[ { "index": 1, "volume_number": "卷1", "content": "而怀之[3] 。”【注释】[1] 史鱼:卫国大夫,名鳅,字子鱼。[2] 矢:这里指直率得像射出的箭一样。[3]" }, { "index": 2, "volume_number": "卷2", "content": "而怀之:指不出仕,把自己的主张藏在心里。15.7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1] ;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2] 。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注释】[1] 失人:错过人才。[2] 失言:错过善言。15.8子曰:“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1] 以成仁[2] 。”【注释】[1] 杀身:献出生命。[2] 成仁:完成仁,实现仁。15.9子贡问为仁。子曰:“工欲善其事[1] ,必先利其器[2] 。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注释】[1] 善其事:做好自己的工作。[2] 利其器:便利自己的工具。15.10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1] ,乘殷之辂[2] ,服周之冕,乐则韶舞[3] 。放[4] 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注释】[1] 夏之时:夏历。夏历以正月为岁首,周历则以十一月为岁首,虽然较夏历准确,但是在指导农耕方面不如夏历。[2] 殷之辂:殷商的大车。殷辂比周辂简朴。[3] 舞:即《武》,歌颂周武王的乐舞。[4] 放:放逐,舍弃。15.11子曰:“人无远[1] 虑,必有近忧。”【注释】[1] 远:此处的远近,一指空间而言,一指时间而言。15.12子曰:“已矣乎!吾未见好德如好色[1] 者也。”【注释】[1] 色:美色,女色。15.13子曰:“臧文仲其窃位[1] 者与?知柳下惠[2] 之贤,而不与立也。”【注释】[1] 窃其位:窃据官位。即在其位却不谋其政。[2] 柳下惠:姬姓,展氏,名获,字禽,“柳下”是他的采邑,“惠”是他的谥号。15.14子曰:“躬[1] 自厚而薄责[2] 于人,则远怨矣。”【注释】[1] 躬自厚:对自己严格,严于律己。[2] 薄责:少责备。15.15子曰:“不曰‘如之何[1] ,如之何’者,吾末[2] 如之何也已矣。”【注释】[1] 如之何:怎么办。[2] 末:无。15.16子曰:“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1] ,难矣哉!”【注释】[1] 好行小慧:即专好卖弄小聪明。15.17子曰:“君子义以为质[1] ,礼以行之,孙以出[2] 之,信以成之。君子哉!”【注释】[1] 质:本质。[2] 出:出言。15.18子曰:“君子病[1] 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注释】[1] 病:担心。15.19子曰:“君子疾[1] 没世[2] 而名[3] 不称焉。”【注释】[1] 疾:担忧,担心。[2] 没世:死亡。[3] 名:名声,名望。15.20子曰:“君子求诸己[1] ,小人求诸人[2] 。”【注释】[1] 求诸己:严格要求自己。[2] 求诸人:苛求于他人。15.21子曰:“君子矜[1] 而不争,群而不党[2] 。”【注释】[1] 矜:矜持,庄重。[2] 党:朋党,这里作动词,指结党营私。15.22子曰:“君子不以言举[1] 人,不以人废言。”【注释】[1] 举:推荐,拔擢。15.23子贡问曰:“有一言[1] 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注释】[1] 一言:一个字。15.24子曰:“吾之于人也,谁毁谁誉?如有所誉者,其有所试矣。斯民也,三代[1] 之所以直道而行也。”【注释】[1] 三代:指夏、商、周。15.25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1] 也,有马者借人乘之。今亡矣夫!”【注释】[1] 阙文:史官对可疑之处空缺存疑而不妄加评论。15.26子曰:“巧言乱德[1] ,小不忍则乱大谋[2] 。”【注释】[1] 巧言乱德:谓花言巧语足以败坏道德,混淆是非。[2] 小不忍则乱大谋:小事情不能容忍,便会扰乱了大计谋。15.27子曰:“众恶之,必察[1] 焉。众好之,必察焉。”【注释】[1] 察:考察,明察。15.28子曰:“人能弘[1] 道,非道弘人。”【注释】[1] 弘:弘扬,光大。15.29子曰:“过而[1] 不改,是谓过矣。”【注释】[1] 而:如,如果。15.30子曰:“吾尝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1] ,不如学也。”【注释】[1] 益:增益,新东西。15.31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1] 在其中矣;学也,禄[2] 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注释】[1] 馁:饥饿。[2] 禄:俸禄。15.32子曰:“知及之[1] ,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莅之[2] ,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莅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注释】[1] 知及之:用聪明智慧可以得到官位。[2] 庄以莅之:以庄重严肃的态度面对民众。15.33子曰:“君子不可小知[1] ,而可大受[2] 也;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也。”【注释】[1] 小知:在细小事情上被人所知。[2] 大受:承担重大任务。15.34子曰:“民之于仁也,甚于水火。水火,吾见蹈[1] 而死者矣,未见蹈仁而死者也。”【注释】[1] 蹈:踩,引申为追求,履行,实践。15.35子曰:“当仁[1] 不让于师[2] 。”【注释】[1] 当仁:面对当行之仁德,与“见义”意思相近。[2] 师:一说为师长,一说为众人。15.36子曰:“君子贞[1] 而不谅。”【注释】[1] 贞:正,正道。15.37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1] 。”【注释】[1] 食:食禄,俸禄。15.38子曰:“有教无类[1] 。”【注释】[1] 有教无类:对任何人都要不加区别地给予教育。15.39子曰:“道[1] 不同,不相为谋[2] 。”【注释】[1] 道:主张,见解。[2] 谋:谋划,商议。15.40子曰:“辞达[1] 而已矣。”【注释】[1] 达:准确地表达意思。15.41师冕[1] 见,及阶[2] ,子曰:“阶也。”及席,子曰:“席也。”皆坐,子告之曰:“某在斯,某在斯。”师冕出。子张问曰:“与师言之道与?”子曰:“然。固相[3] 师之道也。”【注释】[1] 师冕:名叫冕的盲人乐师。[2] 阶:台阶。[3] 相:引导,帮助。季氏第十六16.1季氏将伐颛臾[1] 。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2] ,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3] 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4] 有言曰:‘陈力就列[5] ,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6] 出于柙[7] ,龟玉[8] 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9] ,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10] 之内也。”【注释】[1] 颛臾:风姓东夷部落建立的国家,鲁国的附庸。[2] 东蒙主:蒙山的主祭。蒙山在鲁国东边,所以又称东蒙。[3] 夫子:指季氏。[4] 周任:古代的一位正直的史官。[5] 陈力就列:能贡献自己的能力就列于朝堂。[6] 兕:母犀牛。[7] 柙:关猛兽的笼子。[8] 龟玉:龟甲和美玉,代指珍贵的器物。[9] 舍曰欲之:把想要说成舍弃。即用借口掩盖贪欲。[10] 萧墙:树立在宫门内用来阻止外人探视的矮墙。16.2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1] 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2] 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注释】[1] 希:同“稀”,少。[2] 陪臣:相隔一级的臣。诸侯是天子的臣,大夫是诸侯的臣,所以大夫又是天子的陪臣,大夫的家臣则是诸侯的陪臣。这里的陪臣指大夫的家臣。16.3孔子曰:“禄[1] 之去公室,五世[2] 矣;政逮[3] 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注释】[1] 禄:俸禄,这里指任免官吏的权力。[2] 五世:指宣公、成公、襄公、昭公、定公五君。[3] 逮:及。16.4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1] ,友多闻,益矣;友便辟[2] ,友善柔[3] ,友便佞[4] ,损矣。”【注释】[1] 谅:诚实。[2] 便辟:阿谀奉承。[3] 善柔:当面恭维,背后诽谤。[4] 便佞:花言巧语。16.5孔子曰:“益者三乐,损者三乐。乐节礼乐[1] ,乐道人之善[2] ,乐多贤友[3] ,益矣;乐骄乐[4] ,乐佚游[5] ,乐宴乐[6] ,损矣。”【注释】[1] 乐节礼乐:谓以礼乐调节自己为乐。[2] 道人之善:谓称道别人的好处。[3] 贤友:好朋友。[4] 骄乐:骄纵不知节制,恣放自骄为乐。[5] 佚游:游荡。[6] 宴乐:以吃喝为乐。16.6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1] 。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谓之隐,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注释】[1] 愆:过失。16.7孔子曰:“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1] ;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2] ;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3] 。”【注释】[1] 色:女色。[2] 斗:争强好斗。[3] 得:贪,指贪求名利。16.8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1] ,畏圣人之言。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狎[2] 大人,侮圣人之言。”【注释】[1] 大人:指位高权重的人。[2] 狎:轻慢。16.9孔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1] 而学之,又其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注释】[1] 困:困惑,困窘。16.10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1] 思难[2] ,见得[3] 思义[4] 。”【注释】[1] 忿:愤怒。[2] 难:后患。[3] 得:所得,利益。[4] 义:该做的事情。16.11孔子曰:“‘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1] 。’吾见其人矣,吾闻其语矣。‘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吾闻其语矣,未见其人也。”【注释】[1] 汤:沸腾的热水。16.12齐景公有马千驷[1] ,死之日,民无德而称[2] 焉。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民到于今称之。其斯之谓与[3] ?【注释】[1] 千驷:四千匹马。古时候称四匹马拉一辆车为一驷。[2] 称:称道,称赞。[3] 其斯之谓与:程颐认为《颜渊》篇“诚不以富,亦只以异”一句应置于此句之前。16.13陈亢[1] 问于伯鱼[2] 曰:“子亦有异闻乎?”对曰:“未也。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闻斯二者。”陈亢退而喜曰:“问一得三,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注释】[1] 陈亢:即《学而》篇提到的子禽。[2] 伯鱼:即孔子的儿子孔鲤。16.14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1] 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异邦人称之亦曰君夫人。【注释】[1] 邦人:也称“国人”,指居住在都邑的贵族和平民,不包括奴隶和郊野之民。阳货第十七17.1阳货[1] 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2] 孔子豚[3] 。孔子时其亡[4] 也,而往拜之,遇诸涂[5] 。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6] :“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7] 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注释】[1] 阳货:姬姓,阳氏,名虎,大概“货”是他的字,季氏家臣。[2] 归:通“馈”,赠送。[3] 豚:小猪。[4] 亡:同“无”,不在家。[5] 涂:同“涂”,道路。[6] 曰:此后的三个“曰”都是阳虎的自问自答。[7] 亟:屡次。17.2子曰:“性[1] 相近也,习[2] 相远也。”【注释】[1] 性:先天具备的本性,即天性。[2] 习:通过后天的学习和教育所形成的习惯。17.3子曰:“唯上知[1] 与下愚[2] 不移[3] 。”【注释】[1] 上知:智慧超凡的人。如孔子所说的“生而知之”者。[2] 下愚:德才低下的人。如孔子所说的“困而不学”者。[3] 移:改变。17.4子之武城,闻弦歌[1] 之声。夫子莞尔[2] 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3] ?”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4] 之耳!”【注释】[1] 弦歌:以琴瑟伴奏歌唱。[2] 莞尔:微笑的样子。[3] 割鸡焉用牛刀:比喻治理小地方,何必动用大道理。[4] 戏:开玩笑。17.5公山弗扰[1] 以费畔[2] ,召,子欲往。子路不说,曰:“末之也已,何必公山氏之之[3] 也?”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4] 乎?”【注释】[1] 公山弗扰:即《左传》中的公山不狃,季氏家臣,“弗扰”可能是他的字。[2] 畔:通“叛”,反叛。[3] 何必公山氏之之:“何必之公山氏”的倒装,第二个“之”是去、往的意思。[4] 东周:使周道在东方复兴。鲁国在周的东边,所以孔子说“东周”。17.6子张问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1] ,宽则得众,信则人任[2] 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注释】[1] 侮:欺侮,侮辱。[2] 人任:受到人们的信任。17.7佛肸[1] 召,子欲往。子路曰:“昔者由也闻诸夫子曰:‘亲于其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佛肸以中牟[2] 畔,子之往也,如之何?”子曰:“然,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3] 。不曰白乎?涅[4] 而不缁[5] 。吾岂匏瓜[6] 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注释】[1] 佛肸:晋国大夫赵简子的家臣。据《新序》记载,佛肸以中牟反叛,在赵襄子时,而赵襄子在孔子去世四年后才继位。[2] 中牟:晋国城邑,位于今河南省鹤壁市西。一说在今河北省邢台市和邯郸市之间。[3] 磷:薄石片。[4] 涅:染黑。[5] 缁:黑色的帛。[6] 匏瓜:葫芦科植物,可以食用,晒干后能浮在水面,可以系在腰上渡河。17.8子曰:“由也,女闻六言[1] 六蔽[2] 矣乎?”对曰:“未也。”“居,吾语女。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3] ;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4] ;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5] ;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注释】[1] 六言:指下文仁、知、信、直、勇、刚六种品德。[2] 蔽:通“弊”,弊病。[3] 荡:轻浮放荡。[4] 贼:害人害己。[5] 绞:言语尖刻。17.9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1] ,可以观[2] ,可以群[3] ,可以怨[4] 。迩[5] 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注释】[1] 兴:抒发情感。[2] 观:观察能力。[3] 群:合群。[4] 怨:讽谏。[5] 迩:近。17.10子谓伯鱼曰:“女为周南[1] 、召南[2] 矣乎?人而不为周南、召南,其犹正墙面而立也与?”【注释】[1] 周南:《诗经》国风之一,收录了周国一带的民歌。周国是周公旦的封地,位于岐山之南。[2] 召南:《诗经》国风之一,收录了召国一带的民歌。召国是召公奭的封地,位于今陕西省岐山县西南。17.11子曰:“礼云礼云,玉帛[1] 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2] 云乎哉?”【注释】[1] 玉帛:美玉和丝帛,代指礼物。[2] 钟鼓:代指乐器。17.12子曰:“色厉而内荏[1] ,譬诸小人,其犹穿窬[2] 之盗也与?”【注释】[1] 色厉而内荏:脸色严厉,内心怯懦。[2] 窬:墙洞。17.13子曰:“乡原[1] ,德之贼也。”【注释】[1] 乡原:即“乡愿”,指流于世俗的伪善者。17.14子曰:“道听而涂说[1] ,德之弃[2] 也。”【注释】[1] 涂说:四处传播。[2] 德之弃:道德中应该摒弃的作风。17.15子曰:“鄙夫[1] 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2] 也,患得之[3] 。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4] 矣。”【注释】[1] 鄙夫:鄙陋的小人。[2] 未得之:指没有得到爵禄。[3] 患得之:即患不得之,担心得不到。[4] 无所不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17.16子曰:“古者民有三疾[1] ,今也或是之亡也。古之狂也肆[2] ,今之狂也荡;古之矜也廉[3] ,今之矜也忿戾[4] ;古之愚也直,今之愚也诈而已矣。”【注释】[1] 疾:毛病,带有褒义。[2] 肆:不拘小节。[3] 廉:廉洁方正。[4] 忿戾:暴躁乖戾。17.17子曰:“巧言[1] 令色[2] ,鲜矣仁[3] !”【注释】[1] 巧言:花言巧语。[2] 令色:做出讨人喜欢的样子。[3] 鲜矣仁:仁德之心太少了。17.18子曰:“恶紫之夺朱[1] 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注释】[1] 紫之夺朱:以紫色取代红色的地位。周为火德,崇尚红色,而齐桓公喜欢穿紫色的衣服,引领一时风尚,后来诸侯也多穿紫色的衣服。17.19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1] 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注释】[1] 四时:四季。17.20孺悲[1] 欲见孔子,孔子辞以疾。将命者[2] 出户,取瑟而歌,使之闻之。【注释】[1] 孺悲:鲁国人,《礼记·杂记》上说,鲁哀公曾派他向孔子学习士丧礼。[2] 将命者:传话人。17.21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1] ,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2] 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注释】[1] 钻燧改火:古人钻木取火,要保持火种不熄,一块燧木即将燃尽,就要更换新的木头,四季所用木头不同,周而复始又是一年。[2] 旨:味道。17.22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1] !不有博弈[2] 者乎?为之犹贤[3] 乎已。”【注释】[1] 难矣哉:难以有所成就。一说为孔子讽刺调侃之语,可译为“真不容易啊”。[2] 博弈:六博和围棋。[3] 贤:好,胜过。17.23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1] 。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注释】[1] 上:通“尚”,可贵。17.24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1] 而讪[2] 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3] 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4] 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5] 以为直者。”【注释】[1] 流:较早的版本没有这个字,可能是衍文。[2] 讪:毁谤。[3] 窒:顽固不化。[4] 徼:贪得无厌。[5] 讦:抨击他人。17.25子曰:“唯女子与小人[1] 为难养[2] 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注释】[1] 女子与小人:指妾和臣,即男女奴隶。[2] 养:恩养,教养。17.26子曰:“年四十而见[1] 恶焉,其终[2] 也已。”【注释】[1] 见:被。[2] 终:一生,一辈子。微子第十八18.1微子[1] 去之[2] ,箕子[3] 为之奴,比干[4] 谏而死。孔子曰:“殷有三仁焉。”【注释】[1] 微子:名启,商纣之兄,周武王灭商后封他于宋。[2] 之:指商纣。[3] 箕子:名胥余,商纣之叔父,周武王灭商后封他于朝鲜。[4] 比干:商纣之叔父,因直谏被杀。18.2柳下惠为士师[1] ,三黜[2] 。人曰:“子未可以去乎?”曰:“直道而事人,焉往而不三黜?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注释】[1] 士师:司寇属官,掌管刑狱之事。[2] 黜:罢免。18.3齐景公待[1] 孔子,曰:“若季氏则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曰:“吾老矣,不能用也。”孔子行。【注释】[1] 待:这里作动词,意思是谈论待遇问题。18.4齐人归女乐[1] ,季桓子[2] 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注释】[1] 女乐:表演歌舞的女子。[2] 季桓子:姬姓,季氏,名斯,鲁国大夫,季平子之子,谥号“桓”。18.5楚狂接舆[1] 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2] 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注释】[1] 接舆:从车马前路过之意,以此代称楚狂,并非他的名字。[2] 殆:危殆,走投无路。18.6长沮、桀溺[1] 耦[2] 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3] 焉。长沮曰:“夫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是也。”曰:“是知津矣。”问于桀溺,桀溺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是鲁孔丘之徒与?”对曰:“然。”曰:“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而与其从辟人之士也,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4] 而不辍。子路行以告。夫子怃然[5] 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注释】[1] 长沮、桀溺:本章两名隐士在河边耕种,因此以“沮”、“溺”相称呼,并非隐士的名字。[2] 耦而耕:两人并肩合力翻土的耕作方法。[3] 津:渡口。[4] 耰:一种平整土地的农具,这里作动词,可译为“耕种”。[5] 怃然:失意的样子。18.7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1] 。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2] 。子路拱而立。止子路宿,杀鸡为黍[3] 而食之,见其二子焉。明日,子路行以告。子曰:“隐者也。”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子路曰:“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注释】[1] 蓧:一种形似箩筐的竹器。[2] 芸:同“耘”,除草。[3] 黍:一种农作物,子实去皮后叫黄米。18.8逸民:伯夷、叔齐、虞仲[1] 、夷逸、朱张[2] 、柳下惠、少连[3] 。子曰:“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4] ,行中虑[5] ,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6] 。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注释】[1] 虞仲:一说为泰伯之弟仲雍,然而泰伯与仲雍建立了国家,不能称为逸民,所以不可信。[2] 夷逸、朱张:隐士名,事迹不可考。[3] 少连:东夷人,《礼记·杂记》称其有孝行。[4] 言中伦:言语合乎法度。[5] 行中虑:行动经过思考。[6] 废中权:废弃权势,合乎权变。18.9大师挚[1] 适齐,亚饭[2] 干适楚,三饭缭适蔡,四饭缺适秦。鼓方叔入于河,播鼗[3] 武入于汉,少师[4] 阳、击磬襄入于海。【注释】[1] 太师挚:名为挚的太师,可能是《泰伯》篇提到的师挚。[2] 亚饭:古代天子、诸侯吃饭时要奏乐,因此乐官有亚饭、三饭、四饭之称。[3] 鼗:两旁边有小槌的鼓。[4] 少师:太师之佐。18.10周公谓鲁公[1] 曰:“君子不施[2] 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3] 。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注释】[1] 鲁公:即周公旦的长子伯禽。[2] 施:通“弛”,疏远。[3] 不以:不被重用。18.11周有八士[1] :伯达、伯适、仲突、仲忽、叔夜、叔夏、季随、季。【注释】[1] 八士:周初的八位贤士,事迹已不可考。子张第十九19.1子张曰:“士见危致命[1] ,见得思义,祭思敬,丧思哀,其可已矣。”【注释】[1] 见危致命:遇到国家危难时能贡献出生命。19.2子张曰:“执德不弘,信道不笃[1] ,焉能为有?焉能为亡?”【注释】[1] 不笃:不忠诚。19.3子夏之门人问交[1] 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2] 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3] 善而矜[4] 不能。我之大贤与,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与,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注释】[1] 交:交友之道。[2] 与:结交。[3] 嘉:赞美。[4] 矜:怜惜。19.4子夏曰:“虽小道[1] ,必有可观[2] 者焉;致远[3] 恐泥[4] ,是以君子不为也。”【注释】[1] 小道:小技艺。[2] 可观:可取。[3] 致远:追求远大的事业。[4] 泥:拘泥。19.5子夏曰:“日知其所亡[1] ,月无忘其所能[2] ,可谓好学也已矣。”【注释】[1] 亡:不懂得的知识。[2] 所能:指已经学会的知识。19.6子夏曰:“博学而笃志[1] ,切问[2] 而近思[3] ,仁在其中矣。”【注释】[1] 笃志:坚守自己的志向。[2] 切问:问切己之事,即有关立身制行的切身事情。[3] 近思:考虑当前的问题。19.7子夏曰:“百工[1] 居肆[2] 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注释】[1] 百工:古时候对官家工匠的统称。[2] 肆:作坊。19.8子夏曰:“小人之过也必文[1] 。”【注释】[1] 文:文饰,掩饰。19.9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1] ,即[2] 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注释】[1] 俨然:庄严肃穆的样子。[2] 即:靠近。19.10子夏曰:“君子信[1] 而后劳[2] 其民,未信则以为厉[3] 己也;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注释】[1] 信:受到信任。[2] 劳:役使。[3] 厉己:损害,虐待。19.11子夏曰:“大德[1] 不踰闲[2] ,小德出入[3] 可也。”【注释】[1] 大德:重大德行操守,即大节。[2] 闲:木栏之类的遮拦物,引申为界限、规矩。[3] 出入:或进或出,指可以放松一些。19.12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1] 、进退,则可矣。抑末[2] 也,本[3] 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4] 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5] 也?有始有卒者,其惟[6] 圣人乎!”【注释】[1] 应对:指接待宾客。[2] 末:细微末节,指小事。[3] 本:根本,指学问的基础。[4] 倦:讲述,讲解。[5] 诬:歪曲。[6] 其惟:大概,恐怕。 [image \"三垅植楷\" file=Image00014.jpg] 三垄植楷孔子死后,弟子们庐墓守陵,都带着各地的树木种植在墓旁。子贡种植的楷树在墓前甬道的左边,非常高大,直到今天,老干犹在。19.13子夏曰:“仕而优[1] 则学,学而优则仕。”【注释】[1] 优:即《学而》篇所说的“行有余力”。19.14子游曰:“丧[1] 致乎哀[2] 而止。”【注释】[1] 丧:守孝、服丧。[2] 致乎哀:达到悲哀的程度。19.15子游曰:“吾友张[1] 也,为难能[2] 也,然而未仁。”【注释】[1] 张:指子张。[2] 难能:难得。19.16曾子曰:“堂堂[1] 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注释】[1] 堂堂:仪表壮伟的样子。19.17曾子曰:“吾闻诸夫子:‘人未有自致[1] 者也,必也亲丧乎!’”【注释】[1] 自致:自己自动地尽情表露。19.18曾子曰:“吾闻诸夫子:‘孟庄子[1] 之孝也,其它可能也[2] ;其不改父之臣[3] ,与父之政[4] ,是难能也。’”【注释】[1] 孟庄子:姬姓,孟氏,名速,鲁国大夫,谥号“庄”。[2] 其他可能也:别的事情常人也可以做到。[3] 臣:家臣,僚属。[4] 政:指施政方针。19.19孟氏使阳肤[1] 为士师,问于曾子。曾子曰:“上失其道,民散[2] 久矣。如得其情[3] ,则哀矜[4] 而勿喜。”【注释】[1] 阳肤:曾子的学生。[2] 散:离心离德。[3] 得其情:审出犯人的真情。[4] 哀矜:哀怜,同情。19.20子贡曰:“纣[1] 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2] ,天下之恶皆归焉。”【注释】[1] 纣:殷朝末代君主,名辛,又称帝辛,荒淫无道,被周武王推翻。[2] 下流:末流,指成为众人指责的焦点。19.21子贡曰:“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1] 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注释】[1] 食:又称“蚀”,指日月之光被阴影遮挡而缺失的天文现象。19.22卫公孙朝[1] 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2] ,在人[3] 。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4] 之有?”【注释】[1] 公孙朝:卫国大夫。[2] 未坠于地:没有失传。[3] 在人:在人世间。[4] 常师:指孔子无处无事不学,并无专一的老师。19.23叔孙武叔[1] 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2] ,赐之墙也及肩[3] ,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4] ,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5] 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6] 之云,不亦宜乎!”【注释】[1] 叔孙武叔:姬姓,叔氏,名州仇,鲁国大夫,谥号“武”。[2] 宫墙:宫室的围墙。[3] 及肩:将近肩膀的高度。[4] 仞:古时七尺为仞,也有说八尺或五尺六寸的。[5] 官:房屋。[6] 夫子:指叔孙武叔。19.24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1] 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2] 也,犹可踰也;仲尼,日月也,无得[3] 而踰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4] 见其不知量[5] 也!”【注释】[1] 无以为:不要这样做。[2] 丘陵:小山头。[3] 无得:不能。[4] 多:只,仅仅。[5] 知量:自量。19.25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1] 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2] 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3] 之斯行,绥[4] 之斯来,动[5] 之斯和[6] 。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注释】[1] 为:装作。[2] 阶而升:顺着阶梯爬上去。[3] 道:同“导”,引导。[4] 绥:安抚。[5] 动:鼓动。[6] 和:应和。尧曰第二十20.1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1] 在尔躬。允执其中[2] 。四海困穷,天禄[3] 永终。”舜亦以命禹。曰[4] :“予小子[5] 履[6] ,敢用玄牡[7] ,敢昭告于皇皇[8] 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9] 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赉[10] ,善人是富。“虽有周亲,不如仁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谨权量[11] ,审法度,修废官[12] ,四方之政行焉。兴灭国[13] ,继绝世[14] ,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所重,民、食、丧、祭。宽则得众,信则民任焉,敏则有功,公则说。【注释】[1] 天之历数:即天命。[2] 允执其中:公允地坚持中庸之道。[3] 天禄:上天赐予的权位。[4] 曰:后面的话是商汤之语。[5] 予小子:古代帝王祭祀时的自称之词,与下文的“予一人”同义。[6] 履:商汤的名。古人自称名表示谦恭。[7] 玄牡:黑色公牛。[8] 皇皇:光明正大的样子。[9] 简:考察。[10] 大赉:指封赏诸侯。[11] 谨权量:指统一度量衡。权,秤锤。量,量器。[12] 修废官:恢复废弃了的官职。[13] 兴灭国:复兴被灭亡了的方国。[14] 继绝世:延续已绝嗣的后代。20.2子张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以从政[1] 矣?”子曰:“尊五美,屏[2] 四恶,斯可以从政矣。”子张曰:“何谓五美?”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子张曰:“何谓惠而不费?”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费乎?择可劳而劳之,又谁怨?欲仁而得仁,又焉贪?君子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斯不亦泰而不骄乎?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子张曰:“何谓四恶?”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3] 。”【注释】[1] 从政:治理国家,处理政务。[2] 屏:也作“摒”,摒除,摒弃。[3] 有司:以此比喻气量狭小。20.3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不知礼,无以立也。不知言[1] ,无以知人也。”【注释】[1] 知言:指善于分析别人的言语,从语言中领会是非曲直。孟子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 { "index": 3, "volume_number": "卷一梁惠王上孟子见梁惠王[1] 。王曰:“叟[2] 不远千里而来,亦[3] 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 "content": "‘何以利吾家?’士庶人[4] 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5] 利,而国危矣。万乘[6] 之国,弑[7] 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8] 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9] 。未有仁而遗[10] 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注释】[1] 梁惠王:即魏惠王,战国时期魏国国君,公元前369年-公元前319年在位,惠是他的谥号。他即位之后的第九年把都城从安邑(今山西夏县北)迁到了大梁(今河南开封西北),所以魏国又被称为梁国。[2] 叟:老人。[3] 亦:这里是“只”的意思。[4] 士庶人:士和庶人。庶人即老百姓。[5] 交征:互相争夺。征,取。[6] 乘:古代用四匹马拉的一辆兵车叫一乘,诸侯国的大小以兵车的多少来衡量。战国末期的万乘之国有韩、赵、魏梁、燕、齐、楚、秦七国,千乘之国有宋、卫、中山以及东周、西周。至于下句中千乘、百乘之家的“家”,则是指拥有封邑的公卿大夫。公卿封邑大,有兵车千乘;大夫封邑小,有兵车百乘。[7] 弑:下杀上,卑杀尊,臣杀君叫弑。[8] 苟:如果。[9] 餍:满足。[10] 遗:遗弃,抛弃。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1] :‘经始灵台[2] ,经之营之。庶民攻[3] 之,不日[4] 成之。经始勿亟[5] ,庶民子来[6] 。王在灵囿[7] ,麀鹿攸伏,麀鹿濯濯[8] ,白鸟鹤鹤[9] 。王在灵沼[10] ,于牣[11] 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12] 曰:‘时日害丧[13] ,予及女[14] 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注释】[1] 《诗》云:下面所引诗句出自《诗经·大雅·灵台》,全诗共四章,文中引的是前两章。[2] 经始灵台:经始,开始规划营造;灵台,台名,故址在今陕西西安西北。[3] 攻:建造。[4] 不日:不几天。[5] 亟:急。[6] 庶民子来:老百姓像儿子似的来修建灵台。[7] 囿:古代帝王蓄养禽兽的园林。[8] 濯濯:肥胖而光滑的样子。[9] 鹤鹤:羽毛洁白的样子。[10] 灵沼:池名。[11] 牣:满。[12] 《汤誓》:《尚书》中的一篇,记载商汤王讨伐夏桀时的誓师词。[13] 时日害丧:这太阳什么时候毁灭呢?时,这;日,太阳;害,何,何时;丧,毁灭。[14] 予及女:我和你。女同“汝”,你。 [image \"TGKW(JZ)-275合挂大车图(02)\" file=Image00015.jpg] 车马图古时乘指马车,一乘是指用一辆四匹马拉的车。当时马较稀少,国家大小一般以车马的数量来衡量。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1] 凶,则移其民于河东[2] ,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3] 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注释】[1] 河内:指黄河以北的今河南省沁阳、济源、博爱一带,当时是魏国的领土。[2] 河东:指黄河以东的今山西省西南部,当时是魏国的领土。[3] 兵:兵器。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1] 不入洿池[2] ,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3] 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途有饿莩[4] 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注释】[1] 数罟:密网。[2] 洿池:大池。[3] 庠序:古代地方所设的学校。[4] 莩:饿死的人。梁惠王曰:“寡人愿安[1] 承教。”孟子对曰:“杀人以梃[2] 与刃,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以刃与政,有以异乎?”曰:“无以异也。”曰:“庖[3] 有肥肉,厩[4] 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5] ;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6] 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7] 者,其无后乎!’为其象[8] 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注释】[1] 安:乐意。[2] 梃:木棒。[3] 庖:厨房。[4] 厩:马栏。[5] 且人恶之:按现在的词序,应是“人且恶之”。且,尚且。[6] 恶:疑问副词,何,怎么。[7] 俑:古代陪葬用的土偶、木偶。“始作俑者”就是指最初采用土偶、木偶陪葬的人。后来这句话成为成语,指首开恶例的人。[8] 象:同“像”。梁惠王曰:“晋国[1] ,天下莫强[2] 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3] ;西丧地于秦七百里[4] ;南辱于楚[5] 。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6] ,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地方百里[7] 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8] ;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注释】[1] 晋国:韩、赵、魏三家分晋,被周天子和各国承认为诸侯国,称三家为三晋,所以,梁惠王自称魏国也为晋国。[2] 莫强:没有比它更强的。[3] 东败于齐,长子死焉:公元前341年,魏与齐战于马陵,兵败,主将庞涓被杀,太子申被俘。[4] 西丧地于秦七百里:马陵之战后,魏国国势渐衰,秦屡败魏国,迫使魏国献出河西之地和上郡的十五个县,约七百里地。[5] 南辱于楚:公元前324年,魏又被楚将昭阳击败于襄陵,魏国失去八邑。[6] 愿比死者壹洒之:希望为全体死难者报仇雪恨。比,替、为;壹,全、都;洒,洗刷。[7] 地方百里:方圆百里的土地。[8] 易耨:及时除草。易,疾,快;耨,除草。孟子见梁襄王[1] ,出,语[2] 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3] 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4] 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5] 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6] 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7] ,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8] 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注释】[1] 梁襄王:梁惠王的儿子,名嗣,公元前318年至公元前296年在位。[2] 语:告诉。[3] 卒然:突然。卒同“猝”。[4] 与:从,跟。[5] 七八月:这里指周代的历法,相当于夏历的五六月,正是禾苗需要雨水的时候。[6] 浡然:兴起的样子。浡然兴之即蓬勃地兴起。[7] 人牧:治理人民的人,指国君。“牧”由牧牛、牧羊的意义引申过来。[8] 由:同“犹”,好像,如同。齐宣王[1] 问曰:“齐桓、晋文[2] 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3] ,则王乎?”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4] 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5] 。’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6] ,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注释】[1] 齐宣王:姓田,名辟疆。齐威王的儿子,齐湣王的父亲,约公元前319年至公元前301年在位。[2] 齐桓、晋文:指齐桓公、晋文公。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姓姜,名小白。公元前685年至前643年在位,是春秋时第一个霸主。晋文公,春秋时晋国国君,姓姬,名重耳,公元前636年至前628年在位,也是“春秋五霸”之一。[3] 无以:不得已。以,同“已”。[4] 胡龁:人名,齐宣王身边的近臣。[5] 衅钟:新钟铸成,杀牲取血涂抹钟的孔隙,用来祭祀。按照古代礼仪,凡是国家的某件新器物或宗庙开始使用时,都要杀牲取血加以祭祀。[6] 觳觫:因恐惧而战栗的样子。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1] 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2] 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3] 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4] 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曰:“无伤[5] 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6] 也。”【注释】[1] 爱:吝啬。[2] 褊:狭小。[3] 异:奇怪,疑怪,责怪。[4] 隐:疼爱,可怜。[5] 无伤:没有关系,不要紧。[6] 庖厨:厨房。王说[1] ,曰:“《诗》云[2] :‘他人有心,予忖度[3] 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4] 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5] ,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6] ,而不见舆[7] 薪[8] 。’则王许[9] 之乎?”曰:“否。”“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注释】[1] 说:同“悦”。[2] 《诗》云:引自《诗经·小雅·巧言》。[3] 忖度:猜测,揣想。[4] 戚戚:心有所动的感觉。[5] 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6] 秋毫之末:指细微难见的东西。[7] 舆:车子。[8] 薪:木柴。[9] 许:赞许,同意。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1] 何以异?”曰:“挟太山以超北海[2] ,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3] 。天下可运于掌[4] 。《诗》云[5] :‘刑[6] 于寡妻[7] ,至于兄弟,以御[8] 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权[9] ,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注释】[1] 形:情况,状况。[2] 太山:泰山。北海:渤海。[3]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第一个“老”和“幼”都作动词用,老:尊敬;幼:爱护。[4] 运于掌:在手心里运转,比喻治理天下很容易。[5] 《诗》云:以下三句引自《诗经·大雅·思齐》。[6] 刑:同“型”,指树立榜样,做示范。[7] 寡妻:国君的正妻。[8] 御:治理。[9] 权:本指秤锤,这里用作动词,指称物。“抑[1] 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2] 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3] 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4] 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曰:“否,吾不为是也。”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5] 土地,朝[6] 秦楚,莅[7] 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8] 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王曰:“若是其甚与?”曰:“殆[9] 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注释】[1] 抑:还是。[2] 构怨:结怨,构成仇恨。[3] 采色:即彩色。[4] 便嬖:君王左右被宠爱的人。[5] 辟:开辟。[6] 朝:使……来朝。[7] 莅:临。[8] 若:你。[9] 殆:表示不肯定,有“大概”、“几乎”、“可能”等多种含义。曰:“可得闻与?”曰:“邹[1] 人与楚[2] 人战,则王以为孰胜?”曰:“楚人胜。”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3] ,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王曰:“吾惛[4] ,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曰:“无恒产[5] 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6] ,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7] 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8] 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9]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10] ,奚暇[11] 治礼义哉。“王欲行之,则盍[12] 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注释】[1] 邹:国名,就是当时的邾国,国土很少,首都在今山东邹县东南的邾城。[2] 楚:即楚国,春秋和战国时期都是大国。[3] 涂:同“途”。[4] 惛:同“昏”,昏乱,糊涂。[5] 恒产:可赖以维持生活的固定财产。如土地、田园、林木、牧畜等。[6] 放:放荡。辟:同“僻”,与“邪”的意思相近,均指歪门邪道。侈:放纵挥霍。放辟邪侈指放纵邪欲违法乱纪。[7] 罔:同“网”,有“陷害”的意思。[8] 制:订立制度、政策。[9] 轻:轻松,容易。[10] 赡:足够,充足。[11] 奚暇:怎么顾得上。奚,疑问词,怎么,哪有。暇,余暇,空闲。[12] 盍:“何不”的合音字,为什么不。" }, { "index": 4, "volume_number": "卷4", "content": "二梁惠王下庄暴[1] 见孟子,曰:“暴见于王[2] ,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注释】[1] 庄暴:齐国大臣。[2] 王:指齐宣王。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1] 。”曰:“可得闻与[2] ?”曰:“独乐乐[3] ,与人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人。”曰:“与少[4] 乐乐,与众乐乐,孰乐?”曰:“不若与众。”【注释】[1] 今之乐,犹古之乐也:当代的音乐犹如古代的音乐。[2] 可得闻与:(这道理)可以让我听听吗?与,通“欤”。[3] 独乐乐:独自一人娱乐的快乐。前一个“乐”作动词用。以下几句也类似。[4] 少:少数人。“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1] 之音,举疾首蹙额[2] 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3] 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注释】[1] 管籥:古代的一种管乐器,似笛而短小。[2] 蹙额:蹙,紧缩;额,鼻梁。形容愁眉苦脸的样子。[3] 羽旄:鸟羽和旄牛尾。古人用作旗帜上的装饰,故可代指旗帜。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1] 方七十里,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若是其大乎?”曰:“民犹以为小也。”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注释】[1] 囿:古代畜养禽兽的园林。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1] ,文王事昆夷[2] ;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事獯鬻[3] ,勾践事吴[4] 。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5] :‘畏天之威,于时保之。’”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注释】[1] 汤事葛:汤,商汤,商朝的创建人。葛,葛伯,葛国的国君。葛国是商紧邻的小国,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北十五里处。[2] 文王事昆夷:文王,周文王。昆夷,也写作“混夷”,周朝初年的西戎国名。[3] 太王事獯鬻: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即古公亶父。獯鬻又称猃狁,当时北方的少数民族。[4] 勾践事吴:勾践,春秋时越国国君(公元前497年至前465年在位)。吴,指春秋时吴国国君夫差。[5] 《诗》云:以下引自《诗经·周颂·我将》。“《诗》云[1] :‘王赫斯[2] 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3] ,以笃周祜[4] ,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5] :‘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6] 志?’一人衡行[7] 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注释】[1] 《诗云》:以下诗句引自《诗经·大雅·皇矣》。[2] 赫斯:发怒的样子。[3] 以遏徂莒:遏,止;徂,往、到;莒,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公元前431年被楚国消灭。[4] 以笃周祜:笃,厚;祜,福。[5] 《书》曰:书,《尚书》,以下引文见《尚书·周书·泰誓》。[6] 厥:用法同“其”。[7] 衡行:即“横行”。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1] 。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2] 其上矣。不得而非[3] 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4] 问于晏子[5] 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6] ,遵海而南,放于琅邪[7] ,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注释】[1] 雪宫:齐宣王的离宫(古代帝王在正宫以外临时居住的宫室,相当于当今的别墅之类)。[2] 非:认为……非,即非难,埋怨。[3] 非:不对,错误。[4] 齐景公:春秋时代齐国国君,公元前547年至前490年在位。[5] 晏子:春秋时齐国贤相,名婴。[6] 转附、朝儛:均为山名。[7] 琅邪:山名,在今山东省诸城东南。“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1] ,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2] 胥谗[3] ,民乃作慝[4] 。方命[5] 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6] 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7] 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8] 是也。其诗曰:‘畜[9] 君何尤[10] ?’畜君者,好君也。【注释】[1] 豫:义同“游”。[2] 睊睊:因愤恨而侧目而视的样子。[3] 胥:皆,都。谗:毁谤,说坏话。[4] 慝:恶。[5] 方命:违反命令。方,反,违反。[6] 大戒:充分的准备。[7] 大师:读为“太师”,古代的乐官。[8] 《徵招》、《角招》:徵与角是古代五音(宫、商、角、徵、羽)中的两个。招,同“韶”,乐曲名。[9] 畜:爱好,喜爱。[10] 尤:错误,过失。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1] ,毁诸?已[2] 乎?”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3] 也,耕者九一[4] ,仕者世禄,关[5] 市[6] 讥[7] 而不征[8] ,泽梁[9] 无禁,罪人不孥[10] 。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11] :‘哿[12] 矣富人,哀此茕[13] 独!’”王曰:“善哉言乎!”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注释】[1] 明堂:为天子接见诸侯而设的建筑。这里指泰山明堂,是周天子东巡时设,至汉代还有遗址。[2] 已:止,不。[3] 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县一带。[4] 耕者九一:指井田制。把耕地划成井字形,每井九百亩,周围八家各一百亩,属私田,中间一百亩属公田,由八家共同耕种,收入归公家,所以叫九一税制。[5] 关:道路上的关卡,近于现代“海关”的概念。[6] 市:集市。[7] 讥:稽查。[8] 征:征税。[9] 泽梁:在流水中拦鱼的设备。[10] 孥:本指妻子儿女,这里用作动词,不孥即指不牵连妻子儿女。[11] 《诗》云:以下引自《诗经·小雅·正月》。[12] 哿:可以。[13] 茕:孤单。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对曰:“昔者公刘[1] 好货。《诗》云[2] :‘乃积乃仓,乃裹堠粮[3] ,于橐于囊[4] ,思戢用光[5] ;弓矢斯张,干戈戚扬[6] ,爰方启行[7] 。’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8] 妃。《诗》云[9] :‘古公亶父[10] ,来朝走马,率[11] 西水浒[12] ,至于岐下;爰及姜女[13] ,聿[14] 来胥[15] 宇[16] 。’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17] 。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注释】[1] 公刘:人名,后稷的后代,周朝的创业始祖。[2]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公刘》。[3] 堠粮:干粮。[4] 橐、囊:都是盛物的东西,囊大橐小。[5] 思戢用光:思,语气词,无义;戢,同“辑”,和睦;用,因而;光,发扬光大。[6] 干戈戚扬:四种兵器。[7] 爰方启行:爰,于是;方,开始;启行,出发。[8] 厥:代词,他的,那个。[9]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绵》。[10] 古公亶父:即周文王的祖父周太王。[11] 率:循着。[12] 浒:水边。[13] 姜女:太王的妃子,也称太姜。[14] 聿:语首词,无义。[15] 胥:动词,省视,视察。[16] 宇:屋宇。[17] 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怨女,未出嫁的老处女。旷夫,未娶妻的单身汉。古代女子居内,男子居外,所以以内外代指。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1] 其反[2] 也,则[3] 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4] 之。”曰:“士师[5] 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6] 之。”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注释】[1] 比:及,至,等到。[2] 反:同“返”。[3] 则:这里的用法是表示事情的结果。[4] 弃:断绝交情。[5] 士师:司法官。[6] 已:罢免。孟子谓齐宣王,曰:“所谓故国[1] 者,非谓有乔木[2] 之谓也,有世臣[3] 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4] ,今日不知其亡[5] 也。”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注释】[1] 故国:指历史悠久的国家。[2] 乔木:高大的树木。[3] 世臣: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4] 进:进用。[5] 亡:去位,去职。齐宣王问曰:“汤放桀[1] ,武王伐纣[2] ,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曰:“臣弑其君,可乎?”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注释】[1] 汤放桀: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暴虐无道。传说商汤灭夏后,把桀流放到南巢(据传在今安徽省巢县一带)。[2] 武王伐纣: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昏乱残暴。周武王起兵讨伐,灭掉商朝,纣自焚而死。孟子谓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1] 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2] 于此,虽万镒[3] ,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注释】[1] 工师:管理各种工匠的官员。[2] 璞玉:未雕琢加工过的玉。[3] 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齐人伐燕[1] ,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2] ,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3] 。取之,何如?”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4] 。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5] 。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6] 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7] 而已矣。”【注释】[1] 齐人伐燕:公元前315年(齐宣王五年),燕王哙将燕国让给他的相国子之,国人不服气,将军市被和太子平进攻子之,子之反攻,杀死了市被和太子平,国内一片混乱。齐宣王趁机进攻燕国,很快就取得了胜利。[2] 五旬而举之:据《战国策·燕策》记载,当齐国的军队攻打燕国时,燕国“士卒不战,城门不闭”,因此齐国军队五十天就攻进了燕国的首都,杀死了燕王哙和子之。[3] 不取,必有天殃:因齐宣王认为他攻打燕国太顺利,“人力不至于此”,是天意,所以,如果不占领它就是违背天意,必有灾殃。这是当时人流行的观念。[4] 武王是也:指武王灭纣。[5] 文王是也:指周文王在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仍然服侍商纣王的事。[6] 箪食壶浆:用箪装着食物,用壶装着酒浆。箪,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7] 运:转。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1] 。’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2] 也。归市者[3] 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4] 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5] 我后[6] ,后来其苏[7] 。’”【注释】[1] 汤一征,自葛始:《尚书》逸文。[2] 云霓:霓,虹霓。虹霓在清晨出现于西方是下雨的征兆。[3] 归市者:指做生意的人。[4] 吊:这里是安抚、慰问的意思。[5] 徯:等待。[6] 后:王,君主。[7] 后来其苏:君王来了就会有起色。苏,恢复,苏醒,复活。“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兄父,系累[1] 其子弟,毁其宗庙[2] ,迁其重器[3] ,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4] ,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注释】[1] 系累:束缚,捆绑。[2] 毁其宗庙: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国家保存,宗庙就得以保存。故“毁其宗庙”意味着灭其国家。[3] 迁其重器:重器,古代君王所铸造的作为传国宝器的鼎之类。迁其重器,意味着灭亡其国家。[4] 旄倪:旄,通“耄”,八九十岁的人叫做耄,这里通指老年人。倪,指小孩子。邹与鲁閧[1] 。穆公[2] 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3] 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4] 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5] 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6] 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7] 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8] 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注释】[1] 邹与鲁閧:邹国与鲁国交战。閧,争吵、冲突、交战。[2] 穆公:即邹穆公。孟子是邹国人,所以穆公问他。[3] 莫之死:即“莫死之”的倒装,之指“有司”。意思是“没有人为他们而死。”[4] 疾:憎恨。[5] 转:弃尸的意思。[6] 几:将近,几乎。[7] 曾子:曾子:即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8] 尤:动词,责备、归罪。滕文公[1] 问曰:“滕,小国也,间[2] 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3] 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4] 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注释】[1] 滕文公:滕国国君。滕国,古国名,西周分封的诸侯国,姬姓,开国国君是周文王的儿子错叔绣。在今山东滕县西南,公元前414年被越国灭,不久复国,又被宋国消灭。[2] 间:处。[3] 池:城池,也就是护城河。[4] 效:献,致。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1] ,吾甚恐,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2] ,狄人侵之,去之岐山[3] 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注释】[1] 薛:国名,其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战国初期为齐所灭,后成为齐权臣田婴、田文的封邑。[2] 邠:地名,在今陕西郴县。[3] 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1] ,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2] 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注释】[1] 币:帛类织物。古代曾以帛为货币,故今人才有“钱币”的名称。[2] 二三子:你们这些人。鲁平公[1] 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乐正子[2] 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注释】[1] 鲁平公:战国时鲁国国君姬叔,前316年-前297年在位。[2] 乐正子: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1] 衣衾[2] 之美也。”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曰:“行,或使之;止,或尼[3] 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注释】[1] 椁:外棺。[2] 衣衾:这里指死者入殓时所用的衣服被褥。[3] 尼:阻止。" }, { "index": 5, "volume_number": "卷5", "content": "三公孙丑上公孙丑[1] 问曰:“夫子当路[2] 于齐,管仲[3] 、晏子之功,可复许[4] 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5] 曰:‘吾子[6] 与子路[7] 孰贤?’曾西蹴然[8] ,曰:‘吾先子[9] 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晳艴然[10] 不悦,曰:‘尔何曾[11] 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12] 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曰:“以齐王,由[13] 反手也。”【注释】[1] 公孙丑:姓公孙,名丑,孟子弟子,齐国人。[2] 当路:当权,当政。[3] 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政治家,曾任齐桓公的相,在齐国进行许多改革,增强了齐国的国力,辅佐齐桓公,使之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4] 许:兴盛、复兴。[5] 曾西:曾子之孙。[6] 吾子:对友人的尊称,相当于“吾兄”、“老兄”之类。[7] 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8] 蹴然:不安的样子。[9] 先子:指已逝世的长辈。这里指曾子。[10] 艴然:恼怒的样子。[11] 曾:竟然、居然。[12] 为:同“谓”,认为。[13] 由:同“犹”,好像。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1] ,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2] 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3] ,贤圣之君六七作[4] ,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5] 、微仲[6] 、王子比干[7] 、箕子[8] 、胶鬲[9] ,皆贤人也,相与[10] 辅相[11] 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注释】[1] 百年而后崩:相传周文王活了九十七岁。百年是泛指寿命很长。[2] 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为周公。曾辅佐武王伐纣灭商,统一天下;后又辅佐成王,巩固了周初的统治,是鲁国的始祖。[3] 武丁:商代帝王,后被称为高宗。[4] 作:相当于现代口语“起”。[5] 微子:商纣王的庶兄,名启。[6] 微仲:微启的弟弟。[7] 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多次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8] 箕子:纣王叔父。[9] 胶鬲:纣王之臣。[10] 相与:共同。[11] 辅相:辅助。“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1] ,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2] 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注释】[1] 镃基:农具,类似今天的锄头。[2] 置邮:驿站。公孙丑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1] 远矣。”曰:“是不难,告子[2] 先我不动心。”曰:“不动心有道乎?”【注释】[1] 孟贲:古代著名勇士。[2] 告子:战国时人,名不详。曰:“有。北宫黝[1] 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2] 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3] 。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4] 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注释】[1] 北宫黝:姓北宫,名黝,齐国人,事迹不详。[2] 孟施舍:姓孟,名施舍;一说姓孟施,名舍。事迹不详。[3] 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4] 子襄:曾参弟子。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1] 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2] 其气。’”“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注释】[1] 至:密、周到。[2] 暴:糟蹋、损害。曰:“志[1] 壹[2] 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3] 者趋[4] 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敢问夫子恶乎长[5]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6] 之气。”“敢问何谓浩然之气?”【注释】[1] 志:思想,意志。[2] 壹:专注于某个方面。[3] 蹶:摔倒。[4] 趋:奔跑。[5] 长:擅长。[6] 浩然:盛大而流动的样子。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1] 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2] ,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3] 其苗之不长而揠[4] 之者,芒芒然[5] 归,谓其人[6] 曰:‘今日病[7] 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8] 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注释】[1] 慊:快,痛快。[2] 正:止。“而勿正”即”“而勿止”。[3] 闵:担心,忧愁。[4] 揠:拔。[5] 芒芒然:疲倦的样子。[6] 其人:指他家里的人。[7] 病:疲倦,劳累。[8] 耘:除草。“何谓知言?”曰:“诐辞[1] 知其所蔽,淫辞[2] 知其所陷,邪辞[3] 知其所离,遁辞[4] 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宰我、子贡[5] 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6] 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注释】[1] 诐辞:偏颇的言辞。[2] 淫辞:夸张、过分的言辞。[3] 邪辞:乖戾的话。[4] 遁辞:躲闪的言辞。[5] 宰我、子贡:都是孔子弟子。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6] 冉牛、闵子、颜渊:都是孔子弟子。冉牛,姓冉,名耕,字伯牛。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颜渊,姓颜,名回,字子渊。 [image \"FYG(6)-030 古人之六\" file=Image00016.jpg] 竹林七贤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中国文人的一贯做法。孔子虽然提倡积极入世,但仍会在世道不济的时候抽身而退,不会违背自己的准则和道义。竹林七贤中的嵇康、阮籍、刘伶等也感于当时社会昏暗,纵情山水,不问世事。后嵇康因抨击当权者而被杀。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而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1] 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曰:“姑舍是。”曰:“伯夷[2] 、伊尹[3] 何如?”【注释】[1] 子游、子张:都是孔子弟子。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2] 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起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后两人都投奔到周。周武王伐纣时,伯夷兄弟两人拦马谏阻武王;周灭商后,两人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3] 伊尹:商汤之相,曾辅汤灭夏。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1] 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曰:“然则有同与?”【注释】[1] 何:通“可”。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曰:“敢问其所以异。”曰:“宰我、子贡、有若[1] ,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2] 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注释】[1] 有若:姓有,名若,孔子弟子。[2] 尧、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两个首领,儒家推崇他们是古代的圣君。孟子曰:“以力假[1] 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2] 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3] 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4] 之服孔子也。《诗》云[5] :‘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6] 不服。’此之谓也。”【注释】[1] 假:借,凭借。[2] 待:等待,引申为依靠。[3] 赡:充足。[4] 七十子:孔子办学多年,传说有弟子三千,其中优秀者七十二人,这里是举其整数。[5]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6] 思:助词,无义。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1] ,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2] :‘迨[3] 天之未阴雨,彻[4] 彼桑土[5] ,绸缪[6] 牖[7] 户[8] 。今此下民[9] ,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10] 敖[11] ,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12]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甲》[13] 曰:‘天作孽,犹可违[14] ;自作孽,不可活[15] 。’此之谓也。”【注释】[1] 闲暇:指国家安定无内忧外患。[2] 《诗》云:引自《诗经·豳风·鸱鸮》。[3] 迨:趁着。[4] 彻:剥取。[5] 桑土:桑树根。土,同“杜”,东齐方言说“根”为“杜”。[6] 绸缪:缠结。[7] 牖:窗子。[8] 户:门。[9] 下民:民,意同“人”。这里的诗句是以鸱鸦(一种形似黄雀而身体较小的鸟)的口吻所言,其巢在上,所以称人为“下民”。[10] 怠:怠情。[11] 敖:同“遨”,指出游。[12]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文王》。[13] 《太甲》:《尚书》中的一篇,已失传;现在《尚书》中的《太甲》,系晋人伪作。[14] 违:避。[15] 活:“逭”的借字,“逃”的意思。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1] 而不征[2] ,法而不廛[3] ,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4] ,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5] ,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6] ,无夫里之布[7] ,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8] 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天敌于天下者,天吏[9] 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注释】[1] 廛:市中储藏、堆放货物的场所。[2] 征:征税。[3] 法而不廛:指官方依据法规收购长期积压于货栈的货物,以保证商人的利益。[4] 讥而不征:只稽查不征税。讥,查问。[5] 助而不税:助,指助耕公田。相传殷周时代实行一种叫“井田制”的土地制度。一里见方的土地划作“井”字形,成九块,每块百亩,其中一块作为公田,其余八块分给八家,八家同养公田。“助而不税”指“耕者九一”的井田制只帮助种公田而不再收税。[6] 廛:这里指民居,与“廛而不征”的“廛”所指不同。[7] 夫里之布:古代的一种税收名称,即“夫布”、“里布”,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土地税、劳役税。布,古代的一种货币。[8] 氓:指从别处移居来的移民。[9] 天吏:顺从上天旨意的执政者。这里的“吏”不是指小官,而指执行者。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1] 。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2] 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3] 恻隐[4] 之心--非所以内交[5] 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6] 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7] 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8] 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9] ,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10] 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注释】[1] 不忍人之心:怜悯心,同情心。[2] 乍:突然、忽然。[3] 怵惕:惊惧。[4] 恻隐:哀痛,同情。[5] 内交:即结交。内同“纳”。[6] 要誉:博取名誉。要,同“邀”,求。[7] 端:开端,起源,源头。[8] 我:同“己”。[9] 然:同“燃”。[10] 保:定,安定。孟子曰:“矢人[1] 岂不仁于函人[2] 哉?矢人惟恐不伤人,函人惟恐伤人。巫[3] 匠[4] 亦然。故术[5] 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6] 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7] 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注释】[1] 矢人:造箭的人。[2] 函人:造铠甲的人。[3] 巫:巫医。[4] 匠:匠人,这里特指做棺材的木匠。[5] 术:这里指选择谋生之术,也就是选择职业。[6] 御:阻挡。[7] 由:同“犹”,好像。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1] 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2] ,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3] 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注释】[1] 有:同“又”。[2] 善与人同:与人共同做善事。与,帮助、赞许。[3] 与人为善:与,偕同。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1] 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2] 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注释】[1] 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因封邑在柳下(地名),谥号“惠”,故称为柳下惠。[2] 袒裼裸裎:袒裼,肉体袒露;裸裎,露身。" }, { "index": 6, "volume_number": "卷6", "content": "四公孙丑下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1] ,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2] 非不深也,兵[3] 革[4] 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5] 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6] 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7] 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8] 不战,战必胜矣。”【注释】[1] 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内城叫“城”,外城叫“郭”。内外城比例一般是三里之城,七里之郭。[2] 池:即护城河。[3] 兵:武器,指戈矛刀箭等攻击性武器。[4] 革:皮革,指甲胄。古代甲胄有用皮革做的,也有用铜铁做的。[5] 委:弃。[6] 域民:限制人民。域,界限。[7] 畔:同“叛”。[8] 有:或,要么。孟子将朝王[1] ,王使人来曰:“寡人如[2] 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3] 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4] 朝。”明日,出吊于东郭氏[5] 。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6] 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7] 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8] 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9] 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之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注释】[1] 王:指齐王。[2] 如:宜,当,应当。[3] 不识:不知。[4] 造:到,上。[5] 东郭氏:齐国的一个姓东郭的大夫。[6] 孟仲子:孟子的堂兄弟,跟随孟子学习。[7] 采薪之忧:本意是说有病不能去打柴,引申为自称生病的代词。薪,柴草。[8] 要:拦截。[9] 景丑氏:齐国的大夫景丑。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1] ;君命召,不俟驾[2] 。’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3] 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4] 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5] 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注释】[1] 父召,无诺:出自《礼记·曲礼》,“父召无诺,先生召无诺,唯而起。”“唯”和“诺”都是表示应答,急时用“唯”,缓时用“诺”。父召无诺的意思是说,听到父亲叫,不等说“诺”就要起身。[2] 不俟驾:不等到车马备好就起身。[3] 宜:意同“殆”,大概,恐怕。[4] 慊:憾,少。[5] 丑:类似,相近,同。陈臻[1] 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2] 一百[3] 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4] ,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5] ,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6] ,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7] 也。无处而馈之,是货[8] 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注释】[1] 陈臻:孟子的学生。[2] 兼金:好金。因其价格双倍于普通金,所以称为“兼金”。古代所说的金,多是指黄铜。[3] 一百:即一百镒。镒为古代计量单位,一镒为二十两。[4] 薛:春秋时有薛国,但在孟子的时代已被齐国所灭,所以,这里的薛是指齐国靖郭君田婴的封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5] 赆:给远行的人送路费或礼物。[6] 戒心:戒备意外发生。根据赵歧的注释,当时有恶人要害孟子,所以孟子有所戒备。[7] 未有处:没有出处,引申为没有理由。[8] 货:收买,贿赂。孟子之平陆[1] ,谓其大夫[2] 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注释】[1] 平陆:齐国边境的邑,在今山东汶上县北。[2] 大夫:这里指地方上的行政长官。孟子谓蚳蛙[1] 曰:“子之辞灵丘[2] 而请士师[3] ,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蚳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蚳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4] 以告。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注释】[1] 蚳蛙:齐国大夫。[2] 灵丘:齐国边境邑名。[3] 士师:官名,掌禁令、狱讼、刑罚,为古代法官之通称。[4] 公都子:孟子的学生。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1] 大夫王驩[2] 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注释】[1] 盖:齐国邑名,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2] 王驩:盖邑的地方长官,齐王的宠臣。孟子自齐葬于鲁[1] ,反于齐,止于嬴[2] 。充虞[3] 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4] 匠。事严[5] ,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6] 美然。”曰:“古者棺椁无度[7] ;中古[8] 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9] ,不可以为[10] 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11] 化者[12] 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13] 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注释】[1] 自齐葬于鲁:孟子在齐国时,随行的母亲去世,孟子从齐国把母亲遗体送回国安葬。[2] 嬴:地名,故城在今山东莱芜西北。[3] 充虞:孟子的学生。[4] 敦:治,管。[5] 严:急,忙。[6] 以:太。[7] 棺椁无度:古代棺材分内外两层,内层叫棺,外层的套棺叫椁。棺椁无度是说棺与椁都没有尺寸规定。[8] 中古:指周公治礼以后的时代。[9] 不得:指礼制规定所不允许。[10] 为:这里是“与”的意思。[11] 比:为了。[12] 化者:死者。[13] 恔:快,快慰,满足。沈同[1] 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2] 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注释】[1] 沈同:齐国大臣。[2] 仕:同“士”。燕人畔[1] 。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2] 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3] 。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注释】[1] 燕人畔:齐国占领燕国时,孟子曾向齐宣王提出,为燕立一君主而后撤离,齐王不听。两年内,燕人不服。赵国等诸侯国也反对齐吞并燕,怕齐国因此而变得更强大,于是立燕昭王,燕人拥护,迫使齐军败退撤回。[2] 陈贾:齐国大夫。[3] 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周武王灭商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其旧都,派其弟管叔、蔡叔、霍叔去监视殷的遗民。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执政,管叔等和武庚反叛,后周公平定了叛乱。孟子致为臣而归[1] 。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谓时子[2] 曰:“我欲中国[3] 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4] ,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5] ,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6] 以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7] 曰:‘异哉子叔疑[8] !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9] 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10] 始矣。”【注释】[1] 致为臣而归:指孟子辞去齐宣王的客卿而归故乡。致,在古代有“致仕”、“致禄”、“致政”等多种说法,其中的“致”都是“归还”的意思。[2] 时子:齐王的臣子。[3] 中国:在国都中,指临淄城。“中”在这里是介词,“国”即国都。[4] 万钟:钟,古代量器。齐国量器有豆、区、釜、钟四种。每豆四升,每区四斗,每釜四区,每钟十釜。万钟为六万四千石。[5] 矜式:敬重,效法。[6] 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7] 季孙:人名,事迹不详。[8] 子叔疑:人名,事迹不可考。[9] 龙断:即“垄断”。原意指高而不相连属的土墩子,后逐渐引申为把持、独占。[10] 丈夫:对成年男子的通称。孟子去齐,宿于昼[1] 。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2] 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3] 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4] ;泄柳、申详[5] 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注释】[1] 昼:齐国邑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2] 齐:同“斋”,斋戒。古人在有重大事情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称斋戒。[3] 鲁缪公:鲁国国君,名显,前409年-前377年在位。[4] 子思,名孔伋,孔子之孙。鲁缪公尊敬子思,常派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使子思安心。[5] 泄柳、申详:同为鲁缪公时贤人。泄柳亦称子柳;申详,孔子弟子子张之子。他们二人认为,如果没有贤者在左右维护君主,自身就感到不安。孟子去齐。尹士[1] 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2] 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高子[3] 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注释】[1] 尹士:齐国人。[2] 干:求。[3] 高子:齐国人,孟子弟子。孟子去齐,充虞[1] 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2] 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3]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4] 。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注释】[1] 充虞:孟子弟子。[2] 豫:快乐,愉快。[3] 不怨天,不尤人:这是孔子的话,见《论语·宪问》。尤,责怪,抱怨。[4] 名世者:有名望而辅佐君王的人。孟子去齐,居休[1] 。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2] ,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注释】[1] 休:地名,在今山东滕县北,距孟子家约百里。[2] 崇:地名,不可考。" }, { "index": 7, "volume_number": "卷7", "content": "五滕文公上滕文公为世子[1] ,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瞷[2] 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3] 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4] ,厥疾不瘳[5] 。’”【注释】[1] 世子:即太子。“世”和“太”古音相同,古书常通用。[2] 成瞷:齐国的勇士。[3] 公明仪:人名,复姓公明,名仪,鲁国贤人,曾子学生。[4] 瞑眩:眼睛昏花看不清楚。[5] 瘳:病愈。滕定公[1] 薨[2] ,世子谓然友[3] 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4] ,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5] 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6] ,齐疏之服[7] ,飦粥[8] 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9] 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10] 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注释】[1] 滕定公:滕文公的父亲。[2] 薨:死。古代称侯王死,唐代以后用于指二品以上官员死。[3] 然友:人名,太子的老师。[4] 大故:重大的事故,指大丧、凶灾之类。[5] 自尽:尽自己最大的心力。[6] 三年之丧:指子女为父母、臣下为君主守孝三年。[7] 齐疏之服:用粗布做的缝边的丧服。齐,指衣服缝边。古代丧服叫做衰,不缝衣边的叫“斩衰”,缝衣边的叫“齐衰”。[8] 飦粥:稠粥。[9] 宗国:鲁国的始封祖和滕国的始封祖是兄弟,按照宗法制度,滕国尊称鲁国为宗国。[10] 《志》:记国家世系等的书。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1] ,歠[2] 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3] 。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4] ,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注释】[1] 冢宰:官名。原是辅佐天子的官,百官之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2] 歠:饮。[3] 君子之德……必偃:出自《论语·颜渊》篇。“尚”与“上”同;偃,倒下。[4] 五月居庐:居住在丧庐中五个月。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1] :‘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2] 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3] ;助者,藉也[4] 。龙子[5] 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6] 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7]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注释】[1] 《诗》云:出自《诗经·豳风·七月》。[2] 阳虎:又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大夫季氏的家臣。[3] 彻者,彻也:彻,通。是说这种税制在周是天下通行的税制。[4] 助者,藉也:藉,借。意思是借助民力来耕种公田。[5] 龙子:古代贤人。[6] 粪:扫除。[7] 《诗》云:出自《诗经·小雅·大田》。“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1] :‘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使毕战[2] 问井地[3] 。【注释】[1] 《诗》云:出自《诗经·大雅·文王》。[2] 毕战:滕国的臣子。[3] 井地:即井田,相传为古代奴隶社会的一种土地制度。以方九百亩的地为一个单位,划成九区,其中为一百亩公田,八家均私田百亩,同养公田。因形如井字,故名。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1] ,谷禄[2] 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3] 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4] 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5] ,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6] 望[7] 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8] 之,则在君与子矣。”【注释】[1] 钧:同“均”。[2] 谷禄:俸禄。[3] 慢:通“漫”。[4] 为:有。[5] 圭田:供祭祀用的田地。[6] 守:防守。[7] 望:察。[8] 润泽:润色,修饰。引申为充实,完善。有为神农之言[1] 者许行[2] ,自楚之滕,踵[3] 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4] 而为氓[5]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6] 。陈良[7] 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8] 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9] 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10] 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注释】[1] 神农之言:神农氏的学说。神农是上古传说中的人物,常与伏羲氏、燧人氏一道被称为“三皇”。神农氏主要的功绩是教人从事农业生产,所以叫“神农”。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多托古圣贤之名而标榜自己的学说。“农家”就假托为“神农之言”。[2] 许行:农家代表人物之一,生平不详。[3] 踵:至,到。[4] 廛:住房。[5] 氓:移民。[6] 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穿粗麻衣,靠编草鞋,织草席谋生。衣,穿;褐,粗麻短衣;屦,草鞋。[7] 陈良:楚国的儒者。陈相、陈辛:都是陈良的学生。[8] 耒耜:古代一种像犁的农具,木柄叫“耒”,犁头叫“耜”。[9] 饔飧:饔,早餐;飧,晚餐。[10] 厉:病。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1] 甑[2] 爨[3] ,以铁[4] 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5] 皆取诸其宫中[6] 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注释】[1] 釜:金属制的锅。[2] 甑:古代做饭用的一种陶器。[3] 爨:烧火做饭。[4] 铁:指用铁做的农具。[5] 舍:相当于方言“啥”,即什么东西、一切东西的意思。[6] 宫中:家中。古代住宅无论贵贱都可以叫“宫”,秦汉以后才专指帝王所居为宫。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1] 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2] 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3] 治焉。舜使益[4] 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5] 、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注释】[1] 大人:这里指有地位的人,与下文“小人”相对。[2] 路:指奔波、劳累。[3] 敷:遍。[4] 益:舜的臣子。[5] 瀹济、漯:瀹,疏导;济、漯,济水和漯水。“后稷[1] 教民稼穑,树艺[2] 五谷。五谷孰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3] 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4] 曰:‘劳之来之[5] ,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6] 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7] ,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注释】[1] 后稷:相传为周的始祖,名弃。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做农官,教民耕种。[2] 树艺:种植。[3] 契:人名,传说中商的始祖,姓子。曾任舜的司徒,掌管教化。[4] 放勋:尧的称号,放是大,勋是功劳,原本是史官的赞誉之辞,后来成为尧的称号。[5] 劳之来之:劳、来都读为去声,劝勉,慰劳。[6] 皋陶:人名,相传为虞舜时掌管刑法的官。[7] 易:治。 [image \"TGKW(JH)-22耙\" file=Image00017.jpg] 耙 田耙田也是耕作的一种传统方式,传说最早后稷教民耕作时出现,后来随着铁器冶炼技术的成熟,耕作水平也提高不少。“吾闻用夏[1] 变夷[2] 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3] 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4] 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5] 之,皜皜[6] 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7] 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8] 是膺[9] ,荆、舒[10] 是惩[11] 。’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注释】[1] 夏:指当时居住中原地区的民族。[2] 夷:古代对东部各族的统称,这里泛指居住于中原地区以外的部族。[3] 倍:同“背”,背叛。[4] 治任:准备行李。治,整治;任,负担。[5] 秋阳以暴:秋阳,秋天的太阳。周历比现在的农历早两个月,故“秋阳”相当于农历夏季的太阳。暴,同“曝”,晒。[6] 皜皜:光明洁白的样子。[7] 鴃:伯劳鸟。[8] 戎、狄:北方的异族。[9] 膺:击退。[10] 荆、舒:南方的异族。[11] 惩:抵御。陈相曰:“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1] ,国中无伪;虽使五尺[2] 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3] ,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4] 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注释】[1] 市贾不贰:贾通“价”;不贰,没有两样。[2] 五尺:古代尺寸短,五尺约相当于现在三尺多一点。[3] 倍蓰:倍,一倍;蓰,五倍。后文的什、百、千、万都是指倍数。[4] 巨屦小屦:粗糙的草鞋与精致的草鞋。墨者[1] 夷之[2] 因徐辟[3] 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4] ,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注释】[1] 墨者:墨家学派的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是墨翟。墨家主张“兼爱”、“尚贤”、“尚同”等,提倡“节用”、“节葬”,反对厚葬。墨家学说反映了当时小生产者的利益。[2] 夷之:姓夷名之。[3] 徐辟:孟子弟子。[4] 若保赤子:见于《尚书·康诰》。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1] 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2] 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3] 姑嘬[4] 之。其颡[5] 有泚[6] ,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7] 梩[8] 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9] 为间[10] 曰:“命[11] 之矣。”【注释】[1] 赤子:婴儿。[2] 委:委弃,抛弃。[3] 蚋:蚊类小虫。[4] 嘬:噬,咬。[5] 颡:额头。[6] 泚:出汗的样子。[7] 虆:土筐。[8] 梩:古代一种挖土的工具。[9] 怃然:惆怅失意的样子。[10] 为间:即“有间”,过了一会儿。[11] 命:受命,领教。" }, { "index": 8, "volume_number": "卷8", "content": "六滕文公下陈代[1] 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2] 尺而直寻[3] 。’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4] ,招虞人以旌[5] ,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6] 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7] 。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8] 使王良[9] 与嬖奚[10] 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11] 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12] ,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13] ,一朝而获十。《诗》云[14] :“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15] 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16] ,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注释】[1] 陈代:孟子的学生。[2] 枉:屈。[3] 寻:八尺为一寻。[4] 田:打猎。[5] 招虞人以旌:虞人,狩猎场的小官。古代君王召唤臣下,按规定要有相应的物件作标志,旌旗是召唤大夫的,弓是召唤士的,若是召唤虞人,只能用皮冠。所以这个虞人不理睬齐景公用旌旗的召唤。《左传·昭公二十年》曾经载过这件事,孔子对这个虞人有所称赞,所以下文孟子说到“孔子奚取焉”。[6] 不忘:不忘本来是常常想到的意思,虽然常常想到自己“在沟壑”和“丧其元”的结局,但并不因此而贪生怕死。所以,这里的“不忘”也可以直接理解为“不怕”。[7] 元:首,脑袋。[8] 赵简子:晋国大夫,名赵鞅。[9] 王良:春秋末年著名的善于驾车的人。[10] 嬖奚:一个名叫奚的宠臣。[11] 反命:复命。反同“返”。[12] 范我驰驱:使我的驱驰规范。范,使……规范。[13] 诡遇:不按规范驾车。[14] 《诗》云:引自《诗经·小雅·车攻》。意为按规范驾车,箭放出就能射中目标。[15] 贯:同“惯”,习惯。[16] 比:合作。景春[1] 曰:“公孙衍[2] 、张仪[3] 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4]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5] ;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注释】[1] 景春:战国时纵横家。[2] 公孙衍:魏国人,号犀首,著名的说客。[3] 张仪:魏国人,与苏秦同为纵横家的主要代表。致力于“连横”去服从秦国,与苏秦“合纵”相对。[4] 熄:指战火熄灭,天下太平。[5] 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古代男子到二十岁叫做成年,行加冠礼,父亲开导他。周霄[1] 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2] ,以供粢盛;夫人[3] 蚕缫[4] ,以为衣服[5] 。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注释】[1] 周霄:战国时魏人。[2] 耕助:即“耕藉”。藉,藉田,帝王亲耕之田。古代每到开春,都有耕藉之礼,以示重视农业。其礼先由天子亲耕,然后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等依次躬耕。[3] 夫人:诸侯的妻子。[4] 蚕缫:养蚕缫丝。[5] 衣服:这里指祭祀时所穿的衣服。“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1] 哉?”曰:“晋国亦仕国[2] 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3] 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注释】[1] 耒耜:泛指耕地所用的农具。[2] 仕国:可出仕的国家。[3] 媒妁:妁与媒同义,均为古代的婚姻介绍人。彭更[1] 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2] 于诸侯,不以泰[3] 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4] ,以羡[5] 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6] 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7] 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注释】[1] 彭更:孟子弟子。[2] 传食:指住在诸侯的驿舍(宾馆)里接受饮食。传,驿舍,相当于今天的宾馆。[3] 泰:同“太”,过分。[4] 通功易事:交流成果,交换物资。[5] 羡:余,多余。[6] 梓、匠、轮、舆:分别是制造木器、宫室、车轮、车厢的木匠。这里代指各类工匠。[7] 待:同“持”,扶持。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1] ,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注释】[1] 墁:本义为粉刷墙壁的工具,这里指新粉刷过的墙壁。万章[1] 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2] ,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3] ,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注释】[1] 万章:孟子弟子。[2] 王政:指宋王偃早期想实行仁政以图强兴国的事,后宋发生内乱,诸大国觊觎,宋为齐所灭。[3] 亳:邑名,在今河南商丘县境内。“‘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大誓》曰:‘我武惟扬,侵干[1] 之疆,则取干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注释】[1] 干:即邗,古国名。与下文“取干残”中之“干”同。孟子谓戴不胜[1] 曰:“子欲子之[2] 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曰:“使齐人傅之。”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于咻[3] 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4] 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5] 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注释】[1] 戴不胜:人名,宋国大臣。[2] 之:向,往,到。[3] 咻:喧哗干扰。[4] 庄、岳:庄,街名;岳,里名,都在齐都城临淄城内。这里代指齐都中的闹市区。[5] 薛居州:宋国人。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1] 于逾垣而辟[2] 之,泄柳[3] 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4] ,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5] 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6] 。’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注释】[1] 段干木:姓段干,名木,晋国人,孔子弟子子夏的弟子,清高而不屑为官。魏文侯去拜访他,他却翻墙逃走不见。[2] 辟:同“避”。[3] 泄柳:鲁缪公时的贤者。[4] 阳货欲见孔子:阳货想让孔子来拜见他。事见《论语·阳货》。[5] 瞰:窥视。[6] 胁肩谄笑,病于夏畦:胁肩,耸起肩头,故作恭敬的样子。胁肩谄笑形容逢迎谄媚的丑态。畦,本指菜地间划分的行列,这里指在菜地里劳动。戴盈之[1] 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2] 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3] 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注释】[1] 戴盈之:宋国大夫。[2] 兹:年。[3] 攘:偷。公都子[1] 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2] ,三年讨其君,驱飞廉[3] 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注释】[1] 公都子:孟子弟子。[2] 奄:国名,原附属商,其地在今山东省曲阜市附近。周公伐奄是周成王时的事。[3] 飞廉:商纣王的宠臣。“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1] 。《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2] 、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注释】[1] 《春秋》:春秋时期鲁国史官按年记载历史的书,孔子晚年曾对它进行删定。[2] 杨朱:战国初期思想家,魏国人,字子居,又称杨子、阳子或阳生。他主张“为我”、“全性葆真”,不拔一毛以利天下,与墨翟的“兼爱”主张相反。匡章[1] 曰:“陈仲子[2] ,岂不诚廉士哉!居於陵[3] ,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4] 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5] 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6] 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7] 之所筑与?抑亦盗跖[8] 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注释】[1] 匡章:齐国名将,其言行见于《战国策·齐策》和《吕氏春秋·不屈》。[2] 陈仲子:齐国人,世称陈仲、田仲,又称於陵仲子。《淮南子·氾论训》说他“不入(同污)君之朝,不食乱世之食,遂饿而死”。[3] 於陵:地名,在今山东长山县南,距临淄约二百里。[4] 螬:即蛴螬,俗称“地蚕”、“大蚕”,是金龟子的幼虫。[5] 将:拿、取。[6] 巨擘:大拇指,引申为在某一方面杰出的人或事物。[7] 伯夷:见《公孙丑上》第二章注。这里以伯夷代表廉洁的人。[8] 盗跖:春秋时有名的大盗,姓展,名跖,柳下惠的兄弟。这里以盗跖代表恶人。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1] ,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2] 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於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3] 曰:‘恶用是鶃[4] 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鶃鶃之肉也。’出而哇[5] 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於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注释】[1] 辟纑:绩麻练麻。绩麻为辟,练麻为纑。[2] 盖:齐国地名,是陈戴的食邑。[3] 频顣:即颦蹙,不愉快的样子。[4] 鶃:鹅叫声。[5] 哇:吐。" }, { "index": 9, "volume_number": "卷9", "content": "七离娄上孟子曰:“离娄[1] 之明、公输子[2] 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3] 之聪,不以六律[4] ,不能正五音[5] ;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6] ,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7] :‘不愆[8] 不忘,率[9] 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注释】[1] 离娄:相传为黄帝时人,目力极强,能于百步之外望见秋毫之末。[2] 公输子:即公输班(“班”也被写成“般”、“盘”),鲁国人,所以又叫鲁班,古代著名的巧匠。约生活于鲁定公或者哀公的时代,年岁比孔子小,比墨子大。事迹见于《礼记·檀弓》、《战国策》、《墨子》等书。[3] 师旷:春秋时晋国的乐师,古代极有名的音乐家。事迹见于《左传》、《礼记》、《国语》等。[4] 六律:中国古代将音律分为阴吕、阳律两部分,各有六种音。六律即阳律的六音,分别是太簇、姑洗、获宾、夷则、无射、黄钟。[5] 五音:中国古代音阶名称,即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简谱中的1、2、3、5、6这五音。[6] 闻:名声。[7]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假乐》。[8] 愆:过失。[9] 率:遵循。“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1] 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2] !’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3] 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注释】[1] 揆:度量。[2] 《诗》曰:引自《诗经·大雅·板》。蹶:动。泄泄:多言,话多。[3] 非:诋毁。孟子曰:“规矩,方员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1] ,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2] :‘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注释】[1] 幽、厉:谥号名。《逸周书·谥法解》说:“动祭乱常曰幽,杀戮无辜曰厉。”[2] 《诗》云:出自《诗经·大雅·荡》。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1] ;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2] 酒。”【注释】[1] 宗庙:这里指采邑(封地),因为卿大夫先有采邑然后才有宗庙。[2] 强:勉强。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1]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注释】[1] 《诗》云:出自《诗经·大雅·文王》。孟子曰:“人有恒[1] 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2] 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注释】[1] 恒:经常。[2] 本:根本。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1] 。巨室之所慕[2] ,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3] 德教溢乎四海。”【注释】[1] 巨室:庞大的家族,指当时具有较大政治影响力的卿大夫的家族。[2] 慕:倾慕、仰慕。[3] 沛然:声势浩大的样子。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1] 。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2] 。’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3] :‘谁能执热,逝不以濯?’”【注释】[1] 涕出而女于吴:事见《说苑·权谋》记载。齐景公惧怕吴王阖闾伐齐,不得已把女儿嫁给阖闾。送别女儿时,哭着说:“余死不汝见矣。”又说:“余有齐国之固,不能以令诸侯,又不能听,是生乱也。寡人闻之,不能令,则莫若从。”[2] 《诗》云:出自《诗经·大雅·文王》。裸:宗庙祭祀的一种仪式,把郁鬯酒浇在地上以迎接鬼神。将:助。[3] 《诗》云:出自《诗经·大雅·柔桑》。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1] ,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2] 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3] 缨[4] ,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注释】[1] 菑:同“灾”。[2] 沧浪:前人有多种解释。或认为是水名(汉水支流),或认为是地名(湖北均县北),或认为是指水的颜色(青苍色)。[3] 濯:洗。[4] 缨:系帽子的丝带。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1]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2] 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3] 者,鹯[4] 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5] 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6] :‘其何能淑[7] ,载胥[8] 及[9] 溺[10] 。’此之谓也。”【注释】[1] 尔也:如此罢了。[2] 圹:同“旷”,旷野。[3] 爵:同“雀”。[4] 鹯:一种像鹞鹰的猛禽。[5] 艾:即陈艾,常用于灸病,存放时间越久,疗效越好。[6]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桑柔》。[7] 淑:善,好。[8] 胥:相。[9] 及:与。[10] 溺:落水。孟子曰:“自暴[1] 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2] 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注释】[1] 暴:损害,糟蹋。[2] 非:诋毁。孟子曰:“道在迩[1] 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2] ,而天下平。”【注释】[1] 迩:近。[2] 亲其亲,长其长:亲爱自己的双亲,尊敬自己的长辈。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1] ,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注释】[1] 获于上:《礼记》、《中庸》也有这几句,郑玄注云:“获,得也。”获于上,是获得上级的信任之意。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1] ,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2] 善养老者。’太公[3] 辟纣,居东海之滨[4] ,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注释】[1] 北海之滨:其地在今濒临渤海的河北昌黎一带。[2] 西伯:即周文王。[3] 太公:即姜太公,因祖先曾封于吕地,故又姓吕,名尚,字子牙,号太公望。曾辅佐文王、武王灭商建立周朝。[4] 东海之滨:其地在今山东莒县东部。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1] ,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注释】[1] 求也为季氏宰:求,冉求,孔子弟子。季氏,指季康子,鲁国卿。孟子曰:“存[1] 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瞭[2] 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3] 焉。听其言也,观其眸人,人焉廋[4] 哉?”【注释】[1] 存:察。[2] 瞭:明。[3] 眊:不明,蒙眊。[4] 廋:藏匿。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1] 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注释】[1] 顺:顺从。淳于髡[1] 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子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2] 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注释】[1] 淳于髡:齐国著名辩士,曾在齐威王、齐宣王和梁惠王的朝廷做官。事迹见于《战国策·齐策》、《史记·孟荀列传》、《史记·滑稽列传》等。[2] 权:本指秤锤,衡量轻重。引申为衡量轻重而变通处理,即变通之意。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势[1] 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2] 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3] 莫大焉。”【注释】[1] 势:情势。[2] 夷:伤害。[3] 祥:好的、有福的。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1] 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注释】[1] 曾子:即曾参,春秋时鲁国人,与他的父亲曾晳同为孔子的弟子。孟子曰:“人不足与适[1] 也,政不足间也。唯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注释】[1] 适:同“谪”,谴责,指责。孟子曰:“有不虞[1] 之誉,有求全之毁。”【注释】[1] 虞:预料。孟子曰:“人之易[1] 其言[2] 也,无责[3] 耳矣。”【注释】[1] 易:轻易。[2] 言:发表言论。[3] 责:责任。孟子曰:“人之患[1] 在好[2] 为人师。”【注释】[1] 患:毛病、缺点。[2] 好:喜欢、爱好。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曰:“子来几日矣?”曰:“昔者[1]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曰:“舍馆[2] 未定。”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曰:“克有罪。”【注释】[1] 昔者:昨天。[2] 舍馆:指住宿的地方。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餔啜[1] 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餔啜也。”【注释】[1] 餔啜:吃吃喝喝。孟子曰:“不孝有三[1] ,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2] ,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注释】[1] 不孝有三:不孝的三件事是:一、对父母的过错阿意曲从,使父母陷入不义;二、家境贫困,父母年老,却不愿当官求俸禄以供养父母;三、不娶妻子,没有儿子,断绝了后代。[2] 舜不告而娶:传说舜的父亲凶狠愚蠢,舜如果告诉他娶妻的事,肯定得不到他的同意。不禀告不合礼,没有后代又是最大的不孝,两相权衡,只好“不告而娶”。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1] 是也;礼之实,节文[2] 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3] 可已也,恶可已[4] ,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注释】[1] 去:背离。[2] 文:指修饰。[3] 恶:通“勿”。[4] 已:停止。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1] 厎[2] 豫[3] ,瞽瞍厎豫而天下化[4] ,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注释】[1] 瞽瞍:舜的父亲。[2] 厎:致。[3] 豫:乐。[4] 化:感化。" }, { "index": 10, "volume_number": "卷10", "content": "八离娄下孟子曰:“舜生于诸冯[1] ,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2] ,卒于毕郢[3] ,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4] ,先圣后圣,其揆[5] 一也。”【注释】[1] 诸冯:与下文的负夏、鸣条,皆古地名,具体所在已无法确指,传说都在今山东省。[2] 岐周:岐,即今陕西岐山县东北的岐山;“周”是国名。[3] 毕郢:地名,在今陕西咸阳市东部。[4] 符节:古代朝廷用作凭证的信物,用金、玉、竹、铜、木等制作,形状不一,上写文字,剖分为二,双方各执一半,使用时将两半相合以验真假。[5] 揆:尺度,准则。子产[1] 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2] 济人于溱洧[3] 。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4] ,徒杠[5] 成;十二月,舆梁[6] 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7] 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注释】[1] 子产:姓公孙,名侨,字子产,春秋时郑国的贤宰相。[2] 乘舆:指子产乘坐的车子。[3] 溱洧:两条河水的名称,会合于河南密县。[4] 十一月:周历十一月为夏历九月,下文十二月为夏历十月。[5] 徒杠:可供人徒步行走的小桥。[6] 舆梁:能通车马的大桥。[7] 辟:开辟,即开道的意思。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王曰:“礼,为旧君有服[1] ,何如斯可为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2] 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注释】[1] 为旧君有服:指离职的臣子为原先的君主服孝。[2] 极:穷困,这里作使动用法,意思是使其处境极端困难。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1] ;无罪而戮[2] 民,则士可以徙[3] 。”【注释】[1] 去:离开。[2] 戮:杀戮。[3] 徙:迁徙。孟子曰:“君仁,莫[1] 不仁;君义,莫不义。”【注释】[1] 莫:没有。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1] 弗为。”【注释】[1] 大人:有德行的君子。孟子曰:“中[1] 也养[2] 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才[3] 。”【注释】[1] 中:指无过无不及的中庸之道,代指品德好的人。[2] 养:培养、熏陶、教育。[3] 其间不能以才:省略了“以寸量”的“量”字。孟子曰:“人有不为[1] 也,而后[2] 可以有为。”【注释】[1] 为:作为。[2] 而后:然后。孟子曰:“言人之不善[1] ,当如后患何?”【注释】[1] 不善:不好、缺点。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1] 者。”【注释】[1] 甚:过分、过头。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1] ,行不必果[2] ,惟义[3] 所在。”【注释】[1] 信:信守承诺。[2] 果:结果。[3] 义:义理、道义。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1] 之心者也。”【注释】[1] 赤子:婴儿。孟子曰:“养生[1] 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2] 可以当大事。”【注释】[1] 养生:在父母生前奉养。[2] 送死:置办父母的丧事。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1] 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2] 。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注释】[1] 资:积累。[2] 原:同“源”。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1] 说约[2] 也。”【注释】[1] 反:返回,通“返”。[2] 约:简明、扼要。孟子曰:“以善[1] 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2] 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注释】[1] 善:擅长。[2] 养:教育。孟子曰:“言无实[1] 不祥[2] 。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注释】[1] 实:实际。[2] 祥:好。徐子[1] 曰:“仲尼亟[2] 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3] ,不舍昼夜,盈科[4] 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5] 。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6] 过情,君子耻之。”【注释】[1] 徐子:姓徐,名辟,孟子弟子。[2] 亟:屡次。[3] 混混:通“滚滚”,水势盛大的样子。[4] 科:坎。[5] 是之取尔:“取是尔”的倒装句,取这个罢了。[6] 声闻:名声,名誉。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1] ,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注释】[1] 几希:少,一点点。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1] 。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2] ,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注释】[1] 方:常规。[2] 泄迩:泄,狎;迩,近。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1] 作。晋之《乘》[2] ,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注释】[1] 《春秋》:各国史书的通称。又,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编年体鲁《春秋》。据上下文,这里的《春秋》似指前者。[2] 《乘》:晋史书名。下文《梼杌》、《春秋》分别是楚国、鲁国史书名。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1] ,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2] 淑诸人也。”【注释】[1] 斩:衰竭、断。[2] 私:暗地、私下。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1] ;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2] ;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注释】[1] 廉:堂屋的侧边,引申为品行方正。[2] 惠:仁慈。逢蒙[1] 学射于羿[2] ,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3] 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4] 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5] ,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6] 而后反。”【注释】[1] 逢蒙:羿的学生和家众,后来叛变,帮助有穷国的相寒浞杀死了羿。[2] 羿:传说是古代有穷国的国君,以善射闻名。[3] 子濯孺子:郑国大夫。[4] 庾公之斯:卫国大夫。[5] 尹公之他:卫国人。[6] 乘矢:四支箭。孟子曰:“西子[1] 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2] 人,齐[3] 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注释】[1] 西子:指春秋时越国美女西施,这里以她代指美女。[2] 恶:这里与“西子”相对,主要指丑陋。[3] 齐:斋戒。 [image \"ZGGDFJYLTH(1)-036b周文王陵\" file=Image00018.jpg] 周文王陵周文王仁义远播,后世君子皆尊崇。文王的陵墓也被人视作神圣之地,不可侵犯。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1] 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2] ,可坐而致也。”【注释】[1] 凿:穿凿附会。[2] 日至:冬至。公行子[1] 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2] 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3] 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4] ,不亦异乎?”【注释】[1] 公行子:齐国大夫。[2] 右师:官名,这里指王。王,字子敖。[3] 历:越过。[4] 简:简慢。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1] ,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2] 奚宜[3] 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4] 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5] 哉?于禽兽又何难[6] 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7] 于天下,可传于世后,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注释】[1] 横逆:蛮横无理。[2] 此物:指上文所说“横逆”的态度。[3] 奚宜:怎么应当。[4] 由:通“犹”。下文“我由未免为乡人也”中的“由”也通“犹”。[5] 择:区别。[6] 难:责难。[7] 法:楷模。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1] 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2] 而往救[3] 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注释】[1] 颜子:即颜回,孔子弟子,以贤著称。[2] 被发缨冠:古人戴帽子要先束发,然后用簪子把帽子固定在头发上,再系好帽带。披散着头发戴帽,这里是形容情况紧急,来不及像正常时那样戴帽子。[3] 救:止。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1] ,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2] 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3] ,四不孝也;好勇斗很[4] ,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而已矣。”【注释】[1] 四支:即四肢。[2] 从:同“纵”。[3] 戮:羞辱。[4] 很:同“狠”。曾子居武城[1] ,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2] 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3] 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子思[4] 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伋去,君谁与守?”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注释】[1] 武城:鲁地名,在今山东费县境内。[2] 沈犹行:曾子弟子,姓沈犹,名行。[3] 负刍:人名,或说是背柴草的人。[4] 子思:孔子之孙,名伋。储子[1] 曰:“王使人覸[2] 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注释】[1] 储子:齐国人,曾任齐相。[2] 覸:窥视。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1] 出,则必餍[2] 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瞰[3] 良人之所之。”蚤[4] 起,施[5] 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6] 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7] 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8] 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9] 。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10] 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注释】[1] 良人:古代妇女对丈夫的称呼。[2] 餍:饱。[3] 瞰:通覸,窥视。[4] 蚤:同“早”。[5] 施:斜。这里指斜行,斜从跟随。形容暗暗尾随着别人走的样子。[6] 国中:都城中。[7] 墦:坟墓。[8] 讪:讥诮、讥骂。[9] 中庭:庭中。[10] 施施:得意的样子。" }, { "index": 11, "volume_number": "卷11", "content": "九万章上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1] 也。”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曰:“长息[2] 问于公明高[3] 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4] :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5] ,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6] ;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7] 。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注释】[1] 慕:爱慕,依恋。[2] 长息:公明高的弟子。[3] 公明高:曾参的弟子。[4] 恝:无忧无愁的样子。[5] 妻帝之二女:传说尧把自己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嫁给了舜。[6] 少艾:指年轻美貌的人。[7] 热中:焦急得心中发热。万章问曰:“《诗》[1] 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掩之。象[2] 曰:‘谟盖都君[3] 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4] 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注释】[1] 《诗》云:《诗经·齐风·南山》。[2] 象:人名,相传是舜的同父异母弟。[3] 都君:指舜。[4] 郁陶:思念之状。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曰:“然则舜伪喜者与?”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1] 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2] 焉,少则洋洋[3] 焉,攸然[4] 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注释】[1] 校人:管理池塘的小官。[2] 圉圉:疲惫的样子。[3] 洋洋:舒缓摇摆的样子。[4] 攸然:迅速的样子。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万章曰:“舜流共工[1] 于幽州,放驩兜[2] 于崇山,杀三苗[3] 于三危,殛鲧[4] 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5] 。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6] 。’此之谓也。”【注释】[1] 共工:相传为尧的大臣。[2] 驩兜:相传是尧、舜时的大臣。[3] 三苗:国名。[4] 鲧:传说是禹的父亲,尧曾派他治水,但没有治成功。[5] 有庳:传说是象的封地。[6] 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这两句可能是《尚书》逸文。咸丘蒙[1] 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虑,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2] 。’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3]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注释】[1] 咸丘蒙:姓咸丘,名蒙,孟子弟子。[2] 八音:中国古代对乐器的统称。指金、石、土、革、丝、木、匏、竹等八种材料制成的乐器。这里指代音乐。[3] 《诗》云:出自《诗经·小雅·北山》。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1] 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2] 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3] 孑遗[4] 。’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5] :‘永言孝思,孝思惟则。’此之谓也。《书》曰[6] :‘祗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注释】[1] 逆:揣测。[2] 《云汉》:《诗经·大雅》中的一篇。[3] 靡有:没有。[4] 孑遗:二字同义,都是“余”的意思。[5] 《诗》曰:出自《诗经·大雅·下武》。[6] 《书》曰:以下三句是《尚书》逸文。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天与之者,谆谆[1] 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2] 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3] 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4] ,践天子位焉。而[5] 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6] 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注释】[1] 谆谆:反复叮咛。[2] 暴:显露,公开。[3] 南河:即漯河,舜避居处,在今山东濮县东二十五里,因在尧都濮州的南面,故称南河。[4] 中国:这里指帝都。[5] 而:如。[6] 《太誓》:即《泰誓》,《尚书》篇名。下引两句是《泰誓》逸文。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1] 避禹之子于箕山[2] 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3] ,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4] 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而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大丁[5] 未立,外丙[6] 二年,仲壬四年,大甲[7] 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8] 。三年,大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9] 。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10] 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注释】[1] 益:古代嬴姓各族的祖先,因助禹治水有功,被选为继承人。[2] 箕山:在今河南登封县东南。[3] 启:禹的儿子。禹死后,他即继位,从此确立了传子制度。[4] 丹朱:传说中尧之子,名朱,因居丹水,名为丹朱。传说他傲慢荒淫,尧因此禅位给舜。[5] 大丁:即太丁,汤的长子。[6] 外丙:太丁的弟弟。下句仲壬,外丙的弟弟。[7] 大甲:即太甲,汤的嫡长孙,太丁之子。[8] 桐:地名,在今河南虞城县南,一说在山西荣河县。[9] 亳:地名,商汤的国都,故址在今河南商丘县北。[10] 唐虞:相传尧建立的朝代叫“唐”,舜建立的朝代叫“虞”。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1] 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2] 曰:‘天诛造攻自牧宫[3] ,朕载自亳。’”【注释】[1] 有莘:莘,古国名,“有”是词头。故址在今山东曹县西北。传说商汤娶有莘氏之女。[2] 《伊训》:《尚书》篇名。[3] 牧宫:桀所居之宫。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1] ,于齐主侍人瘠环[2] ,有诸乎?”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3] 。弥子[4] 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5] 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6] ,为陈侯周[7] 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注释】[1] 痈疽:人名,又作雍渠、雍、雍睢,卫灵公宠幸的宦官。[2] 瘠环:人名,齐景公宠幸的宦官。[3] 颜雠由:卫国大夫,有贤名。[4] 弥子:即弥子瑕,卫灵公的宠臣。[5] 桓司马:即宋国的司马桓魋。司马,官职名,掌管军政和军赋。[6] 司城贞子:陈国大夫。[7] 陈侯周:陈国国君,名周。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1] 。’信乎?”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2] 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3] 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注释】[1] 秦穆公:又作秦缪公,秦国国君,公元前659年-前621年在位。[2] 宫之奇:虞国大夫。晋国曾两次向虞国借路以攻打虢国,宫之奇用“唇亡齿寒”的道理劝告虞公拒绝晋的要求,虞公不听。结果晋灭虢后,接着灭掉了虞国。[3] 虞公:虞国国君。" }, { "index": 12, "volume_number": "卷12", "content": "十万章下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1] 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2] 夫廉,懦夫有立志。“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3] 而不怨,厄穷而不闵;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4] 于我侧,尔焉能浼[5] 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6] 宽[7] ,薄夫[8] 敦[9] 。【注释】[1] 横:暴。[2] 顽:贪婪。[3] 遗佚:不被重用。[4] 袒裼裸裎:四个字意思相近,同义复用,都是赤身露体的意思。[5] 浼:污染。[6] 鄙夫:心胸狭窄的人。[7] 宽:宽容。[8] 薄夫:刻薄的人。[9] 敦:厚道。“孔子之去齐,接淅[1] 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2] 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3] 而玉振[4] 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5] 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注释】[1] 接淅:淘米。[2] 而:则。以下几句同。[3] 金声:指钋钟发出的声音。[4] 玉振:指玉磐收束的余韵。古代奏乐,先以钋钟起音,结束以玉磐收尾。[5] 由:通“犹”。北宫锜[1] 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授地视伯,元士[2] 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部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注释】[1] 北宫锜:卫国人。[2] 元士:天子直辖区域内的上士。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1] 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2] ,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3] 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4] 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5] ;虽蔬食[6] 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7] 见帝,帝馆甥[8] 于贰室[9] ,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10] 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注释】[1] 挟:倚仗。[2] 孟献子:鲁国大夫仲孙蔑。[3] 费惠公:战国时小国费的国君。费国,在今山东鱼台西南费亭。[4] 亥唐:晋国人。晋平公时,朝中多贤臣,但亥唐不愿为官,隐居穷巷,平公曾对他“致礼与相见面请事”,非常敬重。[5] 入云、坐云、食云:是云入、云坐、云食的倒装。云,说。[6] 蔬食:粗糙的饮食。蔬同“疏”。[7] 尚:同“上”。[8] 甥:古时称妻子的父亲叫外舅,所以,女婿也称“甥”。舜是尧帝的女婿。[9] 贰室:副宫,即招待的官邸。[10] 用:以。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也?”曰:“不可。《康诰》[1] 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之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注释】[1] 《康诰》:《尚书》中的一篇。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1] ,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2] ,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3] ,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4] ,公养之仕也。”【注释】[1] 猎较:古代风俗,打猎时争夺猎物,以所得用作祭祀。[2] 季桓子:鲁国的正卿。[3] 卫灵公:卫国国君,前534年-前493年在位。[4] 卫孝公:不见于史书记载,可能是卫出公。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1] 击柝[2] 。孔子尝为委吏[3] 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4] 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5] 而道不行,耻也。”【注释】[1] 抱关:守门的小卒。[2] 击柝:打更。柝指打更用的梆子。[3] 委吏:管仓库的小史。[4] 乘田:管苑囿的小吏,负责牲畜的饲养和放牧。[5] 本朝:朝廷。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1] ,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义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2] 之。”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注释】[1] 诸侯失国:春秋时期战乱不断,常有诸侯出奔他国。[2] 周:周济。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1] 。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2] 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3] 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僕僕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注释】[1] 鼎肉:即熟肉。[2] 稽首再拜:稽首,古代跪拜礼,行礼时两手拱至地,头至手,不触及地。再拜:拜两次。据考,稽首再拜称为“凶拜”,而下文再拜稽首称为“吉拜”。[3] 台:始。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1] 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哉?取非其招不往也。”【注释】[1] 传质:求见君王的人,将献给君王的见面礼品送给通报的人,由他传送进去,称为“传质”。曰:“敢问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1] ,士以旂[2] ,大夫以旌[3] 。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4] :‘周道如底[5] ,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6]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注释】[1] 旃:赤色的曲柄旗。[2] 旂:上绘交龙并有铃铛的旗子。[3] 旌:用牦牛尾或兼五彩羽毛饰竿头的旗子。[4] 《诗》云:出自《诗经·小雅·大东》。[5] 底:底子、基础。[6] 视:效法。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1] 论古之人。颂[2] 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注释】[1] 尚:同“上”。[2] 颂:同“诵”。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1] ,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2] 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注释】[1] 贵戚之卿:指与君王同宗族的卿大夫。[2] 正:诚。" }, { "index": 13, "volume_number": "卷13", "content": "十一告子上告子[1] 曰:“性犹杞柳[2] 也,义犹桮棬[3] 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注释】[1] 告子:生平不详,大约做过墨子的学生,较孟子年长。[2] 杞柳:树名,枝条柔韧,可以编制箱筐等器物。[3] 桮棬:器名。先用枝条编成杯盘之形,再以漆加工制成杯盘。告子曰:“性犹湍水[1] 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2] 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3] 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4] ;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注释】[1] 湍水:急流的水。[2] 信:诚,真。[3] 就:趋向。[4] 颡:额头。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1]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注释】[1] 然:是,是的。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耆[1] 秦人之炙[2] ,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注释】[1] 耆:同“嗜”。[2] 炙:烧肉。孟季子[1] 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2] ,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注释】[1] 孟季子:孟仲子之弟。或说为任国国君之弟季任。[2] 尸:古代祭祀时,代死者受祭、象征死者神灵的人,以臣下或死者的晚辈充任。后世改为用神主、画像。公都子[1] 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2] 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3] 。’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4] 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5] 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6] 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7] 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8] :‘天生烝[9] 民,有物有则[10] 。民之秉[11] 彝,好是懿[12] 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注释】[1] 公都子:孟子的学生。[2] 幽厉:指周幽王、周厉王,周代两个暴君。[3] 微子启、王子比干:微子启,据《左传》、《史记》记载,是纣王的庶兄。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劝谏而被纣王剖心而死。[4] 乃若:转折连词,大致相当于“至于”等。[5] 才:指天生的资质。[6] 铄:授予。[7] 蓰:五倍。[8] 《诗》曰:引自《诗经·大雅·蒸民》。[9] 烝:众。[10] 则:法则。[11] 秉:执。[12] 懿:美。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1] ;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2] 殊[3] 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麦[4] ,播种而耰[5] 之,其地同,树[6] 之时又同,浡[7] 然而生,至于日至[8] 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9] ,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10] 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11] 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耆[12] 也。易牙[13] 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14] ,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15] 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16] ,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17] 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18] 之悦我口。”【注释】[1] 赖:同“懒”。[2] 尔:这样,如此。[3] 殊:不同。[4] 麰麦:大麦。[5] 耰:本为农具名,此处作动词,指用土覆盖种子。[6] 树:动词,种植。[7] 浡:旺盛。[8] 日至:即夏至。[9] 硗:土地贫瘠,不肥沃。[10] 龙子:古代的贤人。[11] 蒉:筐、篮。[12] 耆:通“嗜”。[13] 易牙:春秋时齐国最擅烹调的人,齐桓公的宠臣。[14] 与人殊:即“人与人殊”之意。[15] 惟:此处为语首词,无义。[16] 师旷:春秋时晋平公的乐师,生而目盲,善辨音律。[17] 子都:春秋时代美男子。[18] 刍豢:泛指家畜。食草家畜如牛羊称刍;食谷家畜如猎狗称豢。孟子曰:“牛山[1] 之木尝美矣,以其郊[2] 于大国[3] 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4] ,雨露之所润,非无萌糵[5] 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6] 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7] 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8] 之所为,有[9] 梏[10] 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注释】[1] 牛山:齐国首都临淄郊外的山。[2] 郊:此处作动词用,在……郊。[3] 大国:即大都市,指临淄。[4] 息:生长。[5] 萌蘖:新枝嫩芽。[6] 濯濯:没有草木,光秃秃的样子。[7] 平旦:黎明,天刚亮时。[8] 旦昼:第一天。[9] 有:同“又”。[10] 梏:拘禁,束缚。梏亡,指因受束缚而消亡。孟子曰:“无或[1] 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2] 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3] 之为数[4] ,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5] 将至,思援弓缴[6] 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注释】[1] 或:同“惑”。[2] 暴:同“曝”,晒。[3] 弈:围棋。[4] 数:技术,技巧。[5] 鸿鹄:天鹅。[6] 缴:系拴在箭上的生丝绳,这里指代箭。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1] 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2] 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噱尔[3] 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4] 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5] 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6] 我与?乡[7] 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注释】[1] 辟:同“避”。[2] 豆:古代盛羹汤的器具。[3] 噱尔:轻蔑地呼喝。[4] 蹴尔:以脚践踏。[5] 钟:古代量器,六石四斗为一钟。[6] 得:通“德”,这里指以我为德,即感激的意思。[7] 乡:同“向”,向来,一向,从前。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1] 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注释】[1] 放:放任,失去。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1] ,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2] 也。”【注释】[1] 信:同“伸”。[2] 不知类:不知轻重,舍本逐末。孟子曰:“拱把[1] 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注释】[1] 拱把:指径围大如两手合围。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受,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大小。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1] ,养其棘樲[2] 棘[3] ,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4] 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5] 为尺寸之肤哉?”【注释】[1] 槚:即楸树,也是一种木质很好的树。[2] 樲:酸枣。[3] 棘:荆棘。[4] 狼疾:同“狼藉”,散乱、错杂的样子。这里是昏聩糊涂的意思。[5] 适:通“啻”,仅仅,只。公都子问曰:“钧[1] 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2] 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注释】[1] 钧:同“均”。[2] 我:泛指人类。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1] 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2] ,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注释】[1] 要:即“邀”,求取,追求。[2] 人爵、天爵:人爵,指通常所说的爵位,天爵指仁义忠信等。孟子认为这些是天然就值得尊贵的。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1] 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2] :‘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3] 人之膏粱[4] 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5] 也。”【注释】[1] 赵孟:春秋时晋国正卿赵盾,字孟。他的子孙如著名的赵文子赵武、赵简子赵鞅、赵襄子赵无恤等都因袭赵盾而称赵孟。这里以赵孟代指有权势的人物,不必具体指哪一个。[2] 《诗》云:引自《诗经·大雅·既醉》,是周代祭祖时祭辞中的两句。[3] 愿:羡慕。[4] 膏粱:肥肉叫膏,精细色白的小米叫粱,而不是指今日的高粱。[5] 文绣:古代要有爵位的人才能穿有锦绣的衣服。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之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1] 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注释】[1] 与:助。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1] 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注释】[1] 荑:即稗类植物。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1] ;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注释】[1] 彀:把弓拉满。" }, { "index": 14, "volume_number": "卷14", "content": "十二告子下任[1] 人有问屋庐子[2] 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3] ,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4] 。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5] 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6] 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7] 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8] ,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注释】[1] 任:春秋时国名,故址在今山东济宁。[2] 屋庐子:孟子的学生。[3] 亲迎:古代结婚六礼之一,新郎亲自至女家,迎新娘入室,行交拜合卺之礼。[4] 岑楼:尖顶高楼。[5] 钩:衣带钩。一钩金即一衣带钩那样一点点金。[6] 翅:同“啻”,只,止,但。[7] 紾:扭转。[8] 处子:处女。曹交[1] 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2] ,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3] 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4] ,愿留而受业于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注释】[1] 曹交:赵歧注认为是曹君的弟弟,名交。但孟子的时代曹国已亡,所以也不确切。[2] 一匹雏:一只小鸡。[3] 乌获:古代传说中的大力士。[4] 假馆:借客舍,意为找一个住处。公孙丑问曰:“高子[1] 曰:‘《小弁》[2] ,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3] 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注释】[1] 高子:生平不详。[2] 《小弁》:《诗经·小雅》中的一篇。旧说是指责周幽王的诗。周幽王先娶申后,生宜臼,立为太子;后宠褒姒,改立褒姒之子伯服为太子,废申后及太子宜臼。此诗述说的就是宜臼的哀伤、怨恨之情。传说是宜臼的老师所作。[3] 《凯风》:《诗经·邶风》中的一篇。旧说卫国有个已有七个儿子的母亲想改嫁,于是七个儿子作此诗来自责不孝,以使母亲感悟。宋牼[1] 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2] ,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3] ,我将见楚王说[4] 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5] 焉。”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6] 。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7] 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注释】[1] 宋牼:战国时宋国著名学者,反对战争,主张和平。[2] 石丘:地名,其址不详。[3] 构兵:交战。[4] 说:劝说。[5] 遇:说而相合。[6] 指:同“旨”,大概,大意。[7] 号:提法。孟子居邹,季任[1] 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2] ,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3] 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注释】[1] 季任:任国国君的弟弟。[2] 平陆:齐国地名,即今山东省汶上县。[3] 连:屋庐子的名。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1] 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2] 为政,子柳、子思[3] 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注释】[1] 三卿:指上卿、亚卿、下卿,都是爵位。[2] 公仪子:即公仪休,曾任鲁国的相。[3] 子柳、子思:子柳,即泄柳,曾任鲁缪公的卿。子思,孔子之孙,名伋。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曰:“昔者王豹[1] 处于淇[2] ,而河西善讴;绵驹[3] 处于高唐[4] ,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5] 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6] 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7] ,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注释】[1] 王豹:卫国人,善于唱歌。[2] 淇:卫国河流名。[3] 绵驹:一位善于唱歌的人。[4] 高唐:齐国邑名。[5] 华周、杞梁:齐国大夫,在齐国攻打莒国时战死。传说他们的妻子闻讯后,对着城墙痛哭,把城墙哭塌了。齐国人受到感染,以至善哭成风。[6] 燔肉:祭祀用的熟肉。古礼,天子和诸侯祭祀后,要将一部分祭肉赐给大夫。[7] 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这句隐含的意思是,孔子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弃官而去都是鲁国执政者的过错,因为这样做是失礼的。孟子曰:“五霸[1] 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注释】[1] 五霸:指春秋时代先后称霸的五个诸侯,具体哪五个诸侯,说法不一,据《孟子》书中所看,可能是指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公、吴王阖庐。“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1] ,诸侯束牲载书而歃血[2] 。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注释】[1] 葵丘之会:葵丘,地名,在今河南兰考县东。会,盟会,古代诸侯间聚会而结盟。盟会时要用牛作祭品,或杀,或不杀。[2] 歃血:结盟时的一种仪式。立盟时杀牲取血,盟誓者口含其血,或涂于口旁,表示诚信。如果不歃血,则表示相信与盟的人不敢背约。鲁欲使慎子[1] 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2] ,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釐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3] 。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注释】[1] 慎子:名滑釐,是一个善于用兵的人。[2] 南阳:地名,在泰山西南面,本属于鲁,后被齐侵夺。[3] 典籍:这里指记载先祖典章法度的文册。孟子曰:“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1] ,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2] ,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注释】[1] 乡道:向往道德。乡,同“向”,向往。[2] 与国:盟国。白圭[1] 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2] 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3] ,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4] ,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注释】[1] 白圭:名丹,曾做过魏国的宰相,筑堤治水很有名。[2] 貉:又作“貊”,古代北方的一个小国。[3] 饔飧:饔,早餐。飧,晚餐。这里以饔飧代指请客吃饭的礼节。[4] 去人伦,无君子:去人伦指无君臣、祭祀、交际的礼节;无君子指无百官有司。白圭曰:“丹之治水[1] 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2] 。今吾子以邻国为壑[3] 。水逆行谓之洚[4] 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注释】[1] 丹之治水:白圭治水的方法,据《韩非子·喻老篇》记载,主要在于筑堤塞穴,所以孟子要指责他“以邻国为壑”。[2] 壑:本义为沟壑,这里扩大指受水处。[3] 以邻国为壑:据《韩非子·喻老篇》说,白圭治水注重修筑和保护堤防,致使水无出路,流入邻国。[4] 洚:大水泛滥。孟子曰:“君子不亮[1] ,恶乎执?”【注释】[1] 亮:同“谅”,诚信。鲁欲使乐正子[1] 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2] 。”“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3] ,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4] 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5] ,予既[6] 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7] 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8] 谄[9] 面谀[10] 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注释】[1] 乐正子:复姓乐正,名克。[2] 好善:这里特指喜欢听取善言。[3] 优于天下:优于治天下的意思。优,充足。[4] 轻:易,容易,不以为难。[5] 訑訑:听别人意见时的不耐烦声音。[6] 既:尽,都。[7] 距:同“拒”。[8] 谗:说陷害人的坏话。[9] 谄:巴结,奉承。[10] 谀:讨好逢迎。陈子[1] 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注释】[1] 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孟子曰:“舜发于畎亩[1] 之中,傅说[2] 举于版筑[3] 之间,胶鬲[4] 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5] 举于士[6] ,孙叔敖[7] 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8] 。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9] 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10] 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11] 于虑,而后作。征[12] 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13] ,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注释】[1] 畎亩:田间,田地。[2] 傅说:殷武丁时人,曾为刑徒,在傅险筑墙,后被武丁发现,举用为相。[3] 版筑:古代筑墙的方法,用两板相夹,填入泥土,用杵捣实,拆板后即成土墙。[4] 胶鬲:殷纣王时人,曾以贩卖鱼、盐为生,周文王把他举荐给纣,后辅佐周武王。[5] 管夷吾:管仲。原是齐国公子纠的家臣,纠与公子小白(即后来的齐桓公)争夺君位,失败后逃至鲁国而遭杀;管仲也被鲁人囚禁押回齐国。后由鲍叔牙推荐,被桓公提拔为相。[6] 士:此处指狱囚管理者。[7] 孙叔敖:是春秋时楚国的隐士,隐居海边,被楚王发现后任为令尹(宰相)。[8] 百里奚举于市:春秋时的贤人百里奚,流落在楚国,秦穆公用五张羊皮的价格把他买回,任为宰相,所以说“举于市”。[9] 拂:违背,不顺。[10] 曾:同“增”。[11] 衡:通“横”,指横塞。[12] 征:表征,表现。[13] 法家拂士:法家,有法度的大臣;拂,假借为“弼”,辅佐,拂士即辅佐的贤士。孟子曰:“教亦多术[1] 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注释】[1] 术:方式、方法。" }, { "index": 15, "volume_number": "卷15", "content": "十三尽心上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1] 其性,所以事[2] 天也。夭寿不贰[3] ,修身以俟[4] 之,所以立命也。”【注释】[1] 养:培养。[2] 事:对待。[3] 贰:动摇。[4] 俟:等待。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1] 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2] 死者,非正命也。”【注释】[1] 岩墙:就要倾塌的墙。[2] 桎梏:拘禁犯人的刑具。孟子曰:“求则得之,舍[1] 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注释】[1] 舍:放弃。孟子曰:“万物皆备[1] 于我矣。反身而诚[2] ,乐莫大[3] 焉。强恕[4] 而行,求仁莫近[5] 焉。”【注释】[1] 备:具备。[2] 反身而诚:返回自身之本心而寻求自己的诚心。[3] 乐莫大:没有比这更大的快乐了。[4] 强恕:勉励自己以宽恕之心待人。[5] 求仁莫近:没有比这个更近的求仁途径了。孟子曰:“行之而不著[1] 焉,习矣而不察[2] 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3] 也。”【注释】[1] 著:明白。[2] 察:深知。[3] 众:众人,这里所说的是普通的人。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1] 耻,无耻矣!”【注释】[1] 之:至。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1] 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注释】[1] 机变:奸诈。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1] 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注释】[1] 亟:多次。孟子谓宋句践[1] 曰:“子好游[2] 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3] ;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4] 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注释】[1] 宋句践:人名,姓宋,名句践,生平不详。[2] 游:指游说。[3] 嚣嚣:安详自得的样子。[4] 得己:即自得。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1] 者,凡民[2] 也。若夫豪杰之士[3] ,虽无文王犹兴。”【注释】[1] 兴:感动奋发之意。[2] 凡民:平庸之人。[3] 豪杰之士:有过人才智的人。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1] ,如其自视欿[2] 然,则过人远矣。”【注释】[1] 韩魏之家:指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中的韩魏两家。这两家当时拥有很大的权势和很多的财产。[2] 欿:“坎”的假借字,视盈若虚的意思。孟子曰:“以佚道[1] 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2] 杀民,虽死不怨杀者。”【注释】[1] 佚道:佚,安逸。佚道,使老百姓生活安逸之道。[2] 生道:使老百姓保全生命之道。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1] 如也,王者之民皞皞[2] 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3] ,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注释】[1] 驩虞:同“欢娱”。[2] 皞皞:同“浩浩”,广大自得的样子。[3] 庸:功劳。孟子曰:“仁言[1] 不如仁声[2] 之入人深[3] 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注释】[1] 仁言:仁厚的言辞。[2] 仁声:声,声望。仁德的声望。[3] 入人深:深入人心。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1] 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2] 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注释】[1] 良:指本能的,天然的。[2] 孩提之童:指两三岁之间的小孩子。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1] 。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2] 莫之能御[3] 也。”【注释】[1] 几希:几,几乎。希,稀少,没有。[2] 沛然:浩大的样子。[3] 御:抵挡,阻挡。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1] 而已[2] 矣。”【注释】[1] 如此:像这样。[2] 而已:罢了。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1] 。独孤臣[2] 孽子[3] ,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注释】[1] 疢疾:灾患。[2] 孤臣:孤臣,受疏远的臣。[3] 孽子:古代常一夫多妻,非嫡妻所生之子叫庶子,也叫孽子,一般地位卑贱。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1] 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注释】[1] 天民:朱熹《四书集注》云:“民者,无位之称,以其全尽天理,乃天之民,故谓之天民。”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1] ,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2] 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注释】[1] 故:事故,指灾患病丧。[2] 怍:惭愧。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1] 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2] ,见于面,盎[3] 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注释】[1] 大行:指理想、抱负行于天下。[2] 睟然:颜色润泽。[3] 盎:显露。孟子曰:“伯夷辟[1] 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2] ,兴[3] 曰:‘盍[4] 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5] 其田里[6] ,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注释】[1] 辟:通“避”,避开,逃避。[2] 作:兴盛。[3] 兴:精神振奋的样子。[4] 盍:为什么不。[5] 制:规定。[6] 里:住宅。孟子曰:“易[1] 其田畴[2] ,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3] 。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注释】[1] 易:治,耕种。[2] 田畴:田地。[3] 矣:这里的用法同“也”。 [image \"FYG(1)-040古歌之四\" file=Image00019.jpg] 采桑图古时人擅蚕桑,采桑喂蚕,蚕吐丝织成丝。种棉花,棉花纺成纱。老年人体质较弱,穿丝棉衣服更暖和。所以明君特别注重种桑和种棉,不让老人受冻挨饿。孟子曰:“孔子登东山[1] 而小鲁,登太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2] 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3] 不达。”【注释】[1] 东山:即蒙山,在今山东蒙阴县南。[2] 容光:指能够容纳光线的小缝隙。[3] 成章:《说文》解释:“乐竟为一章。”由此引申,指事物达到必须阶段或有必须规模。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1] 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2] 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3] 也。”【注释】[1] 孳孳:同“孜孜”,勤勉不懈。[2] 跖:即柳下跖,春秋时的大盗。[3] 间:区别,差异。孟子曰:“杨子[1] 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2] ,摩顶放踵[3] 利天下,为之。子莫[4] 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注释】[1] 杨子:战国初期哲学家,名朱,魏国人。他的学说与墨子的学说在战国时代都很流行。他重视个人利益,反对别人对自己的侵夺,但也反对侵夺别人。[2] 墨子兼爱:墨子(约前468-前376年),春秋战国时期的思想家、政治家,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名翟。相传原为宋国人,后长期住在鲁国。“兼爱”是他的基本思想之一。[3] 摩顶放踵:从头顶到脚跟都磨伤,形容不畏劳苦,不畏劳苦,不顾体伤。放,到。[4] 子莫:战国时鲁国人,其事迹已不可考。孟子曰:“饥者甘[1] 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注释】[1] 甘:美味。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1] 。”【注释】[1] 介:独特。这里指独特的操守。孟子曰:“有为者辟[1] 若掘井,掘井九轫[2] 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注释】[1] 辟:同“譬”,譬如。[2] 九轫:轫,同“仞”,古代量词,古代七尺(或说八尺)为一仞。孟子曰:“尧舜,性[1] 之也;汤武,身[2] 之也;五霸,假[3] 之也。久假而不归,恶[4] 知其非有也?”【注释】[1] 性:本性。[2] 身:身体力行。[3] 假:假借。[4] 恶:怎么,如何。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1] 于不顺[2] 。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注释】[1] 狎:亲近。[2] 顺:顺从。这里是顺从义理的意思。公孙丑曰:“《诗》曰[1] :‘不素餐[2] 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注释】[1] 《诗》曰:引自《诗经·魏风·伐檀》。[2] 素餐:白吃饭。王子垫[1] 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注释】[1] 王子垫:齐王的儿子,名垫。孟子曰:“仲子[1] ,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注释】[1] 仲子:即陈仲子,战国时期著名贤士。桃应[1] 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2] 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然[3] ,乐而忘天下。”【注释】[1] 桃应:孟子的学生。[2] 敝蹝:破鞋子。[3] :同“欣”,高兴的样子。孟子自范[1] 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2] 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3] 。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注释】[1] 范:齐国地名,故城在今山东范县东南二十里,是魏国与齐国之间的要道。[2] 广居:孟子的“广居”指仁。如《滕文公下》所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3] 垤泽之门:宋国城门。孟子曰:“食[1] 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2] 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注释】[1] 食:动词,使之食,引申为奉养。[2] 币:指礼物。将:送。孟子曰:“形色,天性[1] 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2] 形。”【注释】[1] 天性:天生,自然生成的。[2] 践:实践。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弟[1] 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2] 。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注释】[1] 弟,通“悌”,敬爱、顺从兄长。[2] 数月之丧:据《仪礼·丧服记》,王子在母亲(诸侯之妾)死后,因父亲还在,不必服丧,只在下葬时穿穿麻衣而已,因此“数月之丧”也就不是短丧了。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1] 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2] 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注释】[1] 财:通“材”。[2] 淑:通“叔”,拾取。艾:同“刈”,取。也就是说,淑、艾同义,“私淑艾”也就是“私淑”,意为私下拾取,指不是直接作为学生,而是自己仰慕而私下自学的。这也就是所谓“私淑弟子”的意思。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1] ,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2]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注释】[1] 绳墨:木工取直用的工具。[2] 彀率:拉开弓的标准。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1] ;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2] 者也。”【注释】[1] 以道殉身:此处的“殉”是相始终之意。[2] 殉乎人:迁就他人。公都子曰:“滕更[1] 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2] 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注释】[1] 滕更:滕国国君的弟弟,曾就学于孟子。[2] 挟:倚仗。孟子曰:“于不可已[1] 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注释】[1] 已:停止。孟子曰:“君子之于物[1] 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注释】[1] 物:泛指世间一切生物。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1] 、小功[2] 之察[3] ;放饭流歠[4] ,而问无齿决[5] ,是之谓不知务。”【注释】[1] 缌:细麻布,这里代指服丧三个月的孝服,穿这种孝服只服丧三个月,是五种孝服中最轻的一种,如女婿为岳父母服孝就用这种。古代丧服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五个等级,服丧期相应分为三年、一年、九个月、五个月、三个月这五等。[2] 小功:服丧五个月的孝服,是五种孝服中次轻的一种,如外孙为外祖父母服孝就用这种。[3] 察:指仔细讲求。[4] 放饭流歠:意思是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放饭,大吃大嚼的意思。放,副词;饭,动词。流,猛喝的意思。流,长,副词;,饮,动词。《礼记·曲礼》说:“毋放饭,毋流。”按礼的规定,在尊长面前这样吃喝,是大不敬的行为。[5] 问无齿决:问,讲求;齿决,用牙齿啃,这里指用牙齿咬断干肉。《礼记·曲礼》说:“濡肉齿决,干肉不齿决。”在尊长者面前啃干肉也是不礼貌的行为,但只是小不敬。" }, { "index": 16, "volume_number": "卷16", "content": "十四尽心下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1] 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注释】[1] 糜烂:腐烂。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1] 不相征也。”【注释】[1] 敌国:指地位相等的国家。“敌”在这里不是“敌对”的意思。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1] ,取二三策[2] 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3] 也?”【注释】[1] 《武成》:《尚书》篇名,早已亡佚。现存《武成》篇是后人伪作。东汉王充《论衡·艺增》上说:“夫《武成》之篇,言武王伐纣,血流浮杵,助战者多,故至血流如此。”[2] 策:竹简,一策相当于我们今天说的一页。[3] 杵:舂米或捶衣的木棒。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阵[1] ,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夷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注释】[1] 陈:同“阵”,阵势。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1] 人规矩,不能使人巧。”【注释】[1] 与:给。这里是传授、教授的意思。孟子曰:“舜之饭糗[1] ,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2] ,若固有之。”【注释】[1] 饭糗:饭,动词,吃。糗,干粮。[2] 果:通“婐”,侍女,这里是侍候的意思。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1] 耳。”【注释】[1] 一间:相距很近的意思。间,间隙、间隔。孟子曰:“古之为关[1] 也,将以御暴[2] ;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注释】[1] 关:关卡。[2] 暴:暴力。孟子曰:“身不行[1] 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注释】[1] 行:行为、行事。孟子曰:“周[1] 于利者,凶年不能杀[2] ;周于德者,邪世[3] 不能乱。”【注释】[1] 周:足,充足。[2] 杀:缺乏,有窘困意。[3] 邪世:乱世。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1] 见于色[2] 。”【注释】[1] 箪食豆羹:箪,盛饭的竹器;豆,舀水器。形容生活非常贫困。[2] 色:神色。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1] ;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注释】[1] 空虚:这里指没有人才。孟子曰:“不仁[1] 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者,未之有也。”【注释】[1] 不仁:不施行仁政。孟子曰:“民为贵,社稷[1] 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2] 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3] 既成,粢盛既洁[4] ,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注释】[1] 社稷:社,土神;稷,谷神。古代帝王或诸侯建国时,都要立坛祭祀“社”、“稷”,所以,“社稷”又作为国家的代称。[2] 丘民:众民。[3] 牺牲:供祭祀用的牛、羊、猪等祭品。[4] 粢盛既洁:粢,粟米。粢盛既洁的意思是说,盛在祭器内的祭品已洁净了。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1] 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2] 夫敦,鄙[3] 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4] 之者乎?”【注释】[1] 顽:贪婪。[2] 薄:刻薄。[3] 鄙:见识浅薄。[4] 炙:熏陶。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1] ,道也。”【注释】[1] 合而言之:合起来讲。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1] 而行,去他国之道也。”【注释】[1] 接淅:淘米。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1] ,无上下之交也。”【注释】[1] 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君子,指孔子。厄,穷困,灾难。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哀公四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而陈、蔡两国大夫担心孔子被楚任用后对他们不利,于是派徒役包围孔子,致使孔子和他的弟子断粮多日,饿得爬不起来。“厄于陈蔡之间”即指此事。貉稽[1] 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2] 。’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3] 。’文王也。”【注释】[1] 貉稽:人名,生世不详。[2]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出自《诗经·邶风·柏舟》。[3] 肆不殄厥愠,亦不殒厥问:出自《诗经·大雅·绵》。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1] 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2] 使人昭昭。”【注释】[1] 昭昭:明白。[2] 昏昏:模糊,糊涂。孟子谓高子[1] 曰:“山径之蹊[2] 间,介然[3] 用之而成路;为间[4] 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注释】[1] 高子:齐国人,孟子的学生。[2] 山径之蹊:蹊,人行处。山径之蹊泛指很窄的山间小路。[3] 介然:本指意志专一而不旁骛,这里是经常不断的意思。[4] 为间:即“有间”,短时,为时不久。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1] 。”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注释】[1] 追蠡:追,钟钮;蠡,要断的样子。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1] ,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2] 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3] ,莫之敢撄[4] 。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注释】[1] 复为发棠:重新劝齐王打开棠地的粮仓赈济灾民。发,打开。棠,地名,在今山东即墨南。过去齐国灾荒时,孟子曾劝过齐君开棠地粮仓赈济灾民,所以有此说。[2] 冯妇:人名,姓冯,名妇。[3] 嵎:山势弯曲险阻处。[4] 撄:迫近。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1] 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2] 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知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注释】[1] 臭:香气。[2] 命:命运。浩生不害[1] 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注释】[1] 浩生不害:人名,该人姓浩生,名不害,齐国人。孟子曰:“逃[1] 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2] ,既入其苙[3] ,又从而招之。”【注释】[1] 逃:脱离。[2] 豚:小猪。[3] 苙:畜栏。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1] ,用其三而父子离[2] 。”【注释】[1] 殍:饿死,这里指饿死的人。[2] 离:分离。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1] 必及[2] 身。”【注释】[1] 殃:灾祸。[2] 及:到。盆成括[1] 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注释】[1] 盆成括:姓盆成,名括。孟子之滕,馆于上宫[1] 。有业屦[2] 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3] 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曰:“殆非也。夫予之设科[4] 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注释】[1] 上宫:孟子在滕国讲学的地方。[2] 业屦:没有织完的草鞋。[3] 廋:搜求。[4] 设科:开办课程。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1] 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2] 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注释】[1] 尔汝:尔、汝,都是第二人称代词,古代尊长称呼卑幼时如果用平辈之间的称呼,则是对对方的轻视。[2] 餂:探取,获取。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1] 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注释】[1] 带:束腰的带子。古人视不下带,即只视带之上。此处比喻注意眼前常见之事。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1] 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注释】[1] 干:求取。孟子曰:“说[1] 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2] 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注释】[1] 说:向……进言。[2] 榱题:也叫“出檐”,是屋檐下的椽子头,这里借指屋檐。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1] 。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2] 焉者,寡矣。”【注释】[1] 寡欲:减少欲望。寡,少。[2] 存:留存本心。曾晳嗜羊枣[1] ,而曾子不忍食羊枣。公孙丑问曰:“脍炙[2] 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注释】[1] 羊枣:即黑枣,因形状色泽似羊屎,故称羊枣。[2] 脍炙:烤肉,是古时美味的食品。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1] :‘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晳、牧皮[2] 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3] 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4] 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注释】[1] 孔子在陈,曰:见《论语·公冶长》,原文为:“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2] 琴张、牧皮:都是人名,身世不详,有人说是孔子的学生。[3] 嘐嘐:志向远大、口气不凡。[4] 夷:平。或认为作语助词,无意义。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1] 凉凉[2] ?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3] 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4] 。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5] 矣。”【注释】[1] 踽踽:一个人走路孤零零的样子。[2] 凉凉:淡薄,冷漠。[3] 阉然:像宦官那样巴结逢迎的样子。阉,指阉人,即宦官。[4] 反:同“返”。经:正常之道。[5] 慝:奸邪。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1] ,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2] ,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3] 。”【注释】[1] 莱朱:传说是商汤的贤臣,一说就是仲虺,商汤的相。[2] 散宜生:姓散宜,名生,周文王的贤臣。[3] 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朱熹《集注》引林氏的解释认为:前半句“然而无有乎尔”指没有“见而知之”者;后半句“则亦无有乎尔”指五百余岁之后更不会有“闻而知之”者了。因此,是孟子对没有人继承孔子圣人学说的忧虑。中庸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中庸天命[1] 之谓性,率性[2] 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3] 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4] 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5] 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6] ,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7] 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8] 也。致[9] 中和,天地位[10] 焉,万物育焉。【注释】[1] 天命:上天赋予。[2] 率性:遵循本性。[3] 须臾:片刻,指很短的时间。[4] 戒慎:警惕,谨慎。[5] 见:易于看见,明显。[6] 中节:合于礼法。[7] 大本:最大的根本。[8] 达道:共同的准则。[9] 致:达到。[10] 位:居处其位。仲尼[1] 曰:“君子中庸,小人反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2] 而时中[3] ;小人之中庸也,小人[4] 而无忌惮也。”子曰:“中庸其至矣乎!民鲜[5] 能久矣!”子曰:“道[6] 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7] 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8] 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子曰:“道其不行矣夫!”子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9] ,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子曰:“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罟擭[10] 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11] 也。人皆曰予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12] 守也。”子曰:“回[13] 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14] 弗失之矣。”子曰:“天下国家[15] 可均[16] 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17] 也。”【注释】[1] 仲尼:孔子名丘,字仲尼。[2] 君子:指有君子之德。[3] 时中:随时居处中正。[4] 小人:指有小人之心。[5] 鲜:少。[6] 道:指中庸之道。[7] 知者:有智慧的人。知,同“智”。[8] 不肖:不贤。[9] 迩言:浅显易懂的话。[10] 罟擭:捕捉野兽的网、笼等工具。[11] 辟:通“避”,躲避。[12] 期月:一整月。[13] 回:颜回,字渊,孔子的弟子。[14] 拳拳服膺:牢记在心。拳拳,勤勉的样子。膺,胸口。[15] 天下国家:诸侯的封地称国,大夫的封地称家,而普天之下都归天子所有。[16] 均:治理。[17] 能:完成,做到。子路[1] 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2] 与?宽柔以教,不报[3] 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4] ,死而不厌[5] ,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6] ,强哉矫[7] !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8] 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子曰:“素隐行怪[9] ,后世有述[10] 焉,吾弗为之矣。君子遵道而行,半涂[11] 而废,吾弗能已[12] 矣。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13] 而不悔,唯圣者能之。”【注释】[1] 子路:仲由,字子路,孔子的弟子。[2] 抑而强:或是你所认为的强。抑,或。而,你。[3] 报:报复。[4] 衽金革:枕卧兵器和铠甲,指时刻准备迎敌。衽,睡卧。[5] 厌:满足。[6] 和而不流:平和而不随波逐流。与《论语·子路》中的“和而不同”意思相近。[7] 矫:刚强的样子。[8] 塞:困窘,这里指困窘时的志向。[9] 素隐行怪:探究隐秘的道理而故作怪异的行为。素,当作“索”,探究。[10] 述:记述。[11] 涂:同“途”,路途。[12] 已:停止。[13] 见知:被人了解。君子之道费而隐[1] 。夫妇[2] 之愚,可以与知[3] 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天地之大也,人犹有所憾。故君子语大,天下莫能载焉;语小,天下莫能破[4] 焉。《诗》[5] 云:“鸢飞戾天[6] ,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7] 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注释】[1] 费而隐:广大而精微。[2] 夫妇:匹夫匹妇,指普通人。[3] 与知:参与得知。[4] 破:破解,分割。[5] 《诗》:指《诗经·大雅·旱麓》。[6] 鸢飞戾天:老鹰飞到天空。鸢,老鹰。戾,到达。[7] 造端:发端,开始。子曰:“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诗》[1] 云:‘伐柯[2] 伐柯,其则[3] 不远。’执柯以伐柯,睨[4] 而视之,犹以为远。故君子以人治人[5] ,改而止。忠恕[6] 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君子之道四,丘[7] 未能一焉。所求[8] 乎子,以事父,未能也;所求乎臣,以事君,未能也;所求乎弟,以事兄,未能也;所求乎朋友,先施之,未能也。庸德[9] 之行,庸言之谨,有所不足,不敢不勉,有余不敢尽。言顾行,行顾言,君子胡不慥慥[10] 尔!”【注释】[1] 《诗》:指《诗经·豳风·伐柯》。[2] 伐柯:伐木制作斧柄。柯,斧柄。[3] 则:法则,指斧柄的式样。[4] 睨:斜着眼睛看。[5] 以人治人:用那个人的方式去对待那个人。[6] 忠恕:忠诚和宽容。[7] 丘:孔子的名。古人自称其名表示谦虚。[8] 求:要求。[9] 庸德:普通的道德。[10] 慥慥:忠厚的样子。君子素其位[1] 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2] ,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3] 焉。在上位不陵[4] 下,在下位不援[5] 上,正己而不求于人,则无怨。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6] 以俟命[7] ,小人行险以徼幸[8] 。子曰:“射[9] 有似乎君子,失诸正鹄[10] ,反求诸其身。”【注释】[1] 素其位:现在居处的位置。[2] 夷狄:泛指边远地区文化落后的各民族。[3] 无入而不自得:无论处在什么境地都会自得其乐。[4] 陵:欺压。[5] 援:攀附。[6] 居易:安处其位。易,平安。[7] 俟命:等待天命。[8] 徼幸:存非分之想。[9] 射:射箭,这里指乡射礼,即比试射箭后饮酒的一项社交礼仪。[10] 正鹄:靶心。君子之道,辟如[1] 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诗》[2] 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3] ,和乐且耽[4] 。宜[5] 尔室家,乐尔妻帑[6] 。”子曰:“父母其顺矣乎!”【注释】[1] 辟如:譬如。[2] 《诗》:指《诗经·小雅·常棣》。[3] 翕:聚合,团结。[4] 耽:欢喜。今本《诗经》作“湛”,意思是深厚。[5] 宜:和顺。[6] 妻帑:妻儿。帑,通“孥”,儿女。子曰:“鬼神[1] 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2] 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3] ,以承祭祀。洋洋[4] 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诗》[5] 曰:‘神之格思[6] !不可度思!矧[7] 可射[8] 思!’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9] 如此夫!”【注释】[1] 鬼神:指祖先和神灵。[2] 体物:生养万物。[3] 齐明盛服:在祭祀前斋戒沐浴,身穿盛装。齐,同“斋”,斋戒。明,洁净,指沐浴。[4] 洋洋:流动充盈的样子。[5] 《诗》:指《诗经·大雅·抑》。[6] 神之格思:神灵降临。格,来到。思,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这首诗主要是劝规周朝统治者要修德守礼,指责某些执政者的昏庸无能。[7] 矧:何况。[8] 射:通“斁”,厌倦。[9] 揜:掩盖。子曰:“舜其大孝也与!德为圣人,尊[1] 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2] 之,子孙保[3] 之。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4] ,必得其名,必得其寿。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笃[5] 焉。故栽者培之,倾者覆之。《诗》[6] 曰:‘嘉乐[7] 君子,宪宪令德[8] 。宜民宜人[9] ,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10] 之。’故大德者必受命。”【注释】[1] 尊:指崇高的地位。[2] 飨:祭祀。[3] 保:保持,指延续祭祀。[4] 禄:指福运。[5] 笃:指厚待。[6] 《诗》:指《诗经·大雅·假乐》。[7] 嘉乐:美好欢乐。今本《诗经》作“假乐”。[8] 宪宪令德:鲜明的美德。今本《诗经》作“显显令德”。[9] 宜民宜人:指爱民和善于用人。宜民,使民众安定。人,指为政的君子。[10] 申:申诫。子曰:“无忧者,其惟文王[1] 乎!以王季[2] 为父,以武王[3] 为子,父作[4] 之,子述[5] 之。武王缵[6] 大王[7] 、王季、文王之绪[8] ,一戎衣而有天下。身不失天下之显名,尊为天子,富有四海之内。宗庙飨之,子孙保之。武王末受命[9] ,周公[10] 成文、武之德,追王[11] 大王、王季,上祀先公[12] 以天子之礼。斯礼也,达乎诸侯、大夫,及士[13] 、庶人。父为大夫,子为士,葬以大夫,祭以士。父为士,子为大夫,葬以士,祭以大夫。期之丧[14] ,达乎大夫。三年之丧,达乎天子。父母之丧,无贵贱,一也[15] 。”【注释】[1] 文王:姬姓,名昌,商末为西伯,其子武王伐纣灭商后建立周朝。[2] 王季:名季历,文王之父,周朝追尊其为王季。[3] 武王:名发,周朝建立者。[4] 作:指开创基业。[5] 述:指继承遗志。[6] 缵:继承。[7] 大王:也作“太王”,即古公亶父,周朝先祖,相传为王季之父。[8] 绪:指前人未竟的事业。[9] 武王末受命:指武王晚年留下遗命。末,老,指晚年。受,通“授”,授予。[10] 周公:名旦,武王之弟,曾辅佐年幼的成王平定叛乱。[11] 追王:追尊先祖为王。[12] 先公:先祖。[13] 士:西周封建制下的末等贵族,有俸禄而无封邑。[14] 期之丧:为堂兄弟、姐妹、姑、侄等亲属服丧九个月,视为一年。期,一整年。[15] 一也:指父母之丧无论贵贱,一律为三年。子曰:“武王、周公,其达孝[1] 矣乎!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春秋[2] 修其祖庙,陈其宗器[3] ,设其裳衣[4] ,荐其时食[5] 。宗庙之礼,所以序昭穆[6] 也。序爵[7] ,所以辨贵贱也。序事[8] ,所以辨贤也。旅酬下为上[9] ,所以逮贱[10] 也。燕毛[11] ,所以序齿[12] 也。践其位[13] ,行其礼,奏其乐,敬其所尊,爱其所亲,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孝之至也。郊社之礼[14] ,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15] 之义,治国其如示[16] 诸掌乎!”【注释】[1] 达孝:至孝,最大的孝。[2] 春秋:指一年四季。[3] 宗器:宗庙祭祀所用的器物。[4] 裳衣:指祖先生前穿过的衣服。裳指下衣,衣指上装。[5] 荐其时食:进献时令鲜食。荐,进献祭品。[6] 序昭穆:排列历代祖先的次序。宗庙中神主的摆放次序,始祖居中,以下二世、四世、六世居左称为昭,三世、五世、七世居右称为穆。[7] 序爵:参与祭祀的人按照爵位排列次序。[8] 序事:按照在祭祀中所承担的职事排列次序。[9] 旅酬下为上:祭祀完毕主宾双方相互敬酒,幼者、卑者先饮。[10] 逮贱:指恩惠及于卑贱的人。[11] 燕毛:按照头发颜色在宴会上入座。燕,通“宴”,宴会。毛,头发,以头发的颜色区分长幼。[12] 序齿:按照年龄排列次序。齿,年龄。[13] 践其位:各就各位。[14] 郊社之礼:祭祀天地的礼仪。冬至在南郊祭天称为“郊”,夏至在北郊祭地称为“社”。[15] 禘尝:祭祀祖先的礼仪。夏季祭祖称为“禘”,秋季祭祖称为“尝”。[16] 示:通“视”,看。哀公[1] 问政。子曰:“文武之政,布在方策[2] 。其人存,则其政举;其人亡,则其政息。人道敏政,地道敏树。夫政也者,蒲卢[3] 也。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仁者人也,亲亲[4] 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5] ,尊贤之等,礼所生也。在下位不获乎上[6] ,民不可得而治矣。故君子不可以不修身;思修身,不可以不事亲;思事亲,不可以不知人;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注释】[1] 哀公:春秋时鲁国国君,名蒋。[2] 布在方策:记载在简册上。布,记述。方策,木牍和竹简。[3] 蒲卢:香蒲和芦苇,两种水生植物,由于生长迅速,因此用来比喻“人存政举”。[4] 亲亲:亲近亲人。[5] 亲亲之杀:指根据血缘关系的亲疏,为亲人服丧的规格递减。杀,降杀,即递减。[6] 在下位不获乎上:郑玄认为,此句为错简重出。“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1] 也,朋友之交也,五者天下之达道也。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2] 也,所以行之者一也。或生而知之,或学而知之,或困而知之,及其知之,一也。或安而行之,或利而行之,或勉强[3] 而行之,及其成功,一也。”【注释】[1] 昆弟:兄弟。[2] 达德:通行的道德。[3] 勉强:尽力去做。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1] 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注释】[1] 力行:努力做事。“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1] ,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2] 群臣也,子庶民[3] 也,来百工[4] 也,柔远人[5] 也,怀[6] 诸侯也。修身则道立,尊贤则不惑,亲亲则诸父昆弟不怨,敬大臣则不眩[7] ,体群臣则士之报礼重,子庶民则百姓劝[8] ,来百工则财用足,柔远人则四方归之,怀诸侯则天下畏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去谗远色,贱货[9] 而贵德,所以劝贤也;尊其位,重其禄,同其好恶,所以劝亲亲也;官盛任使[10] ,所以劝大臣也;忠信重禄,所以劝士也;时使[11] 薄敛,所以劝百姓也;日省月试[12] ,既廪称事[13] ,所以劝百工也;送往迎来,嘉善而矜[14] 不能,所以柔远人也;继绝世[15] ,举废国[16] ,治乱持[17] 危,朝聘[18] 以时,厚往而薄来,所以怀诸侯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注释】[1] 经:准则。[2] 体:体恤。[3] 子庶民:以庶民为子女,即爱民如子。[4] 来百工:招来各种工匠。来,通“徕”,招来。[5] 柔远人:怀柔边远地区的人。柔,怀柔,安抚。[6] 怀:安抚。[7] 眩:指昏庸。[8] 劝:勉力。[9] 贱货:轻视财货。贱,轻视。[10] 官盛任使:官员众多足以供驱使。[11] 时使:指役使民众不占用农时。[12] 日省月试:经常考核政绩。省,视察。试,考核。[13] 既廪称事:俸禄与政绩相称。既:通“饩”。饩廪,官府提供的粮食,这里指俸禄。[14] 矜:怜悯。[15] 继绝世:延续断绝爵禄的世家。[16] 举废国:复兴衰落灭亡的国家。[17] 持:扶持,解救。[18] 朝聘:指诸侯朝见天子。每年一见叫小聘,三年一见叫大聘,五年一见叫朝。“凡事豫[1] 则立,不豫则废。言前定则不跲[2] ,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3] ,道前定则不穷。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获乎上有道,不信乎朋友,不获乎上矣;信乎朋友有道,不顺乎亲[4] ,不信乎朋友矣;顺乎亲有道,反[5] 诸身不诚,不顺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诚者,天之道也;诚之[6] 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诚之者,择善而固执[7] 之者也。【注释】[1] 豫:通“预”,预先准备。[2] 跲:牵绊,这里指语言迟钝。[3] 疚:内心不安。[4] 顺乎亲:使双亲顺心。[5] 反:反省。[6] 诚之:使之诚,即使人拥有诚信之心。[7] 固执:坚持。“博学之,审问[1] 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2] 之。有弗学,学之弗能弗措[3] 也;有弗问,问之弗知弗措也;有弗思,思之弗得弗措也;有弗辨,辨之弗明弗措也;有弗行,行之弗笃弗措也。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矣,虽愚必明,虽柔必强。”【注释】[1] 审问:仔细追问。[2] 笃行:专心践行。[3] 措:放弃。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1] 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2] 矣。其次致曲[3] 。曲能有诚,诚则形[4] ,形则著[5] ,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注释】[1] 赞:帮助。[2] 与天地参:和天地并立为三。参:通“叁”,三。[3] 致曲:及于琐碎的事物。曲,指琐碎的事物。[4] 形:显现。[5] 著:卓著。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1] ;国家将亡,必有妖孽[2] 。见乎蓍龟[3] ,动乎四体[4] 。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5] 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6] 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7] 也。【注释】[1] 祯祥:吉祥的预兆。[2] 妖孽:怪异和灾变。[3] 蓍龟:蓍草和龟甲,代指占卜。[4] 四体:四肢,代指行为举止。[5] 自道:自行引导。道,同“导”,引导。[6] 成物:成就外物,指身外的成就。[7] 时措之宜:根据时机采取相应的举措。故至诚无息[1] 。不息则久,久则征[2] ,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博厚,所以载物也;高明,所以覆物也;悠久,所以成物也。博厚配[3] 地,高明配天,悠久无疆[4] 。如此者,不见而章[5] ,不动而变,无为而成。天地之道,可一言[6] 而尽也。其为物不贰[7] ,则其生物不测。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今夫天,斯昭昭[8] 之多,及其无穷也,日月星辰系焉,万物覆焉。今夫地,一撮土之多,及其广厚,载华岳[9] 而不重,振[10] 河海而不泄,万物载焉。今夫山,一" }, { "index": 17, "volume_number": "卷17", "content": "石[11] 之多,及其广大,草木生之,禽兽居之,宝藏兴焉。今夫水,一勺之多,及其不测,鼋[12] 、鼍[13] 、蛟、龙、鱼、鳖生焉,货财殖焉。《诗》[14] 曰:“惟天之命,於穆[15] 不已!”盖曰天之所以为天也。“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盖曰文王之所以为文也,纯亦不已。【注释】[1] 息:休止。[2] 征:验证。[3] 配:匹配。[4] 无疆:无穷尽。[5] 章:同“彰”,彰显。[6] 一言:一个字,指“诚”字。[7] 不贰:不分心。[8] 昭昭:光明。[9] 华岳:西岳华山。[10] 振:举,承载。[11] 一" }, { "index": 18, "volume_number": "卷18", "content": "石: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 { "index": 19, "volume_number": "卷19", "content": ":通“拳”。[12] 鼋:大鳖。[13] 鼍:鼍龙,即扬子鳄。[14] 《诗》:指《诗经·周颂·维天之命》。[15] 穆:庄严。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1] 于天。优优[2] 大哉!礼仪[3] 三百,威仪[4] 三千。待其人[5] 然后行。故曰,苟不至德,至道不凝[6] 焉。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7] ,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是故居上不骄,为下不倍[8] 。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9] 。《诗》[10] 曰:“既明且哲[11] ,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注释】[1] 峻极:高峻到极点。[2] 优优:丰足的样子。[3] 礼仪:礼仪的主要规则,又称经礼。[4] 威仪:日常行为规范和待人接物的细节,又称曲礼。[5] 其人:指圣人。[6] 凝:凝聚,指成功。[7] 道问学:取法于求学。道,取道。问学,求学。[8] 倍:通”背”,背弃,背叛。[9] 容:容身,指保全自己。[10] 《诗》:指《诗经·大雅·烝民》。[11] 哲:智慧。子曰:“愚而好自用[1] ,贱而好自专[2] ,生乎今之世,反[3] 古之道,如此者,烖[4] 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议礼,不制度[5] ,不考文[6] 。今天下车同轨[7] ,书同文[8] ,行同伦[9] 。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子曰:“吾说夏礼,杞[10] 不足征也。吾学殷[11] 礼,有宋[12] 存焉。吾学周礼,今用之,吾从周[13] 。”【注释】[1] 自用:自以为是。[2] 自专:自作主张。[3] 反:同“返”,回归。[4] 烖:同“灾”,灾祸。[5] 制度:创制法度。[6] 考文:考订文辞。[7] 车同轨:车子的轮距相同。[8] 书同文:文字的写法相同。“车同轨”、“书同文”是秦朝推行的措施,可知《中庸》有些章节出自秦汉以后的儒生之手。[9] 行同伦:行动的次序相同。[10] 杞:西周封国,始祖东楼公为大禹的后裔。[11] 殷:商朝。商王盘庚迁都于殷后,商又称殷。[12] 宋:西周封国,始祖微子为商纣王的庶兄。[13] 从周:遵从周礼。王天下[1] 有三重焉,其寡过矣乎!上焉者[2] 虽善无征,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下焉者虽善不尊[3] ,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故君子之道,本诸身,征诸庶民,考诸三王[4] 而不缪[5] ,建[6] 诸天地而不悖[7] ,质[8] 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远之则有望[9] ,近之则不厌。《诗》[10] 曰:“在彼无恶,在此无射[11] 。庶几夙夜[12] ,以永终誉[13] !”君子未有不如此而蚤[14] 有誉于天下者也。【注释】[1] 王天下:称王于天下,即统治天下。[2] 上焉者:居上位的人。[3] 不尊:没有尊贵的地位。[4] 三王:指夏、商、周的开国之君。[5] 缪:通“谬”,错误。[6] 建:立。[7] 悖:违背。[8] 质:问。[9] 有望:寄予厚望。[10] 《诗》:指《诗经·周颂·振鹭》。[11] 无射:不厌倦。射,通“斁”,厌倦。[12] 夙夜:夙兴夜寐,即早起晚睡,指勤于政事。[13] 以永终誉:长久保有荣誉。[14] 蚤:通“早”。仲尼祖述尧舜[1] ,宪章文武[2] ,上律[3] 天时,下袭[4] 水土。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5] ,无不覆帱[6] ,辟如四时之错行[7] ,如日月之代明[8] 。万物并育[9] 而不相害[10] ,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11] ,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注释】[1] 祖述尧舜:继承唐尧和虞舜的治国之道。[2] 宪章文武:效法文王和武王的典章制度。[3] 律:遵循。[4] 袭:调和。[5] 持载:承载。[6] 覆帱:覆盖。[7] 错行:交错运行。[8] 代明:交替发光。[9] 并育:共同生长。[10] 相害:相互妨碍。[11] 敦化:敦厚地教化。 [image \"MKLDLNZ(一)-014有虞二妃B\" file=Image00020.jpg] 有虞二妃舜品德高尚,时人尊崇,于是尧决定将帝位禅让于他,并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他为妃。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1] 也;宽裕[2] 温柔,足以有容[3] 也;发强[4] 刚毅,足以有执[5] 也;齐庄[6] 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7] ,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8] ,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9] 。是以声名洋溢[10] 乎中国,施及蛮貉[11] 。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12] ,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注释】[1] 临:居高临下,引申为统治。[2] 宽裕:宽宏大量。[3] 容:包容。[4] 发强:奋发图强。[5] 执:指决断大事。[6] 齐庄:恭肃庄严。[7] 文理密察:使事物的层次缜密明晰。文理,条理。[8] 溥博渊泉:周遍广大的深泉。渊泉,比喻深邃的思想。[9] 说:通“悦”,高兴。[10] 洋溢:广泛传播。[11] 蛮貉:泛指边远地区文化落后的各民族。貉,通“貃”,指东北部的少数民族。[12] 队:通“坠”,降下。唯天下至诚为能经纶[1] 天下之大经[2] ,立天下之大本,知天地之化育。夫焉有所倚?肫肫[3] 其仁!渊渊其渊[4] !浩浩其天[5] !苟不固聪明圣知达天德者,其孰能知之?【注释】[1] 经纶:治理。[2] 大经:常规。[3] 肫肫:诚挚的样子。[4] 渊渊其渊:深邃的渊水,指圣人幽深的思虑。[5] 浩浩其天:广阔的天空,指圣人宏大的胸襟。《诗》[1] 曰:“衣锦尚[2] ”,恶其文之著也。故君子之道,闇然[3] 而日章[4] ;小人之道,然[5] 而日亡。君子之道,淡而不厌,简而文,温而理,知远之近[6] ,知风之自[7] ,知微之显,可与入德[8] 矣。《诗》[9] 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10] 。”故君子内省不疚,无恶[11] 于志。君子所不可及者,其唯人之所不见乎!《诗》[12] 云:“相[13] 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14] 。”故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注释】[1] 《诗》:指《诗经·卫风·硕人》。[2] 衣锦尚:在锦绣衣服的外面穿上细麻布单衣,乘车时用来遮蔽尘土。今本《诗经》作“衣锦褧衣”。尚,同“上”,指穿在外面。,同“褧”,细麻布单衣。[3] 闇然:隐晦的样子。[4] 日章:日益彰显。[5] 然:暴露的样子。[6] 远之近:知道远的起始。[7] 风之自:风的方向。[8] 入德:进入道德的境界。[9] 《诗》:指《诗经·小雅·正月》。[10] 孔之昭:非常明显。孔,大。昭,彰显。[11] 无恶:无愧。[12] 《诗》:《诗经·大雅·抑》。[13] 相:看。[14] 屋漏:古人在室内西北角设小帐,置神主,称“屋漏”。这里代指神灵。《诗》[1] 曰:“奏假[2] 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鈇钺[3] 。《诗》[4] 曰:“不显[5] 惟德,百辟[6] 其刑[7] 之。”是故君子笃恭而天下平。《诗》[8] 云:“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9] 。”子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诗》[10] 曰:“德輶[11] 如毛。”毛犹有伦[12]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13] ”,至矣。【注释】[1] 《诗》:指《诗经·商颂·烈祖》。[2] 奏假:召集众人举行祭祀。今本《诗经》作“鬷假”。[3] 鈇钺:斧钺,代指刑罚。[4] 《诗》:指《诗经·周颂·烈文》。[5] 不显:大显。不,通“丕”,大。[6] 百辟:诸侯。[7] 刑:通“型”,效法。[8] 《诗》:指《诗经·大雅·皇矣》。[9] 不大声以色:不以疾言厉色为重。大,重视。以,与。声、色,指疾言、厉色。[10] 《诗》:指《诗经·大雅·烝民》。[11] 輶:轻。[12] 伦:比拟。[13] 臭:气味。“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引自《诗经·大雅·文王》。 目录尚书尚书序虞书尧 典舜典(伪)大禹谟皋陶谟益稷夏书禹贡甘誓(伪)五子之歌(伪)胤征商书汤誓(伪)仲虺之诰(伪)汤诰(伪)伊训(伪)太甲上(伪)太甲中(伪)太甲下(伪)咸有一德盘庚上盘庚中盘庚下(伪)说命上(伪)说命中(伪)说命下高宗肜日西伯戡黎微子周书(伪)泰誓上(伪)泰誓中(伪)泰誓下牧誓(伪)武成洪范(伪)旅獒金縢大诰(伪)微子之命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无逸君奭(伪)蔡仲之命多方立政(伪)周官(伪)君陈顾命康王之诰(伪)毕命(伪)君牙(伪)冏命吕刑文侯之命费誓秦誓周易乾卦第一坤卦第二屯卦第三蒙卦第四需卦第五讼卦第六师卦第七比卦第八小畜卦第九履卦第十泰卦第十一否卦第十二同人卦第十三大有卦第十四谦卦第十五豫卦第十六随卦第十七蛊卦第十八临卦第十九观卦第二十噬嗑卦第二十一贲卦第二十二剥卦第二十三复卦第二十四无妄卦第二十五大畜卦第二十六颐卦第二十七大过卦第二十八坎卦第二十九离卦第三十咸卦第三十一恒卦第三十二遯卦第三十三大壮卦第三十四晋卦第三十五明夷卦第三十六家人卦第三十七睽卦第三十八蹇卦第三十九解卦第四十损卦第四十一益卦第四十二夬卦第四十三姤卦第四十四萃卦第四十五升卦第四十六困卦第四十七井卦第四十八革卦第四十九鼎卦第五十震卦第五十一艮卦第五十二渐卦第五十三归妹卦第五十四丰卦第五十五旅卦第五十六巽卦第五十七兑卦第五十八涣卦第五十九节卦第六十中孚卦第六十一小过卦第六十二既济卦第六十三未济卦第六十四系辞上传系辞下传说卦序卦杂卦礼记檀弓上檀弓下礼运明堂位学记乐记孔子闲居儒行乡饮酒义尚书汝惟不矜,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汝争功。尚书序古者伏牺氏之王天下也[1] ,始画八卦[2] ,造书契[3] ,以代结绳之政[4] ,由是文籍生焉。伏牺、神农、黄帝之书[5] ,谓之《三坟》,言大道也[6] 。少昊、颛顼、高辛、唐、虞之书[7] ,谓之《五典》,言常道也[8] 。至于夏、商、周之书,虽设教不伦[9] ,雅诰奥义[10] ,其归一揆[11] 。是故历代宝之,以为大训。八卦之说,谓之《八索》,求其义也。九州之志,谓之《九丘》。丘,聚也。言九州所有,土地所生,风气所宜,皆聚此书也。《春秋左氏传》曰[12] ,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注释】[1] 伏牺氏:也作伏羲、庖牺、宓戏,又称羲皇、太昊,传说中上古时代的部落首领。相传他始创八卦,教民捕鱼畜牧。王:称王。[2] 八卦:指先天八卦,即乾、兑、离、震、巽、坎、艮、坤,卦序不同于周文王的后天八卦。[3] 书契:文字。[4] 结绳:用绳打结以计数或记事。[5] 神农:又称烈山氏、炎帝,因居于姜水,为姜姓。相传他始创医药,教民耕种。黄帝:又称轩辕氏、有熊氏,姓公孙,又因居于姬水,为姬姓,曾打败炎帝、蚩尤部落,为五帝之首。相传桑蚕、舟车、文字、衣冠等都创始于黄帝。一说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6] 大道:“坟”与“大”意思相同。[7] 少昊:又称玄嚣、青阳氏,黄帝之子,东夷部族首领。颛顼:又称高阳氏,黄帝之孙。高辛:又称帝喾,黄帝之孙。唐:尧,又称陶唐氏、唐尧、放勋。虞:舜,又称有虞氏、虞舜、重华。一说少昊、颛顼、高辛、唐尧、虞舜为五帝。[8] 常道:“典”与“常”意思相同。[9] 不伦:不同类。[10] 诰:夏、商、周之书有训、诰、誓、命、歌、贡、征、范八类,以诰为代表。[11] 归:指归,主旨。一揆:同一个道理。[12] 《春秋左氏传》:见《左传·昭公十二年》。先君孔子[1] ,生于周末,史籍之烦文,惧览之者不一,遂乃定《礼》《乐》,明旧章,删《诗》为三百篇,约史记而修《春秋》[2] ,赞《易》道以黜《八索》[3] ,述《职方》以除《九丘》[4] 。讨论《坟》《典》[5] ,断自唐、虞以下,讫于周。芟夷烦乱[6] ,翦截浮辞,举其宏纲[7] ,撮其机要[8] ,足以垂世立教。典、谟、训、诰、誓、命之文凡百篇,所以恢弘至道,示人主以轨范也[9] 。帝王之制,坦然明白,可举而行,三千之徒并受其义[10] 。【注释】[1] 先君孔子:《尚书序》作者旧题为孔安国,为孔子十一世孙,所以尊称孔子为先君。[2] 约:归纳,整理。[3] 赞:明白。[4] 《职方》:指《周礼·夏官·职方氏》,所载行政区划与《尚书·禹贡》近似。[5] 讨论:整理。[6] 芟夷:删削,与下文中的“翦截”意思相近。[7] 宏纲:大纲,主旨。[8] 撮:摘取。机要:精要的义理。[9] 轨范:典范,楷模。[10] 三千之徒:相传孔子有弟子三千人。及秦始皇灭先代典籍,焚书坑儒,天下学士,逃难解散,我先人用藏其家书于屋壁[1] 。汉室龙兴[2] ,开设学校,旁求儒雅[3] ,以阐大猷[4] 。济南伏生[5] ,年过九十,失其本经,口以传授,裁二十余篇。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百篇之义,世莫得闻。至鲁共王好治宫室[6] ,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书及传、《论语》《孝经》,皆科斗文字[7] 。王又升孔子堂[8] ,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坏宅。悉以书还孔氏。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9] ,更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伏生又以《舜典》合于《尧典》,《益稷》合于《皋陶谟》,《盘庚》三篇合为一,《康王之诰》合于《顾命》,复出此篇,并序,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 }, { "index": 20, "volume_number": "卷20", "content": "。其余错乱摩灭,弗可复知,悉上送官,藏之书府,以待能者。【注释】[1] 先人:指孔安国的祖父孔腾。用:因此。[2] 龙兴:指帝王兴起。[3] 旁求:广泛寻求。[4] 大猷:大道。[5] 伏生:一说名胜,秦末汉初经学家,治《尚书》,属今文经学派。[6] 鲁共王:刘馀,汉景帝之子,封鲁王,谥号共,也作恭。[7] 科斗文字:又称蝌蚪篆,先秦古文字体,因笔画头粗尾细形如蝌蚪而得名。[8] 升:登。[9] 为隶古定:用汉代通行的隶书重新书写古文。承诏为五十九篇作传,于是遂研精覃思[1] ,博考经籍,采摭群言[2] ,以立训传。约文申义[3] ,敷畅厥旨[4] ,庶几有补于将来[5] 。《书序》,序所以为作者之意。昭然义见,宜相附近,故引之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既毕,会国有巫蛊事[6] ,经籍道息,用不复以闻,传之子孙,以贻后代[7] 。若好古博雅君子,与我同志,亦所不隐也。【注释】[1] 覃思:深思。[2] 采摭:选取,摘录。[3] 约:简单。[4] 敷畅:铺陈发挥。[5] 庶几:差不多。[6] 巫蛊事:指巫蛊之祸。汉武帝末年,丞相公孙贺父子因巫蛊之事被处死,宠臣江充奉命彻查巫蛊案,趁机诬陷太子刘据。此后该案牵连数十万人,史称“巫蛊之祸”。[7] 贻:遗留。虞书尧 典书序: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1] ,让于虞舜,作《尧典》。【注释】[1] 逊:退让。曰若稽古[1] ,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2] ,允恭克让[3] ,光被四表[4] ,格于上下[5] 。克明俊德[6] ,以亲九族[7]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8] 。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9] 。【注释】[1] 曰若:上古文章的句首发语词,为当时文章的惯例,没有实际意义。稽:考察,检验。[2] 钦:恭敬,谨慎。明:明察。文思:指才能和道德。安安:温和的样子。[3] 允:确实。恭:恭谨。克:能够。让:推举贤能。[4] 被:覆盖。四表:四方很远的地方,代指天下。[5] 格:到达。[6] 俊德:指才德兼备的人。[7] 九族:指同族的人。一说指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包括自己直系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子、出嫁的姐妹及其子、出嫁的女儿及其子。母族包括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子。妻族包括岳父的一家、岳母的娘家。另外一说是从本人算起向上四代,向下四代,共九代为九族,包括高祖、曾祖、祖父、父亲、自己、儿子、孙子、曾孙、玄孙。这里采用前一说法。[8] 平:辨别。章:彰明。百姓:百官族姓。[9] 黎民:广大民众。时:友善。雍:和睦。乃命羲和[1] ,钦若昊天[2] ,历象日月星辰[3] ,敬授人时。分命羲仲,宅嵎夷[4] ,曰旸谷[5] 。寅宾出日[6] ,平秩东作[7] 。日中[8] ,星鸟[9] ,以殷仲春[10] 。厥民析[11] ,鸟兽孳尾[12] 。申命羲叔,宅南交[13] 。平秩南讹[14] ,敬致[15] 。日永[16] ,星火[17] ,以正仲夏。厥民因[18] ,鸟兽希革[19]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20] ,平秩西成[21] 。宵中[22] ,星虚[23] ,以殷仲秋。厥民夷[24] ,鸟兽毛毨[25] 。申命和叔,宅朔方[26] ,曰幽都[27] 。平在朔易[28] 。日短星昴[29] ,以正仲冬。厥民隩[30] ,鸟兽氄毛[31] 。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32] ,以闰月定四时[33] ,成岁。允厘百工[34] ,庶绩咸熙[35] 。”【注释】[1] 羲和:羲氏与和氏的并称,为重黎氏的继承人,是掌管天地四时的官员。[2] 若:顺从,遵循。昊:广大,浩瀚。[3] 历象:观测天象。[4] 宅:居住。嵎夷:地名,在东海边。[5] 旸谷:传说中太阳升起的地方。古人认为太阳从山谷中升起,所以称旸谷。[6] 寅:恭敬,敬重。宾:迎接,欢迎。[7] 平秩:辨别,测定。东作: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刻。作,开始。[8] 日中:指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春分。这一天昼夜等长,因此称日中。[9] 星鸟:星宿名,即二十八宿的南方朱雀七宿。春分这天黄昏,朱雀出现在天空南方。朱雀是鸟名,所以称星鸟。[10] 殷:正,确定。仲春:春季的第二个月。[11] 厥:其。析:分散。[12] 孳尾:动物交配繁殖。[13] 南交:地名,即交趾,泛指岭南地区。[14] 讹:运转,运行。[15] 致:到来,回归。[16] 日永:指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这一天白昼最长,因此称日永。[17] 星火:星宿名,即东方青龙七宿之一的心宿。夏至这天黄昏,心宿出现在天空南方。[18] 因:靠近,这里指到高处去。[19] 希革:指鸟兽皮毛不够丰满。希,通“稀”,稀疏。[20] 饯:送行,送别。纳日:日落。[21] 西成:指太阳在西边落下的时刻。[22] 宵中:指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秋分。这一天昼夜等长,因此称宵中。[23] 星虚:星宿名,北方玄武七宿之一。[24] 夷:平坦。在此用作动词,指居住在平原。[25] 毛毨:指鸟兽新长的整齐的毛。[26] 朔方:北方。[27] 幽都:幽州,泛指东北地区。[28] 在:观察,观看。易:变化,在此特指太阳的运行。[29] 日短:指农历二十四节气中的冬至。这一天白昼最短,因此称日短。星昴:星宿名,西方白虎七宿之一。[30] 隩:通“奥”,内室,此处作动词,即为躲避严寒而进入室内居住。[31] 氄毛:鸟兽身上细软而茂密的毛。[32] 期:一整年。旬:十天。[33] 闰月:阴历以月球绕地球一周为一个月,每个月二十九或三十天,每年比一个回归年少十一天左右,所以每隔三年要多置一个月,每隔五年多置两个月,每隔十五年多置七个月,增加的月称闰月。[34] 允厘:治理得当。百工:百官。[35] 庶:众。熙:兴。帝曰:“畴咨若时登庸[1] ?”放齐曰[2] :“胤子朱启明[3] 。”帝曰:“吁!嚚讼[4] ,可乎?”帝曰:“畴咨若予采[5] ?”驩兜曰[6] :“都[7] !共工方鸠僝功[8] 。”帝曰:“吁!静言庸违[9] ,象恭滔天[10] 。”帝曰:“咨!四岳[11] 。汤汤洪水方割[12] ,荡荡怀山襄陵[13] ,浩浩滔天[14] 。下民其咨,有能俾乂[15] ?”佥曰:“於!鲧哉[16] !”帝曰:“吁!咈哉[17] !方命圮族[18] 。”岳曰:“异哉!试可乃已[19] 。”帝曰,“往,钦哉!”九载,绩用弗成。【注释】[1] 畴:谁。咨:语助词,没有实在意义。若:顺应。时:天时。登庸:提拔任用。[2] 放齐:人名,尧的大臣。[3] 胤子:后代,嗣子。朱:丹朱,尧的儿子。启明:开明,通达事理。[4] 嚚:不忠信的话。讼:争论,争辩。[5] 采:事情,政务。[6] 驩兜:尧舜时的部落首领,其名也作欢兜、讙兜,与共工、三苗、鲧并称“四凶”,后来因作乱被舜流放至崇山。[7] 都:语气词,表称赞。[8] 共工:尧舜时的部落首领,也是古代神话中的水神,传说他与颛顼争夺帝位失利而头撞不周山,导致天地倾斜,与驩兜、三苗、鲧并称“四凶”,被尧流放于幽州。方:通“旁”,普遍。鸠:通“纠”,聚集。僝:显现。[9] 静言:巧言。[10] 象恭:表面上很恭敬。滔天:弥漫天际,形容罪大恶极。[11] 四岳:上古时代的部落首领,为四方诸侯之长。一说为共工氏后裔,一说即前文所说的羲和四子。[12] 汤汤:水流动的样子。割:通“害”,祸害。[13] 荡荡:广大的样子。怀:围绕。襄:冲上。[14] 浩浩:水势远大的样子。[15] 俾:使。乂:治理。[16] 鲧:尧的大臣,夏禹的父亲,曾奉命治水,与共工、驩兜、三苗并称“四凶”。[17] 咈:违背。[18] 方命:放弃教命。方,通“放”,放弃。圮族:败坏家族。圮,毁坏。[19] 试可乃已:试用后,可以胜任就继续任用。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1] ,巽朕位[2] !”岳曰:“否德忝帝位[3] 。”曰:“明明扬侧陋[4] 。”师锡帝曰[5] :“有鳏在下[6] ,曰虞舜。”帝曰:“俞[7] !予闻,如何?”岳曰:“瞽子[8] ,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9] ,乂不格奸。”帝曰:“我其试哉!女于时[10] ,观厥刑于二女[11] 。”厘降二女于妫汭[12] ,嫔于虞[13] 。帝曰:“钦哉!”【注释】[1] 庸命:顺应天命。[2] 巽:通“逊”,退让。[3] 否:鄙陋。忝:不配,不够资格。[4] 明明:考察贤明的人。第一个“明”作动词,是观察、考察的意思;第二个“明”是名词,指贤人。扬:推荐,举荐。侧陋:隐藏,这里指地位卑贱的贤人。[5] 师:众人,大家。锡:通“赐”,赐予,这里指提供参考意见。[6] 鳏:困苦的人。[7] 俞:然,表示赞成。[8] 瞽:盲人,这里指舜的父亲瞽瞍,也作瞽叟。[9] 烝烝:德行美好的样子。[10] 女:嫁出女儿。时:这,此处指舜。[11] 刑:法度,规则。二女:指尧的女儿娥皇和女英。[12] 厘降:举办嫁女的婚礼。厘,处理。降,下嫁。妫:水名,在今山西永济。舜为姚姓,迁居于妫水,其后裔的一支就以妫为姓。汭:河流拐弯处。[13] 嫔:帝王的女儿出嫁。 [image \"ZGGJCTJJ-661女娲兴兵征共工\" file=Image00022.jpg] 女娲兴兵征共工相传水神共工在太昊氏衰落之后作乱,导致洪水泛滥。女娲氏兴兵征讨,将其打败,于是天地复平。舜典书序:虞舜侧微[1] ,尧闻之聪明,将使嗣位,历试诸难[2] ,作《舜典》。【注释】[1] 侧微:出身卑微。[2] 难:难题,指治民之事。曰若稽古,帝舜,曰重华,协于帝[1] 。浚哲文明[2] ,温恭允塞,玄德升闻[3] ,乃命以位。慎徽五典[4] ,五典克从。纳于百揆[5] ,百揆时叙。宾于四门,四门穆穆[6] 。纳于大麓[7] ,烈风雷雨弗迷。帝曰:“格[8] !汝舜。询事考言[9] ,乃言厎可绩[10] ,三载。汝陟帝位[11] 。”舜让于德,弗嗣。【注释】[1] 协:相合,比肩。[2] 浚哲:深邃的智慧。[3] 玄德:潜心修德。[4] 徽:美,善。五典: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的教化,又称五常。[5] 纳:选入。百揆:各种政务。[6] 穆穆:仪容整齐的样子。[7] 大麓:一说为山野,一说麓通“录”,即总领国政。这里采用前一说法。[8] 格:来。[9] 询:谋划。考:考察。[10] 厎:一定。[11] 陟:登上。正月上日[1] ,受终于文祖[2] 。在璇玑玉衡[3] ,以齐七政[4] 。肆类于上帝[5] ,禋于六宗[6] ,望于山川[7] ,遍于群神。辑五瑞[8] ,既月乃日[9] ,觐四岳群牧[10] ,班瑞于群后[11] 。【注释】[1] 上日:一说为朔日,一说为吉日。这里采用前一说法。[2] 受终:受禅,即接受尧的让位。文祖:尧的太祖庙。[3] 在:观察,考察。璇玑玉衡:一说指北斗七星,一说指天文仪器。这里采用前一说法。[4] 齐:整顿,治理。七政:指祭祀、班瑞、东巡、南巡、西巡、北巡、归格艺祖七项政事。[5] 肆:于是。类:通“禷”,一种祭天礼,这里指向上天报告承袭帝位的事情。[6] 禋:一种祭天礼,即烧柴升烟,向上天祈求福运。六宗:一说指天、地和春、夏、秋、冬四时,一说指天、地和东、南、西、北四方,一说指水、火、雷、风、山、泽,一说指天宗日、月、星和地宗河、海、岱。这里采用第一种说法。[7] 望:遥望祭祀山川的仪式。[8] 辑:收集,聚敛。五瑞:五种代表不同等级的玉,作为诸侯的符信。[9] 既月乃日:已经选好吉祥的日期。“月”、“日”都作动词,意思是选择吉月、吉日。[10] 觐:接受朝见。群牧:九州之长。[11] 班:通“颁”,颁布,颁发。群后:诸侯。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1] ,柴[2] 。望秩于山川[3] ,肆觐东后[4] 。协时月正日[5] ,同律度量衡[6] 。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贽[7] 。如五器[8] ,卒乃复[9] 。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如岱礼。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守[10] ,至于北岳,如西礼。归,格于艺祖[11] ,用特[12] 。【注释】[1] 岱宗:泰山。[2] 柴:指祭天烧柴的仪式。[3] 秩:次序。[4] 东后:东方诸侯。[5] 协:调整。正:确定。[6] 同:统一。律:音律。度:丈尺。量:斗斛。衡:斤两。[7] 五礼:指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的朝聘之礼。五玉:即上文所说的五瑞。三帛:三种颜色的丝织品,用来铺在玉的下面。二生:活的羊羔和大雁。一死贽:一只死的野雉。[8] 如:而。五器:即上文所说的五瑞、五玉。[9] 卒乃复:完毕之后就归还。[10] 朔:北方。[11] 艺祖:即上文所说的文祖。[12] 特:公牛。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1] ,明试以功,车服以庸[2] 。肇十有二州[3] ,封十有二山[4] ,浚川[5] 。象以典刑[6] 。流宥五刑[7] ,鞭作官刑,扑作教刑[8] ,金作赎刑。眚灾肆赦[9] ,怙终贼刑[10] 。“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11] !”流共工于幽州[12] ,放驩兜于崇山[13] ,窜三苗于三危[14] ,殛鲧于羽山[15] 。四罪而天下咸服。【注释】[1] 敷:普遍。[2] 庸:奖励。[3] 肇:开始,这里指划分地域。十有二州:指冀、兖、青、徐、荆、扬、豫、梁、雍、并、幽、营十二州。[4] 十有二山:指十二州的名山。[5] 浚:疏通河道。[6] 象:刻画图像。典刑:常用的刑罚。[7] 流:流放。宥:原谅,宽恕。[8] 扑:槚楚,用荆条制成的刑具。[9] 眚:过失,错误。肆:缓解。[10] 怙:依仗。贼:杀。[11] 恤:谨慎小心。[12] 幽州:地名,指北方的边远地区。[13] 崇山:地名,在今湖北黄陂以南。[14] 三苗:古国名,又称有苗或苗民,相传其首领与驩兜、共工、鲧并称“四凶”。三危:地名,一说在今甘肃敦煌一带,一说在岷山西南,一说在云南境内。[15] 殛:流放。羽山:地名,位于今江苏赣榆西南。二十有八载,帝乃殂落[1] 。百姓如丧考妣,三载,四海遏密八音[2] 。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询于四岳,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咨,十有二牧[3] !”曰:“食哉惟时!柔远能迩[4] ,惇德允元[5] ,而难任人[6] ,蛮夷率服。”舜曰:“咨,四岳!有能奋庸熙帝之载[7] ,使宅百揆亮采[8] ,惠畴[9] ?”佥曰:“伯禹作司空[10] 。”帝曰:“俞,咨!禹,汝平水土,惟时懋哉[11] !”禹拜稽首,让于稷、契暨皋陶。帝曰:“俞,汝往哉!”帝曰:“弃,黎民阻饥[12] ,汝后稷[13] ,播时百谷[14] 。”帝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逊[15] 。汝作司徒[16] ,敬敷五教[17] ,在宽。”帝曰:“皋陶,蛮夷猾夏[18] ,寇贼奸宄[19] 。汝作士[20] ,五刑有服[21] ,五服三就[22] 。五流有宅[23] ,五宅三居[24] 。惟明克允[25] !”【注释】[1] 殂落:死亡。[2] 遏:停止。密:通“谧”,安静。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制作的乐器奏出的乐声,泛指音乐。[3] 十有二牧:十二州的君长。[4] 柔:安抚。能:善待,爱护。迩:近。[5] 惇:深厚。允:取信。元:善。[6] 难:拒绝,抵制。任人:佞人,指不忠实的人。[7] 奋:奋发。庸:努力。熙:光大。载:事业。[8] 宅:居处。百揆:总理国政之官。亮:帮助,辅佐。采:事情。[9] 惠:顺应,这里指遵循法令。畴:谁。[10] 司空:官名,掌管工程。[11] 时:这,代指百揆之职。懋:勉力。[12] 黎:众多。阻饥:为饥饿所苦。[13] 后:君长,这里作动词,意思是主管。稷:粟,这里指农官。[14] 时:通“莳”,耕种。[15] 五品:即前文所说的五典。逊:和顺。[16] 司徒:官名,掌管教化。[17] 敷:布施,推行。五教:五品之教,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常。[18] 猾:骚扰,侵扰。夏:华夏各部落。[19] 寇:抢劫,掠夺。贼:残害。奸宄:犯法作乱。外部的叫作奸,内部的叫作宄。宄,也作轨。[20] 士:狱官之长。[21] 服:服罪。[22] 就:行刑之处。[23] 五流:五种流放的方式。宅:处所。[24] 三居:三个等级的流放地。[25] 明:明察。允:公允。帝曰:“畴若予工[1] ?”佥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2] 。”垂拜稽首,让于殳斨暨伯与[3] 。帝曰:“俞,往哉!汝谐[4] 。”帝曰:“畴若予上下草木鸟兽[5] ?”佥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6] 。”益拜稽首,让于朱虎、熊罴[7] 。帝曰:“俞,往哉!汝谐。”帝曰:“咨!四岳,有能典朕三礼[8] ?”佥曰:“伯夷!”帝曰:“俞,咨!伯[9] ,汝作秩宗[10] 。夙夜惟寅[11] ,直哉惟清[12] 。”伯拜稽首,让于夔、龙[13] 。帝曰:“俞,往,钦哉!”【注释】[1] 若:善。工:官名,掌管百工。[2] 共工:担任工之官。共,通“供”,公职。[3] 殳斨暨伯与:殳斨和伯与,舜的两位大臣。暨,和,与。[4] 谐:共同,一起。[5] 上下:上指山陵,下指河泽。[6] 虞:官名,掌管山林水泽。[7] 朱虎、熊罴:舜的两位大臣,《左传》作伯虎、仲熊。[8] 典:掌管。三礼:指祭祀天、地、祖先的礼仪。[9] 伯:指上文提到的伯夷。[10] 秩宗:官名,掌管宗庙祭祀。[11] 夙夜:早晚。寅:恭敬。[12] 直:正直。清:干净,清明。[13] 夔、龙:舜的两位大臣。帝曰:“夔!命汝典乐,教胄子[1] ,直而温,宽而栗[2] ,刚而无虐[3] ,简而无傲[4] 。诗言志[5] ,歌永言[6] ,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7] ,神人以和。”夔曰:“於[8] !予击石拊石[9] ,百兽率舞。”帝曰:“龙!朕堲谗说殄行[10] ,震惊朕师[11] 。命汝作纳言[12] ,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帝曰:“咨!汝二十有二人[13] ,钦哉!惟时亮天功[14] 。”三载考绩,三考,黜陟幽明[15] ,庶绩咸熙[16] 。分北三苗[17] 。舜生三十征庸[18] ,三十在位,五十载陟方乃死[19] 。【注释】[1] 胄子:长子,嫡子。[2] 宽而栗:宽宏而庄严。[3] 刚:刚毅。无:不要。虐:粗暴。[4] 简:简约。[5] 诗言志:诗用来表达人的思想。[6] 歌永言:歌用来延长诗中语言的情感。永,一说通“咏”,一说为延长。这里采用后一说法。[7] 夺:失去。[8] 於:叹词。[9] 石:石磬。拊:轻敲。[10] 堲:通“疾”,厌恶。谗说:讲谗言,说坏话。殄:危害。[11] 师:民众,人民。[12] 纳言:官名,负责宣布帝王的诏命。[13] 二十有二人:指禹、垂、益、伯夷、夔、龙和四岳、十二牧,共二十二人。[14] 亮:辅助,帮助。天功:大事,指治国之事。[15] 黜:罢免。陟:提拔。幽:昏庸。[16] 熙:振兴。[17] 北:分离,这里指流放。[18] 征庸:被召征,受到任用。[19] 陟方:指帝王外出巡视。(伪)大禹谟书序:皋陶矢厥谟a,禹成厥功b,帝舜申之c,作《大禹》《皋陶谟》《益稷》。【注释】a矢:陈述。厥:其,这。谟:谋划,计策。b成厥功:陈述皋陶的功绩。c申:重视。曰若稽古,大禹曰文命[1] ,敷于四海[2] ,祗承于帝[3] 。曰:“后克艰厥后[4] ,臣克艰厥臣,政乃乂[5] ,黎民敏德[6] 。”帝曰:“俞!允若兹,嘉言罔攸伏[7] ,野无遗贤,万邦咸宁。稽于众,舍己从人,不虐无告[8] ,不废困穷,惟帝时克[9] 。”益曰:“都[10] !帝德广运[11] ,乃圣乃神[12] ,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13] ,为天下君。”禹曰:“惠迪吉[14] ,从逆凶,惟影响[15] 。”【注释】[1] 文命:一说为文德,一说为大禹的名。根据《史记·夏本纪》的记载和《尧典》《舜典》的体例,这里采用后一说法。[2] 敷:布,治理。[3] 祗:恭敬。[4] 后:帝王。克:能够。艰厥后:以做帝王为艰难的事情。[5] 乂:治理。[6] 敏德:努力修养道德。[7] 罔:没有。攸:所。伏:隐匿。[8] 无告:有疾苦而无处诉说之人,指鳏、寡、孤、独。[9] 时:这。[10] 都:语气词,表赞叹。[11] 广运:广大悠远。[12] 乃:语助词,无实在意义。[13] 奄:尽。[14] 惠:顺应。迪:大道。[15] 影响:影子和回声。益曰:“吁!戒哉!儆戒无虞[1] ,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2] 。任贤勿贰[3] ,去邪勿疑,疑谋勿成,百志惟熙[4] 。罔违道以干百姓之誉[5] ,罔咈百姓以从己之欲[6] 。无怠无荒,四夷来王[7]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8] ,九功惟叙[9] ,九叙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10] ,劝之以九歌,俾勿坏。”帝曰:“俞!地平天成,六府、三事允治,万世永赖,时乃功。”【注释】[1] 儆戒:警戒。虞:预料。[2] 淫:过分。[3] 贰:二心,指犹疑之心。[4] 熙:广大。[5] 干:求。[6] 咈:违背。[7] 王:通“往”,前来。[8] 正德:使德行端正。利用:使物尽其用。厚生:使人民富足。[9] 九功:指上文所说的六府、三事,即水、火、金、木、土、谷和正德、利用、厚生。叙:次序。[10] 董:监督。帝曰:“格[1] ,汝禹!朕宅帝位三十有三载[2] ,耄期倦于勤[3] 。汝惟不怠,总朕师。”禹曰:“朕德罔克,民不依。皋陶迈种德[4] ,德乃降,黎民怀之。帝念哉!念兹在兹[5] ,释兹在兹,名言兹在兹[6] ,允出兹在兹[7] 。惟帝念功!”帝曰:“皋陶!惟兹臣庶,罔或干予正[8] ,汝作士,明于五刑,以弼五教[9] ,期于予治。刑期于无刑,民协于中[10] 。时乃功,懋哉[11] !”皋陶曰:“帝德罔愆[12] 。临下以简[13] ,御众以宽;罚弗及嗣,赏延于世;宥过无大,刑故无小[14] ;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15] 。好生之德,洽于民心[16] 。兹用不犯于有司[17] 。”帝曰:“俾予从欲以治,四方风动[18] ,惟乃之休。”【注释】[1] 格:来。[2] 宅:居处。[3] 耄期:年老。八九十岁称耄,一百岁称期颐。[4] 迈:通“励”,努力。种德:布施恩德。[5] 念兹在兹:前一个“兹”指德行,后一个“兹”指皋陶。[6] 名言:称道。[7] 出:推行。[8] 正:通“政”,政事。[9] 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常教化。[10] 中:中正之道。[11] 懋:勉励。[12] 愆:过失。[13] 临下:面对臣民。简:简约,指不以繁琐的政事、礼仪扰民。[14] 故:明知故犯的错误,与上文的“过”相对。[15] 不经:不合常法。[16] 洽:融洽,和谐。[17] 有司:官府的有关部门。官员各司其职,所以称有司。[18] 风动:随风而动,这里指响应教化。帝曰:“来,禹!降水儆予[1] ,成允成功[2] ,惟汝贤。克勤于邦,克俭于家,不自满假[3] ,惟汝贤。汝惟不矜[4] ,天下莫与汝争能;汝惟不伐[5] ,天下莫与汝争功。予懋乃德[6] ,嘉乃丕绩。天之历数在汝躬,汝终陟元后[7]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唯精唯一,允执厥中。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惟口出好兴戎[8] ,朕言不再[9] 。”禹曰:“枚卜功臣[10] ,惟吉之从。”帝曰:“禹!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11] 。朕志先定,询谋佥同[12] ,鬼神其依,龟筮协从[13] ,卜不习吉[14] 。”禹拜稽首,固辞。帝曰:“毋!惟汝谐。”【注释】[1] 降水:大水。降,同“洚”,洪水。[2] 成允:言出必信。[3] 满假:自满夸大。[4] 矜:自夸。[5] 伐:夸耀。[6] 懋:通“茂”,盛大。这里作动词,意思是赞美。[7] 元后:帝王之位。[8] 出好:说出好话。兴戎:引起战争。[9] 再:两次。[10] 枚卜:对候选的官员逐一占卜,得吉兆者入选。[11] 昆:后。元龟:占卜用的大龟。[12] 佥:全,都。[13] 龟筮:龟甲和蓍草。古人占卦,或用龟甲经烧灼后产生的裂纹判断吉凶,或用蓍草奇偶多少判断吉凶。[14] 习:反复,重复。正月朔旦,受命于神宗[1] ,率百官若帝之初。帝曰:“咨,禹!惟时有苗弗率[2] ,汝徂征[3] !”禹乃会群后,誓于师曰:“济济有众[4] ,咸听朕命!蠢兹有苗[5] ,昏迷不恭[6] ,侮慢自贤,反道败德。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民弃不保,天降之咎[7] 。肆予以尔众士[8] ,奉辞罚罪。尔尚一乃心力,其克有勋。”三旬苗民逆命。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9] 。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帝初于历山,往于田,日号泣于旻天[10] ,于父母,负罪引慝[11] ;祗载见瞽叟[12] ,夔夔斋栗[13] 。瞽亦允若。至诚感神,矧兹有苗[14] ?”禹拜昌言曰:“俞!”班师振旅[15] ,帝乃诞敷文德,舞干羽于两阶[16] 。七旬有苗格。【注释】[1] 神宗:一说指尧的太祖庙,一说指尧的宗庙。前文说尧的太祖庙称文祖,因此这里采用后一说法。[2] 有苗:古国名,又称三苗,相传其首领与驩兜、共工、鲧并称“四凶”。弗率:不遵从命令。[3] 徂:前往。[4] 济济:众多的样子。[5] 蠢:蠢动,骚动。[6] 昏迷:昏乱迷惑。[7] 咎:灾祸。[8] 肆:因此。[9] 无远弗届:指德行无处不到。届,到。[10] 旻天:上天。[11] 慝:邪恶。[12] 瞽叟:舜的父亲。[13] 夔夔:敬畏的样子。斋:庄重。栗:战栗。[14] 矧:何况。[15] 班师:军队返回,多指凯旋而归。振旅:整顿军队。[16] 干:盾牌。羽:羽毛制成的伞盖。皋陶谟曰若稽古,皋陶曰:“允迪厥德[1] ,谟明弼谐[2] 。”禹曰:“俞,如何?”皋陶曰:“都!慎厥身,修思永。淳叙九族[3] ,庶明励翼[4] ,迩可远,在兹。”禹拜昌言曰:“俞!”皋陶曰:“都!在知人[5] ,在安民[6] 。”禹曰:“吁!咸若时[7] ,惟帝其难之。知人则哲[8] ,能官人[9] 。安民则惠,黎民怀之。能哲而惠,何忧乎驩兜?何迁乎有苗?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10] ?”【注释】[1] 允:诚信。迪:履行,遵循。[2] 明:高明,英明。弼:辅佐。谐:和谐。[3] 淳:敦厚。叙:顺从。[4] 庶明:众贤士。励:劝勉。翼:辅佐,帮助。[5] 知:了解。人:与“民”相对,这里指官吏。[6] 安:安抚。[7] 咸:全,都。时:这。[8] 哲:明智。[9] 官:任用官吏。[10] 孔壬:大奸人。孔,甚。壬,奸佞之人。皋陶曰:“都!亦行有九德[1] 。亦言,其人有德,乃言曰,载采采[2] 。”禹曰:“何?”皋陶曰:“宽而栗[3] ,柔而立[4] ,愿而恭[5] ,乱而敬[6] ,扰而毅[7] ,直而温,简而廉[8] ,刚而塞[9] ,强而义[10] 。彰厥有常吉哉[11] !日宣三德[12] ,夙夜浚明有家[13] 。日严祗敬六德[14] ,亮采有邦[15] 。翕受敷施[16] ,九德咸事,俊乂在官[17] 。百僚师师[18] ,百工惟时[19] ,抚于五辰[20] ,庶绩其凝[21] 。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22] 。无旷庶官,天工[23] ,人其代之。天叙有典,勅我五典五惇哉[24] !天秩有礼[25] ,自我五礼有庸哉[26] !同寅协恭和衷哉[27] !天命有德,五服五章哉[28] !天讨有罪,五刑五用哉!政事懋哉懋哉!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29] ,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30] ,敬哉有土[31] !”【注释】[1] 行:品行。[2] 载:实行。采采:很多事情。[3] 栗:严肃恭谨。[4] 立:自立,指有自己的主见。[5] 愿:忠厚老实。[6] 乱:治,这里指治国的才干。[7] 扰:驯顺,指能听取他人的意见。[8] 简:简约,指不过分注重礼节。廉:方正。[9] 塞:充实。[10] 强:坚强。义:行为合乎道义。[11] 彰:明,表现。常:经常。[12] 宣:显现,表现。[13] 夙:早上。浚明:治理清明。家:卿大夫的封地。[14] 祗:恭敬。[15] 亮:辅佐,帮助。邦:诸侯的封地,又称国。[16] 翕:聚合。敷:普遍。[17] 俊乂:才德出众的人才。[18] 百僚:百官。师师:相互学习。第一个“师”是动词,意思是效法;第二个“师”是名词,指众人。[19] 百工:百官。惟:思。时:善。[20] 五辰:一说指北辰五星,一说指金、木、水、火、土。[21] 凝:成就,建成。[22] 一日二日:每天。万几:各种事务。几,细微的事务。[23] 天工:上天指派的事。[24] 勅:告诫,劝诫。五典:指父义、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五种伦常。惇:厚。[25] 秩:规定秩序。礼:尊卑等级。[26] 自:用。五礼:指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五种等级的礼节。庸:经常。[27] 寅:恭敬。协恭和衷:同心协力。[28] 五服:指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五种等级的服饰。[29] 明畏:赏罚。畏,通“威”,刑罚。[30] 达:通。上下:天和民。[31] 有土:拥有土地的帝王。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1] 。”禹曰:“俞!乃言厎可绩。”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2] !”【注释】[1] 厎:实行。[2] 赞赞:辅佐。襄:帮助。益稷帝曰:“来,禹!汝亦昌言。”禹拜曰:“都!帝,予何言?予思日孜孜[1] 。”皋陶曰:“吁!如何?”禹曰:“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2] ,下民昏垫[3] 。予乘四载[4] ,随山刊木[5] ,暨益奏庶鲜食[6] 。予决九川距四海[7] ,浚畎浍距川[8] 。暨稷播,奏庶艰食鲜食[9] 。懋迁有无[10] ,化居[11] 。烝民乃粒[12] ,万邦作乂[13] 。”皋陶曰:“俞!师汝昌言。”【注释】[1] 孜孜:勤勉的样子。[2] 浩浩:盛大的样子。怀:包围。襄:漫上。[3] 昏垫:沉没。[4] 四载:四种交通工具。《史记·夏本纪》有“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木辇)”之语。[5] 刊木:砍伐树木作为路标。[6] 暨:和,与。奏:进。鲜食:新鲜的肉食。鲜,新杀的鸟兽。[7] 决:疏通。九川:九条河流。根据《禹贡》的记载,即黄河、长江、弱水、黑水、汉水、淮水、渭水、洛水、济水。距:到达。[8] 浚:疏通。畎浍:田间的沟渠。[9] 艰食:一说为食物匮乏,一说指五谷之食。根据文意,“艰食”与“鲜食”对应,采用后一说法。[10] 懋迁有无:互通有无。懋,通“贸”,贸易。[11] 化居:转移居积的货物。[12] 粒:进食,引申为养活。[13] 作:开始。乂:管理。禹曰:“都!帝。慎乃在位[1] 。”帝曰:“俞!”禹曰:“安汝止[2] ,惟几惟康[3] 。其弼直[4] ,惟动丕应。徯志以昭受上帝[5] ,天其申命用休[6] 。”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禹曰:“俞!”帝曰:“臣作朕股肱耳目[7] 。予欲左右有民[8] ,汝翼[9] 。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予欲观古人之象[10] ,日、月、星辰、山、龙、华虫[11] ,作会[12] ;宗彝、藻、火、粉米、黼、黻[13] ,絺绣[14] ,以五采彰施于五色[15] ,作服,汝明。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16] ,在治忽[17] ,以出纳五言[18] ,汝听。予违,汝弼。汝无面从[19] ,退有后言。钦四邻[20] 。庶顽谗说,若不在时,侯以明之[21] ,挞以记之[22] ,书用识哉!欲并生哉[23] !工以纳言,时而扬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24] 。”【注释】[1] 在位:拥有职位的大臣。[2] 安汝止:将你的心摆正。止,心所居之处。[3] 几:危险。康:安康。[4] 弼:辅佐。直:正直的人。[5] 徯:等待。昭:明白。[6] 申:再三,重复。休:美好。[7] 股肱:大腿和手臂,比喻得力助手。[8] 左右:帮助。[9] 翼:辅佐,帮助。[10] 观:显示。象:衣服上的图案。[11] 华虫:一说为鸟兽的总称,一说特指雉。[12] 会:同“绘”,画。[13] 宗彝:宗庙中的礼器,上面刻有虎、蜼,这里代指虎、蜼。藻:水草纹。粉米:白色米形粉饰。黼:黑白相间的斧形花纹。黻:黑青相间像两个“弓”字相背的花纹。[14] 絺:缝制,刺绣。绣:指青、赤、黄、白、黑五色齐备。[15] 五采:指五种色彩的颜料。彰:明显,突出。[16] 六律:指黄钟、太蔟、姑洗、蕤宾、夷则、无射。古代以粗细相等而长度不同的十二根竹管确定标准音高,由低到高排列,奇数六管称律,偶数六管称吕,律属阳,吕属阴,并称律吕或十二律。五声:宫、商、角、徵、羽。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制作的乐器奏出的乐声。[17] 在:察。治忽:治乱。忽,乱。[18] 出纳:听取,采纳。五言:东西南北中五方的言论。[19] 面从:当面听从。[20] 四邻:帝王身边的近臣,分别为左辅、右弼、前疑、后丞,即上文“臣哉邻哉”中的“邻”。[21] 侯以明之:以射侯之礼彰明善行。侯,箭靶,这里指射礼。明,彰明,勉励。古代不贤明的人不可以参加射侯,所以射礼就具有了劝勉的作用。[22] 挞:打击,鞭打。记:记过。[23] 生:指宽赦死罪。[24] 威:施予刑罚。禹曰:“俞哉!帝。光天之下[1] ,至于海隅苍生[2] ,万邦黎献[3] ,共惟帝臣,惟帝时举[4] 。敷纳以言[5] ,明庶以功[6] ,车服以庸。谁敢不让,敢不敬应?帝不时,敷同日奏,罔功。无若丹朱傲[7] ,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8] ,罔昼夜頟頟[9] 。罔水行舟[10] ,朋淫于家,用殄厥世[11] 。予创若时。娶于涂山[12] ,辛壬癸甲[13] 。启呱呱而泣[14] ,予弗子[15] ,惟荒度土功[16] 。弼成五服[17] ,至于五千。州十有二师[18] ,外薄四海[19] ,咸建五长[20] ,各迪有功[21] 。苗顽弗即工[22] ,帝其念哉!”帝曰:“迪朕德,时乃功,惟叙[23] 。”皋陶方祗厥叙[24] ,方施象刑[25] ,惟明。【注释】[1] 光天之下:普天之下。[2] 隅:角落。苍生:草木丛生之处,代指天下万民。[3] 黎:众,多。献:通“贤”,贤能之人。[4] 举:举用,推荐。[5] 敷:普遍。[6] 庶:考察。[7] 丹朱:尧的儿子。[8] 傲虐:贪恋玩乐,危害天下。[9] 頟頟:无休止的样子。[10] 罔水行舟:洪水退去仍命人推着船游玩。[11] 殄:灭绝。世:父子相继。[12] 涂山:古国名。一说在今天安徽怀远东南,一说在今浙江绍兴西北,一说在今河南嵩县西南,一说在今重庆巴县境内。[13] 辛壬癸甲:从辛日到甲日连续四天。[14] 启:禹的儿子。[15] 子:以之为子。[16] 荒度:大力整治。[17] 五服:按照距离都城远近划定的区域,即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18] 师:长官。[19] 薄:迫近。[20] 五长:五国设一方伯,称五长。这里指百官之长。[21] 迪:遵从大道。[22] 苗:三苗,“四凶”之一。即工:接受任职。[23] 叙:归顺。[24] 祗:敬重。[25] 象刑:在器物上刻画刑罚的图像。夔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1] ,以咏[2] !”祖考来格,虞宾在位[3] ,群后德让[4] 。下管鼗鼓[5] ,合止柷敔[6] ,笙镛以间[7] 。鸟兽跄跄[8] ,《箫韶》九成[9] ,凤皇来仪。”夔曰:“於!予击石拊石[10] ,百兽率舞,庶尹允谐[11] !”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12] ,惟时惟几[13] 。”乃歌曰:“股肱喜哉!元首起哉[14] !百工熙哉[15] !”皋陶拜手稽首飏言曰[16] :“念哉!率作兴事[17] ,慎乃宪[18] ,钦哉!屡省乃成[19] ,钦哉!”乃赓载歌曰[20] :“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庶事康哉!”又歌曰:“元首丛脞哉[21] !股肱惰哉!万事堕哉[22] !”帝拜曰:“俞,往钦哉!”【注释】[1] 戛:敲击。鸣球:玉磬。搏拊:一种形似小鼓的打击乐器。[2] 咏:演唱。[3] 虞宾:虞舜的宾客,指前代帝王的后裔。[4] 群后:诸侯。德:登堂。让:恭让。宾主相见时的一种礼仪。[5] 下:堂下。管:竹管乐器。鼗:一种小鼓。[6] 合止:合乐和止乐。柷:一种打击乐器,是乐曲开始的标记。敔:一种打击乐器,是乐曲终止的标记。[7] 笙:一种管乐器,由十三根竹管组成。镛:大钟。间:夹。[8] 跄跄:舞蹈有节奏的样子。[9] 《箫韶》:相传为舜时的乐舞。九成:演奏乐曲九次后才可以结束。[10] 石:石磬。拊:轻轻敲打。[11] 尹:正,长。允谐:和谐一致。[12] 敕:谨慎小心。[13] 几:将近,接近。[14] 起:振兴,奋发。[15] 熙:兴盛。[16] 拜手:一种跪拜礼。拜时双膝下跪,两手拱合齐心,俯首到手。稽首:古代最隆重的跪拜礼。拜时双膝下跪,叩头到地,并持续片刻。飏言:大声说。[17] 率:表率,带头。[18] 宪:法度。[19] 省:省察,思考。[20] 赓:继续。[21] 丛脞:细碎,微不足道。脞,小。[22] 堕:通“隳”,毁坏,荒废。夏书禹贡书序:禹别九州a,随山浚川,任土作《贡》b。【注释】a别:划分疆界。b任土:根据土地情况。禹敷土[1] ,随山刊木[2] ,奠高山大川[3] 。【注释】[1] 敷土:指划分九州的土地。[2] 刊木:砍伐树木作为路标。[3] 奠:定。冀州[1] :既载壶口[2] ,治梁及岐[3] 。既修太原[4] ,至于岳阳[5] 。覃怀厎绩[6] ,至于衡漳[7] 。厥土惟白壤[8] ,厥赋惟上上[9] ,错[10] ,厥田惟中中。恒、卫既从[11] ,大陆既作[12] 。岛夷皮服[13] ,夹右碣石入于河[14] 。【注释】[1] 冀州:在尧时为政治中心,在今山西与河北西部。[2] 载:施工。壶口:山名,在今山西吉县南,黄河由此经过。[3] 梁:山名,又称吕梁山,在今山西省境内。岐:一说通“歧”,为山的支脉,一说指狐岐山,在今山西省境内。[4] 太原:高大的平原,在汾水上游,今山西太原以此得名。[5] 岳阳:太岳山的南面。岳,太岳山,又称霍太山,在今山西霍州东。阳,山的南面。[6] 覃怀:地名,在今河南温县。厎:得到。绩:成功。[7] 衡:通“横”,横向。漳:漳水,在覃怀以北。[8] 厥:其,代指冀州。壤:柔土。[9] 赋:赋税。上上:《禹贡》将赋税按土质分为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个等级,上上即第一等。[10] 错:杂,指间杂缴纳第二等。[11] 恒:滱水。卫:滹沱河。从:沿着河道。[12] 大陆:泽名,在今河北巨鹿西北。作:耕种。[13] 岛夷:住在海上的夷族。[14] 夹:接近。碣石:山名,在今河北昌黎西北。济、河惟兖州[1] :九河既道[2] ,雷夏既泽[3] ,澭、沮会同[4] 。桑土既蚕[5] ,是降丘宅土[6] 。厥土黑坟[7] ,厥草惟繇[8] ,厥木惟条[9] 。厥田惟中下,厥赋贞[10] ,作十有三载乃同[11] 。厥贡漆丝,厥篚织文[12] 。浮于济、漯[13] ,达于河。【注释】[1] 济:水名,与江、河、淮并称“四渎”。源出河南济源,汉代在今河南武陟汇入黄河,又向南溢出,流向山东,与黄河平行入海。此后因黄河多次改道而三隐三现,今已干涸。兖州:在今河北、山东一带。[2] 九河:黄河流到兖州分出九条支流,分别为徒骇、太史、马颊、覆釜、胡苏、简、洁、钩盘、鬲津。一说为黄河下游众多支流的总称,“九”为概数。道:同“导”,疏导。[3] 雷夏:泽名,在今山东菏泽东北。[4] 澭:水名,黄河支流,今已干涸。沮:水名,澭水支流,今已干涸。会同:会合流入雷夏泽。[5] 桑土:适宜种桑的田。蚕:养蚕。[6] 降:下。宅:居住。[7] 坟:肥沃的土。[8] 繇:茂盛。[9] 条:长大。[10] 贞:一说为第九等,一说为第五等。这里采用前一说法。[11] 同:指与其他八州相同。[12] 篚:一种圆形的竹器。织文:有花纹的丝织品。[13] 漯:水名,黄河支流,流经今河南、河北、山东等省。海、岱惟青州[1] :嵎夷既略[2] ,潍、淄其道[3] 。厥土白坟,海滨广斥[4] 。厥田惟上下,厥赋中上。厥贡盐、絺[5] ,海物惟错[6] 。岱畎丝、枲、铅、松、怪石[7] 。莱夷作牧[8] ,厥篚檿丝[9] 。浮于汶[10] ,达于济。【注释】[1] 海:渤海。岱:泰山。青州:在今山东半岛。[2] 嵎夷:地名,在东部沿海地区,所在地已不可考。略:治理。[3] 潍、淄:二水名,都在今山东省境内。[4] 斥:盐碱地。[5] 絺:细葛布。[6] 错:杂,指多种东西交杂在一起。[7] 畎:谷、山谷。枲:麻。铅:这里指锡。[8] 莱夷:居住在山东半岛北部的夷族。[9] 檿:柞树,也叫山桑。[10] 汶:水名,济水支流,在今山东省境内。海、岱及淮惟徐州[1] :淮、沂其乂[2] ,蒙、羽其艺[3] ,大野既猪[4] ,东原厎平[5] 。厥土赤埴坟[6] ,草木渐包马融[7] :渐包,相包裹也。厥田惟上中,厥赋中中。厥贡惟土五色[8] ,羽畎夏翟[9] ,峄阳孤桐[10] ,泗滨浮磬[11] ,淮夷玭珠暨鱼[12] ,厥篚玄纤、缟[13] 。浮于淮、泗,达于河。【注释】[1] 海:黄海。徐州:位于今江苏、安徽北部和山东南部。[2] 沂:水名,为淮水支流泗水的支流,在今山东省境内。乂:治理。[3] 蒙:山名,在今山东蒙阴西南。羽:羽山,在今江苏赣榆西南。艺:种植。[4] 大野:泽名,又称巨野、钜野,在今山东巨野县。猪:通“潴”,水停聚的地方。[5] 东原:地名,在今山东东平,位于汶水、济水之间。平:治。[6] 埴:粘土。[7] 渐包:滋长而丛生。包,同“苞”,草木丛生。[8] 土五色:帝王铺填社坛用的五种不同颜色的土,分封时取所在方位的土赐予诸侯。五色土代表五个方位,即东方为青、南方为赤、西方为白、北方为黑、中央为黄。[9] 夏:大。翟:野鸡,羽毛可用作装饰。[10] 峄:山名,在今江苏邳州。孤桐:独生的桐树。[11] 泗:水名,淮水支流,源头在今山东省境内。浮磬:一种用来制作磬的石头,因可以浮在水面而得名。[12] 淮夷:淮水一带的夷族。玭珠:玭蚌所产的珍珠。[13] 玄:黑色。纤:绸,即细缯。缟:绢,即白缯。淮、海惟扬州[1] :彭蠡既猪[2] ,阳鸟攸居[3] 。三江既入[4] ,震泽厎定[5] 。筿簜既敷[6] ,厥草惟夭[7] ,厥木惟乔[8] 。厥土惟涂泥[9] 。厥田惟下下,厥赋下上,上错。厥贡惟金三品[10] ,瑶、琨、筿、簜、齿、革、羽、毛惟木[11] 。岛夷卉服[12] ,厥篚织贝[13] ,厥包橘柚,锡贡[14] 。沿于江、海,达于淮、泗。【注释】[1] 扬州:在今安徽、江苏南部,以及浙江、江西、福建全部。[2] 彭蠡:泽名,一说即鄱阳湖。[3] 阳鸟:一说指候鸟,一说鸟通“岛”,指扬州附近海上的岛屿。这里采用前一说法。[4] 三江:一说指岷江、松江、浙江,一说指松江、娄江、东江,一说指北江、中江、南江。[5] 震泽:泽名,一说即太湖。[6] 筿:小竹。簜:大竹。[7] 夭:茂盛。[8] 乔:高大。[9] 涂泥:潮湿的泥土。[10] 金三品:指金、银、铜三种金属。[11] 瑶:美玉。琨:美石。齿:象牙。革:犀牛皮。毛:旄牛尾。[12] 卉服:指蓑衣等草类制作的衣服。[13] 织贝:织物和贝类。[14] 锡贡:进贡。锡,通“赐”,一说与“贡”同义,一说指帝王下达命令。荆及衡阳惟荆州[1] :江、汉朝宗于海[2] ,九江孔殷[3] 。沱、潜既道[4] ,云土梦作乂[5] 。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厥赋上下。厥贡羽、毛、齿、革惟金三品,杶、榦、栝、柏[6] ,砺、砥、砮、丹惟箘、簵、楛[7] 。三邦厎贡厥名,包匦菁茅[8] ,厥篚玄纁玑组[9] ,九江纳锡大龟。浮于江、沱、潜、汉,逾于洛[10] ,至于南河[11] 。【注释】[1] 荆:山名,在今湖北南漳西北。衡:山名,在今湖南衡阳北。荆州:在今湖北、湖南一带。[2] 朝宗:诸侯朝见天子,春天叫朝,夏天叫宗。这里比喻长江、汉水流入大海。[3] 孔殷:盛大。[4] 沱:水名,长江支流,在今湖北枝江。潜:水名,汉水支流,在今湖北潜江。[5] 云土梦:即云梦,二泽名,江南为云,江北为梦。一说即洞庭湖。[6] 杶:椿树。榦:柘树。柘木可以制作弓。栝:桧树。[7] 砺:质地粗的磨刀石。砥:质地细的磨刀石。砮:石制的箭镞。丹:丹砂。箘:竹笋。簵:美竹,可以用来制作箭杆。楛:灌木名,枝条可以制作箭杆。[8] 匦:匣子。[9] 玄纁:青黑色和绛红色的丝绸,象征天地。玑组:用丝绳穿起来的小珠串。玑,不圆的珠。组,丝绳。[10] 洛:水名,源出今陕西洛南。[11] 南河:指潼关以东一段的黄河。荆、河惟豫州[1] :伊、洛、瀍、涧既入于河[2] ,荥波既猪[3] 。导菏泽[4] ,被孟猪[5] 。厥土惟壤,下土坟垆[6] 。厥田惟中上,厥赋错上中。厥贡漆、枲,絺、纻[7] ,厥篚纤、纩[8] ,锡贡磬错[9] 。浮于洛,达于河。【注释】[1] 豫州:包括今河南大部、湖北北部、山东西南部、安徽西北部,居于九州的中央,又称“中州”。[2] 伊:水名,源出今河南卢氏。瀍:水名,源出今河南孟津。涧:水名,源出今河南渑池。[3] 荥波:泽名,也作荥播,在今河南荥阳境内。[4] 菏泽:泽名,在今山东定陶。[5] 被:通“陂”,修筑堤坝。孟猪:泽名,也作孟渚,在今河南商丘东北。[6] 垆:黑色的硬土。[7] 纻:麻。[8] 纩:细丝絮。[9] 磬错:打磨玉磬的石头。华阳、黑水惟梁州[1] :岷、嶓既艺[2] ,沱、潜既道。蔡、蒙旅平[3] ,和夷厎绩[4] 。厥土青黎[5] ,厥田惟下上,厥赋下中,三错[6] 。厥贡璆、铁、银、镂、砮、磬[7] ,熊、罴、狐、狸织皮[8] 。西倾因桓是来[9] ,浮于潜,逾于沔[10] ,入于渭,乱于河[11] 。【注释】[1] 华:华山。黑水:一说是汉江支流,一说是怒江,一说是金沙江,一说是澜沧江,一说是张掖河。梁州:在今陕西南部、四川东部。[2] 岷:山名,在今四川北部。嶓:山名,又称嶓冢,在陕西宁强西北。[3] 蔡:山名,一说是位于今四川雅安的蔡山,一说是峨嵋山。蒙:山名,在今四川雅安北,不同于徐州的蒙山。旅:治理。[4] 和夷:和水一带的夷族。和,水名,即大渡河。[5] 青黎:青黑色的松散土壤。[6] 三错:杂出第七至第九三等。[7] 璆:美玉。镂:硬铁。[8] 织皮:毛织物。[9] 西倾:山名,在今甘肃、青海交界处。桓:水名,又称白水,即白龙江。[10] 沔:水名,指汉水的上游一段,源出陕西省境内。[11] 乱:横渡。黑水、西河惟雍州[1] :弱水既西[2] ,泾属渭汭[3] ,漆沮既从[4] ,沣水攸同[5] 。荆、岐既旅[6] ,终南、淳物,至于鸟鼠[7] 。原隰厎绩[8] ,至于猪野[9] 。三危既宅[10] ,三苗丕叙[11] 。厥土惟黄壤,厥田惟上上,厥赋中下。厥贡惟球、琳、琅玕[12] 。浮于积石[13] ,至于龙门、西河[14] ,会于渭汭。织皮昆仑、析支、渠搜[15] ,西戎即叙。【注释】[1] 西河:位于今宁夏、甘肃地区南北流向的一段黄河。雍州:在今陕西中北部、甘肃大部。[2] 弱水:即前文所说的黑水。[3] 属:流入。渭汭:泾水、渭水交汇处。[4] 漆沮:水名,洛水支流。[5] 沣水:水名,渭水支流。[6] 荆:山名,在今陕西富平西南,不同于荆州的荆山。岐:山名,在今陕西宝鸡东北,不同于冀州的岐山。[7] 终南:山名,这里指秦岭。淳物:山名,即太白山,在秦岭山脉中段。鸟鼠:山名,在今甘肃渭源西南。[8] 原隰:高平与低湿的地形。[9] 猪野:泽名,在今甘肃民勤。[10] 三危:山名,在今甘肃敦煌南。[11] 丕:大。叙:顺。[12] 球:美玉。琳:美石。琅玕:玉珠。[13] 积石:山名,在今青海西宁西南。[14] 龙门:山名,在今陕西韩城东北。[15] 析支:山名,在今青海西宁西南。渠搜:山名,在今青海同仁西。导岍及岐[1] ,至于荆山,逾于河。壶口、雷首至于太岳[2] 。厎柱、析城至于王屋[3] ,太行、恒山至于碣石[4] ,入于海。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5] 。熊耳、外方、桐柏至于陪尾[6] 。导嶓冢至于荆山。内方至于大别[7] 。岷山之阳至于衡山,过九江至于敷浅原[8] 。导弱水至于合黎[9] ,余波入于流沙[10] 。导黑水至于三危,入于南海。【注释】[1] 岍:山名,在今陕西陇县。[2] 雷首:山名,在今山西永济。太岳:即霍太山。[3] 厎柱:山名,即三门山,在今河南三门峡。析城:山名,在今山西阳城。王屋:山名,在今河南济源。[4] 太行:山名,在今山西、河南、河北三省交界处。[5] 朱圉:山名,在今甘肃甘谷。太华:即华山,也被称之为西岳。[6] 熊耳:山名,在今河南桐柏。外方:山名,即嵩山。桐柏:山名,在今河南桐柏。陪尾:山名,在今湖北安陆。[7] 内方:山名,又称章山,在今湖北钟祥西南。[8] 敷浅原:地名,在庐山东麓。[9] 合黎:山名,在河西走廊中部。[10] 余波:水的下游。流沙:指合黎山以北的沙漠,即今内蒙古的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导河积石,至于龙门;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东过洛汭,至于大伾[1] ;北过降水[2] ,至于大陆;又北,播为九河[3] ,同为逆河[4] ,入于海。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又东,为沧浪之水[5] ;过三澨[6] ,至于大别,南入于江;东,汇泽为彭蠡;东,为北江,入于海。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又东至于澧[7] ;过九江,至于东陵[8] ;东迆北[9] ,会于汇[10] ;东为中江,入于海。导沇水[11] ,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12] ;东出于陶丘北[13] ,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导淮自桐柏,东会于泗、沂[14] ,东入于海。导渭自鸟鼠同穴[15] ,东会于沣,又东会于泾;又东过漆沮,入于河。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又东北,入于河。【注释】[1] 大伾:山名,在今河南浚县西南。[2] 降水:水名,漳水支流,这里指二水合流后的漳水。[3] 播:分布。[4] 逆河:指黄河入海处的一段,因海潮逆流迎来而得名。[5] 沧浪:指汉水下游。[6] 三澨:水名,在今湖北省境内。[7] 澧:水名,在今湖南岳阳。[8] 东陵:地名,在今河南固始、商城之间。[9] 迆:水斜向流淌。[10] 汇:通“淮”,淮水。[11] 沇:水名,济水的上游,在今河南济源西。[12] 溢:指流水动荡奔突而出。荥:泽名,即前文所说的荥波泽。[13] 陶丘:地名,在今山东定陶西南。[14] 东会于泗、沂:沂水流入泗水,泗水流入淮水。[15] 鸟鼠同穴:指鸟鼠山,即渭水的源头。九州攸同:四隩既宅[1] ,九山刊旅[2] ,九川涤源[3] ,九泽既陂[4] ,四海会同[5] 。六府孔修[6] ,庶土交正[7] ,厎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8] 。中邦锡土、姓[9] ,祗台德先[10] ,不距朕行[11] 。【注释】[1] 四隩:四方。[2] 刊旅:砍树为路标并进行祭祀,代指整治。[3] 涤源:疏通水流。[4] 陂:修筑堤坝。[5] 四海会同:指四方诸侯前来朝见天子。[6] 六府:水、火、金、木、土、谷。[7] 交:俱,遍。[8] 则:准则,取法。三壤:指各种等级的土壤。成:定。[9] 中邦:中国,指当时天下的中央。[10] 祗:敬,敬重。台:我。[11] 不距朕行:不违背我所推行的德教。朕,禹的自称。 [image \"ZGGDFJYLTH(5)-030黄河夜渡\" file=Image00023.jpg] 黄河黄河是华夏文明的摇篮,古代先民很早就对其进行了开发和治理。尧时,黄河泛滥,于是派鲧治水。鲧治水不力,被舜杀死,其子禹又受命治水。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经过十三年的努力,终于将水患根除。五百里甸服[1] 。百里赋纳总[2] ,二百里纳铚[3] ,三百里纳秸服,四百里粟,五百里米。五百里侯服[4] 。百里采[5] ,二百里男邦[6] ,三百里诸侯[7] 。五百里绥服[8] 。三百里揆文教[9] ,二百里奋武卫[10] 。五百里要服[11] 。三百里夷[12] ,二百里蔡[13] 。五百里荒服[14] 。三百里蛮[15] ,二百里流[16] 。东渐于海[17] ,西被于流沙[18] ,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19] 。禹锡玄圭[20] ,告厥成功。【注释】[1] 甸服:战国儒家将大禹时国都以外的区域划分为五等,按远近分为甸服、侯服、绥服、要服、荒服。甸服为第一等,在国都以外五百里范围内。甸,王田。[2] 纳:交。总:指禾的总体,连杆带穗都包括在内。[3] 铚:禾穗。[4] 侯服:五服的第二等。侯,通“候”,斥候,听候。[5] 采:指为天子服役。[6] 男邦:管理国家的事务。[7] 诸侯:为王侦察,听候王命。[8] 绥服:五服的第三等。绥,安抚。[9] 揆:度。[10] 奋武卫:奋起以武力保卫王室。[11] 要服:五服的第四等。要,一说为约束,一说为结好,一说为边塞。[12] 夷:平,相约和平共处。[13] 蔡:法,相约一致遵守王法。[14] 荒服:五服的第五等。荒,边远,蛮荒。[15] 蛮:这里作动词,意思是以文德招来远方之人。[16] 流:可以自由流动,对是否进贡不作规定。[17] 渐:入,到。[18] 被:及,到。[19] 声教:声威教化。[20] 玄圭:青黑色的玉圭。圭,上圆下方的瑞玉。甘誓书序:启与有扈战于甘之野a,作《甘誓》。【注释】a启:禹之子,在禹死后继位,终结了禅让制,为夏朝第一代帝王。有扈:国名,在今陕西户县一带。甘:地名,有扈氏南郊。大战于甘,乃召六卿[1] 。王曰:“嗟!六事之人[2] ,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3] ,怠弃三正[4] ,天用剿绝其命[5] ,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6] ,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7] ,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8] ,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9] ;弗用命,戮于社[10] ,予则孥戮汝[11] 。”【注释】[1] 六卿:六军的主帅。按照礼制,天子有六军。[2] 六事:六军的将士。[3] 威侮:轻慢。五行:金、木、水、火、土,这里指自然规律或天命。[4] 三正:指正德、利用、厚生。正,通“政”。[5] 用:因此,于是。剿绝:灭绝。[6] 左:车左。古代战车一般乘坐三人,左边的人持弓箭,右边的人持矛,中间的人驾车。[7] 右:车右,即战车上持矛的武士。[8] 御:驾车的人。非:违背。正:合适的。[9] 赏于祖:天子亲征,载着祖庙神主,对于有功的人,就会在神主之前给予奖赏,表示不敢独断专行。[10] 社:土神的神主,这里指天子亲征所载的社主。[11] 孥戮:诛灭子孙。孥,子孙。戮,刑杀。(伪)五子之歌书序:太康失邦a,昆弟五人须于洛汭b,作《五子之歌》。【注释】a太康:启之子,夏朝第二代帝王,因游乐田猎无度,被羿驱逐。b须:等待。洛汭:洛水流入黄河之处。太康尸位[1] ,以逸豫灭厥德[2] ,黎民咸贰,乃盘游无度[3] ,畋于有洛之表[4] ,十旬弗反[5] 。有穷后羿因民弗忍[6] ,距于河。厥弟五人御其母以从,徯于洛之汭[7] 。五子咸怨,述大禹之戒以作歌。【注释】[1] 尸位:指在位无所作为。[2] 逸豫:安乐。[3] 盘游:游乐。[4] 畋:狩猎。有洛之表:洛水以南。表,外。夏朝统治中心在黄河、洛水以北,因此称洛水以南为表。[5] 旬:十天。反:同“返”,这里指返回国都。[6] 有穷后羿:羿是有穷氏首领。后,君主。[7] 徯:等待。其一曰:“皇祖有训[1] ,民可近,不可下[2]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予视天下愚夫愚妇一能胜予。一人三失,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3] 。为人上者,奈何不敬?”【注释】[1] 皇:大。祖:指大禹。[2] 下:卑贱,这里作动词,意思是使之卑贱。[3] 懔:畏惧。其二曰:“训有之,内作色荒[1] ,外作禽荒[2] ,甘酒嗜音,峻宇彫墙[3] 。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注释】[1] 色荒:沉迷于女色。[2] 禽荒:沉迷于田猎。禽,禽兽,这里指狩猎之事。[3] 峻宇:高大宫室。彫墙:彩绘的墙壁。其三曰:“惟彼陶唐[1] ,有此冀方[2] 。今失厥道,乱其纪纲,乃厎灭亡[3] 。【注释】[1] 陶唐:尧。[2] 冀方:冀州,尧建都于此。[3] 厎:导致。其四曰:“明明我祖[1] ,万邦之君。有典有则[2] ,贻厥子孙[3] 。关石和钧[4] ,王府则有[5] 。荒坠厥绪[6] ,覆宗绝祀!”【注释】[1] 明明:英明。[2] 典:典章。则:法则。[3] 贻:遗留。[4] 关石和钧:互通有无,均平民用。关,通。石,古代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和,平。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石、钧代指民众日用品。[5] 有:富足。[6] 绪:统绪,即帝王世系。其五曰:“呜呼曷归[1] ?予怀之悲。万姓仇予,予将畴依[2] ?郁陶乎予心[3] ,颜厚有忸怩[4] 。弗慎厥德,虽悔可追?”【注释】[1] 曷:何。[2] 畴:谁。[3] 郁陶:忧愁哀伤。[4] 颜厚:面带羞色。忸怩:内心惭愧。(伪)胤征书序:羲和湎淫a,废时乱日,胤往征之b,作《胤征》。【注释】a羲和:羲氏与和氏的并称,是掌管天地四时的官员。湎淫:沉溺于饮酒。b胤:夏朝方国,这里指国君胤侯。惟仲康肇位四海[1] ,胤侯命掌六师。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胤后承王命徂征[2] 。告于众曰:“嗟予有众!圣有谟训[3] ,明征定保[4] 。先王克谨天戒,臣人克有常宪,百官修辅[5] ,厥后惟明明。每岁孟春,遒人以木铎徇于路[6] ,官师相规,工执艺事以谏[7] ,其或不恭,邦有常刑。惟时羲和颠覆厥德,沈乱于酒,畔官离次[8] ,俶扰天纪[9] ,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10] ,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政典曰[11] :‘先时者,杀无赦;不及时者,杀无赦。’今予以尔有众,奉将天罚。尔众士同力王室,尚弼予钦承天子威命。火炎昆冈[12] ,玉石俱焚。天吏逸德,烈于猛火。歼厥渠魁[13] ,胁从罔治,旧染污俗,咸与维新。呜呼!威克厥爱[14] ,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其尔众士懋戒哉[15] !”【注释】[1] 仲康:太康的弟弟,夏朝第三位帝王,在太康失国后即位,一说为羿所立。[2] 徂:前往。[3] 谟训:谋略训诫。[4] 征:应验。定保:安邦定国。[5] 修辅:修持德行,辅佐君主。[6] 遒人:官名,负责宣布命令。木铎:一种木舌的铃铛。徇:巡视。[7] 工执艺事以谏:工匠以技艺进谏。这里指帝王若命工匠造不当之器物,工匠应该劝谏。[8] 畔:通“叛”,违背。次:次序,这里指职位。[9] 俶扰:开始扰乱。[10] 啬夫:官名,掌管丝帛。[11] 政典:夏朝记载治国典章制度的书。[12] 昆冈:山名,即昆仑山,盛产玉石。[13] 渠魁:头目,这里指羲和。[14] 爱:姑息。[15] 懋:尽力。商书汤誓书序:伊尹相汤伐桀a,升自陑b,遂与桀战于鸣条之野c,作《汤誓》。【注释】a伊尹:商汤的贤臣,名伊,一说名挚,伊为氏,尹则是官名。相:辅佐。b升:上。夏位于商的西北方向,汤伐桀需北上进军,因此称“升”。陑:地名,在今山西河曲南。c鸣条:地名,在今山西夏县。王曰:“格尔众庶[1] ,悉听朕言。非台小子敢行称乱[2] !有夏多罪,天命殛之[3] 。今尔有众,汝曰:‘我后不恤我众[4] ,舍我穑事而割正夏[5] ?’予惟闻汝众言,夏氏有罪,予畏上帝,不敢不正[6] !今汝其曰夏罪其如台[7] ?夏王率遏众力[8] ,率割夏邑。有众率怠弗协,曰:‘时日曷丧[9] !予及汝皆亡。’夏德若兹[10] ,今朕必往。尔尚辅予一人[11] ,致天之罚[12] ,予其大赉汝[13] !尔无不信,朕不食言[14] 。尔不从誓言,予则孥戮汝[15] ,罔有攸赦。”【注释】[1] 格:到,来。[2] 台小子:我,谦称。[3] 殛:诛杀。[4] 后:君主。[5] 穑事:种植庄稼的事。割:通“害”,损害。正:通“政”,统治。[6] 正:匡正。[7] 如台:如我所说。[8] 率遏众力:竭尽民力。[9] 时:这个。曷:何,什么时候。[10] 兹:此,这样。[11] 予一人:帝王自称,表示自己只能担当一人,为谦称。[12] 致:施加。[13] 其:将。赉:赏赐。[14] 食言:不守信,说假话。[15] 孥戮:诛灭子孙。(伪)仲虺之诰书序:汤归自夏,至于大坰a,仲虺作诰b。【注释】a大坰:地名,大概在夏都至商都的途中,所在地已不可考。b仲虺:商汤的贤臣。成汤放桀于南巢[1] ,惟有惭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2] 。” 仲虺乃作诰,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3] ,有夏昏德,民坠涂炭[4] ,天乃锡王勇智[5] ,表正万邦[6] ,缵禹旧服[7] 。兹率厥典,奉若天命。【注释】[1] 南巢:地名,所在地不可考,一说即巢国,在今安徽巢湖一带。[2] 台:我。口实:经常议论的话题。[3] 时:这。乂:治理。[4] 涂炭:泥沼和炭灰,比喻困苦的境遇。[5] 锡:通“赐”,赐予。[6] 表正:作为表率。[7] 缵:继承。旧服:原有的领地。“夏王有罪,矫诬上天[1] ,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2] ,式商受命[3] ,用爽厥师[4] 。简贤附势[5] ,实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6] ,若苗之有莠[7] ,若粟之有秕[8] 。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9] ,言足听闻。【注释】[1] 矫诬上天:假借上天之名进行欺诈。[2] 用:因为。臧:善。[3] 式:用。[4] 爽:明,照。师:众人。[5] 简:轻慢。[6] 肇:开始。[7] 莠:田间的杂草。[8] 秕:不饱满的谷实。[9] 矧:何况。“惟王不迩声色[1] ,不殖货利。德懋懋官[2] ,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3] 。克宽克仁,彰信兆民。乃葛伯仇饷[4] ,初征自葛,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曰:‘奚独后予?’攸徂之民[5] ,室家相庆,曰:‘徯予后[6] ,后来其苏[7] 。’民之戴商[8] ,厥惟旧哉!【注释】[1] 迩:近。[2] 德懋懋官:德行高尚的用官职勉励他。第一个“懋”意思是盛大,第二个“懋”意思是勉力。“功懋懋赏”句式与此相同。[3] 吝:可惜。[4] 葛伯仇饷:葛伯见有人给田里劳作的人送饭,命人杀送饭的人,夺走饭食。商汤以此暴行为讨伐葛国的理由。葛伯,葛国的国君。饷,给田里劳作的人送饭。[5] 攸:所。徂:往。[6] 徯:等待。[7] 苏:复苏,死而复生。[8] 戴:爱戴。“佑贤辅德,显忠遂良[1] ,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德日新,万邦惟怀;志自满,九族乃离。王懋昭大德,建中于民,以义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2] 。予闻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己若者亡[3] 。好问则裕,自用则小。’呜呼!慎厥终,惟其始。殖有礼[4] ,覆昏暴。钦崇天道,永保天命。”【注释】[1] 遂:举用。[2] 垂裕:把基业或德教传给后人。裕,财富,这里指基业或德教。后昆:后代。[3] 莫己若:莫若己,不如自己。[4] 殖:树立,扶植。(伪)汤诰书序:汤既黜夏命,复归于亳a,作《汤诰》。【注释】a亳:商汤时的都城,在今河南商丘北。王归自克夏,至于亳,诞告万方[1] 。王曰:“嗟!尔万方有众,明听予一人诰。惟皇上帝[2] ,降衷于下民[3] 。若有恒性,克绥厥猷惟后[4] 。夏王灭德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5] 。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6] ,弗忍荼毒,并告无辜于上下神祇[7] 。天道福善祸淫,降灾于夏,以彰厥罪。【注释】[1] 诞告:广泛告知。方:方国,诸侯。[2] 皇:大。[3] 衷:善,福。[4] 猷:大道。后:君主。[5] 敷虐:施行暴虐。[6] 罹:遭受。[7] 神祇:天地之神。“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1] ,不敢赦。敢用玄牡[2] ,敢昭告于上天神后,请罪有夏。聿求元圣[3] ,与之戮力,以与尔有众请命。上天孚佑下民,罪人黜伏,天命弗僭[4] ,贲若草木[5] ,兆民允殖[6] ,俾予一人辑宁尔邦家。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7] ,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8] 。【注释】[1] 肆:所以。台小子:我,谦称。明威:彰显威严。[2] 玄牡:黑色的公牛。[3] 聿:于是。元圣:大圣人,这里指伊尹。[4] 僭:差错。[5] 贲:文采华美。[6] 殖:繁衍。[7] 戾:罪过。[8] 陨:坠落。“凡我造邦[1] ,无从匪彝[2] ,无即慆淫[3] ,各守尔典,以承天休[4] 。尔有善,朕弗敢蔽;罪当朕躬,弗敢自赦,惟简在上帝之心[5] 。其尔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呜呼!尚克时忱[6] ,乃亦有终。”【注释】[1] 造邦:建立国家。[2] 匪:非。彝:法律。[3] 慆淫:享乐过度。[4] 休:祥瑞。[5] 简:考察。[6] 忱:诚信。(伪)伊训书序:成汤既没,太甲元年a,伊尹作《伊训》《肆命》《徂后》b。【注释】a太甲:《史记·殷本纪》记载,汤的太子太丁早死,改立太丁之弟外丙,外丙死后由其弟中壬继位,中壬死后伊尹立太丁之子太甲,《伊训》是伪古文,不可信,因此太甲应为商朝第四位帝王。b《肆命》《徂后》:这两篇已失传,仅存篇名。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1] ,伊尹祠于先王[2] 。奉嗣王祗见厥祖[3] ,侯甸群后咸在[4] ,百官总己以听冢宰[5] 。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注释】[1] 元祀:元年。[2] 祠:祭祀。先王:这里指汤。[3] 嗣王:新继位的王,指太甲。[4] 侯甸群后:王畿以内的诸侯。侯甸,侯服与甸服,指王城外围千里以内的区域,分别为五服中的第二等和第一等。群后:诸侯。[5] 总己:统领自己的属官。冢宰:百官之长,又称太宰,相当于后世的宰相,这里指伊尹。曰:“呜呼!古有夏先后[1] ,方懋厥德[2] ,罔有天灾。山川鬼神,亦莫不宁,暨鸟兽鱼鳖咸若[3] 。于其子孙弗率[4] ,皇天降灾,假手于我有命,造攻自鸣条[5] ,朕哉自亳[6] !惟我商王,布昭圣武,代虐以宽,兆民允怀。今王嗣厥德,罔不在初[7] 。立爱惟亲,立敬惟长,始于家邦[8] ,终于四海。呜呼!先王肇修人纪[9] ,从谏弗咈[10] ,先民时若。居上克明,为下克忠,与人不求备[11] ,检身若不及,以至于有万邦,兹惟艰哉!【注释】[1] 夏先后:夏朝先王,指大禹。[2] 懋:努力。[3] 暨:和。[4] 率:遵循。[5] 鸣条:地名,商汤灭夏决战之地,在今山西夏县。[6] 亳:商朝早期都城,在今河南商丘北。[7] 初:指初即位时。[8] 家:卿大夫的封地。邦:诸侯的封地。[9] 人纪:做人的法则。[10] 咈:违背。[11] 求备:求全责备,即要求过于苛刻。“敷求哲人[1] ,俾辅于尔后嗣,制官刑,儆于有位。曰:‘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2] ;敢有殉于货色[3] ,恒于游畋[4] ,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5] ,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6] ,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下不匡,其刑墨[7] ,具训于蒙士[8] 。’呜呼!嗣王祗厥身,念哉!圣谟洋洋[9] ,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10]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注释】[1] 敷:广泛。哲人:才智出众的人。[2] 巫风:巫觋的风气。巫师祈祷时常伴有歌舞,所以称沉迷于歌舞为巫风。[3] 殉:贪求。货:财货。色:女色。[4] 游畋:游乐和田猎。[5] 耆德:年高德厚的长者。[6] 十愆:十种罪过,指舞、歌二巫风,货、色、游、畋四淫风,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四乱风。[7] 墨:在脸上刻字涂墨的刑罚。[8] 蒙士:蒙昧无知的人。[9] 洋洋:美好的样子。[10] 上帝不常:指天命不恒久护佑一个国家。(伪)太甲上书序:太甲既立,不明,伊尹放诸桐a。三年复归于亳,思庸b,伊尹作《太甲》三篇。【注释】a放:放逐,流放。桐:桐宫,为汤陵墓的所在地。b庸:常,这里指日常的为政之道。惟嗣王不惠于阿衡[1] ,伊尹作书曰:“先王顾諟天之明命[2] ,以承上下神祇。社稷宗庙,罔不祗肃[3] 。天监厥德,用集大命[4] ,抚绥万方[5] 。惟尹躬克左右厥辟[6] ,宅师[7] ,肆嗣王丕承基绪[8] 。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9] ,自周有终[10] ,相亦惟终。其后嗣王[11] ,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祗尔厥辟,辟不辟[12] ,忝厥祖[13] 。”【注释】[1] 嗣王:指太甲。惠:遵从。阿衡:商朝官名,相当于周朝的太师、太保。这里指伊尹。[2] 諟:同“是”,这。明命:圣明的命令。[3] 祗肃:恭敬严肃。[4] 集:降下。[5] 抚绥:安抚。[6] 尹躬:伊尹的自称。左右:辅佐,帮助。辟:君主。[7] 宅师:使民众安定。[8] 肆:所以。丕:大。基绪:基业。[9] 西邑夏:夏都在商都以西,所以称西邑。[10] 周:忠信。[11] 其后嗣王:指大禹的后代。[12] 不辟:不尽为君之道。[13] 忝:愧对。王惟庸罔念闻。伊尹乃言曰:“先王昧爽丕显[1] ,坐以待旦。旁求俊彦[2] ,启迪后人,无越厥命以自覆。慎乃俭德,惟怀永图。若虞机张[3] ,往省括于度则释[4] 。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惟朕以怿[5] ,万世有辞。”【注释】[1] 昧爽:天没大亮的时候。丕:大。显:明。[2] 旁:广泛,普遍。俊彦:贤才。[3] 虞:虞人,掌管山林苑囿的官。机:弩机。[4] 省:审视,检查。括:箭末端扣弦的地方。度:用于瞄准的装置。[5] 怿:喜悦。王未克变。伊尹曰:“兹乃不义,习与性成。予弗狎于弗顺[1] ,营于桐宫,密迩先王其训[2] ,无俾世迷[3] 。王徂桐宫居忧[4] ,克终允德[5] 。”【注释】[1] 狎:忽视。[2] 密迩:接近。[3] 俾:使。[4] 居忧:为父母守丧。[5] 允德:诚信之德。(伪)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1] ,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2] 。作书曰:“民非后[3] ,罔克胥匡以生[4] ;后非民,罔以辟四方。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终厥德,实万世无疆之休[5] 。”【注释】[1] 三祀:三年。[2] 冕服:大夫以上穿戴的礼冠和礼服。冕,冠名,顶部有长方板,前后垂有珠串,称为旒,天子十二旒,诸侯九旒,大夫七旒。每逢吉礼需要戴冕。[3] 后:君主。[4] 胥:相互。匡:匡扶。[5] 休:喜庆。王拜手稽首曰[1] :“予小子不明于德[2] ,自厎不类[3] 。欲败度,纵败礼,以速戾于厥躬[4] 。天作孽,犹可违[5] ;自作孽,不可逭[6] 。既往背师保之训[7] ,弗克于厥初,尚赖匡救之德,图惟厥终。”【注释】[1] 拜手稽首:古代最隆重的跪拜礼。拜时双膝下跪,拱手至头,叩头到地,并持续片刻。[2] 予小子:帝王的谦称。[3] 厎:导致。不类:不肖,不善。[4] 速:招致。戾:罪过。躬:自身。[5] 违:避免。[6] 逭:逃脱。[7] 师保:官名,负责辅佐和教导帝王,即太师、太保之类,这里指伊尹。伊尹拜手稽首曰:“修厥身,允德协于下[1] ,惟明后。先王子惠困穷[2] ,民服厥命,罔有不悦。并其有邦厥邻[3] ,乃曰:‘徯我后[4] ,后来无罚。’王懋乃德,视乃烈祖,无时豫怠[5] 。奉先思孝,接下思恭。视远惟明,听德惟聪。朕承王之休无斁[6] 。”【注释】[1] 协:协和。[2] 子惠:慈爱,像对待儿子一样爱护。[3] 并其有邦厥邻:和相邻的诸侯并立之时,即商汤未取代夏朝得天下之时。[4] 徯:等待。[5] 豫怠:安乐懈怠。[6] 斁:厌恶。(伪)太甲下伊尹申诰于王曰[1] :“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2] ,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3] 。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4] 。今王嗣有令绪[5] ,尚监兹哉[6] !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7] ,必自迩[8] 。无轻民事[9] ,惟艰;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10] ,必求诸非道。呜呼!弗虑胡获[11] ?弗为胡成?一人元良[12] ,万邦以贞[13] 。君罔以辩言乱旧政[14] ,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15] 。”【注释】[1] 申诰:反复告诫。[2] 享:享用祭品,引申为护佑。[3] 明明:非常英明。后:君主。[4] 配:匹配。[5] 令:美好。绪:前任留下的事业。[6] 监:察看。[7] 陟遐:到远处去。[8] 迩:近处。[9] 民事:民众服劳役之事。[10] 逊:顺。[11] 胡:何,怎么。[12] 元良:大善。[13] 贞:正。[14] 辩言:巧辩的言辞。[15] 孚:保。(伪)咸有一德书序:伊尹作《咸有一德》a。【注释】a一德:纯正的道德。伊尹既复政厥辟[1] ,将告归,乃陈戒于德。曰:“呜呼!天难谌[2] ,命靡常。常厥德,保厥位。厥德匪常,九有以亡[3] 。夏王弗克庸德,慢神虐民。皇天弗保,监于万方,启迪有命[4] ,眷求一德,俾作神主[5] 。惟尹躬暨汤[6] ,咸有一德,克享天心,受天明命,以有九有之师,爰革夏正[7] 。非天私我有商,惟天佑于一德;非商求于下民,惟民归于一德。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8] ,动罔不凶。惟吉凶不僭在人[9] ,惟天降灾祥在德[10] 。今嗣王新服厥命,惟新厥德。终始惟一,时乃日新。任官惟贤材,左右惟其人。臣为上为德,为下为民。其难其慎,惟和惟一。德无常师,主善为师。善无常主,协于克一。俾万姓咸曰:‘大哉王言!’又曰:‘一哉王心!’克绥先王之禄[11] ,永厎烝民之生[12] 。呜呼!七世之庙[13] ,可以观德[14] 。万夫之长,可以观政。后非民罔使,民非后罔事[15] 。无自广以狭人[16] ,匹夫匹妇[17] ,不获自尽[18] ,民主罔与成厥功[19] 。”【注释】[1] 辟:君主,指太甲。[2] 谌:相信。[3] 九有:九州,代指天下。[4] 有命:得天命的人。[5] 神主:众神之主。[6] 尹躬:伊尹的自称。暨:与,和。[7] 爰:于是。革:改。夏正:夏朝的正朔,正朔即每年的第一月和每月的第一天。夏朝以正月为岁首,商朝以十二月为岁首。古代改朝换代都要改正朔,后世以正朔代指正统。[8] 二三:不专一。[9] 僭:差错。[10] 灾祥:灾异和祥瑞,即上天降下的凶象和吉兆。[11] 绥:保。禄:福运。[12] 厎:致使。烝民:民众。[13] 七世之庙:七代的宗庙。礼制规定,天子七庙,太祖居中,二、四、六世祖居左,称昭,三、五、七世祖居右,称穆。[14] 可以观德:礼制规定,帝王建立宗庙,除太祖和有大功德的祖先外,其他历代祖先代次疏远就将神主迁出,所以亲尽而不毁其庙就证明其有大功德。[15] 事:事奉。[16] 自广以狭人:自认为广大而认为别人狭小。[17] 匹夫匹妇:指普通百姓。[18] 自尽:竭尽自己的力量。[19] 民主:民众的主人,即君主。盘庚上书序:盘庚五迁a,将治亳殷b,民咨胥怨c。作《盘庚》三篇。【注释】a盘庚:商朝第十九位帝王,汤的九世孙,祖丁之子,阳甲之弟。五迁:汤定都于亳,仲丁迁都于嚣,河亶甲迁都于相,祖乙迁都于耿,一说为邢,南庚迁都于奄,至盘庚迁都于殷,一共五次。b治亳殷:治理殷都。亳殷,即殷。一说孔壁《尚书》作“始宅殷”,意思是开始在殷居住。c咨:嗟叹。胥:全部。盘庚迁于殷[1] 。民不适有居[2] ,率吁众慼[3] ,出矢言。曰:“我王来[4] ,即爰宅于兹[5] ,重我民[6] ,无尽刘[7] 。不能胥匡以生[8] ,卜稽[9] ,曰其如台[10] 。先王有服[11] ,恪谨天命[12] ,兹犹不常宁。不常厥邑,于今五邦[13] 。今不承于古[14] ,罔知天之断命[15] ,矧曰其克从先王之烈[16] ?若颠木之有由蘖[17] ,天其永我命于兹新邑[18] ,绍复先王之大业[19] ,厎绥四方[20] 。”盘庚敩于民[21] ,由乃在位以常旧服[22] ,正法度。曰:“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23] !”王命众,悉至于庭。【注释】[1] 殷:在今河南安阳殷墟。[2] 适:去,到。[3] 率:因此。慼:忧愁。[4] 我王:指商朝曾迁都的几位先王。[5] 宅:居住。兹:这,指当时的都城奄,在今山东曲阜一带。[6] 重:重视,爱护。[7] 刘:伤害。[8] 匡:救助。[9] 卜稽:占卜并考察。[10] 其:将。如台:如我所说。[11] 服:旧制。[12] 恪:恭敬。[13] 邦:国都。[14] 承:继承,沿袭。古:指恪谨天命之道。[15] 断命:断定的命运。[16] 矧:况且,何况。烈:宏伟的事业。[17] 颠:仆倒。由蘖:新生的枝芽。[18] 新邑:指殷。[19] 绍:继续。复:复兴。[20] 厎:定。绥:安。[21] 敩:同“教”,开导,劝说。[22] 在位:指在位的大臣。常:遵守。[23] 伏:凭借。攸:所。箴:规劝,劝诫。王若曰:“格汝众[1] ,予告汝训汝,猷黜乃心[2] ,无傲从康[3] 。古我先王,亦惟图任旧人共政[4] 。王播告之修[5] ,不匿厥指[6] ,王用丕钦[7] 。罔有逸言[8] ,民用丕变。今汝聒聒[9] ,起信险肤[10] ,予弗知乃所讼[11] 。非予自荒兹德[12] ,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13] 。予若观火,予亦拙谋[14] ,作乃逸[15] 。若网在纲[16] ,有条而不紊[17] ;若农服田[18] ,力啬乃亦有秋[19] 。汝克黜乃心,施实德于民[20] ,至于婚友[21] ,丕乃敢大言汝有积德[22] 。乃不畏戎毒于远迩[23] ,惰农自安,不昬作劳[24] ,不服田亩,越其罔有黍稷[25] !【注释】[1] 格:到,来。[2] 猷:图谋。黜乃心:除去你们的私心。[3] 傲:倨傲,放肆。从康:追求安逸。[4] 任:任用。旧人:长期在位的官员,即老臣。共政:共同管理国家事务。[5] 王:指先王。播告:发布教令。修:美好。[6] 匿:隐瞒,隐藏。指:同“旨”,意旨。[7] 丕:大。钦:恭敬。[8] 逸:过失,错误。[9] 聒聒:无知妄言的样子。[10] 起:兴起。信:通“伸”,伸述。险:险恶。肤:浮夸。[11] 讼:争辩,争论。[12] 荒:废弃,败坏。[13] 惕:敬畏。[14] 拙谋:谋划不周。[15] 作乃逸:造成你们的过错。[16] 纲:提网的总绳。[17] 紊:乱。[18] 服:从事。[19] 力啬:努力耕作。秋:指收成。[20] 实德:实惠。[21] 婚:姻亲。[22] 丕乃:于是。[23] 戎:大。毒:害。迩:近。[24] 昬:通“暋”,勉励。[25] 越:语助词。“汝不和吉言于百姓[1] ,惟汝自生毒[2] ,乃败祸奸宄[3] ,以自灾于厥身。乃既先恶于民[4] ,乃奉其恫[5] ,汝悔身何及?相时憸民[6] ,犹胥顾于箴言,其发有逸口[7] ,矧予制乃短长之命[8] ?汝曷弗告朕[9] ,而胥动以浮言恐沈于众[10] ?若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其犹可扑灭?则惟汝众自作弗靖[11] ,非予有咎。迟任有言曰[12] :‘人惟求旧,器非求旧,惟新。’古我先王暨乃祖乃父胥及逸勤[13] ,予敢动用非罚[14] ?世选尔劳[15] ,予不掩尔善[16] 。兹予大享于先王[17] ,尔祖其从与享之[18] 。作福作灾,予亦不敢动用非德[19] 。【注释】[1] 和:宣布。吉言:善意的话。[2] 惟:是。毒:祸根。[3] 败。败露,败坏。奸宄:违法作乱的坏事。[4] 先:倡导,发起。[5] 奉:承受,蒙受。恫:痛苦。[6] 相:看,视。时:这些。憸民:奸佞小人。[7] 发:说出,提到。逸口:随口而出的错话。[8] 制:控制,操纵。短长之命:指生命的长短。[9] 曷:何,为什么。[10] 恐:恐怕。沈:蛊惑,引诱。[11] 靖:善,安。[12] 迟任:相传是上古时期的贤人。[13] 暨:与,和。逸勤:安逸和勤劳。[14] 非罚:不恰当的惩罚。[15] 选:继承。劳:功劳。[16] 掩:掩蔽,遮盖。[17] 享:祭祀。[18] 尔祖其从与享之:古代天子祭祀祖先的时候,也会让功臣的祖先一起享受祭祀。从与享,也叫配享。[19] 非德:不合适的赏赐。“予告汝于难,若射之有志[1] 。汝无侮老成人[2] ,无弱孤有幼[3] 。各长于厥居[4] ,勉出乃力,听予一人之作猷[5] 。无有远迩,用罪伐厥死[6] ,用德彰厥善[7] 。邦之臧[8] ,惟汝众;邦之不臧,惟予一人有佚罚[9] 。凡尔众,其惟致告[10] :自今至于后日,各恭尔事[11] ,齐乃位[12] ,度乃口[13] 。罚及尔身,弗可悔。”【注释】[1] 志:箭靶。[2] 侮:轻蔑。老成人:年老的贤者。[3] 弱:看不起。孤:孤立。[4] 长:长久。居:指新都殷。[5] 作猷:谋划。[6] 罪:刑罚。死:罪恶。[7] 德:奖赏。彰:表彰。[8] 臧:善。[9] 佚罚:罪过,过失。[10] 致告:转达。[11] 恭尔事:恭敬地履行你们的职责。[12] 齐乃位:迅速安排你们的职位。齐,迅速。位,职位,这里作动词,意思是安排职位。[13] 度:闭。盘庚中盘庚作[1] ,惟涉河以民迁[2] 。乃话民之弗率[3] ,诞告用亶[4] 。其有众咸造[5] ,勿亵在王庭[6] 。盘庚乃登,进厥民。曰:“明听朕言,无荒失朕命[7] 。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8] 。保后胥慼[9] ,鲜以不浮于天时[10] 。殷降大虐[11] ,先王不怀厥攸作[12] ,视民利用迁[13] 。汝曷弗念我古后之闻?承汝俾汝惟喜康共[14] ,非汝有咎比于罚[15] 。予若吁怀兹新邑[16] ,亦惟汝故,以丕从厥志[17] !【注释】[1] 作:制作,根据下文可知是制造船只。[2] 惟:思虑。涉:渡水。[3] 话:以善言相劝。率:遵循,依从。[4] 诞告:广泛告知。亶:真诚。[5] 咸:全,都。造:去,往。[6] 亵:轻慢。[7] 失:忽视。[8] 惟民之承:顺应民心来做事情。[9] 保后胥慼:安于帝王的政教而相忧戚。胥,相与,共同。慼,忧伤。[10] 浮:行事。[11] 大虐:灾难。[12] 怀:安。[13] 视民利用迁:根据人民的利益而迁徙。[14] 承:顺从。俾:使。康:安康。[15] 非:反对。咎:过失,过错。比:接近。[16] 吁:呼吁。怀:安。新邑:指新都殷。[17] 丕:大。从:顺从,遵从。“今予将试以汝迁,安定厥邦。汝不忧朕心之攸困,乃咸大不宣乃心[1] ,钦念以忱动予一人[2] 。尔惟自鞠自苦[3] ,若乘舟,汝弗济,臭厥载[4] 。尔忱不属[5] ,惟胥以沉[6] 。不其或稽[7] ,自怒曷瘳[8] ?汝不谋长以思乃灾,汝诞劝忧[9] 。今其有今罔后[10] ,汝何生在上?今予命汝一[11] ,无起秽以自臭[12] ,恐人倚乃身[13] ,迂乃心[14] 。予迓续乃命于天[15] ,予岂汝威,用奉畜汝众[16] !【注释】[1] 宣:表露。[2] 钦:恭敬。忱动:感动。[3] 鞠:穷困,穷苦。[4] 臭:朽。载:承载之物。[5] 属:唯独,仅仅。[6] 胥以:相与,一起。[7] 不其或稽:不考察原因。稽,考察。[8] 怒:怨恨。曷:何,什么。瘳:损失。[9] 劝:劝勉。[10] 有今罔后:有今天无明天,指缺乏长远规划。[11] 一:同心一志。[12] 起秽以自臭:拿起脏东西用鼻子去嗅,比喻招惹是非。臭,同“嗅”,闻气味。[13] 倚乃身:使你们身子不正。倚,偏斜。[14] 迂乃心:使你们思想偏邪。迂,曲,斜。[15] 迓:迎接。[16] 奉:帮助。畜:养。“予念我先神后之劳尔先[1] ,予丕克羞尔用怀尔[2] 。然失于政,陈于兹[3] ,高后丕乃崇降罪疾[4] ,曰:‘曷虐朕民[5] ?’汝万民乃不生生[6] ,暨予一人猷同心[7] ,先后丕降与汝罪疾,曰:‘曷不暨朕幼孙有比[8] ?’故有爽德[9] ,自上其罚汝[10] ,汝罔能迪[11] 。古我先后既劳乃祖乃父,汝共作我畜民[12] ,汝有戕则在乃心[13] !我先后绥乃祖乃父[14] ,乃祖乃父乃断弃汝[15] ,不救乃死。兹予有乱政同位[16] ,具乃贝玉[17] 。乃祖乃父丕乃告我高后曰:‘作丕刑于朕孙!’迪高后丕乃崇降弗祥[18] 。【注释】[1] 先神后:神圣的先王。与下文中的高后、先后意思相同。[2] 羞:辱。[3] 陈:长久地居住。[4] 丕乃:于是。崇:崇敬。[5] 虐:虐待。[6] 生生:营生。[7] 猷:谋求,谋取。[8] 幼孙:指盘庚。有比:亲近。[9] 爽:差错。[10] 上:上天。[11] 迪:逃脱,逃离。[12] 畜:教化。[13] 戕:残害,毒害。[14] 绥:安。[15] 断:断然,确切。[16] 乱政:治理政事。同位:同僚。[17] 贝玉:代指财物。[18] 迪:启发。“呜呼!今予告汝不易[1] !永敬大恤[2] ,无胥绝远[3] !汝分猷念以相从[4] ,各设中于乃心[5] 。乃有不吉不迪[6] ,颠越不恭[7] ,暂遇奸宄[8] ,我乃劓殄灭之[9] ,无遗育[10] ,无俾易种于兹新邑[11] 。往哉生生!今予将试以汝迁,永建乃家[12] 。”【注释】[1] 易:改变。[2] 恤:忧患,忧虑。[3] 绝远:隔绝,疏远。[4] 分:当。[5] 中:中和之道。[6] 吉:善。迪:大道。[7] 颠:堕落。越:越轨,违法。[8] 暂:欺诈。遇:奸邪,不正。[9] 劓:断。殄:灭绝。[10] 育:后嗣,后代。[11] 俾:使。易:延续。种:家族。[12] 家:指卿大夫的封地。盘庚下盘庚既迁,奠厥攸居[1] ,乃正厥位,绥爰有众[2] 。曰:“无戏怠,懋建大命[3] !今予其敷心腹肾肠[4] ,历告尔百姓于朕志[5] 。罔罪尔众,尔无共怒,协比谗言予一人[6] 。古我先王将多于前功[7] ,适于山[8] ,用降我凶德[9] ,嘉绩于朕邦[10] 。今我民用荡析离居[11] ,罔有定极[12] 。尔谓朕曷震动万民以迁[13] ,肆上帝将复我高祖之德[14] ,乱越我家[15] 。朕及笃敬[16] ,恭承民命[17] ,用永地于新邑[18] 。肆予冲人[19] ,非废厥谋,吊由灵[20] 。各非敢违卜,用宏兹贲[21] 。呜呼!邦伯师长百执事之人[22] ,尚皆隐哉[23] !予其懋简相尔念敬我众[24] 。朕不肩好货[25] ,敢恭生生[26] 。鞠人谋人之保居[27] ,叙钦[28] 。今我既羞告尔于朕志若否[29] ,罔有弗钦!无总于货宝[30] ,生生自庸[31] !式敷民德[32] ,永肩一心!”【注释】[1] 奠:定。攸:所。[2] 绥:安抚。爰:于。[3] 懋:勉励,努力。建:布告。[4] 敷心腹肾肠:以真心相待,意思与披肝沥胆相同。敷,全。[5] 历:数说。百姓:百官。[6] 协比:相互勾结。[7] 将:大。多:光大。前功:前人的功劳。[8] 适:往,到。[9] 用:因此。降:减少。凶德:恶劣的品德。[10] 嘉:美。[11] 荡析:离散。[12] 定极:安定的住所。极,止息之处。[13] 曷:何,为什么。震动:惊动。[14] 肆:所以。高祖:商汤的庙号。一说为太祖。[15] 乱:治理。越:于。[16] 及:汲汲,急迫。[17] 承:承奉。[18] 永地:永久居住。地,这里作动词,意思是定居于其地。[19] 冲人:年幼的人,是盘庚的自谦之词。[20] 吊:至极。灵:善。[21] 宏:宏大。贲:占卜。[22] 邦伯:方伯,诸侯之长。师长:众位官长。师,多。百执事:执行政事的各位官员。[23] 隐:揣测,考虑。[24] 简相:观察,考察。[25] 肩:任用。好货:贪财的官员。[26] 恭:举用,推荐。生生:为民谋生计的人。[27] 鞠:抚养,养育。保:安。[28] 叙:依照次序。钦:恭敬。[29] 羞:进献。若:善,正确。否:反对,否定。[30] 总:聚敛,收集。[31] 庸:功绩。[32] 式:用,以。敷:施加。(伪)说命上书序:高宗梦得说a,使百工营求诸野b,得诸傅岩c,作《说命》三篇。【注释】a高宗:商朝第二十二位帝王武丁的庙号。武丁是盘庚之侄,小乙之子,在位时期国力强盛,史称“武丁中兴”。说:武丁的贤臣,曾经是筑墙的奴隶,后来辅佐武丁,殷商大治。 b百工:百官。营求:寻访。c傅:地名,在今山西平陆东。岩:岩洞。王宅忧[1] ,亮阴三祀[2] 。既免丧,其惟弗言,群臣咸谏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3] ,百官承式[4] 。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王庸作书以诰曰[5] :“以台正于四方[6] ,惟恐德弗类[7] ,兹故弗言。恭默思道,梦帝赉予良弼[8] ,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9] 。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10] ,王置诸其左右。【注释】[1] 宅忧:居父母之丧。[2] 亮阴:也作谅阴、谅闇,守丧时居住的房子,这里指帝王守丧。三祀:三年。[3] 君:这里作动词,意思是统治。[4] 承式:承奉法令。[5] 庸:因此。[6] 台:我。[7] 弗类:不肖,不善。[8] 赉:赐予。良弼:贤能的辅臣。[9] 旁求:广求。[10] 爰:于是。立:任命。命之曰:“朝夕纳诲[1] ,以辅台德。若金[2] ,用汝作砺[3] ;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启乃心,沃朕心[4] 。若药弗瞑眩[5] ,厥疾弗瘳[6] ;若跣弗视地[7] ,厥足用伤。惟暨乃僚[8] ,罔不同心,以匡乃辟[9] 。俾率先王[10] ,迪我高后[11] ,以康兆民。呜呼!钦予时命,其惟有终。”说复于王曰:“惟木从绳则正[12] ,后从谏则圣。后克圣,臣不命其承,畴敢不祗若王之休命[13] ?”【注释】[1] 纳诲:进谏。[2] 金:金属。[3] 砺:磨石。[4] 沃:浇灌。[5] 药弗瞑眩:服药不感到眼睛昏花。瞑眩,指服药的副作用,与良药苦口意思相近。[6] 瘳:痊愈。[7] 跣:赤脚。[8] 暨:与,和。[9] 辟:君主。[10] 俾:使。率:遵循。[11] 迪:继承。高后:伟大的君主,指先王。[12] 绳:绳墨,木工画直线的工具。[13] 畴:谁。祗:恭敬。休:美好。(伪)说命中惟说命总百官[1] ,乃进于王曰:“呜呼!明王奉若天道[2] ,建邦设都,树后王君公[3] ,承以大夫师长,不惟逸豫[4] ,惟以乱民[5] 。惟天聪明,惟圣时宪[6] ,惟臣钦若[7] ,惟民从乂[8] 。惟口起羞,惟甲胄起戎。惟衣裳在笥[9] ,惟干戈省厥躬[10] 。王惟戒兹,允兹克明,乃罔不休[11] 。惟治乱在庶官[12] 。官不及私昵[13] ,惟其能;爵罔及恶德,惟其贤。虑善以动,动惟厥时。有其善[14] ,丧厥善;矜其能,丧厥功。惟事事[15] ,乃其有备,有备无患。无启宠纳侮[16] ,无耻过作非。惟厥攸居[17] ,政事惟醇[18] 。黩王祭祀,时谓弗钦。礼烦则乱,事神则难。”【注释】[1] 总:统领。[2] 奉若:承奉顺应。[3] 后王:帝王,天子。君公:诸侯。[4] 逸豫:安逸享乐。[5] 乱:治理。[6] 时:这。宪:效法。[7] 钦:恭敬。[8] 乂:治理。[9] 笥:装衣服的方形竹器。[10] 省厥躬:考察这个人是否合适。省,考察。躬,本人。[11] 休:美好。[12] 治乱:安定和动乱。乱,混乱的局面。[13] 昵:亲近。[14] 有其善:自认为善。[15] 事事:做事情。第一个“事”作动词,意思是从事;第二个“事”是名词,意思是事情。[16] 纳侮:自取其辱。[17] 攸:所。居:举止。[18] 醇:纯正。王曰:“旨哉[1] !说。乃言惟服。乃不良于言,予罔闻于行。”说拜稽首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王忱不艰[2] ,允协于先王成德,惟说不言有厥咎[3] 。”【注释】[1] 旨:美。[2] 忱:确实。[3] 咎:过错。(伪)说命下王曰:“来,汝说!台小子旧学于甘盘[1] ,既乃遯于荒野[2] ,入宅于河[3] 。自河徂亳[4] ,暨厥终罔显[5] 。尔惟训于朕志。若作酒醴[6] ,尔惟麹糵[7] ;若作和羹,尔惟盐梅[8] 。尔交修予[9] ,罔予弃,予惟克迈乃训[10] 。”说曰:“王,人求多闻,时惟建事[11] ,学于古训乃有获。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惟学,逊志务时敏[12] ,厥修乃来。允怀于兹,道积于厥躬。惟敩学半[13] ,念终始典于学,厥德修罔觉。监于先王成宪[14] ,其永无愆[15] 。惟说式克钦承[16] ,旁招俊乂[17] ,列于庶位。”【注释】[1] 台小子:我,谦称。甘盘:武丁的贤臣。[2] 遯:同“遁”,逃避。[3] 宅:居住。[4] 徂:前往。[5] 暨:到。[6] 醴:甜酒。[7] 麹糵:酒麹,经蒸煮的谷物,发酵后用于酿酒。[8] 梅:果名,即青梅,味酸,这里指用青梅制成的醋。[9] 交修:教导,匡助。[10] 迈:实行。[11] 建事:建立功业。[12] 逊志:使心态谦逊。[13] 敩:同“教”,教导。[14] 成宪:现成的法令。[15] 愆:过失。[16] 式:因此。钦:恭敬。[17] 旁:普遍。俊乂:才华出众的人。王曰:“呜呼!说。四海之内,咸仰朕德,时乃风[1] 。股肱惟人[2] ,良臣惟圣。昔先正保衡作我先王[3] ,乃曰:‘予弗克俾厥后惟尧舜,其心愧耻,若挞于市[4] 。’一夫不获[5] ,则曰‘时予之辜’。佑我烈祖,格于皇天[6] 。尔尚明保予,罔俾阿衡专美有商。惟后非贤不乂[7] ,惟贤非后不食[8] 。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9] ,永绥民[10] 。”说拜稽首曰:“敢对扬天子之休命[11] 。”【注释】[1] 风:教化。[2] 股肱:大腿和手臂。[3] 正:官长。保衡:阿衡,指伊尹。作:兴起。先王:指成汤。[4] 挞:鞭打。[5] 获:获得,这里指官员被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6] 格:至。[7] 乂:治理。[8] 食:俸禄。[9] 绍:继承。辟:君主。[10] 绥:安抚。[11] 扬:显扬。休:美好。高宗肜日书序:高宗祭成汤,有飞雉升鼎耳而雊a,祖己训诸王b,作《高宗肜日》《高宗之训》c。【注释】a雊:野鸡鸣叫。b祖己:武丁的贤臣。训:训诫。诸:之于。c《高宗之训》:已失传,仅存篇名。高宗肜日[1] ,越有雊雉[2] 。祖己曰:“惟先格王[3] ,正厥事[4] 。”乃训于王。曰:“惟天监下民[5] ,典厥义[6] 。降年有永有不永[7] ,非天夭民[8] ,民中绝命[9] 。民有不若德[10] ,不听罪[11] ,天既孚命正厥德[12] ,乃曰其如台[13] 。呜呼!王司敬民[14] ,罔非天胤[15] ,典祀无丰于昵[16] !”【注释】[1] 肜日:举行肜祭的日子。肜,商代祭祀名,指正祭之后第二天又举行的祭祀。[2] 越:语助词。[3] 格:至。[4] 正:纠正。事:政事,指祭祀。[5] 监:考察。[6] 典:掌管,主持。义:合宜的道德或行为。[7] 永:长,指长寿。[8] 夭:夭折。[9] 中绝:中途断绝。[10] 若:顺应。[11] 听:顺从。[12] 孚:惩罚。[13] 如台:如我所言。台,我。[14] 司:嗣位。[15] 胤:后代,后嗣。[16] 典祀:常规祭祀。昵:父庙。西伯戡黎书序:殷始咎周a,周人乘黎b。祖伊恐c,奔告于受d,作《西伯戡黎》。【注释】a咎:怪罪。b乘:胜。黎:商朝方国,在今山西长治一带。c祖伊:商纣王的贤臣。d受:即纣。西伯既戡黎[1] ,祖伊恐,奔告于王。曰:“天子!天既讫我殷命[2] 。格人元龟[3] ,罔敢知吉。非先王不相我后人[4] ,惟王淫戏用自绝[5] 。故天弃我,不有康食[6] 。不虞天性[7] ,不迪率典[8] 。今我民罔弗欲丧,曰:‘天曷不降威[9] ?’大命不挚[10] ,今王其如台[11] ?”【注释】[1] 西伯:周文王。周在商的西边,文王为商的方伯,所以称西伯。[2] 讫:终止。命:命数。[3] 格人:至德之人。元龟:用于占卜的大龟。[4] 相:辅佐,帮助。[5] 淫戏:荒淫嬉戏。用:以。[6] 康:安宁。[7] 虞:揣度,考虑。天性:上天安民的性情。[8] 迪:遵从。率典:常法。[9] 曷:何,为什么。威:威刑,惩罚。[10] 挚:至,来。[11] 如台:如我所说。台,我。王曰:“呜呼!我生不有命在天?”祖伊反曰[1] :“呜呼!乃罪多[2] ,参在上[3] ,乃能责命于天[4] ?殷之即丧,指乃功[5] ,不无戮于尔邦[6] !”【注释】[1] 反:反对,反驳。[2] 罪:罪过,错误。[3] 参:陈列。[4] 责命于天:向上天祈求好运。[5] 指:指示。功:反语,实际上指罪过。[6] 戮:杀,灭亡。微子书序:殷既错天命,微子作诰父师、少师a。【注释】a微子:名启,商纣王庶兄。父师、少师:官名。父师,指太师箕子,他是纣王的叔父,所以又称“父师”。少师,太师的助手。太师、太傅、太保并称“三公”,少师、少傅、少保并称“三孤”,负责辅弼和教导帝王。微子若曰[1] :“父师、少师!殷其弗或乱正四方[2] 。我祖厎遂陈于上[3] ,我用沉酗于酒[4] ,用乱败厥德于下[5] 。殷罔不小大好草窃奸宄[6] ,卿士师师非度[7] 。凡有罪辜,乃罔恒获[8] ,小民方兴[9] ,相为敌雠[10] 。今殷其沦丧[11] ,若涉大水[12] ,其无津涯[13] 。殷遂丧,越至于今[14] !”曰:“父师、少师!我其发出狂[15] ,吾家耄[16] ,逊于荒[17] 。今尔无指告[18] ,予颠隮[19] ,若之何其[20] ?”【注释】[1] 若:这样。[2] 乱:治理。[3] 我祖:指成汤。厎:定。遂:成功。陈:列举。[4] 我:我王,指纣。用:因为。沉酗:沉湎,迷醉。[5] 败:败坏。厥德:指成汤遗德。下:后世。[6] 小:民众。大:群臣。草窃:掠夺,盗窃。奸宄:违法犯罪。[7] 师师:众官。度:法度。[8] 恒:常。获:逮捕。[9] 方:并,一起。兴:兴起。[10] 敌雠:仇敌。[11] 沦丧:灭亡,消亡。[12] 涉:将衣服" }, { "index": 21, "volume_number": "卷起来渡水。[13] 津:渡口。涯:水边,河岸。[14] 越:语助词。[15] 狂:一说为佯装癫狂,一说通“俇”,即远行。这里采用后一说法。[16] 家:国家。耄:昏乱。[17] 逊:退。荒:荒野。[18] 指告:指点、告诉。[19] 颠:颠覆。隮:坠落。[20] 若之何:如之何,怎么办。其:语助词,无实际意义。父师若曰:“王子[1] !天毒降灾荒殷邦[2] ,方兴沉酗于酒,乃罔畏畏[3] ,咈耇长旧有位人[4] 。今殷民乃攘窃神祇之牺牷牲用以容[5] ,将食无灾[6] 。降监殷民[7] ,用乂雠敛[8] ,召敌雠不怠[9] 。罪合于一[10] ,多瘠罔诏[11] 。商今其有灾,我兴受其败[12] ;商其沦丧,我罔为臣仆[13] 。诏王子出迪[14] 。我旧云刻子[15] ,王子弗出,我乃颠隮。自靖[16] !人自献于先王,我不顾行遯[17] 。”【注释】[1] 王子:指微子。他是帝乙之子,所以称王子。[2] 毒:通“笃”,厚,重。荒:亡。[3] 畏畏:惧怕天威。第二个“畏”通“威”。[4] 咈:违逆。耇:老年人。旧有位人:原来在位的大臣,即老臣。[5] 攘窃:偷窃,随手拿取。牺:毛色纯的牲畜。牷:身体健全的牲畜。容:宽容。[6] 将:呈进。[7] 监:察看。[8] 乂:杀,除。雠:通“稠”,多。敛:聚敛,收集。[9] 怠:松懈,宽缓。[10] 一:指纣王。[11] 瘠:疾苦。诏:告诉。[12] 败:灾祸,灾难。[13] 臣仆:奴隶。[14] 迪:逃跑,逃走。[15] 旧:很久以前。刻:担心,后悔。[16] 自靖:自作主张。[17] 顾:顾虑,考虑。遯:同“遁”,逃跑。周书(伪)泰誓上惟十有一年a,武王伐殷。一月戊午b,师渡孟津c,作《泰誓》三篇。【注释】a十有一年:指周文王十一年。武王继位后未改元,而是沿用文王受命之年,以示继承父亲的事业。b一月戊午:指十三年一月戊午日。c孟津:黄河渡口名,又称盟津,位于今河南孟津西北。惟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王曰:“嗟!我友邦冢君[1] ,越我御事庶士[2] ,明听誓[3] 。惟天地万物父母[4] ,惟人万物之灵。亶聪明作元后[5] ,元后作民父母。今商王受弗敬上天[6] ,降灾下民。沉湎冒色[7] ,敢行暴虐,罪人以族[8] ,官人以世[9] 。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10] ,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11] ,刳剔孕妇[12] 。皇天震怒,命我文考肃将天威[13] ,大勋未集[14] ,肆予小子发[15] ,以尔友邦冢君观政于商[16] ,惟受罔有悛心[17] ,乃夷居[18] ,弗事上帝神祇,遗厥先宗庙弗祀[19] ,牺牲粢盛[20] ,既于凶盗[21] 。乃曰:‘吾有民有命!’罔惩其侮[22] 。【注释】[1] 冢君:指诸侯国君。[2] 越:与,和。御事庶士:治理政事的众官员。[3] 明听:仔细听。[4] 天地万物父母:天地生养万物,所以称其为万物的父母。[5] 亶:确实,真正。元后:天子。[6] 受:即纣。[7] 沉湎:指沉溺于饮酒。冒色:好色。[8] 罪:惩罚。族:灭族。[9] 官:任人为官。世:世袭。[10] 台榭:亭台楼阁。榭,建在台上的房屋。陂池:池塘。侈服:华丽的服饰。[11] 焚炙:指炮烙之刑。[12] 刳剔:指剖开肚子。[13] 文考:指周文王。考,去世的父亲。[14] 勋:功勋,功业。集:成就,成功。[15] 肆:所以。予小子:帝王的谦称。发:武王的名,自称名以示谦虚。[16] 观政:观察政事。[17] 悛:悔改。[18] 夷居:傲慢无礼。[19] 遗:荒废,毁弃。[20] 牺牲:祭祀用的牲畜。粢盛:盛在祭器中的谷物。[21] 既:尽。[22] 惩:制止。侮:傲慢。“天佑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其克相上帝[1] ,宠绥四方[2] 。有罪无罪,予曷敢有越厥志[3] ?同力度德[4] ,同德度义。受有臣亿万,惟亿万心;予有臣三千,惟一心。商罪贯盈[5] ,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6] 。予小子夙夜祗惧[7] ,受命文考,类于上帝[8] ,宜于冢土[9] ,以尔有众,厎天之罚[10] 。天矜于民[11] ,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12] ,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注释】[1] 克:能。相:辅佐,帮助。[2] 宠:爱护,保护。绥:安定。[3] 曷:何,怎么。越:远离。[4] 度:度量。[5] 罪贯盈:恶贯满盈,形容罪大恶极。[6] 钧:通“均”,等同。[7] 夙夜:整日整夜。祗惧:敬畏。[8] 类:通“禷”,一种祭天礼。[9] 宜:祭社礼。社即土神。冢土:大社。[10] 厎:致。[11] 矜:怜悯。[12] 弼:辅佐。予一人:帝王的谦称。(伪)泰誓中惟戊午,王次于河朔[1] ,群后以师毕会[2] 。王乃徇师而誓[3] ,曰:“呜呼!西土有众[4] ,咸听朕言。我闻吉人为善[5] ,惟日不足;凶人为不善,亦惟日不足。今商王受力行无度[6] ,播弃犁老[7] ,昵比罪人[8] ,淫酗肆虐。臣下化之,朋家作仇[9] ,胁权相灭[10] 。无辜吁天[11] ,秽德彰闻[12] 。【注释】[1] 次:驻扎。河朔:黄河以北。[2] 群后:诸侯。[3] 徇师:检阅军队。[4] 西土:指西方各国。周位于商的西方,同盟的诸侯也大多来自西方,所以称西土。[5] 吉人:善良的人。[6] 力行:努力去做。无度:不合法度的事情。[7] 播弃:抛弃。犁老:也作犂老、黎老,指老臣。[8] 昵比:亲昵,亲近。[9] 朋家:各自树立党羽。[10] 胁:挟持。[11] 吁天:向上天呼吁。[12] 秽德:污秽的恶行。“惟天惠民[1] ,惟辟奉天[2] 。有夏桀弗克若天[3] ,流毒下国[4] 。天乃佑命成汤[5] ,降黜夏命[6] 。惟受罪浮于桀[7] ,剥丧元良[8] ,贼虐谏辅[9] ,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10] 。厥鉴惟不远[11] ,在彼夏王[12] 。天其以予乂民,朕梦协朕卜[13] ,袭于休祥[14] ,戎商必克[15] 。受有亿兆夷人[16] ,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17] ,同心同德。虽有周亲[18] ,不如仁人。【注释】[1] 惠:仁爱。[2] 辟:君主。奉:承奉。[3] 若:顺从。[4] 流毒:传布灾祸。[5] 成汤:商朝的开国君主。[6] 降黜:贬降废黜。命:国运。[7] 浮:超过。桀:夏朝的末代君主。[8] 剥丧:迫害。剥,伤害。丧,流亡,这里作动词,意思是迫使人流亡。元良:大善之人。[9] 贼虐:残害。[10] 无伤:没有妨碍。[11] 鉴:镜子,引申为儆戒、教训。[12] 在:察。[13] 协:符合。[14] 袭:重合。休祥:吉兆。[15] 戎:征伐。克:攻克,战胜。[16] 夷人:才能平庸的人。[17] 乱臣:有治国之才的大臣。乱,治理。[18] 周亲:至亲。“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百姓有过[1] ,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惟扬[2] ,侵于之疆,取彼凶残[3] ;我伐用张[4] ,于汤有光!勖哉夫子[5] !罔或无畏,宁执非敌[6] 。百姓懔懔[7] ,若崩厥角[8] 。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注释】[1] 过:责备。[2] 武:武力。扬:发扬。[3] 取:擒拿。[4] 张:大的战果。[5] 勖:勉力。夫子:指将士。[6] 非敌:敌不过,指不是对手。[7] 懔懔:恐惧的样子。[8] 崩:山崩塌。厥角:叩头。(伪)泰誓下时厥明,王乃大巡六师[1] ,明誓众士。王曰:“呜呼!我西土君子,天有显道[2] ,厥类惟彰[3] 。今商王受狎侮五常[4] ,荒怠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斫朝涉之胫[5] ,剖贤人之心[6] ,作威杀戮,毒痡四海[7] 。崇信奸回[8] ,放黜师保[9] ,屏弃典刑,囚奴正士[10] 。郊社不修,宗庙不享[11] ,作奇技淫巧以悦妇人[12] 。上帝不顺,祝降时丧[13] 。尔其孜孜奉予一人[14] ,恭行天罚!【注释】[1] 六师:六军。按照礼制,天子有六军。[2] 显道:明白的道理。[3] 厥类:这里指法则。[4] 狎侮:轻慢侮辱。五常: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5] 斫:砍。朝涉之胫:早晨涉水之人的小腿。[6] 贤人:指纣王的叔父比干。[7] 痡:伤害。[8] 奸回:奸邪。[9] 放黜:流放罢免。师保:官名,负责辅佐和教导帝王,即太师、太保之类,这里指微子、箕子。[10] 囚:囚禁。奴:奴役。正士:正直的人。[11] 不享:不祭祀。[12] 奇技淫巧:过于奇巧而无益处的技艺和器物。妇人:指妲己。[13] 祝:断然。丧:指惩罚。[14] 孜孜:勤勉的样子。奉:事奉。“古人有言曰:‘抚我则后[1] ,虐我则仇。’独夫受洪惟作威[2] ,乃汝世仇。树德务滋[3] ,除恶务本[4] ,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5] ,殄歼乃仇[6] 。尔众士其尚迪果毅以登乃辟[7] !功多有厚赏,不迪有显戮[8] 。呜呼!惟我文考若日月之照临,光于四方,显于西土,惟我有周诞受多方[9] 。予克受,非予武,惟朕文考无罪;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注释】[1] 抚:安抚。后:君主。[2] 独夫:众叛亲离的统治者。洪:大。[3] 滋:增加,推广。[4] 本:根本。[5] 诞:语助词,无实在意义。[6] 殄歼:消灭。[7] 迪:进。果:果敢。毅:坚决。[8] 显戮:明显的惩罚。[9] 多方:诸侯国。牧誓书序:武王戎车三百两a,虎贲三百人b,与受战于牧野c,作《牧誓》。【注释】a戎车:兵车。两:同“辆”,车的量词。b虎贲:勇士。c受:即纣。牧野:商都朝歌郊野,在今河南淇县南。时甲子昧爽[1] ,王朝至于商郊牧野[2] ,乃誓。王左杖黄钺[3] ,右秉白旄以麾[4] ,曰:“逖矣[5] ,西土之人!”王曰:“嗟!我友邦冢君、御事[6] ,司徒、司马、司空[7] ,亚旅、师氏[8] ,千夫长、百夫长[9] ,及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10] 。称尔戈[11] ,比尔干[12] ,立尔矛[13] ,予其誓。”【注释】[1] 昧爽:日出前,拂晓。[2] 商:商都,即朝歌。[3] 杖:执,拿。黄钺:铜钺,用于刑杀,是王权的象征。[4] 秉:执,拿。旄:装饰旄牛尾的旗帜。麾:通“挥”,指挥。[5] 逖:遥远。这里是慰问之词。[6] 冢君:诸侯国君。御事:治理政事的大臣。[7] 司徒:官名,主管教化。司马:官名,主管军旅。司空:官名,主管工程。[8] 亚旅:官名,上大夫。师氏:官名,中大夫。[9] 千夫长、百夫长:分别为师、旅的指挥官。[10] 庸、蜀、羌、髳、微、卢、彭、濮:当时西方的八个诸侯国。庸,在今湖北房县境内。蜀,在今四川省西部。羌,在今甘肃省东南。髳,在今甘肃、四川两省交界处。微,在今陕西眉县境内。卢,在今湖北南彰境内。彭,在今甘肃镇原东。濮,在今湖北省江汉地区。[11] 称:举。戈:戟。[12] 比:排列。干:盾牌。[13] 矛:兵器。王曰:“古人有言曰:‘牝鸡无晨[1] ;牝鸡之晨,惟家之索[2] 。’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3] ,昏弃厥肆祀弗答[4] ,昏弃厥遗王父母弟不迪[5] 。乃惟四方之多罪逋逃[6] ,是崇是长[7] ,是信是使[8] ,是以为大夫卿士[9] 。俾暴虐于百姓[10] ,以奸宄于商邑[11] 。今予发惟恭行天之罚[12] 。今日之事,不愆于六步、七步[13] ,乃止齐焉[14] 。夫子勖哉[15] !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伐[16] ,乃止齐焉。勖哉夫子!尚桓桓[17] ,如虎如貔[18] ,如熊如罴[19] ,于商郊[20] 。弗迓克奔以役西土[21] ,勖哉夫子!尔所弗勖,其于尔躬有戮[22] !”【注释】[1] 晨:晨鸣。[2] 索:败落。[3] 妇:指妲己。[4] 昏:一说为昏乱,一说通“泯”,轻蔑。这里采用后一说法。[5] 迪:进用。[6] 逋逃:逃走。[7] 崇:尊敬。[8] 信:信任。使:用。[9] 卿士:官名,即前文所说的御事。[10] 俾:使。[11] 奸宄:犯法作乱。[12] 发:武王的名,自称名以示谦虚。恭行:恭敬地执行。[13] 愆:超过。[14] 止齐:整顿军队。[15] 夫子:指将士。勖:勉力。[16] 伐:击打。[17] 尚:应当。桓桓:威武的样子。[18] 貔:貔貅,传说中的一种猛兽。[19] 罴:熊的一种。[20] 于:往。[21] 迓:禁止。役:帮助。[22] 躬:身。戮:惩治。 [image \"ZGGBH(JH)-118神授玉简\" file=Image00024.jpg] 神授玉简商朝在纣王的统治下,政治腐败,连年对外用兵,民不聊生,内部贵族之间矛盾重重,整个国家的统治动荡不安。牧野之战中,周武王在吕尚等人的辅佐下,攻打商都朝歌,击败纣王的军队,灭亡商朝。此图所描绘的是周武王伐纣第二年的甲子日,东、南、西、北四海之神与河伯、雨师、风伯前来相助的事迹。(伪)武成书序:武王伐殷。往伐归兽a,识其政事b,作《武成》。【注释】a归兽:将作战时使用的马、牛放归山野,以示不再行征伐之事。b识:记识。惟一月壬辰,旁死魄[1] 。越翼日[2] ,癸巳,王朝步自周[3] ,于征伐商[4] 。厥四月,哉生明[5] ,王来自商,至于丰[6] 。乃偃武修文[7] ,归马于华山之阳[8] ,放牛于桃林之野[9] ,示天下弗服[10] 。丁未,祀于周庙,邦甸、侯、卫[11] ,骏奔走[12] ,执豆、笾[13] 。越三日,庚戌,柴、望[14] ,大告武成[15] 。既生魄,庶邦冢君暨百工[16] ,受命于周[17] 。【注释】[1] 旁死魄:指月亮大部分没有光亮。古人称月亮有光的部分为明,无光的部分为魄,月初朔日以后月明渐增,月魄渐减,称死魄,月中望日以后相反,称生魄。旁,普遍,广泛。[2] 越:到。翼日:翌日,次日。[3] 朝:早晨。周:宗周,即周都镐京,在今陕西西安北的沣河东岸。[4] 于:往。[5] 哉:通“才”,开始。生明:与死魄意思相同。[6] 丰:丰京,周文王时的都城,在今陕西西安北的沣河西岸。[7] 偃武修文:收起武器,修治文教。[8] 阳:山的南面。[9] 野:郊野,野外。[10] 服:使用。[11] 甸、侯、卫:指天下诸侯。周代王畿以外的诸侯国分为六等,按远近分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这里以甸服、侯服、卫服代指六服。[12] 骏:迅速。[13] 豆:形似盘的木器,有盖,高脚,常用于盛放祭品。笾:形似碗的竹器,也有陶制的,有高脚,用于盛放祭品。[14] 柴:烧柴祭天的仪式。望:遥祭山川的仪式。[15] 大告:普遍宣告。[16] 庶邦:诸侯国。暨:和,同。百工:百官。[17] 受命:接受策命。王若曰:“呜呼!群后[1] 。惟先王建邦启土[2] ,公刘克笃前烈[3] ,至于大王肇基王迹[4] ,王季其勤王家[5] 。我文考文王克成厥勋,诞膺天命[6] ,以抚方夏。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惟九年,大统未集[7] ,予小子其承厥志。厎商之罪[8] ,告于皇天后土[9] ,所过名山大川,曰:‘惟有道曾孙周王发[10] ,将有大正于商[11] 。今商王受无道,暴殄天物,害虐烝民[12] ,为天下逋逃主[13] ,萃渊薮[14] 。予小子既获仁人,敢祗承上帝,以遏乱略。华夏蛮貊[15] ,罔不率俾[16] 。恭天成命[17] ,肆予东征,绥厥士女[18] 。惟其士女,篚厥玄黄[19] ,昭我周王[20] 。天休震动,用附我大邑周[21] 。惟尔有神,尚克相予以济兆民,无作神羞!’”【注释】[1] 群后:诸侯。[2] 先王:指周朝始祖后稷。建邦启土:建立国家,开拓疆土。[3] 公刘:周朝先祖,后稷曾孙。笃:厚。烈:功业。[4] 大王:也作太王,古公亶父,周文王祖父。周朝追尊其为太王。肇基:开创基业。[5] 王季:古公亶父第三子季历,周文王之父。[6] 膺:接受。[7] 大统:基业。集:成功。[8] 厎:致。[9] 皇天后土:对天地之神的敬称。[10] 曾孙:祭祀时面对神灵的自谦之词。[11] 大正:大事。正,通“政”,政事。[12] 烝民:平民百姓。[13] 逋逃主:指商纣王。逋逃,逃亡。这里以纣王为天下逃亡罪人的魁首。[14] 萃:聚集。渊薮:水潭和草地,指鱼类和兽类聚集的地方。这里指天下有罪的人都去投靠纣王,就像鱼和鸟兽聚集在渊薮之中。[15] 蛮貊:华夏民族对周边少数民族的蔑称。[16] 率俾:顺从。[17] 成命:已经确定的命运。[18] 士女:泛指民众。[19] 篚:一种圆形的竹器,这里作动词,意思是用篚盛物。玄黄:黑色和黄色,这里指黑色和黄色两种丝帛,象征天与地。[20] 昭:彰显。[21] 大邑:大国。既戊午,师逾孟津。癸亥,陈于商郊[1] ,俟天休命[2] 。甲子昧爽[3] ,受率其旅若林,会于牧野。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4] ,攻于后以北[5] ,血流漂杵。一戎衣[6] ,天下大定。乃反商政[7] ,政由旧。释箕子囚,封比干墓[8] ,式商容闾[9] 。散鹿台之财[10] ,发钜桥之粟[11] ,大赉于四海[12] ,而万姓悦服。列爵惟五[13] ,分土惟三[14] 。建官惟贤,位事惟能[15] 。重民五教[16] ,惟食、丧、祭。惇信明义[17] ,崇德报功[18] 。垂拱而天下治[19] 。【注释】[1] 陈:同“阵”,列阵。[2] 俟:等到。[3] 昧爽:日出前,拂晓。[4] 前徒:阵前的士兵。倒戈:掉转武器攻打自己一方。[5] 北:败北,败逃。[6] 戎衣:穿上戎装,这里指出兵伐纣。[7] 反商政:以商先王旧政取代纣王暴政。反,同“返”,恢复。[8] 封:堆土加高坟冢。[9] 式:通“轼”,车前用人凭倚的横木,这里指凭轼致敬的礼仪。闾:里巷的大门,代指居所。[10] 鹿台:台名,在商都朝歌南,纣王在此贮藏珠玉钱帛。[11] 钜桥:商末粮仓名,在今河北曲周东北。[12] 赉:赏赐。[13] 列爵惟五:将爵位分为五等,即公、侯、伯、子、男。[14] 分土惟三:将诸侯国的封地面积分为三等,公、侯之国方圆一百里,伯之国方圆七十里,子、男之国方圆五十里。[15] 位事:处理政事。[16] 五教: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常教化。[17] 惇:厚。[18] 崇:推崇。报:回报。[19] 垂拱:垂衣拱手,即无为而治。圣人治天下不用亲理政务,只需垂衣拱手,大臣则各尽其职。洪范书序:武王胜殷,杀受a,立武庚b,以箕子归c,作《洪范》d。【注释】a受:即纣。b立:立为后嗣,主持宗庙祭祀。武庚:商纣王之子,周武王命其管理殷商遗民,后来起兵作乱。c箕子:商纣王的叔父。归:返回周都镐京。d洪:宏大。范:法则。惟十有三祀[1] ,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下民[2] ,相协厥居[3] ,我不知其彝伦攸叙[4] 。”【注释】[1] 祀:年。[2] 阴骘:不知不觉中安定。[3] 协:协和。[4] 彝伦:常理。攸:所。叙:排定次序,规定。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陻洪水[1] ,汩陈其五行[2] 。帝乃震怒,不畀洪范九畴[3] ,彝伦攸斁[4] 。鲧则殛死[5] ,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6] ,彝伦攸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7] ,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8] ,次六曰乂用三德[9] ,次七曰明用稽疑[10] ,次八曰念用庶征[11] ,次九曰向用五福[12] ,威用六极[13] 。【注释】[1] 鲧:夏禹之父,在尧舜时因治水不利而被处死。陻:堵塞。[2] 汩:扰乱。陈:列举。[3] 畀:给予。畴:种类。[4] 斁:败坏。[5] 殛:诛杀。[6] 锡:赐予。[7] 农:努力。[8] 皇极:至高无上的原则。[9] 乂:治理。[10] 稽疑:用卜筮考察疑难。[11] 念:考察。庶征:各种征兆。[12] 向:通“飨”,勉励。[13] 威:威刑,这里指惩戒。“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1] ,火曰炎上[2] ,木曰曲直,金曰从革[3] ,土爰稼穑[4] 。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注释】[1] 曰:语助词。润:浸润。[2] 炎:火苗升腾,燃烧。[3] 从革:指金属的形状可以随人的意愿而改变。从,顺从。革,改变。[4] 爰:与“曰”意思相同。稼穑:播种和收获。“二,五事:一曰貌[1] ,二曰言,三曰视[2] ,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3] ,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4] 。恭作肃[5] ,从作乂[6] ,明作哲[7] ,聪作谋[8] ,睿作圣[9] 。【注释】[1] 貌:容貌。[2] 视:观察。[3] 从:指言辞合理而使人易于接受。[4] 睿:通达,有远见。[5] 肃:庄重。[6] 乂:安定。[7] 哲:有智慧。[8] 谋:精于谋划。[9] 圣:圣明。“三,八政:一曰食[1] ,二曰货[2] ,三曰祀[3] ,四曰司空[4] ,五曰司徒[5] ,六曰司寇[6] ,七日宾[7] ,八曰师[8] 。【注释】[1] 食:民食,这里指农业。[2] 货:货财,这里指工商业。[3] 祀:祭祀。[4] 司空:管理土木工程。[5] 司徒:管理教化民众。[6] 司寇:管理防盗治安。[7] 宾:接见宾客。[8] 师:军旅事务。“四,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1] ,五曰历数[2] 。【注释】[1] 星:星宿,指二十八宿。辰:指十二辰。[2] 历数:历法。“五,皇极:皇建其有极[1] 。敛时五福[2] ,用敷锡厥庶民[3] ,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4] 。凡厥庶民无有淫朋[5] ,人无有比德[6] ,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7] ,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8] ,皇则受之[9] 。而康而色[10] ,曰:‘予攸好德。’汝则锡之福。时人斯其惟皇之极[11] 。无虐茕独而畏高明[12] ,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13] ,而邦其昌。凡厥正人[14] ,既富方谷[15] ,汝弗能使有好于而家[16] ,时人斯其辜[17] 。于其无好德,汝虽锡之福,其作汝用咎。无偏无陂[18] ,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19] ;无党无偏,王道平平[20] ;无反无侧[21] ,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皇极之敷言[22] ,是彝是训[23] ,于帝其训[24] 。凡厥庶民,极之敷言,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注释】[1] 建:立,设立。极:中正之道。[2] 敛:收聚,集中。[3] 敷:普遍。[4] 保:安。[5] 淫朋:奸党。[6] 人:指官员。比德:相互勾结。[7] 猷:谋略。为:作为。守:操守。[8] 罹;遭逢不幸。咎:罪过。[9] 受:接受,宽容。[10] 康:平和。色:容貌温润。[11] 斯:则,就。[12] 茕独:指鳏寡孤独,即无依无靠的弱者。高明:地位显赫的人。[13] 羞其行:施展才能。羞,进献。[14] 正人:官员。正,通“政”,为政。[15] 谷:俸禄。[16] 家:国家。[17] 辜:怪罪。[18] 陂:不正,偏颇。[19] 荡荡:宽广的样子。[20] 平平:平坦的样子。[21] 反:违反正道。侧:偏离正轨。[22] 敷:陈述。[23] 训:训诫。[24] 训:遵从。“六,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1] ,三曰柔克[2] 。平康正直[3] ,强弗友刚克[4] ,燮友柔克[5] 。沈潜刚克[6] ,高明柔克[7]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8] 。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僻,民用僭忒[9] 。【注释】[1] 刚克:以刚强取胜。克,战胜,取胜。[2] 柔克:以柔弱取胜。[3] 平康:平和。[4] 友:亲近。[5] 燮:和顺。[6] 沈潜:深沉,指大地之德。[7] 高明:指上天之德。[8] 玉食:美味佳肴。[9] 僭忒:僭越失度。僭,超越本分。忒,差错。“七,稽疑:择建立卜筮人[1] ,乃命卜筮。曰雨[2] ,曰霁[3] ,曰蒙[4] ,曰驿[5] ,曰克[6] ,曰贞[7] ,曰悔[8] ,凡七。卜五,占用二,衍忒[9] 。立时人作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汝则有大疑,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身其康强,子孙其逢[10] ,吉。汝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汝则逆,卿士逆,吉。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11] ,作外凶[12] 。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注释】[1] 卜:用龟甲经烧灼后产生的裂纹判断吉凶。筮:用蓍草奇偶多少判断吉凶。[2] 雨:形似雨的兆象。[3] 霁:兆象如雨雪后天放晴。[4] 蒙:兆象阴暗。[5] 驿:兆象稀疏不相交错。[6] 克:兆象相交错。[7] 贞:内卦。卦的下三爻称内卦,上三爻称外卦。[8] 悔:外卦。[9] 衍忒:推算差错。[10] 逢:昌盛,繁盛。[11] 作内:处理内事,如祭祀、婚丧。[12] 作外:处理外事,如朝聘、征伐。“八,庶征:曰雨,曰旸[1] ,曰燠[2] ,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叙[3] ,庶草蕃庑[4] 。一极备[5] ,凶;一极无,凶。曰休征[6] :曰肃,时雨若[7] ;曰乂,时旸若;曰晢[8] ,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9] :曰狂[10] ,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11] ,恒燠若;曰急[12] ,恒寒若;曰蒙[13] ,恒风若。曰王省惟岁[14] ,卿士惟月,师尹惟日[15] 。岁月日时无易,百谷用成,乂用民,俊民用章[16] ,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乂用昏不明,俊民用微[17] ,家用不宁。庶民惟星,星有好风[18] ,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注释】[1] 旸:晴。[2] 燠:暖。[3] 叙:次序。[4] 蕃庑:草木丰茂。[5] 一极备:指雨、旸、燠、寒、风五种征候中的一种极其频繁地出现。[6] 休征:吉兆。[7] 若:像。[8] 晢:通“哲”,明哲。[9] 咎征:凶象。[10] 狂:狂傲。[11] 豫:逸乐。[12] 急:为政严酷。[13] 蒙:昏庸。[14] 省:视察和处理政务。[15] 师尹:官长。[16] 俊民:有才能的人。章:同“彰”,显明,这里指受任用。[17] 微:隐没,不显。[18] 好:喜好。“九,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1] ,五曰考终命[2] 。六极:一曰凶、短、折[3] ,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4] 。”【注释】[1] 攸好德:遵行美德。[2] 考终命:年老而得善终。考,同“老”,年老。[3] 凶:儿童没到换牙的年龄就死去。短:少年未满二十岁就死去。折:青年未结婚就死去。[4] 弱:懦弱。(伪)旅獒书序:西旅献獒a,太保作《旅獒》b。【注释】a西旅:周初的一个西方国家。獒:大狗。b太保:官名,这里指召公奭,周武王异母弟。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1] 。西旅厎贡厥獒[2] ,太保乃作《旅獒》,用训于王[3] 。曰:“呜呼!明王慎德[4] ,西夷咸宾[5] 。无有远迩[6] ,毕献方物[7] ,惟服食器用。王乃昭德之致于异姓之邦[8] ,无替厥服[9] ;分宝玉于伯叔之国[10] ,时庸展亲[11] 。人不易物[12] ,惟德其物!德盛不狎侮[13] 。狎侮君子[14] ,罔以尽人心;狎侮小人[15] ,罔以尽其力。不役耳目[16] ,百度惟贞[17] 。玩人丧德[18] ,玩物丧志。志以道宁,言以道接。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19] ,民乃足。犬马非其土性不畜[20] ,珍禽奇兽不育于国。不宝远物[21] ,则远人格[22] ;所宝惟贤,则迩人安。呜呼!夙夜罔或不勤[23] ,不矜细行[24] ,终累大德[25] 。为山九仞[26] ,功亏一篑[27] 。允迪兹[28] ,生民保厥居[29] ,惟乃世王[30] 。”【注释】[1] 通道:打通道路。夷:泛指东方少数民族。蛮:泛指南方少数民族。[2] 厎:来。[3] 训:教导。王:指周武王。[4] 慎德:注重道德修养。[5] 宾:宾服,归顺。[6] 无有远迩:无论远近。迩,近。[7] 方物:本地特产。[8] 昭:昭示。德之致:因为德行美好而得到的东西,指四方进献方物之事。[9] 替:毁弃,荒废。服:职事。[10] 伯叔之国:对应上文提到的“异姓之邦”,指同姓之国。按照礼制,周天子尊称同姓诸侯大国之君为伯父,小国之君为叔父。[11] 庸:用以。展:显示。亲:亲近,亲情。[12] 易:改变。[13] 德盛:德行盛大。狎侮:轻慢侮辱。[14] 君子:指国中的大臣。[15] 小人:指平民百姓。[16] 不役耳目:不会受耳目的役使,指不会沉溺于声色之中。[17] 百度:各种事情。贞:正。[18] 玩人:戏弄他人。[19] 异物:珍奇而不实用的器物。用物:平时常用的器物。[20] 土性:适应某地的自然环境而形成的生活习性。畜:畜养。[21] 宝:这里作动词,意思是以之为宝,珍视。[22] 格:来。[23] 夙夜:整日整夜。勤:倦怠。[24] 矜:谨慎,小心。细行:小节。[25] 累:连累,损害。[26] 九仞:形容很高。九,概数。仞,古代长度单位,周制八尺为一仞。[27] 功亏一篑:缺少一筐土而未能成功。篑,盛土的竹器。[28] 允:确实。迪:遵行。[29] 生民:百姓。[30] 世王:世代称王。金縢书序:武王有疾,周公作《金滕》a。【注释】a周公:名旦,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武王死后,周公辅佐年幼的成王,平定叛乱,制礼作乐,分封诸侯,被儒家奉为圣人。金縢:用金属缄封的匣子,周公作书藏在里面。既克商二年,王有疾,弗豫[1] 。二公曰[2] :“我其为王穆卜[3] 。”周公曰:“未可以戚我先王[4] 。”公乃自以为功,为三坛同墠[5] 。为坛于南方,北面,周公立焉。植璧秉珪[6] ,乃告太王、王季、文王。【注释】[1] 弗豫:又称不豫,这是对帝王病重的婉转说法。豫,安。[2] 二公:指太公望和召公奭。[3] 穆:敬。[4] 戚:悲戚,忧伤。[5] 三坛:太王、王季、文王各为一坛。墠:祭祀的场地。[6] 植:放置。璧:圆形呈环状的玉。珪:长条形而上圆下方的玉。史乃册[1] ,祝曰:“惟尔元孙某[2] ,遘厉虐疾[3] 。若尔三王,是有丕子之责于天[4] ,以旦代某之身!予仁若考[5] ,能多材多艺[6] ,能事鬼神[7] 。乃元孙不若旦多材多艺,不能事鬼神。乃命于帝庭[8] ,敷佑四方[9] ,用能定尔子孙于下地[10] 。四方之民罔不祗畏[11] 。呜呼!无坠天之降宝命[12] ,我先王亦永有依归。今我即命于元龟[13] ,尔之许我,我其以璧与珪归俟尔命[14] ;尔不许我,我乃屏璧与珪[15] 。”【注释】[1] 册:祷告的策文,这里作动词,意思是书写策文。[2] 元孙:长孙。某:指周武王,名发。史官避讳,未直书其名。[3] 遘:遇。厉:危。虐:暴。[4] 丕子:家族的宗子。丕,大。[5] 考:死去的父亲,指文王。[6] 多材多艺:有多种才能和技艺。[7] 事鬼神:祭祀鬼神。[8] 命:受命。[9] 敷:布施教化。[10] 下地:人间。[11] 祗:敬。[12] 坠:失去。宝命:大命,指上天授予的命数。[13] 元龟:占卜用的大龟。[14] 俟:等待。[15] 屏:收藏。乃卜三龟,一习吉[1] 。启籥见书[2] ,乃并是吉。公曰:“体[3] !王其罔害。予小子新命于三王[4] ,惟永终是图[5] 。兹攸俟,能念予一人[6] 。”公归,乃纳册于金縢之匮中[7] 。王翼日乃瘳[8] 。【注释】[1] 一:都,全。习:反复。[2] 籥:钥匙。[3] 体:占卜的兆象。[4] 予小子:我,谦称,意思与下文“予一人”相同。[5] 永终:永远。[6] 念:顾念。[7] 册:书写祷告文的策书。[8] 翼日:翌日,明天。瘳:病愈。武王既丧[1] ,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国[2] ,曰:“公将不利于孺子[3] 。”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4] ,我无以告我先王。”周公居东二年[5] ,则罪人斯得[6] 。于后,公乃为诗以贻王,名之曰《鸱鸮》[7] 。王亦未敢诮公[8] 。【注释】[1] 丧:死。[2] 管叔:名鲜,武王之弟,被封于管。群弟:指蔡叔度、霍叔处。管、蔡、霍负责监视殷商遗民,称三监,因反对周公而叛乱,后来被周公平定。[3] 孺子:孩子,指刚继位的成王。[4] 辟:以法惩治。[5] 居东:在东方,指东征。[6] 斯:乃。[7] 《鸱鸮》:《诗经·豳风》中的一篇。[8] 诮:责备,怪罪。秋,大熟[1] ,未获,天大雷电以风[2] 。禾尽偃[3] ,大木斯拔,邦人大恐[4] 。王与大夫尽弁[5] ,以启金縢之书,乃得周公所自以为功代武王之说。二公及王乃问诸史与百执事[6] 。对曰:“信[7] 。噫!公命,我勿敢言。”【注释】[1] 大熟:丰收。[2] 以:与,和。[3] 偃:倒伏,倒下。[4] 邦人:国人,居住在国都里的人。[5] 弁:一种礼冠,分为爵弁、皮弁两种。这里作动词,指戴上弁冠。[6] 百执事:百官。[7] 信:真实。王执书以泣,曰:“其勿穆卜!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1] 。今天动威以彰周公之德,惟朕小子其新逆[2] ,我国家礼亦宜之。”王出郊,天乃雨,反风[3] ,禾则尽起。二公命邦人,凡大木所偃,尽起而筑之[4] 。岁则大熟。【注释】[1] 冲人:年幼的人。[2] 新:自新。逆:迎接。[3] 反风:风向逆转。[4] 筑:培土夯实。大诰书序:武王崩,三监及淮夷叛a,周公相成王b,将黜殷c,作《大诰》。【注释】a三监:武王之弟管叔鲜、蔡叔度、霍叔处负责监视殷商遗民,称三监。淮夷:淮泗流域的东方部族,如徐、奄等国。b相:辅佐。成王:名诵,武王之子。c黜:消灭。殷:叛乱的殷人。王若曰[1] :“猷大诰尔多邦越尔御事[2] 。弗吊[3] !天降割于我家[4] ,不少延[5] 。洪惟我幼冲人[6] ,嗣无疆大历服[7] 。弗造哲[8] ,迪民康[9] ,矧曰其有能格知天命[10] ?已[11] !予惟小子若涉渊水,予惟往求朕攸济[12] 。敷贲敷前人受命[13] ,兹不忘大功。予不敢闭于天降威[14] ,用宁王遗我大宝龟[15] ,绍天明[16] 。即命曰[17] :‘有大艰于西土,西土人亦不静,越兹蠢[18] 。’殷小腆诞敢纪其叙[19] 。天降威,知我国有疵[20] ,民不康,曰:‘予复!’反鄙我周邦[21] ,今蠢,今翼日[22] ,民献有十夫予翼[23] ,以于敉宁武图功[24] 。我有大事,休[25] !朕卜并吉。【注释】[1] 王若曰:周公以成王的名义发布文诰。[2] 猷:大道。多邦:天下诸侯。越:与,和。御:治。[3] 吊:善。[4] 割:通“害”,灾害。[5] 延:间断,停息。[6] 洪惟:发语词。幼冲人:年幼的人,这里指成王。[7] 大历服:伟大久远的事业。历,久。服,事。[8] 造:遇。哲:明智的人。[9] 迪:引导。康:安。[10] 矧:况且,何况。格知:知道,了解。[11] 已:叹词。[12] 济:渡。[13] 敷:布施。贲:文采,这里指大道。前人:指先王。[14] 闭:隐藏,隐瞒。威:威刑,灾难。[15] 宁王:安定天下的王,指文王。遗:遗留。[16] 绍:继承。天明:即天命。[17] 即命:问卜。[18] 蠢:蠢蠢欲动,伺机作乱。[19] 小腆:指商纣王之子武庚。腆,主。纪其叙:指武庚记载殷商的帝王统绪,即打算恢复商朝。叙,通“绪”,统绪。[20] 疵:毛病,过失。成王年幼,周公被疑,三监散布流言,武庚认为周有过失。[21] 鄙:鄙夷,轻视。[22] 翼日:翌日,明天。[23] 献:贤能。翼:帮助,辅佐。[24] 敉宁:平定。图功:谋划建立功业。[25] 休:美善,吉利。“肆予告我友邦君越尹氏、庶士、御事[1] ,曰:‘予得吉卜,予惟以尔庶邦于伐殷逋播臣[2] 。’尔庶邦君越庶士、御事罔不反曰:‘艰大,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3] 。越予小子考翼[4] ,不可征,王害不违卜[5] ?’肆予冲人永思艰,曰:‘呜呼!允蠢鳏寡[6] ,哀哉!’予造天役,遗大投艰于朕身[7] 。越予冲人不卬自恤[8] 。义尔邦君越尔多士、尹氏、御事绥予曰[9] :‘无毖于恤[10] ,不可不成乃宁考图功[11] 。’已!予惟小子不敢替上帝命[12] 。天休于宁王,兴我小邦周,宁王惟卜用,克绥受兹命。今天其相民,矧亦惟卜用?呜呼!天明畏,弼我丕丕基!”【注释】[1] 肆:所以。尹氏:大夫。庶士:众卿士。[2] 逋播臣:指武庚。逋,逃亡。播,迁徙。[3] 在王宫邦君室:指责任在天子和诸侯。[4] 翼:恭敬。[5] 害:通“曷”,何。[6] 鳏寡:年老而无妻和无夫的人,指贫苦百姓。[7] 遗大投艰:委以重任。[8] 卬:我。恤:忧虑,顾虑。[9] 义:宜,应当。多士:即庶士。绥:安慰,劝解。[10] 毖:操劳。[11] 宁考:指文王。[12] 替:废弃。王曰:“尔惟旧人[1] ,尔丕克远省[2] ,尔知宁王若勤哉?天閟毖我成功所[3] ,予不敢不极卒宁王图事[4] 。肆予大化诱我友邦君[5] ,天棐忱辞[6] ,其考我民[7] ,予曷其不于前宁人图功攸终?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宁人攸受休毕?”【注释】[1] 旧人:老臣。[2] 省:省察。[3] 閟:慎重。所:所在。[4] 卒:尽。[5] 化诱:教导。[6] 棐:辅助,帮助。忱辞:诚恳的说辞,指问卜所得的吉兆。[7] 考:成就功业。王曰:“若昔朕其逝[1] ,朕言艰日思[2] 。若考作室,既厎法[3] ,厥子乃弗肯堂,矧肯构[4] ?厥父菑[5] ,厥子乃弗肯播[6] ,矧肯获?厥考翼,其肯曰‘予有后弗弃基[7] ’?肆予曷敢不越卬敉宁王大命[8] ?若兄考[9] ,乃有友伐厥子[10] ,民养其劝弗救[11] ?”【注释】[1] 昔:指武王伐纣时。逝:往。[2] 艰日:艰难的日子。[3] 厎:定。[4] 堂:堂基,这里作动词,意思是打地基。矧:何况。构:构筑房屋。[5] 菑:开垦土地。[6] 播:播种。[7] 其:岂,难道。[8] 敉:安抚。[9] 兄:指周武王。考:终,死。[10] 友:群,指群弟,即三监。[11] 民:指父兄,即家长。王曰:“呜呼!肆哉[1] !尔庶邦君越尔御事。爽邦由哲[2] ,亦惟十人,迪知上帝命越天棐忱[3] ,尔时罔敢易法[4] !矧今天降戾于周邦[5] ?惟大艰人、诞邻胥伐于厥室[6] ,尔亦不知天命不易?予永念曰:‘天惟丧殷,若穑夫[7] ,予曷敢不终朕亩?’天亦惟休于前宁人,予曷其极卜[8] ?敢弗于从率宁人有指疆土?矧今卜并吉?肆朕诞以尔东征。天命不僭[9] ,卜陈惟若兹[10] !”【注释】[1] 肆:努力,尽力。[2] 爽:明。[3] 迪:遵循。[4] 易:更改。[5] 戾:罪过。[6] 大艰人:大发难的人,指三监。诞:大。邻:邻国,指武庚。胥:相与。[7] 穑夫:农夫。[8] 极:尽。[9] 僭:差错。[10] 陈:示。(伪)微子之命书序:成王既黜殷命a,杀武庚b,命微子启代殷后c,作《微子之命》。【注释】a黜:废除,断绝。b武庚:商纣王之子,在周灭商后负责治理殷商遗民,趁周武王去世勾结三监叛乱,被周公平定。c微子启:商纣王的庶兄,在三监之乱后被封于宋国。王若曰:“猷[1] !殷王元子[2] 。惟稽古[3] ,崇德象贤[4] 。统承先王,修其礼物[5] ,作宾于王家[6] ,与国咸休[7] ,永世无穷。呜呼!乃祖成汤克齐圣广渊[8] ,皇天眷佑[9] ,诞受厥命。抚民以宽,除其邪虐,功加于时[10] ,德垂后裔。尔惟践修厥猷[11] ,旧有令闻[12] ,恪慎克孝[13] ,肃恭神人[14] 。予嘉乃德,曰笃不忘[15] 。上帝时歆[16] ,下民祗协,庸建尔于上公[17] ,尹兹东夏[18] 。钦哉[19] !往敷乃训[20] ,慎乃服命[21] ,率由典常,以蕃王室[22] 。弘乃烈祖,律乃有民[23] ,永绥厥位,毗予一人[24] 。世世享德,万邦作式[25] ,俾我有周无斁[26] 。呜呼!往哉惟休!无替朕命[27] 。”【注释】[1] 猷:大道。[2] 元子:长子。微子启是帝乙的庶长子。[3] 稽古:考察古代历史。[4] 象:效仿。[5] 礼物:礼乐制度。[6] 宾:微子启为前代帝王后裔,周王室待以宾礼,而不用臣礼,以示敬重。[7] 休:美好。[8] 齐圣广渊:聪明睿智,广大深远。[9] 眷佑:眷顾护佑。[10] 功加于时:功业建立在当世。[11] 践:履行。[12] 令闻:美好的名声。[13] 恪:恭敬。[14] 肃:庄重。[15] 笃:厚。[16] 歆:享用祭品。[17] 上公:周朝官爵的最高等级,高于三公一等。[18] 东夏:中原各国统称诸夏,而宋国都城在今河南商丘,位于周都的东方,所以称东夏。[19] 钦:敬。[20] 敷:发布。训:命令。[21] 服命:天子赐予的服饰和命数,代指职责。[22] 蕃:通“藩”,屏障,捍卫。[23] 律:约束。[24] 毗:辅佐,帮助。[25] 式:范式,榜样。[26] 俾:使。斁:厌弃。[27] 替:废弃。康诰书序:成王既伐管叔、蔡叔,以殷余民封康叔a,作《康诰》《酒诰》《梓材》。【注释】a康叔:名封,周武王同母弟,被封于卫国。惟三月哉生魄[1] ,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东国洛[2] ,四方民大和会。侯甸男邦、采卫百工、播民和见[3] ,士于周[4] 。周公咸勤[5] ,乃洪大诰治[6] 。王若曰:“孟侯[7] ,朕其弟[8] ,小子封。惟乃丕显考文王[9] ,克明德慎罚[10] ,不敢侮鳏寡,庸庸[11] ,祗祗[12] ,威威[13] ,显民[14] ,用肇造我区夏[15] ,越我一二邦以修我西土[16] 。惟时怙冒[17] ,闻于上帝,帝休[18] ,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19] ,诞受厥命越厥邦厥民,惟时叙[20] ,乃寡兄勖[21] 。肆汝小子封在兹东土[22] 。”【注释】[1] 哉:通“才”,开始。生魄:古人称月亮有光的部分为明,无光的部分为魄,月初朔日以后月明渐增,月魄渐减,称死魄,月中望日以后相反,称生魄。[2] 基:谋划。大邑:王城。[3] 侯甸男邦:王畿附近的诸侯国。周代王畿以外的诸侯国分为六等,按远近分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百工:百官。播民:迁徙之民,指殷商遗民。和见:会见。[4] 士:事奉。[5] 咸:全。勤:慰劳。[6] 洪:一说为代替,一说为宏大。这里采用前一说法。治:治国之道。[7] 孟侯:诸侯之长,这里指康叔。孟,长。[8] 朕其弟:康叔是周公之弟,成王之叔,可见这篇诰是周公代成王发布的。[9] 乃:你的。丕显:伟大英明。考:死去的父亲。[10] 克:能够。明德:崇尚德教。慎罚:慎用刑罚。[11] 庸庸:任用可以任用的人。庸,用。[12] 祗祗:尊敬值得尊敬的人。祗,敬。[13] 威威:惩罚应该惩罚的人。威,刑罚。[14] 显民:明示于民众。[15] 用:因此,所以。肇造:始建。肇,开始。区夏:华夏。中原诸国又称诸夏。[16] 修:治理。[17] 时:这。怙:大。冒:通“勖”,勤勉。[18] 休:高兴,喜。[19] 殪:死,这里指灭亡。戎殷:大国殷。[20] 叙:通“绪”,事业。[21] 寡兄:一说为少有之兄,强调其贤能,一说为长兄。指周武王。[22] 东土:卫国最初定都商朝旧都朝歌,位于周都的东方。王曰:“呜呼!封,汝念哉!今民将在祗遹乃文考[1] ,绍闻衣德言[2] 。往敷求于殷先哲王,用保乂民[3] 。汝丕远惟商耇成人[4] ,宅心知训[5] 。别求闻由古先哲王,用康保民[6] 。弘于天[7] ,若德裕乃身[8] ,不废在王命[9] !”【注释】[1] 在:考虑,思考。遹:遵循。[2] 绍:继。衣德言:遵从德教之言。衣,这里作动词,意思是穿衣,引申为领受、遵从。[3] 保乂:养育安定。[4] 耇成人:年老德高之人。[5] 宅心:放在心上。训:指训诫民众。[6] 康保:安定。[7] 弘:大。[8] 若:顺承。裕:富。[9] 废:指废黜爵位。王曰:“呜呼!小子封,恫瘝乃身[1] ,敬哉[2] !天畏棐忱[3] ,民情大可见,小人难保。往尽乃心,无康好逸豫[4] ,乃其乂民。我闻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惠不惠[5] ,懋不懋[6] 。’已!汝惟小子,乃服惟弘王应保殷民[7] ,亦惟助王宅天命,作新民[8] 。”【注释】[1] 恫瘝:病痛。[2] 敬:慎重。[3] 畏:通“威”,威严。棐:辅助,帮助。忱:真诚的人。[4] 逸豫:安乐。[5] 惠:顺从。[6] 懋:怒力。[7] 服:职责,责任。应:顺应天意。保:安定。[8] 作新民:使殷商遗民改过自新。王曰:“呜呼!封,敬明乃罚[1] 。人有小罪,非眚[2] ,乃惟终[3] ,自作不典[4] ,式尔[5] ,有厥罪小,乃不可不杀。乃有大罪,非终,乃惟眚灾[6] ,适尔[7] ,既道极厥辜[8] ,时乃不可杀。”【注释】[1] 明:严明。[2] 眚:小过失。[3] 终:经常。[4] 典:常法。[5] 式尔:一直这样。[6] 眚灾:因为过失造成的灾祸。[7] 适尔:偶然这样。[8] 道:指常法。极:尽。辜:罪过。王曰:“呜呼!封,有叙[1] ,时乃大明服,惟民其勅懋和[2] 。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3] 。若保赤子[4] ,惟民其康乂。非汝封刑人杀人,无或刑人杀人。非汝封又曰劓刵人[5] ,无或劓刵人。”【注释】[1] 叙:次序。[2] 勅:告诫,勉励。[3] 咎:错误。[4] 赤子:婴儿。[5] 刵:割掉耳朵的刑罚。王曰:“外事[1] ,汝陈时臬[2] ,司师[3] ,兹殷罚有伦[4] 。”又曰:“要囚[5] ,服念五六日至于旬时[6] ,丕蔽要囚[6] 。”【注释】[1] 外事:一说指外藩诸侯遵行王命之事,一说指外朝刑狱之事。这里采用前一说法。[2] 陈:公布。臬:箭靶,引申为法度。[3] 司:治理。师:众人,这里指民众。[4] 伦:有序。[5] 要囚:审核囚犯的供辞。[6] 服念:反复思考。[6] 蔽:断案。王曰:“汝陈时臬事罚。蔽殷彝[1] ,用其义刑义杀[2] ,勿庸以次汝封[3] 。乃汝尽逊曰时叙,惟曰未有逊事[4] 。已!汝惟小子,未其有若汝封之心。朕心朕德,惟乃知。凡民自得罪[5] ,寇攘奸宄[6] ,杀越人于货[7] ,暋不畏死[8] ,罔弗憝[9] 。”【注释】[1] 蔽殷彝:用殷商的法律断案。彝,法。[2] 义:适宜,合理。[3] 勿庸:不用。次:依从,顺从。[4] 逊:顺。[5] 自得罪:因此获罪。[6] 寇攘:劫掠。奸宄:违法作乱。[7] 杀越人于货:杀人抢劫。越,颠越,坠落。[8] 暋:强横。[9] 憝:憎恨。王曰:“封,元恶大憝[1] ,矧惟不孝不友[2] 。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3] ,乃疾厥子[4] ;于弟弗念天显[5] ,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6] ,大不友于弟。惟吊兹[7] ,不于我政人得罪[8] ,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9] 。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刑兹无赦。’不率大戛[10] ,矧惟外庶子、训人[11] ,惟厥正人越小臣诸节[12] 。乃别播敷造民[13] ,大誉弗念弗庸,瘝厥君[14] ,时乃引恶[15] ,惟朕憝。已!汝乃其速由兹义率杀。亦惟君惟长,不能厥家人越厥小臣、外正,惟威惟虐,大放王命[16] ,乃非德用义。汝亦罔不克敬典,乃由裕民[17] ,惟文王之敬忌[18] 。乃裕民曰:‘我惟有及[19] 。’则予一人以怿[20] 。”【注释】[1] 元恶:首恶,大恶。[2] 矧:也。友:善待兄弟。[3] 字:爱。[4] 疾:厌恶。[5] 天显:上天显示的旨意。[6] 鞠子:幼子,孩童。[7] 吊:至。[8] 政人:为政的官员。[9] 泯乱:混乱。[10] 率:遵循。戛:常法。[11] 庶子:官名,负责教导诸侯和卿大夫的庶子。训人:官名,负责教导贵族子弟。[12] 正人:即政人。小臣诸节:掌管各种符节的小官。[13] 播敷:散布,传播。造:鼓动。[14] 瘝:损害。[15] 引恶:助长罪恶。[16] 放:放弃,背离。[17] 裕:教导。[18] 敬忌:敬畏。[19] 及:沿袭。[20] 怿:高兴,欣喜。王曰:“封,爽惟民迪吉康[1] ,我时其惟殷先哲王德,用康乂民作求[2] 。矧今民罔迪[3] ,不适[4] ;不迪,则罔政在厥邦[5] 。”【注释】[1] 爽:明。迪:道。吉康:吉祥安康。[2] 求:通“逑”,匹配。[3] 迪:引导。[4] 适:遵从。[5] 政:指善政。王曰:“封,予惟不可不监[1] ,告汝德之说于罚之行[2] 。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3] ,迪屡未同[4] ,爽惟天其罚殛我[5] ,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6] ?”【注释】[1] 监:考察。[2] 于:与。[3] 戾:安定。[4] 屡:屡次。同:和同。[5] 殛:诛杀。[6] 闻:听闻,了解。王曰:“呜呼!封,敬哉!无作怨[1] ,勿用非谋非彝蔽时忱[2] 。丕则敏德[3] ,用康乃心,顾乃德,远乃猷[4] ,裕乃以[5] ,民宁,不汝瑕殄[6] 。”【注释】[1] 作怨:做出引发怨恨的事情。[2] 蔽:遮蔽,掩盖。[3] 丕则:一说为副词于是,一说为伟大的法则。这里采用前一说法。敏德:努力推行德政。[4] 猷:谋划。[5] 裕:富。以:用。[6] 瑕殄:因有瑕疵而抛弃。王曰:“呜呼!肆汝小子封,惟命不于常[1] ,汝念哉!无我殄享[2] ,明乃服命[3] ,高乃听[4] ,用康乂民。”【注释】[1] 命:指天命。常:永恒不变。[2] 享:祭祀。[3] 服命:责任和使命。[4] 高:广大。王若曰:“往哉!封,勿替敬[1] ,典听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注释】[1] 替:舍弃。酒诰王若曰:“明大命于妹邦[1] 。乃穆考文王[2] ,肇国在西土[3] 。厥诰毖庶邦庶士越少正御事朝夕曰[4] :‘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5] 。天降威[6] ,我民用大乱丧德[7] ,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8] 。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9] ,无彝酒[10] ;越庶国[11] ,饮惟祀,德将无醉[12] 。惟曰我民迪小子惟土物爱[13] ,厥心臧[14] 。聪听祖考之彝训[15] ,越小大德,小子惟一妹土。嗣尔股肱[16] ,纯其艺黍稷[17] ,奔走事厥考厥长[18] 。肇牵车牛,远服贾[19] ,用孝养厥父母;厥父母庆[20] ,自洗腆[21] ,致用酒[22] 。庶士有正越庶伯君子,其尔典听朕教[23] !尔大克羞耇惟君[24] ,尔乃饮食醉饱。丕惟曰尔克永观省[25] ,作稽中德[26] ,尔尚克羞馈祀[27] ,尔乃自介用逸[28] 。兹乃允惟王正事之臣[29] ,兹亦惟天若元德[30] ,永不忘在王家。”【注释】[1] 妹邦:指卫国。妹,通“沬”,地名,即朝歌,曾为商纣王时的都城,西周初为卫国都城,在今河南淇县。[2] 穆:壮美,伟大。[3] 肇:开始,开创。西土:周都在商都西方,所以称西土。[4] 诰毖:教导,告诫。庶邦:诸侯。越:与,和。少正:官名,正人的副手。御事:治理政事的官员。[5] 元:大。[6] 威:惩罚。[7] 用:因。[8] 辜:罪过。[9] 小子:指子孙。有正有事:指各级官员。[10] 彝:经常。[11] 越:于,在。[12] 德将:以德相辅。将,辅助。[13] 迪:教导。土物:土地生长之物。爱:爱惜。[14] 臧:善良,美好。[15] 聪:听觉敏锐。祖考:指文王。彝训:日常的训诫。[16] 嗣:继续。股肱:得力的大臣,这里指股肱的劝谏。[17] 纯:专一。艺:种植,耕种。[18] 事:事奉。厥考厥长:指父兄。[19] 服贾:经商。[20] 庆:高兴,喜悦。[21] 洗腆:准备丰盛的膳食。[22] 致:可以。[23] 典:经常。[24] 克:能够。羞:进献。耇:年老德高的人,这里指长者之道。[25] 观省:反省,反思。[26] 稽:考察。中德:中正之德。[27] 馈祀:用酒食祭祀鬼神。[28] 介:大。用逸:指饮酒作乐。[29] 允:诚信。[30] 若:顺从。元德:大德。王曰:“封,我西土棐徂邦君御事小子[1] ,尚克用文王教,不腆于酒[2] ,故我至于今,克受殷之命。”王曰:“封,我闻惟曰,在昔殷先哲王迪畏天[3] ,显小民[4] ,经德秉哲[5] 。自成汤咸至于帝乙[6] ,成王畏相,惟御事厥棐有恭,不敢自暇自逸,矧曰其敢崇饮[7] ?越在外服[8] ,侯甸男卫邦伯[9] ;越在内服,百僚庶尹惟亚惟服宗工越百姓里居[10] ,罔敢湎于酒[11] 。不惟不敢,亦不暇,惟助成王德显,越尹人祗辟[12] 。我闻亦惟曰,在今后嗣王[13] ,酣身[14] ,厥命罔显于民祗,保越怨不易[15] 。诞惟厥纵[16] ,淫泆于非彝[17] ,用燕丧威仪[18] ,民罔不衋伤心[19] 。惟荒腆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20] ,不克畏死。辜在商邑,越殷国灭,无罹[21] 。弗惟德馨香[22] ,祀登闻于天[23] ,诞惟民怨,庶群自酒[24] ,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天非虐,惟民自速辜[25] 。”【注释】[1] 棐:帮助。徂:往,这里指往日。[2] 腆:厚,引申为沉溺。[3] 迪:遵从大道。[4] 显:明。[5] 经:行。秉:持。[6] 帝乙:商朝倒数第二位帝王,商纣王之父。[7] 矧:何况。崇:聚会。[8] 外服:王畿以外称外服,以内称内服。[9] 侯甸男卫:泛指天下诸侯。周代外服诸侯国分为六等,按远近分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10] 百僚:百官。庶尹:众官长。亚:次。服:任事的官。宗工:高官。百姓里居:指年老回乡居住的官员。[11] 湎:沉湎。[12] 祗:敬。辟:法。[13] 嗣王:指纣王。[14] 酣:尽情饮酒。[15] 易:改变。[16] 诞:大。纵:放纵。[17] 淫泆:纵情逸乐。[18] 燕:通“宴”,宴饮。[19] 衋伤:伤痛。[20] 很:凶狠。[21] 罹:忧虑。[22] 馨香:芳香。[23] 登闻:上达。[24] 自酒:私自饮酒。[25] 速:招致。王曰:“封,予不惟若兹多诰。古人有言曰:‘人无于水监[1] ,当于民监。’今惟殷坠厥命,我其可不大监抚于时[2] !予惟曰:‘汝劼毖殷献臣[3] ,侯甸男卫,矧太史友、内史友[4] ?越献臣百宗工,矧惟尔事服休服采[5] ?矧惟若畴圻父薄违[6] ?农父若保[7] ?宏父定辟[8] ?矧汝刚制于酒[9] ?’厥或诰曰:‘群饮。’汝勿佚[10] ,尽执拘以归于周[11] ,予其杀。又惟殷之迪诸臣惟工,乃湎于酒,勿庸杀之,姑惟教之[12] 。有斯明享[13] ,乃不用我教辞,惟我一人弗恤弗蠲[14] ,乃事时同于杀[15] 。”王曰:“封,汝典听朕毖,勿辩乃司民湎于酒[16] 。”【注释】[1] 监:低头看水中的影子,引申为借鉴。[2] 时:这。[3] 劼毖:谨慎。献臣:贤臣。献,贤能。[4] 太史:官名,负责记事、修史、起草,兼管典籍文献和天文历法等。友:同僚。内史:官名,协助天子管理官爵的任免。[5] 服休:侍宴的近臣。服采:朝祭的近臣。[6] 若畴:你们。若,你。畴,通“俦”,同辈,同僚。圻父:司马的尊称。薄违:镇压反叛。薄,迫。违,背离。[7] 农父:司徒的尊称。若:顺。保:安。[8] 宏父:司空的尊称。[9] 刚制:强行制止。[10] 佚:放纵。[11] 执拘:逮捕,缉拿。周:指周都镐京。[12] 姑:姑且。[13] 明享:明白的劝诫。[14] 恤:怜惜。蠲:免除罪过。[15] 杀:死罪。[16] 司民:治民的官员。梓材王曰:“封,以厥庶民暨厥臣达大家[1] ,以厥臣达王惟邦君[2] ,汝若恒[3] ,越曰我有师师[4] ,司徒、司马、司空、尹旅[5] 。曰:‘予罔厉杀人[6] 。’亦厥君先敬劳[7] ,肆徂厥敬劳[8] 。肆往[9] ,奸宄、杀人、历人[10] ,宥[11] ;肆亦见厥君事,戕败人[12] ,宥。王启监[13] ,厥乱为民[14] 。曰:‘无胥戕[15] ,无胥虐。至于敬寡[16] ,至于属妇[17] ,合由以容[18] 。’王其效邦君越御事,厥命曷以[19] ?引养引恬[20] 。自古王若兹监,罔攸辟[21] 。惟曰若稽田[22] ,既勤敷菑[23] ,惟其陈修[24] ,为厥疆畎[25] 。若作室家,既勤垣墉[26] ,惟其涂塈茨[27] 。若作梓材[28] ,既勤朴斫[29] ,惟其涂丹雘[30] 。今王惟曰:‘先王既勤用明德,怀为夹[31] ,庶邦享作[32] ,兄弟方来[33] 。亦既用明德,后式典集[34] ,庶邦丕享。皇天既付中国民越厥疆土于先王。’肆王惟德用,和怿先后迷民[35] ,用怿先王受命。已!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注释】[1] 暨:和,与。达:至,到。大家:指卿大夫。[2] 邦君:国君。[3] 若:遵从。恒:常法。[4] 越:语助词。师师:众位官长。[5] 尹:正,指大夫。旅:众,指众士。[6] 厉杀:虐杀,即杀戮无罪的人。[7] 敬劳:尊敬慰劳。[8] 肆:所以。徂:前往。[9] 往:往日。[10] 奸宄:犯法作乱。历:一说是藏匿罪犯,一说是俘虏。这里采用前一说法。[11] 宥:宽恕。[12] 戕败人:摧残人的身体。戕,残害。[13] 启:建立,设立。监:诸侯。[14] 乱:治理。[15] 胥:相互。[16] 敬寡:敬养鳏寡。[17] 属妇:照顾妇女。属,同“嘱”,嘱托,引申为照顾。[18] 合由以容:共同教导,以大道包容。[19] 曷:何,什么。[20] 引:长。恬:安。[21] 攸:所。辟:罪行。[22] 稽:治理。[23] 敷菑:一说是播种耕作,一说是除草。这里采用前一说法。[24] 陈修:修整。[25] 疆畎:田垄沟渠。[26] 垣:矮墙。墉:高墙。[27] 涂:涂抹。塈:用泥土涂抹屋顶。茨:用茅草遮盖屋顶。[28] 梓材:优质木材。[29] 朴斫:砍削。[30] 雘:红色颜料。[31] 怀:安抚。夹:近。[32] 享作:献祭和劳作。[33] 兄弟方:兄弟之国,即同姓诸侯。方,方国,诸侯。[34] 后:指诸侯。式:用。典:常。集:聚会。[35] 和怿:和悦。先后:教导。迷民:指尚未归顺的殷商遗民。召诰书序:成王在丰a,欲宅洛邑b,使召公先相宅c,作《召诰》。【注释】a丰京:周文王时的都城,在今陕西西安北。b宅:居。洛邑:西周陪都,后来为东周都城,在今河南洛阳。c相宅:择地而居。惟二月既望[1] ,越六日乙未[2] ,王朝步自周[3] ,则至于丰[4] 。惟太保先周公相宅[5] 。越若来三月[6] ,惟丙午胐[7] 。越三日戊申,太保朝至于洛,卜宅[8] 。厥既得卜[9] ,则经营[10] 。越三日庚戌[11] ,太保乃以庶殷攻位于洛汭[12] 。越五日甲寅[13] ,位成[14] 。若翼日乙卯[15] ,周公朝至于洛,则达观于新邑营[16] 。越三日丁巳[17] ,用牲于郊[18] ,牛二。越翼日戊午[19] ,乃社于新邑[20] ,牛一,羊一,豕一。越七日甲子[21] ,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22] 。厥既命殷庶,庶殷丕作[23] 。【注释】[1] 二月:成王七年二月。既望:指的是阴历的十六。[2] 越:至,到。[3] 王:周成王。步:步行。周:指周武王时期西周的国都镐京,在今西安市西南。[4] 丰:周文王时期的国都,在今陕西省鄠县,周武王迁都镐京后,文王庙仍在丰邑,意思是到丰邑祭告文王。[5] 太保:官名,周成王时期召公为太保。先周公:先于周公,意思就是在周公的前面。相:视察,勘查。宅:居住的地方。[6] 越若:句首语助词。来三月:承接上文的“二月既望”,指二月后的三月。[7] 胐:新月初现光明,指代农历每月初三。[8] 卜宅:用龟卜问住址的吉凶。[9] 得卜:得到吉卜。[10] 经营:测量、规划地基。[11] 庚戌:三月七日。[12] 以:率领。庶殷:众殷民。攻位:划定宗庙、宫室、朝市的方位。攻,管理、治理。洛汭:洛水流入黄河的地方。汭,河流的汇合处。[13] 甲寅:三月十一日。[14] 位成:位置确定了。[15] 若:等到。翼日:明日,第二天。乙卯:三月十二日。[16] 达观:浏览一遍,通看一遍。达,通。营:所经营的区域。[17] 丁巳:三月十四日。[18] 郊:南郊。周代祭天在都城的南郊。[19] 戊午:农历三月十五日。[20] 社:祭祀土神。[21] 甲子:三月二十一日。[22] 用书:发布文告,分配任务。书,文告。[23] 丕:大。作:动工。太保乃以庶邦冢君出取币[1] ,乃复入锡周公[2] 。曰[3] :“拜手稽首旅王[4] ,若公诰告庶殷越自乃御事[5] 。呜呼!皇天上帝改厥元子[6] ,兹大国殷之命[7] 。惟王受命,无疆惟休[8] ,亦无疆惟恤[9] 。呜呼!曷其奈何勿敬[10] ?天既遐终大邦殷之命[11] ,兹殷多先哲王在天,越厥后王后民[12] ,兹服厥命[13] 。厥终[14] ,智藏瘝在[15] 。夫知保抱携持厥妇子[16] ,以哀吁天[17] ,徂厥亡[18] ,出执。呜呼!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19] 。王其疾敬德[20] !【注释】[1] 以:与、和。冢君:长君。币:表示敬意的玉和帛之类的礼物。将要陈言,进献玉帛表示敬意。[2] 锡:进献,进。[3] 曰:指的是召公说的话,前面省略了主语召公。[4] 拜手稽首:古代的一种跪拜扣头礼。旅王:向王陈述。旅,陈述,述说。[5] 若:遵从、依从。自:用。[6] 元子:首子,指天子。[7] 兹:通“巳”,完成、终止。命:指的是治理天下的使命。[8] 休:吉祥,美好。[9] 恤:忧患,忧虑。[10] 曷其奈何:都是怎么的意思。此处连在一起使用,是为了加强语气。[11] 遐:远,久。[12] 越:语首助词,没有实在意义。[13] 服:受。厥:其。命:大命。[14] 厥终:后王之终,就是纣的末年。[15] 瘝:病,指害人的人。在:在位,掌权。[16] 夫:男子。保:背负。[17] 吁:呼告,呼唤。[18] 徂:通“诅”,诅咒的意思。[19] 眷:眷顾,关怀,爱护。懋:通“贸”,转移,改变。[20] 疾:加速,加快。“相古先民有夏[1] ,天迪从子保[2] ;面稽天若[3] ,今时既坠厥命[4] 。今相有殷,天迪格保[5] ;面稽天若,今时既坠厥命。今冲子嗣[6] ,则无遗寿耇[7] ,曰其稽我古人之德[8] ,矧曰其有能稽谋自天[9] !呜呼!有王虽小,元子哉!其丕能諴于小民[10] 。今休[11] :王不敢后[12] ,用顾畏于民碞[13] ;王来绍上帝[14] ,自服于土中[15] 。【注释】[1] 相:观察,察看。[2] 迪:启迪,引导。从:顺从,依从。子保:指贤人。[3] 面:通“勔”,努力。天若:上天的命令。[4] 坠:丧失,失去。[5] 格保:指贤人。[6] 冲子:年轻人,这里是指成王。[7] 遗:多余。寿耇:德高望重的老年人。[8] 曰:语首助词。古人:先祖。[9] 矧:何况,况且。[10] 丕:大。[11] 休:美事,善事。[12] 后:迟缓,延误。[13] 用:由,以因。民碞:就是民险,意思是百姓难以治理。碞,通“岩”,险。[14] 绍:继承。[15] 服:治理,管理。土中:指洛邑,因为洛邑在九州的中心,所以才这么说。“旦曰[1] :‘其作大邑,其自时配皇天[2] ,毖祀于上下[3] ,其自时中乂[4] ;王厥有成命治民[5] 。’今休:王先服殷御事[6] ,比介于我有周御事[7] ,节性[8] ,惟日其迈[9] 。王敬作所[10] ,不可不敬德。我不可不监于有夏[11] ,亦不可不监于有殷。我不敢知曰[12] :有夏服天命[13] ,惟有历年[14] ;我不敢知曰:不其延[15] 。惟不敬厥德[16] ,乃早坠厥命。我不敢知曰:有殷受天命,惟有历年;我不敢知曰:不其延。惟不敬厥德,乃早坠厥命。【注释】[1] 旦:周公的名。[2] 自时:从此。配皇天:意思就是祭天时用周的祖先配天受祭。[3] 毖:谨慎,小心。上下:指天神和地神。[4] 时中:这个中心,指的是洛邑。乂:治理。[5] 厥:用于句中的助词。成命:定命。[6] 先:尚,重视。服:用。[7] 比介:亲近的意思。介,同“迩”,近。[8] 节:和。[9] 惟:乃。迈:进,增进,加强。[10] 作:工作,做事。[11] 监:借鉴,鉴于。[12] 敢:表示敬意的副词。[13] 服:受。[14] 历年:就是多年。历,久,长。[15] 其:助词。延:延长。[16] 惟:只。“今王嗣受厥命[1] ,我亦惟兹二国命,嗣若功[2] 。王乃初服[3] 。呜呼!若生子[4] ,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5] 。今天其命哲,命吉凶[6] ,命历年;知今我初服[7] ,宅新邑[8] 。肆惟王其疾敬德[9] !王其德之用,祈天永命。其惟王勿以小民淫用非彝[10] ,亦敢殄戮,用乂民[11] ,若有功。其惟王位在德元[12] ,小民乃惟刑用于天下[13] ,越王显[14] 。上下勤恤[15] ,其曰我受天命,丕若有夏历年[16] ,式勿替有殷历年[17] ,欲王以小民受天永命[18] 。”【注释】[1] 嗣:继承。[2] 若:代词,他们的。[3] 初服:刚刚处理政务。服,任事,治理。[4] 生:养,教养。[5] 命:给、给予。[6] 吉凶:偏义复词,实际上指的是吉祥。[7] 知:闻知,知道。[8] 宅:动词,居住。[9] 肆:现在。疾:加速,加快。[10] 其:但愿。彝:法。[11] 乂:治理。[12] 位:立。元:首。[13] 刑:取法,效法。用:行。[14] 越:发扬。显:明显。[15] 上下:这里指的是君臣。[16] 丕:语首助词,没有实在的意义。[17] 式:语首助词,没有实在的意义。替:止。[18] 以:连词,与,和。拜手稽首,曰:“予小臣敢以王之雠民、百君子越友民[1] ,保受王威命明德[2] 。王末有成命[3] ,王亦显[4] 。我非敢勤[5] ,惟恭奉币[6] ,用供王能祈天永命[7] 。”【注释】[1] 雠民:指殷的遗民。百君子:指的是殷的众多官员。越:和、与。友民:依从周的臣民。[2] 保:安。[3] 末:终。成命:指成王营建洛邑的决定。[4] 亦显:指成王也与文王、武王、周公一样功德显赫。[5] 勤:慰劳,犒劳。[6] 币:表示敬重之意的玉帛之类。[7] 供:进献。能祈:善祈,就是说用德行来祈求。洛诰书序:召公既相宅,周公往营成周a,使来告卜,作《洛诰》。【注释】a成周:洛邑。西周时镐京又称宗周,洛邑又称成周。周公拜手稽首曰[1] :“朕复子明辟[2] ,王如弗敢及天基命定命[3] ,予乃胤保大相东土[4] ,其基作民明辟[5] 。予惟乙卯[6] ,朝至于洛师[7] 。我卜河朔黎水[8] ,我乃卜涧水东、瀍水西[9] ,惟洛食[10] ;我又卜瀍水东,亦惟洛食。伻来以图及献卜[11] 。”【注释】[1] 拜手稽首:古代最敬的礼节。[2] 朕:我。复:告诉。子:对对方的敬称,指成王。明辟:明法,指治理洛邑的诸多合理措施。[3] 如弗敢:王似乎不敢,意思是说成王谦逊。及:接受,参与,参加。基:谋。命:动词,告诉。定命:指周公作洛。[4] 胤:继。保:太保,就是召公。相:视察,看。东土:在这里就是指洛邑。[5] 基:商议,商定。作:使振作,鼓舞,在这里是因为治理洛是鼓舞民心的好事,所以叫“作民”。[6] 乙卯:成王七年三月十二日。[7] 洛师:就是洛邑。[8] 河朔:黄河以北。黎水:卫河和淇水合流到黎阳故城叫黎水,在今天的河南浚县东北。[9] 涧水:发源于今河南渑池,到洛阳西南流入洛水。瀍水:发源于今河南孟津,向东流入洛水。[10] 惟:只。食:指好的兆头。[11] 伻来:使成王来洛。伻,使,让。图:谋划,图谋。王拜手稽首曰:“公不敢不敬天之休[1] ,来相宅,其作周匹[2] ,休!公既定宅,伻来[3] ,来,视予卜[4] ,休恒吉[5] 。我二人共贞[6] 。公其以予万亿年敬天之休[7] !拜手稽首诲言[8] 。”【注释】[1] 休:美好,指上天所赐予的好的预示。[2] 周匹:与镐京相匹配的。[3] 来:我(成王)已经到来。[4] 视予卜:示我以卜,就是拿出卜兆给我看。视,同“示”。[5] 恒吉:都很吉利。恒,遍,都。[6] 贞:当,承当,享有。[7] 其:表示希望的副词用法。以:连词,和,与,一起。[8] 诲:教诲,教导。周公曰:“王,肇称殷礼[1] ,祀于新邑,咸秩无文[2] 。予齐百工[3] ,伻从王于周[4] ,予惟曰[5] :‘庶有事[6] 。’今王即命曰[7] :‘记功,宗以功作元祀[8] 。’惟命曰[9] :‘汝受命笃弼[10] ,丕视功载[11] ,乃汝其悉自教工[12] 。’孺子其朋[13] ,孺子其朋,其往!无若火始焰焰[14] ;厥攸灼叙[15] ,弗其绝。厥若彝及抚事如予[16] ,惟以在周工往新邑[17] 。伻向即有僚[18] ,明作有功[19] ,惇大成裕[20] ,汝永有辞[21] 。”【注释】[1] 肇:开始。称:举行,用。殷礼:会见众诸侯的大礼。[2] 咸:都,全。秩:次序,在这里指安排。文:通“紊”,紊乱。[3] 齐:率领,带领。百工:百官。[4] 从:跟随,跟从。周:镐京。[5] 惟:思。[6] 庶:大概,也许,表估计或者猜测。事:指祭祀。[7] 即:就。[8] 宗:宗人,管理礼乐的官。以:带领。作:进行,举行。元祀:大祀。[9] 惟:有。[10] 受命:接受武王的顾命。笃:通“督”,督导。弼:辅助,辅佐。[11] 功载:记载功劳的书。[12] 乃:于是,那么。悉:尽心,尽力。自:亲自。教:指导,教导。[13] 孺子:指成王。朋:振奋,奋起。[14] 若:好像。焰焰:火力微小的样子。[15] 灼:燃烧。叙:绪。[16] 彝:常法。抚事:治理国事。[17] 在周工:在旧都镐京的官员。[18] 向即:趋就。有:词头。僚:官职。[19] 明:努力,尽力。[20] 惇:重视,厚待。成裕:完成大事,这里是指举行祭祀和殷礼。裕,宽、大,指大事。[21] 辞:赞美之辞,传颂的话。公曰:“已[1] !汝惟冲子[2] ,惟终[3] 。汝其敬识百辟享[4] ,亦识其有不享。享多仪[5] ,仪不及物[6] ,惟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7] ,凡民惟曰不享,惟事其爽侮[8] 。乃惟孺子颁[9] ,朕不暇听[10] 。朕教汝于棐民彝[11] ,汝乃是不蘉[12] ,乃时惟不永哉[13] !笃叙乃正父罔不若予[14] ,不敢废乃命[15] 。汝往敬哉!兹予其明农哉[16] !彼裕我民[17] ,无远用戾[18] 。”【注释】[1] 已:感叹词,唉。[2] 惟:为。冲子:幼子,指成王。[3] 惟终:思终,思考完成前人没有完成的功业。[4] 敬:认真地。识:察识,查看。百辟:众诸侯。享:享礼,朝见的礼节。[5] 多仪:重视礼仪。[6] 仪不及物:礼仪赶不上进贡的物品。[7] 役志:用心。志,心思。[8] 爽:差错,过失。侮:轻慢,怠慢。[9] 颁:分。[10] 暇:空闲的。听:听政。[11] 于:以。棐:辅助,辅佐。彝:法。[12] 乃:若。蘉:勉力,努力。[13] 时:善,指善政。永:推广的意思。[14] 笃:通“督”,监督,督导。叙:升。正:长。父:指的是同姓的官员。[15] 废:废弃,荒废。乃:代词,你的。[16] 明农:努力从事农业的意思。明,勉。[17] 彼:往。裕:教导,教育。[18] 无:句首语气助词。用:因此,因。戾:至。王若曰:“公!明保予冲子[1] 。公称丕显德[2] ,以予小子扬文武烈[3] ,奉答天命,和恒四方民[4] ,居师[5] ;惇宗将礼[6] ,称秩元祀[7] ,咸秩无文[8] 。惟公德明光于上下[9] ,勤施于四方。旁作穆穆[10] ,迓衡不迷[11] 。文武勤教[12] ,予冲子夙夜毖祀[13] 。”王曰:“公功棐迪[14] ,笃罔不若时[15] 。”王曰:“公!予小子其退[16] ,即辟于周[17] ,命公后[18] 。四方迪乱未定[19] ,于宗礼亦未克敉[20] ,公功迪将[21] ,其后监我士师工[22] ,诞保文武受民[23] ,乱为四辅[24] 。”王曰:“公定[25] ,予往已[26] 。以功肃将祗欢[27] ,公无困哉!我惟无斁其康事[28] ,公勿替刑[29] ,四方其世享[30] 。”【注释】[1] 明:勉力,努力。予冲子:我这个年轻人,成王自己的谦称。[2] 称:发扬,称颂。丕:大。[3] 以:使,让。扬:继续,继承。烈:功业、事业。[4] 和恒:和悦的意思。[5] 师:就是京师洛邑。[6] 宗:尊。将:大。[7] 称:举行。秩:安排。元祀:大祀。元,大。[8] 文:通“紊”,紊乱。[9] 上下:指天和地。[10] 旁:普遍,全部的。穆穆:美,美好的。[11] 迓衡不迷:治理天下大局但却不产生差错。迓,逆。衡,通“横”。迷,乱。[12] 文武:指文武百官。[13] 夙夜:早晚。毖:谨慎,慎重。[14] 迪:辅导,教导。[15] 笃:信。若:顺从,引申为接受。[16] 退:离开洛邑,退回旧都镐京。[17] 即辟:就君位。周:指周的旧都镐京。[18] 后:后续,指继续治理洛。[19] 迪:教导,指导。乱:治理。[20] 宗礼:宗人礼典。敉:通“弭”,终,完成,结束。[21] 功:善。将:扶持。[22] 监:监督,指挥。士、师、工:指的是各级官员。[23] 诞:语首助词。保:安。受民:所受之民。[24] 乱:治理。四辅:辅佐天子的四位大臣,在前面的叫“疑”,在后面的叫“丞”,左面的叫“辅”,右面的叫“弼”,统称四辅。[25] 定:止,留下来。[26] 往:去镐京。已:矣。[27] 肃:通“速”,快速。将:行。祗:敬。[28] 斁:厌倦,懈怠。康:学习处理政事。[29] 替:止,停止,废除。刑:通“型”,示范。[30] 享:朝享,朝拜,朝贡。周公拜手稽首曰:“王命予来,承保乃文祖受命民,越乃光烈考武王弘[1] ,朕恭[2] 。孺子来相宅[3] ,其大惇典殷献民[4] ,乱为四方新辟[5] ,作周恭先[6] 。曰:‘其自时中乂[7] ,万邦咸休[8] ,惟王有成绩。予旦以多子越御事[9] ,笃前人成烈[10] ,答其师[11] ,作周孚先[12] 。’考朕昭子刑[13] ,乃单文祖德[14] 。伻来毖殷[15] ,乃命宁予以秬鬯二卣[16] 。曰:‘明禋[17] ,拜手稽首休享[18] 。’予不敢宿[19] ,则禋于文王、武王。惠笃叙[20] ,无有遘自疾[21] ,万年厌于乃德[22] ,殷乃引考[23] 。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24] 。”【注释】[1] 越:光大。烈:功业,有功。考:先父。弘:宏大。[2] 恭:奉行,履行,这里指奉行继续治洛的命令。[3] 相宅:视察洛邑。相,看。[4] 其:通“基”,谋划。典:礼。献:同“贤”。[5] 乱:语气助词。辟:法。[6] 作:兴。周恭:周的法令。[7] 乂:治理、管理。[8] 休:美好的。[9] 多子:指众卿大夫。子,对对方的尊称。[10] 笃:理,治理。烈:业。[11] 答:通“合”,集合。师:众人。[12] 周孚:孚,通“郛”,就是周郛,周的城郭,指洛邑。[13] 考:成。昭:通“诏”,告,示。刑:法。[14] 单:大,光大。[15] 伻:在这里做动词用,派遣使者。毖:慰劳,犒劳。[16] 宁:问安,问候。秬鬯:黑黍香酒。卣:盛酒的酒器名称。[17] 禋:祭祀的名称,烧着柴浇上酒升烟来祭祀。[18] 休:庆幸。享:献。[19] 宿:经宿,隔夜。[20] 叙:顺。[21] 有:或。遘:遇。自疾:罪疾,灾祸。[22] 厌:饱。乃:能够。[23] 引:延长的意思。考:成功。[24] 朕子:我民。怀:思。戊辰[1] ,王在新邑烝[2] ,祭岁[3] ,文王骍牛一[4] ,武王骍牛一。王命作册逸祝册[5] ,惟告周公其后[6] 。王宾杀禋咸格[7] ,王入太室[8] ,祼[9] 。王命周公后,作册逸诰[10] ,在十有二月[11] 。惟周公诞保文武受命[12] ,惟七年[13] 。【注释】[1] 戊辰:戊辰日。[2] 烝:冬祭的名称。[3] 祭岁:报告年事。[4] 骍:红色。[5] 作册:史官名。逸:人名。[6] 其:将,要。[7] 王宾:助祭的诸侯。杀:杀牲。禋:祭祀的名称。格:至,到。[8] 太室:清庙中央的室。[9] 祼:灌祭,把酒浇到地上。[10] 诰:告天下诸侯。[11] 十有二月:记周公治洛的时间。[12] 诞:继承。保:担任。[13] 惟七年:当为七年十二月戊辰日。多士书序:成周既成,迁殷顽民a,周公以王命诰,作《多士》。【注释】a殷顽民:指曾经参与武庚叛乱的殷商遗民。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1] 。王若曰:“尔殷遗多士!弗吊旻天[2] ,大降丧于殷。我有周佑命[3] ,将天明威[4] ,致王罚[5] ,敕殷命终于帝[6] 。肆尔多士[7] !非我小国敢弋殷命[8] 。惟天不畀允罔固乱[9] ,弼我[10] ,我其敢求位?惟帝不畀,惟我下民秉为[11] ,惟天明畏[12] 。我闻曰:‘上帝引逸[13] 。’有夏不适逸[14] ,则惟帝降格[15] ,向于时夏[16] 。弗克庸帝[17] ,大淫泆有辞[18] 。惟时天罔念闻[19] ,厥惟废元命[20] ,降致罚[21] ;乃命尔先祖成汤革夏,俊民甸四方[22] 。自成汤至于帝乙,罔不明德恤祀[23] 。亦惟天丕建保乂有殷[24] ,殷王亦罔敢失帝[25] ,罔不配天其泽[26] 。在今后嗣王[27] ,诞罔显于天[28] ,矧曰其有听念于先王勤家[29] ?诞淫厥泆[30] ,罔顾于天显民祗[31] 。惟时上帝不保,降若兹大丧[32] 。惟天不畀不明厥德,凡四方小大邦丧,罔非有辞于罚[33] 。”【注释】[1] 商王士:殷商的旧臣。[2] 弗吊旻天:对于上天不善的人,指的是纣王。旻天,秋天,这里指的是上天。[3] 佑命:奉行天命。[4] 将:奉行。[5] 致:通“至”,达,行。[6] 终于帝:终止了他们的帝业。[7] 肆:今,现在。[8] 弋:取代、代替。[9] 畀:给予,给。允罔固乱:相信谎言,倚靠暴乱的人。允,信任。罔,诬。固,凭借。[10] 弼:辅助,帮助,辅佐。[11] 秉:持,守。为:作为。[12] 明:命。[13] 引:规范,制止。逸:淫逸。[14] 适:节制,恰当。[15] 格:通“詻”,教令。[16] 向:劝。时:代词,这。[17] 庸:用,采用,指听取上天的教令。[18] 淫:游。泆:乐。有:又。辞:通“怠”,疑惑,疑虑。[19] 惟时:因此。念:怀念。闻:通“问”,抚恤慰问。[20] 厥:语首助词,没有实际意义。元命:大命,指国运。元,大。[21] 致:通“至”,大。[22] 俊民:杰出的人才。甸:治。[23] 恤:慎重、谨慎。[24] 保乂:安治。[25] 罔敢失帝:不敢违背上天的旨意。[26] 其:之。泽:恩泽,恩惠。[27] 后嗣王:指纣王。嗣,后代。[28] 罔:不。显:明。[29] 矧:何况、况且。勤家:为国家而辛勤劳苦。[30] 厥:语中助词,无实际意义。[31] 天显:即天明,就是指天命。民祗:人民的痛苦。祗,通“病”,痛苦、悲哀。[32] 大丧:指亡国的灾祸。[33] 辞:罪过、过失。王若曰:“尔殷多士,今惟我周王丕灵承帝事[1] ,有命曰:‘割殷[2] ,告勅于帝。’惟我事不贰适[3] ,惟尔王家我适。予其曰:‘惟尔洪无度[4] ,我不尔动,自乃邑[5] 。’予亦念天[6] ,即于殷大戾[7] ,肆不正[8] 。”【注释】[1] 丕:大。灵:善,神圣的。承:受。[2] 割:通“害”,灭亡。[3] 事:指征伐的事。[4] 洪:大。度:法度。[5] 乃邑:你们众多卿士的封邑。[6] 念:思。[7] 即:则,就。戾:罪过。[8] 肆:所以,因此。正:治罪,指治殷商旧臣的罪。王曰:“猷[1] !告尔多士,予惟时其迁居西尔[2] ,非我一人奉德不康宁[3] ,时惟天命[4] 。无违[5] ,朕不敢有后[6] ,无我怨。惟尔知,惟殷先人有册有典[7] ,殷革夏命。今尔又曰:‘夏迪简在王庭[8] ,有服在百僚[9] 。’予一人惟听用德[10] 。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11] ,予惟率肆矜尔[12] 。非予罪,时惟天命。”【注释】[1] 猷:大道。[2] 其:乃。迁居西尔:把你们迁居到西面。西,指成周,成周原来在商的西面,所以称西。[3] 奉德:秉性。康宁:安定。[4] 惟:为。[5] 无:不要。[6] 有:或。后:迟延,推后。[7] 有册有典:册和典是记载史实的典籍。[8] 迪:辅,指的是辅臣。简:选择,选拔。[9] 服:事,这里指职务、职位。百僚:百官。[10] 听:受,接受,采纳。德:有德的人。[11] 肆:今。求:招揽,招来。天邑:大邑。[12] 率:用。肆:缓,宽大。矜:怜惜,怜悯。王曰:“多士,昔朕来自奄[1] ,予大降尔四国民命[2] 。我乃明致天罚,移尔遐逖[3] ,比事臣我宗多逊[4] 。”【注释】[1] 奄:商代诸侯国,都城在今山东曲阜。[2] 降:下达。四国:指管、蔡、商、奄四国。命:命令。[3] 遐逖:远方,远处,指四国,因为他们来自四国,所以才称远方。[4] 事:服务。我宗:我们周族。逊:恭顺,顺从。王曰:“告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1] ,予惟时命有申[2] 。今朕作大邑于兹洛,予惟四方罔攸宾[3] ,亦惟尔多士攸服奔走臣我多逊[4] 。尔乃尚有尔土[5] ,尔乃尚宁干止[6] 。尔克敬,天惟畀矜迩[7] ;尔不克敬,尔不啻不有尔土[8] ,予亦致天之罚于尔躬!今尔惟时宅尔邑[9] ,继尔居[10] ;尔厥有干有年于兹洛[11] 。尔小子乃兴[12] ,从尔迁。”【注释】[1] 不尔杀:不杀你们。尔,你们。[2] 时命有申:向你们申述上面的命令。有申,重申,重复。[3] 惟:因为。宾:朝贡。[4] 服:服务。逊:顺从,谦恭的样子。[5] 尚:犹,还,尚且。[6] 宁:安定。干止:劳作和休息,这里指生活。[7] 畀矜迩:赐给你们怜悯或同情。畀,赐给,给予。[8] 不啻:不但,不只。[9] 惟:思。时:好,善。宅:安。[10] 居:事业。[11] 有干:有安乐。有年:有丰年。[12] 小子:指后代子孙。兴:兴盛,兴旺。王曰:“又曰时予[1] :乃或言尔攸居[2] 。”【注释】[1] 时:依从,顺从。[2] 或:通“克”,能够。攸:通“悠”,长久。无逸书序:周公作《无逸》a。【注释】a无逸:不要贪图安乐。周公曰:“呜呼!君子所[1] ,其无逸[2] 。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3] ,则知小人之依[4] 。相小人[5] ,厥父母勤劳稼穑,厥子乃不知稼穑之艰难,乃逸乃谚[6] 。既诞[7] ,否则侮厥父母曰[8] :‘昔之人无闻知[9] 。’”【注释】[1] 君子:指官员。所:诸家多训处所。[2] 其:副词,表祈使,希望。逸:逸乐。[3] 乃:才,而后。[4] 小人:老百姓。依:艰难,苦衷。[5] 相:看,察。[6] 乃:就。谚:通“宪”,欣喜,高兴。[7] 既:又。诞:通“延”,时间长久。[8] 否则:于是。侮:轻侮,傲慢。[9] 昔之人:上了年纪的人。周公曰:“呜呼!我闻曰:昔在殷王中宗[1] ,严恭寅畏[2] ,天命自度[3] ,治民祗惧[4] ,不敢荒宁[5] 。肆中宗之享国七十有五年[6] 。其在高宗[7] ,时旧劳于外,爰暨小人[8] 。作其即位[9] ,乃或亮阴[10] ,三年不言。其惟不言[11] ,言乃雍[12] 。不敢荒宁,嘉靖殷邦[13] 。至于小大[14] ,无时或怨[15] 。肆高宗之享国五十有九年。其在祖甲[16] ,不义惟王[17] ,旧为小人[18] 。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19] ,能保惠于庶民[20] ,不敢侮鳏寡[21] 。肆祖甲之享国三十有三年。自时厥后[22] ,立王生则逸[23] ,生则逸,不知稼穑之艰难,不闻小人之劳,惟耽乐之从[24] 。自时厥后,亦罔或克寿[25] 。或十年,或七八年,或五六年,或四三年。”【注释】[1] 中宗:商朝第八位帝王太戊的庙号。[2] 严恭:指外貌端庄谦敬。严,庄重。寅畏:指内心敬畏。寅,敬,尊。[3] 度:揣度。[4] 祗惧:敬畏,畏惧。[5] 荒宁:废弃自安。[6] 肆:所以,因此。享国:指处在君王的地位。有:又。[7] 高宗:商朝第二十二位帝王武丁的庙号。[8] 爰:于是。暨:通“惠”,爱。[9] 作:等到。[10] 或:有时。亮阴:也作谅阴、谅闇,守丧时居住的房子,这里指帝王守丧。[11] 不言:不轻易说话。[12] 雍:和。[13] 嘉:善,美。靖:和。[14] 小大:老百姓和群臣。[15] 时:代词,这个人,指高宗。或:有。[16] 祖甲:商朝第二十四位帝王,武丁之子。[17] 惟:为,是。[18] 旧:久。[19] 依:隐,痛苦。[20] 保:安定。惠:爱。[21] 鳏寡:孤苦无依无靠的人。[22] 时:代词,是,这。[23] 立王:在位的君王。生则逸:意在表示强调。[24] 耽乐:过度的逸乐。从:追随,追求。[25] 罔:无。或:有的。周公曰:“呜呼!厥亦惟我周太王、王季,克自抑畏[1] 。文王卑服[2] ,即康功田功[3] 。徽柔懿恭[4] ,怀保小民[5] ,惠鲜鳏寡。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6] ,用咸和万民[7] 。文王不敢盘于游田[8] ,以庶邦惟正之供[9] 。文王受命惟中身[10] ,厥享国五十年。”【注释】[1] 抑:谦虚。畏:敬畏。[2] 卑服:卑贱的工作。服,事,工作。[3] 即:就,从事。康功:披荆斩棘、开垦荒地。[4] 徽:和。懿:美好的。[5] 怀保:保护安定。[6] 遑:空闲,顾得上。暇食:安闲地吃饭。[7] 咸:调和,协和。[8] 盘:乐。游:游乐。田:打猎。[9] 以:使。正:赋税。供:进献。[10] 受命:接受天命做君主。中身:中年的时候。周公曰:“呜呼!继自今嗣王,则其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1] ,以万民惟正之供。无皇曰[2] :‘今日耽乐。’乃非民攸训[3] ,非天攸若[4] ,时人丕则有愆[5] 。无若殷王受之迷乱[6] ,酗于酒德哉[7] !”【注释】[1] 淫:过度,过分地。观:观赏,看。[2] 皇:通“徨”,暇,这里指宽解。[3] 攸训:所顺。训,顺从。[4] 若:顺从。[5] 丕则:于是。愆:过错,罪过。[6] 受:纣王名。[7] 酗:醉怒。于:为。周公曰:“呜呼!我闻曰:‘古之人犹胥训告[1] ,胥保惠[2] ,胥教诲,民无或胥诪张为幻[3] 。’此厥不听,人乃训之,乃变乱先王之正刑[4] ,至于小大[5] 。民否则厥心违怨[6] ,否则厥口诅祝[7] 。”【注释】[1] 胥:相互。训告:劝导,教导。[2] 保:安。惠:爱。[3] 诪张:欺骗。幻:诈惑。[4] 正刑:政策法令。[5] 小大:指小法大法。[6] 否则:于是。违:怨恨,愤恨。[7] 诅祝:诅咒,咒骂。 [image \"ZGGBH(JH)-009德灭祥桑\" file=Image00025.jpg] 德灭祥桑商中宗太戊时,有妖祥之树桑树与谷树在朝中合生,一夜间就长得大如合抱。中宗心里害怕便问伊陟,伊陟说这可能是国君的政事有所缺失所致。于是中宗修祖宗政事,明养老礼节,三日之间,桑树与谷树就枯死了。过了三年,远方各国皆慕德来朝。周公曰:“呜呼!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1] 。厥或告之曰[2] :‘小人怨汝詈汝[3] 。’则皇自敬德[4] 。厥愆[5] ,曰:‘朕之愆允若时[6] 。’不啻不敢含怒[7] 。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则若时:不永念厥辟[8] ,不宽绰厥心[9] ,乱罚无罪,杀无辜。怨有同[10] ,是丛于厥身[11] !”【注释】[1] 迪哲:领导的明智。[2] 或:有的人。[3] 詈:骂。[4] 皇:甚、更加。[5] 愆:指责过失。[6] 允:确实。时:代词,这样。[7] 不啻:不但,不只。[8] 辟:法,法度。[9] 绰:宽,放宽,宽绰。[10] 怨有:即怨尤,就是怨恨的意思。同:会同,一起,一并。[11] 丛:聚集,集中。周公曰:“呜呼!嗣王其监于兹[1] !”【注释】[1] 监:通“鉴”,鉴戒。  君奭书序:召公为保a,周公为师b,相成王为左右。召公不说c,周公作《君奭》d。【注释】a保:太保。b师:太师。c说:通“悦”,高兴。d君:对男子的尊称。奭:召公的名。周公若曰:“君奭!弗吊天降丧于殷[1] ,殷既坠厥命[2] ,我有周既受。我不敢知曰:厥基永孚于休[3] 。若天棐忱[4] ,我亦不敢知曰:其终出于不祥。呜呼!君已曰:时我,我亦不敢宁于上帝命,弗永远念天威越我民;罔尤违[5] ,惟人。在我后嗣子孙[6] ,大弗克恭上下,遏佚前人光在家[7] ,不知天命不易[8] ,天难谌[9] ,乃其坠命[10] ,弗克经历[11] 。嗣前人,恭明德,在今。予小子旦非克有正[12] ,迪惟前人光施于我冲子[13] 。又曰:天不可信。我道惟宁王德延[14] ,天不庸释于文王受命[15] 。”【注释】[1] 弗吊天:就是对天不善,指纣王。吊,善。[2] 坠:丧失,失去。[3] 基:开始。孚:通“付”,给予。[4] 若:顺。棐忱:谓以诚信者为辅助。棐,辅佐。忱,诚信。[5] 尤:过失,错误。违:违误,违反。[6] 在:考察。[7] 遏:止,抑制,终止。佚:失,消失。前人:就是先人,指的是文王、武王。光:光美,光辉。[8] 不易:不容易,艰难。[9] 谌:信。[10] 其:将要。坠:失去。命:指的是天命。[11] 弗:不,表示否定意思的副词。克:能够。经:长久。历:经历。[12] 旦:周公名。克:能够。有正:有所改正,有所纠正。[13] 迪:用于句子开头的语气助词,领起一句话的开始。施:延。冲子:未成年的、幼小的孩子或者童子,这里指后辈。[14] 道:作“迪”,语助词。宁王:文王。[15] 庸释:舍弃,丢弃。受命:所接受的使命。公曰:“君奭!我闻在昔成汤既受命,时则有若伊尹[1] ,格于皇天[2] 。在太甲[3] ,时则有若保衡[4] 。在太戊[5] ,时则有若伊陟、臣扈[6] ,格于上帝;巫咸乂王家[7] 。在祖乙[8] ,时则有若巫贤[9] 。在武丁[10] ,时则有若甘盘[11] 。率惟兹有陈[12] ,保乂有殷,故殷礼陟配天[13] ,多历年所[14] 。天惟纯佑命[15] ,则商实百姓王人[16] ,罔不秉德明恤[17] ,小臣屏侯甸[18] ,矧咸奔走[19] 。惟兹惟德称[20] ,用乂厥辟[21] ,故一人有事于四方[22] ,若卜筮罔不是孚[23] 。”【注释】[1] 时:当时,过去,表示追溯时间的词。若:此,这个。伊尹:人名,成汤的大臣。[2] 格:嘉奖,嘉许。皇天:上天的大命。[3] 太甲:成汤的孙子。[4] 保衡:就是伊尹,名衡,曾经任太保的官职,所以叫作保衡。[5] 太戊:太甲的孙子。[6] 伊陟、臣扈:他们都是太戊的贤臣。[7] 巫咸:太戊的大臣。乂:治理,管理。[8] 祖乙:名是滕,殷国的第七代贤明的君主。[9] 巫贤:是祖乙的贤臣。[10] 武丁:就是殷高宗。[11] 甘盘:武丁时代的贤臣。[12] 率:用于句子开头的结构助词。有陈:有道的臣子。陈,道。[13] 殷礼陟配天:殷商的观念认为,殷人死后才可以配天称帝。陟,升的意思。[14] 历:经、过。所:助词。[15] 纯佑:指贤臣。命:告,教,给。[16] 百姓:指异姓的官员。王人:指同姓官员。[17] 恤:谨慎,慎重。[18] 屏:并。侯甸:侯服、甸服的官员。[19] 矧:也,同样。咸:全,都。奔走:就是为了王事效劳、服务的意思。[20] 惟德称:推举出贤德的人。称,举,推荐。[21] 乂:通“艾”,辅助、辅佐。辟:君主。[22] 一人:指的是国君。[23] 若:如同。孚:相信、信任。公曰:“君奭!天寿平格[1] ,保乂有殷,有殷嗣[2] ,天灭威[3] 。今汝永念,则有固命[4] ,厥乱明我新造邦[5] 。”【注释】[1] 寿:使长寿。平格:平康正直的人。[2] 有殷嗣:殷继承夏。[3] 天灭威:上天停止降下灾祸。[4] 固命:定数,注定的命数。[5] 乱:治理。明:光大。造:建立。公曰:“君奭!在昔上帝,割申劝宁王之德[1] ,其集大命于厥躬[2] ?惟文王尚克修和我有夏[3] ;亦惟有若虢叔[4] ,有若闳夭,有若散宜生,有若泰颠,有若南宫括。”【注释】[1] 割:割制,裁断。申:重复,多次地。劝:劝勉,规劝。[2] 集:下。[3] 惟:以,因为。克:能够。修和:治理、协和。有夏:中国。[4] 若:此,这些。虢叔:与后文中的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括都是文王时期的贤臣。又曰:“无能往来[1] ,兹迪彝教[2] ,文王蔑德降于国人[3] 。亦惟纯佑秉德[4] ,迪知天威,乃惟时昭文王迪见冒[5] ,闻于上帝,惟时受有殷命哉!武王惟兹四人尚迪有禄[6] 。后暨武王诞将天威[7] ,咸刘厥敌[8] 。惟兹四人昭武王惟冒[9] ,丕单称德[10] 。今在予小子旦若游大川,予往暨汝奭其济[11] 。小子同未在位[12] ,诞无我责[13] 。收罔勖不及[14] ,耇造德不降我则[15] ,鸣鸟不闻[16] ,矧曰其有能格[17] ?”【注释】[1] 往来:效力、奔走出力。[2] 兹:帮助、勉力。迪:倡导,宣扬。彝:常。[3] 蔑:无。[4] 惟:因为。[5] 惟时:于是,因此。昭:帮助。冒:勉励。[6] 四人:武王时,虢叔等有死去的,余四人。迪:通“犹”,还。有禄:活着。[7] 暨:与,和。诞:大。将:履行。[8] 咸:全,都。刘:杀。[9] 冒:通“懋”,勉力。[10] 丕:大。单:尽。称:称赞,称颂。[11] 济:渡水。[12] 同未在位:与没在位时一样。[13] 无我责:无不是我的责任。[14] 不及:做不到的事。[15] 耇造德:年长而有德行的人。则:法则。[16] 鸣鸟:指凤凰。[17] 矧:何况,况且。公曰:“呜呼!君肆其监于兹[1] !我受命于疆惟休,亦大惟艰。告君[2] ,乃猷裕我[3] ,不以后人迷[4] 。”【注释】[1] 肆:现在。监:看,视。[2] 告:请,请求。[3] 猷裕:教导,引导。[4] 以:使,让。迷:迷惑。公曰:“前人敷乃心[1] ,乃悉命汝[2] ,作汝民极[3] 。曰:‘汝明勖偶王[4] ,在亶乘兹大命[5] ,惟文王德丕承,无疆之恤[6] !’”【注释】[1] 前人:指武王。敷:宣布,表明。[2] 悉:详尽,详细。[3] 极:标准,典范。[4] 勖:努力。偶:协助,辅助。[5] 亶:真诚,诚心。乘:承受,继承。[6] 恤:忧患,忧虑。公曰:“君!告汝,朕允保奭[1] 。其汝克敬以予监于殷丧大否[2] ,肆念我天威[3] 。予不允惟若兹诰[4] ,予惟曰:‘襄我二人[5] ,汝有合哉[6] ?’言曰[7] :‘在时二人。’天休兹至[8] ,惟时二人弗戡[9] 。其汝克敬德,明我俊民[10] ,在让后人于丕时[11] 。呜呼!笃棐时二人[12] ,我式克至于今日休[13] ?我咸成文王功于[14] !不怠丕冒,海隅出日[15] ,莫不率俾[16] 。”【注释】[1] 允:信任、相信。保奭:召公担任太保的官,在此就是指的召公。[2] 以:与。监:看、视。否:祸患,苦难。[3] 肆:长久,反复。威:罚。[4] 不允惟:不但。[5] 襄:除,去。[6] 合:志趣相合。[7] 言曰:周公代召公答复的话。[8] 兹:更、更加。[9] 戡:胜任。[10] 明:显用,指选拔,举荐。[11] 在:终。让:完成。[12] 笃:信。棐:不是。[13] 我:我辈。[14] 咸:共同,一起,全部。[15] 海隅:海边。海隅出日,指的是荒远的地方。[16] 俾:顺从,依从。公曰:“君!予不惠若兹多诰[1] ,予惟用闵于天越民[2] 。”【注释】[1] 惠:想。[2] 闵:忧虑,担心。越:与,和。公曰:“呜呼!君!惟乃知民德亦罔不能厥初[1] ,惟其终。祗若兹[2] ,往敬用治[3] !”【注释】[1] 德:行为。[2] 若:美好。兹:此,指完成文王功业。[3] 用:以。(伪)蔡仲之命书序:蔡叔既没a,王命蔡仲b,践诸侯位c,作《蔡仲之命》。【注释】a蔡叔:名度,周武王之弟,封于蔡,由于不满周公摄政,发动三监之乱,战败后被流放。没:死。b蔡仲:名胡,蔡叔之子。c践:指帝王或诸侯即位。惟周公位冢宰[1] ,正百工[2] ,群叔流言。乃致辟管叔于商[3] ;囚蔡叔于郭邻[4] ,以车七乘;降霍叔于庶人[5] ,三年不齿[6] 。蔡仲克庸祗德[7] ,周公以为卿士。叔卒,乃命诸王邦之蔡[8] 。【注释】[1] 位:担任,位于。冢宰:周朝官职名称,是百官之首,又称大宰。[2] 正:掌管,主管。百工:百官。[3] 致辟:诛杀。[4] 郭邻:地名,具体位于何处不详。[5] 庶人:平民。[6] 齿:录用,任用。[7] 祗:敬。[8] 邦:封。王若曰:“小子胡[1] ,惟尔率德改行[2] ,克慎厥猷[3] ,肆予命尔侯于东土[4] 。往即乃封,敬哉!尔尚盖前人之愆[5] ,惟忠惟孝,尔乃迈迹自身[6] ,克勤无怠,以垂宪乃后。率乃祖文王之彝训[7] ,无若尔考之违王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8] 。为善不同,同归于治;为恶不同,同归于乱。尔其戒哉!慎厥初,惟厥终[9] ,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10] 。懋乃攸绩[11] ,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12] 。率自中[13] ,无作聪明乱旧章[14] 。详乃视听[15] ,罔以侧言改厥度[16] 。则予一人汝嘉。”王曰:“呜呼!小子胡,汝往哉!无荒弃朕命[17] !”【注释】[1] 小子:年轻人。胡:蔡仲之名。[2] 率德改行:指蔡仲能够遵守祖先留下的德行,改掉父亲的错误行为。率,遵守。[3] 猷:道理。[4] 侯:诸侯,这里指做诸侯。东土:蔡仲的封地在西周都城镐京以东,故称东土。[5] 盖:掩盖。愆:罪过。[6] 迈迹:迈步前进。[7] 彝训:指文王经常教导后辈的话。[8] 惠:仁惠。怀:归向。[9] 惟:思念。[10] 困穷:处境艰难、窘迫。[11] 懋:勉励。攸:所。[12] 康济小民:使老百姓生活安定富足。[13] 率:遵循,依照。自:用。中:符合正道。[14] 旧章:指先王已经制定好的现成的法度。[15] 详:审查。[16] 以:因为。侧言:有偏向的话语。度:法度。[17] 荒弃:荒废、放弃,这里指忘记。多方书序:成王归自奄a,在宗周b,诰庶邦c,作《多方》d。【注释】a奄:商代诸侯国,周初参与三监之乱,被周公所灭,都城在今山东曲阜。后来周成王封周公于奄国故地,是为鲁国。b宗周:镐京,在今陕西西安北。c庶邦:诸侯。d方:方国,即诸侯国。惟五月丁亥,王来自奄,至于宗周。周公曰:“王若曰[1] :猷!告尔四国多方惟尔殷侯尹民[2] 。我惟大降尔命[3] ,尔罔不知。洪惟图天之命[4] ,弗永寅念于祀[5] ,惟帝降格于夏[6] 。有夏诞厥逸[7] ,不肯慼言于民[8] ,乃大淫昏[9] ,不克终日劝于帝之迪[10] ,乃尔攸闻。厥图帝之命[11] ,不克开于民之丽[12] ,乃大降罚[13] ,崇乱有夏[14] 。因甲于内乱[15] ,不克灵承于旅[16] ,罔丕惟进之恭[17] ,洪舒于民[18] 。亦惟有夏之民叨懫日钦[19] ,劓割夏邑[20] ,天惟时求民主,乃大降显休命于成汤[21] ,刑殄有夏[22] 。惟天不畀纯[23] ,乃惟以尔多方之乂民不克永于多享[24] ;惟夏之恭多士大不克明保享于民[25] ,乃胥惟虐于民[26] ,至于百为,大不克开[27] 。乃惟成汤克以尔多方简[28] ,代夏作民主。慎厥丽[29] ,乃劝[30] ;厥民刑,用劝;以至于帝乙[31] ,罔不明德慎罚,亦克用劝;要囚殄戮多罪[32] ,亦克用劝;开释无辜,亦克用劝。今至于尔辟[33] ,弗克以尔多方享天之命[34] ,呜呼!”【注释】[1] 王若曰:成王这样说,这里指周公代替成王的训话。若,如此、这样。[2] 四国:指管、蔡、商、奄四国。惟:与,和。尹民:治民,指治民的官员。[3] 降:下,下达。命:教、令。[4] 洪惟:用在句子开头的词。图天之命:就是说夸大天命。图,大。[5] 寅:敬。念:长思。[6] 惟:是。格:严厉的教令。[7] 诞:大。[8] 慼言:安慰。慼,忧虑。[9] 淫昏:淫乐、昏乱。[10] 克:能。终日:一整天。劝:勉。迪:教导,引导。[11] 图帝之命:重视上天的命令。[12] 开:明,明白。民之丽:老百姓归附的道理。丽,依附、归附。[13] 大降罚:大事杀戮。[14] 崇:充。[15] 甲:通“狎”,习。内乱:指夏桀信任妺喜。内,内宫。[16] 灵:善。承:顺从,依从。旅:众人。[17] 丕:同“不”。惟:只。进:财货。恭:通“供”。[18] 舒:苦,这里指毒害。[19] 叨:贪婪,贪。懫:忿戾、暴戾。钦:通“廞”,兴。[20] 劓割:残害、伤害。劓,古代五刑之一,割鼻子。[21] 显休:光明而美好。[22] 刑殄:诛绝,诛灭。殄,灭绝。[23] 畀纯:指多方的邦君和夏国的官员。畀,与。纯,通“屯”,众,多。[24] 乂民:指邦君。享:劝导,劝说。[25] 恭:通“供”,供职。保享:保护、劝导。[26] 惟虐:为虐。[27] 开:开展。[28] 多方:多邦,诸侯。方,就是国的意思。简:选,选择。[29] 丽:施行,执行,指施行教令。[30] 劝:勉励,鼓励。[31] 帝乙:纣王的父亲。[32] 要囚:囚禁。[33] 尔辟:你们的君主,指的是纣王。辟,君主。[34] 以:和。王若曰:“诰告尔多方,非天庸释有夏[1] ,非天庸释有殷。乃惟尔辟以尔多方大淫[2] ,图天之命屑有辞[3] 。乃惟有夏图厥政,不集于享[4] ,天降时丧,有邦间之[5] 。乃惟尔商后王逸厥逸,图厥政不蠲烝[6] ,天惟降时丧。惟圣罔念作狂[7] ,惟狂克念作圣。天惟五年须暇之子孙[8] ,诞作民主[9] ,罔可念听。天惟求尔多方,大动以威[10] ,开厥顾天[11] 。惟尔多方罔堪顾之。惟我周王灵承于旅[12] ,克堪用德,惟典神天[13] 。天惟式教我用休[14] ,简畀殷命[15] ,尹尔多方。【注释】[1] 庸释:舍弃,废弃。[2] 尔辟:你们的君主。以:和。多方:指夏、殷各国的诸侯。淫:过度放肆。[3] 图:图谋。屑:轻率。有:又。[4] 集:停止。[5] 间:代替,取代。[6] 蠲:明,显示。烝:美好。[7] 圣:贤明的人。作狂:狂妄无知的人。[8] 须:等待。暇:宽容。[9] 诞:延,延续,延长。[10] 大动以威:上天降下灾难来显示其威严。[11] 开:启示,开导。[12] 灵:善。承:顺从,秉承。旅:众人。[13] 典:善。[14] 式:使用,利用。教我用休:以美好的命数指导我。[15] 简:明,表明。畀:给予,赐予。殷命:大命。“今我曷敢多诰[1] ,我惟大降尔四国民命[2] 。尔曷不忱裕之于尔多方[3] ?尔曷不夹介[4] ,乂我周王享天之命[5] ?今尔尚宅尔宅[6] ,天畋尔田[7] ,尔曷不惠王熙天之命[8] ?尔乃迪屡不静[9] ,尔心未爱[10] 。尔乃不大宅天命[11] ,尔乃屑播天命[12] ,尔乃自作不典[13] ,图忱于正[14] 。我惟时其教告之,我惟时其战要囚之[15] ,至于再、至于三[16] 。乃有不用我降尔命,我乃其大罚殛之[17] !非我有周秉德不康宁,乃惟尔自速辜[18] !”【注释】[1] 曷敢:何敢,怎么敢。诰,上对下告诫的话。[2] 惟:只是。[3] 忱裕:告导,劝导,劝诫。[4] 夹:大。[5] 乂:通“艾”,辅助,辅佐。[6] 尚:还。宅尔宅:居住在你们的地方。前一“宅”,用作动词,居住。[7] 畋:整治田地,治理田地。[8] 惠:顺从,依从。熙:广大。[9] 乃:竟然。迪:教导,劝说。屡:屡次,多次。[10] 爱:顺,遵从。[11] 宅:度,考虑,思考。[12] 屑:通“悉”,皆,全,尽。播:弃,丢弃,抛弃。[13] 不典:不法。[14] 图:图谋。忱:攻击。正:正长,指君主。[15] 要囚:幽囚。[16] 至于再、至于三:一而再,再而三地。[17] 殛:诛,杀。[18] 速:招惹,招致。辜:罪,祸患。王曰:“呜呼!猷!告尔有方多士暨殷多士[1] 。今尔奔走臣我监五祀[2] ,越惟有胥伯小大多正[3] ,尔罔不克臬[4] 。自作不和,尔惟和哉!尔室不睦,尔惟和哉!尔邑克明[5] ,尔惟克勤乃事。尔尚不忌于凶德[6] ,亦则以穆穆在乃位[7] ,克阅于乃邑谋介[8] 。尔乃自时洛邑[9] ,尚永力畋尔田,天惟畀矜尔[10] 。我有周惟其大介赉尔[11] ,迪简在王庭[12] ,尚尔事[13] ,有服在大僚[14] 。”【注释】[1] 暨:和,与。[2] 监:侯国,这里指的是卫康叔。五祀:五年。[3] 胥:徭役。伯:作“赋”,赋税。正:通“政”,政事,政务。[4] 臬:法,守法,遵守法规。[5] 明:政治清明。[6] 忌:教。[7] 穆穆:恭敬严肃的样子。[8] 克:能够。阅:容。[9] 乃:若。自:在。时:这,这个。[10] 畀:赐予,给予,给。矜:怜悯,同情。[11] 大介:大而好。介,善。赉:赐,赏赐。[12] 迪:进。简:选择,提拔。王庭:朝廷。[13] 尚:努力。[14] 服:事。僚:官员,官职。王曰:“呜呼!多士,尔不克劝忱我命[1] ,尔亦则惟不克享[2] ,凡民惟曰不享。尔乃惟逸惟颇[3] ,大远王命,则惟尔多方探天之威[4] ,我则致天之罚[5] ,离逖尔土[6] 。”【注释】[1] 克:能够。劝:勉力。忱:相信,信任。[2] 惟:就。享:享受禄位。[3] 逸:放荡,放纵。颇:邪恶,不正。[4] 探:试,试探。威:惩罚。[5] 致:给予,施行。[6] 逖:远。王曰:“我不惟多诰,我惟祗告尔命[1] 。”又曰:“时惟尔初[2] !不克敬于和[3] ,则无我怨。”【注释】[1] 惟:思。祗:敬重。命:天令。[2] 时:善。惟:谋划。初:开始。[3] 克:能够。于:连词,与,和。立政书序:周公作《立政》a。【注释】a立政:设置长官。立,设立。政,通“正”,正人,即各级官署的长官。周公若曰:“拜手稽首[1] ,告嗣天子王矣[2] 。”用咸戒于王曰[3] :“王左右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4] 。”【注释】[1] 拜手稽首:跪拜叩头。[2] 嗣天子:指的就是成王。嗣,继承。王:在这里是作为动词使用的,意思是担任国王。[3] 用:因而。[4] 常伯、常任、准人、缀衣、虎贲:都是王周围的官员。常伯,治民官。常任,治事官。准人,执法官。缀衣,掌管国王衣服的官。虎贲,护卫王宫的武官。周公曰:“呜呼!休兹知恤[1] ,鲜哉[2] !古之人迪惟有夏[3] ,乃有室大竞[4] ,吁俊尊上帝迪[5] ,知忱恂于九德之行[6] 。乃敢告教厥后曰[7] :‘拜手稽首后矣!’曰:‘宅乃事[8] ,宅乃牧[9] ,宅乃准[10] ,兹惟后矣。谋面[11] ,用丕训德[12] ,则乃宅人[13] ,兹乃三宅无义民[14] 。’【注释】[1] 休:美好。兹:则,而。恤:通“溢”,谨慎。[2] 鲜:稀少,少。[3] 迪: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惟:只。夏:夏朝的先王即夏禹。[4] 乃:代词,他们的。有室:指卿大夫。竞:强。[5] 吁:呼吁。俊:通“骏”,长。迪:教导,引导。[6] 忱:热忱。恂:相信。九德:就是九种德。行:就是品行。[7] 后:君王,诸侯。[8] 宅:揣摩,考察。事:常任。[9] 牧:常伯。[10] 准:准人。[11] 谋面:指以貌取人。[12] 丕训:不顺,不依从,不遵守。[13] 则:若。乃:如此,这样。宅人:任人唯亲。[14] 三宅:就是宅事、宅牧、宅准。“桀德[1] ,惟乃弗作往任[2] ,是惟暴德[3] ,罔后[4] 。亦越成汤陟[5] ,丕釐上帝之耿命[6] ,乃用三有宅[7] ,克即宅[8] ,曰三有俊[9] ,克即俊。严惟丕式[10] ,克用三宅三俊,其在商邑[11] ,用协于厥邑[12] ,其在四方,用丕式见德[13] 。【注释】[1] 德:即帝位。[2] 作:采用。往任:以前任用官员的法则。[3] 是惟:是以。暴德:暴虐的行为。[4] 罔后:无后,指的是亡国。[5] 越:至,到了。陟:升。[6] 丕:大。釐:赐。耿:明。[7] 乃:能够。用:行。三有宅:三宅,指上文的事、牧、准。有,助词,无实际意义。[8] 克即宅:在其位而不旷其职。[9] 三有俊:事、牧、准的属官都任用俊杰。[10] 严惟:敬念。丕式:大法,指的是上天选拔人才的大法。[11] 商邑:指商都。[12] 协:和洽,和谐。[13] 式:法度。见:同“现”,显,明。“呜呼!其在受德[1] ,暋惟羞刑暴德之人[2] ,同于厥邦;乃惟庶习逸德之人[3] ,同于厥政。帝钦罚之[4] ,乃伻我有夏[5] ,式商受命[6] ,奄甸万姓[7] 。亦越文王、武王,克知三有宅心[8] ,灼见三有俊心[9] ,以敬事上帝,立民长伯。立政[10] :任人、准夫、牧作三事[11] ,虎贲、缀衣、趣马、小尹、左右携仆、百司庶府[12] ,大都小伯、艺人、表臣百司[13] ,太史、尹伯,庶常吉士[14] ,司徒、司马、司空、亚旅[15] ,夷、微、卢烝[16] ,三亳阪尹[17] 。【注释】[1] 受:纣王的名。德:升。[2] 暋:强。羞刑:被刑罚所辱,指的是囚徒。[3] 庶:众多。习:指宠幸。逸德:失去德行。[4] 钦:重。[5] 伻:使。有夏:就是指周,因为周人自称为夏。[6] 式:取代、代替。[7] 奄:安抚。甸:治理,管理。万姓:万民,老百姓。[8] 克知三有宅心:就是说能知事、牧、准三宅的心。[9] 灼:明。[10] 立政:设立官职。[11] 作:为。[12] 趣马:负责养马的官。小尹:小官。左右携仆:君王身边的近侍官员。百司庶府:负责财物、券契、府藏的官员。[13] 大都小伯:大都小都的官长。艺人:征收赋税的官。表臣百司:外臣百官。[14] 太史:史官之长。常:吉祥。吉:善。[15] 司徒、司马、司空:就是古代的三卿。亚旅:诸大夫。[16] 夷:在东方的少数民族国家。微:在南方的少数民族国家。卢:在西方的少数民族国家。烝:君。[17] 三亳:南亳、西亳、北亳,都是殷商的故都。阪尹:夏的故都。“文王惟克厥宅心[1] ,乃克立兹常事司牧人[2] 。以克俊有德[3] 。文王罔攸兼于庶言[4] ;庶狱庶慎[5] ,惟有司之牧夫是训用违[6] ;庶狱庶慎,文王罔敢知于兹[7] 。亦惟武王,率惟敉功[8] ,不敢替厥义德[9] ,率惟谋从容德[10] ,以并受此丕丕基[11] 。【注释】[1] 惟:因。[2] 克:能。常事司牧人:指上述的各官员。[3] 以:用。俊:高大。[4] 兼:兼包。庶言:教令。[5] 庶狱:各种狱讼案件。庶慎:各种敕戒的事。[6] 之:和。训:听从。[7] 敢:表示谦敬的副词。[8] 率惟:语气助词。敉:终,完成。功:功业,指文王的事业。[9] 替:舍弃、废弃。义德:善德。[10] 容德:宽容的美德。[11] 并:同,一起,共同。丕丕:大而又大。基:事业,伟业。“呜呼!孺子王矣[1] !继自今我其立政。立事、准人、牧夫[2] ,我其克灼知厥若[3] ,丕乃俾乱[4] 。相我受民[5] ,和我庶狱庶慎[6] ,时则勿有间之[7] ,自一话一言[8] ,我则末惟成德之彦[9] ,以乂我受民。呜呼!予旦已受人之徽言咸告孺子王矣[10] 。继自今文子文孙[11] ,其勿误于庶狱庶慎,惟正是乂之[12] 。【注释】[1] 孺子:指成王。王:这里用为动词,是称王。[2] 事:就是治事的官员。[3] 灼:明,这里指知晓。若:善。[4] 丕:语气助词。俾:使,让。乱:治理,管理。[5] 相:治理。受民:接受上天和祖先所给予的民众。[6] 和:平治。[7] 时:代指这些事。间:代替,取代。[8] 自:虽。[9] 末:终。惟:谋,谋于。成德之彦:拥有盛德的人。彦,美士。[10] 旦:周公的名。已受:以前。徽言:美言,善言。咸:全,都。[11] 文子文孙:善子善孙、贤子贤孙的意思。[12] 惟:只。正:长官,指治狱的官。“自古商人亦越我周文王立政,立事、牧夫、准人,则克宅之,克由绎之[1] ,兹乃俾乂[2] ,国则罔有[3] 。立政用憸人[4] ,不训于德[5] ,是罔显在厥世[6] 。继自今立政,其勿以憸人,其惟吉士,用劢相我国家[7] 。今文子文孙、孺子王矣!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8] 。其克诘尔戎兵以陟禹之迹[9] ,方行天下[10] ,至于海表[11] ,罔有不服。以觐文王之耿光[12] ,以扬武王之大烈[13] 。呜呼!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14] 。”【注释】[1] 克:能够。由绎:扶持。[2] 俾乂:治理,管理。[3] 罔:无,没有。有:过失。[4] 憸人:贪婪奸佞的人。[5] 训:顺从。[6] 是:于是。显:明。在:于。[7] 劢:勉力,鼓励。相:治理,管理。[8] 惟:只。有司:管理法律的部门。之,连词,和。[9] 诘:治理,整治。戎兵:指军队。陟禹之迹:这里的意思是统一天下。[10] 方行:遍行。方,遍。[11] 海表:海外。[12] 觐:见,指显扬。耿:明,光。[13] 扬:续,弘扬。烈:功业。[14] 其:表示希望的副词。常人:善人。周公若曰:“太史!司寇苏公式敬尔由狱[1] ,以长我王国[2] 。兹式有慎[3] ,以列用中罚[4] 。”【注释】[1] 司寇:掌管刑罚的官职。式:法,这里用作动词,规定,制定。尔:语气助词。由:用。[2] 长:延长。[3] 式:法。有:又。[4] 列:同“例”。列用中罚,意思是依据条例使用适当的赏罚。(伪)周官书序:成王既黜殷命a,灭淮夷b,还归在丰c,作《周官》。【注释】a黜:废止,断绝。b淮夷:淮泗流域的东方部族,如徐、奄等国。c丰:周文王时的都城,在今陕西西安北。惟周王抚万邦[1] ,巡侯、甸[2] ,四征弗庭[3] ,绥厥兆民[4] 。六服群辟[5] ,罔不承德[6] 。归于宗周[7] ,董正治官[8] 。王曰:“若昔大猷[9] ,制治于未乱[10] ,保邦于未危。”【注释】[1] 周王:指周成王。抚:占有。万邦:许多国家。[2] 巡:巡狩,天子巡察诸侯国。侯、甸:本指侯服、甸服的诸侯国,这里指众诸侯国。[3] 四:四处。征:征伐。弗庭:不来朝拜,指叛变。庭,指朝廷。[4] 绥:安稳,安定。厥:其。兆民:天下老百姓。[5] 六服:周代把王都周围的土地根据距离远近分为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蛮服,统称六服。辟:指诸侯。[6] 罔:没人。承:奉承。[7] 宗周:指丰邑。[8] 董:督,正。治官:治事官员。[9] 若昔:顺从过去。猷:道,法。[10] 制治:制订政教。曰:“唐虞稽古[1] ,建官惟百[2] 。内有百揆四岳[3] ,外有州牧、侯伯[4] 。庶政惟和[5] ,万国咸宁[6] 。夏商官倍[7] ,亦克用乂。明王立政[8] ,不惟其官,惟其人。今予小子,祗勤于德,夙夜不逮[9] 。仰惟前代时若[10] ,训迪厥官[11] 。立太师、太傅、太保[12] ,兹惟三公。论道经邦[13] ,燮理阴阳[14] 。官不必备,惟其人。少师、少傅、少保[15] ,曰三孤。贰公弘化[16] ,寅亮天地[17] ,弼予一人[18] 。冢宰掌邦治[19] ,统百官[20] ,均四海[21] 。司徒掌邦教[22] ,敷五典[23] ,扰兆民[24] 。宗伯掌邦礼[25] ,治神人,和上下[26] 。司马掌邦政[27] ,统六师[28] ,平邦国[29] 。司寇掌邦禁[30] ,诘奸慝[31] ,刑暴乱。司空掌邦土[32] ,居四民,时地利[33] 。六卿分职,各率其属,以倡九牧[34] ,阜成兆民[35] 。六年,五服一朝[36] 。又六年,王乃时巡[37] ,考制度于四岳[38] 。诸侯各朝于方岳,大明黜陟[39] 。”【注释】[1] 稽:考察,考核。[2] 建官:建立官职。百:约数。[3] 百揆:尧时官名,总理国政之官。四岳:尧、舜时四方部落首领。[4] 州牧:官名,州的军政长官。侯伯:几个或一方诸侯国的首领。[5] 庶政:各种政事。和:和顺。[6] 咸:都。宁:安宁。[7] 官倍:官职增加一倍。[8] 立政:设立官长。[9] 夙夜:早晚。逮:及。[10] 时:是。若:顺从。[11] 训:说明。迪:设立。[12] 太师、太傅、太保:三种辅助天子的官,合称三公。[13] 论:阐明。道:指治国之道。经:治理。[14] 燮:和。阴阳:世间一切现象的正反两面,古代叫阴阳。[15] 少师、少傅、少保:官名,合称三孤,位于三公之下。[16] 贰:副职,这里用作动词,协助。弘化:弘扬道化。[17] 寅:敬。亮:信。[18] 弼:辅助。[19] 冢宰:也叫大宰,百官之长。[20] 统:统领,掌管。[21] 均:平均。[22] 司徒:官名,掌管国家的教育。[23] 敷:遍布。五典:即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五种伦理道德,又叫五教。[24] 扰:安。[25] 宗伯:官名,掌管宗庙祭祀礼仪。[26] 和:和谐。[27] 司马:官名,掌管军事。[28] 六师:也称六军。[29] 平:平治。[30] 司寇:官名,掌管刑狱。[31] 诘:查纠、查办。奸慝:邪恶不正的人。[32] 司空:官名,掌水利、营建之事。[33] 地利:对农业生产有利的土地条件。[34] 倡:倡导。九牧:指九州的州牧侯伯。[35] 阜:富。成:安定。[36] 五服:侯服、甸服、男服、采服、卫服。朝:朝觐。[37] 时:四时。巡:巡狩。[38] 考:考正。四岳: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39] 黜陟:指诸侯百官的进退升降。黜,降。陟,升。王曰:“呜呼!凡我有官君子[1] ,钦乃攸司[2] ,慎乃出令,令出惟行,弗惟反。以公灭私,民其允怀[3] 。学古入官[4] 。议事以制[5] ,政乃不迷。其尔典常作之师[6] ,无以利口乱厥官[7] 。蓄疑败谋,怠忽荒政[8] ,不学墙面,莅事惟烦。戒尔卿士[9] ,功崇惟志[10] ,业广惟勤,惟克果断[11] ,乃罔后艰。位不期骄[12] ,禄不期侈[13] 。恭俭惟德,无载尔伪[14] 。作德,心逸日休[15] ;作伪,心劳日拙[16] 。居宠思危,罔不惟畏,弗畏入畏[17] 。推贤让能,庶官乃和[18] ,不和政庞[19] 。举能其官[20] ,惟尔之能。称匪其人[21] ,惟尔不任[22] 。”【注释】[1] 有官君子:在位的大小官员。[2] 攸司:所主持的职务。[3] 怀:归向。[4] 学古:学习古训。[5] 议事:议论政事。制:典章制度。[6] 典常:旧的典章常法。[7] 利口:巧言,辩言。[8] 怠忽:懈怠疏忽。荒:荒废。[9] 卿士:执政大臣。[10] 崇:高。志:志向。[11] 克:能够。[12] 期:当。骄:骄傲。[13] 禄:俸禄。侈:奢侈。[14] 无:通“毋”,不。[15] 日:一天天。休:美。[16] 拙:笨拙。[17] 弗畏入畏:指不知道畏,就会进入可畏的困境。[18] 和:和睦。[19] 庞:庞杂。[20] 举:推荐,提拔。[21] 匪:不。[22] 不任:不能胜任。任,职责。王曰:“呜呼!三事暨大夫[1] ,敬尔有官,乱尔有政[2] ,以佑乃辟[3] 。永康兆民,万邦惟无斁[4] 。”【注释】[1] 三事:指任人、准夫、牧作三位高级官员。[2] 乱:治理。[3] 佑:辅佐,辅助。[4] 斁:厌弃。(伪)君陈书序:周公既没a,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b,作《君陈》。【注释】a没:死。b君陈:周成王的大臣,一说是周公之子。分:分居殷商遗民。正:治理。东郊:指成周洛邑是宗周镐京的东郊。王若曰:“君陈,惟尔令德孝恭[1] 。惟孝友于兄弟[2] ,克施有政[3] 。命汝尹兹东郊[4] ,敬哉!昔周公师保万民[5] ,民怀其德。往慎乃司,兹率厥常[6] ,懋昭周公之训[7] ,惟民其乂[8] 。我闻曰:‘至治馨香[9] ,感于神明。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尔尚式时周公之猷训[10] ,惟日孜孜[11] ,无敢逸豫[12] 。凡人未见圣[13] ,若不克见;既见圣,亦不克由圣,尔其戒哉!尔惟风[14] ,下民惟草。图厥政[15] ,莫或不艰[16] ,有废有兴,出入自尔师虞[17] ,庶言同则绎[18] 。尔有嘉谋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19] ,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谋斯猷[20] ,惟我后之德。’呜呼!臣人咸若时[21] ,惟良显哉[22] !”【注释】[1] 令:美,善。孝:孝顺双亲。[2] 友:对兄弟友善。[3] 施:移。[4] 尹:治理。[5] 师保:安抚、教诲。[6] 率:依循,循行。常:常法。[7] 懋:勤勉。昭:发扬光大。[8] 乂:安定。[9] 至治:最好的统治。馨:散布很远的香气。[10] 式:学习,效法。猷:道。训:教。[11] 日:每天。孜孜:努力不懈。[12] 无:通“毋”,不。逸豫:安逸享乐。[13] 凡人:常人,普通人。圣:圣道。[14] 惟:是。[15] 图:谋,治理。[16] 艰:艰难。[17] 出入:反复的意思。师:众。虞:商量,商度。[18] 庶言:众人的意见。绎:寻究深思。[19] 后:君王。[20] 斯:这。[21] 臣人:指人臣。咸:都。[22] 惟良:指臣子贤良。王曰:“君陈,尔惟弘周公丕训[1] ,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2] ,宽而有制[3] ,从容以和[4] 。殷民在辟[5] ,予曰辟,尔惟勿辟;予曰宥,尔惟勿宥,惟厥中[6] 。有弗若于汝政[7] ,弗化于汝训,辟以止辟[8] ,乃辟。狃于奸宄[9] ,败常乱俗[10] ,三细不宥[11] 。尔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12] 。必有忍[13] ,其乃有济[14] ;有容[15] ,德乃大。简厥修[16] ,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17] ,以率其或不良。惟民生厚[18] ,因物有迁[19] 。违上所命,从厥攸好。尔克敬典在德,时乃罔不变。允升于大猷[20] ,惟予一人膺受多福[21] ,其尔之休,终有辞于永世[22] 。”【注释】[1] 弘:弘扬,光大。丕:大。[2] 倚:依仗,凭借。[3] 宽:宽容。制:法制。[4] 从容:举止行动。[5] 辟:犯罪。[6] 中:适中,合理。[7] 若:服从,顺从。政:政令。[8] 辟以止辟:用刑罚来制止犯罪。[9] 狃:习惯,经常。奸宄:违法作乱的人,这里用作动词,违法乱纪。[10] 常:五常,指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关系的五种准则。俗:风俗。[11] 三细:指奸宄、败常、乱俗三种罪行中较小的罪。宥:赦免。[12] 求:求全责备。一夫:一个人。[13] 忍:忍耐。[14] 济:成功。[15] 容:宽容。[16] 简:选择,这里指的是鉴别。修:修心养德的人。[17] 进:任用,良:贤良之人。[18] 生:通“性”。厚:淳厚,善良。[19] 迁:变迁,变化。[20] 允:信,真的。大猷:大道。[21] 予一人:成王自称。膺受:享受,接受。[22] 辞:称颂,赞扬。顾命书序:成王将崩,命召公、毕公率诸侯相康王a,作《顾命》。【注释】a毕公:名高,周文王之子,封于毕。相:辅佐。康王:名钊,成王之子。惟四月哉生魄[1] ,王不怿[2] 。甲子,王乃洮颒水[3] ,相被冕服[4] ,凭玉几[5] 。乃同召太保奭、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师氏、虎臣、百尹、御事[6] 。【注释】[1] 哉:通“才”,开始。生魄:古人称月亮有光的部分为明,无光的部分为魄,月初朔日以后月明渐增,月魄渐减,称死魄,月中望日以后相反,称生魄。[2] 王:指成王。不怿:就是不高兴、不喜悦,在这里指生病。怿,喜悦,高兴。[3] 洮:洗头发。颒:洗脸。[4] 相:君王的侍从官员。被:穿、戴。冕服:大夫以上穿戴的礼冠和礼服。冕,冠名,顶部有长方板,前后垂有珠串,称为旒,天子十二旒,诸侯九旒,大夫七旒。每逢吉礼需要戴冕。[5] 凭:靠着。[6] 同:周代众诸侯朝见天子。太保奭:指的是召公。召公名奭,曾做过太保的官职。芮伯、彤伯、毕公、卫侯、毛公:他们和召公一起被称为六卿。召公、毕公、毛公以三公兼卿职。师氏:管理军队的官员。虎臣:守卫王宫的官员。百尹:百官的首领。御事:办事人员。御,治。王曰:“呜呼!疾大渐[1] ,惟几[2] 。病日臻,既弥留[3] ,恐不获誓言嗣[4] ,兹予审训命汝[5] 。昔君文王、武王,宣重光[6] ,奠丽陈教[7] ,则肄肄不违[8] ,用克达殷,集大命[9] 。在后之侗[10] ,敬迓天威[11] ,嗣守文、武大训[12] ,无敢昏逾[13] 。今天降疾,殆弗兴弗悟[14] ,尔尚明时朕言[15] ,用敬保元子钊弘济于艰难[16] ,柔远能迩[17] ,安劝小大庶邦[18] ,思夫人自乱于威仪[19] ,尔无以钊冒贡于非几[20] 。”兹既受命,还[21] ,出缀衣于庭[22] 。越翼日乙丑[23] ,王崩[24] 。【注释】[1] 渐:剧。[2] 几:危险。[3] 弥留:即将离开人世。弥,终。[4] 誓:谨慎。嗣:子嗣。[5] 审:详细地。汝:代词,你们。[6] 宣:显扬,明。重光:重明,指文王、武王明上加明的光辉。[7] 奠:定。丽:法律。教:教令。[8] 肄肄:努力的意思。肄,劳苦。[9] 达:通“挞”,挞伐,引申为讨伐,征伐。集大命:指建立周王朝。集,成就。[10] 侗:未成器的人,成王的谦称。[11] 迓:迎接,奉行。[12] 嗣:继续,延续。[13] 昏:昏乱。逾:变更,变化。[14] 殆:近乎,几乎。兴:起。悟:通“寤”,这里指说话。[15] 明:勉,努力。时:承担,承受。[16] 元子:太子。钊:周康王的名。弘:大。济:渡。[17] 柔:安定,安抚。能:和睦。迩:近。[18] 劝:教导,引导。[19] 夫人:众人。威仪:礼法。[20] 以:使,让。冒:冒犯。几:法。[21] 还:群臣受命退出。[22] 缀衣:冕服。庭:朝廷的王位。[23] 越:到,达。翼日:通“翌日”,明天,就是乙丑日。[24] 崩:古代天子的死讳称为崩。太保命仲桓、南宫毛[1] ,俾爰齐侯吕伋[2] ,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门之外[3] ,延入翼室[4] ,恤宅宗[5] 。丁卯,命作册度[6] 。越七日癸酉,伯相命士须材[7] 。狄设黼扆缀衣[8] 。牖间南向[9] ,敷重篾席、黼纯[10] ,华玉、仍几[11] 。西序东向[12] ,敷重厎席、缀纯[13] ,文贝、仍几[14] 。东序西向[15] ,敷重丰席、画纯[16] ,雕玉、仍几。西夹南向[17] ,敷重笋席、玄纷纯[18] ,漆、仍几。【注释】[1] 仲桓、南宫毛:成王的两个大臣。[2] 俾:从。爰:于。齐侯吕伋:齐丁公,太公之子。[3] 以:用,率领。二干戈:指仲桓、南宫毛各执一干一戈。干,盾,古代抵御刀枪的兵器。戈,古代的一种兵器,横刃,装有长柄。逆:迎接。[4] 延:请。翼室:侧室。[5] 恤宅:忧伤地居住。宅,居。宗:主丧。[6] 作册:指太史。度:法制,这里说的是制订丧仪的法则。[7] 伯相:指辅相王室的二伯召公、毕公。须:应该为“颁”。材:指各种用于丧礼陈列的器物。[8] 狄:主持祭礼的官员。黼扆:帝王座后的屏风,装饰有斧形花纹。[9] 牖间:门和窗之间。牖,窗户。[10] 敷:布置、铺设。篾席:竹席。黼纯:黑色和白色丝织品装饰的席边。黼,黑白相间。纯,席子的镶边。[11] 华玉:五彩的玉。仍几:没有用油漆装饰的几案。[12] 序:堂上的东西两面墙叫序。在西边的叫西序,东边的叫东序。[13] 厎席:细竹篾编制而成的席子。缀:装饰。[14] 文贝:有花纹的贝壳。[15] 东序:堂的东墙。[16] 丰席:用莞草编的席子。画纯:席子绘有云气的花边。[17] 西夹:堂西边的夹室。[18] 笋席:青竹皮编织的席子。笋,青竹皮。玄纷纯:黑丝线镶饰的席边。玄,黑色。越玉五重[1] ,陈宝、赤刀、大训、弘璧、琬、琰[2] ,在西序。大玉、夷玉、天球、河图[3] ,在东序。胤之舞衣、大贝、鼖鼓[4] ,在西房。兑之戈、和之弓、垂之竹矢[5] ,在东房。大辂在宾阶面[6] ,缀辂在阼阶面[7] ,先辂在左塾之前[8] ,次辂在右塾之前[9] 。【注释】[1] 越玉:越地进献的玉。五重:五种。[2] 陈宝:陈列宝器。赤刀:红色的刀。赤色为周的正色。大训:记载有古代遗训的典籍。弘:大。琬:顶端为圆形的玉圭。琰:顶端为尖顶的玉圭。[3] 大玉:华山产的玉。夷玉:东北出产的美玉。天球:玉磬。河图:本意指儒家关于《周易》卦形来源的传说。这里指地图。[4] 胤:人名。鼖:大鼓,古时候的军鼓。[5] 兑、和、垂:都是人名。[6] 辂:国君乘坐的车子。大辂,就是用玉装饰的车子。宾阶:宾客站立的台阶。[7] 缀辂:用金属装饰的车子。[8] 先辂:用象牙装饰的车子。塾:门侧的堂屋。[9] 次辂:木质没有装饰的车子。二人雀弁[1] ,执惠[2] ,立于毕门之内[3] ;四人綦弁[4] ,执戈上刃[5] ,夹两阶戺[6] ;一人冕[7] ,执刘[8] ,立于东堂;一人冕,执钺[9] ,立于西堂;一人冕,执戣[10] ,立于东垂;一人冕,执瞿[11] ,立于西垂[12] ;一人冕,执锐[13] ,立于侧阶[14] 。【注释】[1] 雀弁:赤黑色的礼冠,又称爵弁。[2] 惠:三棱形的矛。[3] 毕门:庙门。[4] 綦:青黑色。[5] 上刃:刀刃向外。[6] 戺:台阶两侧的斜石。[7] 冕:冠名,顶部有长方板,前后垂有珠串,称为旒,天子十二旒,诸侯九旒,大夫七旒。每逢吉礼需要戴冕。[8] 刘:一种形似斧的兵器。[9] 钺:大斧。[10] 戣:一种形似戟的兵器。[11] 瞿:通“戵”,一种形似戟的兵器。[12] 垂:堂的两旁。[13] 锐:一种形似矛的兵器。[14] 侧阶:在堂的北面的北阶。王麻冕黼裳[1] ,由宾阶隮[2] 。卿士、邦君,麻冕蚁裳[3] ,入即位[4] 。太保、太史、太宗,皆麻冕彤裳[5] 。太保承介圭[6] ,上宗奉同瑁[7] ,由阼阶隮[8] 。太史秉书[9] ,由宾阶隮,御王册命[10] 。曰:“皇后凭玉几[11] ,道扬末命[12] :命汝嗣训[13] ,临君周邦[14] ,率循大卞[15] ,燮和天下[16] ,用答扬文武之光训[17] 。”王再拜,兴[18] ,答曰:“眇眇予末小子[19] ,其能而乱四方,以敬忌天威[20] ?”【注释】[1] 王:周康王。麻冕:用麻制成的礼帽。黼裳:绣有黑白斧形花纹的礼服。[2] 隮:升上。[3] 蚁:黑色。[4] 即位:就位。[5] 彤裳:红色的礼服。[6] 承:捧着,举着。介圭:大圭。[7] 上宗:大宗伯的别称。同:酒杯。瑁:一种天子所执的玉器。[8] 阼阶:东阶,与宾阶相对的,是主阶。因为太保当时代替成王,太宗是太保的助手,所以都从主阶升上。隮:登上。[9] 秉:拿着,持。书:写有成王遗命的简册。[10] 御:进,迎。[11] 皇:大。后:君王,在这里指成王。[12] 道扬:讲述、宣布。扬,道。末命:临终之命。[13] 嗣:继承。训:指文王、武王的遗命。[14] 临:治理。君:用作动词,带领的意思。[15] 率循:遵循。卞:法度。[16] 燮:和。[17] 答:对,报。扬:发扬。光:明。[18] 兴:起。[19] 眇眇:形容微小的样子。末:微末,这里是康王自谦的用词。[20] 其:岂,怎么。而:安。乱:治理,管理。乃受同瑁[1] ,王三宿[2] 、三祭[3] 、三咤[4] 。上宗曰:“飨[5] 。”太保受同[6] ,降,盥[7] ,以异同秉璋以酢[8] ,授宗人同[9] ,拜[10] ,王答拜。太保受同,祭、哜、宅[11] ,授宗人同,拜,王答拜。太保降[12] ,收[13] 。诸侯出庙门俟[14] 。【注释】[1] 乃受同瑁:康王接受了太保献给自己的同和瑁。[2] 宿:动词,进。[3] 祭:祭酒,把酒洒在地上。[4] 咤:奠酒,把酒洒在地上以祭神灵。[5] 飨:饮,指劝王饮酒。[6] 太保受同:太保接受了酒杯。[7] 盥:洗手。[8] 异同:另一种酒杯。璋:大臣所用的用于盛酒的酒器。酢:回敬的酒。[9] 授宗人同:太保把酒杯交给宗人。宗人,大宗伯的助手。[10] 拜:太保拜王。[11] 哜:尝。宅:也作“咤”,奠酒。[12] 太保降:太保从堂上下来。[13] 收:撤去,撤掉各种陈设。[14] 俟:等待。康王之诰书序:康王既尸天子a,遂诰诸侯,作《康王之诰》。【注释】a尸:主持,掌管。王出[1] ,在应门之内[2] ,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3] ,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4] ,皆布乘黄朱[5] 。宾称奉圭兼币[6] ,曰:“一二臣卫,敢执壤奠[7] 。”皆再拜稽首。王义嗣[8] ,德答拜[9] 。【注释】[1] 出:出庙门。[2] 应门:天子五门,最外面是皋门,依次是库门、雉门、应门,内为路门。[3] 太保:召公,当时为西伯,所以率领西方诸侯。[4] 毕公:当时为东伯,也是率领着东方诸侯之首。[5] 布乘:当作黼黻,诸侯的朝服。黄朱:按黄朱指芾,诸侯礼服上的蔽膝。这是用颜色代指事物。[6] 宾:通“傧”,专门接待诸侯和赞礼的官员。称:呼。奉:献。圭:命圭。币:贡品。[7] 敢:表示谦敬的副词。壤:土产。奠:贡献。[8] 义嗣:以礼辞谢,不坚决拒绝。嗣,继。[9] 德答拜:王礼辞之后,又升上台阶进行答拜。太保暨芮伯咸进相揖[1] ,皆再拜稽首[2] ,曰:“敢敬告天子,皇天改大邦殷之命,惟周文武诞受羑若[3] ,克恤西土[4] 。惟新陟王毕协赏罚[5] ,戡定厥功[6] ,用敷遗后人休[7] 。今王敬之哉!张皇六师[8] ,无坏我高祖寡命[9] 。”【注释】[1] 暨:和。咸:都。相揖:拱手行礼,这里是指太保和芮伯相互行礼。[2] 再拜稽首:二人向王再一次叩头。[3] 诞:大。羑:诱导。若:善。[4] 恤:安。[5] 陟:终,辞世。新陟王,指成王。毕:完,完全。协:合理。[6] 戡:能够。[7] 敷:普遍,全部。休:美好。[8] 张皇:整顿,加强。六师:周代天子有宗周六师,驻扎在镐京。师,军队。[9] 无:通“毋”,不要。坏:败坏,损坏。高祖:周文王。寡命:大命。王若曰:“庶邦侯甸男卫[1] ,惟予一人钊报诰[2] 。昔君文、武,丕平富[3] ,不务咎[4] ,厎至齐信[5] ,用昭明于天下。则亦有熊罴之士,不二心之臣,保乂王家[6] ,用端命于上帝[7] 。皇天用训厥道[8] ,付畀四方[9] 。乃命建侯树屏[10] ,在我后之人[11] 。今予一二伯父[12] ,尚胥暨顾绥尔先公之臣服于先王[13] 。虽尔身在外,乃心罔不在王室。用奉恤厥若[14] ,无遗鞠子羞[15] 。”群公既皆听命[16] ,相揖趋出。王释冕[17] ,反丧服[18] 。【注释】[1] 侯甸男卫:指各级别的诸侯。[2] 报:答复。[3] 丕:大。平:平均。富:仁厚。[4] 咎:过失,引申为刑罚。[5] 厎:致。至:行,施行。齐:中。信:诚信。[6] 保:安。乂:治。[7] 用:因。端:直,端正。命:被授予的大命。[8] 用:因。训:顺,根据。[9] 付畀:给予,赐予,交给。[10] 建侯:分封诸侯。建,立。树屏:树立保卫力量。[11] 在:眷顾。[12] 伯父:天子将与自己同姓的诸侯称作伯父。[13] 尚:还。胥:相互。暨:与。顾:顾念。绥:通“緌”,继承,沿袭。[14] 奉:助,承。恤:抚恤。若:理顺。[15] 鞠子:稚子,未成年的,这里是康王的自称。羞:辱。[16] 群公:指三公和诸侯群臣。[17] 释冕:脱下吉服。释,解去,脱下。[18] 反:通“返”,复,再次。丧服:用作动词,穿上丧服。(伪)毕命书序:康王命作册毕a,分居里b,成周郊c,作《毕命》。【注释】a册:策命。毕:毕公高。b分居里:分居殷商遗民。c成:安定。惟十有二年[1] ,六月庚午,朏[2] 。越三日壬申,王朝步自宗周[3] ,至于丰[4] 。以成周之众,命毕公保釐东郊[5] 。【注释】[1] 十有二年:指周康王即位第十二年。有,又。[2] 庚午:庚午日。朏:新月开始放出光亮。[3] 朝:清晨,早晨。步:行。宗周:指镐京。[4] 丰:丰邑,文王时的王都。[5] 保:安。釐:治理。王若曰:“呜呼!父师[1] ,惟文王、武王敷大德于天下,用克受殷命。惟周公左右先王[2] ,绥定厥家,毖殷顽民[3] ,迁于洛邑,密迩王室,式化厥训[4] 。既历三纪[5] ,世变风移,四方无虞[6] ,予一人以宁。道有升降[7] ,政由俗革,不臧厥臧[8] ,民罔攸劝[9] 。惟公懋德[10] ,克勤小物[11] ,弼亮四世[12] ,正色率下[13] ,罔不祗师言[14] 。嘉绩多于先王,予小子垂拱仰成[15] 。”【注释】[1] 父师:指毕公。父,指同姓的尊者。[2] 左右:辅佐。[3] 毖:告诫。[4] 化:感化。训:教训,教诲。[5] 历:经历,经过。纪:古代以十二年为一纪。[6] 虞:担忧,忧虑。[7] 道:世道。升降:有兴有衰。[8] 臧:善。前一臧为动词,褒奖的意思。后一臧为名词,善良的人。[9] 攸:所。劝:劝勉。[10] 懋:努力。[11] 小物:小事。[12] 弼亮:辅佐。[13] 正色:态度庄重。率:统率。[14] 祗:敬。师言:毕公的教诲。[15] 垂拱:垂衣拱手。仰成:敬仰成绩。王曰:“呜呼!父师,今予祗命公以周公之事,往哉!旌别淑慝[1] ,表厥宅里[2] ,彰善瘅恶[3] ,树之风声。弗率训典,殊厥井疆[4] ,俾克畏慕[5] 。申画郊圻[6] ,慎固封守,以康四海。政贵有恒,辞尚体要[7] ,不惟好异[8] 。商俗靡靡[9] ,利口惟贤,余风未殄[10] ,公其念哉!我闻曰:‘世禄之家[11] ,鲜克由礼[12] 。以荡陵德[13] ,实悖天道[14] 。敝化奢丽[15] ,万世同流。’兹殷庶士,席宠惟旧[16] ,怙侈灭义[17] ,服美于人。骄淫矜侉[18] ,将由恶终。虽收放心[19] ,闲之惟艰。资富能训,惟以永年。惟德惟义,时乃大训[20] 。不由古训,于何其训。”【注释】[1] 旌别:辨别,识别。淑:善。慝:恶。[2] 表:标记。[3] 彰:显扬。瘅:憎恨。[4] 殊:区别。井:古代八家为井,引申为乡里家宅。疆:疆界。[5] 俾:使。畏慕:害怕行恶之祸,敬慕行善之福。[6] 申:申明。画:划分。郊圻:封邑内外的界域。[7] 尚:崇尚。体要:体现精要。[8] 好:喜欢。异:奇异。[9] 靡靡:浮躁奢侈。[10] 殄:断绝。[11] 世禄:世代享受俸禄。[12] 鲜:很少,不多。由:顺从,遵守。[13] 荡:骄狂。陵:欺侮。[14] 悖:违背。[15] 敝化:败坏风化。丽:靡丽。[16] 席宠:依仗先人的宠荣。旧:久。[17] 怙:仗恃。侈:大。[18] 骄淫:骄横,放荡。矜侉:夸耀。侉,同“夸”,夸大。[19] 放心:放纵之心。[20] 时:这。大训:重要的教诲。王曰:“呜呼!父师,邦之安危,惟兹殷士。不刚不柔,厥德允修。惟周公克慎厥始[1] ,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三后协心[2] ,同厎于道[3] ,道洽政治[4] ,泽润生民[5] ,四夷左衽[6] ,罔不咸赖,予小子永膺多福[7] 。公其惟时成周[8] ,建无穷之基,亦有无穷之闻[9] 。子孙训其成式[10] ,惟乂[11] 。呜呼!罔曰弗克,惟既厥心;罔曰民寡[12] ,惟慎厥事。钦若先王成烈[13] ,以休于前政[14] 。”【注释】[1] 始:起初。[2] 后:君。协心:同心协力。[3] 厎:达到。道:通“导”,教导。[4] 洽:融洽。治:治理。[5] 生民:百姓。[6] 四夷:东夷和北狄、西戎、南蛮并称四夷,古代华夏族对四方少数民族的统称。左衽:指少数民族的人民。衽,衣襟。北方少数民族的服装,前襟向左,与中原一带人民的右衽不同。[7] 永:长。膺:享受。[8] 时:善,治好。[9] 闻:好的名声。[10] 训:通“顺”,遵循。[11] 乂:安,安定。[12] 寡:少。[13] 钦:敬。成烈:盛大的功业。[14] 休:美好。前政:前人的政绩,指周公、君陈的政绩。(伪)君牙书序:穆王命君牙为周大司徒a,作《君牙》。【注释】a穆王:名满,昭王之子。君牙:穆王的大臣。大司徒:周代六卿之一,掌管教化。诸侯国也有司徒,天子的司徒称大以示区别。王若曰:“呜呼!君牙,惟乃祖乃父,世笃忠贞[1] ,服劳王家[2] ,厥有成绩,纪于太常[3] 。惟予小子嗣守文、武、成、康遗绪[4] ,亦惟先正之臣[5] ,克左右乱四方[6] 。心之忧危,若蹈虎尾[7] ,涉于春冰[8] 。【注释】[1] 笃:笃厚。忠:忠实。贞:坚贞。[2] 服劳:效劳。[3] 纪于太常:记录在太常旗上。太常,周代王家的旌旗。[4] 嗣:继承。遗绪:前人留下的功业。[5] 惟:思。先正:先王。[6] 克:能。左右:辅佐。乱:治理。[7] 蹈:踩。[8] 涉:行走。“今命尔予翼[1] ,作股肱心膂[2] ,缵乃旧服[3] 。无忝祖考[4] ,弘敷五典[5] ,式和民则[6] 。尔身克正,罔敢弗正,民心罔中[7] ,惟尔之中[8] 。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9] ;冬祁寒[10] ,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11] ,民乃宁。呜呼!丕显哉,文王谟[12] !丕承哉,武王烈[13] !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14] 。尔惟敬明乃训[15] ,用奉若于先王[16] ,对扬文、武之光命[17] ,追配于前人[18] 。”【注释】[1] 予翼:辅佐我。[2] 股肱心膂:为君王左右辅佐之臣。股肱,大腿和胳膊。膂,脊骨。[3] 缵:继承。旧服:指祖先的旧职。[4] 忝:玷污。[5] 敷:布。[6] 式:用。则:法。[7] 中:公平中正。[8] 惟:希望。[9] 小民:百姓。怨:怨恨。咨:哀叹。[10] 祁寒:严寒大雪。[11] 艰:艰难。易:不难,指轻徭薄赋。[12] 谟:计策,谋略。[13] 烈:功业,功绩。[14] 正:正道。罔:无。[15] 乃训:指司徒掌管的五常的教诲。[16] 若:顺。[17] 对扬:颂扬。光命:光显的大命,也指文王、武王的谋略、功业。[18] 配:匹配,配得上。前人:指君牙的祖辈和父辈。王若曰:“君牙,乃惟由先正旧典时式[1] ,民之治乱在兹[2] 。率乃祖考之攸行,昭乃辟之有乂[3] 。”【注释】[1] 由:施行,奉行。时式:善法。[2] 兹:这,指旧典善法。[3] 昭:指导。辟:君王。乂:治。(伪)冏命书序:穆王命伯冏为周太仆正a,作《冏命》。【注释】a伯冏:穆王的大臣。太仆:官名,掌管天子的车马。正:官长。王若曰:“伯冏,惟予弗克于德,嗣先人宅丕后[1] ,怵惕惟厉[2] ,中夜以兴[3] ,思免厥愆[4] 。昔在文、武,聪明齐圣[5] ,小大之臣,咸怀忠良。其侍御仆从,罔匪正人[6] 。以旦夕承弼厥辟[7] ,出入起居,罔有不钦;发号施令,罔有不臧。下民祗若[8] ,万邦咸休。【注释】[1] 先人:先王。宅:居。丕:大。后:君主。[2] 怵惕:惶恐,戒惧。厉:危险。[3] 中夜:半夜。兴:惊起。[4] 愆:过失。[5] 聪明齐圣:博闻、强识、通达、圣哲。[6] 匪:同“非”,不是。正人:忠诚正直的人。[7] 弼:辅佐。辟:君。[8] 祗若:恭敬顺从。“惟予一人无良,实赖左右前后有位之士,匡其不及,绳愆纠缪[1] ,格其非心[2] ,俾克绍先烈[3] 。今予命汝作大正[4] ,正于群仆侍御之臣[5] ,懋乃后德[6] ,交修不逮[7] 。慎简乃僚[8] ,无以巧言令色[9] ,便辟侧媚[10] ,其惟吉士[11] 。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12] 。后德惟臣,不德惟臣。尔无昵于憸人[13] ,充耳目之官[14] ,迪上以非先王之典[15] 。非人其吉,惟货其吉[16] ,若时[17] ,瘝厥官[18] ,惟尔大弗克祗厥辟[19] ,惟予汝辜[20] 。”【注释】[1] 绳:纠正。缪:通“谬”,错误。[2] 格:正。[3] 俾:使。绍:继承。[4] 大正:即太仆正,仆官之长。[5] 正:领导。[6] 懋:勉励。[7] 交:共同,相互。[8] 简:选择。僚:这里指群仆。[9] 巧言令色:花言巧语,假装和善。[10] 便辟侧媚:阿谀奉承的人。[11] 吉士:品德高尚的人。[12] 自圣:自以为圣人。[13] 昵:亲近。憸人:小人,奸佞的人,这里指的是能说会道的人。[14] 充:充任,充当。耳目之官:近侍官员。[15] 迪:引导。[16] 货:财物。[17] 若时:像这样。[18] 瘝:败坏,亵渎。[19] 祗:敬。厥辟:你的国君。[20] 汝辜:惩罚你。王曰:“呜呼,钦哉[1] !永弼乃后于彝宪[2] 。”【注释】[1] 钦:敬慎。[2] 永弼:永远辅佐。彝:常。宪:法。吕刑书序:吕命穆王训夏赎刑a,作《吕刑》。【注释】a吕:吕侯,吕国国君,名字已不可考。命:报告占卜之事。训:申述。赎刑:用财物赎罪。惟吕命,王享国百年[1] ,耄[2] ,荒度作刑以诘四方[3] 。【注释】[1] 享国:指在位。百年:意思是说很长久。[2] 耄:年纪大,古时候指的是八十、九十的人。[3] 荒:宽大。度:谋。诘:禁戒。王曰:“若古有训[1] :蚩尤惟始作乱[2] ,延及于平民[3] ,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4] 。苗民弗用灵[5] ,制以刑[6] ,惟作五虐之刑曰法[7] 。杀戮无辜,爰始淫为劓、刵、椓、黥[8] ,越兹丽刑[9] ,并制罔差有辞[10] 。【注释】[1] 若:句首语气词。[2] 蚩尤: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东方九黎族的首领,与黄帝战于涿鹿,失败后被杀。[3] 延及:波及到,影响到。[4] 寇:侵犯。贼:残害,残杀。鸱义:丧失天良的行为。奸宄:内外作乱。攘:窃取,偷盗。矫虔:诈骗抢劫。[5] 灵:通“令”,政令,命令。[6] 制:制服。[7] 虐:残酷。曰:叫作。[8] 爰:句首语助词。淫:过度。劓:割鼻的刑罚。刵:断耳的刑罚。椓:宫刑。黥:即墨刑,在脸上刻字,染上黑色。[9] 越兹:于是。丽:施行,进行。[10] 并:废弃。制:制度法令。差:选择。有辞:无罪的人。“民兴胥渐[1] ,泯泯棼棼[2] ,罔中于信[3] ,以覆诅盟[4] 。虐威庶戮方告无辜于上[5] 。上帝监民[6] ,罔有馨香德刑,发闻惟腥[7] 。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8] ,报虐以威[9] ,遏绝苗民[10] ,无世在下[11] 。乃命重黎绝地天通[12] ,罔有降格[13] 。群后之逮在下[14] ,明明棐常[15] ,鳏寡无盖[16] 。【注释】[1] 民:指苗民。兴:起。胥:相互。渐:欺诈。[2] 泯泯棼棼:混乱的样子。[3] 于:与,和。信:信用。[4] 覆:败,背,背弃。诅盟:誓约,誓言。[5] 虐威:受虐刑的人。庶戮:众多被侮辱者。方:通“旁”,全、普遍。[6] 监:视,察。[7] 发:散。腥:血腥。[8] 皇帝:颛顼。矜:同情、怜悯。不辜:无罪过的。[9] 报:审判。虐:暴虐。威:威严。[10] 遏绝:制止,断绝。[11] 无世在下:没有后代的下国。世,嗣,后代。[12] 重黎:两个人名。颛顼时,重主管天神,黎主管臣民。绝地天通:断绝民众和天的直接沟通,当时指的是巫术。[13] 格:通“假”,升。[14] 群后:指高辛、尧、舜。逮:相继。[15] 明:显明。棐:辅助。[16] 盖:遮蔽。“皇帝清问下民[1] ,鳏寡有辞于苗[2] 。德威惟畏,德明惟明。乃命三后恤功于民[3] :伯夷降典[4] ,折民惟刑[5] ;禹平水土,主名山川[6] ;稷降播种[7] ,农殖嘉谷[8] 。三后成功,惟殷于民[9] 。士制百姓于刑之中[10] ,以教祗德。【注释】[1] 皇帝:指尧舜。清问:明白知道。问,知晓、了解。[2] 辞:指怨言。[3] 三后:三位长官,指伯夷、禹、稷。恤:谨慎。功:事,用作动词,治理。[4] 伯夷:尧帝的大臣。降:颁布。典:法。[5] 折民:审理案件。[6] 主名山川:负责名山大川。[7] 稷:后稷,尧舜时管理农业的官。[8] 殖:种植。嘉谷:粟,后来泛指谷物。[9] 殷:厚。[10] 士:士师。制:治理。百姓:百官。于:以。中:平。“穆穆在上[1] ,明明在下[2] ,灼于四方[3] ,罔不惟德之勤,故乃明于刑之中,率乂于民棐彝[4] 。典狱[5] ,非讫于威[6] ,惟讫于富[7] 。敬忌,罔有择言在身[8] 。惟克天德[9] ,自作元命[10] ,配享在下。”【注释】[1] 穆穆:恭敬严肃的样子。[2] 明明:努力的样子。[3] 灼:光,照,闪耀。[4] 率:句首语气词。棐彝:辅成教化。[5] 典:主管。[6] 讫:终,结束,完成。[7] 富:仁厚。[8] 择言:败言,坏话,不好的话。择,通“斁”,败。[9] 克:肩负。天德:上天具有的仁爱美德。[10] 元:善。王曰:“嗟!四方司政典狱[1] ,非尔惟作天牧[2] ?今尔何监[3] ?非时伯夷播刑之迪[4] ?其今尔何惩[5] ?惟时苗民匪察于狱之丽[6] ,罔择吉人,观于五刑之中[7] ;惟时庶威夺货[8] ,断制五刑,以乱无辜,上帝不蠲[9] ,降咎于苗[10] ,苗民无辞于罚[11] ,乃绝厥世。” 【注释】[1] 司政典狱:指的是诸侯。[2] 惟:为。牧:治民,指管理人民的官。[3] 监:视,这里指的是效法。[4] 播:施行。迪:道理。[5] 其:表示反问的语气。惩:惩戒。[6] 匪:不。丽:施行。[7] 观:察,指考察。中:适当。[8] 庶威:极有威势。货:财物、财产。[9] 蠲:除,免,指赦免。[10] 咎:灾难、祸患。[11] 无辞于罚:对惩罚毫无辩解的理由。王曰:“呜呼!念之哉[1] !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皆听朕言,庶有格命[2] 。今尔罔不由慰日勤[3] ,尔罔或戒不勤。天齐于民[4] ,俾我一日[5] ,非终惟终[6] ,在人。尔尚敬逆天命[7] ,以奉我一人[8] !虽畏勿畏,虽休勿休[9] ,惟敬五刑,以成三德[10] 。一人有庆[11] ,兆民赖之[12] ,其宁惟永[13] 。”【注释】[1] 念:记住。[2] 格:通“嘏”,大。[3] 罔:无。由:用。慰:安慰、抚慰。[4] 齐:整顿,整治。[5] 俾:使掌职。[6] 非:不。终:成。惟:与,和。[7] 尚:当。逆:迎接。[8] 奉:帮助,拥戴。[9] 休:休息。[10] 三德:当指敬顺、正直、勤劳。[11] 庆:善。[12] 兆:数量词,意思是说数目很多。赖:利。[13] 其:代词,在这里是指国家。宁:安宁。惟:乃,就。永:久。王曰:“吁[1] !来,有邦有土[2] ,告尔祥刑[3] 。在今尔安百姓[4] ,何择,非人[5] ?何敬,非刑?何度[6] ,非及[7] ?两造具备[8] ,师听五辞[9] ;五辞简孚[10] ,正于五刑[11] ;五刑不简,正于五罚[12] ;五罚不服,正于五过[13] 。五过之疵[14] :惟官、惟反、惟内、惟货、惟来[15] 。其罪惟均[16] ,其审克之[17] !【注释】[1] 吁:叹词,相当“唉”。[2] 有邦:指拥有封地的诸侯。有土:有采地的大臣。[3] 祥刑:善用刑法。[4] 安:安定。[5] 人:道德高尚的人。[6] 度:谋划,考虑。[7] 及:应作宜。[8] 两造:也可以说成是两遭,指诉讼的双方,即原告和被告。[9] 师:士师,就是法官。听:考察、审理。五辞:五刑的法律条文。[10] 简:核实,核对。孚:诚信,这里指验证。[11] 正:治,审理。于:以。五刑:墨、劓、剕、宫、大辟五种刑罚。[12] 正于五罚:依据罪行的轻重用五等罚金来处理。[13] 五过:五种过失。[14] 疵:弊病、毛病。[15] 官:敬畏官势。反:报恩怨。内:指接受说情。货:索取贿赂,接受贿赂。来:指接受求情,徇私枉法。[16] 其:法官。罪惟均:与犯人同样受到处罚。均,等。[17] 审:慎重。克:同“核”。“五刑之疑有赦[1] ,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简孚有众[2] ,惟貌有稽[3] 。无简不听[4] ,具严天威[5] 。墨辟疑赦[6] ,其罚百锾[7] ,阅实其罪[8] 。劓辟疑赦,其罚惟倍[9] ,阅实其罪。剕辟疑赦[10] ,其罚倍差[11] ,阅实其罪。宫辟疑赦[12] ,其罚六百锾,阅实其罪。大辟疑赦[13] ,其罚千锾,阅实其罪。墨罚之属千[14] ,劓罚之属千,剕罚之属五百,宫罚之属三百,大辟之罚其属二百。五刑之属三千。【注释】[1] 疑:怀疑。[2] 简孚有众:向广大民众核实查对。[3] 惟貌有稽:审理案件一定要有一起办案的人。貌,治。稽,同。[4] 无简:没有经过核实。听:处理,引申为治罪。[5] 具:全。[6] 墨:即“黥”,五刑之一。辟:罪。疑赦:认为罪有可疑之处的可以从轻处治。[7] 锾:古代重量单位,六两为一锾。[8] 阅:检阅。实:核实。罪:罪行。[9] 惟:为。倍:百锾的一倍,即二百锾。[10] 剕:砍去膝盖骨的刑罚。[11] 倍差:一倍半,也就是五百锾。[12] 宫:宫刑。[13] 大辟:砍头、死刑。[14] 属:指刑罚的条目。“上下比罪[1] ,无僭乱辞[2] ,勿用不行[3] ,惟察惟法,其审克之!上刑适轻[4] ,下服[5] ;下刑适重,上服[6] 。轻重诸罚有权[7] 。刑罚世轻世重[8] ,惟齐非齐[9] ,有伦有要[10] 。罚惩非死,人极于病[11] 。非佞折狱[12] ,惟良折狱,罔非在中。察辞于差[13] ,非从惟从。哀敬折狱[14] ,明启刑书胥占[15] ,咸庶中正[16] 。其刑其罚,其审克之! 狱成而孚,输而孚[17] 。其刑上备[18] ,有并两刑[19] 。”【注释】[1] 比:比照,对比。[2] 无:通“毋”,不要。僭乱:错乱。僭,差错。辞:供词。[3] 不行:已废除不再使用的法律。[4] 适:适宜。[5] 下服:服减等的轻刑。服,服刑。[6] 上服:服加等的重刑。[7] 权:变,就是变通。[8] 刑罚世轻世重:刑罚的轻重要看具体情况来做出判定。[9] 齐:同,一样。[10] 伦:道理。要:要求。[11] 极:痛苦。[12] 非:不用。佞:佞人,善于巧言欺骗的人。[13] 差:不同的,在这里是指供词的矛盾。[14] 敬:作“矜”,怜悯、同情。[15] 明:公开。启:打开。胥:相。占:揣度。[16] 庶:接近。[17] 输:变更。孚:信。[18] 备:慎,谨慎、慎重。上备:以慎重为上。[19] 有并两刑:合并两种刑罚为一种刑罚执行。王曰:“呜呼!敬之哉!官伯族姓[1] ,朕言多惧。朕敬于刑,有德惟刑。今天相民[2] ,作配在下[3] 。明清于单辞[4] ,民之乱[5] ,罔不中听狱之两辞[6] ,无或私家于狱之两辞[7] !狱货非宝[8] ,惟府辜功[9] ,报以庶尤[10] 。永畏惟罚[11] ,非天不中[12] ,惟人在命[13] 。天罚不极[14] ,庶民罔有令政在于天下[15] 。”【注释】[1] 官伯:诸侯。族姓:同姓的臣子。[2] 相:扶助,帮助。[3] 配:配合。[4] 明清:明察,仔细地考察。单辞:一面的言辞。[5] 乱:治理。[6] 罔:无。中听:以公正的态度审理案件。两辞:原告和被告两方面的诉辞。[7] 或:有。私家:私自谋利。[8] 狱货:审理案件时狱吏收受的贿赂。[9] 惟:只。府:取。辜:罪。功:事。[10] 报:判决。尤:罪。[11] 畏:敬畏。[12] 中:公平,公正。[13] 在:终止。命:天命。[14] 极:至。[15] 令政:善政。王曰:“呜呼!嗣孙[1] ,今往何监?非德?于民之中,尚明听之哉!哲人惟刑[2] ,无疆之辞[3] ,属于五极[4] ,咸中有庆[5] 。受王嘉师[6] ,监于兹祥刑[7] !”【注释】[1] 嗣孙:后代子孙。[2] 哲:通“折”,治理。[3] 无疆:无穷无尽的。辞:讼辞。[4] 属:合,符合。五极:就是五刑。[5] 中:公平,公正。庆:祥刑。[6] 嘉:善。师:多,指民众。[7] 监:重视,认真对待。文侯之命书序:平王锡晋文侯秬鬯、圭瓒a,作《文侯之命》。【注释】a平王:名宜臼,周幽王之子。幽王时,犬戎攻破镐京,平王东迁洛邑,为东周的开始。锡:赏赐。晋文侯:名仇,西周末、东周初的晋国国君,护送平王东迁有功。秬鬯:用黑黍和郁金香草酿造的酒。圭瓒:一种玉制酒器,形状如勺,以圭为柄。王若曰[1] :“父义和[2] !丕显文、武,克慎明德[3] ,昭升于上[4] ,敷闻在下[5] ,惟时上帝集厥命于文王[6] 。亦惟先正克左右昭事厥辟[7] ,越小大谋猷罔不率从[8] ,肆先祖怀在位[9] 。呜呼!闵予小子嗣[10] ,造天丕愆[11] 。殄资泽于下民[12] ,侵戎我国家纯[13] 。即我御事[14] ,罔或耆寿俊在厥服[15] ,予则罔克[16] 。曰惟祖惟父[17] ,其伊恤朕躬[18] 。呜呼!有绩予一人永绥在位[19] 。父义和!汝克绍乃显祖[20] ,汝肇刑文武[21] ,用会绍乃辟[22] ,追孝于前文人[23] 。汝多修[24] ,扞我于艰[25] ,若汝,予嘉。”【注释】[1] 王:周平王。若:这,这样。[2] 父:周代天子对于同姓诸侯长辈的尊称。义和:文侯的字。[3] 丕:大。显:光明。克:能够。慎:谨慎。明:勉,努力。[4] 昭:明,显示。上:上天。[5] 敷:布,散布、传播。闻:名声、声望。下:下土,即四方,天下。[6] 惟时:于是。集:下,降。[7] 先正:先臣。左右:辅助,辅佐。昭:通“昭”,指导,引导。辟:君主。[8] 越:于。猷:谋。率从:遵从,遵循。[9] 肆:所以,因此。怀:安。[10] 闵:可怜,不幸。嗣:继承。[11] 造:遭受,遭遇。愆:惩罚。[12] 殄:绝,灭绝。资:财。泽:财产。[13] 侵戎:侵伐,侵扰。纯:多。[14] 即:今。御事:治事大臣。[15] 或:有。耆寿:老成人。俊:通“骏”,长久。服:职位。[16] 则:的确、确实,副词。罔:不。克:胜,胜任。[17] 惟祖惟父:指祖辈和父辈诸侯。[18] 其:表示祈祷语气。伊:语气助词。恤:忧虑。[19] 有:助词。绩:建立功业。永:长久。绥:安。[20] 绍:继承。显祖:指唐叔,晋国的始封君主。[21] 肇:勉力,鼓励。刑:制御。文武:文武百官。[22] 会:会合诸侯。绍:继续,延续。辟:君主。[23] 孝:好。前文人:指祖先。[24] 修:长,能,引申为休美。[25] 扞:保卫,捍卫。王曰:“父义和!其归视尔师[1] ,宁尔邦。用赉尔秬鬯一卣[2] ;彤弓一[3] ,彤矢百;卢弓一[4] ,卢矢百;马四匹。父往哉!柔远能迩[5] ,惠康小民[6] ,无荒宁[7] 。简恤尔都[8] ,用成尔显德。”【注释】[1] 视:治理,整顿,管理。师:臣民。[2] 赉:赏赐。卣:用于盛酒的青铜酒器。[3] 彤:红色。[4] 卢:黑色。[5] 柔:安抚。能:亲善,亲近。迩:近邻。[6] 惠:爱。康:安。[7] 荒宁:荒废政务,贪图享乐。[8] 简:专心致志。恤:安定。都:国都,指代晋国。费誓书序:鲁侯伯禽宅曲阜a,徐、夷并兴b,东郊不开。作《费誓》c。【注释】a鲁侯伯禽:周公长子。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被封于鲁国,因成王年幼,于是命伯禽为鲁侯。宅:居住。曲阜:鲁国都城。b徐:徐戎,东夷的一支,分布在淮河下游,西周时建立徐国。夷:淮夷,东夷的一支,分布在淮泗流域。c费:地名,也作鄪,在今山东费县西北。公曰[1] :“嗟!人无哗[2] !听命。徂兹淮夷、徐戎并兴[3] 。善敹乃甲胄[4] ,敿乃干[5] ,无敢不吊[6] !备乃弓矢,锻乃戈矛[7] ,砺乃锋刃[8] ,无敢不善!今惟淫舍牿牛马[9] ,杜乃擭[10] ,敜乃阱[11] ,无敢伤牿[12] 。牿之伤,汝则有常刑[13] !【注释】[1] 公:指周公的儿子鲁侯伯禽。[2] 哗:喧哗。[3] 徂:今。兹:这些。兴:起。[4] 敹:缝缀。甲:军装、铠甲。胄:头盔。[5] 敿:系连。干:盾牌。[6] 吊:善。[7] 锻:锻冶。[8] 砺:磨。[9] 淫:大。舍:放。牿:关养牛马的圈。[10] 杜:闭。擭:用于捕兽的器具。[11] 敜:填塞,填平。阱:陷阱。[12] 伤牿:伤害牛马。[13] 有:受到。“马牛其风[1] ,臣妾逋逃[2] ,勿敢越逐[3] !祗复之[4] ,我商赉汝[5] 。乃越逐不复[6] ,汝则有常刑!无敢寇攘[7] ,逾垣墙,窃马牛,诱臣妾,汝则有常刑!甲戌,我惟征徐戎。峙乃糗粮[8] ,无敢不逮[9] ;汝则有大刑[10] !鲁人三郊三遂[11] ,峙乃桢榦[12] 。甲戌,我惟筑[13] ,无敢不供;汝则有无余刑[14] ,非杀。鲁人三郊三遂,峙乃刍茭[15] ,无敢不多[16] ;汝则有大刑!”【注释】[1] 风:走失,丢失。[2] 臣妾:指男女奴仆。古代男仆叫臣,女仆叫妾。逋:逃跑。[3] 越逐:离开队伍去追逐。[4] 祗:恭敬。复:还,指归还原主。[5] 赉:赐。[6] 乃:如果,假如。[7] 寇:抢劫。攘:偷取,偷盗。[8] 峙:具备,准备,预备。糗粮:干粮。糗,炒熟的米、麦等谷物。[9] 逮:及,至,到。[10] 大刑:就是死刑。[11] 郊:近郊。遂:远郊。[12] 桢榦:筑墙的木板或者木杆等工具。[13] 筑:修筑营垒。[14] 无余刑:终身监禁。余,释放。[15] 刍:鲜草。茭:干草。[16] 多:同“及”,准备得充足。秦誓书序:秦穆公伐郑a,晋襄公帅师败诸崤b,还归c,作《秦誓》。【注释】a秦穆公:名任好,春秋时期的秦国国君,在位期间曾与晋国争霸。伐郑:秦穆公听说郑国城防空虚,打算派兵偷袭,秦军至滑国,遇郑国商人弦高,误以为郑国有所防备,于是灭滑后退兵,在崤山遇晋军突袭而全军覆没。此事发生在周襄王二十六年(前627年)。b晋襄公:名欢,晋文公之子,春秋时期的晋国国君。崤:山名,秦岭东段支脉,位于今河南省西部。c还归:指被晋国俘虏的秦军将领返回秦国。公曰:“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1] ,是多盘[2] 。’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3] ,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4] ,若弗云来[5] !惟古之谋人[6] ,则曰未就予忌[7] ;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8] 。虽则云然[9] ,尚猷询兹黄发[10] ,则罔所愆[11] 。番番良士[12] ,旅力既愆[13] ,我尚有之[14] 。仡仡勇夫[15] ,射御不违[16] ,我尚不欲[17] 。惟截截善谝言[18] ,俾君子易辞[19] ,我皇多有之[20] !【注释】[1] 讫:尽,结束、完毕。自若:随心所欲。若,顺。[2] 是:因此。盘:辟。[3] 俾:依从,顺从。[4] 逾迈:时间流逝。逾,过去。迈,行。[5] 若:就。云来:回转。[6] 古:往日,先前的。谋人:谋臣。[7] 曰:说。就:接近。忌:教。[8] 姑:姑且,将。[9] 云然:这样说。然,这样。[10] 猷:通“犹”,还。黄发:指的是老年人。[11] 愆:过失,错误。[12] 番番:就是皤皤,白发苍苍的样子。[13] 旅:通“膂”,力气、精力。愆:亏损,衰败。[14] 有之:亲近他们。[15] 仡仡:勇武健壮的样子。[16] 射:射箭。御:驾车。违:失误。[17] 欲:喜欢。[18] 截截:浅薄、无远见的样子。谝:花言巧语。[19] 俾:使。易辞:产生疑惑,改变主见。[20] 皇:大。“昧昧我思之[1] ,如有一介臣[2] ,断断猗无他技[3] ,其心休休焉[4] ,其如有容[5] 。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6] ,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7] 。是能容之[8] ,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9] !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10] 。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11] 。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12] ,亦曰殆哉[13] !邦之杌陧[14] ,曰由一人[15] ;邦之荣怀[16] ,亦尚一人之庆[17] 。”【注释】[1] 昧昧:暗暗,幽幽的样子。思:思量,思考。[2] 介:个,位。[3] 断断:诚实专一的样子。[4] 休休:宽容,宽大。[5] 其:乃。如:能。容:容纳。[6] 彦:美士,贤良的臣子。圣:明哲。[7] 不啻:不但,不只。自:从。[8] 是:这样。[9] 职:庶几。[10] 冒疾:妒忌。以:而。[11] 违:违拗,阻止。俾:使。达:通,顺利。[12] 黎民:百姓。[13] 殆:危险。[14] 杌陧:不安。[15] 曰:通“聿”,语气词。由:因为,由于。[16] 荣怀:繁荣和安宁。怀,安定。[17] 尚:大概。庆:善。周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乾卦第一乾[1] 元[2] 亨[3] 利[4] 贞[5] 。【注释】[1] 乾:卦名。卦义:天,健,刚性,阳性,矫健等。[2] 元:大,始。[3] 亨:亨通。[4] 利:有利,得利,顺利。[5] 贞:正。初九 潜龙勿用[1] 。【注释】[1] 用:作为。九二 见[1] 龙在田,利见大人[2] 。【注释】[1] 见:通“现”,出现。[2] 大人:《周易》里的“大人”都是指有权势的、处于统治地位的贵族。九三 君子终日乾乾[1] 。夕[2] 惕[3] ,若厉[4] ,无咎[5] 。【注释】[1] 乾乾:勤勉不息。[2] 夕:晚上。[3] 惕:警惕的样子。[4] 厉:危难。[5] 无咎:咎,过失,灾祸。无咎就是没有灾祸。九四 或跃[1] 在渊,无咎。【注释】[1] 跃:指初九和九二爻辞所言的龙在活跃,在跳跃。九五 飞龙在天[1] ,利见大人。【注释】[1] 飞龙在天:龙行至第五爻位,处于“天道”正位,就像巨龙高飞于天一样。上九 亢[1] 龙有[2] 悔[3] 。【注释】[1] 亢:极高之处。[2] 有", "content": "通“又”。[3] 悔:悔恨,过失。用九[1] 见群龙无首[2] ,吉。【注释】[1] 用九:“用”字,《帛书周易》作“迥”,通达的意思。震主爻“君子”居初位,是“潜龙勿用”,居其余之位是“用”。[2] 见群龙无首:乾为首,乾卦六个阳爻都是震“龙”,是有“首”。而乾卦即将进入坤卦,性质开始变化,因而坤卦是“无见”、“无龙”、“无首”。 [image \"ZYCQ2乾卦图\" file=Image00026.jpg] 乾卦图乾为《周易》六十四卦之首,《说文解字》释乾为「上出也」。乾卦六爻取象的见龙、飞龙、亢龙、潜龙与日出、日中、日昃相同,因而《彖》辞说「大明终始」。乾为天,有天地,然后有万物。《彖》曰:大哉乾元[1] ,万物资[2] 始,乃统天。云行雨施,品物[3] 流形。大明[4] 终始,六位[5] 时成,时[6] 乘六龙以御[7] 天。乾道变化,各正性[8] 命。保合大和[9] ,乃利[10] 贞。首出庶物,万国咸宁。【注释】[1] 元:最初的元气。[2] 资:取给,依赖。[3] 品物:万物。[4] 大明:光明,阳光。[5] 六位:上下和东南西北四方。[6] 时:随时。[7] 御:驾驭,行驶。[8] 性:属性,活性。[9] 大和:即太和,最佳的和谐与协调。[10] 利:有利。《象》曰:天行,健。君子[1] 以自强不息。“潜龙勿用”,阳在下也。“见[2] 龙在田”,德施普也。“终日乾乾”,反复道也。“或跃在渊”,进“无咎”也。“飞龙在天”,“大人[3] ”造[4] 也。“亢龙有悔”,盈[5] 不可久也。用九,天德不可为首也。【注释】[1] 君子:《周易》中的“君子”,不是指道德高尚者,而是指有地位者,可视为大小贵族的统称。[2] 见:通“现”,出现。[3] 大人:《周易》里的“大人”都是指有权势的、处于统治地位的贵族。[4] 造:有所作为。[5] 盈:满。《文言》曰:元者善之长[1] 也。亨者嘉之会也。利者义之和也。贞[2] 者事之干[3] 也。君子体仁足以长[4] 人,嘉会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5] 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贞。”【注释】[1] 长:第一,为首。[2] 贞:纯正。[3] 干:枝干。[4] 长:首长,君长。[5] 干 :干预,主持。初九曰:“潜龙勿用。”何谓也?子[1] 曰:“龙,德而隐者也。不易[2] 乎世,不成乎名,遁[3] 世无闷,不见是[4] 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5] 之,确乎其不可拔[6] ,潜龙也。”【注释】[1] 子:《易传》中的“子”,均指孔子。不过,《易传》中所载孔子的话,都不是孔子所说的原话,而是较孔子晚些时间的人托名孔子之言。[2] 易:变易。[3] 遁:隐藏。[4] 是:肯定。[5] 违:回避。[6] 拔:改变。九二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龙,德而正中[1] 者也。庸[2] 言之信,庸行之谨,闲[3] 邪存其诚。善世[4] 而不伐[5] ,德博而化。《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注释】[1] 正中:中正之道。这里是以九二的爻位为说的。九二居于下卦之中位,所以说是“正中”。[2] 庸:平常。[3] 闲:防止,制止。[4] 善世:为世上之人行善。[5] 伐:夸。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1] 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2] 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3] ,可与言几[4] 也。知终终[5] 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6] 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注释】[1] 修:进修。[2] 辞:言辞。[3] 知至:预知将要出现的变化。至之:出现了一定的变化。[4] 几:征兆。[5] 终:终结,结果。第一个“终”是名词,第二个“终”是动词。[6] 乾乾:勤勉不息。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何谓也?子曰:“上下无常,非为邪[1] 也。进退无恒,非离群[2] 也。君子进德脩业,欲及时也。故无咎。”【注释】[1] 邪:错。[2] 群:众人,指周围环境。九五曰:“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何谓也?子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1] 。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注释】[1] 睹:观看,有目共睹。上九曰:“亢龙有悔[1] 。”何谓也?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注释】[1] 亢龙有悔:“龙”向上飞行,主爻居六阳爻乾卦的上位,物极必反,将反身从坤卦继续与时偕行。三画乾为悔,六画两“悔”,因而说“亢龙有悔”。“潜龙勿用”,下也。“见龙在田”,时舍[1] 也。“终日乾乾”,行事也。“或跃在渊”,自试也。“飞龙在天”,上治也。“亢龙有悔”,穷[2] 之灾也。乾元[3] “用九”,天下治也。【注释】[1] 舍:居住,居处。[2] 穷:极。[3] 乾元:这里指天道中最重要的东西,即运动、变化。“潜龙勿用”,阳气潜藏。“见龙在田”,天下文明[1] 。“终日乾乾”,与时偕行[2] 。“或跃在渊”,乾道乃革[3] 。“飞龙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龙有悔”,与时偕极[4] 。乾元“用九”,乃见天则。【注释】[1] 文明:这里指草木初生于地面,如有花纹而又显明。[2] 偕行:同行,并进。[3] 革:变革。[4] 极:最高。乾元者,始而亨[1] 者也。利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刚健中正,纯粹精也。六爻发挥[2] ,旁[3] 通情也。时乘六龙,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注释】[1] 亨:通达。[2] 挥:动。[3] 旁:广大。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1] 之行也。“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易》曰:“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君德也。【注释】[1] 见:通“现”,发现。九三 重刚[1] 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注释】[1] 重刚:阳刚重合,这是以九三的爻象为说的。九四 重刚而不中,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1] ,故“或”之。或之者,疑之也。故“无咎”。【注释】[1] 中不在人:九三、九四本来均属人位,但从九四来讲,下面未与地位的九二相接,已成下不落地之势,故说“中不在人”。夫[1] “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2] 而天弗[3] 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亢”之为言也,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其唯圣人乎!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注释】[1] 夫:发语词,无实义。[2] 先天:在天象之前。[3] 弗:不。坤卦第二坤[1] 元亨,利牝马[2] 之贞。君子有攸[3] 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4] 。东北丧朋。安[5] 贞[6] 吉。【注释】[1] 坤:卦名。卦义:地,柔性,阴性,顺从,柔顺,安静等。[2] 牝马:母马。[3] 攸:所。[4] 朋:殷周以海贝作货币,十贝一串,就叫一朋。因此朋可代指财产、收益。[5] 安:平安。[6] 贞:占卜。《彖》曰:至哉坤[1] 元[2] ,万物资[3] 生,乃顺承[4] 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5] 光大,品物[6] 咸[7] 亨[8] 。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9] 。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10] 地无疆。【注释】[1] 坤:这里的主要意义是大地,代表阴。[2] 元:始,最初的元气。[3] 资:取给,依赖。[4] 承:承奉,承受。[5] 弘:宏大。[6] 品物:众多,各种事物,犹言万物。[7] 咸:皆,都。[8] 亨:通,顺利。[9] 贞:纯正。[10] 应:适应。《象》曰:地势,坤[1] 。君子以厚德载物。【注释】[1] 坤:顺。初六 履霜,坚冰至。《象》曰:履[1] 霜坚冰,阴始凝[2] 也。驯[3] 致其道,至坚冰也。【注释】[1] 履:踏过,走过。[2] 阴始凝:阴气开始凝聚。[3] 驯:驯服。六二 直方大[1] ,不习[2] 无不利。《象》曰:“六二”之动[3] ,“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4] 也。【注释】[1] 直方大:这句爻辞,要当做遁卦来理解。[2] 习:熟习。[3] 动:行动。[4] 光:光大。六三 含章[1] 可贞[2] 。或从[3] 王事[4] ,无成有终。《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5] 也。“或从王事”,知[6] 光大也。【注释】[1] 章:彰,文采。[2] 贞:纯正。[3] 从:从事。[4] 王事:君王的政事。[5] 发:发扬,表现。[6] 知:同“智”,智慧、才能。六四 括[1] 囊[2] ,无咎无誉[3] 。《象》曰:“括囊无咎”,慎[4] 不害也。【注释】[1] 括:结扎,捆束。[2] 囊:袋子。[3] 无咎无誉:有坎说“咎”,有离说“誉”。[4] 慎:通“顺”,顺从,顺应。六五 黄裳[1] ,元[2] 吉。《象》曰:“黄裳元吉”,文[3] 在中也。【注释】[1] 裳:裙子。[2] 元:大。[3] 文:文饰,此处比喻人的美德。上六 龙战[1] 于野,其血玄[2] 黄。《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注释】[1] 战:解卦专用词。[2] 玄:黑色。用[1] 六 利永[2] 贞。《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注释】[1] 用:《帛书周易》作“迥”,通达的意思。[2] 永:水流长,长久。《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1] ,后得主[2] 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3] 。坤道其顺[4] 乎!承天而时行。【注释】[1] 方:方正,规矩。[2] 主:主持。[3] 光:光大。[4] 顺:柔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1] 。臣弑[2] 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3] 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4] 也。【注释】[1] 殃:祸殃。[2] 弑:下级杀上级,晚辈杀长辈叫“弑”。[3] 辩:辨别。[4] 顺:沿着顺序。“直”其[1] 正[2] 也,“方”其义[3] 也。君子敬以直[4] 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5] 大[6] ,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注释】[1] 其:是其,乃是。[2] 正:正直,纯正。[3] 义:正义。[4] 直:正直。[5] 方:端方。[6] 大:宏大。阴[1] 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2] 敢成[3] 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4] ,而代有终也。【注释】[1] 阴:柔。[2] 弗:不。[3] 成:成功。[4] 无成:没有成功。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1] ,发于事业,美之至也。【注释】[1] 四支:四肢,手足。阴疑于阳,必战[1] ,为其嫌[2] 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3] 也,故称血[4] 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5] 也。天玄而地黄。【注释】[1] 阴疑于阳,必战:疑,通“拟”,比拟,相似。这是指上六的“龙战于野”。上六是阴达于极盛的标志(坤卦六爻全阴,上六是最后最高的阴爻),故与阳势均力敌,不再顺从于阳,则必然发生斗争,所以说“阴疑于阳,必‘战’”。[2] 嫌:疑。[3] 类:指本来属于阴的一类。[4] 血:气为阳,血为阴。[5] 杂:指颜色混杂。屯卦第三屯[1] 元亨,利贞[2] 。勿用[3] 有攸[4] 往。利建侯[5] 。【注释】[1] 屯:卦名。[2] 贞:贞正。[3] 勿用:不可。[4] 攸:所。[5] 侯:诸侯。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1] ,大亨[2] 贞[3] 。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4] 。宜“建侯”而不宁。【注释】[1] 动乎险中:动指下卦震,险指上卦坎。雷处水下,难以奋出。[2] 亨:通。[3] 贞:正。[4] 草昧:草木初生有所掩藏的意思。《象》曰:云雷[1] ,屯。君子以经纶[2] 。【注释】[1] 云雷:这里是以屯卦的卦象为说的。屯卦下震上坎,坎代表云,震代表雷,所以说是“云雷”。[2] 经纶:治理。初九 磐桓[1] 。利居[2] 贞[3] 。利建侯。《象》曰:虽磐桓,志[4] 行正也。以贵下[5] 贱,大得民也。【注释】[1] 磐桓:徘徊不进的样子。[2] 居:居处。[3] 贞:卜问。[4] 志:思想。[5] 下:谦让,谦恭。六二 屯如邅如[1] 。乘马班如[2] 。匪[3] 寇婚媾。女子贞不字[4] ,十年乃字。《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5] 也。【注释】[1] 屯如邅如:徘徊不进貌。[2] 班如:就地回旋貌。[3] 匪,同“非”。[4] 字:怀孕。[5] 常:常规。六三 即[1] 鹿无虞[2] ,惟[3] 入于林中。君子几[4] ,不如舍[5] 。往,吝[6] 。《象》曰:“即鹿无虞”,以从[7] 禽[8] 也。“君子舍”之,“往,吝”,穷[9] 也。【注释】[1] 即:接近。[2] 虞:即虞人,周代管理山林狩猎的官员。王侯贵族围猎时,虞人负责将野兽驱赶出来供狩猎者射杀。[3] 惟:发语词,无实义。[4] 几:通“机”,机智,机动。[5] 舍:放弃。[6] 吝:阻塞,难通。[7] 从:通“纵”,放纵。[8] 禽:指鹿,古代飞禽走兽均可称禽。[9] 穷:穷尽,穷途。六四 乘马班如[1] ,求婚媾。往吉,无不利。《象》曰:“求”而“往”,明[2] 也。【注释】[1] 班如:回旋不前。[2] 明:明智,正确。九五 屯[1] 其膏[2] 。小贞[3] 吉,大贞凶。《象》曰:“屯其膏”,施[4] 未光[5] 也。【注释】[1] 屯:聚积。[2] 膏:肥肉、油脂。[3] 贞:卜问。[4] 施:施展。[5] 光:光大,广大。上六 乘马班如,泣[1] 血涟如[2] 。《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注释】[1] 泣:哭而无声。[2] 涟如:流不断的样子。蒙卦第四蒙[1] 亨[2] 。匪[3] 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4] 告,再三渎[5] ,渎则不告。利贞[6] 。【注释】[1] 蒙:卦名。卦义:蒙昧,微弱,幼稚等。[2] 亨:亨通顺利。[3] 匪:通“非”,不。[4] 筮:名词指占问时所用的工具,动词指用蓍草或竹签进行占问摆卦的过程。[5] 渎:亵渎。[6] 贞:正。《彖》曰:蒙,山下有险[1] ,险而止,蒙。蒙,“亨”[2] ,以亨行,时中[3] 也。“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志应[4] 也。“初筮告”,以刚中也。“再三渎,渎则不告”,渎蒙也。蒙以养正,圣功[5] 也。【注释】[1] 山下有险:蒙卦,艮为山,坎为险。[2] 亨:通。[3] 时中:得其时又得其中。[4] 应:响应,感应。[5] 功:功业,最有价值的事业。 《象》曰:山下出泉[1] ,蒙。君子以果[2] 行育德。【注释】[1] 山下出泉:蒙卦,上艮为山,下坎为水泉,因而说“山下出泉”。[2] 果:果敢,坚决。初六 发[1] 蒙,利用刑人[2] 。用说[3] 桎梏[4] ,以往[5] ,吝。《象》曰:“利用刑人”,以正法也。【注释】[1] 发:启发。[2] 刑人:刑通“型”,刑人意即定型、规范人。[3] 说:通“脱”,解脱,摘除。[4] 桎梏:木制的刑具。[5] 以往:向前继续发展。九二 包蒙[1] ,吉。纳妇[2] ,吉。子克[3] 家。《象》曰:“子克家”,刚柔接[4] 也。【注释】[1] 包蒙:包,包容。蒙,指处于蒙昧阶段的儿童。包蒙是指对蒙昧无知的儿童应当爱护教育。[2] 纳妇:娶媳妇。[3] 克:胜任。[4] 刚柔接:这是以九二的爻位为言的。九二是阳爻,上面是六三,阴爻,故言刚柔相接,比喻男女相配,家内和顺。六三 勿用[1] 取[2] 女,见金夫[3] ,不有躬[4] 。无攸[5] 利。《象》曰:“勿用取女”,行[6] 不顺也。【注释】[1] 勿用:不可。[2] 取:通“娶”。[3] 金夫:对男子的美称。[4] 躬:身,自己。不有躬意指自己控制不住自己。[5] 攸:所。[6] 行:行为,作为。六四 困蒙,吝[1] 。《象》曰:“困蒙之吝”,独远实[2] 也。【注释】[1] 吝:困难,忧患。[2] 实:诚实。六五 童蒙[1] ,吉。《象》曰:“童蒙之吉”,顺以[2] 巽[3] 也。【注释】[1] 童蒙:与卦辞的童蒙同义,指年幼而蒙昧的小孩。[2] 以:而。[3] 巽:服从,谦逊。上九 击[1] 蒙,不利为[2] 寇[3] ,利御[4] 寇。《象》曰:“利”用“御寇”,上下顺也。【注释】[1] 击:攻击,击倒。[2] 为:治理。[3] 寇:攻击。[4] 御:防御。需卦第五需[1] 有孚[2] ,光[3] 亨[4] ,贞[5] 吉。利涉[6] 大川。【注释】[1] 需:卦名。[2] 孚:信用,诚实。[3] 光:大。[4] 亨:通。[5] 贞:正。[6] 涉:涉水。《彖》曰:需,须[1] 也,险在前也[2] 。刚健而不陷,其义不困穷矣。需,有孚,光亨,贞[3] 吉,位乎天位,以正中也。“利涉大川”,往有功也。【注释】[1] 须:等待。[2] 险在前也:这是以需卦的卦象来说,坎就表示险。[3] 贞:正。《象》曰:云上于天[1] ,需。君子以饮食宴乐。【注释】[1] 云上于天:需卦的卦象是下乾上坎,乾表天,坎表水,水在天上则为云,所以说“云上于天”。初九 需[1] 于郊,利用恒[2] ,无咎[3] 。《象》曰:“需于郊”,不犯[4] 难行也。“利用恒,无咎”,未失常也。【注释】[1] 需:等待,停留。[2] 恒:持久。[3] 咎:灾祸。[4] 犯:冒犯。九二 需于沙,小有言,终吉。《象》曰:“需于沙[1] ”,衍在中[2] 也。虽“小有言[3] ”,以“终吉”也。【注释】[1] 沙:沙滩。[2] 中:内。[3] 言:闲言,谴责之言。九三 需于泥,致[1] 寇至。《象》曰:“需于泥”,灾在外也。自我致寇,敬慎不败也。【注释】[1] 致:招致。六四 需于血,出自穴。《象》曰:“需于血”,顺以听[1] 也。【注释】[1] 听:听其自然,听天由命。九五 需于酒食,贞[1] 吉。《象》曰:“酒食贞吉”,以中正也。【注释】[1] 贞:正。上六 入于穴[1] ,有不速[2] 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象》曰:“不速之客来,敬之,终吉”,虽不当位,未大失也。【注释】[1] 穴:古代北方多有穴居,这里的穴也就是山洞式的家。[2] 速:召,请。讼卦第六讼[1] 有孚[2] ,窒惕[3] ,中[4] 吉,终凶。利见大人,不利涉大川。【注释】[1] 讼:卦名。卦义:诉讼,争讼,言之于公众,争辩等。[2] 孚:信。[3] 窒惕:遏止警惕。[4] 中:中间,中庸。《彖》曰:讼[1] ,上刚下险,险而健,讼。“讼,有孚,窒惕,中[2] 吉”,刚来而得中也。“终凶”,讼不可成也。“利见大人”,尚中正也。“不利涉大川”,入于渊也。【注释】[1] 讼:争讼。[2] 中:中庸。《象》曰:天与水违行,讼。君子以作事谋始[1] 。【注释】[1] 谋始:考虑事物的本源。初六 不永[1] 所事[2] ,小有言[3] ,终吉。《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虽“小有言”,其辩明也。【注释】[1] 永:长久。[2] 所事:所争讼之事。[3] 言:议论,谴责。九二 不克[1] 讼,归而逋[2] 其邑[3] 人三百户。无眚[4] 。《象》曰:“不克讼”,归逋,窜[5] 也。自下讼上,患至掇[6] 也。【注释】[1] 克:制胜。[2] 逋:逃亡。[3] 邑:居民点。[4] 眚:灾祸。[5] 窜:逃窜。[6] 掇:拾取。六三 食[1] 旧德[2] ,贞[3] 厉[4] ,终吉。或从王事[5] ,无成。《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6] 。【注释】[1] 食:受,享受。[2] 旧德:先辈的德业。[3] 贞:正。[4] 厉:励,勉励。[5] 王事:君王的政事。[6] 从上“吉”也:这是以六三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三是阴爻,居于阳爻九四之下,只有顺从,才能吉祥。九四 不克[1] 讼,复[2] 即[3] 命[4] 渝[5] ,安贞[6] ,吉。《象》曰:“复即命渝,安贞”,不失也。【注释】[1] 克:能够,这里作成功、得胜讲。[2] 复:返回。[3] 即:就。[4] 命:上司的命令。[5] 渝:改变。[6] 贞:这里是正确、纯正之义。九五 讼,元吉。《象》曰:“讼,元[1] 吉”,以中正也。【注释】[1] 元:大。上九 或锡[1] 之鞶带[2] ,终朝[3] 三褫[4] 之。《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注释】[1] 锡:同“赐”,赐予。[2] 鞶带:古代贵族使用的革制腰带。[3] 终朝:一整天。[4] 褫:夺。师卦第七师 贞[1] ,丈人[2] 吉,无咎。【注释】[1] 贞:卜问。[2] 丈人:受尊敬的老年人。《彖》曰:师[1] ,众也。贞,正也。能以[2] 众正,可以王[3] 矣。刚中而应[4] ,行险而顺[5] ,以此毒[6] 天下,而民从之,“吉”又何“咎”矣?【注释】[1] 师:军队。[2] 以:使。[3] 王:这里作动词,成为君王,统治天下。[4] 刚中而应:师卦只有九二是阳爻,正好处在中位,所以说是“刚中”。六爻之中另一个处于中位的是六五,是阴爻,阴阳相应,故称为“应”。[5] 行险而顺:师卦的卦象是下坎上坤,坎表危险,坤表平顺、柔顺,所以说“行险而顺”。[6] 毒:通“督”,治理,安定。《象》曰:地中有水[1] ,师。君子以容民畜[2] 众。【注释】[1] 地中有水:师卦,上坤为地,下坎为水,所以说“地中有水”。[2] 畜:通“蓄”。初六 师[1] 出[2] 以律[3] ,否[4] 臧[5] ,凶。《象》曰:“师出以律”,失律“凶”也。【注释】[1] 师:军队。[2] 出:出发。[3] 律:纪律。[4] 否:不。[5] 臧:隐藏。九二 在师[1] 中,吉,无咎[2] 。王三锡[3] 命。《象》曰:“在师中,吉”,承天宠也。“王三锡命”,怀万邦也。【注释】[1] 师:军队。[2] 咎:灾祸。[3] 锡:同“赐”,赐予。六三 师或[1] 舆[2] 尸,凶。《象》曰:“师或舆尸”,大无功也。【注释】[1] 或:有。[2] 舆:车,车厢。这里作动词用,以车载物。六四 师[1] 左次[2] ,无咎。《象》曰:“左次无咎”,未失常也。【注释】[1] 师:军队。[2] 次:驻扎,驻留。六五 田[1] 有禽,利执言[2] ,无咎。长子帅师,弟子[3] 舆尸,贞[4] 凶。《象》曰:“长子帅师”,以中[5] 行也。“弟子舆尸”,使不当[6] 也。【注释】[1] 田:打猎。[2] 执言:即执俘,战争有俘获。[3] 弟子:次子。[4] 贞:正。[5] 中:正。[6] 当:合适。上六 大君[1] 有命[2] ,开国[3] 承家[4] 。小人[5] 勿用。《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小人勿用”,必乱邦[6] 也。【注释】[1] 大君:君王。[2] 命:指战争结束时论功行赏的命令。[3] 国:诸侯国。封为诸侯,建立侯国。[4] 家:士大夫的采邑。[5] 小人:指无德无才之人。[6] 邦:国家。比卦第八比吉。原[1] 筮[2] ,元[3] 永贞,无咎。不宁[4] 方[5] 来,后夫[6] 凶。【注释】[1] 原:再一次。[2] 筮:占卜。[3] 元:始。[4] 不宁:不安定。[5] 方:古代将诸侯、小国称之为方国,或称为方。[6] 后夫:指迟迟不来的人。《彖》曰:比,吉也。比,辅[1] 也,下顺从也。“原筮,元永贞,无咎”,以刚中也。“不宁方来”,上下应也。“后夫凶”,其道穷[2] 也。【注释】[1] 辅:辅助。[2] 穷:尽。 《象》曰:地上有水[1] ,比。先王以建万国,亲诸侯。【注释】[1] 地上有水:比卦,下坤为地,上坎为水,因而说“地上有水”。初六 有孚[1] ,比之,无咎。有孚,盈[2] 缶[3] ,终来有它,吉。《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注释】[1] 孚:诚信。[2] 盈:满,溢出。[3] 缶:陶制盛水器,如今天的陶罐。六二 比之自内,贞[1] 吉。《象》曰:“比之自内”,不自失也。【注释】[1] 贞:卜问。六三 比之匪[1] 人。《象》曰:“比之匪人”,不亦伤乎?【注释】[1] 匪:通“非”。非人,不合适的人。六四 外比之,贞吉。《象》曰:“外比于贤[1] ”,以从上[2] 也。【注释】[1] 贤:贤良。指六四言。九五为君王,六四为辅佐之贤。[2] 上:指君主。九五 显[1] 比。王用三驱[2] 。失前禽,邑人[3] 不诫[4] ,吉。《象》曰:“显比”之吉,位正中也。舍[5] 逆[6] 取顺[7] ,“失前禽”也。“邑人不诫”,上使中[8] 也。【注释】[1] 显:显扬,显著。[2] 三驱:古代帝王狩猎取乐时,从左、右、后三方驱赶禽兽,就叫三驱。[3] 邑人:此泛称普通老百姓。邑是古代的居住点,有如后世的村落。[4] 诫:戒备,警惕。[5] 舍:弃。[6] 逆:迎面而来。[7] 顺:顺从。[8] 中:中正。上六 比之无首[1] ,凶。《象》曰:“比之无首”,无所终也。【注释】[1] 首:首领,领袖。小畜卦第九 小畜 亨[1] 。密云不雨,自我西郊[2] 。【注释】[1] 亨:通、顺。[2] 自我西郊:二至四互兑,兑为西方之卦,因而说“自我西郊”。《彖》曰:小畜[1] ,柔得位而上下应之,曰小畜。健而巽[2] ,刚中而志行[3] ,乃“亨[4] ”。“密云不雨”,尚[5] 往[6] 也。“自我西郊”,施[7] 未行也。【注释】[1] 畜:积累、聚积。以一阴而聚合五阳,力量很弱,所以叫“小畜”。[2] 巽:同“逊”,谦让。[3] 志行:志向得以实现。[4] 亨:通顺。[5] 尚:通“上”。[6] 往:去,运动。[7] 施:施展抱负。《象》曰:风行天上[1] ,小畜。君子以懿[2] 文德。【注释】[1] 风行天上:这是以小畜卦的卦象为说的。小畜卦是下乾上巽,乾表天,巽表风,所以说“风行天上”。[2] 懿:美。初九 复[1] 自道[2] ,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注释】[1] 复:返。[2] 自道:自己原来走过的道路。九二 牵[1] 复[2] ,吉。《象》曰:“牵复”,在中[3] ,亦不自失[4] 也。【注释】[1] 牵:牵手、携手。[2] 复:返。[3] 中:中正。[4] 失:迷失方向。九三 舆[1] 说[2] 辐[3] 。夫妻反目[4] 。《象》曰:“夫妻反目”,不能正室[5] 也。【注释】[1] 舆:本义是古代马拉车的车厢,这里指车。[2] 说:通“脱”。[3] 辐:车轮上的辐条,这里指车轮。[4] 反目:比喻矛盾尖锐,各向一方。[5] 室:这里代指家庭。六四 有孚[1] ,血[2] 去惕[3] 出[4] ,无咎。《象》曰:“有孚,惕出”,上[5] 合志也。【注释】[1] 孚:通“俘”。[2] 血:通“恤”,义为忧患。[3] 惕:警惕,戒备。[4] 出:引申为解除、除去。[5] 上:通“尚”,尚且。九五 有孚[1] 挛如[2] ,富以[3] 其邻。《象》曰:“有孚挛如”,不独富也。【注释】[1] 孚:同“俘”。[2] 挛如:串连捆绑在一起的样子。[3] 以:及,连及。上九 既[1] 雨[2] 既处[3] 。尚德[4] 载[5] ,妇贞[6] 厉[7] 。月几望,君子征,凶。《象》曰:“既雨既处”,“德”积“载”也。“君子征,凶”,有所疑也。【注释】[1] 既:已经。[2] 雨:下雨。[3] 处:停止。[4] 德:功德。[5] 载:借为栽。[6] 贞:正。[7] 厉:凶,危险。履卦第十履[1] 履虎尾,不咥[2] 人,亨[3] 。【注释】[1] 履:踩,践履。[2] 咥:咬。[3] 亨:通,顺。《彖》曰:履,柔履刚也。说[1] 而应乎乾,是以“履虎尾,不咥人”。“亨”。刚中正,履[2] 帝位而不疚[3] ,光明也。【注释】[1] 说:同“悦”,喜悦。[2] 履:履行、实践,就是从事。[3] 疚:愧疚。《象》曰:上天下泽[1] ,履。君子以辩上下,定民志。【注释】[1] 上天下泽:履卦,上乾下兑,乾为天,兑为泽,所以说“上天下泽”。初九 素[1] 履往,无咎。《象》曰:“素履”之“往”,独行愿[2] 也。【注释】[1] 素:白色。[2] 愿:志愿。九二 履[1] 道坦坦[2] ,幽人[3] 贞吉。《象》曰:“幽人贞吉”,中[4] 不自乱也。【注释】[1] 履:履行。[2] 坦坦:平坦,坦荡。[3] 幽人:隐士,不为人们所知的人。[4] 中:中正不偏。六三 眇[1] 能视,跛[2] 能履[3] ,履[4] 虎尾,咥人,凶。武人[5] 为[6] 于大君[7] 。《象》曰:“眇能视”,不足以有明[8] 也。“跛能履”,不足以与[9] 行[10] 也。“咥人”之“凶”,位不当也。“武人为于大君”,志刚也。【注释】[1] 眇:一目盲。[2] 跛:一腿瘸。[3] 履:行走。[4] 履:踩着。[5] 武人:只有武勇而没有文才的人。[6] 为:帮助。[7] 大君:国君。[8] 明:看清楚。[9] 与:一同。[10] 行:行走。九四 履虎尾,愬愬[1] ,终吉。《象》曰:“愬愬,终吉”,志行也。【注释】[1] 愬愬:恐惧。九五 夬[1] 履[2] ,贞厉[3] 。《象》曰:“夬履贞厉”,位正当也。【注释】[1] 夬:决,急躁。[2] 履:行动。[3] 厉:凶险。上九 视履,考[1] 祥[2] 其旋[3] 。元[4] 吉。《象》曰:“元吉”在上[5] ,大有庆也。【注释】[1] 考:察。[2] 祥:详,周密。[3] 旋:反复。[4] 元:大。[5] 在上:这是以上九的爻位为说的,上九是履卦最高的爻位。泰卦第十一 泰[1] 小往大来,吉,亨[2] 。【注释】[1] 泰:通畅,平安,太平,安泰等。[2] 亨:通顺。《彖》曰:“泰:小往大来,吉,亨。” 则是天地交[1] 而万物通也;上下交而其志同也。内阳而外阴,内健而外顺,内君子而外小人。君子道长[2] ,小人道消也。【注释】[1] 天地交:这是以泰卦的卦象为说的。泰卦下乾上坤,也就是内乾外坤。乾表天,坤表地,乾在下位,要往上行,故言“天地交”。下文的下上、内外、阳阴、建顺、君子小人等几组概念均由乾坤二卦而来。[2] 长:生长。《象》曰:天地交,泰。后[1] 以财[2] 成天地之道,辅相[3] 天地之宜[4] ,以左右[5] 民。【注释】[1] 后:君主,帝王。[2] 财:通“裁”,剪裁。[3] 相:也是辅佐的意思。[4] 宜:适宜。[5] 左右:支配,调节。初九 拔茅茹[1] ,以其汇[2] 。征[3] ,吉。《象》曰:“拔茅,征,吉”,志在外[4] 也。【注释】[1] 茹:茅根,一说为相牵引貌。[2] 汇:类,族类。[3] 征:前进。[4] 志在外:外卦坤为帜,以“帜”通“志”。九二 包[1] 荒[2] ,用冯河[3] ,不遐[4] 遗[5] 。朋亡,得尚[6] 于中行[7] 。《象》曰:“包荒,得尚于中行”,以光大也。【注释】[1] 包:借作匏,即今之葫芦。[2] 荒:空,虚。泰卦上坤为川,下乾为木果,喻葫芦漂在水上。[3] 冯河:渡河。[4] 遐:《帛书周易》作“騢”,是毛色不纯的马。[5] 遗:弃。[6] 尚:佑助。[7] 中行:道中,途中。九三 无平不陂[1] ,无往不复。艰贞,无咎。勿恤[2] 其孚[3] ,于食[4] 有福[5] 。《象》曰:“无往不复[6] ”,天地际[7] 也。【注释】[1] 陂:山坡,斜坡。[2] 恤:忧。[3] 孚:诚信。[4] 食:食物,引申为广义的生活来源。[5] 福:福气。[6] 复:返。[7] 际:会合,交会。六四 翩翩[1] ,不富以其邻,不戒[2] 以孚[3] 。《象》曰:“翩翩不富”,皆失实也。“不戒以孚”,中心愿也。【注释】[1] 翩翩:借为谝谝,轻佻,说大话。[2] 戒:戒备。[3] 孚:同“俘”。六五 帝乙[1] 归[2] 妹[3] ,以祉[4] ,元[5] 吉。《象》曰:“以祉元吉”,中[6] 以行[7] 愿也。【注释】[1] 帝乙:殷代帝王名,即殷王纣的父亲殷高宗。[2] 归:嫁。[3] 妹:少女。据史载,帝乙曾嫁少女给周文王。[4] 祉:福祉。[5] 元:大。[6] 中:正。[7] 行:实现。上六 城复[1] 于隍[2] 。勿用师[3] 。自邑[4] 告命。贞[5] 吝[6] 。《象》曰:“城复于隍”,其命乱也。【注释】[1] 复:通“覆”,倾倒。[2] 隍:城外的护城壕沟,有水称为池,无水称为隍。[3] 师:军队。[4] 邑:聚居之地,这里指某诸侯的国邑。[5] 贞:占卜。[6] 吝:困难。否卦第十二 否[1] 否之匪[2] 人,不利君子贞[3] ,大往小来[4] 。【注释】[1] 否:闭塞不通。[2] 匪:通“非”。[3] 贞:占卜。[4] 大往小来:这是以否卦的卦象为说的。否卦是下坤上乾,与泰卦正好相反。乾是外卦,往外,又是纯阳之卦,表示大,可以说“大往”;坤是内卦,向内,又是纯阴之卦,表示小,所以说“小来”。《彖》曰:“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则是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也,上下不交而天下无邦[1] 也。内[2] 阴而外[3] 阳,内柔而外刚,内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长,君子道消也。【注释】[1] 无邦:没有国家。[2] 内:表示进入、增长。[3] 外:表示外出、减少。《象》曰:天地不交[1] ,否。君子以俭[2] 德辟[3] 难,不可荣以禄。【注释】[1] 天地不交:乾天本在上,坤地本在下,否卦原样不动,阴阳二气不能交汇生物,因而说“天地不交”。[2] 俭:约束,收敛。[3] 辟:通“避”,避免,防止。初六 拔茅茹[1] ,以其汇[2] ,贞[3] 吉。亨[4] 。《象》曰:“拔茅贞吉”,志在君也。【注释】[1] 茅茹:根部连结的茅草。[2] 汇:类,同类。[3] 贞:正。[4] 亨:通顺。六二 包[1] 承[2] ,小人吉,大人否[3] ,亨[4] 。《象》曰:“大人否,亨”,不乱群也。【注释】[1] 包:包容,接受。[2] 承:奉承。[3] 否:不。[4] 亨:顺。六三 包羞[1] 。《象》曰:“包羞”,位不当[2] 也。【注释】[1] 羞:羞辱。[2] 位不当:这是以六三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三是以阴爻居于阳位,所以是“位不当”。下面的九五是以阳爻居于阳位,所以是“位正当”。九四 有命[1] ,无咎[2] 。畴[3] 离[4] 祉[5] 。《象》曰:“有命,无咎”,志行也。【注释】[1] 命:天命。[2] 咎:灾祸。[3] 畴:类,同类。[4] 离:通“丽”,附着,连结在一起。[5] 祉:福祉。这里转喻祈求福祉的场所。九五 休[1] 否[2] ,大人吉,其[3] 亡[4] ,其亡,系[5] 于苞桑[6] 。《象》曰:“大人”之“吉”,位正当也。【注释】[1] 休:休止,停止。[2] 否:闭塞不通。[3] 其:将。[4] 亡:灭亡,危险。[5] 系:结,捆绑。[6] 苞桑:丛生的桑树。上九 倾[1] 否[2] ,先否,后喜。《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注释】[1] 倾:倾覆。[2] 否:闭塞不通。同人卦第十三 同[1] 人 同人于野,亨[2] 。利涉大川,利君子贞[3] 。【注释】[1] 同:会合,聚集。[2] 亨:顺利。[3] 贞:占卜。《彖》曰:同人[1] ,柔得位得中,而应乎乾,曰同人。同人曰:“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2] 健,中正[3] 而应,“君子”正也。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注释】[1] 同人:这里是指作为卦名的“同人”。[2] 以:而。[3] 正:正道。《象》曰:天与火[1] ,同人。君子以类[2] 族辨物。【注释】[1] 天与火:同人卦,上乾为天,下离为火,因而说“天与火”。[2] 类:族类,种类。初九 同人于门[1] ,无咎[2] 。《象》曰:出门“同人”,又谁咎[3] 也。【注释】[1] 门:指门口、门边。[2] 咎:灾祸。[3] 谁咎:咎谁。六二 同人于宗[1] ,吝[2] 。《象》曰:“同人于宗”,“吝”道也。【注释】[1] 宗:宗族。[2] 吝:心地褊狭。九三 伏[1] 戎[2] 于莽[3] ,升其高陵[4] ,三岁不兴。《象》曰:“伏戎于莽”,敌刚也。“三岁不兴”,安行[5] 也。【注释】[1] 伏:埋伏。[2] 戎:军队。[3] 莽:草丛、灌木丛。[4] 陵:山丘。[5] 行:行动,途径。九四 乘[1] 其墉[2] ,弗[3] 克[4] 攻,吉。《象》曰:“乘其墉”,义“弗克”也。其“吉”,则[5] 困[6] 而反[7] 则[8] 也。【注释】[1] 乘:登,升。[2] 墉:城墙。[3] 弗:不。[4] 克:攻下。[5] 则:是,表判断。[6] 困:难。[7] 反:同“返”,回。[8] 则:原则,准则。九五 同人先号咷[1] 而后笑,大师[2] 克[3] 相遇。《象》曰:“同人”之“先”,以中直也。“大师相遇”,言相“克”也。【注释】[1] 号咷:大哭的样子。[2] 大师:大部队。[3] 克:致胜克敌。上九 同人于郊[1] ,无悔[2] 。《象》曰:“同人于郊”,志未得也。【注释】[1] 同人于郊:在郊野与人聚合。[2] 悔:懊悔。大有卦第十四 大有[1] 元[2] 亨[3] 。【注释】[1] 大有:卦名。卦义:大有年,大拥有,拥有最多等。[2] 元:大。[3] 亨:顺。《彖》曰:大有,柔得尊位[1] 大中,而上下应之曰大有。其德刚健而文明[2] ,应乎天而时行[3] ,是以元亨。【注释】[1] 柔得尊位:六五阴爻是“柔得尊位”。[2] 其德刚健而文明:大有卦,下乾德刚健,上离德文明。[3] 时行:按时行事,按四季的推移而行事。《象》曰:火在天上[1] ,大有。君子以遏[2] 恶扬善,顺天休[3] 命。【注释】[1] 火在天上:大有卦,上离为火,下乾为天,因而说“火在天上”。[2] 遏:制止。[3] 休:美。初九 无交害[1] ,匪[2] 咎[3] ,艰则无咎。《象》曰:大有“初九”,无交害也。【注释】[1] 交害:相互为害。[2] 匪:同“非”,不是。[3] 咎:灾祸。九二 大车[1] 以载,有攸[2] 往,无咎。《象》曰:“大车以载”,积中[3] 不败也。【注释】[1] 大车:大的马车。[2] 攸:所。[3] 积中:把货物堆积在车中。九三 公[1] 用亨[2] 于天子。小人[3] 弗克。《象》曰:“公用亨于天子”,“小人”害[4] 也。【注释】[1] 公:公侯。[2] 亨:同“享”,古时诸侯朝见天子,天子赐宴,就叫享。[3] 小人:平民百姓。[4] 害:祸害。九四 匪[1] 其彭[2] ,无咎[3] 。《象》曰:“匪其彭,无咎”,明[4] 辩[5] 晰[6] 也。【注释】[1] 匪:同“非”。[2] 彭:盛大。[3] 咎:过失,灾害。[4] 明:察。[5] 辩:同“辨”,辨别。[6] 晰:明白,明显。六五 厥[1] 孚[2] 交如[3] ,威如[4] ,吉。《象》曰:“厥孚交如”,信[5] 以发志也。“威如”之“吉”,易[6] 而无备[7] 也。【注释】[1] 厥:通作其,这里作代词,指统治者、掌权者。[2] 孚:诚信。[3] 交如:交,通作皎,明亮、清楚。皎如就是非常明显的样子。[4] 威如:很有威信、很严肃的样子。[5] 信:信义。[6] 易:平易、平常。[7] 备:戒备。上九 自天祐[1] 之,吉,无不利。《象》曰:“大有”上[2] “吉”,“自天祐”也。【注释】[1] 祐:天神的佑助。[2] 上:指高居上位。谦卦第十五 谦[1] 亨[2] 。君子有终[3] 。【注释】[1] 谦:卦名。卦义:谦虚,谦逊,谦恭,谦卑等。[2] 亨:亨通顺利。[3] 终:善终之终,好结果。《彖》曰:谦[1] ,亨[2] 。天道[3] 下济而光明,地道[4] 卑而上行,天道亏[5] 盈而益谦,地道变[6] 盈而流谦,鬼神害[7] 盈而福谦,人道恶[8] 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9] ,“君子”之“终”也。【注释】[1] 谦:谦逊,这也是对谦卦卦名的解释。[2] 亨:通达。[3] 天道:上天的阳气。[4] 地道:地面的阴气。[5] 亏:损。[6] 变:改变。[7] 害:加害。[8] 恶:讨厌,憎恨。[9] 逾:超越。《象》曰:地中有山[1] ,谦。君子以裒[2] 多益寡,称[3] 物平施[4] 。【注释】[1] 地中有山:谦卦,上坤为地,下艮为山,因而说“地中有山”。[2] 裒:减少。[3] 称:权衡,比较。[4] 施:给予。初六 谦谦[1] 君子。用涉大川,吉。《象》曰:“谦谦君子”,卑以自牧[2] 也。【注释】[1] 谦谦:谦逊再谦逊。[2] 牧:放牧,这里作约束、管理讲。六二 鸣[1] 谦,贞[2] 吉。《象》曰:“鸣谦贞吉”,中心得[3] 也。【注释】[1] 鸣:名声在外。[2] 贞:占卜。[3] 中心得:即心得中。中,正也。九三 劳[1] 谦君子,有终[2] ,吉。《象》曰:“劳谦君子”,万民服也。【注释】[1] 劳:功劳,劳绩。[2] 终:结果。六四 无不利,撝[1] 谦。《象》曰:“无不利,撝谦”,不违[2] 则也。【注释】[1] 撝:挥举。[2] 违:背离。六五 不富以[1] 其邻,利用侵伐[2] ,无不利。《象》曰:“利用侵伐”,征不服[3] 也。【注释】[1] 以:因为。[2] 侵伐:向外攻伐。[3] 不服:指不服礼制。上六 鸣谦[1] ,利用行师[2] 征邑国[3] 。《象》曰:“鸣谦”,志未得也,可“用行师”“征邑国”也。【注释】[1] 鸣谦:同本卦六二爻,谦卦上六变而成艮卦,三至五互震为善鸣之马,因而说“鸣谦”。[2] 行师:出动军队。[3] 邑国:指诸侯自己的封地,周代称为采邑。豫卦第十六 豫[1] 利建侯[2] 、行师[3] 。【注释】[1] 豫:卦名。卦义:怠。愉悦,享乐,安逸,欢乐,舒畅等。[2] 建侯:封建诸侯。[3] 行师:动用军队。《彖》曰: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1] ,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2] ,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3] ,而四时不忒[4] 。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5] 大矣哉!【注释】[1] 顺以动:豫卦上震“动”,下坤“顺”。 坤表顺从,震表行动,所以说是“顺以动”。[2] 如之:如同什么一样。[3] 过:过失,差错。[4] 忒:差错。[5] 时义:时,得其时。时义,掌握时间的意义。《象》曰:雷出地奋[1] ,豫。先王以作乐[2] 崇[3] 德,殷[4] 荐[5] 之上帝,以配[6] 祖考[7] 。【注释】[1] 雷出地奋:豫卦,上震为雷,下坤为地,因而说“雷出地奋”。奋,震动。[2] 乐:乐曲。[3] 崇:尊崇。[4] 殷:盛大。[5] 荐:享祭。[6] 配:配祀,一并祭祀。[7] 祖考:考,死去的父辈。这里泛指已逝的祖先。初六 鸣[1] 豫[2] ,凶。《象》曰:“初六鸣豫”,志穷[3] “凶”也。【注释】[1] 鸣:叫,自鸣得意。[2] 豫:享乐。[3] 穷:尽,终结。六二 介[1] 于[2] 石,不终日[3] ,贞[4] 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注释】[1] 介:坚。[2] 于:如。[3] 终日:一天结束之时。[4] 贞:占卜。六三 盱[1] 豫[2] ,悔。迟,有[3] 悔。《象》曰:“盱豫有悔”,位不当也。【注释】[1] 盱:张目仰视。这是以六三的爻象为说的。六三是阴爻,居于阳位,位不正,上面的九四就是全卦六爻中唯一的阳爻,六三对于九四是处于仰视的地位,所以称为“盱”。这里又用以喻指行为不正的小人对上司的奉承谄谀。[2] 豫:欢娱。[3] 有:通“又”。九四 由[1] 豫[2] ,大有得。勿疑,朋[3] 盍[4] 簪[5] 。《象》曰:“由豫大有得”,志大行也。【注释】[1] 由:由来,指由自身而来。[2] 豫:欢娱。[3] 朋:朋友。[4] 盍:通“合”,会合。[5] 簪:古人固定发髻的头饰,又称为笄。盍簪就是头挨着头,也就是聚会。六五 贞疾[1] ,恒[2] 不死。《象》曰:六五“贞疾”,乘[3] 刚也。“恒不死”,中[4] 未亡也。【注释】[1] 贞疾:卜问有关疾病之事。[2] 恒:常,长久。[3] 乘:登上、凌驾。[4] 中:中正。上六 冥[1] 豫[2] ,成[3] 有渝[4] ,无咎[5] 。《象》曰:“冥豫”在“上”,何可长也?【注释】[1] 冥:黑暗,沉溺。[2] 豫:欢娱,享乐。[3] 成:实现。[4] 渝:变化,改变。[5] 咎:灾祸。随卦第十七 随[1] 元[2] 亨[3] ,利贞,无咎。【注释】[1] 随:卦名。卦义:随时,随从,追随,随和等。[2] 元:大。[3] 亨:亨通顺利。《彖》曰:随,刚来而下柔[1] ,动而说[2] ,随。“大、亨、贞、无咎”,而天下随时,随时之义大矣哉[3] 。【注释】[1] 刚来而下柔:这是以随卦的卦象为说的。随卦是下震上兑,震是阳卦,为刚;兑是阴卦,为柔,所以说是“刚来而下柔”。震卦和兑卦都是阳爻在阴爻之下,也是“刚来而下柔”。[2] 动而说:此句接上句而言。震表动,兑表说(通“悦”),可以说是“动而悦”。说:通作悦。若用以比喻人事,就是指君主有所作为则万民欢悦。[3] 从“大、贞、亨”以下三句,今本《周易》在传抄中文字有误。从唐代陆德明的《经典释义》可知,这几句应当是“大亨利贞,无咎,而天下随之,随之时,义大矣哉。”这里的亨,通也;贞,正也。随之时,就是追随得时。下面的译文是按校正后的文字译的,所以与原文有异。《象》曰:泽中有雷[1] ,随。君子以向[2] 晦[3] 入宴息[4] 。【注释】[1] 泽中有雷:随卦,上兑为泽,下震为雷,因而说“泽中有雷”。[2] 向:方向。[3] 晦:阴暗,日落。[4] 宴息:休息。初九 官[1] 有渝[2] ,贞吉。出门交[3] 有功。《象》曰:“官有渝”,从正“吉”也。“出门交有功”,不失也。【注释】[1] 官:官吏。[2] 渝:变化。[3] 交:相互交往。 [image \"ZYCQ108随卦\" file=Image00027.jpg] 随卦图随卦的基本精神是人们需要互相协作,互相赞同、顺从,需要讲究人际之间互相随从的道理,这也是由人的社会性决定的。从卦序上来看,豫为安乐,随为随从,安居乐业了,人们自然会来随从,所以豫卦之后是随卦。 [image \"SKQSTJ1-225b随卦系失图\" file=Image00028.jpg] 随卦系失图 随卦意味着跟随,既然已认定所跟的是位大人物,则随卦之人虽在艰难困苦中,也会保持一颗平常心,跟随这位大人物,别人也会因他的努力而肯定他的能力。这就是随卦的意义。六二 系[1] 小子[2] ,失丈夫[3] 。《象》曰:“系小子”,弗[4] 兼与[5] 也。【注释】[1] 系:拴,缚。[2] 小子:未成年的青年人。[3] 丈夫:成年人。[4] 弗:不。[5] 与:有。六三 系丈夫,失小子。随[1] 有[2] 求得。利居贞。《象》曰:“系丈夫”,志舍下[3] 也。【注释】[1] 随:追逐。[2] 有:以。[3] 下:地位低下的人,即小子、年轻人。九四 随有获,贞凶。有孚[1] 在道,以明[2] ,何咎?《象》曰:“随有获”,其义“凶”也。“有孚在道”,“明”功也。【注释】[1] 孚:诚信。[2] 明:明察,察明白。九五 孚[1] 于嘉[2] ,吉。《象》曰:“孚于嘉,吉”,位[3] 中正也。【注释】[1] 孚:诚信。[2] 嘉:善。[3] 位:立于。上六 拘系[1] 之,乃[2] 从[3] 维[4] 之。王用亨[5] 于西山。《象》曰:“拘系之”,“上”穷[6] 也。【注释】[1] 拘系:拘禁。[2] 乃:又。[3] 从:通“纵”,放纵,释放。[4] 维:捆绑。[5] 亨:同“享”,享祀。[6] 穷:穷尽。蛊卦第十八 蛊[1] 元[2] 亨[3] 。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4] 。【注释】[1] 蛊:卦名。卦义:坏物之虫,败坏,腐朽,诱惑,蛊惑等。[2] 元:大。[3] 亨:顺利。[4] “先甲”二句:一卦六爻,一爻当一日,用十天干记日,初位是甲,上位是己,一卦“终则有始”,至上己位返回初位是庚日,实际上说“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或巽卦九五说“先庚三日,后庚三日”,都是指“丁日”和“癸日”而言。《彖》曰:蛊,刚上而柔下。巽而止[1] ,蛊。蛊,“元[2] 亨[3] ”,而天下治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4] 始,天行也。【注释】[1] 巽而止:蛊卦,下巽为风、为入,上艮为山、为止,因而说“巽而止”。[2] 元:大。[3] 亨:亨通,顺利。[4] 有:通“又”。《象》曰:山下有风[1] ,蛊。君子以振民育德。【注释】[1] 山下有风:蛊卦,上艮为山,下巽为风,因而说“山下有风”。初六 干[1] 父之蛊[2] ,有子。考[3] ,无咎。厉[4] ,终吉。《象》曰:“干父之蛊”,意承[5] “考”[6] 也。【注释】[1] 干:矫正。[2] 蛊:毒虫,败坏之事。[3] 考:成就,有成德的意思。[4] 厉:危险。[5] 承:继承。[6] 考:死去的父亲,有时也可以指在世的父辈。九二 干母之蛊,不可贞[1] 。《象》曰:“干母之蛊”,得中[2] 道也。【注释】[1] 贞:正。[2] 中:中正。九三 干父之蛊,小[1] 有悔[2] ,无大咎。《象》曰:“干父之蛊”,终“无咎”也。【注释】[1] 小:稍稍。[2] 悔:懊悔,悲痛。六四 裕[1] 父之蛊,往[2] 见吝[3] 。《象》曰:“裕父之蛊”,往未得[4] 也。【注释】[1] 裕:宽容。[2] 往:前往,以后。[3] 吝:艰难,麻烦。[4] 得:收获。六五 干父之蛊,用[1] 誉[2] 。《象》曰:“干父之蛊,用誉”,承以德也。【注释】[1] 用:受到。[2] 誉:赞誉。上九 不事[1] 王侯,高尚其事[2] 。《象》曰:“不事王侯”,志可则[3] 也。【注释】[1] 事:做事,服务。[2] 事:事业,志向,追求。[3] 则:准则,这里作动词用,效法,以某某为准则。临卦第十九 临[1] 元亨,利贞。至于八月有凶。【注释】[1] 临:卦名。卦义:莅临,监临,上监下,尊适卑,驾临视察,治理等。《彖》曰:临,刚浸而长,说而顺[1] ,刚中而应[2] 。大“亨”以正,天之道也。“至于八月有凶”,消不久也。【注释】[1] 说而顺:临卦,下兑为悦,上坤为顺,因而说“说而顺”。说,同“悦”。[2] 刚中而应:指六五比应九二而言。《象》曰:泽上有地[1] ,临。君子以教思无穷[2] ,容[3] 保[4] 民无疆。【注释】[1] 泽上有地:临卦,上坤为地,下兑为泽,因而说“泽上有地”。[2] 教思无穷:对民众要尽可能地教导、关心。[3] 容:包容。[4] 保:保护。初九 咸[1] 临[2] ,贞[3] 吉。《象》曰:“咸临贞吉”,志行正也。【注释】[1] 咸:通“感”,感动,感化。[2] 临:治理。[3] 贞:占卜。九二 咸临,吉,无不利。《象》曰:“咸临,吉,无不利”,未顺命也。六三 甘[1] 临[2] ,无攸[3] 利。既忧之,无咎[4] 。《象》曰:“甘临”,位不当[5] 也。“既忧之”,“咎”不长也。【注释】[1] 甘:甜,引申为甜蜜,小恩小惠。[2] 临:治理。[3] 攸:所。[4] 咎:灾祸。[5] 位不当:这是以六三的爻象为说的。六三是以阴爻居于阳位,所以说是“位不当”。六四 至[1] 临,无咎。《象》曰:“至临,无咎”,位当也。【注释】[1] 至:到,亲自参加。六五 知[1] 临,大君[2] 之宜,吉。《象》曰:“大君之宜”,行中之谓也。【注释】[1] 知:通“智”,智慧。[2] 大君:大国之君主。上六 敦[1] 临,吉,无咎。《象》曰:“敦临”之“吉”,志在内也。【注释】[1] 敦:厚。观卦第二十 观[1] 盥[2] 而不荐[3] ,有孚[4] 颙若[5] 。【注释】[1] 观:卦名。卦义:禘视,临观,观看,观瞻,观礼,观察,观光等。[2] 盥:通“祼”,是古代以酒灌地的一种祭祀。[3] 荐:在祭祀中献牺牲于神。在祭祀中,按次序应是先祼而后荐。[4] 孚:诚信。[5] 颙若:恭敬仰慕的样子。《彖》曰:大观[1] 在上,顺而巽[2] ,中正以观天下。“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下观[3] 而化[4] 也。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5] 。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注释】[1] 大观:最高位、最重要的观察。[2] 顺而巽:观卦,坤顺巽入,因而说“顺而巽”。[3] 下观:由下观之。[4] 化:教化,感化。[5] 忒:差错。《象》曰:风行地上[1] ,观。先王以省[2] 方[3] ,观民,设教。【注释】[1] 风行地上:观卦,上巽为风,下坤为地,因而说“风行地上”。[2] 省:视察。[3] 方:各个邦国,亦即天下各地。初六 童观[1] ,小人[2] 无咎,君子[3] 吝[4] 。《象》曰:“初六童观”,“小人”道也。【注释】[1] 童观:如儿童一样粗浅而幼稚的观察。[2] 小人:指庶民百姓。[3] 君子:贵族,治理国家的人。[4] 吝:艰难,麻烦。六二 窥[1] 观,利女贞。《象》曰:“窥观女贞”,亦可丑也。【注释】[1] 窥:从孔穴或缝隙中偷看。六三 观我生[1] 进退。《象》曰:“观我生进退”,未失道也。【注释】[1] 我生:泛指亲族。六四 观国之光[1] ,利用宾于王。《象》曰:“观国之光”,尚[2] “宾”也。【注释】[1] 光:风光,光景,即风土民情。[2] 尚:尊重。九五 观我生[1] ,君子[2] 无咎[3] 。《象》曰:“观我生”,观民也。【注释】[1] 我生:亲族。[2] 君子:这里指治国之人。[3] 咎:灾祸。上九 观其生[1] ,君子无咎。《象》曰:“观其生”,志未平[2] 也。【注释】[1] 生:他姓,异族。[2] 平:安定。噬嗑卦第二十一 噬嗑[1] 亨。利用狱[2] 。【注释】[1] 噬嗑:卦名。卦义:在嘴里咀嚼东西。引申化除梗阻,清除堵塞,利于畅通等。噬,啮,咬。嗑,合。[2] 用狱:指各种狱讼之事。《彖》曰:颐[1] 中有物曰噬嗑。噬嗑而“亨[2] ”,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3] 。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4] ,“利用狱”也。【注释】[1] 颐:面上的两颊部位或两腮部位。[2] 亨:通。[3] 刚柔分,动而明,雷电合而章:这几句都是以噬嗑卦的卦象来说的。噬嗑卦六爻之中,三阳爻三阴爻,所以说是“刚柔分”。分,均分。下震上离,震表雷,表动;离表电,表明,所以说“动而明”、“雷电合”。章:明显。[4] 柔得中而上行,虽不当位:这也是以卦象为说的。六二居下卦之中位,六五居上卦之中位,都是阴爻,所以说“柔得中”。六五本是阴爻,本当在下,却高居上位,又是以阴爻居于阳位,所以说是“上行”,“不当位”。《象》曰:雷电,噬嗑。先王以明罚敕[1] 法。【注释】[1] 敕:整顿。初九 屦[1] 校[2] 灭[3] 趾[4] ,无咎[5] 。《象》曰:“屦校灭趾”,不行[6] 也。【注释】[1] 屦:鞋,引申义为穿上,套上。[2] 校:桎梏,即木制的脚镣。[3] 灭:没,遮住。[4] 趾:脚趾。[5] 咎:灾祸。[6] 不行:不再犯错。六二 噬[1] 肤[2] 灭鼻[3] ,无咎。《象》曰:“噬肤灭鼻”,乘刚[4] 也。【注释】[1] 噬:咬,吃。[2] 肤:无骨的好肉。[3] 灭鼻:灭,去掉。灭鼻就是割去鼻子,这在古代叫“劓”,是一种比较轻的刑罚。[4] 乘刚:这是以六二的爻位为说的。在本卦中,初九是阳爻,六二以阴爻居于初九之上,所以是“乘刚”,用以比喻民欺凌其君,奴欺凌其主。六三 噬腊肉[1] ,遇毒。小吝[2] ,无咎。《象》曰:“遇毒”,位不当[3] 也。【注释】[1] 腊肉:用风吹干的干肉。不是今天过年时用盐、香料加工而成的腊肉。[2] 吝:困难。[3] 位不当:这是以六三的爻位为说的,六三以阴爻居于阳位,所以说“位不当”。比喻人事,指各种越级越职,或行事不称其职的行为。九四 噬干胏[1] ,得金矢[2] 。利艰贞,吉。《象》曰:“利艰贞,吉”,未光[3] 也。【注释】[1] 胏:内含骨头的干肉。[2] 金矢:铜箭头。殷周人所吃的肉大多数是射猎而得的野兽,所以肉中或骨间会残存有折断的箭头。殷周时的“金”是指铜。[3] 光:光明。六五 噬干肉,得黄金。贞厉[1] ,无咎。《象》曰:“贞厉,无咎”,得当也。【注释】[1] 厉:严重、危险。上九 何[1] 校[2] 灭[3] 耳,凶。《象》曰:“何校灭耳”,聪[4] 不明也。【注释】[1] 何:同“荷”,扛,负荷。[2] 校:刑具,枷锁。[3] 灭:遮盖。[4] 聪:听觉。贲卦第二十二 贲[1] 亨。小利有攸[2] 往。【注释】[1] 贲:卦名。卦义:马奔跑貌;革带;还可以引申为白、无色、文饰华美等。[2] 攸:所。《彖》曰:贲,“亨[1] ”。柔来而文刚[2] ,故“亨”。分,刚上而文柔[3] ,故“小利有攸往”。天文[4] 也。文明以止[5] ,人文[6] 也。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7] 天下。【注释】[1] 亨:通达。[2] 柔来而文刚:这是以贲卦的卦象为说的。贲卦是下离上艮,离是阴卦,表柔;艮是阳卦,表刚,所以说是“柔来而文刚”。文,饰也,这里有装饰、附属、辅佐的意思。[3] 分,刚上而文柔:分,指刚柔分。贲卦下离上艮,一阴一阳,这是刚柔分;全卦六爻,三阴爻,三阳爻,又是刚柔分。也由于下离上艮的卦体,阳刚在上而文饰阳刚的阴柔却居于下,所以贲卦的卦象既是“柔来而文刚”,又是“刚上而文柔”。[4] 天文:天象的变化。[5] 文明以止:这是以贲卦的卦象为说的。离表文明,艮表停止,所以说是“文明以止”。用于人事,文明表示文化教育、礼仪制度等社会生活的外表部分,要用这些来使人的行动有所止,有所限制。[6] 人文:指人类社会的文化教育、礼仪制度。与“文明”是近义词。[7] 化成:教化成功。《象》曰:山下有火[1] ,贲。君子以明庶政[2] ,无敢折狱[3] 。【注释】[1] 山下有火:贲卦,上艮为山,下离为火,因而说“山下有火”。[2] 庶政:繁杂的政务。[3] 折狱:裁判狱讼案件。初九 贲[1] 其趾[2] ,舍[3] 车而徒[4] 。《象》曰:“舍车而徒”,义[5] 弗乘也。【注释】[1] 贲:装饰。[2] 趾:脚。用花纹去装饰脚,就是穿上了漂亮的花鞋。[3] 舍:弃。[4] 徒:徒步,步行。[5] 义:通“宜”,适宜。六二 贲其须[1] 。《象》曰:“贲其须”,与[2] 上[3] 兴[4] 也。【注释】[1] 须:胡须。贲其须就是装饰胡须,应当是通过修饰而使自己显得年轻。[2] 与:帮助。[3] 上:上司。[4] 兴:兴起,兴旺。九三 贲如濡[1] 如。永[2] 贞吉。《象》曰:“永贞”之“吉”,终莫[3] 之陵[4] 也。【注释】[1] 濡:润泽,柔润。[2] 永:长久。[3] 莫,不能。[4] 陵:通“凌”,侵犯。六四 贲如皤[1] 如。白马翰如。匪[2] 寇,婚媾[3] 。《象》曰:“六四”,当位[4] 疑也。“匪寇,婚媾”,终无尤[5] 也。【注释】[1] 皤:白色。[2] 匪:通“非”。[3] 婚媾:婚姻,这里指古代长期抢婚的习俗或仪式。[4] 当位:这是以六四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四是以阴爻处于阴位,所以说是“当位”。[5] 尤:怨恨。六五 贲[1] 于丘园[2] ,束帛[3] 戋戋[4] 。吝[5] ,终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喜也。【注释】[1] 贲:装饰。[2] 丘园:地名。也可能是山丘地区的林园。[3] 束帛:五匹一束的丝织品。[4] 戋戋:表示轻少的形容词。[5] 吝:吝啬。上九 白贲,无咎。《象》曰:“白贲,无咎”,上[1] 得志也。【注释】[1] 上:指上九,乃全卦之最上位,比喻人间居于上位者。剥卦第二十三 剥[1] 不利有攸往[2] 。【注释】[1] 剥:卦名。卦义:割掉,剥落,剥皮,剥离,剥削,剥夺等。[2] 有攸往:有所往,有所动作。《彖》曰:剥,剥也,柔变刚[1] 也。“不利有攸往”,小人长[2] 也。顺而止之[3] ,观象也。君子尚[4] 消息[5] 盈虚,天行[6] 也。【注释】[1] 柔变刚:坤卦六爻皆柔,上爻变阳成剥卦,因而说“柔变刚”。[2] 长:增长。[3] 顺而止之:剥卦,下坤为顺,上艮为止,因而说“顺而止之”。[4] 尚:重视。[5] 消息:阳增阴减称作“息”,阴增阳减称作“消”。十二月卦,复、临、泰、大壮、夬、乾为六阳息卦;姤、遯、否、观、剥、坤为六阴消卦,像一年四季循环运行。[6] 天行:天道,自然规律。《象》曰:山附于地[1] ,剥。上以厚下安宅[2] 。【注释】[1] 山附于地:剥卦,上艮为山,下坤为地,因而说“山附于地”。[2] 安宅:安居。初六 剥[1] 床以足,蔑贞,凶。《象》曰:“剥床以足”,以灭下也。【注释】[1] 剥:剥开。六二 剥床以辨[1] ,蔑贞,凶。《象》曰:“剥床以辨”,未有与[2] 也。【注释】[1] 辨:床足与床身分辨之处。[2] 与:帮助。六三 剥之,无咎。《象》曰:“剥之无咎”,失上下也[1] 。【注释】[1] 失上下也:这是以六三的爻位为说的。六三虽是阴爻,但与上卦相应的是上九,是阳爻,阴阳得以相应,这在剥卦的五个阴爻中是与众不同的,也就与其他四个阴爻的作用不同,独立其间,所以说是“失上下也”。六四 剥床以肤[1] ,凶。《象》曰:“剥床以肤”,切近[2] 灾也。【注释】[1] 肤:通“胪”,腹部。[2] 切近:接近。六五 贯鱼[1] ,以[2] 宫人[3] 宠,无不利。《象》曰:“以宫人宠”,终无尤[4] 也。【注释】[1] 贯鱼:把鱼一条一条串起来。[2] 以:用。[3] 宫人:君王宫中的嫔妃。[4] 尤:过失。上九 硕[1] 果不食,君子[2] 得舆[3] ,小人剥庐[4] 。《象》曰:“君子得舆”,民所载也。“小人剥庐”,终不可用也。【注释】[1] 硕:大。[2] 君子:这里与小人相对,指当时的统治阶级。[3] 舆:马车。[4] 庐:房舍。复卦第二十四 复[1] 亨。出入无疾[2] ,朋[3] 来无咎。反复其道[4] ,七日来复[5] 。利有攸[6] 往。【注释】[1] 复:卦名。卦义:一阳来复,复归,归本,复返等。[2] 疾:病。[3] 朋:朋友。[4] 反复其道:一年配十二月卦,天道反复运行。[5] 七日来复:剥卦初位是“甲日”,至上位为“己日”,覆成复卦初九为“庚日”,共“七日”,庚日为刚日,因而说“七日来复”。[6] 攸:所。《彖》曰:“复,亨[1] ”,刚反[2] 。动而以顺行,是以“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3] 也。“利有攸往”,刚长[4] 也。复,其见天地之心[5] 乎!【注释】[1] 亨:通达。[2] 反,通“返”。[3] 天行:天道。[4] 长:增长。[5] 心:中心,最重要的地方。《象》曰:雷在地中[1] ,复。先王以至日[2] 闭关[3] ,商旅不行,后[4] 不省[5] 方[6] 。【注释】[1] 雷在地中:复卦,下震为雷,上坤为地,因而说“雷在地中”。[2] 至日:冬至之日。[3] 关:关卡。[4] 后:君王。[5] 省:视察。[6] 方:邦国,泛指天下各地。初九 不远复[1] ,无祇[2] 悔,元[3] 吉。《象》曰:“不远之复”,以修[4] 身也。【注释】[1] 复:返回。[2] 祗:大。[3] 元:大。[4] 修:修养。六二 休[1] 复,吉。《象》曰:“休复”之“吉”,以下[2] 仁也。【注释】[1] 休:美。[2] 下:作动词,让。六三 频[1] 复,厉[2] ,无咎。《象》曰:“频复”之“厉”,义“无咎”也。【注释】[1] 频:颦,即皱眉头。[2] 厉:严重,危险。六四 中行[1] 独复。《象》曰:“中行独复”,以从道[2] 也。【注释】[1] 中行:中道,中途。[2] 道:道义。六五 敦复,无悔。《象》曰:“敦复无悔”,中[1] 以自考[2] 也。【注释】[1] 中:正。[2] 自考:自我成就。上六 迷[1] 复,凶,有灾眚[2] 。用行师[3] ,终有大败,以其国君凶。至于十年不克[4] 征。《象》曰:“迷复”之“凶”,反[5] 君道也。【注释】[1] 迷:迷失道路。[2] 眚:过错,祸殃。[3] 行师:出兵作战。[4] 克:能。[5] 反:违反。无妄卦第二十五 无妄[1] 元亨,利贞。其匪[2] 正,有眚[3] 。不利有攸[4] 往。【注释】[1] 无妄:卦名。卦义:不虚伪,不虚妄,没有妄见等。[2] 匪:同“非”。[3] 眚:过错,祸殃。[4] 攸:所。《彖》曰:无妄,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1] ,动而健,刚中而应[2] 。大亨[3] 以正,天之命也。“其匪正,有眚,不利有攸往”,无妄之往,何之[4] 矣?天命不祐,行矣哉?【注释】[1] 刚自外来而为主于内:这是以无妄卦的卦象为说的。无妄是下震上乾,震是内卦,乾是外卦,乾表阳刚,所以说“刚自外来”。作为内卦的震也属于阳卦,以阳爻为主,所以又说“刚为主于内。”[2] 动而健,刚中而应:这也是以无妄卦的卦象为说的。无妄下震上乾,震表动,乾表健,所以说“动而健”。无妄的九五为阳爻,居于上卦之中,为尊位;又与六二的阴爻相应,所以说是“刚中而应”。[3] 亨:亨通。[4] 何之:何往。《象》曰:天下雷行[1] ,物与,无妄。先王以茂[2] 对[3] 时育万物。【注释】[1] 天下雷行:无妄卦,上乾为天,下震为雷,因而说“天下雷行”。[2] 茂:勉,努力。[3] 对:配。初九 无妄[1] 往[2] ,吉。《象》曰:“无妄”之“往”,得志也。【注释】[1] 无妄:没有任何虚妄。[2] 往:前行。六二 不耕,获;不菑[1] ,畬[2] 。则利有攸往[3] 。《象》曰:“不耕,获”,未富也。【注释】[1] 菑:开荒。[2] 畬:整治熟地。[3] 有攸往:有所往,有所行动。六三 无妄之灾[1] 。或[2] 系之牛,行人[3] 之得,邑人[4] 之灾。《象》曰:“行人得”牛,“邑人灾”也。【注释】[1] 无妄之灾:指无妄行而有的灾祸,是意外之灾。[2] 或:有人。[3] 行人:过路人。[4] 邑人:附近居住的邻人。九四 可贞[1] ,无咎。《象》曰:“可贞无咎”,固有[2] 之也。【注释】[1] 贞:正。[2] 有:守。九五 无妄之疾[1] ,勿药[2] 有喜[3] 。《象》曰:“无妄之药”,不可试[4] 也。【注释】[1] 疾:小病。[2] 药:这里作动词,服药。[3] 有喜:病愈。[4] 试:用。上九 无妄!行有眚[1] ,无攸[2] 利。《象》曰:“无妄之行”,穷[3] 之灾也。【注释】[1] 眚:过错,祸殃。[2] 攸:所。[3] 穷:穷途末路。大畜卦第二十六 大畜[1] 利贞。不家食[2] ,吉。利涉大川。【注释】[1] 大畜:卦名。卦义:丰厚的积累,畜大德,畜颐养等。[2] 不家食:不在家中进食,亦即出外谋生之意。《彖》曰:大畜,刚健笃实辉光[1] ,日新[2] 其德。刚上而尚贤,能止健[3] ,大正也。“不家食,吉”,养贤[4] 也。“利涉大川”,应乎天也。【注释】[1] 刚健笃实辉光:大畜卦,上艮为山,其体坚厚,下乾为健,因而说“刚健笃实”;三至上互大离,离为日,因而说“辉光”。[2] 日新:一天新于一天。[3] 能止健:这也是以卦象为说的。乾表刚健,艮表静止,所以说“能止健”。[4] 养贤:指国家尚贤而能容纳广大的人才。《象》曰:天在山中[1] ,大畜。君子以多识[2] 前言往行,以畜[3] 其德。【注释】[1] 天在山中:大畜卦,下乾为天,上艮为山,因而说“天在山中”。[2] 识:记住。[3] 畜:通“蓄”。初九 有厉[1] ,利已[2] 。《象》曰:“有厉,利已”,不犯灾也。【注释】[1] 厉:厉害,危害。[2] 已:停止,完结。九二 舆[1] 说[2] 輹[3] 。《象》曰:“舆说輹”,中[4] 无尤[5] 也。【注释】[1] 舆:车厢。[2] 说:通“脱”。[3] 輹:古代木制车辆在车箱之下卡住车轴的曲形部件,上联车连,下接车轴,形如伏于车轴之兔,所以通常叫做伏兔。[4] 中:中正。[5] 尤:过失,怨恨。九三 良马逐[1] 。利艰贞。日[2] 闲[3] 舆[4] 卫[5] 。利有攸往[6] 。《象》曰:“利有攸往”,上合志[7] 也。【注释】[1] 逐:奔驰而去。[2] 日:每日。[3] 闲:习,学习训练。[4] 舆:驾车。[5] 卫:护卫。[6] 有攸往:有所往,有所作为。[7] 上合志:合上志,符合上天的意志。六四 童牛[1] 之牿[2] ,元[3] 吉。《象》曰:“六四元吉”,有喜也。【注释】[1] 童牛:牛犊。[2] 牿:在牛角上所加的一根横木,用以防止牛用牛角伤人。[3] 元:大。六五 豮豕[1] 之牙,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注释】[1] 豮豕:阉割过的公猪。上九 何天之衢[1] 。亨[2] 。《象》曰:“何天之衢”,道大行也。【注释】[1] 衢:四通八达的大路。[2] 亨:通顺。颐卦第二十七颐[1] 贞吉。观颐,自求口实[2] 。【注释】[1] 颐:卦名。本义指下巴,引申为颐养、保养等义。[2] 口实:口中所含的东西,口粮。《彖》曰:“颐,贞吉”,养正[1] 则吉也。“观颐”,观其所养也。“自求口实”,观其自养也。天地养万物,圣人养贤以及万民,颐之时[2] 大矣哉!【注释】[1] 养正:养育之事得其正道。[2] 时:及时,因时制宜。《象》曰:山下有雷[1] ,颐。君子以慎言语,节饮食。【注释】[1] 山下有雷:颐卦,上艮为山,下震为雷,因而说“山下有雷”。初九 舍[1] 尔[2] 灵龟[3] ,观我朵颐[4] ,凶。《象》曰:“观我朵颐”,亦不足贵也。【注释】[1] 舍:丢弃。[2] 尔:你。[3] 灵龟:古人用龟甲占卜,认为龟能预知吉凶,因而称“灵龟”。[4] 朵颐:本是鼓动下巴,引申为咀嚼大块肉的意思。六二 颠颐,拂经[1] 于丘。颐征,凶。《象》曰:“六二征凶”,行[2] 失类[3] 也。【注释】[1] 拂经:开垦阡陌。[2] 行:出行。[3] 类:同类。六三 拂[1] 颐,贞[2] 凶。十年勿用,无攸[3] 利。《象》曰:“十年勿用”,道大悖[4] 也。【注释】[1] 拂:违反。[2] 贞:占卜。[3] 攸:所。[4] 悖:违背。六四 颠颐,吉。虎视眈眈[1] ,其欲逐逐[2] ,无咎[3] 。《象》曰:“颠颐之吉”,上[4] 施光[5] 也。【注释】[1] 眈眈:瞪目逼视的样子。[2] 逐逐:无止境的样子。[3] 咎:灾祸。[4] 上:君上。[5] 光:通 “广”。六五 拂[1] 经[2] ,居,贞吉。不可涉大川。《象》曰:“居贞”之“吉”,顺以从上[3] 也。【注释】[1] 拂:开垦。[2] 经:即径,阡陌。[3] 上:在上者。上九 由[1] 颐,厉[2] ,吉。利涉大川。《象》曰:“由颐,厉,吉”,大有庆也。【注释】[1] 由:顺从。[2] 厉:危险。大过卦第二十八 大过[1] 栋[2] 桡[3] 。利有攸[4] 往,亨。【注释】[1] 大过:卦名。卦义:过中,过头,大的过失等。[2] 栋:木结构房屋正中最高的横梁。[3] 桡:弯曲。[4] 攸:所。《彖》曰:“大过”,大者[1] 过[2] 也。“栋桡”,本末弱也。刚过而中[3] ,巽[4] 而说[5] 行,“利有攸往”,乃“亨[6] ”。大过之时[7] 大矣哉!【注释】[1] 大者:大的事物。[2] 过:过错。[3] 刚过而中:大过卦象“大坎”中间四阳爻多得过头,九二、九五居上下卦之中,因而说“刚过而中”。[4] 巽:同“逊”,谦逊。[5] 说:同“悦”,喜悦。[6] 亨:通达,顺畅。[7] 时:适时,时机。《象》曰:泽灭木[1] ,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2] 无闷[3] 。【注释】[1] 泽灭木:大过卦,上兑为泽、为毁折,下巽为木,因而说“泽灭木”。[2] 遯世:避世隐居。[3] 闷:烦忧。初六 藉[1] 用白茅[2] ,无咎。《象》曰:“藉用白茅”,柔在下也。【注释】[1] 藉:垫。[2] 白茅:白色的茅草。九二 枯杨生稊[1] ,老夫[2] 得其女妻[3] ,无不利。《象》曰:“老夫女妻”,过以相与[4] 也。【注释】[1] 稊:植物的嫩芽,特指杨柳的新生枝叶。[2] 老夫:老年男子。[3] 女妻:少女一般的妻子。[4] 相与:相处。九三 栋桡,凶。《象》曰:“栋桡”之“凶”,不可以有辅[1] 也。【注释】[1] 辅:辅助,支持。九四 栋隆[1] ,吉。有它[2] ,吝[3] 。《象》曰:“栋隆”之“吉”,不桡乎下[4] 也。【注释】[1] 隆:高。[2] 有它:有意外情况。[3] 吝:困难,麻烦。[4] 不桡乎下:不弯曲于下,即下面的柱梁也不弯曲。九五 枯杨生华[1] ,老妇得其士夫[2] ,无咎无誉。《象》曰:“枯杨生华”,何可久也?“老妇士夫”,亦可丑也。【注释】[1] 华:同“花”。[2] 士夫:年轻的丈夫。上六 过涉[1] 灭顶[2] ,凶,无咎。《象》曰:“过涉之凶”,不可咎也。【注释】[1] 过涉:渡河。[2] 灭顶:水淹过了头顶。坎卦第二十九 习坎[1] 有孚[2] ,唯心,亨。行有尚[3] 。【注释】[1] 习坎:卦名,指二坎卦相重叠。卦义:水,沟洫,劳,水坑,洼地,池塘,重坎,陷阱,转义指危险、坎陷等。习,通“袭”,重叠。[2] 孚:诚信。[3] 尚:崇尚,尊敬。《彖》曰:习坎,重[1] 险也。水流而不盈,行险而不失其信。“维[2] 心亨[3] ”,乃以刚中也。“行有尚”,往有功也,天险,不可升也,地险,山川丘陵也。王公设险[4] ,以守其国,险之时用大矣哉。【注释】[1] 重:重复。[2] 维:通“唯”。[3] 亨:美善。[4] 设险:设置险要。《象》曰:水洊[1] 至,习坎。君子以常德行,习[2] 教事。【注释】[1] 洊:一次又一次,再次。[2] 习:从事。初六 习坎,入于坎窞[1] ,凶。《象》曰:“习坎入坎”,失道“凶”也。【注释】[1] 坎窞:窞,小而深的坑。坎窞指坑穴,喻险境。九二 坎有险,求小得。《象》曰:“求小得”,未出中[1] 也。【注释】[1] 未出中:这是以九二的爻位为说的。九二以阳爻居于下卦之中位,其位正中,所以说“未出中”。六三 来之坎坎[1] ,险且枕[2] 。入于坎窞,勿用。《象》曰:“来之坎坎”,终无功也。【注释】[1] 坎坎:坑坎连着坑坎。[2] 枕:通作沈,深。六四 樽[1] 酒簋[2] 贰。用缶[3] 。纳[4] 约[5] 自牖[6] 。终无咎。《象》曰:“樽酒簋贰”,刚柔际[7] 也。【注释】[1] 樽:古代的盛酒器。[2] 簋:古代的盛饭器。[3] 缶:瓦器,土陶器。[4] 纳:送入。[5] 约,简约。[6] 牖:窗户。[7] 际:交际,联系。九五 坎[1] 不盈[2] ,祗[3] 既平,无咎。《象》曰:“坎不盈”,中未大也。【注释】[1] 坎:坑坎。[2] 盈:充满。[3] 祗:通“坻”,土丘。上六 系用徽纆[1] 。寘于丛棘[2] 。三岁不得[3] ,凶。《象》曰:“上六”失道,“凶”“三岁”也。【注释】[1] 徽纆:绳索。三股为徽,两股为纆。[2] 丛棘:监狱,周代监狱四周的墙上遍插荆棘。[3] 不得:达不到目的,即不能获得自由。离卦第三十 离[1] 利贞,亨。畜牝牛[2] ,吉。【注释】[1] 离:卦名。卦义:日,日光,光明,亮丽,附丽,明火等。[2] 牝牛:母牛。《彖》曰:离,丽[1] 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2] 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3] ,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注释】[1] 丽:附丽,附着。[2] 重明:离为日、为火,上日下火,两离相重更加光明。[3] 柔丽乎正中:离卦的上下两卦的中位都是阴柔,六二是柔,六五也是柔,都居中位,所以说“柔丽乎中正”。《象》曰:明两作[1] ,离。大人[2] 以继明照于四方。【注释】[1] 明两作:作,升起。离卦是由两个单卦离所组成,离表日,故说“明两作”,就是太阳两次升起,今天升起明日又升起,连续不断。[2] 大人:这里指有权势的统治者。初九 履[1] 错然[2] ,敬之,无咎。《象》曰:“履错”之“敬”,以辟[3] 咎也。【注释】[1] 履:践履,行进。[2] 错然:交错。[3] 辟:通“避”,避免,防止。六二 黄离,元[1] 吉。《象》曰:“黄离,元吉”,得中道[2] 也。【注释】[1] 元:大。[2] 得中道:黄色是黄土的颜色,土在五行学说中居于中(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中土),所以黄色被称为正中之色,象征正中之道。九三 日昃[1] 之离,不鼓缶[2] 而歌,则大耋[3] 之嗟[4] ,凶。《象》曰:“日昃之离”,何可久也?【注释】[1] 昃:日西斜。[2] 缶:瓦器。[3] 耋:年老,多指七八十岁。大耋则年龄更大。[4] 嗟:慨叹。九四 突如其来如[1] ,焚如,死如,弃如。《象》曰:“突如其来如”,无所容也。【注释】[1] 突如其来如:这里的两个“如”字和下面的几个“如”字,都是语助词,没有实义。六五 出涕[1] 沱若[2] ,戚[3] 嗟若,吉。《象》曰:“六五”之“吉”,离王公[4] 也。【注释】[1] 涕:眼泪,鼻涕。[2] 沱若:泪多的样子。[3] 戚:忧伤。[4] 离王公:依附于王公。上九 王用出征,有嘉[1] 折首[2] ,获匪其丑[3] ,无咎。《象》曰:“王用出征”,以正[4] 邦也。【注释】[1] 嘉:喜事。[2] 折首:斩首。[3] 丑:类。[4] 正:安定。咸卦第三十一咸[1] 亨,利贞。取[2] 女,吉。【注释】[1] 咸:卦名。卦义:接触,触动,牵动,感,无心之感,交感,感触,相互感应等。[2] 取:通“娶”,娶妻。《彖》曰:咸,感也。柔上而刚下[1] ,二气感应以相与[2] ,止而说[3] ,男下女[4] ,是以“亨,利贞[5] ,取女,吉”也。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注释】[1] 柔上而刚下:咸卦,上兑阴卦为柔,下艮阳卦为刚,故说“柔上而刚下”。[2] 相与:相处。[3] 止而说:艮为止,兑为悦。说,同“悦”。[4] 男下女:阳(艮)气已经下来,阴(兑)气已经上去,有男就女之象。[5] 亨,利贞:亨通、有利而纯正。《象》曰:山上有泽[1] ,咸。君子以虚受人。【注释】[1] 山上有泽:咸卦,上兑为泽,下艮为山,因而说“山上有泽”。初六 咸[1] 其拇[2] 。《象》曰:“咸其拇”,志在外也。【注释】[1] 咸:感应,有所感而动。这里和以下几个爻辞中的“咸”都是指男女之间感情交流、亲昵求欢的动作。[2] 拇:拇指,这里指脚趾。六二 咸其腓[1] ,凶。居[2] ,吉。《象》曰:虽“凶,居,吉”,顺不害也。【注释】[1] 腓:小腿后部的肌肉,俗称腿肚。[2] 居:安居。九三 咸其股[1] ,执[2] 其随[3] ,往[4] ,吝[5] 。《象》曰:“咸其股”,亦不处[6] 也。志在“随”人,所执下[7] 也。【注释】[1] 股:大腿。[2] 执:牵制,控制。[3] 随:跟随,追求。[4] 往:前进。[5] 吝:困难,麻烦。[6] 处:停止。[7] 执下:采取了不高雅的行动。九四 贞吉,悔[1] 亡[2] 。憧憧[3] 往来,朋[4] 从尔[5] 思。《象》曰:“贞吉,悔亡”,未感害也。“憧憧往来”,未光大也。【注释】[1] 悔:怨恨。[2] 亡:没有,消失。[3] 憧憧:心神不定的样子。[4] 朋:朋友。[5] 尔:你。九五 咸其脢[1] ,无悔。《象》曰:“咸其脢”,志末也。【注释】[1] 脢:脊肉,背。上六 咸其辅[1] 、颊[2] 、舌。《象》:“咸其辅、颊、舌”,滕口[3] 说[4] 也。【注释】[1] 辅:鄂。[2] 颊:脸的两旁。[3] 滕口:张口。[4] 说:通“脱”,脱落。恒卦第三十二 恒[1] 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2] 。【注释】[1] 恒:卦名。卦义:常,恒久,长久,永恒,持久等。[2] 有攸往:有所往,有所行动。《彖》曰:恒,久也。刚上而柔下[1] ,雷风相与[2] ,巽而动[3] ,刚柔皆应[4] ,恒。“恒,亨,无咎。利贞”,久于其道也。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5] 也。“利有攸往”,终则有[6] 始也。日月得天而能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注释】[1] 刚上而柔下:恒卦,上为震属阳刚之卦,下为巽属阴柔之卦,因而说“刚上而柔下”。[2] 雷风相与:上卦震与下卦巽相互交往给予。[3] 巽而动:震为动,巽为入。[4] 刚柔皆应:初六柔应九四刚,九二刚应六五柔,九三刚应上六柔,因而说“刚柔皆应”。[5] 已:终结,停止。[6] 有:通“又”。《象》曰:雷风[1] ,恒。君子以立[2] 不易[3] 方[4] 。【注释】[1] 雷风:这是以恒卦的卦象为说的。恒卦下巽上震,巽表风,震表雷,故言“雷风”。[2] 立:站立。[3] 易:改变。[4] 方:方正不变的原则。初六 浚[1] 恒,贞凶,无攸利。《象》曰:“浚恒”之“凶”,始求深也。【注释】[1] 浚:深挖。九二 悔亡[1] 。《象》曰:“九二悔亡”,能久中也[2] 。【注释】[1] 亡:消失。[2] 能久中也:这是以九二的爻位为说的。九二居于下卦的中位,所以说“能久中也”。九三 不恒其德,或承[1] 之羞[2] ,贞吝[3] 。《象》曰:“不恒其德”,无所容也。【注释】[1] 承:承受。[2] 羞:羞辱。[3] 吝:困难,麻烦。九四 田[1] 无禽[2] 。《象》曰:久非其位[3] ,安得[4] “禽”也。【注释】[1] 田:狩猎。[2] 禽:通“擒”,擒获。[3] 久非其位:这是以九四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九四是阳爻而处于阴位,所以说“久非其位”。[4] 安得:怎么可能得到。六五 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1] 凶。《象》曰:“妇人贞吉”,从一而终[2] 也。“夫子”制义[3] ,从妇“凶”也。【注释】[1] 夫子:丈夫。[2] 从一而终:跟随一个丈夫而终其一生。[3] 制义:因为情况的不同而确定不同的原则。上六 振[1] 恒,凶。《象》曰:“振恒”在上[2] ,大无功也。【注释】[1] 振:通“震”,震动。[2] 在上:这是以上六的爻位为说的。上六居于六爻之中的最高位,所以说“在上”。用以象征人事,有如高居上位的掌权者。遯卦第三十三 遯[1] 亨。小利贞。【注释】[1] 遯:卦名。卦义:隐退,退避,遁藏,隐遁,遁逃等。《彖》曰:遯,“亨[1] ”,遯[2] 而亨也。刚当位而应[3] ,与时行也。“小利贞”,浸[4] 而长也。遯之时义[5] 大矣哉!【注释】[1] 亨:通达。[2] 遯:退避,退隐。[3] 刚当位而应:九五爻居于阳位,得位得中,比应六二,相应为和,因而说“刚当位而应”。[4] 浸:逐渐。[5] 时义:掌握时机的意义。《象》曰:天下有山[1] ,遯。君子以远小人,不恶[2] 而严。【注释】[1] 天下有山:遯卦,上乾为天,下艮为山,因而说“天下有山”。[2] 恶:憎恶,怨恨。初六 遯[1] 尾[2] ,厉[3] 。勿[4] 用有攸[5] 往。《象》曰:“遯尾”之“厉”,不往何灾也?【注释】[1] 遯:退避。[2] 尾:在后。[3] 厉:危险。[4] 勿:不。[5] 攸:所。六二 执[1] 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2] 说[3] 。《象》曰:“执用黄牛”,固志也。【注释】[1] 执:捆缚。[2] 胜:经得住,能承担。[3] 说:通“脱”,脱离。九三 系[1] 遯,有疾[2] ,厉[3] 。畜臣妾[4] ,吉。《象》曰:“系遯”之“厉”,“有疾”惫[5] 也。“畜臣妾,吉”,不可大事也。【注释】[1] 系:维系,羁绊。[2] 疾:病。[3] 厉:危险。[4] 臣妾:奴隶的共称。古代奴隶,男称臣,女称妾。[5] 惫:疲惫。九四 好[1] 遯,君子吉,小人否。《象》曰:君子好遯,小人否也。【注释】[1] 好:喜爱。九五 嘉[1] 遯,贞吉。《象》曰:“嘉遯,贞吉”,以正志也。【注释】[1] 嘉:美好,顺利。上九 肥[1] 遯,无不利。《象》曰:“肥遯,无不利”,无所疑[2] 也。【注释】[1] 肥:通“飞”,远走高飞。[2] 疑:疑虑,动摇。大壮卦第三十四大壮[1] 利贞。【注释】[1] 大壮:卦名。卦义:大者壮,威力强大,声势壮大,盛气威严,大壮则止,壮伤,夷壮等。《彖》曰:大壮,大者壮也。刚以动[1] ,故壮。大壮“利贞[2] ”,大者正也。正大,而天地之情可见矣。【注释】[1] 刚以动:大壮卦,下乾刚,上震动,因而说“刚以动”。以,而。[2] 贞:纯正。《象》曰:雷在天上[1] ,大壮。君子以非礼弗履[2] 。【注释】[1] 雷在天上:大壮卦,上震为雷,下乾为天,因而说“雷在天上”。[2] 履:践行。初九 壮于趾[1] 。征[2] 凶,有,孚[3] 。《象》曰:“壮于趾”,其“孚”穷也。【注释】[1] 趾:脚趾。[2] 征:行。[3] 孚:诚信。有孚就是必然的意思。九二 贞吉。《象》曰:“九二贞吉”,以中[1] 也。【注释】[1] 中:中正。九二位居下卦之中位,所以有中正的象征。九三 小人用壮,君子用罔[1] 。贞厉[2] 。羝羊[3] 触藩[4] ,羸[5] 其角。《象》曰:“小人用壮”,“君子”用罔也。【注释】[1] 罔:无。[2] 厉:厉害,危险。[3] 羝羊:公羊。[4] 藩:篱笆。[5] 羸:通作累,拘系。九四 贞吉,悔亡[1] 。藩决[2] 不羸[3] ,壮[4] 于大舆[5] 之輹[6] 。《象》曰:“藩决不羸”,尚往也。【注释】[1] 亡:消失。[2] 决:冲破。[3] 羸:同本卦九三爻注。[4] 壮:强壮,引申为使用强壮的力量。[5] 舆:车。[6] 輹:通“辐”,车轮上的辐条。六五 丧[1] 羊于易[2] 。无悔。《象》曰:“丧羊于易”,位不当[3] 也。【注释】[1] 丧:遗失,跑掉。[2] 易:通作埸(亦音易),疆界,边地,田畴。[3] 位不当:这是以六五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五以阴爻居于阳位,所以说“位不当”。上六 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1] ,无攸利。艰则吉。《象》曰:“不能退,不能遂”,不详[2] 也。“艰则吉”,咎[3] 不长也。【注释】[1] 遂:前进,前往。[2] 详:审时度势,仔细考虑。[3] 咎:灾祸。晋卦第三十五晋[1] 康侯[2] 用锡[3] 马蕃庶[4] ,昼日[5] 三接[6] 。【注释】[1] 晋:卦名。卦义:进,日在地上运行,前进,上进,明进等。[2] 康侯:周武王之弟,名封,因最先封侯于康,所以被称为康叔。[3] 锡:通“赐”,赐予,这里指以下予上,即贡献。[4] 蕃庶:很多。[5] 昼日:一个白天。[6] 接:接见。《彖》曰:晋,进也。明出地上[1] 。顺而丽[2] 乎大明[3] ,柔进而上行[4] ,是以“康侯用锡马蕃庶,昼日三接”也。【注释】[1] 明出地上:晋卦,上离下坤,离为日,坤为地,故说“明出地上”。[2] 丽:依附。[3] 大明:太阳,光明。[4] 柔进而上行:内坤三个阴爻为柔,上行求应,初与四为比应,三与上为比应,二与五无比应。《象》曰:明出地上,晋。君子以自昭[1] 明德。【注释】[1] 昭:显扬,显示。初六 晋[1] 如[2] ,摧[3] 如,贞吉。罔[4] 孚[5] 。裕[6] 无咎。《象》曰:“晋如摧如”,独行正[7] 也。“裕无咎”,未受命也。【注释】[1] 晋:前进,进攻。[2] 如:语助词。[3] 摧:推,推挤。[4] 罔:无。[5] 孚:诚信。[6] 裕:宽裕,坦然。[7] 独行正:初六与九四相应,上行遇二阴,相敌为“独行”,有应为“正”。六二 晋如,愁如,贞吉。受兹[1] 介[2] 福于其王母[3] 。《象》曰:“受兹介福”,以中正也。【注释】[1] 兹:此。[2] 介:大。[3] 王母:祖母。六三 众允[1] ,悔亡[2] 。《象》曰:“众允”之,志上行也。【注释】[1] 允:信。[2] 亡:消失。九四 晋[1] 如鼫鼠[2] ,贞厉[3] 。《象》曰:“鼫鼠贞厉”,位不当[4] 也。【注释】[1] 晋:上进。[2] 鼫鼠:一种较大的田鼠,专门偷吃田中粮食。[3] 厉:严重,危险。[4] 位不当:此以九四之爻位爻象为说,九四以阳爻居于阴位,所以说“位不当”。六五 悔亡[1] ,失得[2] 勿恤[3] 。往[4] 吉。无不利。《象》曰:“失得勿恤”,往有庆也。【注释】[1] 亡:消失。[2] 失得:失去与获得。[3] 恤:忧虑。[4] 往:进。上九 晋其角,维[1] 用伐邑[2] 。厉,吉[3] ,无咎。贞吝[4] 。《象》曰:“维用伐邑”,道未光[5] 也。【注释】[1] 维:通“唯”,发语词。[2] 邑:城邑。[3] 厉吉:虽然危险,但仍能吉祥。[4] 吝:艰难。[5] 光:光明。明夷卦第三十六明夷[1] 利艰贞。【注释】[1] 明夷:卦名。卦义:光明消失,日在地下运行,黑夜,地下之火,明入地中,伤,灭等。《彖》曰:明入地中[1] ,明夷。内文明而外柔顺[2] ,以蒙大难,文王[3] 以之。“利艰贞”,晦[4] 其明也。内难而能正其志,箕子[5] 以之。【注释】[1] 明入地中:明夷卦,下离上坤。离为火、为日,处于在坤“黑地”之下,因而说“明入地中”。[2] 内文明而外柔顺:这也是以“明夷”卦的卦象为说的。离表文明,坤表柔顺,离在下而坤在上,也就是离在内而坤在外,所以说“内文明而外柔顺”。[3] 文王:指周文王,曾经被殷纣王囚禁于羑里(今河南汤阴北)。[4] 晦:遮盖,隐藏。[5] 箕子:商朝贵族,曾向纣王进谏,结果反被纣王囚禁。《象》曰:明入地中,明夷。君子以莅[1] 众,用晦而明[2] 。【注释】[1] 莅:治理,掌管。[2] 用晦而明:用韬晦而求明朗。初九 明夷于飞,垂其翼[1] 。君子于行,三日不食。有攸往,主人有言[2] 。《象》曰:“君子于行”,义“不食”也。【注释】[1] 明夷于飞,垂其翼:此“明夷”,指日落西山进入黄昏的时候。下离为难,上坤像野鸡一扇扬着的翅膀,而离下不见另一翅膀,因而说“于飞,垂其翼”。[2] 言:斥责。六二 明夷,夷[1] 于左股[2] ,用拯马壮,吉。《象》曰:“六二”之“吉”,顺以则也。【注释】[1] 夷:伤。[2] 股:大腿。九三 明夷于南狩[1] ,得其大首。不可疾贞。《象》曰:“南狩”之志,乃大得也。【注释】[1] 南狩:到南方巡狩征伐。六四 入于左腹,获明夷[1] 之心于出门庭。《象》曰:“入于左腹”,获心意也。【注释】[1] 明夷:光明。六五 箕子之明夷,利贞[1] 。《象》曰:“箕子”之“贞”,“明”不可息也。【注释】[1] 贞:纯正。上六 不明,晦[1] 。初登于天,后入于地。《象》曰:“初登于天”,照四国也。“后入于地”,失则也。【注释】[1] 晦:阴暗。家人卦第三十七家人[1] 利女贞。【注释】[1] 家人:卦名。卦义:一家之人,室内之人,男女居正之家,各守本分之家,修身齐家等。《彖》曰: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1] 。男女正[2] ,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3] ,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注释】[1] 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这是以家人卦的卦象为说的。家人的六二以阴爻居于内卦之中,又是阴爻居阴位;九五以阳爻居于外卦之中,又是阳爻居阳位。阴表女,阳表男,所以说“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2] 男女正:一阴居下卦之中为女正,一阳居上卦之中为男正。六二与九五,各正其位,就是家人卦的正义。[3] 父父:第一个父字是名词,表父亲;第二个父字作动词,表示做父亲。“父父”是连言,就是父亲要成其为一个父亲。以下“子子”、“兄兄”等均与此相类。《象》曰:风自火出[1] ,家人。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注释】[1] 风自火出:家人卦,上巽为风,下离为火,因而说“风自火出”。初九 闲[1] 有[2] 家,悔亡[3] 。《象》曰:“闲有家”,志未变也。【注释】[1] 闲:防范。[2] 有:于。[3] 亡:消失。六二 无攸遂[1] ,在中馈[2] ,贞吉。《象》曰:“六二”之“吉”,顺以巽[3] 也。【注释】[1] 遂:专。[2] 中馈:家中的饮食。这里指负责家中饮食的家庭主妇所从事的各种家务。[3] 巽:同“逊”,谦逊。九三 家人嗃嗃[1] ,悔[2] ,厉[3] ,吉。妇子嘻嘻[4] ,终吝[5] 。《象》曰:“家人嗃嗃”,未失也。“妇子嘻嘻”,失家节也。【注释】[1] 嗃嗃:严酷的样子。[2] 悔:怨恨。[3] 厉:危险。[4] 嘻嘻:嬉笑的样子。[5] 吝:困难,麻烦。六四 富家,大吉。《象》曰:“富家大吉”,顺在位[1] 也。【注释】[1] 顺在位:这是以六四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四居于九五之下,以阴爻承顺阳爻,六四又是以阴爻处阴位,所以说“顺在位”。九五 王假[1] 有家,勿恤[2] ,吉。《象》曰:“王假有家”,交相爱也。【注释】[1] 假:至,到。[2] 恤:忧。上九 有孚[1] 威如[2] ,终吉。《象》曰:“威如”之“吉”,反身[3] 之谓也。【注释】[1] 孚:诚信。[2] 威如:威严的样子。[3] 反身:反求己身,即是说要求别人的首先要求自己做到。睽卦第三十八睽[1] 小事吉。【注释】[1] 睽:卦名。目不相视,乖异,背离、对立等。《彖》曰:睽,火动而上,泽动而下[1] 。二女同居[2] ,其志不同行[3] 。说而丽乎明[4] ,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5] ,是以“小事吉”。天地睽[6] 而其事同也,男女睽而其志通也,万物睽而其事类也。睽之时用[7] 大矣哉。【注释】[1] 火动而上,泽动而下:睽卦上离下兑,因而说“火动而上,泽动而下”。[2] 二女同居:离为中女,兑为少女。三至五互坎,二女同嫁一夫,因而说“二女同居”。[3] 其志不同行:离火燃上,泽水流下,因而说“其志不同行”。[4] 说而丽乎明:下兑“悦”,上离“丽明”,因而说“说而丽乎明”。说,同“悦”。[5] 得中而应乎刚:六五柔居上卦之中,九二刚居下卦之中,二五得中,相应为和,因而说“得中而应乎刚”。[6] 睽:乖离、对立、相反。[7] 时用:最佳时期的应用。《象》曰:上火下泽[1] ,睽。君子以同而异。【注释】[1] 上火下泽:睽卦,上离为火,下兑为泽,故曰“上火下泽”。初九 悔亡[1] ,丧[2] 马,勿逐[3] ,自复[4] 。见恶人,无咎。《象》曰:“见恶人”,以辟[5] “咎”也。【注释】[1] 亡:消失。[2] 丧:丢失,跑掉。[3] 逐:追。[4] 复:返回。[5] 辟:通“避”,避免。九二 遇主于巷,无咎。《象》曰:“遇主于巷”,未失道[1] 也。【注释】[1] 失道:走失道路。六三 见舆曳[1] ,其牛掣[2] ,其人天[3] 且劓[4] 。无初有终。《象》曰:“见舆曳”,位不当也[5] 。“无初有终”,遇刚也[6] 。【注释】[1] 曳:拖,拉。[2] 掣:牵引。[3] 天:这里是指在额头割开口子的一种刑罚。[4] 劓:割去鼻子的一种刑罚。[5] 位不当也:这是以六三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三以阴爻居阳位,所以说“位不当也”。[6] 遇刚也:六三乃下卦的上位,与上卦的上位上九相应,上九是阳爻,所以说是“遇刚也”。九四 睽孤[1] ,遇元[2] 夫[3] ,交孚[4] 。厉[5] ,无咎。《象》曰:“交孚无咎”,志行也。【注释】[1] 睽孤:乖离而独处的意思。[2] 元:大。[3] 夫:男子。[4] 孚:诚信。[5] 厉:危险。六五 悔亡,厥[1] 宗[2] 噬[3] 肤[4] 。往[5] ,何咎。《象》曰:“厥宗噬肤”,“往”有庆也。【注释】[1] 厥:其。[2] 宗:同族之人。[3] 噬:吃。[4] 肤:软肉。[5] 往:前进。上九 睽孤,见豕负涂[1] ,载鬼一车。先张之弧[2] ,后说[3] 之弧。匪[4] 寇[5] ,婚媾[6] 。往,遇雨则吉。《象》曰:“遇雨”之“吉”,群疑亡[7] 也。【注释】[1] 负涂:背上涂着泥污。[2] 弧:弓。[3] 说:通“脱”。[4] 匪:通“非”。[5] 寇:盗寇。[6] 婚媾:结婚。[7] 群疑亡也:各种疑问都消除了。蹇卦第三十九蹇[1] 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2] 。贞吉。【注释】[1] 蹇:卦名。卦义:跛足,行动困难,艰难险阻等。[2] 大人:有权有势之人。《彖》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1] 矣哉。蹇“利西南”,往得中也。“不利东北”,其道穷也。“利见大人”,往有功也。当位“贞[2] 吉”,以正邦[3] 也。蹇之时用大矣哉。【注释】[1] 知:同“智”。[2] 贞:正。[3] 邦:国家。《象》曰:山上有水[1] ,蹇。君子以反身[2] 修德。【注释】[1] 山上有水:蹇卦,上坎为水,下艮为山,因而说“山上有水”。[2] 反身:反求于自己,回过头来考虑对自己的要求。初六 往[1] 蹇[2] 来[3] 誉。《象》曰:“往蹇来誉”,宜待也。【注释】[1] 往:前进。[2] 蹇:困难。[3] 来:返回。六二 王臣蹇蹇,匪躬[1] 之故。《象》曰:“王臣蹇蹇”,终无尤[2] 也。【注释】[1] 匪躬:匪,同“非”。躬,自身。匪躬,不是自身。[2] 尤:过失。九三 往蹇来[1] 反[2] 。《象》曰:“往蹇来反”,内喜之也。【注释】[1] 来:返回。[2] 反:相反。六四 往蹇来连。《象》曰:“往蹇来连”,当位实[1] 也。【注释】[1] 实:充实,富足。九五 大蹇,朋来。《象》曰:“大蹇,朋来”,以中节[1] 也。【注释】[1] 中节:中正的节操。上六 往蹇来硕[1] ,吉。利见大人。《象》曰:“往蹇来硕”,志在内也。“利见大人”,以从贵也。【注释】[1] 硕:大,丰富。解卦第四十解[1] 利西南,无所往,其来复,吉。有攸往,夙[2] 吉。【注释】[1] 解:卦名。卦义:解开,解下来,剖开,解剖,解脱,解除,缓解等。[2] 夙:早。《彖》曰:解,险以动[1] ,动而免乎险,解。解“利西南”,往得众也。 “其来复,吉”,乃得中[2] 也。“有攸往,夙,吉”,往有功也。天地解而雷雨作[3] ,雷雨作而百果草木皆甲坼[4] 。解之时大矣哉。【注释】[1] 险以动:解卦,下坎上震,坎“陷”、震“动”。[2] 乃得中:坎居上,其主爻居五正中之位。[3] 作:发作,兴起。[4] 甲坼:种子萌芽外壳裂开。《象》曰:雷雨作[1] ,解。君子以赦[2] 过宥[3] 罪。【注释】[1] 雷雨作:解卦,上震为雷,下坎为雨,天上打雷下雨,地上流水成河,因而说“雷雨作”。作,兴起。[2] 赦:免除刑罚。[3] 宥:宽恕。初六 无咎。《象》曰:刚柔之际[1] ,义[2] “无咎”也。【注释】[1] 刚柔之际:即刚柔相接,这是以初六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初六为阴爻,上面九二是阳爻,阴阳相依,即刚柔相接,所以说“刚柔之际”。[2] 义:通“宜”,应该。九二 田[1] 获三狐,得黄矢[2] 。贞吉。《象》曰:“九二”“贞吉”,得中道也。【注释】[1] 田:狩猎。[2] 黄矢:黄色的箭头,指铜箭头。六三 负[1] 且乘[2] ,致寇至,贞吝[3] 。《象》曰:“负且乘”,亦可丑[4] 也。自我“致”戎[5] ,又谁咎[6] 也?【注释】[1] 负:背负。[2] 乘:乘车。[3] 吝:困难,麻烦。[4] 可丑:背东西的人身份低贱,却要去乘坐身份较高的人才能坐的马车,所以说“可丑”。[5] 戎:兵事。[6] 咎:过失。九四 解[1] 而[2] 拇[3] ,朋至斯[4] 孚[5] 。《象》曰:“解而拇”,未当位[6] 也。【注释】[1] 解:解开,切断。[2] 而:你的。[3] 拇:拇指,这里喻指卑微的小人。[4] 斯:于是。[5] 孚:诚信。[6] 未当位:这是以九四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九四以阳爻居于阴位,所以说“未当位”。六五 君子维[1] 有解,吉,有孚[2] 于小人。《象》曰:“君子有解”,“小人”退也。【注释】[1] 维:通“唯”,语助词。[2] 孚:诚信,这里作验证讲。有孚于小人,就是从小人那里得到验证。上六 公[1] 用射隼[2] 于高墉[3] 之上,获之,无不利。《象》曰:“公用射隼”,以解悖[4] 也。【注释】[1] 公:王公,贵族。[2] 隼:猛禽,鹰类。[3] 墉:高墙。[4] 悖:强暴。损卦第四十一损[1] 有孚[2] ,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3] 之用?二簋[4] 可用享[5] 。【注释】[1] 损:卦名。卦义:减少,引申为节俭、自我约束、减损缺点、损失等义。[2] 孚:诚信。[3] 曷:怎么。[4] 簋:古代盛食器,有如今天的大碗,有陶制的,也有青铜制的。[5] 享:祭祀。《彖》曰:损,损下益上,其道上行[1] 。损而“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曷之用。二簋可用享”,二簋应有时,损刚益柔有时。损益盈虚,与时偕[2] 行。【注释】[1] 损下益上,其道上行:损卦是下兑上艮,兑为阴卦,艮为阳卦,阴柔有所减少,必然使阳刚有所增加,有如减少了老百姓的收入,必然使贵族的收入有所增加,所以说是“损下益上,其道上行”。[2] 偕:同。《象》曰:山下有泽[1] ,损。君子以惩[2] 忿[3] 窒[4] 欲。【注释】[1] 山下有泽:损卦,上艮为山,下兑为泽,因而说“山下有泽”。[2] 惩:制止。[3] 忿:怒。[4] 窒:阻塞。初九 已[1] 事遄[2] 往,无咎。酌[3] 损之。《象》曰:“已事遄往”,尚合志也。【注释】[1] 已:终止,制止。[2] 遄:迅速。[3] 酌:斟酌。九二 利贞。征[1] ,凶。弗[2] 损,益之。《象》曰:“九二”“利贞”,中[3] 以为志也。【注释】[1] 征:出征。[2] 弗:不。[3] 中:中间、中庸。六三 三人行,则损一人[1] 。一人行。则得其友。《象》曰:“一人行”,“三”则疑也。【注释】[1] 三人行,则损一人:这一句和以下几句都包含着天下万物都是阴阳相应、阴阳结合这一中心观点,所以说三人同行就会减一人而只留二人为最佳,一人行则必得其友。六四 损其疾[1] ,使遄有喜,无咎。《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注释】[1] 疾:疼痛,缺陷,错误。六五 或益之十朋之龟[1] ,弗克[2] 违[3] ,元[4] 吉。《象》曰:“六五”“元吉”,自上[5] 祐[6] 也。【注释】[1] 十朋之龟:价值十朋贝币的好龟。殷代与西周以贝作为货币,十贝为一朋。十朋之龟就犹言大宝龟。龟甲是殷周人用于占卜的主要材料。[2] 弗克:不能。[3] 违:拒绝。[4] 元:大。[5] 上:上天,上帝。[6] 祐:保佑。上九 弗损益之[1] ,无咎,贞吉。利有攸往。得臣无家。《象》曰:“弗损益之”,大得志也。【注释】[1] 弗损益之:山泽损卦行至极处,就要反转覆变成风雷益卦。益卦没有减损的意思,只有增益的意思,因而说“弗损益之”。益卦第四十二益[1] 利有攸往。利涉大川。【注释】[1] 益:卦名。卦义:增益,增长,增补,益富,益裕等。《彖》曰:益,损上益下[1] ,民说[2] 无疆。自上下下[3] ,其道大光。“利有攸往”,中正有庆[4] 。“利涉大川”,木道乃行[5] 。益动而巽[6] ,日进无疆。天施地生,其益无方[7] 。凡益之道,与时偕[8] 行。【注释】[1] 损上益下:益卦,上巽下震。上巽入而下震动,象征君王要减损消费,增益臣下和民众的福利,因而说“损上益下”。[2] 说:同“悦”,喜悦。[3] 下下:第一个下是动词,第二个下是名词,表下方。[4] 中正有庆:此句和以下几句都是以益卦的卦象为说。益卦的下卦之中位为六二,以阴爻居阴位;上卦之中为九五,以阳爻居阳位,所以说是“中正”而能“有庆”。[5] 木道乃行:震为东方,属木,巽也为木。上下卦都属木,因而说“木道”。下震“动”,上巽“入”,是“乃行”。[6] 益动而巽:益卦下震上巽,震表动,所以说“益动而巽”。巽:顺从,谦逊。[7] 无方:无类,即不分地区,不分群类。[8] 偕:同。《象》曰:风雷[1] ,益。君子以见善则迁[2] ,有过则改。【注释】[1] 风雷:益卦上巽下震,巽表风,震表雷,所以以“风雷”作为“益”卦的象征。[2] 迁:改变。初九 利用[1] 为大作[2] ,元吉,无咎。《象》曰:“元吉,无咎”,下[3] 不厚事[4] 也。【注释】[1] 用:于。[2] 大作:大有作为。[3] 下:下民。[4] 厚:通作“后”。不厚事:不落在所从事者的后面。六二 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1] 。永[2] 贞吉。王用享[3] 于帝,吉。《象》曰:“或益之”,自外来也。【注释】[1] 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此句与损卦六五爻辞同,注见前。[2] 永:长远。[3] 享:祭祀。六三 益之用凶事[1] ,无咎,有孚[2] ,中行[3] ,告公用圭[4] 。《象》曰:“益用凶事”,固有之也。【注释】[1] 凶事:各种不吉利的事。[2] 孚:诚信。[3] 中行:半道,中途。[4] 用圭:祭祀的代称。圭是一种玉制的祭器。六四 中行告公,从[1] ,利用为依[2] 迁国[3] 。《象》曰:“告公从”,以益志也。【注释】[1] 从:听从,这里指占卜的某种结果。[2] 依:依托,依据。[3] 国:国都。九五 有孚[1] 惠[2] 心,勿问元[3] 吉。有孚惠我德。《象》曰:“有孚惠心”,“勿问”之矣。“惠我德”,大得志也。【注释】[1] 孚:诚信。[2] 惠:恩惠,赐予。[3] 元:大。上九 莫益之,或击之,立心[1] 勿恒[2] ,凶。《象》曰:“莫益之”,偏[3] 辞也。“或击之”,自外来[4] 也。【注释】[1] 立心:树立心愿,坚持主张。[2] 恒:永久,坚定。[3] 偏:片面。[4] 自外来:打击是从外面来的。夬卦第四十三夬[1] 扬[2] 于王庭[3] ,孚[4] 号有厉[5] 。告自邑,不利即戎[6] ,利有攸[7] 往。【注释】[1] 夬:卦名。卦义:分决,决也,决然无疑,决断等。[2] 扬:古代表示军旅之事的舞蹈。[3] 王庭:帝王殿前进行议事、庆典的地方。[4] 孚:诚信。[5] 厉:危险。[6] 即戎:从事于与战争有关的事。[7] 攸:所。《彖》曰:夬,决[1] 也,刚决柔[2] 也。健而说[3] ,决而和[4] 。“扬于王庭”,柔乘五刚[5] 也。“孚号有厉”,其危乃光[6] 也。“告自邑,不利即戎”,所尚乃穷也。“利有攸往”,刚长乃终[7] 也。【注释】[1] 决:决定,决断。[2] 刚决柔:此句和下面的几句都是以夬卦的卦象为说的。夬卦六爻之中,五阳爻一阴爻,阳刚之势很强,可以制约或左右阴柔,所以说“刚决柔”。[3] 健而说:夬卦下乾上兑,乾表健,兑表悦,所以说“健而说”。说:通作“悦”。[4] 决而和:既能决断但又要和悦。[5] 柔乘五刚:夬卦下面五爻都是阳爻,最上面的上六是阴爻,所以说“柔乘五刚”。[6] 光:显露。[7] 刚长乃终:夬卦的五个阳爻如果向上发展增长,就会取上六这个阴爻而代之,全卦的变化也就结束了。《象》曰:泽上于天[1] ,夬。君子以施禄及下,居[2] 德则忌[3] 。【注释】[1] 泽上于天:夬卦,上兑为泽,下乾为天,因而说“泽上于天”。[2] 居:积,停留。[3] 忌:讳,不要。初九 壮于前趾,往[1] ,不胜[2] 为咎[3] 。《象》曰:“不胜而往”,“咎”也。【注释】[1] 往:前进。[2] 胜:胜任,能够承受。[3] 咎:灾祸,过失。九二 惕[1] 号[2] ,莫[3] 夜有戎[4] ,勿恤[5] 。《象》曰:“有戎勿恤”,得中道也。【注释】[1] 惕:警惕。[2] 号:大声呼叫。[3] 莫:同“暮”,昏暗。这里指黎明前的时候。[4] 戎:军事行动。[5] 恤:忧虑。九三 壮于頄[1] ,有凶。君子夬夬[2] ,独行遇雨,若濡[3] 有愠[4] ,无咎。《象》曰:“君子夬夬”,终“无咎”也。【注释】[1] 頄:面部长颧骨的部位。[2] 夬夬:果决貌。[3] 濡:湿。[4] 愠:怒。九四 臀无肤,其行次且[1] 。牵羊悔亡,闻言不信。《象》曰:“其行次且”,位不当也。“闻言不信”,聪[2] 不明也。【注释】[1] 次且:通“趑趄”,行走很困难的样子。[2] 聪:听觉。九五 苋陆[1] 夬夬,中行无咎。《象》曰:“中行无咎”,中未光[2] 也。【注释】[1] 苋陆:一种草。[2] 光:光大。上六 无号[1] ,终有凶。《象》曰:“无号”之“凶”,终不可长也。【注释】[1] 号:呼号。姤卦第四十四姤[1] 女壮[2] ,勿用取[3] 女。【注释】[1] 姤:卦名。卦义:遇,邂逅,姤遇等。[2] 壮:这里是太强壮了的意思。[3] 取:通“娶”。《彖》曰:姤,遇也,柔遇刚[1] 也。“勿用取女”,不可与长也[2] 。天地相遇,品物[3] 咸[4] 章[5] 也。刚遇中正[6] ,天下大行也。姤之时义大矣哉。【注释】[1] 柔遇刚:姤卦,巽下乾上,巽柔上行际遇乾刚。[2] 不可与长也:这是以卦象比喻人事。一个阴爻遇五个阳爻,有如一个女人遇到五个男人并与之交合(即卦辞所说“女壮”的含义),故而其丈夫不可能与她长久相处。[3] 品物:各类事物。[4] 咸:都,皆。[5] 章:繁盛。[6] 刚遇中正:这是以姤卦的卦象为说的。姤卦下卦的中位九二与上卦的中位九五都是阳爻,所以说“刚遇中正”。《象》曰:天下有风[1] ,姤。后[2] 以施命诰[3] 四方。【注释】[1] 天下有风:姤卦,上乾为天,下巽为风,因而说“天下有风”。[2] 后:君王。[3] 诰:上告下。初六 系[1] 于金柅[2] 。贞吉。有攸往,见凶。羸[3] 豕孚[4] 蹢躅[5] 。《象》曰:“系于金柅”,柔道牵也。【注释】[1] 系:捆绑。[2] 柅:马车车轮的刹车。[3] 羸:瘦弱。[4] 孚:通“捋”,牵引。[5] 蹢躅:即踟蹰,行走困难,止脚不前的样子。九二 包有鱼[1] ,无咎,不利宾[2] 。《象》曰:“包有鱼”,义不及“宾”也。【注释】[1] 包有鱼:《诗·召南·野有麇》:“野有死唐,白茅包之。”巽为鱼、为白。巽伏震为茅,上卦乾为圆,下卦巽为布,均有包裹的意思。包,裹,裹扎。[2] 宾:宾客。九三 臀无肤,其行次且[1] 。厉[2] ,无大咎。《象》曰:“其行次且”,行未牵也。【注释】[1] 次且:通“趑趄”,行走很困难的样子。[2] 厉:危险。九四 包无鱼,起[1] 凶。《象》曰:“无鱼”之“凶”,远民也。【注释】[1] 起:行动,奋起。九五 以杞[1] 包瓜,含章[2] ,有陨自天。《象》曰:“九五”“含章”,中正也。“有陨自天”,志不舍命[3] 也。【注释】[1] 杞:杞柳,其枝条常用于编作箱、笼、筐、篮等物。[2] 章:文采。[3] 命:天命,必然之事。上九 姤[1] 其角,吝[2] ,无咎。《象》曰:“姤其角”,上穷[3] “吝”也。【注释】[1] 姤:相遇,相碰。[2] 吝:困难,麻烦。[3] 穷:尽头,极点。萃卦第四十五萃[1] 亨。王假[2] 有[3] 庙。利见大人[4] ,亨,利贞。用大牲[5] ,吉,利有攸往。【注释】[1] 萃:卦名。卦义:集聚,汇集等。[2] 假:至,到。[3] 有:于。[4] 大人:有权势之人。[5] 大牲:指用牛作为祭祀的牺牲。《彖》曰:萃,聚也。顺以说[1] ,刚中而应[2] ,故聚也。“王假有庙”,致孝享也。“利见大人,亨[3] ”,聚以正也。 “用大牲,吉,利有攸往”,顺天命也。观其所聚,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注释】[1] 顺以说:萃卦,下坤为顺,上兑为悦。说,同“悦”。[2] 刚中而应:上卦九五居中,与下卦六二相应。[3] 亨:通达。《象》曰:泽上于地[1] ,萃。君子以除[2] 戎器[3] ,戒[4] 不虞[5] 。【注释】[1] 泽上于地:萃卦,上兑为泽,下坤为地,因而说“泽上于地”。[2] 除:清理,整治。[3] 戎器:兵器。[4] 戒:备。[5] 不虞:未能料到的意外事件。初六 有孚[1] 不终,乃乱乃萃[2] ,若号[3] ,一握为笑。勿恤[4] ,往,无咎。《象》曰:“乃乱乃萃”,其志[5] 乱也。【注释】[1] 孚:诚信。[2] 乃乱乃萃:第一个“乃”是虚词,作“于是”讲;第二个“乃”字是代词,作“他”讲。[3] 号:呼号。[4] 恤:忧虑。[5] 志:心志。六二 引吉,无咎。孚乃利用禴[1] 。《象》曰:“引吉,无咎”,中[2] 未变也。【注释】[1] 禴:古代一种比较简单的祭祀活动,不用牺牲。[2] 中:中正。六三 萃[1] 如嗟[2] 如。无攸利。往,无咎,小吝[3] 。《象》曰:“往无咎”,上[4] 巽[5] 也。【注释】[1] 萃:聚会。[2] 嗟:感叹。[3] 吝:困难,麻烦。[4] 上:通“尚”,崇尚。[5] 巽:顺伏。九四 大吉,无咎。《象》曰:“大吉,无咎”,位不当[1] 也。【注释】[1] 位不当也:这是以九四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九四是以阳爻居于阴位,所以说“位不当也”。九五 萃有位,无咎,匪[1] 孚[2] 。元永[3] 贞[4] ,悔亡[5] 。《象》曰:“萃有位”,志未光也。【注释】[1] 匪:通“非”。[2] 孚:诚信。[3] 永:长久。[4] 贞:纯正。[5] 亡:消除。上六 赍咨[1] 涕[2] 洟[3] ,无咎。《象》曰:“赍咨涕洟”,未安上[4] 也。【注释】[1] 赍咨:悲叹之声。[2] 涕:流眼泪。[3] 洟:流鼻涕。[4] 上:上等的地位。未安上,这是以上六的爻位为说的。上六是全卦的最上一爻,比喻人事也就是最高的地位。升卦第四十六升[1] 元亨,用见大人[2] ,勿恤[3] 。南征[4] ,吉。【注释】[1] 升:卦名。卦义:上升,升高,升格,晋升,上进等。[2] 大人:有权有势之人。[3] 恤:忧虑。[4] 征:行进,开发。《彖》曰:柔以时升[1] ,巽而顺[2] ,刚中而应[3] ,是以大“亨[4] ”。“用见大人,勿恤”,有庆也。“南征,吉”,志行也。【注释】[1] 柔以时升:升卦,巽在下,巽为中女、为入,阴柔上行为升,因而说“柔以时升”。[2] 巽而顺:升卦是巽下坤上,巽表逊,坤表顺,所以说“巽而顺”,也就是谦逊而顺服之意。巽:同“逊”,谦逊。[3] 刚中而应:升卦的九二为阳爻居于下卦之中位,又与上卦中位的阴爻六五相应,所以说是“刚中而应”。[4] 亨:通达。《象》曰:地中生木[1] ,升。君子以顺[2] 德,积小以高大。【注释】[1] 地中生木:升卦,上坤为地,下巽为木,因而说“地中生木”。[2] 顺:遵循。初六 允[1] 升,大吉。《象》曰:“允升,大吉”,上[2] 合志也。【注释】[1] 允:信。[2] 上:居于上位的升进的目标。九二 孚乃利用禴,无咎。《象》曰:“九二”之“孚”,有喜也[1] 。【注释】[1] 这一条爻辞与萃卦的六二爻完全相同。注释见前,此不重复。九三 升虚[1] 邑。《象》曰:“升虚邑”,无所疑也。【注释】[1] 虚:空。六四 王用亨[1] 于岐山[2] ,吉,无咎。《象》曰:“王用亨于岐山”,顺事也。【注释】[1] 亨:同“享”,祭享。[2] 岐山:西周旧都附近的山名,在今陕西岐山县,是周王经常举行祭祀大典的地方。六五 贞吉,升阶。《象》曰:“贞吉,升阶”,大得志也。上六 冥[1] 升,利于不息[2] 之贞。《象》曰:“冥升”在上,消[3] 不富[4] 也。【注释】[1] 冥:昏昧。[2] 不息:不停。[3] 消:消耗。[4] 不富:不足。困卦第四十七困[1] 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2] 。【注释】[1] 困:卦名。卦义:穷困,穷遇,围困等。[2] 有言不信:上兑“口舌”朝上,下坎为耳、心病多疑,因而说“有言不信”。《彖》曰:困,刚揜[1] 也。险以说[2] ,困而不失其所,“亨”,其唯君子乎。“贞大人吉”,以刚中也。“有言不信”,尚口乃穷也。【注释】[1] 刚揜:揜,同“掩”。困卦,下坎之刚爻掩于两柔爻之中,三爻至上爻,两刚爻掩于两柔爻之中,因而说“刚掩”。[2] 险以说:困卦,下坎为陷,上兑为悦。《象》曰:泽无水[1] ,困。君子以致命[2] 遂[3] 志。【注释】[1] 泽无水:困卦,上兑为泽,下坎为水,水在下,泽上干涸,因而说“泽无水”。[2] 致命:献出自己的生命。[3] 遂:完成。初六 臀困于株木[1] ,入于幽谷,三岁不觌[2] 。《象》曰:“入于幽谷”,幽不明也。【注释】[1] 株木:木桩。[2] 觌:见。九二 困于酒食,朱绂[1] 方来,利用享祀。征凶,无咎。《象》曰:“困于酒食”,中有庆也。【注释】[1] 朱绂:红色的蔽膝,这是周代王侯公卿才能使用的一种服饰,由天子赐用。六三 困于石,据[1] 于蒺藜[2] ,入于其宫[3] ,不见其妻。凶。《象》曰:“据于蒺藜”,乘刚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不祥也。【注释】[1] 据:依附,这里是攀附的意思。[2] 蒺藜:一种有刺的植物。[3] 宫:室,家。九四 来徐徐[1] ,困于金车[2] 。吝,有终。《象》曰:“来徐徐”,志在下也。虽不当位,有与也。【注释】[1] 徐徐:行动迟缓。[2] 金车:用铜装饰的豪华马车。九五 劓[1] 刖[2] ,困于赤绂[3] ,乃徐[4] 有说[5] ,利用祭祀。《象》曰:“劓刖”,志未得也。“乃徐有说”,以中直也。“利用祭祀”,受福也。【注释】[1] 劓:割鼻的刑罚。[2] 刖:砍脚的刑罚。[3] 赤绂:朱绂,见本卦九二爻注。[4] 徐:缓慢。[5] 说:通“脱”。上六 困于葛藟[1] ,于臲卼[2] 。曰动悔[3] 有悔[4] 。征[5] 吉。《象》曰:“困于葛藟”,未当也。“动悔有悔”,“吉”行也。【注释】[1] 葛藟:藤本植物。[2] 臲卼:不安的样子。[3] 动悔:行动的悔恨。[4] 悔:这个“悔”与上句不同,是悔改的意思。[5] 征:行。井卦第四十八井[1] 改邑[2] 不改井,无丧[3] 无得,往来井井。汔[4] 至亦未繘[5] 井,羸[6] 其瓶[7] ,凶。【注释】[1] 井:卦名。卦义:饮水用井。比喻养人,比喻用之不竭。[2] 邑:小的村落。[3] 丧:丧失。[4] 汔:几乎。[5] 繘:汲井水用的绳子。[6] 羸:通“儡”,损毁。[7] 瓶:古代在井中汲水的尖底陶瓶。《彖》曰:巽乎水而上水[1] ,井。井养[2] 而不穷[3] 也。“改邑不改井”,乃以刚中也。“汔至亦未繘井”,未有功也。“羸其瓶”,是以凶也。【注释】[1] 巽乎水而上水:井卦,上坎为井上之水,互大坎为井下之水,巽为入、为绳直,汲水时放绳瓶,经上水而入下水,然后再提起水瓶,因而说“巽乎水而上水”。[2] 养:养活众人。[3] 穷:尽。《象》曰:木上有水[1] ,井。君子以劳民劝相[2] 。【注释】[1] 木上有水:井卦,下巽为木,上坎为水。古人用木框井,因而说“木上有水”。[2] 相:相互帮助。初六 井泥[1] 不食。旧井无禽。《象》曰:“井泥不食”,下也。“旧井无禽”,时舍[2] 也。【注释】[1] 井泥:指井底的泥沙。[2] 舍:舍弃。九二 井谷[1] 射鲋[2] 。瓮[3] 敝[4] 漏。《象》曰:“井谷射鲋”,无与也。【注释】[1] 井谷:井口。[2] 射鲋:射杀小鲫鱼。用弓箭射鱼是古代捕鱼的一种方法。[3] 瓮:装水的陶器。[4] 敝:破。九三 井渫[1] 不食,为我心恻[2] 。可用汲。王明,并受其福。《象》曰:“井渫不食”,行“恻”也。求“王明”,“受福”也。【注释】[1] 渫:清除污秽。[2] 恻:悲伤,悲痛。六四 井甃[1] ,无咎。《象》曰:“井甃,无咎”,修井也。【注释】[1] 甃:砌井壁,修治水井。九五 井冽[1] ,寒泉,食。《象》曰:“寒泉”之“食”,中正也。【注释】[1] 冽:清凉。上六 井收[1] 勿幕[2] ,有孚,元吉。《象》曰:“元吉”在“上”,大成也。【注释】[1] 井收:收取井上汲水用的器物,如绳、瓶等。[2] 幕:遮盖。革卦第四十九革[1] 己日乃孚,元亨,利贞。悔亡。【注释】[1] 革:卦名。卦义:变革,改革,去故,革除,革新,革故等。《彖》曰:革,水火相息[1] ,二女同居[2] ,其志不相得,曰革。“己日乃孚”,革而信之。文明以说[3] ,大“亨”以正。革而当,其“悔”乃“亡”。天地革而四时成。汤武革命[4] ,顺乎天而应乎人。革之时大矣哉。【注释】[1] 水火相息:革卦,上兑为泽,下离为火。水能灭火,火能煎水,因而说“水火相息”。[2] 二女同居:上兑为少女,下离为中女,是“二女同居”。[3] 说:同“悦”,喜悦。[4] 汤武革命:商汤革夏桀之命,周武王革殷纣王之命。《象》曰:泽中有火[1] ,革。君子以治历[2] 明时。【注释】[1] 泽中有火:革卦,上兑为泽,下离为火,因而说“泽中有火”。[2] 历:历法。初九 巩[1] 用黄牛之革[2] 。《象》曰:“巩用黄牛”,不可以有为也。【注释】[1] 巩:固,束缚。[2] 革:皮革。六二 己日乃革之。征[1] ,吉,无,咎。《象》曰:“己日革之”,行有嘉[2] 也。【注释】[1] 征:行,前进。[2] 嘉:喜庆。九三 征,凶,贞厉。革言[1] 三就[2] ,有孚[3] 。《象》曰:“革言三就”,又何之[4] 矣。【注释】[1] 言:议论,谋划。[2] 就:完成。[3] 孚:诚信。[4] 之:去,往。九四 悔亡[1] 。有孚,改命[2] ,吉。《象》曰:“改命”之“吉”,信[3] 志也。【注释】[1] 亡:消除。[2] 命:命令,措施。[3] 信:通“伸”,伸张。九五 大人[1] 虎变[2] ,未占[3] 有孚[4] 。《象》曰:“大人虎变”,其文炳[5] 也。【注释】[1] 大人:掌权执政之人。[2] 虎变:野兽每年夏季开始脱毛,色彩变浅变暗,秋冬毛层变厚,文彩灿然。虎变指的就是这种变化。[3] 占:卜问。[4] 孚:诚信。[5] 炳:显明。上六 君子豹变[1] ,小人革面[2] 。征,凶。居贞吉。《象》曰:“君子豹变”,其文蔚[3] 也。“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注释】[1] 豹变:与上述的虎变相似而又稍次的皮毛变化,豹的皮毛文彩也有变化,但不及老虎鲜明。[2] 革面:表面上的改革。[3] 蔚:有文采,华美。鼎卦第五十鼎[1] 元吉,亨。【注释】[1] 鼎:卦名。卦义:革故鼎新,重器,取新,鼎立,鼎盛,鼎足之势等。《彖》曰:鼎,象也。以木巽火[1] ,亨[2] 饪也。圣人亨以享[3] 上帝,而大亨以养圣贤。巽[4] 而耳目聪明,柔进而上行,得中而应乎刚,是以“元亨”。【注释】[1] 以木巽火:鼎卦,下巽上离。巽为木,离为火,巽为入,因而说“以木巽火”。[2] 亨:同“烹”,烹饪。“圣人亨”、“大亨”中的“亨”与此义同。[3] 享:祭祀。[4] 巽:同“逊”,谦逊。《象》曰:木上有火[1] ,鼎。君子以正位凝[2] 命。【注释】[1] 木上有火:鼎卦,下巽为木,上离为火,因而说“木上有火”。[2] 凝:保持,坚定。初六 鼎颠[1] 趾[2] ,利出否[3] 。得妾以其子,无咎。《象》曰:“鼎颠趾”,未悖[4] 也。“利出否”,以从贵也。【注释】[1] 颠:倾覆。[2] 趾:这里指鼎足。[3] 否:丑恶,指污秽物。[4] 悖:谬误,违反。九二 鼎有实[1] 。我仇[2] 有疾[3] ,不我能即[4] 。吉。《象》曰:“鼎有实”,慎所之也。“我仇有疾”,终无尤[5] 也。【注释】[1] 实:充实的东西,这里指食物。[2] 仇:匹配,此指妻子。[3] 疾:病痛。[4] 不我能即:“不能即我”的倒装。即我,就是随我在一起。[5] 尤:怨恨。九三 鼎耳革[1] ,其行[2] 塞,雉[3] 膏[4] 不食,方雨[5] ,亏[6] 悔,终吉。《象》曰:“鼎耳革”,失其义也。【注释】[1] 革:失落。[2] 行:行动。[3] 雉:野鸡。[4] 膏:肥。[5] 方雨:一旦下雨。[6] 亏:少,损坏。九四 鼎折足,覆[1] 公餗[2] ,其形渥[3] ,凶。《象》曰:“覆公餗”,信如何也。【注释】[1] 覆:倾覆。[2] 餗:鼎中的食物。[3] 渥:沾湿。六五 鼎黄耳,金[1] 铉[2] 。利贞。《象》曰:“鼎黄耳”,中以为实也。【注释】[1] 金:铜。[2] 铉:用于抬举大鼎的用具,状如钩,抬鼎时用于钩住鼎耳。上九 鼎玉铉,大吉,无不利。《象》曰:“玉铉”在“上”,刚柔节[1] 也。【注释】[1] 刚柔节:这是以上九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上九以阳爻居于阴位,有刚有柔,有如玉石,坚硬而又温润,所以称为“刚柔节”,意为刚与柔得到调节。震卦第五十一震[1] 亨,震[2] 来虩虩[3] ,笑言哑哑[4] 。震惊百里,不丧[5] 匕鬯[6] 。【注释】[1] 震:卦名。卦义:震动,震荡,震撼,震悚,震惊,震慑,震怒,雷厉等。[2] 震:雷震。[3] 虩虩:恐惧的样子。[4] 哑哑:笑声。[5] 丧:失落。[6] 匕鬯:匕,勺子、羹匙。鬯,用黍与香草酿成的酒,祭祀时多用此酒。匕鬯代指宗庙祭祀。《彖》曰:震,亨。“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震惊百里”,惊远而惧迩也。“不丧匕鬯”,出可以守宗庙[1] 社稷[2] ,以为祭主也。【注释】[1] 宗庙:祭祀祖宗的庙宇或场所。[2] 社稷:古代称土地之神为社,谷物之神为稷。祭土地神的坛台也叫社,祭谷物神的坛台也叫稷。古人认为社和稷是最重要的祭祀场所,所以以社稷作为国家的象征或代称。《象》曰:洊雷[1] ,震。君子以恐惧修省[2] 。【注释】[1] 洊雷:洊,再、重。洊雷,震卦,上下都是震,因而说“洊雷”。[2] 省:反省。初九 震来虩虩,后笑言哑哑,吉。《象》曰:“震来虩虩”,恐致福也。“笑言哑哑”,“后”有则也[1] 。【注释】[1] 见本卦的卦辞与《彖辞》注。六二 震来厉[1] ,亿丧[2] 贝[3] ,跻[4] 于九陵[5] 。勿逐,七日得。《象》曰:“震来厉”,乘刚也。【注释】[1] 厉:危险。[2] 丧:失去。[3] 贝:殷周以贝为货币,这里以贝代表钱财。[4] 跻:登。[5] 九陵:形容其高峻的地方。六三 震苏苏[1] 。震行,无眚[2] 。《象》曰:“震苏苏”,位不当也。【注释】[1] 苏苏:恐惧的样子。[2] 眚:灾祸。九四 震遂[1] 泥。《象》曰:“震遂泥”,未光[2] 也。【注释】[1] 遂:通“坠”,坠落。[2] 光:光大。六五 震往来厉[1] 。亿无丧[2] 有事。《象》曰:“震往来厉”,危行也。其事在中[3] ,大“无丧”也。【注释】[1] 厉:危险。[2] 丧:失掉。[3] 中:中正,中庸。上六 震索索[1] ,视矍矍[2] ,征[3] 凶。震不于其躬[4] ,于其邻。无咎,婚媾[5] 有言。《象》曰:“震索索”,未得中[6] 也。虽“凶”无咎,畏邻戒[7] 也。【注释】[1] 索索:恐惧而战栗的样子。[2] 视矍矍:惊惶而视线不定的样子。[3] 征:出行。[4] 躬:自身。[5] 婚媾:姻眷,亲戚。[6] 未得中:这是以上六的爻位为说的。上六居于最上位,未在中位,所以说“未得中”。[7] 戒:戒备。艮卦第五十二艮[1] 艮其背,不获其身[2] 。行其庭[3] ,不见其人。无咎[4] 。【注释】[1] 艮:卦名。卦义:山,止,时止,行止,止步,静止等。[2] 不获其身:艮卦,说辅颊不说口,说身不说腹,说夤(夹脊肉)不说脐,是一人背面站立之象。凡对应之爻都是敌应。[3] 庭:庭院。[4] 咎:灾祸,过失。《彖》曰:艮,止也。时[1] 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艮其止,止其所[2] 也。上下敌应[3] ,不相与也。是以“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也”。【注释】[1] 时,最合适的时间。[2] 所:场所,所在。[3] 敌应:一卦六爻分上下两个八经卦,初应四、二应五、三应上,两爻对应,有两种情况,同性相对为“敌应”;异性相对为“正应”或“比应”。《象》曰:兼山[1] ,艮。君子以思不出其位。【注释】[1] 兼山:艮卦,艮为山,一卦上下都是山,因而说“兼山”。兼,同时具有。初六 艮其趾,无咎,利永[1] 贞。《象》曰:“艮其趾”,未失正也。【注释】[1] 永:长久。六二 艮其腓[1] ,不拯其随[2] ,其心不快。《象》曰:“不拯其随”,未退听[3] 也。【注释】[1] 腓:小腿肌肉,腿肚子。[2] 不拯其随:初至四是互大坎,是只露“美脊”的陷马,上巽为进退、震为拯,震伏巽为不拯,因而说“不拯其随”。拯,上举,抬起。随,足趾。[3] 听:听从。九三 艮其限[1] ,列[2] 其夤[3] ,厉薰心。《象》曰:“艮其限”,危“薰心”也。【注释】[1] 限:腰部。[2] 列:同“裂”,分离。[3] 夤:夹脊肉。六四 艮其身[1] ,无咎。《象》曰:“艮其身”,止诸[2] 躬[3] 也。【注释】[1] 身:躯干。[2] 诸:之于。[3] 躬:身体,自身。六五 艮其辅[1] ,言有序[2] ,悔亡[3] 。《象》曰:“艮其辅”,以中正也。【注释】[1] 辅:颊辅,即面部的两颊,此指嘴巴。[2] 序:次序,条理。[3] 亡:消除。上九 敦[1] 艮,吉。《象》曰:“敦艮”之“吉”,以厚终也。【注释】[1] 敦:敦厚。渐卦第五十三渐[1] 女归[2] 吉,利贞。 【注释】[1] 渐:卦名。卦义:进,循序渐进,不遽进,缓进等。[2] 归:出嫁。《彖》曰:渐之进也,“女归吉”也。进得位,往有功也。进以正,可以正邦也。其位刚得中[1] 也。止而巽[2] ,动而不穷[3] 也。【注释】[1] 刚得中:九五刚爻得中得位。[2] 止而巽:渐卦,下卦为艮,艮为止;上卦为巽,所以说“止而巽”。[3] 穷:完结。《象》曰:山上有木[1] ,渐。君子以居[2] 贤德善[3] 俗。【注释】[1] 山上有木:渐卦,下艮为山,上巽为木,因而说“山上有木”。[2] 居:积储。[3] 善:改善。初六 鸿[1] 渐于干[2] 。小子[3] 厉[4] ,有言,无咎。《象》曰:“小子”之“厉”,义“无咎”也。【注释】[1] 鸿:大雁。[2] 干:岸,水边。[3] 小子:小孩。[4] 厉:危险。六二 鸿渐于磐[1] ,饮食衎衎[2] 。吉。《象》曰:“饮食衎衎”,不素饱[3] 也。【注释】[1] 磐:大石。[2] 衎衎:喜悦。[3] 素饱:不劳而得饱。九三 鸿渐于陆[1] 。夫征不复[2] ,妇孕不育,凶。利御寇。《象》曰:“夫征不复”,离群丑[3] 也。“妇孕不育”,失其道也。“利御寇”,顺相保也。【注释】[1] 陆:高平之地。[2] 复:返。[3] 丑:同类,同伴。六四 鸿渐于木[1] ,或得其桷[2] ,无咎。《象》曰:“或得其桷”,顺以巽也。【注释】[1] 木:树。[2] 桷:房顶上承瓦的方块木条,这里指砍伐备用的方块桷材。大雁的脚有蹼,类似于鹅鸭,不宜站立在树枝上,而站在方形的木料上则能安稳。九五 鸿渐于陵[1] 。妇三岁不孕,终莫之胜,吉。《象》曰:“终莫之胜,吉”,得所愿也。【注释】[1] 陵:山陵。上九 鸿渐于陆,其羽[1] 可用为仪[2] ,吉。《象》曰:“其羽可用为仪,吉”,不可乱也。【注释】[1] 羽:雉羽,古代用于文舞所执。《穀梁传·隐公五年》:“初献六羽。”又为鸿雁翅膀,《诗·小雅·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2] 仪:仪礼,仪仗。归妹卦第五十四归妹[1] 征凶。无攸利。【注释】[1] 归妹:卦名。卦义:少女出嫁,男有室女有家,嫁娶等。《彖》曰:归妹[1] ,天地之大义也。天地不交,而万物不兴。归妹,人之终始也。说以动[2] ,所归妹也。“征凶”,位不当也。“无攸利”,柔乘刚也。【注释】[1] 归妹:嫁女,婚嫁。[2] 说以动:归妹卦,下兑上震,震为“动”,兑为“悦”。说,同“悦”,故曰“说以动”。《象》曰:泽上有雷[1] ,归妹。君子以永终知敝[2] 。【注释】[1] 泽上有雷:归妹卦,上震为雷,下兑为泽,因而说“泽上有雷”。[2] 敝:通“弊”,弊病。初九 归妹以娣[1] 。跛[2] 能履。征吉。《象》曰:“归妹以娣”,以恒也。“跛能履,吉”,相承[3] 也。【注释】[1] 娣:本义是女弟,即妹妹。先秦贵族的礼俗,姐姐出嫁时常以其妹妹陪嫁作妾,也称为娣。这里的娣就是指陪姐姐出嫁作妾的少女。[2] 跛:跛脚者。[3] 相承:相佐,相助。九二 眇[1] 能视,利幽人[2] 之贞。《象》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注释】[1] 眇:一目失明。[2] 幽人:深居妇女。六三 归妹以须[1] ,反归[2] 以娣。《象》曰:“归妹以须”,未当也。【注释】[1] 须:通“媭”,古时指姐姐。[2] 反归:即来归,古代已嫁女子由于种种原因被迫回到娘家就叫来归。九四 归妹愆期[1] ,迟归有时。《象》曰:“愆期”之志,有待而行也。【注释】[1] 愆期:误期。六五 帝乙归妹,其君[1] 之袂[2] 不如其娣[3] 之袂良。月几望,吉。《象》曰:“帝乙归妹”,“不如其娣之袂良”也。其位在中,以贵行也。【注释】[1] 君:指出嫁的帝乙之女,因嫁给周文王以后,所以称君。[2] 袂:衣袖,这里泛指嫁妆衣着。[3] 娣:陪嫁的妹妹。上六 女承[1] 筐[2] 无实。士[3] 刲羊[4] 无血。无攸利。《象》曰:“上六”“无实”,“承”虚“筐”也。【注释】[1] 承:捧着,承接。[2] 筐:这是指结婚三月后祭于宗庙仪式中新娘所捧的筐,内装枣栗等果品以献神。[3] 士:男子美称。[4] 刲:割刺。刲羊,也是指婚仪中新郎宰羊祭神。丰卦第五十五丰[1] 亨,王假[2] 之。勿忧,宜日中。【注释】[1] 丰:卦名。卦义:丰富,丰隆,盛大,丰收,丰盛等。[2] 假:至。《彖》曰:丰,大也。明以动[1] ,故丰。“王假之”,尚[2] 大也。“勿忧,宜日中”,宜照天下也。日中则昃[3] ,月盈则食[4] 。天地盈虚,与时消息[5] ,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注释】[1] 明以动:丰卦,下离为明,上震为动,因而说“明以动”。[2] 尚:崇尚。[3] 昃:太阳西斜。[4] 食:月亏缺。[5] 消息:增阳消阴为“息”,增阴消阳为“消”。《象》曰:雷电皆至[1] ,丰。君子以折狱[2] 致刑[3] 。【注释】[1] 雷电皆至:丰卦,震为雷,离为明、为闪电,因而说“雷电皆至”。[2] 折狱:断理狱事,即判决刑狱诉讼。[3] 致刑:执行刑罚。初九 遇其配主,虽旬无咎。往有尚[1] 。《象》曰:“虽旬无咎”,过[2] 旬灾也。【注释】[1] 尚:奖赏。[2] 过:超过。六二 丰其蔀[1] ,日中见斗[2] ,往得疑疾,有孚发若,吉。《象》曰:“有孚发若”,信以发志也。【注释】[1] 蔀:蔽日之云,指日食造成的阴影。[2] 斗:指北斗星。九三 丰其沛[1] ,日中见沬[2] 。折其右肱[3] ,无咎。《象》曰:“丰其沛”,不可大事也。“折其右肱”,终不可用也。【注释】[1] 沛:通“旆”,布幔。[2] 沬:小的星星。[3] 肱:手臂。九四 丰其蔀,日中见斗[1] 。遇其夷[2] 主,吉。《象》曰:“丰其蔀”,位不当也。“日中见斗”,幽[3] 不明也。“遇其夷主”,“吉”行也。【注释】[1] 丰其蔀,日中见斗:见本卦六二爻注。[2] 夷:平,相当。[3] 幽:暗。六五 来章[1] ,有庆誉[2] ,吉。《象》曰:六五之吉,有庆也。【注释】[1] 章:文采。[2] 庆誉:喜庆与荣誉。上六 丰其屋,蔀[1] 其家[2] ,窥[3] 其户[4] ,阒[5] 其无人,三岁不觌[6] ,凶。《象》曰:“丰其屋”,天际翔也;“窥其户,阒其无人”,自藏也。【注释】[1] 蔀:覆盖于棚架上以遮蔽阳光的草席。[2] 家:此作自家的房屋讲。[3] 窥:探看。[4] 户:门。[5] 阒:寂静。[6] 觌:见。旅卦第五十六旅[1] 小亨。旅[2] 贞吉。【注释】[1] 旅:卦名。卦义:旅行,次旅,旅途,羁旅,行旅,居不定等。[2] 旅:旅行。《彖》曰:“旅,小亨[1] ”,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2] ,止而丽乎明[3] ,是以“小亨,旅贞吉”也。旅之时义大矣哉!【注释】[1] 亨:通达,顺利。[2] 柔得中乎外,而顺乎刚:此句和下句都是以旅卦的卦象为说的。旅卦的六五是以阴爻而居于上卦的中位,上卦又称为外卦,所以说是“柔得中乎外”;又因为六五居于上九之下,上九是阳爻,所以又说是“顺乎刚”。[3] 止而丽乎明:旅卦是下艮上离,艮表止,离表明,所以说是“止而丽乎明”,丽是附着的意思,这里指下卦附着于上卦,以上两句中的“乎”都是“于”的意思。《象》曰:山上有火[1] ,旅。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2] 狱[3] 。【注释】[1] 山上有火:旅卦,上离为火,下艮为山,因而说“山上有火”。[2] 留:滞留。[3] 狱:狱讼事务。初六 旅琐琐[1] ,斯其所取灾。《象》曰:“旅琐琐”,志穷[2] “灾”也。【注释】[1] 琐琐:细小。[2] 穷:尽,少。六二 旅即[1] 次[2] ,怀其资[3] ,得童仆[4] ,贞。《象》曰:“得童仆,贞”,终无尤也。【注释】[1] 即:就,住下。[2] 次:旅舍,临时的住所。[3] 资:财物。[4] 童仆:奴仆。九三 旅焚其次,丧[1] 其童仆,贞厉。《象》曰:“旅焚其次”,亦以伤矣。以旅与下[2] ,其义“丧”也。【注释】[1] 丧:失。[2] 以旅与下:以对待旅客的态度对待下人。九四 旅于处[1] ,得其资斧,我心不快。《象》曰:“旅于处”,未得位也。“得其资斧”,“心”未“快”也。【注释】[1] 处:居住的处所。六五 射雉[1] ,一矢亡[2] ,终以誉命。《象》曰:“终以誉命”,上逮[3] 也。【注释】[1] 雉:野鸡。[2] 亡:遗失。[3] 逮:及。上九 鸟焚其巢,旅人先笑后号[1] 咷,丧牛于易[2] ,凶。《象》曰:以“旅”在“上”,其义“焚”也。“丧牛于易”,终莫之闻也。【注释】[1] 号咷:大哭。[2] 易:通“埸”,田界。巽卦第五十七巽[1] 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注释】[1] 巽:卦名。卦义:顺,具,入,谦逊等。《彖》曰:重巽以申命[1] 。刚巽乎中正而志行[2] 。柔皆顺乎刚[3] ,是以“小亨[4] ,利有攸往,利见大人”。【注释】[1] 重巽以申命:此句及以下几句都是以巽卦的卦象为说的。巽卦是下巽上巽,所以说是“重巽”。巽表风,又表顺,风吹大地,天下顺从,有如君王重复发布命令而使万民顺从,所以说是“重巽以申命”。“申”是重复的意思。[2] 刚巽乎中正而志行:这是指巽卦的下卦与上卦的中位都是阳爻,即九二与九五,是以阳刚居中位,有如君主居于中正之道,其志向得以顺利施行,所以说是“刚巽乎中正而志行”。这里的“巽”是入的意思。[3] 柔皆顺乎刚:这是指巽卦的下卦与上卦的下位初六与六四都是阴爻,都居于两个阳爻之下,是以柔顺而伏于刚强,所以说是“柔皆顺乎刚”。[4] 亨:通达。《象》曰:随风[1] ,巽。君子以申命行事。【注释】[1] 随风:巽卦是下巽上巽而成,巽表风,有如风随着风,所以说“随风”。初六 进退,利武人之贞。《象》曰:“进退”,志[1] 疑也。“利武人之贞”,志治[2] 也。【注释】[1] 志:心志,心情。[2] 治:不乱。九二 巽[1] 在床[2] 下,用史巫[3] 纷若[4] ,吉,无咎。《象》曰:“纷若”之“吉”,得中也。【注释】[1] 巽:伏。[2] 床:先秦时席地而坐,床是一种用于倚凭的家具,不是后代用于睡觉的床。[3] 史巫:史和巫都是古代从事迷信活动的有知识的人。[4] 纷若:纷乱的样子。九三 频[1] 巽,吝。《象》曰:“频巽”之“吝”,志穷[2] 也。【注释】[1] 频:古颦字,皱眉。[2] 穷:尽。六四 悔亡,田[1] 获三品[2] 。《象》曰:“田获三品”,有功也。【注释】[1] 田:打猎。[2] 品:品种。九五 贞吉,悔亡,无不利。无初有终[1] 。先庚三日,后庚三日[2] ,吉。《象》曰:“九五”之“吉”,位正中也。【注释】[1] 有终:犹言有善终,有好结果。[2] 先庚三日,后庚三日:指庚日前三日的丁日,及庚日后三日的癸日,都是逢双的“柔日”,古人认为是有利于祭祀的吉日,这与蛊卦的“先甲三日,后甲三日”同例,可参阅蛊卦注释。上九 巽在床下,丧其资斧,贞凶。《象》曰:“巽在床下”,“上”穷[1] 也。“丧其资斧”,正乎“凶”也。【注释】[1] 上穷:这是以上九的爻位为说的。上九居于六爻的最高位置,也是最后的位置,是全卦的尽头,所以说是“上穷”,即地位虽在上边却已无路可走。兑卦第五十八兑[1] 亨。利贞。【注释】[1] 兑:卦名。卦义:欢欣,喜悦,和兑,引兑,见喜等。《彖》曰:兑,说[1] 也。刚中而柔外[2] ,说以“利贞”,是以顺乎天而应乎人。说以先[3] 民,民忘其劳。说以犯难[4] ,民忘其死。说之大,民劝[5] 矣哉!【注释】[1] 说:同“悦”。下文“说”与此义同。[2] 刚中而柔外:这是以兑卦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兑卦的下卦之中位九二爻与上卦之中位九五爻都是阳爻,阳表刚健,所以说是“刚中”。兑卦的下卦之上位六三爻与上卦之上位上六爻都是阴爻,阴爻柔顺,所以说是“柔外”。[3] 先:前进,引导。[4] 犯难:向困难进攻,克服困难。[5] 劝:劝勉,鼓励。《象》曰:丽泽[1] ,兑。君子以朋友讲习。【注释】[1] 丽泽:兑为泽,泽与泽相连,中有互离为丽,因而说“丽泽”。初九 和[1] 兑[2] ,吉。《象》曰:“和兑”之“吉”,行未疑也。【注释】[1] 和:和谐。[2] 兑:通“悦”。九二 孚[1] 兑[2] ,吉,悔亡[3] 。《象》曰:“孚兑”之“吉”,信志也。【注释】[1] 孚:诚信。[2] 兑:通“悦”。[3] 亡:消除。六三 来[1] 兑,凶。《象》曰:“来兑”之“凶”,位不当[2] 也。【注释】[1] 来:自下向上为往,自上来下为来。[2] 位不当:这是以六三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三是以阴爻居阳位,所以说是“位不当”。九四 商[1] 兑未宁[2] ,介[3] 疾有喜。《象》曰:“九四”之“喜”,有庆也。【注释】[1] 商:交谈。[2] 宁:安宁,安定。[3] 介:小。九五 孚于剥[1] ,有厉。《象》曰:“孚于剥”,位正当也。【注释】[1] 剥:剥落,削弱。这里指使自己削弱之人。上六 引兑[1] 。《象》曰:“上六”“引兑”,未光[2] 也。【注释】[1] 引兑:取悦,指用手段去取悦于人。[2] 光:光大。涣卦第五十九涣[1] 亨,王假[2] 有庙。利涉大川。利贞。【注释】[1] 涣:卦名。卦义:涣散,流散,离散等。[2] 假:至,到。《彖》曰:涣,“亨[1] ”,刚来而不穷[2] ,柔得位乎外而上同[3] 。“王假有庙”,王乃在中也[4] 。“利涉大川”,乘木有功[5] 也。【注释】[1] 亨:通达。[2] 刚来而不穷:此句和以下几句都是以涣卦的卦象和有关各爻的爻位爻象为说的。涣卦的下卦中位九二是阳爻,表刚,上卦的中位九五也是阳爻,也表刚,所以说是“刚来而不穷”。不穷,就是没有穷尽。[3] 柔得位乎外而上同:涣卦上卦的六四是以阴爻居于阴位,表柔,上卦又称为外卦,所以说是“柔得位乎外”。六四表柔,九五表刚,六四居于九五之下,是柔顺从于刚,下顺从于上,所以说是“上同”,即同于上。[4] 王乃在中也:九五居于全卦的尊位,即上卦的中位,既是阳爻居于阳位,又是居于中位,所以说是“王乃在中也”。[5] 乘木有功:上巽为木,喻船,下坎为水,木乘水,可用涉大川。《象》曰:风行水上[1] ,涣。先王以享于帝,立庙。【注释】[1] 风行水上:涣卦,下坎为水,上巽为风,因而说“风行水上”。初六 用拯[1] 马壮,吉。《象》曰:“初六”之“吉”,顺也。【注释】[1] 拯:健壮。九二 涣奔其机[1] ,悔亡。《象》曰:“涣奔其机”,得愿也。【注释】[1] 机:通“阶”,台阶,引申意义为安全之地。六三 涣其躬[1] ,无悔。《象》曰:“涣其躬”,志在外也。【注释】[1] 躬:身体。六四 涣其群[1] ,元吉。涣有丘[2] ,匪[3] 夷[4] 所思。《象》曰:“涣其群,元吉”,光大也。【注释】[1] 群:人群。[2] 丘:山丘。[3] 匪:通“非”。[4] 夷:平。九五 涣汗其大号[1] ,涣王居,无咎。《象》曰:“王居无咎”,正位也。【注释】[1] 号:命令。上九 涣[1] 其血,去[2] 逖[3] 出,无咎。《象》曰:“涣其血”,远害也。【注释】[1] 涣:流。[2] 去:消除,除去。[3] 逖:忧患。节卦第六十节[1] 亨。苦节[2] ,不可贞。【注释】[1] 节:卦名。卦义:竹节,节约,节俭,节制等。[2] 苦节:以节约、节制为苦。《彖》曰:节,“亨[1] ”,刚柔分而刚得中[2] 。“苦节,不可贞[3] ”,其道穷[4] 也。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5] 。天地节而四时成。节以制度[6] ,不伤财,不害民。【注释】[1] 亨:通达。[2] 刚柔分而刚得中:这是以节卦的卦象和爻位爻象为说的。节卦是下兑上坎,兑为阴卦表柔,坎为阳卦表刚,柔在刚下,位置得宜。全卦共有三阳爻三阴爻,刚柔各半,所以说是“刚柔分”。节卦的九二是以阳爻居下卦之中位,九五是以阳爻居上卦之中位,所以说是“刚得中”。[3] 贞:正。[4] 穷:尽。[5] 说以行险,当位以节,中正以通:这几句也是以节卦的卦象和爻位、爻象为说的。节卦是下兑上坎,兑表悦,坎表险,所以说是“说以行险”,“说”在古代与“悦”字通用。节卦上卦的九五是以阳爻居阳位,相邻的六四与上六都是以阴爻居阴位,三爻都是“当位”,就能守节度,所以说是“当位以节”。节卦下卦与上卦的中位都是以阳爻居阳位的(即九二与九五),得以通达,所以说是“中正以通”。[6] 制度:制定各种法度。《象》曰:泽上有水[1] ,节。君子以制数度[2] ,议德行。【注释】[1] 泽上有水:节卦,下兑为泽,上坎为水,因而说“泽上有水”。[2] 数度:各种等级的礼仪与制度。初九 不出户庭[1] ,无咎[2] 。《象》曰:“不出户庭”,知通[3] 塞也。【注释】[1] 户庭:住房的内院。[2] 咎:灾祸,过失。[3] 通:通道。九二 不出门庭[1] ,凶。《象》曰:“不出门庭,凶”,失时极[2] 也。【注释】[1] 门庭:住房的外院。[2] 极:最。六三 不节[1] 若,则嗟[2] 若[3] ,无咎[4] 。《象》曰:“不节”之“嗟”,又谁“咎[5] ”也?【注释】[1] 节:节制,节约。[2] 嗟:叹息。[3] 若:表叹息的语气词。[4] 咎:灾难。[5] 咎:这里的“咎”作责怪讲。六四 安节[1] ,亨[2] 。《象》曰:“安节”之“亨”,承上道也。【注释】[1] 安节:安于节制,以有节制为安。[2] 亨:这里作通达讲。九五 甘[1] 节,吉。往[2] 有尚。《象》曰:“甘节”之“吉”,居位中也。【注释】[1] 甘:甜美、喜悦。[2] 往:前进。尚:崇尚。上六 苦节,贞凶,悔亡。《象》曰:“苦节,贞凶”,其道穷[1] 也。【注释】[1] 穷:尽。“其道穷也”是以上六的爻位为说的。上六居于最上位,是全卦的尽头,所以说“其道穷也”。中孚卦第六十一 中孚[1] 豚鱼吉[2] 。利涉大川,利贞。【注释】[1] 中孚:卦名。封义:中虚,信,信实不虚,诚信等。[2] 豚鱼吉:用猪和鱼做祭品也是吉祥的。在周代,只用猪和鱼做祭品是一种简陋的祭祀,一般只有身份不高的平民才用。 《彖》曰:中孚,柔在内而刚得中[1] ,说而巽[2] ,孚乃化邦[3] 也。“豚鱼吉”,信及豚鱼也。“利涉大川”,乘木舟虚也[4] ,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5] 也。【注释】[1] 柔在内而刚得中:此句和下句都是以中孚卦的爻象和卦象为说的。中孚六爻,位于内部的二爻为阴爻,表柔;位于外部的四爻为阳爻,表刚,所以说是“柔在内”。中孚的下卦中位为九二,上卦中位为九五,都是阳爻居中位,所以说是“刚得中”。[2] 说而巽:中孚卦是下兑上巽,兑表喜悦,巽表谦逊,所以说是“说而巽”,即喜悦而谦逊。说,同“悦”。[3] 化邦:教化国家。[4] 乘木舟虚也:这也和中孚的卦象有关。中孚卦下兑上巽,兑表水,巽表木,木在水上,故有乘中空的独木舟的象征,所以说是“乘木舟虚也”。[5] 天:指天道,上天的德行。《象》曰:泽上有风[1] ,中孚。君子以议狱[2] 缓死。【注释】[1] 泽上有风:中孚卦,下兑为泽,上巽为风,因而说“泽上有风”。[2] 议狱:审议刑狱诉讼案件。初九 虞[1] ,吉。有它不燕[2] 。《象》曰:“初九”“虞吉”,志未变也。【注释】[1] 虞:虞主,古代虞祭时所立的神主,这里代指宗庙的神主。[2] 燕:平安。九二 鸣鹤在阴[1] ,其子和之。我有好爵[2] ,吾与尔[3] 靡[4] 之。《象》曰:“其子和之”,中心愿也。【注释】[1] 阴:树荫之下。[2] 爵:古代的高级酒杯,这里用以代称美酒。[3] 尔:你。[4] 靡:共享。六三 得敌[1] ,或鼓[2] ,或罢[3] ,或泣,或歌。《象》曰:“或鼓或罢”,位不当也。【注释】[1] 得敌:遭遇敌人。[2] 鼓:击鼓。[3] 罢:罢兵。六四 月几望[1] ,马匹亡[2] ,无咎。《象》曰:“马匹亡”,绝类上也。【注释】[1] 望:满月。[2] 亡:遗失,逃走。九五 有孚[1] 挛如[2] ,无咎。《象》曰:“有孚挛如”,位正当也。【注释】[1] 孚:诚信。[2] 挛如:牵系,挂牵。上九 翰[1] 音登[2] 于天,贞凶。《象》曰:“翰音登于天”,何可长也?【注释】[1] 翰:赤羽的山鸡,也叫锦鸡。[2] 登:上升。小过卦第六十二小过[1] 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2] 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注释】[1] 小过:卦名。卦义:稍微过分,小的过越,小有过失等。[2] 遗:遗留。《彖》曰:小过,小者过而亨也。过以“利贞”,与时行[1] 也。柔得中[2] ,是以“小事”“吉”也。刚失位而不中[3] ,是以“不可大事”也。有“飞鸟”之象焉。“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上逆而下顺也。【注释】[1] 与时行:按最恰当的时机行事。[2] 柔得中:这是以有关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小过卦的六二是以阴爻居下卦之中位,六五是以阴爻居上卦之中位,阴爻表柔,所以说是“柔得中”。[3] 刚失位而不中:这也是以有关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小过卦的九四是以阳爻居于阴位,而且又于中位,所以说是“刚失位而不中”。《象》曰:山上有雷[1] ,小过。君子以行过乎[2] 恭,丧[3] 过乎哀,用[4] 过乎俭。【注释】[1] 山中有雷:小过卦,下艮为山,上震为雷,因而说“山上有雷”。[2] 乎:于。[3] 丧:办理丧事。[4] 用:财力物力的使用。初六 飞鸟以[1] 凶[2] 。《象》曰:“飞鸟以凶”,不可如何也。【注释】[1] 以:有。[2] 凶:不吉祥。六二 过[1] 其祖[2] ,遇其妣[3] ;不及[4] 其君,遇其臣,无咎。《象》曰:“不及其君”,臣不可过也。【注释】[1] 过:超过。[2] 祖:祖父。[3] 妣:祖母。[4] 不及:没有赶上、没有到达。九三 弗过[1] 防之,从[2] 或戕[3] 之,凶。《象》曰:“从或戕之”,“凶”如何也!【注释】[1] 过:过度。[2] 从:通“纵”,放纵。[3] 戕:伤害。九四 无咎,弗过,遇之。往厉[1] ,必戒[2] 。勿用永贞。《象》曰:“弗过,遇之”,位不当也。“往厉,必戒”,终不可长也。【注释】[1] 厉:危险。[2] 戒:制止,告诫。六五 密云不雨,自我西郊。公弋[1] ,取彼在穴。《象》曰:“密云不雨”,已上也。【注释】[1] 弋:带有绳子的箭。上六 弗遇,过之,飞鸟离[1] 之,凶,是谓灾眚[2] 。《象》曰:“弗遇,过之”,已亢[3] 也。【注释】[1] 离:同“罹”,遇难的意思。[2] 眚:祸殃。[3] 亢:过分,尽头。既济卦第六十三既济[1] 亨,小利贞。初吉,终乱。【注释】[1] 既济:卦名。卦义:既定,既成,事已成,既渡,既通,到达彼岸等。《彖》曰:既济,“亨[1] ”,“小”者亨也。“利贞[2] ”,刚柔正而位当也[3] 。“初吉”,柔得中[4] 也。“终”止则“乱”,其道穷也[5] 。【注释】[1] 亨:通达。[2] 贞:纯正。[3] 刚柔正而位当也:这是以既济卦的卦象和各爻的爻位爻象为说的。既济卦是下离上坎,离为阴卦,表柔,坎为阳卦,表刚,刚上柔下,柔从于刚,这就是“刚柔正”。同时,既济卦的三个阳爻初九、九三、九五都居于阳位,三个阴爻六二、六四、上六都居于阴位,是刚柔皆“位当”,所以说“刚柔正而位当也”。[4] 柔得中也:这是以六二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二以阴爻居于下卦之中位,所以说是“柔得中也”。[5] 终止则乱,其道穷也:这是以上六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上六是最后一爻,没有再发展的余地,可却是以阴爻居于阳爻之上,是“乱”的象征,所以说“终止则乱,其道穷也”。《象》曰:水在火上[1] ,既济。君子以思患[2] 而豫[3] 防之。【注释】[1] 水在火上:既济卦,下离为火,上坎为水,因而说“水在火上”。[2] 患:灾难。[3] 豫:通“预”,预备。初九 曳[1] 其轮,濡[2] 其尾[3] ,无咎。《象》曰:“曳其轮”,义“无咎”也。【注释】[1] 曳:拉,拖。[2] 濡:沾湿,浸渍。[3] 尾:指车的尾部。六二 妇丧[1] 其茀[2] ,勿逐[3] ,七日得。《象》曰:“七日得”,以中道也。【注释】[1] 丧:失。[2] 茀:妇女的首饰。[3] 逐:追寻。九三 高宗[1] 伐鬼方[2] ,三年克[3] 之。小人勿用。《象》曰:“三年克之”,惫[4] 也。【注释】[1] 高宗:殷高宗,名武丁,殷代最著名的帝王之一。[2] 鬼方:殷代边境民族建立的方国。[3] 克:战胜。[4] 惫:极度疲乏。六四 繻[1] 有衣袽[2] 。终日戒。《象》曰:“终日戒”,有所疑也。【注释】[1] 繻:通“襦”,短袄。[2] 袽:破衣败絮。九五 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1] ,实受其福。《象》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时[2] 也。“实受其福”,吉大来也。【注释】[1] 禴祭:古代一种比较简单的祭祀活动。[2] 时:适时、及时。上六 濡[1] 其首,厉[2] 。《象》曰:“濡其首,厉”,何可久也?【注释】[1] 濡:沾湿。[2] 厉:危险。未济卦第六十四未济[1] 亨。小狐汔[2] 济[3] ,濡其尾,无攸利。【注释】[1] 未济:卦名。卦义:未渡,求有成,未遂,未成,未尽事宜等。[2] 汔:几乎。[3] 济:渡过。《彖》曰:未济,“亨[1] ”,柔得中[2] 也。“小狐汔济”,未出中也[3] 。 “濡其尾,无攸利”,不续终[4] 也。虽不当位,刚柔应也[5] 。【注释】[1] 亨:通达。[2] 柔得中也:这是以未济卦的六五的爻位爻象为说的。六五以阴爻居于上卦之中位,阴表柔,所以说是“柔得中”。[3] 未出中也:这是以未济卦的九二的爻位爻象为说的。九二居于下卦之中位,下卦是坎卦,表水,表险。小狐“未出中”,就是未能离开水,未能脱离水中的危险。[4] 不续终也:不能继续完成。[5] 虽不当位,刚柔应也:未济卦六爻,初六、六三、六五三爻都是以阴爻居阳位,九二、九四、上九三爻都是以阳爻居阴位,全都“不当位”。但其中的三对上下卦同位爻,即初六与九四、九二与六五、六三与上九,都是一阴一阳,即一柔一刚,所以说是“虽不当位,刚柔应也”。《象》曰:火在水上[1] ,未济。君子以慎辨物[2] 居方[3] 。【注释】[1] 火在水上:未济卦,上离为火,下坎为水,因而说“火在水上”。[2] 辨物:分辨各种事物。[3] 居方:处于各种不同的最适合的地方。方:方位。初六 濡其尾[1] ,吝[2] 。《象》曰:“濡其尾”,亦不知极[3] 也。【注释】[1] 濡其尾:见既济卦初九爻注释。[2] 吝:困难,麻烦。[3] 极:极限。九二 曳[1] 其轮[2] ,贞吉。《象》曰:“九二”“贞吉”,中以行正也。【注释】[1] 曳:拉。[2] 轮:车轮。六三 未济[1] ,征[2] ,凶,利涉大川。《象》曰:“未济,征凶”,位不当也。【注释】[1] 未济:六三当三至五互坎之下,站在河边没有开始渡涉。[2] 征:前进。九四 贞吉,悔亡。震用伐鬼方,三年,有赏于大国[1] 。《象》曰:“贞吉,悔亡”,志行[2] 也。【注释】[1] 三年,有赏于大国:参见既济卦九三爻辞注释。殷高宗征伐鬼方,用了三年才成功。周人帮助殷人伐鬼方,也花了三年,成功之后当然有赏于殷王朝。大国,指殷王朝。[2] 行:实行,实现。六五 贞吉,无悔。君子之光,有孚[1] ,吉。《象》曰:“君子之光”,其晖[2] “吉”也。【注释】[1] 孚:诚信。[2] 晖:通“辉”,光辉。上九 有孚[1] 于饮酒,无咎。濡[2] 其首。有孚失是[3] 。《象》曰:“饮酒濡首”,亦不知节[4] 也。【注释】[1] 孚:诚信。[2] 濡:沾湿。[3] 是:正确。[4] 节:节制。系辞上传天尊地卑,乾坤定矣[1] 。卑高以陈[2] ,贵贱位[3] 矣。动静有常,刚柔断[4] 矣。方[5] 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6] ,在地成形,变化见[7] 矣。【注释】[1] 乾坤定矣:指《周易》中象征天的乾卦和象征地的坤卦的高下尊卑也就由此而定。[2] 陈:陈列。[3] 位:这里作动词,即地位的排列。[4] 断:断然加以区分。[5] 方:当做“人”。[6] 象:指风动雷等各种天象。[7] 见:同“现”,显现。是故刚柔相摩[1] ,八卦[2] 相荡。鼓[3] 之以雷霆,润[4] 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5] 大[6] 始[7] ,坤作成物[8] 。【注释】[1] 摩:摩擦,矛盾。[2] 八卦:指八卦所象征的天、地、风、雨、雷、电、山、泽这八种自然现象,泛指宇宙中的各种事物。荡:激荡。[3] 鼓:鼓动。[4] 润:润泽。[5] 知:主持,掌管。[6] 大:同“太”。[7] 始:创始。[8] 成物:完成万物的养育。乾以易知[1] ,坤以简[2] 能[3] 。易则易知[4] ,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注释】[1] 知:知道。[2] 简:简单。[3] 能:功能。[4] 易则易知:前一个“易”字是平易的意思,后一个“易”字是容易的意思。易[1] 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2] 乎其中矣。【注释】[1] 易:平易。[2] 成位:定位。圣人设卦观象[1] ,系辞[2] 焉而明吉凶,刚柔相推[3] 而生变化。是故吉凶者,失得之象也。悔[4] 吝[5] 者,忧虞[6] 之象也。变化者,进退之象也。刚柔者,昼夜之象也。六爻之动,三极[7] 之道也。【注释】[1] 观象:观察天地间的各种现象,特别是指下边的失得、忧虞、进退、昼夜等变化。[2] 系辞:系,就是依附、联属、系结;辞,指对各卦各爻加以说明的文辞,即《周易》的卦辞与爻辞。[3] 刚柔相推:代表刚健的阳爻和代表柔顺的阴爻之间的推演。[4] 悔:悔恨。[5] 吝:困难。[6] 忧虞:忧患,忧虑。[7] 三极:又称三才,指宇宙间最重要的天、地、人。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1] 也。所乐而玩[2] 者,爻之辞也。是故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3] 。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注释】[1] 《易》之序:指《易经》所显示了的阴阳消长的种种条理次序。[2] 玩:玩味,揣摩。[3] 占:占卜。彖[1] 者,言乎象者也。爻[2] 者,言乎变者也。吉凶者,言乎其失得也。悔吝者,言乎其小疵[3] 也。无咎[4] 者,善补过也。【注释】[1] 彖:这里的“彖”是指卦辞,不是指易传之一的彖传。[2] 爻:指爻辞。[3] 疵:毛病。[4] 咎:灾祸,过错。是故列[1] 贵贱者存乎位[2] ,齐[3] 小大[4] 者存乎卦,辨吉凶者存乎辞,忧悔吝者存乎介[5] ,震[6] 无咎者存乎悔[7] 。是故卦有小大,辞有险易。辞也者,各指其所之[8] 。【注释】[1] 列:陈列。[2] 位:指各爻的爻位,例如五爻为君位,二爻为臣位。[3] 齐:排列。[4] 小大:这是指各卦的大小。在八个单卦中,乾、震、坎、艮为阳卦,象征天、君、男性等;坤、巽、离、兑为阴卦,象征地、臣、女性等,所以阳卦就是大卦,阴卦就是小卦。在六十四个复卦中,单卦都是阳卦就是大卦,单卦都是阴卦就是小卦。[5] 介:纤介,细小。[6] 震:动。[7] 悔:改悔。[8] 所之:所往的方向。《易》与天地准[1] ,故能弥纶[2] 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3] 明之故。原[4] 始反[5] 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6] 为物,游魂[7] 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注释】[1] 准:准则。[2] 弥纶:统率,统摄,包括。[3] 幽:暗。这里的幽明,是泛指阴阳的变化。[4] 原:这里作动词,就是追其本原。原始就是从本原上考察事物的起始。[5] 反:通“返”,犹言回顾。[6] 精气:这是古人心目中构成生物的基本要素,精与气也可以分开来理解,精指精神,气指看不见的物质。[7] 游魂:离开人体的灵魂。与天地相似,故不违[1] 。知周乎万物,而道济天下,故不过。旁行[2] 而不流,乐天知命,故不忧。安土[3] 敦[4] 乎仁,故能爱。范围[5] 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6] ,通乎昼夜之道[7] 而知,故神无方[8] 而易无体[9] 。【注释】[1] 不违:指不违背天地之道。[2] 旁行:遍行。[3] 安土:安于所居的地方。[4] 敦:厚。[5] 范围:这里作动词,即包括。[6] 遗:遗漏。[7] 昼夜之道:阴阳变化的道理。[8] 方:犹言规矩。[9] 体:形体,犹言固定的形式。一阴一阳之谓道[1] 。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2] 也。仁者见之谓之仁,知[3] 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4] 矣。【注释】[1] 道:法则,规律。[2] 性:本性,即一个人应当遵循的仁义道德之类的本性。[3] 知:通“智”。[4] 鲜:少。显诸[1] 仁,藏诸用[2] ,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德大业至矣哉。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生生[3] 之谓易[4] ,成象之谓乾,效法之谓坤,极[5] 数知来[6] 之谓占[7] ,通[8] 变之谓事[9] ,阴阳不测[10] 之谓神。【注释】[1] 诸:之于。[2] 用:功用。[3] 生生:生而又生。[4] 易:变易。[5] 极:尽。[6] 来:未来。[7] 占:占卜。[8] 通:通晓,洞悉。[9] 事:事业。[10] 测:预料。夫易广矣大矣,以言乎远则不御[1] ,以言乎迩[2] 则静而正,以言乎天地之间则备[3] 矣。【注释】[1] 御:止。[2] 迩:近。[3] 备:完备。夫乾,其静也专[1] ,其动也直,是以大生[2] 焉。夫坤,其静也翕[3] ,其动也辟[4] ,是以广生焉。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阴阳之义配日月,易[5] 简之善配至德。【注释】[1] 专:通“抟”,本义是把东西作成团圆的形状。[2] 大生:最大的创生,古人多以为是指宇宙。[3] 翕:合,闭。[4] 辟:开,打开。[5] 易:平易。子曰[1] :“《易》其至矣乎。夫《易》,圣人所以崇[2] 德而广业也。知[3] 崇礼卑,崇效天,卑法[4] 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5] ,道义之门。”【注释】[1] 子曰:《系辞》中的“子曰”,都是指孔子所说。不过,这是不可尽信的,这些话并不是孔子的原话,而是孔门后学根据孔子的思想写成的。[2] 崇:尊崇。[3] 知:通“智”,智慧。[4] 法:效法。[5] 存存:存而又存,不断积累。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1] ,而拟[2] 诸其形容[3] ,象其物宜[4] ,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5] ,以行其典礼[6] ,系[7] 辞[8] 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注释】[1] 赜:复杂,深奥。[2] 拟:比拟,分类。[3] 形容:形态,容貌。[4] 宜:适宜。[5] 会通:融会贯通,主要指阴阳的会合交通。[6] 典礼:最常见、最重要的礼仪制度。[7] 系:记载,附着。[8] 辞:文辞。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1] ,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2] 。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注释】[1] 言天下之至赜而不可恶也:这一句省略了主语,应当就是上段所说的“象”。恶:厌恶。[2] 言天下之至动而不可乱也:这一句也省略了主语,应当就是上段所说的“爻”。“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1] 子曰:“君子居其室,出其言善,则千里之外应之,况其迩[2] 者乎。居其室,出其言不善,则千里之外违之,况其迩者乎。言出乎身,加乎民。行发乎迩,见乎远。言行君子之枢[3] 机[4] 。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注释】[1] 以上几句引自中孚卦九二爻辞,请参见前注。[2] 迩:近。[3] 枢:门的转轴。[4] 机:用机械力量发箭的弓上的弩机。枢机连言,犹今言关键、要害。“同人先号咷而后笑。”[1] 子曰:“君子之道,或出[2] 或处[3] ,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4] 断金。同心之言,其臭[5] 如兰。”【注释】[1] 这一句引自同人卦九五爻辞,请参见前注。[2] 出:指走出家门,投身社会。[3] 处:指隐居独处,不问世事。[4] 利:锋利。[5] 臭:气味。初六“藉用白茅,无咎。”[1] 子曰:“苟[2] 错[3] 诸地而可矣。藉[4] 之用茅[5] ,何咎之有?慎之至也。夫茅之为物薄,而用可重也。慎斯术也以往,其无所失矣。”【注释】[1] 这几句话引自大过卦初六爻辞,请参见前注。[2] 苟:如果。[3] 错:通“措”,放置。[4] 藉:承藉,衬垫。[5] 茅:白茅草,古人用于祭祀。“劳谦,君子有终,吉。”[1] 子曰:“劳而不伐[2] ,有功而不德[3] ,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4] 者也。德言[5] 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6] 者也。”【注释】[1] 这几句引自谦卦九三爻辞,请参考前注。[2] 伐:夸耀。[3] 德:这里作为动词,即自以为有功德。[4] 下人:下于人,甘居人下。[5] 言:语助词,与“焉”义同。下一句的言字用法与此相同。[6] 位:地位。“亢龙有悔。”[1] 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2]【注释】[1] 此句引自乾卦上九的爻辞,请参见前注。[2] 以上几句引自乾卦《文言》,请参见前注。“不出户庭,无咎[1] ”。子曰:“乱之所生也,则言语以为阶[2] 。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3] 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缜密而不出[4] 也。”【注释】[1] 这两句引自节卦初九爻辞,请参见前注。[2] 阶:台阶。[3] 几:通“机”,机密。[4] 出;发表意见。子曰:“作《易》者其知盗乎?《易》曰:‘负[1] 且乘[2] ,致寇至。’负也者,小人之事也。乘也者,君子之器也。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盗思夺之矣。上慢[3] 下暴,盗思伐之矣。慢藏[4] 诲[5] 盗,冶容[6] 诲淫。《易》曰:‘负且乘,致寇至。’盗之招也。”【注释】[1] 负:背负。[2] 乘:这里作名词,指乘马车。[3] 慢:怠惰。[4] 藏:收藏。[5] 诲:教诲,引诱。[6] 冶容:妖艳的打扮。大衍[1] 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2] 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3] 以象闰。五岁再闰,故再扐而后挂。天数五,地数五。五位相得而各有合。天数二十有五,地数三十。凡天地之数,五十有五,此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4] ,百四十有四。凡三百有六十,当期[5] 之日。二篇[6] 之策,万有一千五百二十,当万物之数也。【注释】[1] 大衍:大推衍,大演算。[2] 揲:抽取。[3] 归奇于扐:奇,余数。扐,夹在手指间。归奇于扐即将余数归于手指之间。[4] 策:古时用于计算的小筹,与蓍草的作用相同。[5] 期:一年。[6] 二篇:指《易经》的上经和下经。是故四营[1] 而成《易》,十有八变而成卦[2] ,八卦而小成。引而伸[3] 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注释】[1] 四营:指上文所说“分而为二以象两,挂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时,归奇于扐以象闰”四个步骤。[2] 十有八变而成卦:在卜筮之中,三变而成一爻,六爻成为一卦,所以说十有八变。[3] 伸:通“申”,重复。显道神德行,是故可与[1] 酬酢[2] ,可与祐[3] 神矣。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注释】[1] 与:这里作“以”讲,下句亦同。[2] 酬酢:回敬人酒,这里指应对。[3] 祐:助。《易》有圣人之道四焉:以[1] 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是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2] 也如响[3] ,无有远近幽深,遂知来物[4] 。非天下之至精,其孰能与于此[5] ?【注释】[1] 以:用。[2] 受命:接受有关的请求、询问。[3] 响:响应,回答。[4] 来物:未来事物的情况。[5] 与于此:犹言至于此。参伍以变[1] ,错综[2] 其数,通其变,遂成天地之文[3] 。极其数,遂定天下之象[4] 。非天下之至变,其孰能与于此。《易》,无思也,无为也,寂[5] 然不动,感[6] 而遂通天下之故[7] 。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注释】[1] 参伍以变:将上面所说过的五个天数(奇数)和五个地数(偶数)所组成的大衍之数交互掺杂进行各种推衍变化。[2] 错综:交错综合。[3] 文:文采,种种不同的表现。[4] 象:形象。[5] 寂:寂静。[6] 感:感应。[7] 故:道理。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1] 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2] 而速,不行而至。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3] 焉”者,此之谓也。【注释】[1] 几:细微。[2] 疾:急,迅速。[3] 圣人之道四:就是上面所讲的“以言者尚其辞,以动者尚其变,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子曰:“夫《易》何为者也?夫《易》,开物[1] 成务[2] ,冒[3] 天下之道,如斯而已者也。”【注释】[1] 开物:揭开事物的内在真相。[2] 成务:成就事业。[3] 冒:覆盖,包裹。是故圣人以通天下之志,以定天下之业,以断天下之疑。是故蓍[1] 之德圆[2] 而神,卦之德方[3] 以知[4] ,六爻之义易[5] 以贡[6] 。圣人以此洗心,退藏于密[7] ,吉凶与民同患。神以知来,知以藏往,其孰能与于此哉。古之聪明睿[8] 知,神武而不杀者夫。是以明于天之道,而察于民之故,是兴神物[9] 以前民用。圣人以此齐戒,以神明其德夫。【注释】[1] 蓍:蓍占,用蓍草进行占卜。[2] 圆:圆通。[3] 方:方正。[4] 知:同“智”。下文“知以藏往”中的“知”与此义同。[5] 易:变易。[6] 贡:告知。[7] 密:密静之处。[8] 睿:深远明白。[9] 神物:指占卜用的蓍草。是故阖[1] 户[2] 谓之坤,辟[3] 户谓之乾,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不穷谓之通。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4] 用之谓之神。【注释】[1] 阖:关闭。[2] 户:门。[3] 辟:开。[4] 咸:都。是故《易》有太极[1] ,是生两仪[2] ,两仪生四象[3] ,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业。【注释】[1] 太极:指元气混而为一的原始宇宙而言。[2] 两仪:指天地而言。[3] 四象:指四季而言。是故法[1] 象[2] 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县[3] 象著[4] 明莫大乎日月,崇高莫大乎富贵。备物致用,立功成器以为天下利,莫大乎圣人。探赜[5] 索[6] 隐,钩[7] 深致远,以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8] 者,莫大乎蓍龟[9] 。【注释】[1] 法:效法,取法。[2] 象:现象。[3] 县:通“悬”,挂。[4] 著:显著。[5] 赜:复杂,深奥。[6] 索:求索。[7] 钩:取。[8] 亹亹:勤勉不倦。[9] 蓍龟:蓍草和龟甲,是古人筮卜的最主要的材料,被认为是神物。是故天生神物[1] ,圣人则[2] 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3] 象,见[4] 吉凶,圣人象[5] 之。河出图,洛出书[6] ,圣人则之。《易》有四象[7] ,所以示也。系辞焉,所以告也。定之以吉凶,所以断也。【注释】[1] 神物:指上面所讲的蓍草和灵龟。[2] 则:法则,这里作动词,就是成为法则。[3] 垂:向下显示。[4] 见:同“现”。[5] 象:取法,模仿。[6] 河出图,洛出书:这是古代一个很有名的传说,说伏羲氏时,黄河里出现了一匹神马,其背上有图,伏羲就按此图画出了八卦;夏禹时,洛水里出现了一种神龟,背上有文字,大禹就按此文字而写成了《尚书》中的《洪范》,作为治理天下的基础。[7] 四象:就是上面所说的“天生神物”、“天地变化”、“天垂象”、河出图、洛出书”这四种宇宙变化的主要象征。《易》曰:“自天祐之,吉无不利。”子曰:“祐者,助也。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1] 思乎顺,又以尚[2] 贤也。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也。”【注释】[1] 履信:履行诚信的主张。[2] 尚:尊崇。子曰:“书[1] 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2] ,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注释】[1] 书:文字。[2] 情伪:真伪。乾坤,其《易》之缊[1] 邪[2] ?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不可见,则乾坤或几乎息[3] 矣。【注释】[1] 缊:深奥,深韵。[2] 邪:句末语气词,同“耶”。[3] 息:熄灭。是故形而上者[1] 谓之道[2] ,形而下者谓之器[3] ,化[4] 而裁[5] 之谓之变,推而行之谓之通,举[6] 而措[7] 之天下之民,谓之事业。【注释】[1] 形而上者:指在有形状的物体之上的东西,也就是看不见形体的东西。[2] 道:指道理、方法、思想之类。[3] 器:器物。[4] 化:变化。[5] 裁:制作。[6] 举:取。[7] 措:措施,这里作动词,即措施的推行。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以行其典礼,系辞焉,以断其吉凶,是故谓之爻。极天下之赜[1] 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2] 。化而裁之存乎变,推而行之存乎通,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注释】[1] 赜:复杂,深奥。[2] 辞:指卦辞和爻辞。系辞下传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因而重[1] 之,爻在其中矣。刚柔[2] 相推[3] ,变在其中矣。【注释】[1] 重:重叠。[2] 刚柔:指阳爻与阴爻。[3] 推:推衍变化。系辞焉而命[1] 之,动在其中矣。吉凶悔[2] 吝[3] 者,生[4] 乎动者也。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趣[5] 时者也。吉凶者,贞[6] 胜者也。天地之道,贞观[7] 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天下之动,贞夫[8] 一者也。【注释】[1] 命:告诉。[2] 悔:怨恨。[3] 吝:麻烦。[4] 生:产生。[5] 趣:通“趋”,趋向,跟随。[6] 贞:正。本段中的几个“贞”字均作“正”解。[7] 观:示,显示。[8] 夫:于。夫乾确然[1] 示人易[2] 矣。夫坤隤然[3] 示人简[4] 矣。爻也者,效此[5] 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爻象动乎内[6] ,吉凶见[7] 乎外,功业见乎变,圣人之情见乎辞[8] 。【注释】[1] 确然:刚健的样子。[2] 易:平易。[3] 隤然:柔静之貌。[4] 简:简约。[5] 此:指上文所说的乾坤所示人之理。下一句的“此”字与本句义同。[6] 内:这里的内和下句的外,指蓍卦之内或蓍卦之外。[7] 见:同“现”。下文的“见”与此义同。[8] 辞:指卦辞与爻辞。天地之大德曰生[1] ,圣人之大宝曰位[2] ,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理财正辞,禁民为非曰义。【注释】[1] 生:生殖繁衍。[2] 位:地位。古者包牺氏[1] 之王[2] 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3] 于地,观鸟兽之文[4] 与地之宜[5] ,近取诸[6] 身[7] ,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8] 之德,以类[9] 万物之情。【注释】[1] 包牺氏:又作伏羲氏,传说中的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八卦的创作者。[2] 王:这里作动词,即称王。[3] 法:法则,规律。[4] 文:纹理。[5] 地之宜:地上最宜于生长什么植物。[6] 诸:之于。[7] 身:人体自身。[8] 神明:神妙而明显。[9] 类:分类比拟。作结绳而为罔罟[1] ,以佃[2] 以渔,盖[3] 取诸离[4] 。包牺氏没[5] ,神农氏作;斫木为耜[6] ,揉木为耒[7] ,耒耨[8] 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9] 为市,致[10] 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注释】[1] 罔罟:大网与小网,大的捕兽,小的捕鱼。[2] 佃:通“畋”,打猎。[3] 盖:大概,估计。[4] 取诸离:取之于六十四卦中的离卦。按《说卦》的解释,“离为目”,即象征网孔,是网的象征。[5] 没:通“殁”,死。[6] 耜:古老的翻土农具,木柄圆首,有似后来的锹。[7] 揉:加工使之弯曲。耒:古老的翻土农具,木柄歧首。[8] 耒:这里作动词,就是翻地。耨:除草。[9] 日中:正午。[10] 致:招致。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1] 。通其变,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易》,穷[2] 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是以自天祐之,吉无不利。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盖取诸乾坤。【注释】[1] 作:兴起。[2] 穷:尽。刳[1] 木为舟,剡[2] 木为楫;舟楫之利,以济不通。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涣。服牛乘马[3] ,引重[4] 致远,以利天下,盖取诸随。重门[5] 击柝[6] ,以待暴客[7] ,盖取诸豫。断木为杵[8] ,掘地为臼[9] ;臼杵之利,万民以济[10] ;盖取诸小过。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弧矢之利,以威天下;盖取诸睽。【注释】[1] 刳:掏空。[2] 剡:削尖。[3] 服和乘都是驾乘的意思,就是用牛马驾车。[4] 引重:拉重物。[5] 重门:重复安装几道门。[6] 柝:古代夜里打更报时或巡夜报警的木梆。[7] 暴客:盗贼。[8] 杵:舂米用的棒槌。[9] 臼:春米的器具,呈凹形。[10] 济:受益。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1] 之以宫室[2] ;上栋[3] 下宇[4] ,以待风雨;盖取诸大壮。古之葬者,厚衣[5] 之以薪[6] ,葬之中野[7] ,不封[8] 不树[9] ,丧期无数[10] ;后世圣人易之以棺椁;盖取诸大过。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盖取诸夬。【注释】[1] 易:取代。[2] 宫室:房屋。[3] 栋:屋梁。[4] 宇:屋顶四边。[5] 衣:包裹。[6] 薪:柴草。[7] 中野:即荒野之中。[8] 封:堆土作为高出地面的坟墓。[9] 树:植树作为标识。[10] 丧期:服丧致哀的时期。无数:没有定数。是故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彖者材也。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是故吉凶生而悔吝著也。阳卦多阴,阴卦多阳,其故何也?阳卦奇,阴卦耦[1] ,其德行何也?阳一君而二民,君子之道也。阴二君而一民,小人之道也。【注释】[1] 耦:双数,与“奇”相对。《易》曰:“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子曰:“天下何思何虑?天下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者信[1] 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尺蠖[2] 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利用[3] 安身,以崇德也。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穷神知化,德之盛也。”【注释】[1] 信:通“伸”,伸直。下文的“屈信”、“求信”中的“信”与此义同。[2] 尺蠖:蛾类昆虫,这里指其幼虫,生于树上,行动时一屈一伸地前进。[3] 利用:利用所掌握的知识。《易》曰:“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据而据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见耶[1] ?”【注释】[1] 此语引自困卦六三爻辞,参见前注。《易》曰:“公用射隼[1] 于高墉[2] 之上,获之,无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3] ,是以出而有获,语[4] 成器而动者也。”【注释】[1] 隼:鹰。[2] 墉:指城墙。[3] 括:闭塞。动而不括,犹言灵动无碍。[4] 语:说,指上面所说的话。子曰:“小人不耻不仁,不畏不义,不见利不劝[1] ,不威[2] 不惩[3] 。小惩[4] 而大诫[5] ,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灭趾,无咎。”此之谓也。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为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揜,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灭耳,凶。”【注释】[1] 劝:勉励,努力。[2] 威:刑威。[3] 惩:戒惧。[4] 惩:惩罚。[5] 诫:通“戒”,戒备。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1] 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注释】[1] 治:治理,安定。子曰:“德薄而位尊,知[1] 小而谋[2] 大,力少而任重,鲜[3] 不及[4] 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凶。”言不胜其任也。【注释】[1] 知:同“智”。[2] 谋:图谋。[3] 鲜:少。[4] 及:及于,这里是遭到祸难的意思。子曰:“知几[1] 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2] ,下交不渎[3] ,其知几乎。几者,动之微,吉凶之先见[4] 者也。君子见几而作,不俟[5] 终日。”《易》曰:“介于石,不终日,贞吉。”介如石焉,宁用终日,断可识矣。君子知微知彰[6] ,知柔知刚,万夫之望[7] 。【注释】[1] 几:细微的变化。[2] 谄:巴结奉承。[3] 渎:轻慢待人。[4] 见:同“现”。[5] 俟:等待。[6] 彰:明显。[7] 望:景仰。子曰:“颜氏之子[1] ,其殆[2] 庶几[3] 乎。有不善[4] 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祇悔,元吉。”天地絪缊[5] ,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言致一也。【注释】[1] 颜氏之子:指颜回,孔子的得意门生。[2] 殆:大概,差不多。[3] 庶几:接近。[4] 不善:不好,过失。此语引自复卦初九爻辞,参见前注。[5] 絪缊:阴阳二气交互作用的状态。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1] 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脩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2] 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击之,立心勿恒,凶。”【注释】[1] 易:平坦,这里指平静。[2] 与:参与,支持。子曰:“乾坤,其[1] 《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2] 天地之撰[3] ,以通神明之德。其[4] 称名[5] 也,杂而不越[6] 。于[7] 稽[8] 其类[9] ,其衰世之意邪[10] ?【注释】[1] 其:大概。[2] 体:体现。下句的体字与此同义。[3] 撰:作为。[4] 其:这里指代《易经》。[5] 名:指各卦的卦名。[6] 越:超越,指超越上面所说的“天地之撰”、“神明之德”。[7] 于:发语词。[8] 稽:考察。[9] 类:事物的各种门类。[10] 邪:同“耶”,疑问词。夫《易》,彰[1] 往而察来,而微显阐幽。开[2] 而当名[3] ,辨物正言[4] ,断辞[5] 则备矣。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因贰以济民行,以明失得之报。【注释】[1] 彰:彰显。[2] 开:扩大,展开。[3] 当名:适当的名称。[4] 正言:合于正道的议论。[5] 断辞:判断吉凶的爻辞。《易》之兴也,其于中古[1] 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注释】[1] 中古:《系辞》的作者在前文以“穴居而野处”、“结绳而治”之时为“上古”。这里的“中古”,范围不明,从下文看,是指“殷之末世,周之盛德”,即殷末周初。是故履[1] 德之基也,谦德之柄也,复德之本也,恒德之固也,损德之脩也,益德之裕[2] 也,困德之辨[3] 也,井德之地也,巽德之制[4] 也。履和而至,谦尊而光,复小而辨于物,恒杂而不厌,损先难而后易,益长裕而不设,困穷而通,井居其所而迁,巽称而隐。履以和行,谦以制礼,复以自知,恒以一德,损以远害,益以兴利,困以寡怨,井以辨义,巽以行权。【注释】[1] 履:指六十四卦中的履卦。以下举出了九个卦,来分三层进行讨论,阐述《易经》中的道德观念和如何对待忧患,即上文所说的“作《易》者,其有忧患乎?”[2] 裕:充裕,增加。[3] 辨:辨别,明辨。[4] 制:节制,制裁。《易》之为书也不可远。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1] ,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唯变所适。其出入以度外内,使知惧,又明于忧患与故。无有师保,如临父母。初率[2] 其辞而揆[3] 其方。既有典常[4] ,苟非其人,道不虚行。【注释】[1] 六虚:指六爻之位。[2] 率:遵循。[3] 揆:揣度。[4] 典常:规范。《易》之为书也,原[1] 始要[2] 终,以为质也。六爻之相杂,唯其时物[3] 也。其初难知,其上易知,本末也。初辞拟之,卒成之终。若夫杂物撰德,辨是与非,则非其中爻不备。噫!亦要存亡吉凶,则居可知矣。知者观其彖辞,则思过半矣。【注释】[1] 原:推究。[2] 要:探求。[3] 时物:时间与事物。二与四[1] 同功[2] 而异位,其善[3] 不同,二多誉,四多惧,近也。柔之为道,不利远者。其要[4] 无咎,其用柔中也。三与五[5] 同功而异位,三多凶,五多功,贵贱之等也。其柔危,其刚胜邪?【注释】[1] 二与四:指一卦之中的第二爻与四爻。[2] 功:功用。[3] 善:良善。[4] 要:主旨。[5] 三与五:指一卦之中的三爻与五爻。《易》之为书也,广大悉[1] 备。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材而两之,故六。六者非它也,三材之道也。道有变动,故曰爻。爻有等,故曰物。物相杂,故曰文。文不当,故吉凶生焉。【注释】[1] 悉:完全。《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其道甚大,百物不废。惧以终始,其要[1] 无咎[2] 。此之谓《易》之道也。【注释】[1] 要:大要,重要之处。[2] 咎:灾祸,罪过。夫[1] 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2] 易[3] 以知险。夫坤,天下之至顺也,德行恒简以知阻[4] 。能说[5] 诸心,能研诸侯之虑,定天下之吉凶,成天下之亹亹[6] 者,是故变化云为,吉事有祥。象事知器[7] ,占[8] 事知来。【注释】[1] 夫:发语词。[2] 恒:常,久。[3] 易:平易。[4] 阻:险阻。[5] 说:同“悦”。[6] 亹亹:勤勉的样子。[7] 知器:知道器物的制作,犹言知道事物的发展变化。[8] 占:占卜。天地设位,圣人成[1] 能[2] 。人谋鬼谋,百姓与能。八卦以象告,爻彖以情言。刚柔杂居,而吉凶可见矣。变动以利言,吉凶以情迁。是故爱恶相攻而吉凶生。远近相取而悔吝生,情伪相感而利害生。【注释】[1] 成:成就,成功,这里作动词用。[2] 能:功能。凡《易》之情,近而不相得则凶。或害之,悔且吝。将叛[1] 者其辞慙[2] ,中心疑者其辞枝[3] 。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注释】[1] 叛:背信弃义。[2] 慙:通“惭”,惭愧。[3] 枝:通“歧”。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幽[1] 赞[2] 于神明而生蓍[3] ,参天两地而倚数,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注释】[1] 幽:暗地里。[2] 赞:支持,帮助。[3] 蓍:蓍草。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兼三才[1] 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分阴分阳,迭用柔刚,故《易》六位而成章[2] 。【注释】[1] 三才:即上文所谈到的天、地、人。[2] 章:章法,体系。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1] ,水火不相射[2] ,八卦相错。数往者顺,知来者逆,是故《易》逆数也。【注释】[1] 薄:通“搏”,相搏犹言相攻。[2] 射:入。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烜[1] 之,艮以止之,兑以说[2] 之,乾以君[3] 之,坤以藏[4] 之。【注释】[1] 烜:晒干。[2] 说:同“悦”。[3] 君:主宰,统治。[4] 藏:包藏。帝出乎震[1] ,齐[2] 乎巽,相见乎离,致[3] 役[4] 乎坤,说[5] 言[6] 乎兑,战[7] 乎乾,劳[8] 乎坎,成[9] 言乎艮。【注释】[1] 帝出乎震:这里接续上文,是说帝出万物于震,而不是说帝出于震。以下各句均是如此。乎:于。为什么说出万物于震?这里只提出问题,具体的解释在下面。以下几句亦同。[2] 齐:整齐。[3] 致:使之至,取得。[4] 役:役养,即通过努力而得到养育。[5] 说:同“悦”。[6] 言:通“焉”,语助词。[7] 战:冲突,斗争。[8] 劳:衰老疲倦。[9] 成:完成,终结。万物出乎震,震东方也。齐乎巽,巽东南也,齐也者,言万物之絜[1] 齐也。离也者明也,万物皆相见,南方之卦也。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盖取诸此也。坤也者,地也,万物皆致养焉,故曰:致役乎坤。兑正秋也,万物之所说也,故曰:说言乎兑。战乎乾,乾西北之卦也,言阴阳相薄也。坎者,水也,正北方之卦也,劳卦也,万物之所归也,故曰:劳乎坎。艮东北之卦也,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故曰:成言乎艮。【注释】[1] 絜:通“洁”,修整。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动万物者,莫疾乎雷。桡[1] 万物者,莫疾乎风。燥万物者,莫熯[2] 乎火。说[3] 万物者,莫说乎泽。润万物者,莫润乎水。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4] 乎艮。故水火相逮[5] ,雷风不相悖[6] 。山泽通气,然后能变化,既[7] 成万物也。【注释】[1] 桡:扰动,搅乱。[2] 熯:热。[3] 说:同“悦”。[4] 盛:繁盛。[5] 逮:及。[6] 悖:悖逆,相互伤害,相互削弱。[7] 既:尽。乾健也。坤顺也。震动也。巽入也。坎陷也。离丽[1] 也。艮止也。兑说[2] 也。【注释】[1] 丽:附着,物必须附着于火方能燃烧,所以说离丽也。[2] 说:同“悦”。有水泽之处,草木鱼鸟及人类均乐于栖息,所以说兑悦也。乾为马。坤为牛。震为龙。巽为鸡。坎为豕。离为雉[1] 。艮为狗。兑为羊。【注释】[1] 雉:野鸡。乾为首。坤为腹。震为足。巽为股。坎为耳。离为目。艮为手。兑为口。乾天也,故称乎父。坤地也,故称乎母。震一索[1] 而得男,故谓之长男。巽一索而得女,故谓之长女。坎再索而得男,故谓之中男。离再索而得女,故谓之中女。艮三索而得男,故谓之少男。兑三索而得女,故谓之少女。【注释】[1] 索:本义是绳索,这里指爻,一索、再索、三索,就是一爻、二爻、三爻。根据近人研究,以绳索作为占卜的材料,乃是一些古代民族的习俗。乾为天,为圜[1] ,为君,为父,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为大赤,为良马,为老马,为瘠马,为驳马,为木果。【注释】[1] 圜:同“圆”。坤为地,为母,为布,为釜,为吝啬,为均,为子母牛,为大舆,为文,为众,为柄。其于地也为黑。震为雷,为龙,为玄黄[1] ,为旉[2] ,为大涂[3] ,为长子,为决躁[4] ,为苍筤竹[5] ,为萑苇[6] 。其于马也,为善鸣,为馵足,为作足,为的颡。其于稼也,为反生。其究为健,为蕃鲜。【注释】[1] 玄黄:青黄色。[2] 旉:同“敷”,花朵。[3] 大涂:即大途,大路。震象征行动,故而象征用于行动的大路。[4] 决躁:急速。[5] 苍筤竹:青色的幼竹。青色为东方之色,震卦为东方之卦,所以象征青色的竹子。[6] 萑苇:芦苇,其色青,所以以震卦为象征。巽为木,为风,为长女,为绳直,为工,为白,为长,为高,为进退,为不果,为臭[1] 。其于人也,为寡发,为广颡,为多白眼,为近利市三倍。其究为躁卦。【注释】[1] 臭:气味。坎为水,为沟渎,为隐伏,为矫[1] 輮[2] ,为弓轮。其于人也,为加忧,为心病,为耳痛,为血卦,为赤。其于马也,为美脊,为亟心,为下首,为薄蹄,为曳。其于舆也,为多眚,为通,为月,为盗。其于木也,为坚多心。【注释】[1] 矫:使曲的变直。[2] 輮:通“糅”,用火烤使木材弯曲。离为火,为日,为电,为中女,为甲胄,为戈兵。其于人也,为大腹,为干卦,为鳖,为蟹,为蠃[1] ,为蚌,为龟。其于木也,为科[2] 上槁。【注释】[1] 蠃:同“螺”。[2] 科:空虚。这是指空心的枝干。艮为山,为径路,为小石,为门阙,为果蓏[1] ,为阍寺[2] ,为指,为狗,为鼠,为黔[3] 喙之属。其于木也,为坚多节。【注释】[1] 蓏:草实,瓜类植物。[2] 阍:看门人。寺:守巷人。[3] 黔:黑色。兑为泽,为少女,为巫,为口舌,为毁折,为附决。其于地也,为刚卤[1] 。为妾,为羊。【注释】[1] 卤:盐碱地。序卦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盈[1] 天地之间者唯万物,故受[2] 之以屯。屯者盈也。屯者物之始生也。物生必蒙[3] ,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物之穉也。物穉不可不养也,故受之以需。需者饮食之道也。饮食必有讼[4] ,故受之以讼。讼必有众起,故受之以师。师者众也。众必有所比[5] ,故受之以比。比者比也。比必有所畜,故受之以小畜。物畜然后有礼,故受之以履。履者,礼也。履而泰,然后安,故受之以泰。【注释】[1] 盈:充满。[2] 受:继续。[3] 蒙:蒙昧。[4] 讼:争讼,争论。[5] 比:亲附。泰者,通也。物不可以终通,故受之以否,物不可以终否[1] ,故受之以同人。与人同者,物必归焉,故受之以大有。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有大而能谦必豫[2] ,故受之以豫。豫必有随,故受之以随。以喜随人者必有事,故受之以蛊。蛊者事也。有事而后可大,故受之以临。临者大也。物大然后可观,故受之以观。可观而后有所合,故受之以噬嗑。嗑者合也。物不可以苟合而已,故受之以贲。贲者饰也。致[3] 饰然后亨[4] 则尽矣,故受之以剥[5] 。【注释】[1] 否:闭塞。[2] 豫:安乐。[3] 致:极致。[4] 亨:通达,顺利。[5] 剥:剥蚀,坏烂。剥者,剥也。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1] 下,故受之以复。复则不妄[2] 矣,故受之以无妄。有无妄然后可畜,故受之以大畜。物畜然后可养,故受之以颐。颐者,养也。不养则不可动,故受之以大过。物不可以终过,故受之以坎。坎者,陷也。陷必有所丽[3] ,故受之以离。离者,丽也。【注释】[1] 反:通“返”。[2] 妄:虚妄。[3] 丽:附丽,附着。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有万物,然后有男女。有男女,然后有夫妇。有夫妇,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1] 。【注释】[1] 错:通“措”,施行。夫妇之道不可以不久也,故受之以恒。恒者久也。物不可以久居其所,故受之以遯。遯者退也。物不可以终遯,故受之以大壮。物不可以终壮,故受之以晋。晋者进也。进必有所伤,故受之以明夷。夷者伤也。伤于外者,必反于家,故受之以家人;家道穷必乖[1] ,故受之以睽。睽者乖也。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注释】[1] 乖:背离。蹇者难也。物不可以终难,故受之以解。解者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益而不已必决[1] ,故受之以夬。夬者决也。决必有所遇,故受之以姤。姤者遇也。物相遇而后聚,故受之以萃。萃者聚也。聚而上者,谓之升,故受之以升。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困乎上者必反[2] 下,故受之以井。井道不可不革,故受之以革。革物者莫若鼎[3] ,故受之以鼎。主器者莫若长子,故受之以震。【注释】[1] 决:冲开,溃散。[2] 反:通“返”。[3] 革物者莫若鼎:鼎是煮食物的大锅,这里的“革物”是以将生的东西煮熟为喻,使之发生很大的变化。震者动也。物不可以终动,止之,故受之以艮。艮者止也。物不可以终止,故受之以渐。渐者进也。进必有所归,故受之以归妹。得其所归者必大,故受之以丰。丰者大也。穷大者必失其居,故受之以旅。旅而无所容,故受之以巽。巽者入也。入而后说[1] 之,故受之以兑。兑者说也。说而后散之,故受之以涣。涣者离也。物不可以终离,故受之以节。节而信之,故受之以中孚。有其信者必行之,故受之以小过。有过物者必济,故受之以既济。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注释】[1] 说:同“悦”,喜悦。杂卦乾刚坤柔。比乐师忧。临观之义,或与或求。屯见而不失其居。蒙杂[1] 而著[2] 。震起也。艮止也。损益,盛衰之始也。大畜时也。无妄灾也。萃聚而升不来也。谦轻而豫怠也。噬嗑食也。贲无色也。兑见而巽伏也。随无故也。蛊则饬也。剥烂也。复反也。晋昼也。明夷诛也。井通而困相遇也。咸速也。恒久也。涣离也。节止也。解缓也。蹇难也。睽外也。家人内也。否泰反其类也。【注释】[1] 杂:繁荣。[2] 著:显著。大壮则止,遯则退也。大有众也。同人亲也。革去故也。鼎取新也。小过过也。中孚信也。丰多故也。亲寡旅也。离上而坎下也。小畜寡也。履不处也。需不进也。讼不亲也。大过颠也。姤遇也,柔遇刚也。渐女归待男行也。颐养正也。既济定也。归妹女之终也。未济男之穷也。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礼记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檀弓上公仪仲子之丧[1] ,檀弓免焉[2] 。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3] 。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4] ,曰:“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伯子曰:“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昔者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微子舍其孙腯而立衍也,夫仲子亦犹行古之道也。”子游问诸孔子[5] 。孔子曰:“否!立孙。”【注释】[1] 公仪仲子:春秋时鲁国人。[2] 檀弓免焉:檀弓头戴免冠前去吊丧,这样做是不合乎礼的,檀弓故意这样做,是为了讽刺公仪仲子违反了礼。免,古代一种丧冠,用一寸宽的麻布绕在发髻上。[3] 舍其孙而立其子:不立自己嫡孙而立庶出的儿子为继承人。按照礼法,嫡子是优先继承人,嫡孙在嫡子早死时可以优先继承,而庶子的继承顺序靠后。[4] 子服伯子:春秋时期鲁国人。[5] 子游:孔子弟子,姓言,名偃,字子游。事亲有隐而无犯[1] ,左右就养无方[2] ,服勤至死,致丧三年。事君有犯而无隐,左右就养有方,服勤至死,方丧三年。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心丧三年[3] 。【注释】[1] 隐:不指出过失。犯:指直接指出父母的过失,有冒犯的意味。[2] 无方:没有固定的方法。[3] 心丧:指内心哀痛。季武子成寝[1] ,杜氏之葬在西阶之下。请合葬焉,许之。入宫而不敢哭。武子曰:“合葬非古也,自周公以来,未之有改也。吾许其大而不许其细,何居?”命之哭。子上之母死而不丧[2] 。门人问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丧出母乎?”曰:“然。”“子之不使白也丧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无所失道[3] :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4] 。伋则安能?为伋也妻者,是为白也母;不为伋也妻者,是不为白也母。”故孔氏之不丧出母,自子思始也。【注释】[1] 季武子:春秋时鲁国正卿。[2] 子上:孔子的曾孙、子思的儿子,名白,字子上。[3] 先君子:子思的先祖,指孔子。[4] 污:减少。孔子曰:“拜而后稽颡[1] ,颓乎其顺也。稽颡而后拜,颀乎其至也[2] 。三年之丧,吾从其至者。”孔子既得合葬于防,曰:“吾闻之,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之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崇四尺。孔子先反。门人后,雨甚。至,孔子问焉,曰:“尔来何迟也?”曰:“防墓崩。”孔子不应。三。孔子泫然流涕曰:“吾闻之,古不修墓。”孔子哭子路于中庭[3] ,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既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命覆醢。【注释】[1] 稽颡:古代一种礼节,屈膝跪地,以额触地,表示极度的虔诚。[2] 颀:诚恳。[3] 子路:孔子的弟子,名仲由,字子路,在卫国当官。卫国发生叛乱,子路为保护卫出公而被害。曾子曰:“朋友之墓有宿草而不哭焉[1] 。”子思曰:“丧三日而殡[2] ,凡附于身者必诚[3] ,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三月而葬,凡附于棺者[4] ,必诚,必信,勿之有悔焉耳矣。丧三年以为极,亡。则弗之忘矣,故君子有终身之忧,而无一朝之患[5] ,故忌日不乐。”【注释】[1] 宿草:经年的草,指时间过去一年。[2] 殡:为死者小殓、大殓之后装进棺材。[3] 附于身者:入殓时所穿的衣服。[4] 附于棺者:指陪葬的物品。[5] 一朝之患:近期的忧虑与哀思。孔子少孤[1] ,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2] ,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也,其慎也,盖殡也。问于郰曼父之母[3] ,然后得合葬于防。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丧冠不緌[4] 。有虞氏瓦棺[5] ,夏后氏堲周[6] ,殷人棺椁[7] ,周人墙、置翣[8] 。周人以殷人之棺椁葬长殇[9] ,以夏后氏之堲周葬中丧,下殇,以有虞氏之瓦棺葬无服之殇。【注释】[1] 孤:幼年丧父。[2] 殡于五父之衢:在名为五父的四通八达的大道举行殡礼。孔子的母亲去世后,孔子希望将母亲与父亲合葬,但不清楚父亲的墓地位置。于是在大路上为母亲举行殡礼,引人注意,借此打听父亲墓地的所在。衢,四通八达的道路。[3] 郰曼父之母:郰地人曼父的母亲,她是孔子母亲的故交。[4] 丧冠不緌:居丧时,冠上面装饰用的緌带要去掉。[5] 有虞氏瓦棺:舜帝时期用陶器做葬具。有虞氏,指舜。[6] 堲周:把土烧成砖砌在棺材四周。[7] 棺椁:盛放死者尸体的是棺,棺的外面还有一层棺,称为椁。[8] 墙:又称柳,是一种在棺椁周围搭建的木制框架,上面蒙着布饰。翣:一种长柄的扇子,属于灵柩装饰的一部分。[9] 殇:指未成年就去世。十六岁至十九岁时去世称为长殇,十二岁至十五岁时去世称为中殇,八岁至十一岁时去世为下殇,不足八岁去世称为无服之殇。夏后氏尚黑,大事敛用昏,戎事乘骊,牲用玄。殷人尚白,大事敛用日中,戎事乘翰,牲用白。周人尚赤,大事敛用日出,戎事乘騵[1] ,牲用骍。穆公之母卒[2] ,使人问于曾子曰[3] :“如之何?”对曰:“申也闻诸申之父曰:‘哭泣之哀,齐斩之情[4] ,饘粥之食[5] ,自天子达。布幕,卫也;縿幕[6] ,鲁也。’”【注释】[1] 騵:毛是红色,腹部是白色的马。[2] 穆公:指鲁穆公,战国初期的鲁国国君。[3] 曾子:这里指曾参的儿子,名曾申。[4] 齐斩:指齐衰和斩衰丧服。[5] 饘粥:稀粥。[6] 縿:一种细绢。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1] 。公子重耳谓之曰[2] :“子盖言子之志于公乎[3] ?”世子曰:“不可。君安骊姬,是我伤公之心也。”曰:“然则盖行乎?”世子曰:“不可。君谓我欲弑君也,天下岂有无父之国哉?吾何行如之?”使人辞于狐突曰[4] :“申生有罪,不念伯氏之言也[5] ,以至于死。申生不敢爱其死。虽然,吾君老矣,子少,国家多难,伯氏不出而图吾君?伯氏苟出而图吾君,申生受赐而死。”再拜稽首,乃卒,是以为“恭世子”也。【注释】[1] 晋献公将杀其世子申生:申生是晋献公的太子,晋国国君职位的继承人,但由于晋献公宠信骊姬,想要立骊姬所生的儿子奚齐为太子,骊姬借机陷害申生,申生被逼自杀。世子,太子。[2] 重耳:即后来春秋五霸之一的晋文公,是申生的异母弟,申生死后,重耳为避难在外流亡十九年。后来回国成为国君,使得晋国称霸列国。[3] 盖:此“盖”字与后文“然则盖行乎”中的“盖”字,都通“盍”,意为何不、为什么不。[4] 狐突:晋国大夫,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晋献公,分别生下了重耳与夷吾。[5] 伯氏:指狐突。鲁人有朝祥而莫歌者[1] ,子路笑之。夫子曰:“由,尔责于人,终无已夫?三年之丧[2] ,亦已久矣夫。”子路出,夫子曰:“又多乎哉?逾月则其善也[3] 。”鲁庄公及宋人战于乘丘,县贲父御,卜国为右[4] 。马惊败绩,公队[5] 。佐车授绥[6] 。公曰:“未之卜也。”县贲父曰:“他日不败绩,而今败绩,是无勇也。”遂死之。圉人浴马[7] ,有流矢在白肉,公曰:“非其罪也。”遂诔之[8] 。士之有诔自此始也。【注释】[1] 祥:指大祥祭,人死后两周年举行的祭祀。大祥祭还处于服丧期间,按照礼的规定是不能唱歌的。莫:同“暮”。[2] 三年之丧:服丧已到了第三个年头,大祥是在死后的第二十五个月进行的,算是第三年。[3] 逾月则其善也: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唱歌了。人死后的第二十七个月进行禫祭,之后就可以唱歌了。逾,超过。[4] 为右:在车右边。古代地位尊贵者坐在车左边,卫士坐在车右边。[5] 队:通“坠”,坠落。[6] 授绥:把绥递给庄公。绥,登车时抓的绳子。[7] 圉人:负责养马的人。[8] 诔:诔文,这里指作诔文。曾子寝疾,病。乐正子春坐于床下[1] 。曾元、曾申坐于足[2] 。童子隅坐而执烛。童子曰:“华而睆[3] ,大夫之箦与[4] ?”子春曰:“止!”曾子闻之,瞿然曰[5] :“呼!”曰:“华而睆,大夫之箦与?”曾子曰:“然。斯季孙之赐也,我未之能易也。元,起易箦。”曾元曰:“夫子之病革矣[6] ,不可以变,幸而至于旦,请敬易之。”曾子曰:“尔之爱我也,不如彼。君子之爱人也以德,细人之爱人也以姑息。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7] ,斯已矣。”举扶而易之。反席未安而没。【注释】[1] 乐正子春:曾参的弟子。[2] 曾元、曾申:曾参的两个儿子。[3] 华:同“花”,指席子的花纹。睆:光滑的样子。[4] 箦:竹编的床席。[5] 瞿然:惊讶地注视。[6] 病革:病重,病情危急。[7] 得正而毙:符合正礼而死。曾子的身份是士,如果躺在大夫的席子上,不符合礼,所以坚持要更换席子。始死,充充如有穷。既殡,瞿瞿如有求而弗得。既葬,皇皇如有望而弗至。练而慨然[1] ,祥而廓然[2] 。邾娄复之以矢[3] ,盖自战于升陉始也[4] 。鲁妇人之髽而吊也[5] ,自败于台鲐始也[6] 。【注释】[1] 练:练冠,用白色生绢做成,冠的边缘镶上白边,举行小祥祭时要戴练冠。小祥祭,人死一周年后的举行的祭祀。慨然:感慨的样子。[2] 祥:指大祥祭。廓然:忧虑哀悼的样子。[3] 邾娄:邾国。复:招魂。[4] 战于升陉:鲁僖公二十二年(前638),鲁国与邾国在升陉作战,邾国获胜但伤亡极大。[5] 髽:是古代妇人在办丧事的时候梳的发髻,即用麻布带束住头发。[6] 败于台鲐:鲁襄公四年(前569),鲁国与邾国在壶鲐作战被击败。台鲐,应为壶鲐,邾国地名。南宫绦之妻之姑之丧[1] ,夫子诲之髽曰:“尔毋从从尔[2] ,尔无扈扈尔[3] ,盖榛以为笄[4] ,长尺,而■(纟忽)八寸[5] 。”【注释】[1] 南宫绦:鲁国贵族。姑:婆婆。[2] 从从:直立的样子。从,通“纵”。[3] 扈扈:大的样子。[4] 笄:簪子。[5] ■(纟忽):同“总”。孟献子禫[1] ,县而不乐[2] ,比御而不入。夫子曰:“献子加于人一等矣。”【注释】[1] 禫:人死后第二十七个月举行的祭祀名称,举行禫祭之后就可以完全脱去丧服。[2] 县:同“悬”,指悬挂乐器。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有子盖既祥[1] ,而丝屦、组缨。死而不吊者三:畏,厌[2] ,溺[3] 。【注释】[1] 有子:孔子的弟子,名若,字子有。[2] 厌:通“压”,指被山石或墙壁压死。[3] 溺:指被淹死。子路有姊之丧,可以除之矣[1] ,而弗除也。孔子曰:“何弗除也?”子路曰:“吾寡兄弟而弗忍也[2] 。”孔子曰:“先王制礼。行道之人皆弗忍也[3] 。”子路闻之,遂除之。【注释】[1] 除:除服,脱掉丧服。[2] 寡:少,这里指没有。[3] 行道:施行仁义之道。大公封于营丘[1] ,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2] 。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注释】[1] 大公:指姜太公,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他辅佐周武王灭商兴周,被封于齐,是齐国的始祖,被后世尊称为姜太公。大,通“太”。营丘:地名,位于今山东淄博东北。[2] 周:指西周的都城镐京。伯鱼之母死[1] ,期而犹哭[2] 。夫子闻之,曰:“谁与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3] ,其甚也!”伯鱼闻之,遂除之。【注释】[1] 伯鱼:即孔鲤,字伯鱼,孔子的儿子。[2] 期而犹哭:古代丧礼规定,父亲健在,母亲去世,儿子为母亲服丧一年。如果母亲已经被父亲休掉,而儿子又是父亲的继承人,那么母亲死了就不必服丧,伯鱼是孔子的继承人,他的母亲已经被孔子休了,按照礼的规定伯鱼是不能为母亲服丧的。期,周年。[3] 嘻:表示悲恨之情的感叹词。舜葬于苍梧之野[1] ,盖三妃未之从也[2] 。季武子曰[3] :“周公盖祔[4] 。”曾子之丧,浴于爨室[5] 。大功废业[6] 。或曰大功诵可也[7] 。子张病[8] ,召申祥而语之曰[9] :“君子曰终,小人曰死,吾今日其庶几乎[10] ?”【注释】[1] 苍梧:山名,即九嶷山,位于今湖南宁远以南。[2] 三妃:应为“二妃”,指舜的两个妃子娥皇、女英。[3] 季武子:春秋时期鲁国贵族。[4] 祔:合葬。[5] 爨室:厨房。[6] 大功:五服之一,丧服为熟麻布制成,比齐衰要细,比小功要粗,是为堂兄弟、出嫁的姑、姐妹所服的丧服。废业:中断学业。业,学业。[7] 诵:指口诵诗歌。[8] 子张:孔子弟子。[9] 申祥:子张的儿子。[10] 庶几:差不多。曾子曰:“始死之奠[1] ,其余阁也与[2] 。”曾子曰:“小功不为位也者[3] ,是委巷之礼也[4] 。子思之哭嫂也为位[5] ,妇人倡踊[6] ;申祥之哭言思也亦然[7] 。”古者冠缩缝[8] 。今也衡缝[9] ,故丧冠之反吉,非古也。【注释】[1] 始死之奠:人死之后,在小殓之前所受的祭祀称为奠祭,这里指奠祭时所用的祭品。[2] 余阁:又称“阁余”,是病人房间里存放着食物的架子,病人去世之后,因为时间仓促,来不及准备供品,所以就用架子上剩下的食物作为祭品。[3] 小功:丧服名,是比大功次一等的丧服。为位:按照关系亲疏远近的顺序排列哭位,然后进行哭祭。[4] 委巷:陋巷。[5] 子思:孔子的弟子原宪,字子思。[6] 妇人倡踊:子思的妻子率先哭踊,然后才是子思跟着哭踊。倡,先。踊,跳,这里指哭踊,即拍胸顿足而哭。[7] 言思:据说是孔子弟子子游的学生,是申祥的妻弟。[8] 冠缩缝:古人的冠,有一个冠圈套在头发上,称为武,武上从前到后有一条很窄的冠梁覆盖在头顶,这个冠梁称为冠,冠梁上都有褶皱,这些褶皱按照纵向排列,被称为缩逢。[9] 衡缝:指冠梁上的褶皱按照横向排列。曾子谓子思曰[1] :“伋,吾执亲之丧也[2] ,水浆不入于口者七日。”子思曰:“先王之制礼也,过之者俯而就之[3] ,不至焉者跂而及之[4] 。故君子之执亲之丧也,水浆不入于口者三日,杖而后能起[5] 。”【注释】[1] 子思:孔子的孙子,名伋,字子思,是曾子的学生。[2] 执亲之丧:指为双亲服丧。[3] 过之者俯而就之:指超过了礼的规定的人,可以降低标准来使自己的行为与礼契合。俯,弯腰。就,接近。[4] 不至焉者:不能达到这个标准的人。跂:踮起脚尖。[5] 杖:拄着手杖。曾子曰:“小功不税[1] ,则是远兄弟终无服也[2] ,而可乎?”【注释】[1] 税:听说有人去世的消息后再穿上丧服。[2] 远兄弟:指居住在远方的从祖兄弟。伯高之丧[1] ,孔氏之使者未至[2] ,冉子摄束帛乘马而将之[3] 。孔子曰:“异哉,徒使我不诚于伯高[4] 。”【注释】[1] 伯高:人名,死于卫国,其余不详。[2] 孔氏:指孔子。使者:指派去赠送财物帮助办理伯高丧事的人。[3] 冉子:冉有,名求,孔子弟子。摄:代理。束帛乘马:一束帛、四匹马。[4] 徒使我不诚于伯高:指冉有代孔子去吊丧,并不是孔子的本意,如果孔子再派人去吊丧,就更加不可,这样就显得孔子对伯高没有诚意。伯高死于卫,赴于孔子[1] 。孔子曰:“吾恶乎哭诸[2] ?兄弟,吾哭诸庙[3] ;父之友,吾哭诸庙门之外;师,吾哭诸寝[4] ;朋友,吾哭诸寝门之外;所知,吾哭诸野。于野,则已疏;于寝门,则已重。夫由赐也见我[5] ,吾哭诸赐氏。”遂命子贡为之主[6] ,曰:“为尔哭也。来者拜之。知伯高而来者,勿拜也。”【注释】[1] 赴:通“讣”,讣告。这里用作动词,指发讣告。[2] 吾恶乎哭诸:我在哪里哭他。因为孔子和伯高的关系不明确,所以孔子这么说。恶乎,哪里。[3] 庙:祖庙。[4] 寝:寝室。古代从天子到大夫、士,都有正寝和燕寝。燕寝为平时居住的地方,正寝是生病或斋戒时居住的地方,人死时应当在正寝,这里指的就是正寝。[5] 赐:即端木赐,字子贡,孔子的弟子。[6] 主:主丧之人。曾子曰:“丧有疾[1] ,食肉、饮酒,必有草木之滋焉[2] 。”以为姜桂之谓也。【注释】[1] 丧有疾:指在居丧期间生病。[2] 草木之滋:指用草木来调味。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1] 。曾子吊之[2] ,曰:“吾闻之也,朋友丧明则哭之。”曾子哭。子夏亦哭,曰:“天乎,予之无罪也!”曾子怒,曰:“商,女何无罪也[3] ?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4] ,退而老于西河之上[5] ,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6] ,尔罪一也;丧尔亲,使民未有闻焉[7] ,尔罪二也;丧尔子丧尔明,尔罪三也。而曰女何无罪与?”子夏投其杖而拜[8] ,曰:“吾过矣!吾过矣!吾离群而索居[9] ,亦已久矣。”【注释】[1] 子夏:孔子弟子,名卜商,字子夏。明:视力。[2] 吊:安慰,抚慰。[3] 女:通“汝”,你。[4] 洙泗:洙水、泗水,都是河流名,位于今山东省境内。[5] 西河:又称河西,指黄河以西的地区。[6] 疑:通“拟”,比作。[7] 未有闻:没有听说过。[8] 投:扔掉。[9] 离群而索居:离开群体独自居住。索,孤单。夫昼居于内[1] ,问其疾可也。夜居于外[2] ,吊之可也。是故君子非有大故不宿于外[3] ,非致齐也[4] ,非疾也,不昼夜居于内。【注释】[1] 昼居于内:指白天居住在正寝里面,代指生病。内,指正寝,生病或斋戒时所居住的地方。[2] 夜居于外:夜晚在中门以外结庐而居,代指守丧。[3] 大故:大的变故,指守丧。[4] 致齐:祭祀之前所进行的斋戒,时间为三天。齐,通“斋”。高子皋之执亲之丧也[1] ,泣血三年[2] ,未尝见齿[3] ,君子以为难。衰与其不当物也[4] ,宁无衰。齐衰不以边坐[5] ,大功不以服勤[6] 。【注释】[1] 高子皋:孔子的弟子,名柴,字子皋。[2] 泣血:指眼泪像流血一样无声地流出。[3] 见齿:露出牙齿,指露出笑容。见,通“现”。[4] 衰:指丧服。不当物:不合乎礼制。[5] 边坐:指坐姿不正,有偏斜。[6] 勤:劳作。孔子之卫[1] ,遇旧馆人之丧[2] ,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说骖而赙之[3] 。子贡曰:“于门人之丧[4] ,未有所说骖,说骖于旧馆,无乃已重乎[5] ?”夫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6] ,遇于一哀而出涕[7] ,予恶夫涕之无从也[8] ?小子行之。”【注释】[1] 之:到,去。[2] 旧馆人:以前接待过自己的馆舍的主人。[3] 说:通“脱”,解下。骖:古代马车用四匹马来拉,中间有两匹马驾辕,被称为服马,服马两侧各有一匹马,称为骖马。赙:为办理丧事的人家送上钱物。[4] 门人:弟子,学生。[5] 无乃:恐怕、只怕。[6] 乡:通“向”,以前,这里指刚才。[7] 遇于一哀:指恰好触动了内心的哀痛之处。[8] 涕之无从:指只是流眼泪表示同情,却没有实际的表示。孔子在卫,有送葬者,而夫子观之,曰:“善哉为丧乎!足以为法矣[1] 。小子识之[2] 。”子贡曰:“夫子何善尔也[3] ?”曰:“其往也如慕[4] ,其反也如疑[5] 。”子贡曰:“岂若速反而虞乎[6] ?”子曰:“小子识之。我未之能行也。”【注释】[1] 法:效法,学习。这里指成为学习的榜样。[2] 识:记住。[3] 尔:这样。[4] 慕:恋慕,这里指孩子依恋父母。[5] 如疑:就像有所怀疑一样。指送葬之人希望死者的灵魂能与自己同在,但灵魂是无法看到的,所以在返回时,送葬的人不知道死者的灵魂是否跟自己在一起,就产生了疑虑。[6] 虞:虞祭,指送葬人从墓地回来之后为死者举行的安神之祭。虞祭要举行三次,送葬的当日和次日分别举行一次,休息一日,到第四日再举行一次。颜渊之丧[1] ,馈祥肉[2] 。孔子出受之,入弹琴而后食之[3] 。孔子与门人立,拱而尚右[4] ,二三子亦皆尚右[5] 。孔子曰:“二三子之嗜学也。我则有姊之丧故也,二三子皆尚左。”【注释】[1] 颜渊:颜回,字子渊,孔子的弟子。[2] 馈:馈赠,赠送。祥肉:举行大祥祭时用来供奉神灵的肉。[3] 弹琴:指借弹琴来抒发内心的哀痛。[4] 拱:指拱手礼。尚右:指行拱手礼时,把右手放在左手外面,这是一种凶礼。吉礼应该是左手放在右手外面。[5] 二三子:你们,指孔子的众弟子。 [image \"ZGGBH(JH)-271为亲负米\" file=Image00029.jpg] 为亲负米子路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十分孝顺。子路家贫,常食野菜,他从百里之外负米给双亲。双亲亡故后,他做了大官,锦衣玉食,他慨叹说: 「我想吃野菜,为父母去负米,也不能了!」孔子蚤作[1] ,负手曳杖[2] ,消摇于门[3] ,歌曰:“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4] 。”既歌而入,当户而坐[5] 。子贡闻之,曰:“泰山其颓,则吾将安仰?梁木其坏,哲人其萎,则吾将安放[6] ?夫子殆将病也。”遂趋而入。夫子曰:“赐,尔来何迟也?夏后氏殡于东阶之上[7] ,则犹在阼也。殷人殡于两楹之间[8] ,则与宾主夹之也。周人殡于西阶之上[9] ,则犹宾之也。而丘也,殷人也[10] ,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11] 。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予[12] ?予殆将死也。”盖寝疾七日而没[13] 。【注释】[1] 蚤:通“早”。作:起。[2] 负手曳杖:倒背着双手,倒拖着手杖。[3] 消摇:通“逍遥”,安闲自在的样子。[4] 哲人:聪明睿智的人。萎:萎靡,这里指去世。[5] 当户:正对着门口。[6] 放:依靠。[7] 殡:指死者入殓之后,停放棺材等待安葬。东阶:又称阼阶,专供主人使用的台阶。[8] 楹:大堂两侧的立柱。[9] 西阶:又称宾阶,专供宾客上下的台阶。[10] 殷人也:孔子的祖先是宋国人,宋国的始祖为微子启,所以孔子说自己是殷人的后裔。[11] 畴昔之夜:从前的一个夜晚,这里指昨天晚上。畴昔,从前。[12] 宗予:即尊我为君。古代两楹之间一是君王之位,二是殷朝人停放灵柩的地方。孔子说“其孰能宗予”,意思是没有人会把自己当成国君,那就只能是停放自己的灵柩了,所以孔子才会感叹自己快要死了。这也是与他的梦境相对的。[13] 寝疾:生病卧床。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1] 。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2] ,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孔子之丧,公西赤为志焉[3] 。饰棺墙[4] 、置翣[5] 、设披[6] ,周也[7] ;设崇[8] ,殷也;绸练、设旐[9] ,夏也。【注释】[1] 疑所服:因为不知道该为孔子穿什么样的丧服而感到疑虑。[2] 若丧子而无服:如同死了儿子,虽然要守丧但不必穿丧服。[3] 公西赤:孔子的弟子,姓公西,名赤,字子华。志:设计装饰。[4] 饰棺墙:对棺材的外壁进行装饰。墙,指棺材的外壁。[5] 翣:出殡时在棺材上所安置的扇形装饰。[6] 披:系在棺材上的帛带,柩车行驶的时候由人拉着,防止柩车倾斜侧翻。[7] 周也:指以上所说都是周朝的礼制。[8] 崇:即崇牙,一种把四周做成牙形的旗帜。[9] 绸练、设旐:旗杆用素练缠裹,旗帜用缁布做成的旗子,被称为“旐”。子张之丧,公明仪为志焉[1] 。褚幕丹质[2] ,蚁结于四隅[3] ,殷士也。【注释】[1] 公明仪:子张的学生。[2] 褚幕:覆盖在棺材上的幕布。丹质:指底色为红色。[3] 蚁结:像蚂蚁一样集结交错。四隅:四个角。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1] ?”夫子曰:“寝苫[2] ,枕干[3] ,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4] ,不反兵而斗[5] 。”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6] ?”曰:“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7] ,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从父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8] 。主人能[9] ,则执兵而陪其后。”【注释】[1] 居:对于。[2] 寝苫:躺在苫草上面睡觉。[3] 干:盾牌。[4] 朝:指办公事的地方。[5] 反兵:回家拿兵器。[6] 昆弟:兄弟。[7] 衔:接受。[8] 魁:首,为首。[9] 主人:指死者家的主人,即死者的兄弟或儿子。孔子之丧,二三子皆绖而出[1] 。群[2] ,居则绖[3] ,出则否。易墓[4] ,非古也。子路曰:“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注释】[1] 二三子:指孔子的弟子们。绖:用麻布做成的缠在头上和腰里的孝带。[2] 群:群体,指孔子的众弟子之间。[3] 居:在家。[4] 易墓:除掉坟墓上的草木,不让坟墓看起来显得荒凉,这是周代的礼制。易,修整,整治。曾子吊于负夏[1] 。主人既祖[2] ,填池[3] ,推柩而反之[4] ,降妇人而后行礼[5] 。从者曰:“礼与?”曾子曰:“夫祖者,且也[6] 。且,胡为其不可以反宿也[7] ?”从者又问诸子游曰:“礼与?”子游曰:“饭于牖下[8] ,小敛于户内[9] ,大敛于阼,殡于客位[10] ,祖于庭[11] ,葬于墓,所以及远也。故丧事有进而无退。”曾子闻之,曰:“多矣乎[12] ,予出祖者[13] !”【注释】[1] 负夏:卫国地名。[2] 祖:祖奠。柩车出葬前在路边所进行的祭祀。古人在出门远行时,往往会在路边设宴践行,称为祖,而死者的柩车即将出发,与活人出门远行差不多,所以称这种祭奠为祖奠。[3] 填:通“寘”,设置。池:死者灵柩周围的装饰物。[4] 推柩而反之:将柩车掉转方向。祖奠时,已经把柩车掉头,现在丧主又让柩车掉头,是不合乎礼的。这是由于曾子前来吊丧,主人觉得很荣幸,于是故意从头再来一遍。[5] 降妇人而后行礼:让家里的女子重新回到祖奠之前的位置,也就是重新回到堂上,此刻妇女并没有到堂上去,而是停留于堂下的两阶之间,这也是礼数的混乱。[6] 且:暂且,暂时。[7] 反宿:返回原来的位置。[8] 饭:指饭含礼,在死者的口中填上米、玉等物。牖:朝南的窗户。[9] 敛:通“殓”,指给死者穿衣服、包裹衾被,分为小殓、大殓。小殓为死者穿十九套衣服,大殓为死者穿三十套衣服。户内:正寝对着门口的位置。[10] 客位:指西阶,将棺椁停放在西面的台阶上,表示将死者视为宾客。[11] 庭:指祖庙的大堂之下。[12] 多:胜过,强过。[13] 出祖:对于祖奠的解释。曾子袭裘而吊,子游裼裘而吊[1] 。曾子指子游而示人曰:“夫夫也[2] ,为习于礼者,如之何其裼裘而吊也?”主人既小敛,袒[3] ,括发[4] ,子游趋而出,袭裘,带[5] ,绖而入[6] 。曾子曰:“我过矣!我过矣!夫夫是也。”【注释】[1] “曾子袭裘而吊”二句:古人穿衣,先穿上贴身内衣,是为第一层;之后冬天穿裘,夏天穿葛,是为第二层,这一层又被称为亵衣;在家可以只穿到第二层,如果要出门的话,还要在亵衣外面加一层罩衣,这一层称为裼;如果要去正式场合,就还要再穿一层正服,如朝服、皮弁服之类。这四层衣服构成一套完整的礼服。袭裘,是指把衣服掩好,不让裼衣露出来。裼裘,是敞开正服前襟,露出左袖,使人看见裼衣。按照礼的规定,裼裘属于吉服,在丧主为变服之前,应服裼裘吊丧;而袭裘属于凶服,穿袭裘吊丧应在丧主为死者小殓之之后。[2] 夫夫:那个人。[3] 袒:袒露左臂。[4] 括发:用麻来束发。[5] 带:扎上葛布制成的腰带。[6] 绖:指在冠圈上系上葛绖带。子夏既除丧而见[1] 。予之琴。和之而不和[2] ,弹之而不成声[3] 。作而曰[4] :“哀未忘也。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5] 。”子张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和,弹之而成声。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6] 。”【注释】[1] 见:这里指拜见孔子。[2] 和:调整琴弦,使琴声和谐。[3] 不成声:不成曲调。[4] 作:站起来。[5] 而:通“尔”,你。[6] 至:这里指等到守丧期满的时候。司寇惠子之丧[1] ,子游为之麻衰、牡麻绖[2] 。文子辞曰[3] :“子辱与弥牟之弟游[4] ,又辱为之服,敢辞[5] 。”子游曰:“礼也。”文子退,反哭[6] 。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7] 。文子又辞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敢辞。”子游曰:“固以请[8] 。”文子退,扶嫡子南面而立[9] ,曰:“子辱与弥牟之弟游,又辱为之服,又辱临其丧,虎也敢不复位?”子游趋而就客位。【注释】[1] 司寇惠子:姓司寇,名惠,字叔兰,卫灵公的孙子。[2] 麻衰:用麻布制成的吊丧之服。牡麻:大麻的雄株。[3] 文子:指司寇文子,他是司寇惠子的哥哥,字弥牟。[4] 辱:指降低身份,这是一种谦辞。[5] 敢辞:不敢当。[6] “文子退”二句:这是文子把自己当作丧主的表现。[7] 子游趋而就诸臣之位:子游快步走到家臣的位置坐下来。子游应该坐在宾客之位,他故意坐错位置,是在讽刺司寇文子。[8] 固:坚持。[9] 嫡子:指司寇惠子的嫡子,即后文的“虎”。将军文子之丧[1] ,既除丧而后越人来吊。主人深衣[2] ,练冠[3] ,待于庙[4] ,垂涕洟[5] ,子游观之,曰:“将军文氏之子,其庶几乎?亡于礼者之礼也[6] ,其动也中[7] 。”【注释】[1] 将军文子:即司寇文子,司寇惠子的哥哥。[2] 主人:指文子的儿子简子瑕。深衣:衣、裳连在一起的服装,既可做吉服,也可作丧服。[3] 练冠:小祥祭时所戴的冠。[4] 待于庙:由于死者的神位已经迁入了祖庙,所以文子的儿子才会在祖庙中接待前来吊丧的人。[5] 涕洟:眼泪和鼻涕。[6] 亡:通“无”,没有。[7] 中:符合。幼名[1] ,冠字[2] ,五十以伯、仲[3] ,死谥[4] ,周道也。绖也者,实也[5] 。掘中溜而浴[6] ,毁灶以缀足[7] 。及葬,毁宗[8] ,躐行[9] ,出于大门,殷道也。学者行之。【注释】[1] 幼名:在婴儿出生三个月之后为其取名。[2] 冠字:举行冠礼之后取字。[3] 伯、仲:古代用来表示兄弟排行,老大为伯,如果老大为庶出,则为孟;老二、老三、老四依次为仲、叔、季。[4] 谥:谥号,古人对死者生前的行为进行评判,然后为其追加具有褒贬性质的称号。[5] 实:指伤心难过的实际表现。[6] 中溜:指室内。[7] 毁灶以缀足:拆毁灶台,用灶台上的砖为死者缀足,防止死者的脚变形而无法为尸体穿鞋。[8] 毁宗:指拆毁宗庙门西面的墙。[9] 躐:践,踏。行:指行神,位于庙门以外西面的神。子柳之母死[1] ,子硕请具[2] 。子柳曰:“何以哉?”子硕曰:“请粥庶弟之母[3] 。”子柳曰:“如之何其粥人之母以葬其母也?不可。”既葬,子硕欲以赙布之余具祭器[4] 。子柳曰:“不可。吾闻之也,君子不家于丧[5] 。请班诸兄弟之贫者。”君子曰:“谋人之军师[6] ,败则死之;谋人之邦邑[7] ,危则亡之[8] 。”【注释】[1] 子柳:鲁国人叔仲皮的儿子,他是子硕的哥哥。[2] 具:葬礼的各种用具。[3] 粥:通“鬻”,卖。[4] 赙布:送给有丧事的人家的钱财。布,钱,古人称钱为布。[5] 不家于丧:不靠丧事来挣钱。[6] 军师:军队。周朝军队一万二千五百人为一军,二千五百人为一师。[7] 邦邑:国都。[8] 亡:流亡,这里指流放。公叔文子升于瑕丘[1] ,蘧伯玉从[2] 。文子曰:“乐者,斯丘也!死则我欲葬焉。”蘧伯玉曰:“吾子乐之,则瑗请前[3] 。”【注释】[1] 公叔文子:春秋时卫国大夫,卫献公的孙子,名拔,字叔文。瑕丘:春秋时期鲁国的负瑕邑内的一个地名,位于今山东兖州东北。[2] 蘧伯玉:卫国大夫,名瑗,字伯玉。[3] 请前:请先死。蘧伯玉先死,就可以葬在瑕丘,那样公叔文子就不能葬在这里了。蘧伯玉这么说是委婉地批评公叔文子想要夺占别人良田的行为。弁人有其母死而孺子泣者[1] ,孔子曰:“哀则哀矣,而难为继也[2] 。夫礼,为可传也,为可继也,故哭、踊有节[3] 。”【注释】[1] 弁:通“卞”,鲁国地名,位于今山东泗水。孺子泣:像小孩子一样哭泣。指哭声没有长短高低的节奏,即纵情大哭。[2] 难为继:很难学习、继承。[3] 节:规矩。叔孙武叔之母死[1] ,既小敛,举者出户[2] ,出户袒[3] ,且投其冠,括发。子游曰:“知礼!”扶君[4] ,卜人师扶右[5] ,射人师扶左[6] 。君薨以是举[7] 。从母之夫、舅之妻[8] ,二夫人相为服[9] ,君子未之言也。或曰同爨缌[10] 。【注释】[1] 叔孙武叔:鲁公子牙的六世孙,名州仇,曾经发表过攻击孔子的言论。[2] 举者出户:指让人将尸体抬出正寝的门口。[3] 袒:袒露左臂。[4] 扶君:指国君生病。[5] 卜人:即仆人,这里指太仆。师:官员的长官。[6] 射人:官名,与太仆同掌国君的朝位。[7] 举:指搬动尸体并把尸体摆放在正确的位置。[8] 从母:母亲的姐妹。[9] 二夫人:“夫”字为衍文。相为服:指两个人不论谁先死,活着的人都要为对方服丧。[10] 同爨缌:同吃一个灶里做出来的饭,因此产生了服缌麻的关系。缌,是五服中等级最轻的丧服,丧期为三个月。丧事欲其纵纵尔[1] ,吉事欲其折折尔[2] 。故丧事虽遽不凌节[3] ,吉事虽止不怠[4] 。故骚骚尔则野[5] ,鼎鼎尔则小人[6] ,君子盖犹犹尔[7] 。【注释】[1] 纵纵:匆忙急促的样子。[2] 折折:从容和缓的样子。[3] 遽:仓促。凌:杂乱、错乱。节:法度,制度。[4] 止:从容。怠:松懈,懈怠。[5] 骚骚:过于急切的样子。野:粗疏。[6] 鼎鼎:过于放松的样子。[7] 犹犹:缓急适度的样子。丧具[1] ,君子耻具[2] 。一日二日而可为也者,君子弗为也。丧服,兄弟之子犹子也,盖引而进之也[3] 。嫂、叔之无服也,盖推而远之也[4] 。姑、姊妹之薄也[5] ,盖有受我而厚之者也[6] 。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7] 。【注释】[1] 丧具:办理丧事的用具。[2] 具:事先准备。[3] 引而进之:指拉近感情。[4] 推而远之:指刻意疏远以避嫌。[5] 薄:指所穿丧服等级比较轻。[6] 受我:指有人娶自己的姑妈、姊妹为妻。厚:指所穿丧服等级较重。[7] “食于有丧者之侧”二句:《论语·述而》中有“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所以这两句的主语应该是孔子。曾子与客立于门侧,其徒趋而出[1] 。曾子曰:“尔将何之?”曰:“吾父死,将出哭于巷[2] 。”曰:“反,哭于尔次[3] 。”曾子北面而吊焉[4] 。【注释】[1] 其徒:指曾子的学生。[2] 出哭于巷:出门跑到巷子里去哭。因为曾子的学生在曾子家求学,听到父亲去世的消息后无法立刻奔丧,又不敢在曾子家里哭,所以只能如此。[3] 次:指这个学生居住的房间。[4] 北面而吊:面向北方吊丧。这里指曾子以宾客之礼向学生吊丧。孔子曰:“之死而致死之[1] ,不仁而不可为也。之死而致生之[2] ,不知而不可为也[3] 。是故竹不成用[4] ,瓦不成味[5] ,木不成斵[6] ,琴瑟张而不平[7] ,竽笙备而不和[8] ,有钟磬而无簨虡[9] ,其曰明器,神明之也[10] 。”【注释】[1] 之死:孝子用器物来给先人送葬。致死之:认为死者没有知觉。[2] 致生之:认定死者的灵魂依然存在,能够知晓一切。[3] 知:通“智”,明智,聪明。[4] 竹不成用:指竹器的边上没有藤圈,不能使用。[5] 瓦不成味:瓦器中间有裂纹,不能用其盛水洗脸。味,通“沬”,洗脸。[6] 斵:通“斫”,砍。[7] 张:把乐器的弦安上。平:指音律和谐。[8] 竽笙:古代两种簧管类乐器。和:和声,指弹奏出来的曲调和谐。[9] 簨虡:悬挂钟磬的架子,架子的横杆称为簨,竖直的支架称为虡。[10] 神明:指将死者视为神明。有子问于曾子曰[1] :“问丧于夫子乎[2] ?”曰:“闻之矣。丧欲速贫,死欲速朽。”有子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闻诸夫子也。”有子又曰:“是非君子之言也。”曾子曰:“参也与子游闻之[3] 。”有子曰:“然。然则夫子有为言之也[4] ?”曾子以斯言告于子游,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昔者夫子居于宋[5] ,见桓司马自为石椁[6] ,三年而不成。夫子曰:‘若是其靡也[7] ,死不如速朽之愈也[8] 。’‘死之欲速朽’,为桓司马言之也。南宫敬叔反[9] ,必载宝而朝[10] 。夫子曰:‘若是其货也[11] ,丧不如速贫之愈也。’‘丧之欲速贫’,为敬叔言之也。”曾子以子游之言告于有子,有子曰:“然。吾固曰非夫子之言也。”曾子曰:“子何以知之?”有子曰:“夫子制于中都[12] ,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知不欲速朽也。昔者夫子失鲁司寇[13] ,将之荆[14] ,盖先之以子夏,又申之以冉有[15] ,以斯知不欲速贫也。”【注释】[1] 有子:名若,字子有,孔子的弟子。曾子:曾参,字子舆,孔子的弟子。[2] 问:应为“闻”。丧:指失去官职。[3] 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孔子的弟子。[4] 然则:既然这样,那么。有为言之:有所指而言,指在特殊情况下说的这些话。[5] 宋:春秋时期国名,位于今河南商丘一带。[6] 桓司马:桓魋,宋国司马,主管军事。[7] 靡:奢侈,浪费。[8] 愈:好。[9] 南宫敬叔:也称仲孙阅,春秋时期鲁国人,曾因在鲁国失去官位而到别国,后来又回到鲁国。[10] 载宝而朝:带着宝物朝见国君,这里指向国君行贿。[11] 货:贿赂。[12] 制:制定法度。中都:鲁国城邑,位于今山东汶山西部。孔子曾经在这里担任官职。[13] 司寇:掌管刑罚司法的官员。[14] 荆:楚国的别称。[15] 申:申明。陈庄子死[1] ,赴于鲁[2] 。鲁人欲勿哭。缪公召县子而问焉[3] 。县子曰:“古之大夫,束修之问不出竟[4] ,虽欲哭之,安得而哭之?今之大夫,交政于中国[5] ,虽欲勿哭,焉得而弗哭?且臣闻之:哭有二道,有爱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公曰:“然。然则如之何而可?”县子曰:“请哭诸异姓之庙。”于是与哭诸县氏。【注释】[1] 陈庄子:齐国大夫,名伯。[2] 赴于鲁:向鲁国发讣告。[3] 缪公:指鲁穆公。缪,通“穆”。县子:鲁国大夫,名琐。[4] 束修:捆成一束的十条干肉。束修是古代诸侯之间经常互相馈赠的礼物。问:通“遗”,馈赠。竟:通“境”。[5] 交政:指国与国之间由于会盟、征伐等事进行交往。中国:指位于中原的各个诸侯国。仲宪言于曾子曰[1] :“夏后氏用明器,示民无知也[2] 。殷人用祭器,示民有知也。周人兼用之,示民疑也[3] 。”曾子曰:“其不然乎,其不然乎。夫明器,鬼器也[4] ;祭器,人器也[5] 。夫古之人胡为而死其亲乎?”【注释】[1] 仲宪:即原宪,字子思,孔子学生。[2] 无知:指人死后是没有意识的。[3] 示民疑也:指让百姓产生疑惑,不知道人死了以后到底还有没有意识。[4] 鬼器:指特意为死人准备的器具。[5] 人器:指孝子把自己所用的器具献给死去的双亲,表示对双亲的孝顺。公叔木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1] ,问于子游。子游曰:“其大功乎。” 狄仪有同母异父之昆弟死[2] ,问于子夏。子夏曰:“我未之前闻也[3] 。鲁人则为之齐衰。”狄仪行齐衰。今之齐衰,狄仪之问也。【注释】[1] 公叔木:春秋时卫国大夫。[2] 狄仪:人名,其余不详。[3] 未之前闻:以前没有听说过。子思之母死于卫[1] 。柳若谓子思曰[2] :“子圣人之后也,四方于子乎视礼,子盖慎诸[3] 。”子思曰:“吾何慎哉?吾闻之,有其礼无其财,君子弗行也;有其礼有其财,无其时[4] ,君子弗行也。吾何慎哉!”【注释】[1] 子思:孔子的孙子,名伋,子思的父亲孔鲤去世之后,其母改嫁到卫国。[2] 柳若:卫国人。[3] 盖:通“盍”,何不。[4] 无其时:指母亲已经改嫁,自己就不能做丧主。县子琐曰:“吾闻之,古者不降[1] ,上下各以其亲[2] 。滕伯文为孟虎齐衰[3] ,其叔父也[4] ;为孟皮齐衰[5] ,其叔父也。”【注释】[1] 古者:指殷朝。不降:穿丧服时不降低丧服的等级。周朝的礼制规定,儿子为母亲应服齐衰三年,但如果父亲在世的话,就降为服齐衰一年。[2] 上下:指地位的尊卑高低。[3] 滕伯文:殷朝滕国的国君,被封为伯爵,名文。孟虎,滕伯文的叔父。[4] 其:指孟虎。[5] 孟皮:滕伯文的侄子,滕伯文为孟皮的叔父。后木曰[1] :“丧,吾闻诸县子曰:‘夫丧,不可不深长思也[2] 。买棺外内易[3] 。’我死则亦然。”曾子曰:“尸未设饰[4] ,故帷堂,小敛而彻帷[5] 。”仲梁子曰[6] :“夫妇方乱[7] ,故帷堂,小敛而彻帷。”小敛之奠,子游曰:“于东方。”曾子曰:“于西方,敛斯席矣[8] 。”小敛之奠在西方,鲁礼之末失也。【注释】[1] 后木:鲁孝公的儿子惠伯巩的后人。[2] 深长思:指深思熟虑。[3] 易:平滑。[4] 尸未设饰:指尸体还没有装殓。[5] 彻帷:撤去帷幕。这里不是把帷帐撤掉,而是将帷幕" }, { "index": 22, "volume_number": "卷22", "content": "起来掀开。彻,通“撤”。[6] 仲梁子:鲁国人。[7] 乱:指哭丧时的位置还没有确定。[8] 敛斯席:指小殓时设置奠席。县子曰:“绤衰,繐裳[1] ,非古也。”子蒲卒[2] ,哭者呼“灭[3] ”,子皋曰[4] :“若是野哉[5] !”哭者改之。杜乔之母之丧[6] ,宫中无相[7] ,以为沽也[8] 。夫子曰:“始死,羔裘、玄冠者[9] ,易之而已。”羔裘、玄冠,夫子不以吊[10] 。【注释】[1] “绤衰”二句:用粗葛布做成的丧服上衣,用线细而疏的麻布做成的下裳。[2] 子蒲:名灭,其余不详。[3] 哭者呼“灭”:人们在哭的时候喊着子蒲的名字“灭”。人死之后要招魂,招魂时要呼唤他的名字,这里在哭的时候就呼喊子蒲的名字,是不符合礼的。[4] 子皋:又作子羔,孔子的弟子,名高柴,字子皋。[5] 野:不合乎礼。[6] 杜乔:人名,其余不详。[7] 宫:指死者生前所居的正寝。相:帮助主人举行祭礼的人。[8] 沽:粗疏简略。[9] 羔裘、玄冠者:黑色的羊皮裘,黑色的礼帽,这是当时的朝服,也是吉服,不能穿着去参加丧事。[10] “羔裘、玄冠”二句:出自《论语·乡党》。子游问丧具。夫子曰:“称家之有亡[1] 。”子游曰:“有无恶乎齐[2] ?”夫子曰:“有毋过礼。苟亡矣[3] ,敛首足形[4] ,还葬[5] ,县棺而封[6] ,人岂有非之者哉?”【注释】[1] 称:适合。有亡:有无,这里指多少。[2] 齐:通“剂”,界限,标准。[3] 苟:如果。[4] 形:形体,身体。[5] 还:通“旋”,立即。[6] 县棺而封:指将棺材悬起来,然后慢慢放到墓穴中,然后用土封好墓穴。县,同“悬”。封,埋葬。司士贲告于子游曰[1] :“请袭于床[2] 。”子游曰:“诺。”县子闻之曰:“汰哉叔氏[3] ,专以礼许人[4] 。”宋襄公葬其夫人[5] ,醯、醢百瓮[6] 。曾子曰:“既曰明器矣,而又实之[7] !”孟献子之丧[8] ,司徒旅归四布[9] 。夫子曰:“可也。”读赗,曾子曰:“非古也,是再告也[10] 。”【注释】[1] 司士贲:名叫贲的司士。司士为官名,是大司马手下的属官。贲是人名。[2] 袭:为死者穿衣服,又称殓。根据礼的规定,小殓、大殓都应该在床上进行,但后来逐渐演变为在地上进行。[3] 汰:自大。叔氏:子游的别字。[4] 专以礼许人:专门由他来许可别人是否可以实行礼。[5] 宋襄公:春秋时期宋国国君。[6] 醯:醋。醢:肉酱。[7] 实:填充。[8] 孟献子:鲁国大夫仲孙蔑。[9] 旅:司徒手下的属官。布:钱。这里指送给丧主用来办丧事的钱。[10] “读赗”四句:赠给有丧事的人家的用来举行葬礼的物品称为赗。凡有人送赗,丧主都会命人将赠送者的名字以及赠送的物品记录下来。到祖奠时,负责记录的人在灵柩面前对主人、主妇以及宾客宣读一遍。曾子认为一开始的记录已经算是一次,再在灵柩前宣读是多余的。但第一次只有负责记录的人知道,再宣读一次是为了让众人知道,所以曾子的看法并不正确。成子高寝疾[1] ,庆遗入请曰[2] :“子之病革矣[3] ,如至乎大病[4] ,则如之何?”子高曰:“吾闻之也:‘生有益于人,死不害于人。’吾纵生无益于人,吾可以死害于人乎哉?我死,则择不食之地而葬我焉[5] 。”【注释】[1] 成子高:齐国大夫,名国子高,成是他的谥号。[2] 庆遗:齐国大夫庆封的族人。[3] 病革:病重,病危。[4] 大病:代指去世。[5] 不食之地:指不长庄稼的土地。子夏问诸夫子曰:“居君之母与妻之丧[1] 。”“居处、言语、饮食衎尔[2] 。”宾客至,无所馆[3] ,夫子曰:“生于我乎馆,死于我乎殡[4] 。”国子高曰[5] :“葬也者,藏也。藏也者,欲人之弗得见也。是故衣足以饰身,棺周于衣[6] ,椁周于棺,土周于椁。反壤树之哉[7] !”【注释】[1] 居君之母与妻之丧:此句后应有“如之何”三字。[2] 居处、言语、饮食衎尔:此句前应有“夫子曰”三字。衎,安然自得的样子。[3] 馆:住宿的地方。[4] 死于我乎殡:死在我这里我就为他殡殓安葬。[5] 国子高:即成子高。[6] 周:包围,容纳。[7] 壤:指堆起坟头。树:种树作为标记。孔子之丧,有自燕来观者[1] ,舍于子夏氏[2] 。子夏曰:“圣人之葬人,与人之葬圣人也,子何观焉?昔者夫子言之曰:‘吾见封之若堂者矣[3] ,见若坊者矣[4] ,见若覆夏屋者矣[5] ,见若斧者矣[6] ,从若斧者焉[7] 。马鬣封之谓也[8] 。’今一日而三斩板[9] ,而已封,尚行夫子之志乎哉?”【注释】[1] 燕:指春秋战国时位于北方的燕国。[2] 舍:居住,休息。[3] 封:在坟墓上堆起坟头。堂:指堂基,形状像四方形的高台。[4] 坊:通“防”,堤防。这里指像堤防一样的长方形高台。[5] 覆:用瓦和茅草覆盖的屋檐。夏屋:门廊,上面覆盖着茅草和瓦片。[6] 若斧者:像斧头形状的坟墓。[7] 从:认同,选择。[8] 马鬣封:即斧子形状的坟墓的俗名,因为马颈部长鬃毛的地方形状像斧子。[9] 三斩板:指为孔子修建坟墓采用了板筑法。板一般宽二尺,长六尺,将这样的板围起来,用绳子固定好,然后在其中填土筑实,然后解开绳索,在已经筑好的土上再围上板,继续填土筑实,这样三次之后,就是所谓的“三斩板”。妇人不葛带。有荐新[1] ,如朔奠[2] 。既葬,各以其服除[3] 。池视重溜[4] 。君即位而为椑[5] ,岁壹漆之[6] ,藏焉。复、楔齿、缀足、饭、设饰、帷堂并作[7] 。父兄命赴者[8] 。【注释】[1] 荐新:一种祭祀仪式,即向神灵或祖先献上本年刚刚收获的五谷和瓜果等时新之物。在棺材停放期间,用这些东西祭奠死者被称为荐新。[2] 朔奠:棺材停放期间,每个月的初一祭奠死者被称为朔奠。[3] 各以其服除:这里指的是那些丧服等级较轻、服丧时间较短的人。[4] 视:比照,参照。重溜:即承溜,屋檐下面用来承接雨水的沟。这里指在棺柩柳墙前面设置用竹子做成的池形似承溜。[5] 椑:内棺,一般用杝木制成,又称杝棺。[6] 岁壹漆之:一年漆一次。[7] 复:招魂。楔齿:把马蹄形的角柶楔进死者的嘴里,为饭含做准备。[8] 父:指父辈。君复,于小寝、大寝、小祖、大祖、库门、四郊[1] 。丧不剥奠也[2] ,与祭肉也与。既殡,旬而布材与明器[3] 。朝奠日出,夕奠逮日[4] 。父母之丧哭无时[5] 。使必知其反也。【注释】[1] 小寝:指燕寝,即平时居住之所。大寝:即正寝,生病或斋戒时所居之所。小祖:指四位亲人之庙,即祢庙、祖庙、曾祖庙、高祖庙。大祖:指太庙,即始祖之庙。库门:诸侯宫殿的外门。[2] 不剥:指不让奠祭的物品裸露在外,要覆盖上布巾。剥,裸露。[3] 旬:十天。材:指制作椁的材料。[4] “朝奠日出”二句:将死者装进棺材之后,每天日出和日落时要进行祭奠,日出时祭奠被称为朝奠,日落时祭奠被称为夕奠。逮,及,赶得上。[5] 无时:没有固定的时间。练[1] ,练衣黄里[2] ,縓缘[3] ,葛要绖[4] ,绳屦无絇[5] ,角瑱,鹿裘衡[6] ,长袪[7] ,袪,裼之可也。有殡,闻远兄弟之丧,虽缌必往。非兄弟,虽邻不往。所识[8] ,其兄弟不同居者皆吊。【注释】[1] 练:指小祥祭。[2] 练衣:这里指内衣。[3] 縓:浅红色。[4] 要:通“腰”。[5] 绳屦:用麻绳编的鞋。絇:鞋子上的装饰。[6] 瑱:垂在冠、冕两侧的装饰物,用玉、石做成。衡:通“横”,宽大。[7] 祛:袖子,也指袖口。[8] 所识:所认识的人,这里指死者。天子之棺四重[1] :水、兕革棺被之[2] ,其厚三寸;杝棺一[3] ,梓棺二[4] 。四者皆周[5] 。棺束[6] ,缩二,衡三[7] ,衽每束一[8] 。柏椁以端[9] ,长六尺。天子之哭诸侯也[10] ,爵弁绖[11] ,■(纟才)衣[12] 。或曰使有司哭之,为之不以乐食[13] 。天子之殡也,菆涂龙輴[14] ,以椁,加斧于椁上[15] ,毕涂屋,天子之礼也。唯天子之丧,有别姓而哭[16] 。【注释】[1] 四重:四层棺材。这里所说的“四重”,是指在盛尸体棺材外面再加四重棺材,如果将盛尸体的棺材算进去,就有五重了。[2] 水、兕革棺被之:指用水牛皮或兕牛皮包裹的一层木制棺材。这一层棺材耐湿。兕,犀牛的一种。[3] 杝棺:用杝木做成的棺材,厚四寸,又名椑。[4] 梓棺二:指有两层梓木棺材,内层名属,厚六寸;外层名大棺,厚八寸。[5] 四者皆周:上面所说的四重棺材,都有上下四周共六个面,这六个面全都被包了起来。[6] 棺束:古代的棺材不用钉子固定,而是用皮带束住,称为缄。[7] “缩二”二句:竖的两道,横的三道。缩,指纵向。[8] 衽:即榫,用来使棺材盖与棺材身结合得紧密牢固的榫木。[9] 柏椁以端:以柏木的接近根部的部分为材料制作椁。[10] 天子之哭诸侯也:指诸侯死于自己的封国,天子听到讣告之后在都城哭之。[11] 爵弁:一种红色而又微微发黑的冠。爵,通“雀”,这种冠的形状与雀头的颜色很像。[12] ■(纟才)衣:黑色的礼服。■(纟才),通“缁”,黑色。[13] 不以乐食:吃饭的时候不奏乐。[14] 菆:丛集,指把木头聚集在一起堆积在棺材周围。龙輴:车辕上画着龙的殡车,这是天子所用的殡车。[15] 斧:通“黼”,一种黑白相间的花纹,这里指绣着黼纹的幕布,又称棺衣。[16] 别姓而哭:区分同姓、异姓、庶姓,然后排列哭丧时的顺序。异姓,指有甥舅关系的亲属。庶姓,指没有任何亲属关系的人。鲁哀公诔孔丘曰[1] :“天不遗耆老[2] ,莫相予位焉[3] 。呜呼哀哉,尼父[4] !”国亡大县邑[5] ,公、卿、大夫、士皆厌冠[6] ,哭于大庙三日[7] ,君不举[8] 。或曰君举而哭于后土[9] 。孔子恶野哭者[10] 。未仕者不敢税人[11] ,如税人则以父兄之命。士备入而后朝夕踊[12] 。祥而缟[13] 。是月禫[14] ,徙月乐[15] 。君于士有赐帟[16] 。【注释】[1] 诔:叙述死者生平,表示哀悼的文字。一般是上级为下级作诔,尊者为卑者作诔。[2] 耆老:年龄大、德行高的人。这里指孔子。[3] 莫:没有人。相:辅佐。[4] 尼父:对孔子的美称。尼,孔子字仲尼。父,通“甫”,古代对男子的美称。[5] 亡:失去。[6] 厌冠:古代一种丧冠。[7] 大庙:即太庙。[8] 举:欣赏音乐。[9] 后土:社,这里指社神,主管土地的神。[10] 野哭:指不在合适的地方哭。[11] 税:指送人财物。[12] 备:全,都。朝夕踊:死者被装殓进棺材之后,他的亲人应在每天的早晨和傍晚在棺材前面哭踊,哭的时候这些亲人根据自己与死者关系的远近而站在固定的位置上,这些位置被称为哭位。为了表示极度的哀痛,还要踊。称为朝夕踊。[13] 祥:指大祥祭。缟:白色的生绢。[14] 禫:大祥祭之后除去丧服的祭祀。[15] 徙月:过一个月。[16] 帟:小型的幕帐,挂在已经装殓死者的棺柩上面遮挡尘土的帐子。檀弓下君之嫡长殇[1] ,车三乘[2] 。公之庶长殇[3] ,车一乘。大夫之嫡长殇,车一乘。公之丧,诸达官之长杖[4] 。【注释】[1] 君:指诸侯国的国君。嫡:指嫡子,国君正妻所生的儿子。长殇:指十六岁到十九岁之间而死。[2] 车:指死者生前乘坐的车,在死者去世后用来作为载魂车。[3] 公:被封为公爵的诸侯国国君。庶:指除嫡子以外的其他儿子。[4] 达官:显达的官员,这里泛指诸侯手下的卿、大夫、士。杖:指服丧时所拄的丧杖。君于大夫,将葬,吊于宫;及出,命引之[1] ,三步则止[2] ,如是者三,君退。朝亦如之[3] ,哀次亦如之[4] 。五十无车者,不越疆而吊人[5] 。【注释】[1] 命引之:指国君下令拉柩车。[2] 三步则止:为表示哀痛,每走三步就会停下来。[3] 朝:指棺柩下葬之前要将棺柩从殡宫运送到宗庙前面,举行朝拜宗庙之礼。[4] 哀次:指朝拜宗庙之后,柩车从大门走出,途经接待临时接待宾客的地方,孝子由此想到亲人,因此哀而不前。次,指在宗庙大门外设置的用来接待宾客的地方。[5] “五十者无车”二句:古人到五十岁即被称为老,体力和精力都不比从前,再加上没有车可坐,所以就不用到外国去吊丧了。季武子寝疾[1] ,蟜固不说齐衰而入见曰[2] :“斯道也[3] ,将亡矣。士唯公门说齐衰[4] 。”武子曰:“不亦善乎!君子表微[5] 。”及其丧也,曾点依其门而歌[6] 。【注释】[1] 季武子:鲁国大夫季孙夙。[2] 蟜固:鲁国时人,当时正在服齐衰。说:通“脱”。[3] 道:指礼。[4] 士唯公门说齐衰:按照礼的规定,士只有在进入国君的宫门时才会脱掉丧服,而士到大夫家的时候是不应该脱掉丧服的。蟜固不脱丧服去季武子家,说明他并不畏惧季武子。[5] 表微:发扬已经衰微的道德。[6] 曾点:字皙,孔子的弟子,曾参的父亲。大夫吊[1] ,当事而至,则辞焉[2] 。吊于人,是日不乐[3] 。妇人不越疆而吊人。行吊之日,不饮酒食肉焉。吊于葬者,必执引[4] 。若从柩,及圹[5] ,皆执绋[6] 。【注释】[1] 大夫吊:指大夫为士吊丧。[2] 辞:以言语来推辞。大夫地位尊贵,士如果没有事,就应当来到堂下拜迎,如果有事,就应该派人出来说明不能迎接的原因。[3] 是日不乐:这一天不奏乐。礼规定,君子不能在同一天同时进行哀、乐两种活动。[4] 引:柩车上拴着的用来牵引的绳子。[5] 圹:墓穴。[6] 绋:棺材下葬时使用的绳子。丧[1] ,公吊之,必有拜者,虽朋友、州、里、舍人可也[2] 。吊曰:“寡君承事[3] 。”主人曰:“临。”君遇柩于路,必使人吊之。大夫之丧,庶子不受吊。【注释】[1] 丧:指大臣死于外国。[2] 州、里:与死者同一州,同一里的人。舍人:与死者同住一座馆舍的人。[3] 寡君:即寡人,国君的自称。承事:接受一点事情来做。指帮忙办理丧事。妻之昆弟为父后者死[1] ,哭之適室[2] 。子为主[3] ,袒,免,哭、踊。夫入门右[4] ,使人立于门外,告来者。狎则入哭[5] 。父在,哭于妻之室[6] 。非为父后者,哭诸异室。【注释】[1] 妻之昆弟:妻子的兄弟。为父后:是父亲的继承人。[2] 適室:嫡室,即正寝。適,通“嫡”。[3] 子为主:指丈夫不为妻弟服丧,而是让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死者的外甥担任丧主来接受宾客吊丧。[4] 夫:指丈夫。[5] 狎:关系亲近。[6] 哭于妻之室:正寝是父亲居住的地方,所以只能在妻子的室内哭。有殡[1] ,闻远兄弟之丧[2] ,哭于侧室[3] 。无侧室,哭于门内之右。同国则往哭之。子张死[4] ,曾子有母之丧,齐衰而往哭之。或曰:“齐衰不以吊。”曾子曰:“我吊也与哉[5] ?”有若之丧,悼公吊焉[6] ,子游摈由左[7] 。【注释】[1] 有殡:指家里停放着装殓好的棺材。[2] 远兄弟:指身在外国的兄弟。[3] 侧室:即偏房。[4] 子张:孔子弟子,名颛孙师,字子张。[5] 我吊也与哉:我是吊子张,而不是哭子张。吊是为了安慰死者家属不要过于伤痛,而哭则是为死者去世感到哀痛。[6] 悼公:鲁悼公,战国初年鲁国国君。[7] 摈由左:礼规定,帮助国君发布命令文告时,摈站在国君右边;帮助国君主持丧礼时,摈站在国君左边。当时礼制衰微,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子游故意这么做。摈,帮助主人迎接宾客的人。齐谷王姬之丧[1] ,鲁庄公为之大功。或曰:“由鲁嫁,故为之服姊妹之服[2] 。”或曰:“外祖母也,故为之服[3] 。”【注释】[1] 谷:应为“告”,指发讣告。王姬:齐襄公的夫人,是周天子的女儿。[2] “由鲁嫁”二句:周天子之女是由鲁国国君主婚嫁给齐国国君的,周、鲁为同姓,故鲁庄公用为姊妹所服的丧服服丧。[3] “外祖母也”二句:此说有误,王姬并非鲁庄公的外祖母,即便是外祖母,也应服小功,而非大功。晋献公之丧[1] ,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2] ,且曰:“寡人闻之,亡国恒于斯[3] ,得国恒于斯。虽吾子俨然在忧服之中[4] ,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5] 。”以告舅犯[6] 。舅犯曰:“孺子其辞焉[7] !丧人无宝[8] ,仁亲以为宝。父死之谓何,又因以为利,而天下其孰能说之[9] ?孺子其辞焉。”公子重耳对客曰:“君惠吊亡臣重耳。身丧,父死,不得与于哭泣之哀,以为君忧。父死之谓何,或敢有他志,以辱君义?”稽颡而不拜[10] ,哭而起,起而不私。子显以致命于穆公[11] 。穆公曰:“仁夫,公子重耳!夫稽颡而不拜,则未为后也,故不成拜[12] 。哭而起,则爱父也。起而不私,则远利也。”【注释】[1] 晋献公:春秋时期晋国国君,晋文公重耳的父亲。[2] 秦穆公使人吊公子重耳:秦穆公派人向公子重耳吊丧。晋献公晚年宠爱骊姬,申生被迫自杀,晋献公其他几个儿子纷纷逃往国外。晋献公去世时,重耳正在狄国避难,秦穆公派使者慰问重耳,是想趁机暗示他尽快回国即位。秦穆公,春秋时期秦国国君,嬴姓,名任好,春秋五霸之一。重耳,晋献公的儿子,太子申生的异母弟。[3] 斯:这,指国君去世、新国君尚未即位的时候。[4] 俨然:庄重严肃的样子。[5] 孺子:原指幼年的童子,这里指国君的继承人,即重耳。[6] 舅犯:指重耳的舅舅狐偃,字子犯。[7] 其:语气词,意思相当于“还是”。[8] 丧人:流亡在外的人。无宝:没有值得宝贵的东西。[9] 说:通“悦”,高兴,喜欢。[10] 稽颡:古代一种礼节,行礼的人双膝跪地,以头触地,并且头在地上停留有一段时间。[11] 子显:即秦公子絷,字子显,是秦穆公派往狄国向重耳表示慰问的使者。[12] 不成拜:根据丧礼,只有父亲合法的继承人,才有资格成为丧主,对前来吊丧的宾客先行稽颡礼,然后行拜礼,表示感谢,称为成拜。重耳并非晋献公的继承人,所以不敢自居为丧主,因此不成拜。帷殡[1] ,非古也,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2] 。【注释】[1] 帷殡:古人认为鬼神喜欢居于幽暗之所,所以在殡棺之后,就在殡宫的堂上设置帷帐。但是在朝夕哭时,要把帷帐掀起来。[2] 自敬姜之哭穆伯始也:敬姜是鲁国大夫穆伯的妻子,穆伯在敬姜年轻时就死了,为了避免有人以为穆伯是因为好色而死的,敬姜在朝夕哭时就不掀起殡宫堂上的帷帐,以后逐渐形成了风俗。丧礼,哀戚之至也,节哀顺变也[1] ,君子念始之者也[2] 。复,尽爱之道也,有祷祠之心焉[3] 。望反诸幽[4] ,求诸鬼神之道也。北面,求诸幽之义也。拜、稽颡,哀戚之至隐也[5] ,稽颡,隐之甚也。饭用米、贝[6] ,弗忍虚也。不以食道[7] ,用美焉耳。铭,明旌也[8] ,以死者为不可别已,故以其旗识之[9] ,爱之斯录之矣,敬之斯尽其道焉耳[10] 。【注释】[1] 顺:适应。变:指父母去世这样的重大变故。[2] 始之者:指生养自己的父母。[3] 祷祠:指病人病重时,家人派人在宗庙中进行祈祷,希望病人好转。[4] 望反诸幽:“反”字为衍文。[5] 隐:痛苦。[6] 饭:即饭含。米:死者口中所放置的米。贝:将米填入死者口中时使用的工具。[7] 不以食道:不用活人吃的饭食来行饭含礼,因为这些是人工制成的,不洁。食道,活人所吃的食物。[8] 明旌:即用写着死者名字的旗帜来表明棺柩中死者的身份。[9] 识:志,做标记。[10] 敬之斯尽其道焉尔:因为尊敬死者,所以孝子就尽心尽力地完成孝道。这里指死者的身份不同,所以明旌的采章尺度也不同,孝子应该认真对待。重[1] ,主道也。殷主缀重焉,周主重彻焉。奠以素器[2] ,以生者有哀素之心也[3] 。唯祭祀之礼,主人自尽焉耳[4] 。岂知神之所飨[5] ,亦以主人有齐敬之心也[6] 。辟踊[7] ,哀之至也,有筭为之节文也[8] 。袒,括发,变也。愠[9] ,哀之变也;去饰,去美也。袒,括发,去饰之甚也。有所袒,有所袭,哀之节也。弁、绖葛而葬,与神交之道也[10] ,有敬心焉。周人弁而葬[11] ,殷人冔而葬[12] 。歠主人、主妇、室老[13] ,为其病也,君命食之也。反哭升堂[14] ,反诸其所作也[15] 。主妇入于室,反诸其所养也[16] 。反哭之吊也,哀之至也:反而亡焉,失之矣,于是为甚。殷既封而吊[17] ,周反哭而吊。孔子曰:“殷已悫[18] ,吾从周。”【注释】[1] 重:临时的神主,即暂时用来作为死者灵魂依托的东西。其形制为木制,士之重长三尺,上端有孔,可以系绳悬挂。[2] 素器:没有装饰的器物。[3] 哀素之心:因为哀痛而无心进行修饰。[4] 自尽:尽自己的心力。[5] 飨:享用,受用。[6] 齐敬:虔诚恭敬。齐,通“斋”。[7] 辟踊:拍胸顿足。辟,通“擗”,拍打。[8] 有筭:有一定的次数。筭,同“算”。节:踊时,三跳为一踊,三踊为一节。[9] 愠:心情郁结。[10] 与神交之道:与神交接的方法。[11] 弁:即爵弁,周人祭祀时所戴的冠。[12] 冔:殷人祭祀时所戴的冠。[13] 歠:喝。这里指亲人去世最初的三天,孝子无心饮食,只喝一些由邻居送给他们的粥,如果是大夫以上的官员,则由国君赐给他们食物。主人:死者的儿子,也就是孝子。室老:大夫家臣的首领。[14] 反哭:指送葬结束之后回到祖庙进行哭告。[15] 所作:即作所,死者生前举行冠礼、婚礼、进行祭祀的地方。[16] 所养:即养所,指平日供养亲人的地方。[17] 封:指把棺材放进墓穴中埋葬。[18] 已悫:质朴有余而文饰不足。悫,简朴少文。葬于北方[1] ,北首[2] ,三代之达礼也[3] ,之幽之故也[4] 。既封,主人赠[5] ,而祝宿虞[6] 。既反哭,主人与有司视虞牲[7] ,有司以几、筵舍奠于墓左[8] ,反,日中而虞。葬日虞,弗忍一日离也。是月也,以虞易奠。卒哭曰“成事[9] ”。是日也,以吉祭易丧祭[10] 。明日祔于祖父[11] 。其变而之吉祭也,比至于祔,必于是日也接,不忍一日未有所归也。殷练而祔[12] ,周卒哭而祔,孔子善殷[13] 。【注释】[1] 北方:这里指都城的北方。[2] 北首:头朝向北方。[3] 达礼:通礼,指通行的礼制。[4] 幽:幽暗的地方。[5] 主人:这里指死者的嫡长子。赠:在死者的墓穴中放入玄纁束帛。[6] 祝:为主人掌管神事的人。宿:通“速”,预先召唤,令其前来。虞:指虞祭。[7] 虞牲:指进行虞祭时所献的牺牲。[8] 舍:安置。[9] 成事:指祭祀之礼完成。[10] 以吉祭易丧祭:从哭祭结束之后所举行的祭祀都属于吉祭,也称吉礼。[11] 祔:将死者的神主按照昭穆顺序放进宗庙,将死者的神主附在祖父的神主旁边来接受祭祀。[12] 练:指小祥祭。[13] 孔子善殷:殷朝人在死者去世一年之后将其视为神灵,孔子认为这样更符合人情,所以赞同殷朝人的做法。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1] ,执戈[2] ,恶之也,所以异于生也。丧有死之道焉[3] ,先王之所难言也。丧之朝也[4] ,顺死者之孝心也。其哀离其室也,故至于祖考之庙而后行。殷朝而殡于祖,周朝而遂葬。【注释】[1] 祝:祭祀时宣读赞词的人。桃:桃木,据说具有辟邪功能。茢:笤帚,用来扫地的工具,象征着扫除不祥之物。[2] 执戈:小臣手里执戈,这里省略了主语,执戈的目的是以兵器的威力驱除凶邪之气。[3] 有死之道:有专门为死者设计的一套礼制。[4] 丧之朝也:举行丧礼之前要先将灵柩搬到祖庙进行祭祀,告知祖先,如同活人在出门之前一定要告诉尊长一样。孔子谓“为明器者[1] ,知丧道矣,备物而不可用也。哀哉,死者而用生者之器也!不殆于用殉乎哉[2] ?其曰明器,神明之也。涂车[3] ,刍灵[4] ,自古有之,明器之道也”。孔子谓“为刍灵者善”,谓“为俑者不仁[5] ,殆于用人乎者”!【注释】[1] 明器:指随葬的物品,这些物品是没有实际用处的。[2] 殉:用人殉葬。[3] 涂车:用泥做成的马车。[4] 刍灵:用茅草扎成人和马的形状,用来殉葬。[5] 俑:用木头或陶土制成的假人,用来殉葬。穆公问于子思曰[1] :“为旧君反服[2] ,古与?”子思曰:“古之君子进人以礼,退人以礼,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队诸渊[3] ,毋为戎首[4] ,不亦善乎?又何反服之礼之有?”【注释】[1] 穆公:指鲁穆公,名显,春秋时期鲁国国君。[2] 反服:返回国都为旧君服丧。礼规定三种人要为旧君反服:一是退休的官员,二是被流放的大夫的妻子和长子,三是在正常情况下离开故国,但故国还保留着他的各种待遇的官员。这里指的是第二种人。[3] 队:通“坠”。[4] 戎首:率领别国的军队进攻本国。悼公之丧[1] ,季昭子问于孟敬子曰[2] :“为君何食?”敬子曰:“食粥[3] ,天下之达礼也。吾三臣者之不能居公室也[4] ,四方莫不闻矣。勉而为瘠[5] ,则吾能,毋乃使人疑夫不以情居瘠者乎哉?我则食食。”【注释】[1] 悼公:鲁悼公,鲁哀公之子,名姬宁。[2] 季昭子:季康子的曾孙,名强,鲁国大夫。孟敬子:孟武伯之子,名捷。季昭子与孟敬子都是鲁国三桓的后人,三桓即仲孙、季孙、叔孙三氏,他们世代专权,又称三臣。[3] 食粥:国君死,大夫三天都不吃食物,殡棺之后可以食粥,到周年举行小祥祭之后,才可以正常吃饭。[4] 不能居公室:不能以侍奉国君的礼节与国君相处。[5] 勉:勉强,指勉强让自己喝粥。瘠:瘦弱。卫司徒敬子死[1] ,子夏吊焉,主人未小敛,绖而往。子游吊焉,主人既小敛,子游出,绖,反哭。子夏曰:“闻之也与?”曰:“闻诸夫子,主人未改服[2] ,则不绖。”【注释】[1] 司徒敬子:魏国大夫,名未闻。[2] 改服:小殓之后,主人以麻束发,头上和腰间都要系绖带,称之为改服。曾子曰:“晏子可谓知礼也已[1] ,恭敬之有焉。”有若曰:“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遣车一乘[2] ,及墓而反[3] 。国君七个[4] ,遣车七乘;大夫五个,遣车五乘。晏子焉知礼?”曾子曰:“国无道,君子耻盈礼焉[5] 。国奢,则示之以俭;国俭,则示之以礼。”【注释】[1] 晏子:名婴,字仲,谥号为平。春秋时齐国相国,历事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以节俭著称。[2] 遣车:送葬时载着牺牲,并且在下葬时将牺牲一起跟随棺材葬入墓穴的车。晏子的父亲是大夫,死时按照丧礼应该用遣车五乘,但晏子只用一乘,有若的意思是批评晏子过于节俭。[3] 及墓而反:指殉葬的东西太少了,到墓地之后很快就下葬完毕返回了。[4] 国君七个:诸侯下葬时所用的奠品为太牢,每种牺牲的臂、膈、胳三部分称为三体,三体装进包里,一包称为一个,一个用一辆车装载,诸侯下葬时要用七个,所以需车七乘。国君之下为大夫,用包五个,需车五乘。[5] 盈礼:指完全按照礼制去做。盈,满,完全。国昭子之母死[1] ,问于子张曰:“葬及墓男子、妇人安位[2] ?”子张曰:“司徒敬子之丧,夫子相[3] ,男子西乡[4] ,妇人东乡。”曰:“噫[5] !毋[6] 。”曰:“我丧也,斯沾[7] 。尔专之[8] ,宾为宾焉,主为主焉,妇人从男子皆西乡。”【注释】[1] 国昭子:齐国大夫。[2] 安位:在哪里就位。[3] 夫子:指孔子。相:指相者,帮助丧主办理丧事的人。[4] 乡:通“向”。[5] 噫:叹词,表示感叹、悲痛的含义。[6] 毋:不能这样。[7] 沾:通“觇”,窥,看。[8] 专:指担任相者。穆伯之丧[1] ,敬姜昼哭[2] 。文伯之丧[3] ,昼夜哭。孔子曰:“知礼矣。”文伯之丧,敬姜据其床而不哭[4] ,曰:“昔者吾有斯子也,吾以将为贤人也,吾未尝以就公室。今及其死也,朋友诸臣未有出涕者,而内人皆行哭失声[5] 。斯子也,必多旷于礼矣夫[6] 。”季康子之母死[7] ,陈亵衣[8] 。敬姜曰:“妇人不饰,不敢见舅姑[9] 。将有四方之宾来,亵衣何为陈于斯?”命彻之。【注释】[1] 穆伯:鲁国大夫,鲁桓公的儿子庆父之子,称公孙敖,姓姬,死后谥号为穆。[2] 敬姜:穆伯的妻子。[3] 文伯:鲁国大夫,穆伯和敬姜所生的儿子。[4] 不哭:指暂时停止哭泣。[5] 内人:屋内之人,代指妻子,这里指妻妾。[6] 旷:荒废,耽误。[7] 季康子:春秋时期鲁国的正卿,姬姓,季氏,名肥,史称季孙肥,又因死后谥号为康,故称季康子。敬姜为其从祖母。[8] 亵衣:内衣,贴身的衣服。[9] 舅姑:公婆。有子与子游立,见孺子慕者[1] ,有子谓子游曰:“予壹不知夫丧之踊也[2] ,予欲去之久矣。情在于斯[3] ,其是也夫?”子游曰:“礼有微情者[4] 。有以故兴物者[5] ,有直情而径行者[6] ,戎狄之道也。礼道则不然。人喜则斯陶[7] ,陶斯咏,咏斯犹[8] ,犹斯舞,舞斯愠[9] ,愠斯戚,戚斯叹,叹斯辟,辟斯踊矣。品节斯[10] ,斯之谓礼。人死,斯恶之矣;无能也,斯倍之矣。是故制绞、衾[11] ,设蒌、翣[12] ,为使人勿恶也。始死,脯醢之奠[13] ;将行,遣而行之;既葬而食之[14] 。未有见其飨之者也,自上世以来未之有舍也,为使人勿倍也。故子之所刺于礼者,亦非礼之訾也[15] 。”【注释】[1] 慕:指儿童思慕父母。[2] 壹:唯独,难道。[3] 斯:指小孩子思念父母时会不加节制地尽情啼哭。[4] 微:约束,节制。[5] 故:人的本性中原有的感情。兴:引发。物:指丧服之类的具体事物。[6] 有直情而径行者:“有”字为衍文。[7] 陶:指内心充满喜悦之情将要爆发出来。[8] 犹:应为“摇”字,指动摇。[9] 舞斯愠:因高兴而舞蹈,到了极点之后就会发怒。愠,怒。[10] 品节:区分人们悲哀欢乐的感情并且加以节制。[11] 绞:殓尸时使用的束带。衾:覆盖尸体的被子。[12] 蒌:通“柳”,古代柩车上各种装饰物的总称。[13] 脯:肉干。醢:肉酱。[14] 食:指虞祭。[15] 訾:疾病,弊病。吴侵陈,斩祀[1] ,杀厉[2] 。师还出竟[3] ,陈大宰嚭使于师[4] 。夫差谓行人仪曰[5] :“是夫也多言[6] ,盍尝问焉[7] ?师必有名,人之称斯师也者,则谓之何?”大宰嚭曰:“古之侵伐者,不斩祀,不杀厉,不获二毛[8] 。今斯师也,杀厉与?其不谓之杀厉之师与?”曰:“反尔地,归尔子,则谓之何?”曰:“君王讨敝邑之罪[9] ,又矜而赦之[10] ,师与,有无名乎?”【注释】[1] 祀:原指祭祀土地神的宗庙,这里指土地神庙中的树木。[2] 厉:通“疠”,指瘟疫,这里指感染了瘟疫的人。[3] 竟:通“境”。[4] 大宰嚭:即太宰嚭,太宰嚭为吴王夫差手下官员,此处有误,应为后文中的“行人仪”,因为“行人仪”才是陈国大臣。这一段中凡是“太宰嚭”,都应该改为“行人仪”,凡是“行人仪”都应该改为“太宰嚭”。[5] 行人:官名,负责朝觐、聘问之事。[6] 多言:指能言善辩,善于辞令。[7] 盍:何不。[8] 二毛:两种颜色的头发,指头发斑白。[9] 敝邑:对自己国家的谦称。[10] 矜:哀矜,同情。颜丁居丧[1] ,始死,皇皇焉如有求而弗得[2] ;及殡,望望焉如有从而弗及[3] ;既葬,慨焉[4] 如不及其反而息。子张问曰:“《书》云[5] ,高宗三年不言[6] ,言乃讙[7] ,有诸?”仲尼曰:“胡为其不然也[8] ?古者天子崩,王世子听于豖宰三年[9] 。”【注释】[1] 颜丁:鲁国人,其余不详。[2] 皇皇焉:惶恐无助的样子。[3] 望望焉:盼望依恋的样子。[4] 慨焉:神情惆怅的样子。[5] 《书》:指《尚书》。[6] 高宗:指殷王武丁。三年:指武丁服丧的时间。[7] 讙:通“欢”。[8] 胡为:为什么。[9] 世子:太子。冢宰:太宰,官位仅次于三公,为六卿之首。知悼子卒[1] ,未葬,平公饮酒[2] ,师旷、李调侍,鼓钟。杜蒉自外来[3] ,闻钟声,曰:“安在?”曰:“在寝[4] !”杜蒉入寝,历阶而升[5] ,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堂上北面坐饮之,降[6] ,趋而出。平公呼而进之曰:“蒉,曩者尔心或开予[7] ,是以不与尔言。尔饮旷何也[8] ?”曰:“子卯不乐[9] 。知悼子在堂,斯其为子卯也[10] ,大矣。旷也,大师也[11] ,不以诏,是以饮之也。”“尔饮调何也?”曰:“调也,君之亵臣也[12] ,为一饮一食,亡君之疾[13] ,是以饮之也。”“尔饮何也?”曰:“蒉也,宰夫也[14] ,非刀匕是共[15] ,又敢与知、防[16] ,是以饮之也。”平公曰:“寡人亦有过焉,酌而饮寡人。”杜蒉洗而扬觯[17] 。公谓侍者曰:“如我死,则必无废斯爵也。”至于今,既毕献,斯扬觯,谓之“杜举[18] ”。【注释】[1] 知悼子:晋国的大夫,名荀盈。[2] 平公:指晋平公,名彪。[3] 杜蒉:晋国大臣。[4] 寝:指路寝,天子或诸侯宫殿中的正堂。[5] 历阶而升:沿着台阶一步一步登上正厅。[6] 降:走下来,指从高处走到低处。[7] 曩:刚刚。或:好像。开:开导,教导。[8] 饮旷:使师旷饮酒。[9] 子卯不乐:甲子日和乙卯日不能欣赏音乐。据说殷纣王死于甲子日,夏桀王死于乙卯日,这两人都是亡国之君,所以古代的天子和诸侯都把这两天作为忌讳的日子,这两天不举行任何喜庆的活动,以此来儆戒自己。[10] 为:比。[11] 大师:太师,周代乐官的首领。[12] 亵臣:国君亲近宠幸的大臣。[13] 亡:通“忘”,忘记。疾:通“忌”,忌讳。[14] 宰夫:太宰手下的属官,负责宾客的饮食。[15] 刀匕:饮食的器具。共:通“供”,供应。[16] 知、防:察觉并防备有违道德礼仪的事情发生。[17] 觯:古代一种酒器,用木头制成。[18] 杜举:在献酒完毕之后,向国君举觯,以示儆戒。公叔文子卒[1] ,其子戍请谥于君[2] ,曰:“日月有时[3] ,将葬矣,请所以易其名者[4] 。”君曰:“昔者卫国凶饥,夫子为粥与国之饿者[5] ,是不亦‘惠’乎[6] ?昔者卫国有难[7] ,夫子以其死卫寡人,不亦‘贞’乎[8] ?夫子听卫国之政,修其班制[9] ,以与四邻交,卫国之社稷不辱,不亦‘文’乎?故谓夫子‘贞惠文子[10] ’。”【注释】[1] 公叔文子:卫国大夫,名拔,一说名“发”,卫献公的孙子。[2] 请谥:请求赐予谥号。君:指卫灵公。[3] 时:期限。[4] 易其名者:改变对死者的称呼。周代规定,葬礼结束之后举行虞祭,虞祭之后举行卒哭之祭,卒哭之后就要避讳,不再直呼死者的名字,而应该称呼他的谥号。[5] 夫子:对公叔文子的尊称。[6] 惠:仁慈。[7] 昔者卫国有难:指鲁昭公二十年(前522)时卫国大夫齐豹作乱之事。[8] 贞:忠贞。[9] 班制:指尊卑等级。[10] 贞惠文子:贞、惠、文三个字为谥号,子为古代对男子的美称。《谥法》规定:“外内用情曰贞,爱民好与曰惠,道德博闻曰文。”古代很少有三个字的谥号,对于大臣来说,“文”是最高级别的谥号。石骀仲卒[1] ,无嫡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2] 。曰:“沐浴佩玉则兆[3] 。”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4] :“孰有执亲之丧[5] ,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6] 。【注释】[1] 石骀仲:卫国大夫,是卫国大臣石碏的族人。[2] 卜所以为后者:指通过占卜来决定石骀仲的继承人。[3] 兆:占卜时灼烧甲骨,从甲骨呈现出的裂纹中所得到卦象称为兆,兆有吉凶之分。[4] 石祁子:石骀仲的六个庶子之一。[5] 孰:哪里。[6] 知:灵验。陈子车死于卫[1] ,其妻与其家大夫谋以殉葬[2] ,定而后陈子亢至[3] ,以告曰:“夫子疾[4] ,莫养于下[5] ,请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礼也。虽然,则彼疾当养者,孰若妻与宰[6] ?得已,则吾欲已;不得已,则吾欲以二子者之为之也。”于是弗果用。【注释】[1] 陈子车:齐国大夫。[2] 家大夫:即下文中的“宰”,指大夫家臣的首领。[3] 陈子亢:陈子车的弟弟。[4] 夫子:这里指陈子车。[5] 下:地下。[6] 孰:谁。子路曰:“伤哉,贫也!生无以为养[1] ,死无以为礼也。”孔子曰:“啜菽、饮水[2] ,尽其欢[3] ,斯之谓孝。敛手、足、形[4] ,还葬而无椁[5] ,称其财[6] ,斯之谓礼。”【注释】[1] 养:指供养父母。[2] 啜:吃。菽:大豆。[3] 尽其欢:指让双亲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4] 敛:这里指包裹、掩盖。手:此处应为“首”,指头部。形:形体,身体。[5] 还:通“旋”,立刻,指未到日期就下葬。[6] 称:适合,符合。卫献公出奔[1] ,反于卫,及郊,将班邑于从者而后入[2] 。柳庄曰[3] :“如皆守社稷,则孰执羁靮而从[4] ?如皆从,则孰守社稷?君反其国而有私也[5] ,毋乃不可乎[6] 。”弗果班。【注释】[1] 卫献公出奔:鲁襄公十四年(前559),卫献公被手下大臣孙文子、宁惠子驱逐到了齐国,到鲁襄公二十六年(前547)才回国。卫献公,名衎,春秋时期卫国国君。[2] 班邑:分封采地。班,通“颁”。[3] 柳庄:卫国太史,负责掌管历法、星象、礼法、典籍等事务。[4] 羁:马笼头。靮:马缰绳。[5] 私:偏私,偏爱。[6] 毋乃:语气词,相当于“恐怕”。卫有大史曰柳庄[1] ,寝疾。公曰:“若疾革[2] ,虽当祭必告。”公再拜稽首,请于尸曰[3] :“有臣柳庄也者,非寡人之臣,社稷之臣也,闻之死,请往。”不释服而往,遂以襚之[4] ,与之邑裘氏与县潘氏[5] ,书而纳诸棺[6] ,曰:“世世、万子孙无变也。”【注释】[1] 大史:太史。大,通“太”。[2] 疾革:病得很重,这里指病危。[3] 尸:古代祭祀时,代表死者接受祭祀的人。[4] 襚:赠送给死者的衣服和衾被。周礼规定,国君赠予的襚不能用于袭和小殓,只能用于大殓。[5] 裘氏、潘氏:县邑名。[6] 纳:收纳,容纳。陈乾昔寝疾,属其兄弟[1] ,而命其子尊己曰[2] :“如我死,则必大为我棺,使吾二婢子夹我[3] 。”陈乾昔死,其子曰:“以殉葬,非礼也,况又同棺乎[4] ?”弗果杀。仲遂卒于垂[5] ,壬午犹绎[6] ,万入去钥[7] 。仲尼曰:“非礼也。卿卒不绎。”【注释】[1] 属:通“嘱”,嘱托。[2] 尊己:陈乾昔的儿子。[3] 婢子:这里指妾。[4] 同棺:指让两妾与陈乾昔在一个棺材里,这是违背礼的。[5] 仲遂:鲁庄公的儿子。垂:齐国地名。[6] 绎:一种祭祀名称,前一天举行了宗庙祭祀,第二天又举行祭祀,称为绎祭。[7] 万:文舞和武舞的总称。钥:古代一种管乐器。周朝时武舞是执盾牌而舞,文舞吹钥,这里以钥代指文舞。季康子之母死[1] ,公输若方小[2] 。敛,般请以机封[3] 。将从之,公肩假曰[4] :“不可。夫鲁有初[5] :公室视丰碑[6] ,三家视桓楹[7] 。般,尔以人之母尝巧,则其不得以[8] ?其母以尝巧者乎,则病者乎?噫!”弗果从。【注释】[1] 季康子:即季孙肥。[2] 公输若:鲁国人,当时担任匠师,是众工匠的首领,负责为季康子的母亲设计墓穴。[3] 般:指公输班,也就是后人所说的鲁班,是著名的木匠。请以机封:请求用自己发明的机械来安葬棺材。[4] 公肩假:季康子的族兄。[5] 初:先例。[6] 丰碑:将棺材下入墓穴中时使用的工具。丰,大。碑,用大木头制成的像石碑一样的东西,使用的时候将其树在棺椁的四周,上面穿洞作为辘轳,下棺时,绳子绕着辘轳,众人按照指挥把棺椁慢慢地坠到墓穴里面。[7] 三家:指仲孙、叔孙、季孙三家。家,大夫的封地称为家。桓楹:下棺所用的工具,方法与丰碑大致相同。桓楹为诸侯之礼,这里指大夫僭越使用。桓,大。楹,柱子。[8] 以:通“已”。战于郎[1] 。公叔禺人遇负杖入保者[2] ,息曰:“使之虽病也[3] ,任之虽重也[4] ,君子不能为谋也[5] ,士弗能死也,不可。我则既言矣。”与其邻重汪踦往[6] ,皆死焉。鲁人欲勿殇重汪踦[7] ,问于仲尼,仲尼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虽欲勿殇也,不亦可乎。”【注释】[1] 战于郎:鲁哀公十一年(前484)春,齐国攻打鲁国,鲁国的军队在郎地抵抗齐军。郎,鲁国地名,位于今山东鱼台。[2] 公叔禺人:鲁昭公的儿子。杖:指武器。保:通“堡”,指城邑。[3] 使:役使,这里指徭役。病:疲敝。[4] 任:指赋税。[5] 谋:谋划,这里指治理好国家。[6] 重:应为“童”,指未成年。[7] 欲勿殇重汪踦:指不把汪踦当作童子,而是按成年人的标准来为他举行丧礼。子路去鲁,谓颜渊曰:“何以赠我[1] ?”曰:“吾闻之也,去国,则哭于墓而后行[2] 。反其国不哭,展墓而入[3] 。”谓子路曰:“何以处我?”子路曰:“吾闻之也,过墓则式[4] ,过祀则下[5] 。”【注释】[1] 赠:指临别赠言。[2] “去国”二句:这里指不是奉国君之命而离开本国的情况,这时应以孝为主,所以要到祖先的墓前去哭。[3] 展:巡视。[4] 式:通“轼”,凭轼行礼。[5] 祀:乡里的社坛。工尹商阳与陈弃疾追吴师[1] ,及之,陈弃疾谓工尹商阳曰:“王事也[2] ,子手弓而可。”手弓。“子射诸。”射之,毙一人,韔弓[3] 。又及,谓之,又毙二人。每毙一人,揜其目[4] 。止其御曰[5] :“朝不坐[6] ,燕不与[7] ,杀三人,亦足以反命矣。”孔子曰:“杀人之中,又有礼焉[8] 。”【注释】[1] 工尹:春秋时期楚国官职名,又名工正,掌管百工及官营手工业的各种事务。陈弃疾:即楚国公子弃疾,楚共王之子,曾率军灭陈,后继位为楚平王。[2] 王事也:楚王的事情。因为商阳为人仁厚,不忍心杀人,所以陈弃疾用这句话来鼓励工尹商阳。[3] 韔:盛弓的袋子。这里作动词用,指把弓装进袋子里。[4] 揜:通“掩”,遮蔽,掩藏。[5] 御:驾驶马车的车夫。[6] 朝不坐:朝见国君的时候,大夫在堂上可以坐着,士只能站立在堂下,这里指楚王对商阳的待遇不够优厚。[7] 燕:通“宴”,酒宴。不与:不给坐位。指国君举行宴会的时候,仍然是大夫坐在堂上,士立在堂下,没有坐位。[8] 有礼:指商阳射完箭以后就把弓装进袋子里,并且掩上自己的眼睛,不去看被自己射杀的人,不以多杀败逃的敌人为功劳,这些举动都有君子的风范。诸侯伐秦,曹桓公卒于会[1] 。诸侯请含[2] ,使之袭[3] 。襄公朝于荆[4] ,康王卒[5] ,荆人曰:“必请袭。”鲁人曰:“非礼也。”荆人强之。巫先拂柩[6] ,荆人悔之。滕成公之丧[7] ,使子叔敬叔吊[8] ,进书。子服惠伯为介[9] 。及郊,为懿伯之忌,不入[10] 。惠伯曰:“政也,不可以叔父之私,不将公事。”遂入。【注释】[1] 曹桓公:应为曹宣公。[2] 含:指为死者口中含玉。[3] 袭:为死者穿殓衣。[4] 襄公:指鲁襄公,名午,鲁成公之子。[5] 康王:即楚康王,名昭。[6] 巫先拂柩:巫先用桃枝拂拭一下棺柩,目的是为了祛除凶邪。这本是国君为大臣吊丧时的举动,鲁襄公派巫这样做,令楚国大失颜面。[7] 滕成公:春秋时期滕国国君。[8] 子叔敬叔:即鲁国大夫叔弓。[9] 子服惠伯:鲁国大夫公子服椒。介:副手。[10] “为懿伯之忌”二句:懿伯是子服惠伯的叔父,周礼规定,亲人忌日时不能做其他事情,所以敬叔想等懿伯的忌日过后再进入滕国的都城。哀公使人吊蒉尚[1] ,遇诸道[2] ,辟于路[3] ,画宫而受吊焉[4] 。曾子曰:“蒉尚不如杞梁之妻之知礼也[5] 。齐庄公袭莒于夺[6] ,杞梁死焉,其妻迎其柩于路而哭之哀。庄公使人吊之,对曰:‘君之臣不免于罪,则将肆诸市朝[7] ,而妻妾执[8] 。君之臣免于罪,则有先人之敝庐在[9] ,君无所辱命。’”【注释】[1] 哀公:指鲁哀公,名将,鲁定公之子。蒉尚:鲁国大臣。[2] 遇诸道:指在路上遇到了为蒉尚出殡的棺材。[3] 辟:开辟,清扫。[4] 画宫:指在地上画出殡宫的形状。[5] 杞梁:春秋时期齐国大夫,名殖,字梁,鲁襄公二十三年(前550),齐庄公派兵攻打莒国,杞梁战死。[6] 莒:春秋时期一个小国,位于今山东莒县一带。夺:据《左传》,“夺”字应为“隧”,意为狭路、险要的道路。[7] 肆:将人杀死后陈尸示众。古代法律规定,大夫犯罪被杀之后在朝廷示众,士被杀之后在集市示众。[8] 执:捉拿。[9] 敝庐:简陋的草庐,谦称自己的家。孺子■(享黃)之丧[1] ,哀公欲设拨[2] ,问于有若。有若曰:“其可也。君之三臣犹设之[3] 。”颜柳曰:“天子龙輴而椁、帱[4] ,诸侯輴而设帱。为榆沉[5] ,故设拨。三臣者废輴而设拨,窃礼之不中者也[6] ,而君何学焉!”【注释】[1] ■(享黃):鲁哀公小儿子的名字。[2] 拨:天子、诸侯柩车上的拉车绳,又称绋。[3] 三臣:指仲孙、叔孙、季孙三位掌握鲁国大权的大夫。[4] 龙輴:车辕上画着龙的殡车。椁:这里指在殡车的四周堆积的外形像椁的木材。帱:指在棺材外面盖上绣着图案的棺罩。[5] 榆沉:指榆木沉重,可以用来做殡车的车毂。古代天子、诸侯的棺椁必须要用坚硬厚重的木材来做车毂,所以都非常沉重。[6] 中:适合。悼公之母死[1] ,哀公为之齐衰。有若曰:“为妾齐衰,礼与[2] ?”公曰:“吾得已乎哉?鲁人以妻我[3] 。”季子皋葬其妻[4] ,犯人之禾[5] ,申祥以告[6] ,曰:“请庚之[7] 。”子皋曰:“孟氏不以是罪予[8] ,朋友不以是弃予,以吾为邑长于斯也。买道而葬,后难继也。”【注释】[1] 悼公:鲁悼公,鲁哀公的儿子,名宁。[2] “为妾齐衰”二句:鲁悼公的母亲是鲁哀公的妾,按照礼制,天子、诸侯是不用为妾服丧的,鲁哀公为妾服丧,所以有若才会讽刺他。[3] 鲁人以妻我:鲁国人都把她看成我的妻子。妻,指当作正妻来看待。[4] 季子皋:孔子的弟子高柴,字子皋,一作“子羔”。[5] 犯人之禾:侵犯、损害了别人地里的庄稼。[6] 申祥:子张的儿子,子张也是孔子的学生。[7] 庚:赔偿。[8] 孟氏:鲁国权贵,是公子庆父的后代。仕而未有禄者,君有馈焉曰“献”,使焉曰“寡君”,违而君薨[1] ,弗为服也。虞而立尸[2] ,有几、筵[3] 。卒哭而讳[4] ,生事毕而鬼事始已[5] 。既卒哭,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6] :“舍故而讳新[7] 。”自寝门至于库门[8] 。【注释】[1] 薨:诸侯之死称为薨。[2] 虞:虞祭。立尸:设立代表死者的尸。[3] 几:桌案。筵:宴席。[4] 卒哭:卒哭祭。死者殡棺之前,丧主随时都可以哭,称为“无时之哭”;死者殡棺之后,就举行卒哭之祭,之后开始朝夕哭,称为“有时之哭”,所以这里的“卒哭”有结束“无时之哭”、开始“有时之哭”的意思。讳:避讳说死者的名字。[5] 生事:像敬奉活人一样敬奉死者。鬼事:像敬奉鬼神一样敬奉死者。[6] 宰夫:官名,负责的事情很多,其中之一就是掌管丧事的戒令。木铎:以木为舌的大铃。古代在宣布政教法令的时候,摇木铎来让引起人们的注意。[7] 舍故而讳新:指舍去死亡年代已久的祖先的避讳,开始对刚刚死去的亲人避讳。古代诸侯有五庙,即祢庙、祖庙、曾祖庙、高祖庙、太祖庙。太祖庙始终保留,父亲去世后,其神位被奉入祢庙,祖父的神位被迁入曾祖庙,曾祖的神位被迁入高祖庙,高祖的神位被迁入太祖庙,活着的人只避讳高祖及以下四庙中的祖先的名字,而迁入太祖庙中的祖先的名字,就不用避讳了。[8] 自寝门至于库门:诸侯之宫殿有三道门,最外面的称为库门,中间的被称为雉门,最里面的被称为路门,又称寝门。寝门即诸侯正寝的门。库门为百官和宗庙所在之处。二名不偏讳[1] 。夫子之母名征在[2] ,言“在”不称“征”,言“征”不称“在”。军有忧[3] ,则素服哭于库门之外[4] ,赴车不载櫜韔[5] 。有焚其先人之室[6] ,则三日哭。故曰“新宫火”,亦“三日哭[7] ”。【注释】[1] 二名:两个字的名字。偏:通“遍”。[2] 夫子:指孔子。[3] 军有忧:指军队打了败仗。[4] 素服:指头戴缟冠,像对待丧事一样来对待战事失利。哭:这里指国君率领群臣一起哭。[5] 赴车:赶回国内报告战事失利消息的车。櫜韔:装武器的袋子。櫜,装铠甲的袋子。韔,装弓的袋子。[6] 先人之室:指宗庙。[7] 故曰“新宫火”二句:出自《春秋·成公三年》:“新宫灾,三日哭。”新宫,指鲁成公父亲鲁宣公的庙。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1] ,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2] 。”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3] ,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注释】[1] 式:通“轼”,古代车厢前面的横木,此处作动词用,指凭轼。[2] 壹:真的,实在。[3] 舅:公公,丈夫的父亲。鲁人有周丰也者,哀公执挚请见之[1] ,而曰“不可[2] ”。公曰:“我其已夫[3] ?”使人问焉曰:“有虞氏未施信于民而民信之[4] ,夏后氏未施敬于民而民敬之,何施而得斯于民也?”对曰:“墟墓之间[5] ,未施哀于民而民哀;社稷、宗庙之中,未施敬于民而民敬,殷人作誓而民始畔[6] ,周人作会而民始疑[7] 。苟无礼义忠信诚悫之心以莅之[8] ,虽固结之,民其不解乎?”【注释】[1] 挚:同“贽”,古代指初次拜访别人时所送的礼物,即见面礼。[2] 不可:周礼规定,国君执挚求见士人的时候,士人应该辞谢,表示不敢接受之意。周丰的身份是士,所以他说“不可”是出于礼的要求,并非坚决拒绝。[3] 其:通“岂”,怎么,怎能。[4] 有虞氏:指舜帝。[5] 墟墓:坟墓、墓地。[6] 作誓:指兴起发誓的风气。[7] 会:会盟,指古代诸侯聚会并结盟的仪式。[8] 悫:诚实,谨慎。莅:统治,管理。丧不虑居[1] ,毁不危身[2] 。丧不虑居,为无庙也[3] 。毁不危身,为无后也。延陵季子适齐[4] ,于其反也,其长子死,葬于赢、博之间[5] 。孔子曰:“延陵季子,吴之习于礼者也。”往而观其葬焉。其坎深不至于泉[6] ,其敛以时服[7] ,既葬而封,广轮揜坎[8] ,其高可隐也[9] 。既封,左袒,右还其封[10] ,且号者三,曰:“骨肉归复于土[11] ,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而遂行。孔子曰:“延陵季子之于礼也,其合矣乎!”【注释】[1] 居:居住,这里指居住条件的好坏。[2] 毁:因伤心而憔悴。危身:危害身体。[3] 无庙:指死者的神灵还没有归附祖庙。[4] 延陵季子:吴国国君寿梦的第四个儿子,又称公子季札。[5] 赢、博:齐国的两座城邑。赢邑位于今山东莱芜西北,博邑位于今山东泰安东南。[6] 坎:墓坑。泉:有泉水的地方。[7] 时服:当时所穿的衣服。[8] 广:宽度。轮:深度。[9] 隐:指人垂手站立时可以用手摸到。[10] 还:通“旋”,指绕圈。[11] 骨肉归复于土:人的骨肉是吃了从土里长出来的食物才有的,因此死了以后被埋入土中,象征着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邾娄考公之丧[1] ,徐君使容居来吊、含[2] 。曰:“寡君使容居坐含,进侯玉[3] ,其使容居以含。”有司曰:“诸侯之来辱敝邑者,易则易[4] ,于则于。易于杂者,未之有也。”容居对曰:“容居闻之:‘事君不敢忘其君,亦不敢遗其祖。’昔我先君驹王[5] ,西讨济于河,无所不用斯言也[6] 。容居鲁人也[7] ,不敢忘其祖。”【注释】[1] 邾娄:春秋时一个诸侯国。考公:应为“定公”。[2] 徐君:春秋时期徐国国君,当时僭越称王,自拟于天子。容居:徐国大夫。[3] “寡君使容居坐含”二句:举行含礼的人应当比死者的地位高,国君死至少应当由与国君地位相当的人行含礼,如果别国国君不能亲自前来为死者行含礼,而只是派大夫出使,就只能让大夫代为致辞,而用于含礼的玉就交给主人。[4] 易:指大臣所受的礼遇。[5] 昔我先君驹王:指徐国僭越称王的前任国君徐驹王,容居是其后人。[6] 斯言:这样的话。这里指天子对诸侯说话时的口吻。[7] 鲁人:鲁莽愚钝的人。子思之母死于卫[1] ,赴于子思。子思哭于庙。门人至曰:“庶氏之母死[2] ,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乎[3] ?”子思曰:“吾过矣!吾过矣!”遂哭于他室。天子崩[4] ,三日,祝先服[5] ;五日,官长服[6] ;七日,国中男女服[7] ;三月,天下服[8] 。虞人致百祀之木[9] ,可以为棺椁者斩之。不至者,废其祀,刎其人[10] 。【注释】[1] 子思:孔子的孙子,孔鲤的儿子。子思的母亲在孔鲤死后改嫁到了卫国。[2] 庶氏:子思的母亲改嫁的人家的姓氏。[3] 何为哭于孔氏之庙:为什么还要在孔家的宗庙里去哭她呢?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子思之母因为改嫁已经和孔氏没有关系了,所以不应该在孔氏宗庙中去哭。[4] 崩:指天子之死。[5] 祝先服:指担任祝的人首先服杖,即拄丧杖。因为祝要主持饭含、装殓等祭礼。[6] 官长:指百官。[7] 国:指国都。服:指服齐衰三月。[8] 天下:指诸侯国中的大夫。[9] 虞人:掌管山林草泽的官员。致:送来。百祀之木:指天子掌管的百县之内的神社中所长的树木,这些树木平时得到保护,所以长得高大坚硬,适合做棺椁。[10] 刎:杀。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1] ,以待饿者而食之。有饿者,蒙袂,辑屦[2] ,贸贸然来[3] 。黔敖左奉食[4] ,右执饮[5] ,曰:“嗟[6] ,来食!”扬其目而视之,曰:“予唯不食‘嗟,来’之食,以至于斯也。”从而谢焉[7] ,终不食而死。曾子闻之曰:“微与[8] ,其‘嗟’也可去,其谢也可食。”【注释】[1] 黔敖:齐国人,其余不详。为食:准备食物。[2] 辑屦:鞋没有穿好,走路时用脚拖着鞋。[3] 贸贸然:昏昏沉沉的样子。[4] 奉:通“捧”,这里指端着。[5] 执饮:拿着汤水之类的食物。[6] 嗟:语气词,相当于“喂”。[7] 从:走上前去。[8] 微与:不必如此。邾娄定公之时,有弑其父者[1] ,有司以告,公瞿然失席[2] ,曰:“是寡人之罪也。”曰:“寡人尝学断斯狱矣。臣弑君,凡在官者,杀无赦。子弑父,凡在宫者,杀无赦。杀其人,坏其室,洿其宫而猪焉[3] 。盖君逾月而后举爵[4] 。”【注释】[1] 弑:指臣杀君、子杀父母。[2] 瞿然:吃惊害怕的样子。失席:离开坐位。[3] 洿:低洼,这里指把平地挖成洼地。猪:聚、留。[4] 逾:过。晋献文子成室[1] ,晋大夫发焉[2] 。张老曰[3] :“美哉,轮焉[4] !美哉,奂焉[5] !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文子曰:“武也,得歌于斯,哭于斯,聚国族于斯,是全要领以从先大夫于九京也[6] 。”北面再拜稽首[7] 。君子谓之善颂、善祷[8] 。【注释】[1] 晋献文子:即晋国上卿赵武,献文为其谥号。[2] 发:发出颂词。[3] 张老:晋国大夫。[4] 轮:高大。[5] 奂:通“焕”,华丽。[6] 全要领:保全性命,不受腰斩、砍头两种刑罚。要,通“腰”。先大夫:指赵武的祖先。九京:指晋国卿大夫墓地所在地,又称九原,位于今内蒙古包头西。[7] 稽首:古代一种跪拜礼,跪倒之后拱手至地,头触地。[8] 颂:颂扬,称颂,这里有讽刺意味。祷:祝祷,祝告神明请求消灾降福。仲尼之畜狗死[1] ,使子贡埋之,曰:“吾闻之也,敝帷不弃[2] ,为埋马也;敝盖不弃[3] ,为埋狗也。丘也贫,无盖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4] 。”路马死[5] ,埋之以帷。【注释】[1] 畜:养。[2] 敝帷:破旧的帷帐。[3] 盖:伞盖。[4] 陷:指直接埋进土里。[5] 路马:路车所用的马。季孙之母死,哀公吊焉。曾子与子贡吊焉,阍人为君在[1] ,弗内也[2] 。曾子与子贡入于其厩而修容焉[3] 。子贡先入,阍人曰:“乡者已告矣[4] 。”曾子后入,阍人辟之[5] ,涉内溜[6] ,卿大夫皆辟位[7] ,公降一等而揖之[8] 。君子言之曰:“尽饰之道[9] ,斯其行者远矣。”【注释】[1] 阍人:守门的人。[2] 内:同“纳”,接纳。[3] 修容:修整仪容。[4] 乡:通“向”,刚才。[5] 辟:通“避”,避开。[6] 涉:到。内溜:内室的屋檐。[7] 辟位:即避位,离开坐位,以示恭敬。[8] 降一等:走下一级台阶。揖:拱手行礼。[9] 尽饰:尽力修饰自己的仪容。阳门之介夫死[1] ,司城子罕入而哭之哀[2] 。晋人之觇宋者[3] ,反报于晋侯曰:“阳门之介夫死,而子罕哭之哀,而民说[4] ,殆不可伐也[5] 。”孔子闻之曰:“善哉,觇国乎!《诗》云:‘凡民有丧,扶服救之[6] 。’虽微晋而已,天下其孰能当之?”【注释】[1] 阳门:宋国都城的城门。介夫:身穿铠甲的卫士。[2] 司城:官名,掌管城郭修建维护的官员。子罕:即乐喜,宋戴公的后人。[3] 觇:窥视,侦查。[4] 说:通“悦”,高兴,这里指满意。[5] 殆:恐怕。[6] “凡民有丧”二句:出自《诗经·邶风·谷风》。扶服,即“匍匐”,原意指伏在地上爬行,这里指尽力。鲁庄公之丧,既葬,而绖不入库门[1] ;士大夫既卒哭,麻不入。孔子之故人曰原壤[2] ,其母死,夫子助之沐椁[3] 。原壤登木曰[4] :“久矣!予之不托于音也[5] 。”歌曰:“狸首之班然[6] ,执女手之" }, { "index": 23, "volume_number": "卷23", "content": "然[7] 。”夫子为弗闻也者而过之。从者曰:“子未可以已乎[8] ?”夫子曰:“丘闻之:‘亲者毋失其为亲也,故者毋失其为故也。’”【注释】[1] “鲁庄公之丧”三句:鲁庄公去世后,公子庆父作乱,派人杀死太子般,另立庄公的庶子启方做了国君,即鲁闵公。鲁闵公当时只有八岁,为了防止权臣继续作乱,就没有按照正常的礼数来办鲁庄公的丧事,将鲁庄公安葬之后,鲁闵公就脱掉丧服进入库门,开始处理朝政。绖,原指系在腰间和头上的丧带,这里代指丧服。后文中的“麻”也是代指丧服,这是以局部代整体的修辞手法。[2] 故人:老朋友。[3] 沐椁:制作椁。沐,修治。[4] 登木:用手叩击棺材。[5] 音:音乐,歌曲。[6] 狸:野猫。班然:色彩斑斓的样子。班,通“斑”。[7] 女:通“汝”,你。" }, { "index": 24, "volume_number": "卷24", "content": "然:即“婘然”,美好的样子。[8] 已:结束,这里指阻止。赵文子与叔誉观乎九原[1] 。文子曰:“死者如可作也[2] ,吾谁与归[3] ?”叔誉曰:“其阳处父乎[4] ?”文子曰:“行并植于晋国[5] ,不没其身[6] ,其知不足称也[7] 。”“其舅犯乎[8] ?”文子曰:“见利不顾其君,其仁不足称也。我则随武子乎[9] 。利其君,不忘其身;谋其身,不遗其友。”晋人谓文子知人。文子其中退然如不胜衣[10] ,其言吶吶然如不出其口[11] ,所举于晋国,管库之士七十有余家[12] ,生不交利,死不属其子焉。【注释】[1] 赵文子:即赵武,春秋时期晋国上卿。叔誉:即叔向,晋国大夫。[2] 作:起,这里指复活。[3] 吾谁与归:这是个倒装句,正常顺序应为“吾与谁归”。归,归附,这里指结交、倾慕。[4] 阳处父:晋国太傅,晋襄公手下大臣。[5] 并:将各种权力揽到自己手里。植:独立。[6] 不没其身:最后没有得到好结果。[7] 其知不足称也:他的智慧不值得称道。因为阳处父最后被晋国大夫狐射姑杀死,没有善终。[8] 舅犯:指晋文公的舅舅狐偃,字子犯。[9] 武子:指晋国大夫士会。[10] 中:指身体。退然:柔弱的样子。[11] 呐呐然:说话迟钝,口才不好。[12] 管库之士:管理库房的小吏,泛指各种低级官吏。叔仲皮学子柳[1] 。叔仲皮死,其妻鲁人也,衣衰而缪绖[2] 。叔仲衍以告[3] ,请繐衰而环绖[4] ,曰:“昔者吾丧姑、姊妹亦如斯,未吾禁也。”退使其妻繐衰而环绖。成人有其兄死而不为衰者[5] ,闻子皋将为成宰[6] ,遂为衰。成人曰:“蚕则绩而蟹有匡[7] ,范则冠而蝉有緌[8] 。兄则死而子皋为之衰。”乐正子春之母死[9] ,五日而不食[10] ,曰:“吾悔之,自吾母而不得吾情,吾恶乎用吾情?”【注释】[1] 叔仲皮:鲁国叔孙氏的族人。学:通“教”,指教给子柳学礼。子柳:叔仲皮的儿子。[2] 衣衰:即齐衰。衣,应为“齐”。缪绖:通“纠绖”,指将麻绖带缠在腰部,两端接头部分如果多余,就打一个结,不使其垂下。[3] 叔仲衍:叔仲皮的弟弟,子柳的叔叔。[4] 繐衰:一种介乎大功和小功之间的丧服,丧服的布料比较细而且稀疏。环绖:指缪绖的形状呈环形,并且戴在头上。[5] 成:鲁国孟孙氏的封邑名。[6] 子皋:孔子弟子。[7] 蚕则绩而蟹有匡:蚕茧需要用筐来装,可是螃蟹的蟹壳却不是用来装蚕茧的,而是用来装螃蟹的,这是在讽刺成地人不为其兄服丧。绩,指蚕吐丝作茧。匡,通“筐”,指蟹壳,因其形状似筐,故称。[8] 范则冠而蝉有緌:蜂的冠需要有緌,可是緌却长在蝉的口下面,并不是为蜂而长,这也是对成地人的讽刺。范,蜂。緌,冠下面的缨。[9] 乐正子春:曾子的弟子。[10] 五日而不食:礼的规定是三天不食,乐正子春五天不吃饭,不符合礼的标准。岁旱,穆公召县子而问然[1] ,曰:“天久不雨,吾欲暴尪而奚若[2] ?”曰:“天久不雨,而暴人之疾子[3] ,虐[4] ,毋乃不可与?”“然则吾欲暴巫而奚若?”曰:“天则不雨,而望之愚妇人,于以求之,毋乃已疏乎?”“徙市则奚若[5] ?”曰:“天子崩,巷市七日[6] ;诸侯薨,巷市三日。为之徙市,不亦可乎?”孔子曰:“卫人之祔也[7] ,离之[8] 。鲁人之祔也,合之。善夫!”【注释】[1] 穆公:指鲁穆公。县子:即县子琐。[2] 暴尪:指故意曝晒那些身体有残疾的人,希望得到上天的哀怜而降雨。暴,通“曝”,晒。尪,身体有残疾、只能仰面朝天的人。奚若:怎么样。[3] 人之疾子:指别人生了病的儿子。[4] 虐:残忍。[5] 徙市:古代天子、诸侯去世,平民不外出做生意,表示处于忧戚之中,如果有人急需货物,就在巷子里进行交易,称为徙市。这里是指天旱就像有丧事一样。[6] 巷市:指徙市之后转而在巷子里进行的贸易。[7] 祔:祔祭,指按照昭穆顺序把新死之人的神位附在祖先神位旁边进行祭祀。[8] 离之:指将新死之人的神主放在宗庙中时,同祖的神主放在同一个石盒中,但中间要隔开,称为“离之”。礼运昔者仲尼与于蜡宾[1] ,事毕,出游于观之上[2] ,喟然而叹[3] 。仲尼之叹,盖叹鲁也。【注释】[1] 仲尼:孔子的字。蜡:在年末举行的隆重祭祀,祭祀对象为万物之神,又称蜡祭。[2] 观:古代在门外两旁修建高台,高台上建小楼,称为观。[3] 喟然:深深地叹息。言偃在侧曰:“君子何叹?”孔子曰:“大道之行也[1] ,与三代之英[2] ,丘未之逮也[3] ,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4] ,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5]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6] ,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7] 。是谓大同。【注释】[1] 大道:指古代那些圣明帝王治理天下的方法。[2] 三代之英:指夏、商、周三代那些圣明而且建立了丰功伟业的君王。[3] 逮:赶得上。[4] 矜:通“鳏”,老而无妻的男人。寡:老而无夫的女人。孤:年幼丧父的人。独:老年丧子的人。废疾:身体有残疾的人。[5] 归:归宿,指女子所嫁的人家。[6] 谋:谋划。[7] 外户:最外面的大门。“今大道既隐[1] ,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2] ,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3] ,城郭沟池以为固[4] ,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5] ,以笃父子[6] ,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7] ,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8] ,而兵由此起[9] 。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10] 。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11] ,以考其信[12] ,著有过,刑仁讲让[13] ,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埶者去[14] ,众以为殃。是谓小康。”【注释】[1] 隐:退去、消散。[2] 子其子:慈爱自己的儿子。第一个“子”,通“慈”,慈爱。[3] 大人:代指国君。世及:古代传位的两种主要方式,分别指的是父传子和兄传弟。世,指世袭,即父传子。及,指兄终弟及。[4] 郭:外城。沟池:城外的护城河。[5] 正君臣:端正君臣之间的纲纪。[6] 笃:深厚。[7] 田里:所种的田地和所居住的乡里。[8] 用是:由此。[9] 兵:战争。[10] 选:表现出色、能成就大事的人。[11] 著:表现出来。义:符合礼数的道理。[12] 考:成。[13] 刑:通“型”,模范,榜样,这里用作动词,指作为学习的榜样。[14] 埶:同“势”,权势,这里指有权势、担负官职的人。去:驱逐,废黜。言偃复问曰[1] :“如此乎,礼之急也?”孔子曰:“夫礼,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诗》曰:‘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2] !’是故夫礼,必本于天,殽于地[3] ,列于鬼神[4] ,达于丧、祭、射、御、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礼示之,故天下国家可得而正也。”【注释】[1] 复:再次。[2] “相鼠有体”四句:出自《诗经·墉风·相鼠》。遄,立即、马上。[3] 殽:通“效”,仿效。[4] 列:取法。言偃复问曰:“夫子之极言礼也,可得而闻与?”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1] ,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2] 。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3] ,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4] 。《坤乾》之义,《夏时》之等,吾以是观之。“夫礼之初始诸饮食。其燔黍捭豚[5] ,污尊而抔饮[6] ,蒉桴而土鼓[7] ,犹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及其死也,升屋而号告曰:‘皋某复!’然后饭腥而苴孰[8] 。故天望而地藏也[9] ,体魄则降,知气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乡,皆从其初。昔者先王未有宫室,冬则居营窟,夏则居橧巢[10] 。未有火化[11] ,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12] ,合土,以为台榭、宫室、牖户[13] ,以炮[14] ,以燔,以亨,以炙,以为醴酪[15] 。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以养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从其朔。故玄酒在室,醴盏在户,粢醍在堂,澄酒在下[16] 。陈其牺牲,备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钟、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与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齐上下,夫妇有所,是谓承天之祜。作其祝号,玄酒以祭,荐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与其越席[17] ,疏其布幂,衣其澣帛;醴醆以献,荐其燔炙[18] 。君与夫人交献,以嘉魂魄,是谓合莫。然后退而合亨[19] ,体其犬、豕、牛、羊,实其簠、簋、笾、豆、铏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谓大祥,此礼之大成也。”【注释】[1] 杞:古代的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杞县一带。[2] 《夏时》:夏代通用的历法书。[3] 宋:周朝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商丘一带。[4] 《坤乾》:古代占卜算卦的书,主要依托阴阳理论来进行推算。[5] 捭豚:捭,通“擘”。豚,指所有的兽肉。[6] 污:小水坑,这里指挖水坑。抔饮:用手捧着水喝。[7] 蒉桴而土鼓:指把土抟成鼓槌,用土筑成鼓。蒉,应为“凷”,本意为土块。[8] 腥:这里指生米。[9] 天望而地藏:指的是人死之后对天祈祷招魂,之后不加棺木直接埋葬。[10] 橧巢:用薪柴搭建成的巢室。[11] 火化:指用火烧食物吃。[12] 范:模具,这里指用模具浇筑金属器皿。[13] 牖:窗户。[14] 炮:用泥将生的食物包裹起来进行烘烤。[15] 酪:用新鲜水果调成的汁。[16] “故玄酒在室”四句:玄酒放在室内,醴盏酒放在门口,粢醍酒放在堂上,澄酒放在堂下。这是按照酒味浓淡来安放位置的,玄酒是水,但最为尊贵,所以放在室内;醴盏、粢醍、澄酒的滋味依次变浓,所以由内到外依次放在室门口、堂上、堂下。醴盏,指除去沉渣的甜酒和盛在盏中的葱白色的酒。盏,粢醍,一种浅红色的酒。澄酒,指的是带有残渣的赤红色稍清的酒。[17] 越席:结蒲为席。[18] 燔炙:指将肉烤制成肉干。[19] 合亨:将食物合在一处再次进行烹制,因为之前的烹制过程并未将食物完全做熟。孔子曰:“於乎[1] ,哀哉!我观周道,幽、厉伤之[2] 。吾舍鲁何适矣[3] !鲁之郊、禘[4] ,非礼也。周公其衰矣。【注释】[1] 於乎:表示叹息的语气词。[2] 幽、厉:周幽王和周厉王,他们是西周后期的两个昏君。[3] 舍:离开。适:到。[4] 禘:古代帝王、诸侯在夏季举行的祭祀。“杞之郊也,禹也[1] ;宋之郊也,契也[2] :是天子之事守也。故天子祭天地,诸侯祭社稷。祝嘏莫敢易其常古[3] ,是谓大假[4] 。【注释】[1] “杞之郊也”二句:指杞国在举行郊祭的时候,用大禹来配祭上天。[2] 契:商朝的始祖。[3] 嘏:福。[4] 大假:最大的礼。假,大。“祝嘏辞说,藏于宗、祝、巫、史,非礼也,是谓幽国[1] 。醆、斝及尸君[2] ,非礼也,是谓僭君[3] 。冕、弁、兵革[4] ,藏于私家,非礼也,是谓协君[5] 。大夫具官[6] ,祭器不假[7] ,声乐皆具,非礼也,是谓乱国[8] 。故仕于公曰臣,仕于家曰仆。三年之丧,与新有昏者[9] ,期不使[10] 。以衰裳入朝,与家仆杂居齐齿,非礼也,是谓君与臣同国。故天子有田以处其子孙[11] ,诸侯有国以处其子孙,大夫有采以处其子孙,是谓制度。故天子适诸侯[12] ,必舍其祖庙,而不以礼籍入,是谓天子坏法乱纪。诸侯非问疾吊丧,而入诸臣之家,是为君臣为谑[13] 。是故礼者,君之大柄也,所以别嫌明微,傧鬼神[14] ,考制度,别仁义,所以治政安君也。故政不正则君位危,君位危则大臣倍[15] ,小臣窃。刑肃而俗敝则法无常[16] ,法无常而礼无列,礼无列则士不事也。刑肃而俗敝,则民弗归也。是谓疵国[17] 。【注释】[1] 幽国:不用礼来治理国家,致使朝政黑暗腐败的国家。[2] 醆:同“盏”,古代一种酒器。斝:一种铜制的酒器。[3] 僭:超越本分。[4] 冕:大夫以上的贵族所戴的礼帽。弁:皮革做成的冠。[5] 协:威胁、胁迫。[6] 具官:完备的执事官吏。[7] 祭器不假:祭器不用向别人借。古代规定,凡是没有采邑封地的大夫,不能私自制造祭器;有采邑封地的大夫可以制造祭器,但是祭器不完备,必须向他人去借。[8] 乱国:发生动乱的国家。[9] 昏:通“婚”。[10] 期:周年。[11] 处:安置。[12] 适:到,去。[13] 谑:戏谑。[14] 傧:接待、招待。[15] 倍:通“背”,背叛。[16] 肃:严峻。敝:败坏。[17] 疵国:有弊病的国家。“故政者,君之所以藏身也[1] 。是故夫政必本于天,殽以降命[2] 。命降于社之谓殽地,降于祖庙之谓仁义,降于山川之谓兴作,降于五祀之谓制度[3] ,此圣人所以藏身之固也[4] 。【注释】[1] 藏身:安身。[2] 殽:通“效”,仿效。[3] 五祀:指五种受祭祀的小神,一般为户、灶、中溜、门、行五种神。[4] 固:稳固。“故圣人参于天地[1] ,并于鬼神以治政也[2] 。处其所存[3] ,礼之序也;玩其所乐[4] ,民之治也。故天生时,而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四者君以正用之,故君者立于无过之地也。【注释】[1] 参:参考,参照。[2] 治政:制定各项政策法规。[3] 所存:指存在的年代。[4] 玩:玩味,研究。“故君者所明也[1] ,非明人者也[2] ;君者所养也,非养人者也;君者所事也,非事人者也。故君明人则有过,养人则不足,事人则失位。故百姓则君以自治也[3] ,养君以自安也,事君以自显也。故礼达而分定[4] 。故人皆爱其死[5] ,而患其生。故用人之知去其诈[6] ,用人之勇去其怒,用人之仁去其贪。故国有患,君死社稷[7] ,谓之大义;大夫死宗庙,谓之变。【注释】[1] 明:指通过采纳别人的建议而让自己变得聪明。[2] 明人:使别人变得聪明。[3] 则:仿效。[4] 达:畅达。分:本分。[5] 爱:吝惜。[6] 知:“智”相通,智慧。[7] 死社稷:为社稷而死。“故圣人耐以天下为一家[1] ,以中国为一人者,非意之也[2] 。必知其情,辟于其义,明于其利,达于其患[3] ,然后能为之。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十者[4] ,谓之人义。讲信修睦[5] ,谓之人利。争夺相杀,谓之人患。故圣人之所以治人七情,修十义,讲信修睦,尚辞让,去争夺,舍礼何以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6] 。人藏其心,不可测度也。美恶皆在其心,不见其色也。欲一以穷之[7] ,舍礼何以哉?【注释】[1] 耐:能。[2] 意:同“臆”,臆测。[3] 达:明白、知道。[4] 弟:通“悌”,敬爱兄长。听:从,服从。[5] 修:提倡。[6] 大端:最基本的表现。[7] 穷:穷尽。“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阴阳之交,鬼神之会,五行之秀气也。故天秉阳,垂日星。地秉阴,窍于山川[1] 。播五行于四时[2] ,和而后月生也[3] 。是以三五而盈[4] ,三五而阙[5] 。五行之动,迭相竭也。五行、四时、十二月,还相为本也。五声、六律、十二管,还相为宫也。五味、六和、十二食,还相为质也。五色、六章、十二衣,还相为质也。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注释】[1] 窍:贯通。[2] 播:散播、分散。[3] 和:协调、和谐。[4] 三五:十五天。盈:满。[5] 阙:通“缺”。“故圣人作则[1] ,必以天地为本,以阴阳为端,以四时为柄,以日、星为纪,月以为量,鬼神以为徒[2] ,五行以为质,礼义以为器[3] ,人情以为田[4] ,四灵以为畜。以天地为本,故物可举也。以阴阳为端,故情可睹也。以四时为柄,故事可劝也。以日、星为纪,故事可列也。月以为量,故功有艺也。鬼神以为徒,故事有守也。五行以为质,故事可复也。礼义以为器,故事行有考也[5] 。人情以为田,故人以为奥也[6] 。四灵以为畜,故饮食有由也[7] 。【注释】[1] 则:法则、制度。[2] 徒:同伴、伴侣。[3] 器:工具。[4] 田:指治理对象。[5] 考:成。[6] 奥:主体。[7] 由:由来。“何谓四灵?麟、凤、龟、龙谓之四灵。故龙以为畜,故鱼鲔不淰[1] ;凤以为畜,故鸟不獝[2] ;麟以为畜,故兽不狘[3] ;龟以为畜,故人情不失[4] 。【注释】[1] 淰:鱼受惊而游走。[2] 獝:鸟受惊而飞走。[3] 狘:野兽受惊而逃走。[4] 失:失误。“故先王秉蓍、龟[1] ,列祭祀,瘗缯[2] ,宣祝嘏辞说,设制度,故国有礼,官有御[3] ,事有职,礼有序。故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也。故祭帝于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国,所以列地利也。祖庙,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傧鬼神也[4] 。五祀,所以本事也。故宗、祝在庙,三公在朝,三老在学,王前巫而后史,卜、筮、瞽、侑皆在左右[5] 。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故礼行于郊,而百神受职焉。礼行于社,而百货可极焉。礼行于祖庙,而孝慈服焉。礼行于五祀,而正法则焉。故自郊、社、祖庙、山川、五祀,义之修而礼之藏也[6] 。【注释】[1] 蓍:蓍草,用来占卜的草。[2] 瘗:掩埋。缯:束帛。[3] 御:理,指治理的事情。[4] 傧:接待、招待。[5] 瞽:盲人,这里指乐师,因古代乐师一般由盲人充当。侑:劝人酒食。这里指饮食的时候陪侍的人。[6] 藏:归宿。“是故夫礼必本于大一[1] 。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阴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其降曰命,其官于天也。夫礼必本于天,动而之地,列而之事,变而从时,协于分艺[2] 。其居人也曰养,其行之以货、力、辞让、饮食、冠、昏、丧、祭、射、御、朝、聘。故礼义也者,人之大端也[3] ,所以讲信修睦,而固人之肌肤之会,筋骸之束也;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大端也;所以达天道顺人情之大窦也[4] 。故唯圣人为知礼之不可以已也[5] 。故坏国、丧家、亡人,必先去其礼。【注释】[1] 大一:即太一,指天地未分之前混沌统一的状态。[2] 协于分艺:和各种各样的事情相契合协调。[3] 大端:最根本的出发点。[4] 大窦:最基本的方式。[5] 已:停止。“故礼之于人也,犹酒之有蘖也[1] :君子以厚,小人以薄。故圣人修义之柄,礼之序,以治人情。故人情者,圣王之田也[2] ,修礼以耕之,陈义以种之,讲学以耨之[3] ,本仁以聚之[4] ,播乐以安之。故礼也者,义之实也,协诸义而协,则礼虽先王未之有,可以义起也。义者,艺之分,仁之节也。协于艺,讲于仁,得之者强。仁者,义之本也,顺之体也,得之者尊。故治国不以礼,犹无耜而耕也[5] ;为礼不本于义,犹耕而弗种也;为义而不讲之以学,犹种而弗耨也;讲之以学而不合之以仁,犹耨而弗获也;合之以仁而不安之以乐,犹获而弗食也;安之以乐而不达于顺,犹食而弗肥也。四体既正,肤革充盈,人之肥也。父子笃[6] ,兄弟睦,夫妇和,家之肥也。大臣法,小臣谦廉,官职相序,君臣相正,国之肥也。天子以德为车,以乐为御,诸侯以礼相与[7] ,大夫以法相序,士以信相考,百姓以睦相守,天下之肥也,是谓大顺。大顺者,所以养生送死,事鬼神之常也。故事大积焉而不苑[8] ,并行而不缪[9] ,细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间,连而不相及也,动而不相害也,此顺之至也。故明于顺[10] ,然后能守危也。故礼之不同也,不丰也[11] ,不杀也[12] ,所以持情而合危也。【注释】[1] 蘖:酿酒所用的酒曲。[2] 田:田地,指治理的对象。[3] 耨:除草。[4] 聚:团结、联合。[5] 耜:古代一种农具。[6] 笃:感情深厚。[7] 相与:相交、相处。[8] 苑:汇集、堵塞。[9] 缪:悖谬、不合情理。[10] 明:明白、通晓。[11] 丰:过度。[12] 杀:减少。“故圣王所以顺:山者不使居川,不使渚者居中原[1] ,而弗敝也[2] ;用水、火、金、木,饮食必时;合男女,颁爵位[3] ,必当年德,用民必顺。故无水、旱、昆虫之灾,民无凶、饥、妖孽之疾。故天不爱其道[4] ,地不爱其宝,人不爱其情。故天降膏露,地出醴泉,山出器车[5] ,河出马图,凤凰、麒麟皆在郊棷[6] ,龟、龙在宫沼,其余鸟兽之卵胎,皆可俯而窥也。则是无故,先王能修礼以达义,体信以达顺,故此顺之实也。”【注释】[1] 渚:水中的陆地。[2] 敝:凋敝、败落。[3] 颁:颁赐。[4] 爱:吝惜。[5] 器车:这里指制造车辆所用的材料。[6] 棷:通“薮”,指草木丛生的地方。明堂位昔者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天子负斧依[1] ,南乡而立;三公中阶之前[2] ,北面,东上;诸侯之位,阼阶之东,西面,北上;诸伯之国,西阶之西,东面,北上;诸子之国,门东,北面,东上;诸男之国,门西,北面,东上;九夷之国[3] ,东门之外,西面,北上;八蛮之国[4] ,南门之外,北面,东上;六戎之国[5] ,西门之外,东面,南上;五狄之国[6] ,北门之外,南面,东上;九采之国[7] ,应门之外[8] ,北面,东上;四塞[9] ,世告至[10] 。此周公明堂之位也。明堂也者,明诸侯之尊卑也。【注释】[1] 负:背对着。斧依:古代天子所居之处,在东西户牖之间设置的一种器具,类似屏风。依,通“扆”。[2] 中阶:指堂南面东西两阶之间的阶。[3] 九夷:泛指东方的各少数民族。[4] 八蛮:泛指南方的各少数民族。[5] 六戎:泛指西方的各少数民族。[6] 五狄:泛指北方的各少数民族。[7] 九采:泛指距离天子京畿千里之外,但还属于九州范围之内的地方。[8] 应门:明堂四面都有门,应门位于南门之内。[9] 四塞:指九州之外的夷狄。[10] 世告至:指四方遥远的国家每当旧君死、新君继位时向天子报告一次。昔殷纣乱天下,脯鬼侯以飨诸侯[1] ,是以周公相武王以伐纣[2] 。武王崩,成王幼弱,周公践天子之位以治天下。六年,朝诸侯于明堂,制礼作乐,颁度量而天下大服。七年致政于成王。成王以周公为有勋劳于天下,是以封周公于曲阜,地方七百里,革车千乘,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注释】[1] 脯鬼侯以飨诸侯:鬼侯是殷朝时的诸侯,又称“九侯”。他的女儿被纣王纳为妃子之后,因不愿意满足纣王淫乱的想法而被纣王杀死,鬼侯也受牵连被杀,纣王还命人将鬼侯的肉做成肉干,用来款待前来朝见的其他诸侯。脯,肉干。[2] 相:辅佐、帮助。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1] ,载弧韣旗十有二旒[2] ,日月之章[3] ,祀帝于郊,配以后稷,天子之礼也。季夏六月,以禘礼祀周公于大庙[4] ,牲用白牡[5] ,尊用牺、象、山罍[6] ,郁尊用黄目[7] ,灌用玉瓒大圭,荐用玉豆、雕篹[8] ,爵用玉琖仍雕,加以璧散、璧角,俎用梡、嶡[9] 。升歌《清庙》[10] ,下管《象》[11] ,朱干玉戚,冕而舞《大武》[12] 。皮弁,素积,裼而舞《大夏》[13] 。《昧》[14] ,夷之乐也。《任》,南蛮之乐也。纳夷蛮之乐于大庙,言广鲁于天下也。君" }, { "index": 25, "volume_number": "卷25", "content": "冕立于阼,夫人副、袆立于房中[15] 。君肉袒迎牲于门,夫人荐豆笾。卿大夫赞君[16] ,命妇赞夫人[17] ,各扬其职[18] ,百官废职服大刑[19] 。而天下大服。是故夏礿,秋尝,冬烝。春社,秋省,而遂大蜡。天子之祭也。【注释】[1] 是以鲁君孟春乘大路:大路本是天子所乘的车,周天子特许鲁国国君祭天时乘坐这种车,以示礼遇。[2] 弧:张开旌旗所用的竹弓。韣:装竹弓所用的布袋。旒:古代旗帜边缘上垂下的装饰品。[3] 章:图案。[4] 大庙:太庙。[5] 白牡:白色的公牛。[6] 牺:牺樽,指形状像牺牲所用的牛的酒杯。象:形状像牛的樽。山罍:绘有山、云图案的樽。[7] 郁尊:盛郁鬯酒的樽。[8] 篹:一种竹制礼器。[9] 嶡:夏代的一种礼器,为四足向外的小几。[10] 升歌:乐工登堂奏乐唱诗。《清庙》:《诗经·周颂》中的第一篇诗歌,这里指配上音乐以后所演奏的《清庙》。[11] 《象》:这里指配合《象》舞所演奏的乐曲。[12] 《大武》:周代一种武舞。[13] 《大夏》:夏朝的一种乐舞。[14] 《昧》:与下文中的《任》都是周朝时少数民族的乐舞。[15] 副:国君夫人佩戴的首饰。[16] 赞:帮助。[17] 命妇:有封爵的卿大夫的妻子。[18] 扬:执行、履行。[19] 废职:废弃自己的职责。服:接受。大刑:很重的刑罚。大庙,天子明堂。库门,天子皋门[1] 。雉门,天子应门[2] 。振木铎于朝,天子之政也。山节,藻棁[3] ,复庙,重檐,刮楹[4] ,达乡[5] ,反坫,出尊,崇坫,康圭,疏屏,天子之庙饰也。【注释】[1] 皋门:天子的外门。[2] 应门:这里指天子的朝门。[3] 棁:梁上的短柱。[4] 刮楹:刮磨楹柱,使其变得有光泽。[5] 达乡:指太庙中每个房间都有四门八窗,门窗相对,显得通达。鸾车[1] ,有虞氏之路也。钩车[2] ,夏后氏之路也。大路[3] ,殷路也。乘路[4] ,周路也。【注释】[1] 鸾车:设置了鸾、和两种铃的车。[2] 钩车:车厢前面的栏杆弯曲的车。[3] 大路:这里指木路。[4] 乘路:这里指玉路。有虞氏之旗,夏后氏之绥,殷之大白,周之大赤。夏后氏骆马黑鬣[1] ,殷人白马黑首,周人黄马蕃鬣[2] 。夏后氏牲尚黑,殷白牡,周骍刚[3] 。【注释】[1] 骆:鬃毛为黑色的白马。鬣:鬃毛。[2] 蕃:红色。[3] 骍:红色。刚:雄性牲畜。泰[1] ,有虞氏之尊也。山罍[2] ,夏后氏之尊也。著[3] ,殷尊也。牺、象,周尊也。爵,夏后氏以琖[4] ,殷以斝[5] ,周以爵。灌尊[6] ,夏后氏以鸡夷[7] ,殷以斝,周以黄目。其勺[8] ,夏后氏以龙勺,殷以疏勺[9] ,周以蒲勺[10] 。土鼓、蒉桴、苇钥[11] ,伊耆氏之乐也[12] 。拊搏、玉磬、揩、击、大琴、大瑟、中琴、小瑟[13] ,四代之乐器也。【注释】[1] 泰:表面没有纹饰的陶制酒樽。[2] 山罍:表面绘有山形纹饰的酒樽。[3] 著:一种无足的酒樽。[4] 琖:小杯子,比樽要浅。[5] 斝:古代一种青铜酒樽,圆口,三足。[6] 灌:把酒浇在地上,请求神灵降临,这是开始祭祀宗庙时的礼节。[7] 鸡夷:刻着鸡形图案的酒樽。夷,通“彝”。[8] 勺:指舀郁鬯酒所用的勺。[9] 疏勺:整体都经过刻镂的勺。疏,刻镂。[10] 蒲勺:做成野鸭头部形状的勺,其口微开,形似蒲草的根部,故称。[11] 蒉桴:用草和土抟成的鼓槌。桴,鼓槌。苇钥:用苇管做成的钥。[12] 伊耆氏:古代帝王,一说为神农氏,一说为尧帝。[13] 拊搏:形状像小鼓的一种乐器。揩:即柷,古代一种方形敲击乐器。击:即敔,古代一种打击乐器。鲁公之庙,文世室也。武公之庙,武世室也[1] 。米廪[2] ,有虞氏之庠也[3] 。序[4] ,夏后氏之序也。瞽宗[5] ,殷学也。頖宫,周学也。【注释】[1] “鲁公之庙”四句:周朝尊文王、武王,所以文王庙和武王庙永远都不会毁弃,鲁国也有二公之庙永远不会毁弃,即伯禽和鲁武公的宗庙。鲁公,指鲁国始祖伯禽。文,指周文王。世室,永远不会迁毁的宗庙。武公,指鲁武公,他是伯禽的玄孙,名敖。“武世室”中的武,指周武王。[2] 廪:粮仓。[3] 庠:古代的地方学校。[4] 序:古代的地方学校。[5] 瞽宗:商代的大学。崇鼎、贯鼎、大璜、封父龟[1] ,天子之器也。越棘、大弓[2] ,天子之戎器也[3] 。【注释】[1] 崇鼎、贯鼎、大璜、封父龟:崇、贯、封父都是古代的国名,周朝讨伐并消灭了这几个国家,把它们的鼎、璜、圭迁走,然后赏赐给了同姓诸侯。[2] 越棘:越国制造的戟。棘,通“戟”。[3] 戎器:武器。夏后氏之鼓足[1] ,殷楹鼓[2] ,周县鼓[3] 。垂之和钟[4] ,叔之离磬[5] ,女娲之笙、簧。夏后氏之龙簨虡[6] ,殷之崇牙[7] ,周之璧翣[8] 。有虞氏之两敦[9] ,夏后氏之四琏[10] ,殷之六瑚,周之八簋。【注释】[1] 鼓足:有四足的鼓。足,这里指四足。[2] 楹鼓:指将楹柱贯穿于鼓中,使鼓竖立以供敲击。[3] 县鼓:将鼓悬挂在架子上,然后敲击演奏。[4] 垂:人名,据说是舜帝时人。和钟:编钟的一种。[5] 叔:人名。离磬:一种悬挂时稀疏相间的磬,属于编磬的一种。[6] 簨虡:悬挂乐器的架子,横的被称为簨,竖的被称为虡。[7] 崇牙:殷朝时称簨虡为崇牙。[8] 璧翣:周朝时称簨虡为璧翣,因周人将缯布做成翣扇,上面缀上小型的玉璧,悬挂在簨的两端,故称。[9] 敦:古代一种用来盛黍稷的容器。[10] 琏:通“连”,与后面的“瑚”都是古代用来盛黍稷的容器。俎,有虞氏以梡[1] ,夏后氏之嶡,殷以椇[2] ,周以房俎[3] 。夏后氏以楬豆,殷玉豆,周献豆。有虞氏服韨,夏后氏山,殷火,周龙章。有虞氏祭首,夏后氏祭心,殷祭肝,周祭肺。夏后氏尚明水,殷尚醴,周尚酒。有虞氏官五十,夏后氏官百,殷二百,周三百。有虞氏之绥,夏后氏之绸练,殷之崇牙,周之璧翣。【注释】[1] 梡:有四足的几案,是俎的一种。[2] 椇:足上横木之间又增加曲木的几案,也是俎的一种。[3] 房俎:俎两端两足之间有横木,横木之下又有跗,看上去就像房子的东西两端,所以就被称为房俎。凡四代之服、器、官,鲁兼用之,是故鲁,王礼也,天下传之久矣。君臣未尝相弑也[1] ,礼、乐、刑、法、政、俗,未尝相变也,天下以为有道之国,是故天下资礼乐焉。【注释】[1] 弑:古代称子杀父、臣杀君为弑,这里指君臣之间互相残杀。学记发虑宪[1] ,求善良[2] ,足以謏闻[3] ,不足以动众[4] 。就贤体远[5] ,足以动众,未足以化民。君子如欲化民成俗[6] ,其必由学乎。【注释】[1] 虑:思考。宪:原则、法度。[2] 善良: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人。[3] 謏:小。闻:名声。[4] 动众:使听者为之感动。[5] 就贤体远:亲近贤人,体贴关系疏远的人。[6] 化:教化。成:养成、形成。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道。是故古之王者,建国君民[1] ,教学为先。《兑命》曰[2] :“念终始典于学。”其此之谓乎。【注释】[1] 君:成为君主,指统治。[2] 《兑命》:即《说命》,《尚书·商书》中的一篇。虽有嘉肴[1] ,弗食,不知其旨也[2] 。虽有至道[3] ,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4] 。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5] 。知困,然后能自强也[6] 。故曰教学相长也。《兑命》曰:“学学半[7] 。”其此之谓乎。【注释】[1] 嘉肴:美味的食物。[2] 旨:味美。[3] 至道:最高明的道理。[4] 困:迷惑不解。[5] 自反:自省。[6] 自强:自己鼓励自己。[7] 学学半:教育和学习各占学问的一半。第一个“学”意为教育、教导。第二个“学”意为学习。古之教者,家有塾[1] ,党有庠[2] ,术有序[3] ,国有学[4] 。比年入学[5] ,中年考校[6] 。一年视离经辨志[7] ,三年视敬业乐群,五年视博习亲师,七年视论学取友,谓之小成[8] 。九年知类通达,强立而不反,谓之大成[9] 。夫然后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说服[10] ,而远者怀之,此大学之道也。《记》曰[11] :“蛾子时术之[12] 。”其此之谓乎。【注释】[1] 家有塾:古代二十五户人家有一座小型的学校,称为塾。家,古代行政单位,二十五户为一家,又称闾。[2] 党:古代行政单位,五百户为一党。庠:在党中开办的学校。[3] 术:应为“遂”,古代行政单位,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一遂。序:在遂中开办的学校。[4] 国:国都。学:指在国都开办的大学。[5] 比年:每年。[6] 中年:隔一年。[7] 离经:将经书中的句子逐一断开。[8] 小成:取得很小的成绩。[9] 大成:取得很大的成绩。[10] 说:通“悦”。[11] 《记》:古代《礼记》出现之前的一部讲述礼制的古书,今已不存。[12] 蛾子:蚂蚁。术:应为“衔”,指衔泥。大学始教,皮弁祭菜[1] ,示敬道也。《宵雅》肄三[2] ,官其始也[3] 。入学,鼓,箧[4] ,孙其业也[5] 。夏、楚二物[6] ,收其威也[7] 。未卜禘不视学[8] ,游其志也[9] 。时观而弗语,存其心也[10] 。幼者听而弗问,学不躐等也[11] 。此七者,教之大伦也[12] 。《记》曰:“凡学,官先事,士先志。”其此之谓乎。【注释】[1] 祭菜:释菜礼,古代一种礼节,用来祭祀先圣、先师。[2] 《宵雅》:指《诗经》中的《小雅》。肄:学习。三:指《小雅》中《鹿鸣》《四牡》《皇皇者华》这三首诗。[3] 官:指为官之礼。[4] 箧:打开书箱子把书发给学生。[5] 孙:通“逊”,恭敬和顺。[6] 夏、楚:苦荼和荆条,都是古代老师用来体罚学生的工具。[7] 收:适当地克制。威:行为举止。[8] 卜禘:指天子先进行占卜然后再进行禘祭。视学:考察教学成果的优劣。[9] 游其志:指使学习的人心志变得从容和缓,不要急于求成。[10] 存其心: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思考。[11] 躐:超过。[12] 大伦:大道理。大学之教也时,教必有正业,退息必有居[1] 。学,不学操缦[2] ,不能安弦[3] ;不学博依[4] ,不能安诗;不学杂服[5] ,不能安礼;不兴其艺[6] ,不能乐学。故君子之于学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7] 。夫然故,安其学而亲其师,乐其友而信其道,是以虽离师辅而不反[8] 。《兑命》曰:“敬,孙[9] ,务,时,敏[10] ,厥修乃来。”其此之谓乎。【注释】[1] 退息:学习结束之后的休息。[2] 操缦:练习弹奏乐器。操,弹奏、演奏。缦,琴弦。[3] 安弦:指精通音律。[4] 博依:各种比喻。[5] 杂服:各种琐碎的事情。[6] 兴:重视。艺:各种各样的技能。[7] 游:悠闲。[8] 辅:朋友。[9] 孙:通“逊”,谦逊。[10] 敏:迅疾。今之教者,呻其占毕[1] ,多其讯[2] ,言及于数[3] ,进而不顾其安,使人不由其诚,教人不尽其材[4] ,其施之也悖[5] ,其求之也佛[6] 。夫然,故隐其学而疾其师[7] ,苦其难而不知其益也[8] 。虽终其业,其去之必速[9] 。教之不刑[10] ,其此之由乎。【注释】[1] 呻:朗读。占:视。毕:竹简。[2] 多其讯:指自己不明白书中讲的什么道理,但是又不肯承认,于是就装作非常有知识的样子,总是向别人提出问题。讯,问难。[3] 言及于数:所说的话不止一个方面。[4] 不尽其材:不能充分发挥学习的才能。材,才能。[5] 悖:违背。[6] 佛:通“拂”,违背。[7] 隐:厌倦。疾:埋怨。[8] 苦其难:因为所学的东西很难而觉得辛苦。[9] 去:忘记。[10] 刑:成,指学业有成。大学之法,禁于未发之谓“豫[1] ”,当其可之谓“时[2] ”,不陵节而施之谓“孙[3] ”,相观而善之谓“摩[4] ”。此四者,教之所由兴也。【注释】[1] 豫:通“预”,预防。[2] 可:可以进行教育的时候。时:适时。[3] 陵节:指超出自己的学习能力。孙:通“逊”,这里指符合规律。[4] 善:学习。摩:观摩。发然后禁,则扞格而不胜[1] 。时过然后学,则勤苦而难成。杂施而不孙,则坏乱而不修。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燕朋逆其师[2] 。燕辟废其学[3] 。此六者,教之所由废也。【注释】[1] 扞格:相互抵触。胜:取得良好的教育效果。[2] 燕朋:和品行不好的朋友在一起。[3] 燕辟:和不正经的朋友交往。君子既知教之所由兴,又知教之所由废,然后可以为人师也。故君子之教喻也[1] ,道而弗牵[2] ,强而弗抑[3] ,开而弗达[4] 。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和、易以思,可谓善喻矣。【注释】[1] 喻:通过诱导的方式来启发。[2] 道:通“导”,指导、引导。牵:生硬地拖拽。[3] 强:鼓励。抑:约束、抑制。[4] 开:开导,启迪。达:透彻,通达。学者有四失,教者必知之。人之学也,或失则多,或失则寡,或失则易,或失则止。此四者,心之莫同也。知其心,然后能救其失也。教也者,长善而救其失者也[1] 。善歌者,使人继其声。善教者,使人继其志。其言也约而达,微而臧[2] ,罕譬而喻,可谓继志矣。【注释】[1] 长:促进、激励。[2] 微:含蓄、简约。臧:善。 [image \"习学书数\" file=Image00030.jpg] 习学书数自古以来,我国就形成了一整套的教育机构,包括塾、庠、序、学等,这些机构的成立,对于教育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起了非常重大的作用。君子知至学之难易[1] ,而知其美恶[2] ,然后能博喻[3] 。能博喻然后能为师,能为师然后能为长,能为长然后能为君。故师也者,所以学为君也。是故择师不可不慎也。《记》曰:“三王四代唯其师[4] 。”此之谓乎。【注释】[1] 至学:求学。[2] 美恶:天赋的高低优劣。[3] 博喻:采用多种教学方法进行教育。[4] 三王: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四代:指虞、夏、商、周四个时代或朝代。凡学之道,严师为难[1] 。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2] 。是故君之所不臣于其臣者二[3] :当其为尸则弗臣也,当其为师则弗臣也。大学之礼,虽诏于天子[4] ,无北面,所以尊师也。【注释】[1] 严:通“俨”,尊敬。[2] 敬学:尊重学问。[3] 不臣于其臣:不以对待臣下的礼节对待大臣。第一个“臣”是动词,是指采取对待臣下的礼节;第二个“臣”为名词,指大臣。[4] 诏于天子:奉天子之命向其传授知识。善学者,师逸而功倍[1] ,又从而庸之[2] 。不善学者,师勤而功半,又从而怨之。善问者如攻坚木[3] ,先其易者,后其节目[4] ,及其久也,相说以解[5] 。不善问者反此。善待问者如撞钟,叩之以小者则小鸣,叩之以大者则大鸣,待其从容然后尽其声。不善答问者反此。此皆进学之道也。【注释】[1] 逸:轻松。功:学习效果。[2] 庸:功劳。[3] 攻:砍伐木材。[4] 节目:指难于理解的知识点。节,树木枝干相连的地方。目,树木纹理混乱纠结的地方。[5] 说:通“脱”,脱落。记问之学[1] ,不足以为人师。必也其听语乎[2] ,力不能问然后语之;语之而不知,虽舍之可也[3] 。【注释】[1] 记问之学:指事先背诵书中的内容来回答学生提问的学问。[2] 听语:认真听学生提出的问题并给予回答。[3] 舍:这里指暂时放下疑问。良冶之子必学为裘[1] 。良弓之子必学为箕[2] 。始驾马者反之[3] ,车在马前[4] 。君子察于此三者,可以有志于学矣。【注释】[1] 冶:锻造金属器具的匠人。为裘:缝制皮衣。[2] 弓:制造弓的匠人。为箕:制作簸箕。[3] 始驾马者:刚刚开始训练驾车的小马的人。[4] 车在马前:小马刚开始不习惯,让车在前,马在后。古之学者比物丑类[1] 。鼓无当于五声[2] ,五声弗得不和。水无当于五色[3] ,五色弗得不章。学无当于五官[4] ,五官弗得不治。师无当于五服,五服弗得不亲。【注释】[1] 比物丑类:同类事物相互的比较,做到举一反三。丑,比较。[2] 当:相关,有关系。[3] 五色:指的是青、黄、赤、白、黑五种正色。[4] 五官:指各级官员。君子[1] :“大德不官[2] ,大道不器[3] ,大信不约[4] ,大时不齐[5] 。察于此四者,可以有志于学矣。”三王之祭川也,皆先河而后海,或源也,或委也[6] ,此之谓务本[7] 。【注释】[1] 君子:后脱一“曰”字。[2] 大德:最高尚的德行。不官:不限于只担任一种官职。[3] 大道:最正确的道理。不器:不拘泥于一种器物的使用。[4] 大信:最大的诚信。约:订立盟约。[5] 大时:最好的时机。齐:统一。[6] 委:汇集。[7] 务:追求,致力于。本:根本。乐记凡音之起[1] ,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2] 。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3] ,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4] 。【注释】[1] 音:指歌曲,有歌词的称为歌,没有歌词的称为曲。[2] 声:指声音。本篇中的“音”和“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按照一定的规律来排列宫、商、角、徵、羽五声的称为音,单纯的发出声音就称为声。不过本篇有时对“音”和“声”的区分并不是十分严格,有时用法混淆。[3] 成方:成为曲调。[4] 干、戚、羽、旄:古代跳舞时手里所拿的道具。干,指盾牌。戚,指斧头。羽,野鸡的羽毛。旄,旄牛的尾巴。周代的舞又分为文舞和武舞两类:手拿干、戚所跳的舞为武舞,手拿羽、旄所跳的舞为文舞。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1] ;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2] ;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3] ;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故礼以道其志,乐以和其声[4] ,政以一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注释】[1] 噍:急促。杀:减弱。[2] 啴:宽和,宽裕。[3] 发:发扬。[4] 声:应为“性”,本性。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1] ,故形于声。声成文[2] ,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3] 。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4] 。声音之道与政通矣。【注释】[1] 中:内心。[2] 成文:成为曲调。[3] 乖:背离,这里有混乱之意。[4] 困:疲敝。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1] ,五者不乱,则无怗懘之音矣[2] 。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3] ,其官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4] ,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5] 。【注释】[1] “宫为君”五句:宫声代表国君,商声代表大臣,角声代表人民,徵声代表政事,羽声代表万物。这里是用五声来代表与天下有关的人和事物。[2] 怗懘:衰败而又不和谐的样子。[3] 陂:倾堕。[4] 陵:同“凌”,侵犯。[5] 无日:不久,用不了几天。郑卫之音[1] ,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2] 。桑间濮上之音[3] ,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4] ,诬上行私而不可止也。【注释】[1] 郑卫之音:指春秋时期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因为与正统音乐不同,孔子曾斥责说“郑声淫”,意思是说郑国的音乐放纵淫乱,容易令人沉溺其中。后人用郑卫之音代指颓废淫荡、趣味低级的音乐。[2] 比:并列。[3] 桑间濮上:地名,代指淫靡的音乐盛行的地方。据说商纣王曾经命令一位名叫延的乐师创作了一首供自己享乐的亡国之音,商朝灭亡时,延抱着乐器跳入濮水自杀。后来,晋国的师涓在夜里路过濮水,听到有人弹奏这首乐曲,就记录下来,然后献给了晋平公。师旷听到这首曲子后大吃一惊,说:“这是亡国之音啊,一定是从桑间濮上得来的吧?纣王就是因为这首曲子而亡国的。”桑间,位于今河南濮阳。濮上,濮水之上,濮水曾流经今河南境内,今已不存。[4] 流:流亡。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1] 。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2] ,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3] 。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4] 。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5] ,非极音也。食飨之礼[6] ,非致味也[7] 。《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8] ,壹倡而三叹[9] ,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10] 。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11] ,而反人道之正也。【注释】[1] 众庶:众人,指百姓。庶,众。[2] 审:详细考察。[3] 治道:使天下安定太平的道理。[4] 几:近,差不多。[5] 隆:隆重。[6] 食飨之礼:指食礼、飨礼。在祭祀宗庙时举行食礼,用太牢,有饭,有酒但不饮;招待宾客时举行飨礼,用太牢,有饭,有酒可以饮用。[7] 致:极,尽。[8] 朱弦:用热水煮过的红色熟丝做成的弦,这样的弦弹出的声音显得低浊。疏越:即小孔稀疏,这样弹奏出来的声音比较迟缓。越,指瑟底面的小孔。[9] 壹:一个人。倡:通“唱”。叹:指应和。[10] 大飨之礼:指诸侯或天子在宗庙中祭祀祖先时所用的礼节,又称袷祭。[11] 平好恶:评鉴好坏。平,通“评”,评鉴。人生而静[1] ,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2] ,性之欲也。物至知知[3] ,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4] ,天理灭矣[5] 。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泆作乱之事[6] 。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7] ,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独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注释】[1] 人生而静:指人刚出生时没有复杂的欲望。静,指内心安宁。[2] 动:前文中的“静”与此意思相反,指产生了复杂的欲望。[3] 知知:了解以后再进一步了解,指不断地接受外界事物的影响。[4] 反躬:指回归自身的本性。[5] 天理:天性。[6] 淫泆:放纵欲望。[7] 暴:损害,残害。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1] ,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2] ,所以和安乐也。昏姻冠笄[3] ,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4] ,所以正交接也[5] 。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6] 。【注释】[1] 衰麻哭泣:泛指办丧事时所服的丧服以及哭泣死者的各种礼节。[2] 钟鼓干戚:泛指各种乐器和舞具。[3] 昏:通“婚”。冠笄:冠礼和及笄礼,分别是男子与女子的成年礼。[4] 射乡食飨:射礼、乡饮酒礼、食礼、飨礼。[5] 交接:指人际交往活动。[6] 王道:与“霸道”相对,即以仁义统治天下的策略。霸道是用武力威服天下的策略。乐者为同[1] ,礼者为异[2] 。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3] ,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4] ,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5] 。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6] 。【注释】[1] 同:协调,统一。[2] 异:区别。[3] 流:指轻慢礼法,失去对尊卑等级的敬意。[4] 合情:感情和美融洽,指乐的作用。饰貌:注重仪表和行为,指礼的作用。[5] 等:等级分明。[6] 民治行:指治理百姓的政策畅行无阻。乐由中出,礼自外作[1] 。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2] 。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3] ,礼乐之谓也。暴民不作[4] ,诸侯宾服[5] ,兵革不试,五刑不用[6] ,百姓无患,天子不怒,如此则乐达矣。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天子如此,则礼行矣。【注释】[1] 作:表现。[2] 文:礼节仪式。[3] 揖让:谦恭礼让。[4] 作:兴起。[5] 宾服:服从。[6] 五刑:古代的五种刑罚:在额头刺字,称为墨刑;割掉鼻子,称为劓刑;砍断双脚,称为剕刑;破坏生殖器,称为宫刑;死刑,称为大辟。大乐与天地同和[1] ,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2] ,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也[3] ,故事与时并[4] ,名与功偕[5] 。【注释】[1] 大乐:指最高等级的乐,即最为完美的乐。[2] 失:指失去本性。[3] :同“沿”,沿袭。[4] 事与时并:指礼制与时代的要求相符。[5] 名:指乐的名称。故钟鼓管磬[1] ,羽钥干戚[2] ,乐之器也。屈伸俯仰,缀兆舒疾[3] ,乐之文也。簠簋俎豆[4] ,制度文章,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还裼袭,礼之文也。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谓“圣”,述者之谓“明”。“明圣”者,述作之谓也。【注释】[1] 管:指管乐器。磬:古代一种打击乐器,用玉、石制成。[2] 钥:古代一种管乐器。[3] 缀:表演乐舞时舞者的站位。兆:指表演乐舞时舞者的活动范围。[4] 簠簋:古代两种礼器。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1] ;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2] 。过制则乱,过作则暴[3] 。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注释】[1] 化:生。[2] “乐由天作”二句:指礼、乐是效法天地之理制作的。[3] 暴:杂乱,混乱。论伦无患[1] ,乐之情也[2] ;欣喜欢爱,乐之官也[3] 。中正无邪,礼之质也[4] ;庄敬恭顺,礼之制也。若夫礼乐之施于金石[5] ,越于声音[6] ,用于宗庙社稷[7] ,事乎山川鬼神[8] ,则此所与民同也。【注释】[1] 论:指歌词。伦:曲调。无患:指歌词与曲调配合得当,能够很好地表达情感。[2] 情:实情。[3] 官:功用。[4] 质:本质。[5] 金石:代指钟磬等乐器,因为钟用金属制成,磬用石头制成。[6] 越:传播。[7] 用:指供祭祀使用。[8] 事:侍奉,指祭祀。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辩者其礼具[1] 。干戚之舞,非备乐也;孰亨而祀[2] ,非达礼也。五帝殊时,不相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乐极则忧,礼粗则偏矣。及夫敦乐而无忧[3] ,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注释】[1] 辩:通“遍”。[2] 孰亨:即“熟烹”,烹煮祭品使其变熟。[3] 敦:质朴厚重。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春作夏长,仁也;秋敛冬藏,义也。仁近于乐,义近于礼。乐者敦和[1] ,率神而从天[2] ;礼者别宜,居鬼而从地[3] 。故圣人作乐以应天,制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注释】[1] 敦:促使,敦促。[2] 神:指阳气之灵,即各种神明。[3] 居:指遵循。鬼:指阴气之灵,代指先贤。天尊地卑,君臣定矣。卑高已陈[1] ,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小大殊矣[2] 。方以类聚[3] ,物以群分[4] ,则性命不同矣[5] 。在天成象[6] ,在地成形,如此,则礼者天地之别也。【注释】[1] 卑高:指山川等高低不同的地形。[2] 小大:指万物。[3] 方:指禽兽等动物。[4] 物:指草木等植物。群:即类。[5] 性:嗜好、特性。命:寿命。[6] 象:指天气现象,指日月星辰、风雨雷电等。地气上齐[1] ,天气下降,阴阳相摩[2] ,天地相荡[3] ,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4] ,动之以四时[5] ,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化不时则不生,男女无辨则乱升[6] :天地之情也。【注释】[1] 齐:通“跻”,上升。[2] 摩:摩擦。[3] 荡:激荡。[4] 奋:震动。[5] 四时:四季。[6] 升:生,成。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1] ,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乐著大始[2] ,而礼居成物[3] 。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故圣人曰“礼乐云”。【注释】[1] 蟠:盘伏。[2] 著:居、处。大始:即太始,这里指天。[3] 成物:指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1] ,以歌《南风》[2] 。夔始制乐[3] ,以赏诸侯。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时熟,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缀远;其治民逸者,其舞行缀短。故观其舞知其德,闻其谥知其行也。《大章》[4] ,章之也。《咸池》[5] ,备矣。《韶》[6] ,继也。《夏》[7] ,大也。殷周之乐尽矣[8] 。【注释】[1] 五弦之琴:据说神农氏发明琴,有七根弦,舜帝去掉文弦、武弦,保留宫、商、角、徵、羽五根弦,就是五弦琴。[2] 《南风》:据说是上古时代一首关于孝子的诗歌,今已不存。[3] 夔:据说是舜帝手下的乐官。[4] 《大章》:据说是尧帝时乐名,今已不存。[5] 《咸池》:据说是黄帝时乐名,今已不存。[6] 《韶》:据说是舜帝时乐名,今已不存。[7] 《夏》:据说是大禹时代乐名,今已不存。[8] 殷周之乐:据说殷朝的乐为《大濩》,周朝的乐为《大武》,二者在《周礼》中有记载。尽:指尽最大的努力来治理天下。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1] 。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2] ;事者[3] ,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然则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4] ,善则行象德矣。【注释】[1] 节:调节,协调。[2] 伤世:对世上的风气有伤害。[3] 事:事功,指追求功劳。[4] 以法治:指把乐作为治理天下的法度。夫豢豕为酒[1] ,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繁,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壹献之礼,宾主百拜[2] ,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3] 。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缀淫也[4] 。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礼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乐也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故先王着其教焉。【注释】[1] 豢豕:养猪。豢,指设围栏以谷物养猪。[2] 宾主百拜:举行一献之礼时,在献、酬、酢等每个环节,主宾都要有取爵、洗爵、辞爵、辞洗、奠爵、执爵、坐、兴等琐碎细节,进行这些细节时主宾都要行拜礼,因此说“宾主百拜”。[3] 备:防备。[4] 缀:通“辍”,停止。夫民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1] 。是故志微、噍杀之音作,而民思忧;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2] ,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3] ,而民刚毅;廉直、劲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4] ,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5] ,而民淫乱。【注释】[1] 心术:指从内心产生的各种各样的情感。[2] 啴谐:指乐声缓慢而又和谐。繁文:指形式繁琐。简节:节奏简单。[3] 粗厉:形容乐声高急雄壮威猛。奋末:舞动四肢。末,指人体的四肢。广贲:指声音洪亮,充满了怒气。贲,通“愤”。[4] 肉好:指声音像玉璧的边和中间的孔一样圆润。肉,玉璧的边。好:玉璧中间的圆孔。[5] 狄成:原指乐的一章很长,这里指乐风淫佚。狄,通“逖”,远。成,指乐的一章的结束。涤滥:放纵淫乱。是故先王本之情性[1] ,稽之度数[2] ,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3] ,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4] ,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5] ,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然后立之学等,广其节奏[6] ,省其文采[7] ,以绳德厚[8] 。律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曰“乐观其深矣”。【注释】[1] 本:根据。[2] 稽:考察。度数:指十二律中律管的长度。[3] 生气:指阴阳二气,古人认为万物都是阴阳二气互相变化生成的,所以称之为“生气”。[4] “使之阳而不散”二句:古人认为阳代表着动,阴代表着静,所以以阳代表演奏,阴代表停止演奏。散,散漫。密,郁结。[5] 四畅:指上文所说的阴、阳、刚、柔。[6] 广:指广泛学习。[7] 省:审。文采:指演奏乐时表现出来的和谐的节奏。[8] 绳:按照一定的标准进行衡量。土敝则草木不长[1] ,水烦则鱼鳖不大[2] ,气衰则生物不遂[3] ,世乱则礼慝而乐淫[4] 。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狭则思欲[5] ,感条畅之气[6] ,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注释】[1] 敝:这里指土地贫瘠。[2] 水烦:指频繁地入水捕捞,不给鱼鳖生长的时间。烦,通“繁”。[3] 遂:生长。[4] 慝:隐匿,这里指衰微。[5] 狭:指乐声急促。[6] 条畅:涤荡。凡奸声感人[1] ,而逆气应之[2] 。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3] 。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4] 。倡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5] ,而万物之理,各以类相动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奸声乱色不留聪明[6] ,淫乐慝礼不接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于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注释】[1] 奸声:邪恶的声音。感人:令人心生感触,指对人产生影响。[2] 逆气:逆乱的情绪。[3] 淫乐:泛指被儒家轻视的各种不符合正统雅乐的俗乐。[4] 和乐:指受儒家推崇的正统雅乐。[5] 回:违背。[6] 聪明:指听觉和视觉。然后发以声音,而文以琴瑟[1] ,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2] ,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以著万物之理[3] 。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还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4] ,八风从律而不奸[6] ,百度得数而有常[7] ,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经[8] 。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9] ,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10] ,可以观德矣。【注释】[1] 文:装饰,这里指演奏。[2] 从:指伴奏。[3] 著:明,显著。[4] 五色:这里指五声,古人认为颜色、声音与五行都是相互对应的。土,对应黄色、宫声;金,对应白色、商声;木,对应青色、角声;火,对应红色、征声;水,对应黑色、羽声。[6] 八风:指八音,即以八种材料制成的乐器所发出的声音。八种材料为金、石、土、革、丝、木、匏、竹。[7] 百度:泛指音乐的各种节奏。[8] 经:规律。[9] 道:正道,这里指仁义。[10] 乡:通“向”。方:道,正道,也就是前面所说的仁义。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1] 。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2] ,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于心[3] ,然后乐器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4] ,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5] ,唯乐不可以为伪。【注释】[1] 华:同“花”,花朵。[2] 志:意旨。[3] 本:发源,根源。[4] 文明:指文采鲜明。[5] 英华:美好的草木,这里指乐的精华。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1] ,声之饰也。君子动其本[2] ,乐其象,然后治其饰。是故先鼓以警戒[3] ,三步以见方[4] ,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5] 。奋疾而不拔[6] ,极幽而不隐[7] 。独乐其志,不厌其道[8] ,备举其道[9] ,不私其欲。是故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听过[10] ,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注释】[1] 文采:这里指音乐的结构及其起承转合的变化。[2] 本:指内心。[3] 故先鼓以警戒:从此句到“极幽而不隐”是以《大武》之乐的演奏情况举例进行说明。[4] 方:将,指将要开始舞蹈。[5] 乱:终结。饬:整,整齐。归:指跳完舞之后回到原位。[6] 奋疾:指跳舞动作迅速。不拔:不仓促,指跳舞动作要迅速,但也不能过于仓促。[7] 幽:深刻。隐:隐晦。[8] 不厌其道:指对舞蹈所表达的深刻含义并不感到厌烦。[9] 备:充分。举:推崇。[10] 听过:指听到歌曲之后能够反思自己的过错。乐也者,施也[1] ;礼也者,报也[2] 。乐,乐其所自生;而礼反其所自始[3] 。乐章德[4] ,礼报情反始也。【注释】[1] 施:施加,给予。[2] 报:回报,报答。[3] 反:追溯。[4] 章:通“彰”。所谓大辂者[1] ,天子之车也;龙旗九旒[2] ,天子之旌也;青黑缘者[3] ,天子之宝龟也;从之以牛羊之群,则所以赠诸侯也[4] 。【注释】[1] 大辂:即大路,天子所乘坐的路车。[2] 龙旗:绘有龙形图案的旗帜。[3] 青黑缘者:指边缘为青黑色的龟甲,据说只有活了千年以上的龟才有这样的龟甲,古人认为用这样的龟甲占卜非常灵验。[4] 赠诸侯:指诸侯朝见天子完毕之后,天子按照礼制赐予诸侯礼物。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辨异,礼乐之说,管乎人情矣[1] 。【注释】[1] 管:通“贯”,贯穿。穷本知变[1] ,乐之情也[2] ;著诚去伪[3] ,礼之经也[4] 。礼乐偩天地之情[5] ,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6] ,而凝是精粗之体[7] ,领父子君臣之节[8] 。【注释】[1] 穷:尽,这里指做最大程度的推求、研究。[2] 情:实情,指功用。[3] 著:彰显。[4] 经:义理,准则。[5] 偩:依照,模仿。[6] 降兴上下之神:指将礼乐用于祭祀,可以感动天地之间的神灵,使其出现。兴,出现。[7] 凝是精粗之体:指礼乐能够使天地之间的万物都遵守本来的秩序。凝,成。是,正。精粗,指事物的大小。[8] 领:治理。是故大人举礼乐[1] ,则天地将为昭焉[2] 。天地欣合[3] ,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4] ,然后草木茂,区萌达[5] ,羽翼奋,角觡生[6] ,蛰虫昭苏[7] ,羽者妪伏[8] ,毛者孕鬻[9] ,胎生者不[10] ,而卵生者不殈[11] ,则乐之道归焉耳。【注释】[1] 大人:圣人。[2] 昭:明。[3] 欣合:指乐能够感动天地二气,使天气下降、地气上升,上下蒸腾翻动。欣,通“熹”,蒸腾。[4] 煦妪:抚养,指天地生养万物。妪,育。[5] 区:曲,指种子发芽时弯曲着破土而出。萌:萌芽,指种子发芽时直着破土而出。达:出。[6] 角觡:泛指动物的角,代指动物。古人称角中有内骨的为角,如牛羊的角;称角中没有内骨的为觡,如鹿的角,就被称为觡。[7] 昭苏:复苏,苏醒。[8] 羽者:有羽毛的动物,指鸟类。妪伏:指鸟类伏下身体孵卵。[9] 鬻:通“育”,生育。[10] :指动物没有出生就死去。[11] 殈:指鸟卵还没有孵出小鸟就裂开。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1] ,乐之末节也[2] ,故童者舞之。铺筵席,陈尊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3] ,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4] 。宗、祝辨乎宗庙之礼[5] ,故后尸[6] 。商祝辨乎丧礼[7] ,故后主人[8] 。是故德成而上,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注释】[1] 黄钟、大吕:十二律中的两种,这里代指十二律。扬:一种大斧,又名钺。[2] 末节:细小的树枝,这里指小节,即小事情。[3] 升降:登堂和下堂。[4] 北面而弦:指乐工面向北方,坐在席上弹奏乐器。[5] 宗:指宗人,为主人掌管礼仪的官员。祝:为主人主持宗庙祭祀的官员。天子的祝被称为大祝。[6] 后尸:指站在尸的后面。[7] 商祝:周代祝官名,周代有夏祝和商祝,都是主持丧礼的官员。商祝是指熟悉商朝丧礼的祝,夏祝即熟悉夏朝丧礼的祝。[8] 后主人:指站在主人身后帮助主人举行丧礼。魏文侯问于子夏曰[1] :“吾端冕而听古乐[2] ,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对曰:“今夫古乐,进旅退旅[3] ,和正以广,弦匏笙簧[4] ,会守拊鼓[5] ,始奏以文[6] ,复乱以武[7] ,治乱以相[8] ,讯疾以雅[9] ,君子于是语[10] ,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11] ,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滥[12] ,溺而不止,及优、侏儒[13] ,猱杂子女[14] ,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者与音相近而不同。”【注释】[1] 魏文侯:名魏斯,战国时期魏国的创建者。子夏:孔子弟子,魏文侯曾尊其为师。[2] 端:指玄端服。古乐:指古代先王的正乐。[3] 旅:一起。[4] 弦:指丝线类乐器。匏笙:匏是古代一种利用簧管发声的乐器,与笙类似,据说有六十四根簧管,笙只有十三到十九根簧管.簧本来是安在管乐器的一端通过振动发声的小薄片,这里泛指利用簧管发声的乐器。[5] 会:合。守:等待。拊:即拊搏,一种打击节奏用的乐器。鼓:下令停止演奏的时候击鼓。[6] 文:指鼓。[7] 武:指铙,一种打击乐器,用青铜制成,使用时用槌敲击。[8] 相:即拊,因为拊中填充了糠,糠又名相,故称。[9] 讯疾:即迅疾。雅:一种乐器,形似漆桶,口小,口上绷着熟羊皮。[10] 语:合语,指大家聚在一起进行讨论。[11] 平均天下:指统治者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平,指上下没有偏斜。均,指远近没有区别。[12] 奸声:奸邪的音乐。滥:放纵,不切实际。[13] 侏儒:即侏儒。[14] 猱:猕猴。子女:男女。文侯曰:“敢问何如?”子夏对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1] ,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妖祥[2] ,此之谓‘大当[3] ’,然后圣人作[4] ,为父子君臣,以为纲纪。纲纪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5] ,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云:‘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6] 。’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乎[7] ?”【注释】[1] 当:符合,恰当。[2] 妖祥:灾祸发生之前的先兆。[3] 大当:指天地之间没有不适当的。[4] 作:兴起,出现。[5] 六律:指十二律中的六律,即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6] “莫其德音”十句:出自《诗经·大雅·皇矣》,这首诗叙述了周朝开国的历史。莫,布。俾,应为“比”,指择善而从。悔,小过失。施,延续到。[7] 溺音:令人意志消沉的音乐。文侯曰:“敢问溺音何从出也?”子夏对曰:“郑音好滥淫志[1] ,宋音燕女溺志[2] ,卫音趋数烦志[3] ,齐音敖辟乔志[4] 。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诗》云:‘肃雍和鸣,先祖是听[5] 。’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6] 。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云:‘诱民孔易[7] 。’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鼗鼓椌楬埙箎[8] ,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之序也。“钟声铿[9] ,铿以立号,号以立横[10] ,横以立武[11] ,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磬,磬以立辨[12] ,辨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13] 。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14] ,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15] 。鼓鼙之声讙[16] ,讙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鎗而已也[17] ,彼亦有所合之也。”【注释】[1] 郑音好滥淫志:郑国音乐多表现男女偷情的内容,容易使人的心志变得淫荡。滥,放纵。[2] 燕:安宁。溺:沉溺,消沉。[3] 趋数:指音乐节奏急促。趋,通“促”。数,通“速”。烦志:使人内心感到烦劳疲惫。[4] 敖:通“傲”,傲慢。辟:通“僻”,邪僻。乔:通“骄”,骄傲。[5] “肃雍和鸣”二句:出自《诗经·周颂·有瞽》。和鸣,合奏、共鸣。[6] 谨:小心。[7] 诱民孔易:出自《诗经·大雅·板》。孔,很。[8] 鼗:一种小鼓,类似今天的拨浪鼓。椌:即柷,古代一种木头制成的打击乐器,形状像方盒子。楬:古代一种乐器,形制不详。埙:古代一种吹奏的乐器,用陶土烧制而成。箎:古代一种竹制吹奏乐器。[9] 铿:声音铿锵。[10] 横:充,气势充沛。[11] 武:威武。[12] 辨:辨明节义。[13] 封疆:疆界。[14] 滥:会,指融会各种乐器的声音。[15] 畜聚:畜养聚集,指安抚百姓。[16] 讙:通“喧”,喧闹。[17] 铿鎗:铿锵。宾牟贾侍坐于孔子[1] 。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2] ,何也?”对曰:“病不得其众也[3] 。”“咏叹之,淫液之[4] ,何也?”对曰:“恐不逮事也[5] 。”“发扬蹈厉之已蚤[6] ,何也?”对曰:“及时事也。”“《武》坐致右宪左[7] ,何也?”对曰:“非《武》坐也。”“声淫及商[8] ,何也?”对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对曰:“有司失其传也。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9] 。”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10] ,亦若吾子之言是也。”【注释】[1] 宾牟贾:人名,宾牟为复姓,贾为名。[2] 《武》:指《大武》这首乐曲。备戒:指表演《大武》之前敲鼓,告诉众人表演即将开始。[3] 病:担忧。[4] 淫液:指声音绵延不绝的样子。[5] 恐不逮事:指周武王担心讨伐商纣的时候诸侯不能赶来。逮,及,赶得上。事,指武王伐纣之事。[6] 厉:猛。[7] 致:致地,即以膝着地。宪:通“轩”,抬起。[8] 声淫及商:指《大武》中有很多商声,而商声在古代代表着杀戮征伐,所以有人认为《大武》表现出了武王贪图商朝政权,想要通过武力来夺取天下的意思。淫,贪图。[9] 武王之志荒:指武王伐纣只为炫耀武力,并非为了正义。荒,广大而没有边际。[10] 苌弘:春秋时周天子手下的大夫,孔子曾向他请教关于乐的问题。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1] :“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2] 。敢问迟之,迟而又久[3] ,何也?”子曰:“居[4] ,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揔干而山立[5] ,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大公之志也[6] 。《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7] 。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8] ;五成而分[9] ,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10] 。天子夹[11] ,振之而驷伐[12] ,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13] ,事蚤济也[14] 。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致也。“且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武王克殷,反商[15] ,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16] ,封帝尧之后于祝[17] ,封帝舜之后于陈[18] ;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19] ,投殷之后于宋[20] ,封王子比干之墓[21] ,释箕子之囚[22] ,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23] ,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以西[24] ,马散之华山之阳而弗复乘[25] ,牛散之桃林之野而弗复服[26] ,车甲衅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27] ,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将帅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28] ’。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郊射[29] ,左射《狸首》[30] ,右射《驺虞》[31] ,而贯革之射息也[32] ;裨冕搢笏[33] ,而虎贲之士说剑也[34] ;祀乎明堂[35] ,而民知孝;朝觐[36] ,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37] ,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于大学[38] ,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揔干,所以教诸侯之弟也。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注释】[1] 免席:离开坐席。[2] 闻命:接受命令、指教。宾牟贾因为自己的话得到了孔子的肯定,所以这么说。[3] 迟而又久:《大武》分为六成,即六段,每成结束之后,舞者都要长久站立,然后再开始表演下一成。迟,等待。[4] 居:坐下。[5] 揔:同“总”,持,拿。[6] 大公:即太公,指姜太公,名吕尚,曾辅佐周武王灭商。[7] 周、召:周公、召公,辅佐武王的两位大臣,周公名旦,是武王的弟弟;召公名奭,是周朝宗室。[8] 南国是疆:将南方各国纳入周朝疆域之内。[9] 分:指周公和召公以陕县为界,分别治理周天子的国土,周公负责治理陕县以东的土地,召公负责治理陕县以西的土地。[10] 复缀:返回自己站位。崇:完备。[11] 夹:参加。[12] 振:指振铎,即敲击木铎。驷伐:即四伐,《大武》为武舞,所以其中有很多战斗动作,每个节奏分为四伐,一击一刺为一伐。[13] 分夹:分成两队。[14] 济:成功。[15] 反商:“反”应为“及”。[16] 蓟:周代诸侯国名,位于今北京西南一带。[17] 祝:周代诸侯国名,位于今山东长清县东北。[18] 陈:周代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省东部以及安徽省西北的一小部分。[19] 杞:周代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杞县。[20] 投:迁移。宋:周代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淮阳一带,宋国始祖为纣王的庶兄微子启。[21] 封:为坟头添土。比干:纣王的叔父,因劝谏纣王被剖心处死。[22] 箕子:纣王叔父,比干被处死后,箕子害怕遭祸,于是假装疯癫,但仍然被纣王囚禁。[23] 行:视,探望。商容:商纣王时贤臣,因劝谏纣王而被废为庶人。[24] 济:渡过。河:指黄河。[25] 阳:山的南面。[26] 桃林:周代地名,位于今陕西省潼关县。服:服役。[27] 衅:用牲血涂在器物表面。[28] 建:通“鞬”,收藏弓的容器。櫜:收藏箭的容器。[29] 郊射:古代一种礼,在天子或诸侯位于国都郊外的大学里举行的射箭比赛。举行比赛的大学被称为射宫。[30] 左:指东学。《狸首》:古诗名,已失传。[31] 右:西学。《驺虞》:《诗经·国风·召南》中的一首诗。[32] 贯革:贯穿皮革,这是作战时的射箭之法,目的是射穿敌人的铠甲,与射礼的射箭之法不同。[33] 搢:插。[34] 虎贲:指勇士。贲,通“奔”,指勇士勇猛,就像追逐野兽的老虎在奔跑一样。[35] 明堂:指祭祀文王的庙堂。[36] 朝觐:泛指朝见天子的礼节。古代春季朝见天子称为朝,夏季称为宗,秋季称为觐,冬季称为遇。[37] 耕藉:耕种藉田。从藉田收获的粮食主要用来祭祀天地和神灵。[38] 食三老、五更于大学:指在大学里用食礼来招待三老、五更。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1] 。”致乐以治心[2] ,则易、直、子、谅之心[3] ,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4] ,天则神[5] 。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注释】[1] 斯须:片刻,形容时间很短。去:离开。[2] 致:指深刻体会。治心:陶冶自己的内心。[3] 易:平易。直:正直。子:通“慈”,慈爱之心。谅:诚信。[4] 天:指体会到天理。[5] 神:指与神灵相通。致礼以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易慢之心入之矣[1] 。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2] ,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僈焉[3] 。故德辉动于内[4] ,而民莫不承听;理发诸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致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5] ,无难矣。【注释】[1] 易慢:轻率怠慢。[2] 瞻:观。颜色:神色。[3] 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僈焉:“僈”字应为“慢”。[4] 辉:指颜色润泽。[5] 错:通“措”,放置,引申为施行。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故礼主其减[1] ,乐主其盈[2] 。礼减而进[3] ,以进为文[4] 。乐盈而反[5] ,以反为文。礼减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注释】[1] 减:简化。因为礼节繁琐会使人厌倦。[2] 盈:充盈,丰富。[3] 进:上进。[4] 文:美。[5] 反:归,指回归本性。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人之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1] 。故人不耐无乐[2] ,乐不耐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耐无乱。先王耻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3] ,使其声足乐而不流[4] ,使其文足论而不息[5] ,使其曲直、繁瘠廉肉、节奏[6] ,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7] 。【注释】[1] 术:方法。[2] 耐:同“能”。[3] 《雅》《颂》之声:指根据《诗经》中《雅》和《颂》两部分的诗的内容谱成曲以后所演唱的歌曲。道:通“导”,引导。[4] 流:淫荡放纵。[5] 文:歌词。息:消去。[6] 繁瘠:繁复简省。廉肉:刚正柔和。[7] 方:道,原则。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1] ,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2] ,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3] ,比物以饰节[4] ,节奏合以成文[5] ,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伸[6] ,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7] ,要其节奏[8] ,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命[9] ,中和之纪[10] ,人情之所不能免也。【注释】[1] 族长乡里:古代的四级行政单位,一百家为一族,二百五十家为一长,一万两千五百家为一乡,二十五家为一里。[2] 闺门:家门。[3] 审一:指审定人声,也就是人声音的高低和感情的变化。[4] 比物以饰节:指用各种乐器来配合节奏。比、饰,意思都是配合。物,泛指各种乐器。节,节奏。[5] 节奏:按照节奏来演奏。节指节奏。奏指演奏。[6] 诎:通“屈”。[7] 缀:跳舞者被规定的站位。兆:跳舞者被规定的活动范围。[8] 要:符合。[9] 命:教化。[10] 中和:中正平和。纪:纲纪。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1] 。军旅鈇钺者[2] ,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侪焉[3] 。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注释】[1] 饰:装饰,这里意为表现。[2] 鈇钺:用来行刑的大斧,代指刑罚。[3] 侪:同辈,同类。子赣见师乙而问焉曰[1] :“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2] 。宽而静[3] ,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而静,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4] ,宜歌《商》[5] 。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6] 。夫歌者,直己而陈德也。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7] 。商人识之[8] ,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识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音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音者,见利而让。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故歌者上如抗[9] ,下如队[10] ,曲如折,止如槀木,倨中矩[11] ,句中钩[12] ,累累乎端如贯珠。故歌之为言也[13] ,长言之也[14] 。说之故言之[15] ,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16] ,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子贡问乐》[17] 。【注释】[1] 子赣:即子贡,孔子弟子,复姓端木,名赐。师乙:名为乙的乐官。[2] 自执:指自己做出判断。[3] 宽而静:从此句到后文“故谓之《齐》”,多有错简,已订正。[4] 肆直:直率,正直。[5] 《商》:古代歌曲名,今已不传。[6] 《齐》:古代歌曲名,今已不传。[7] 五帝:上古时期的五位帝王,即黄帝、颛顼、帝喾、尧、舜。[8] 商人:指周朝时的宋国人,他们是商朝后裔。识:记住。[9] 抗:举起。[10] 队:通“坠”。[11] 倨:正。中:符合。[12] 句:通“勾”,指歌声婉转。[13] 歌之为言:唱歌就是说话。[14] 长言:指拉长说话的声调。[15] 说:通“悦”。[16] 嗟叹:吟咏叹息。[17] 《子贡问乐》:应为篇题,古代一篇的题目都是放在最后的,但是根据《别录》中的记载,此篇题名应为《师乙》。孔子闲居孔子闲居,子夏侍[1] 。子夏曰:“敢问《诗》云‘凯弟君子,民之父母[2] ’,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矣?”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3] ,四方有败[4] ,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注释】[1] 子夏:孔子弟子,姓卜,名商,字子夏。[2] “凯弟君子”二句:出自《诗经·大雅·酌》。凯弟,和乐平易的样子。[3] 横:横贯,这里指通行。[4] 败:灾祸。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1] ;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2] ,哀乐相生[3] 。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注释】[1] “志之所至”二句:古人认为诗能表达人的内心,所以当心里有了什么感想之后,就可以通过诗表现出来。这里指君子在内心想到要爱惜百姓,就可以通过诗歌表达出这种意思。[2] “乐之所至”二句:君子可以通过乐来表现自己爱惜百姓的意思,也可以对百姓遭遇不幸表示哀痛,以此表现爱惜百姓的意思。[3] 相生:互相依靠而生。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1] ’?”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2] ,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子夏曰:“‘三无’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其命宥密[3] ’,无声之乐也;‘威仪逮逮,不可选也[4] ’,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5] ’,无服之丧也。”【注释】[1] 无:一切行为都在内心完成,而外表却不表现出来。[2] 体:形体,形态,指具体的礼节。[3] 夙夜其命宥密:出自《诗经·周颂·昊天有成命》。其,通“基”,谋划。宥,宽仁。密,安定。[4] “威仪逮逮”二句:出自《诗经·邶风·谷风》。逮逮,安适祥和的样子。选,挑,挑剔。[5] “凡民有丧”二句:出自《诗经·邶风·谷风》。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1] ,犹有五起焉[2] 。”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3] ;无服之丧,内恕孔悲[4] 。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5] ;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畜万邦[6] 。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7] ;无服之丧,纯德孔明[8] 。无声之乐,气志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孙子。”【注释】[1] 服:从事。[2] 五起:五层含义。[3] 迟迟:从容不迫的样子。[4] 恕:站在别人的立场来考虑。孔:很,非常。[5] 翼翼:恭敬谨慎的样子。[6] 畜:养。[7] 日就月将:指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进。就,接近。将,近。[8] 纯德:纯净的德行。子夏曰:“三王之德[1] ,参于天地[2] 。敢问何如斯可谓参于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3] 。”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齐。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4] 。’是汤之德也。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5] ,风霆流形,庶物露生[6] ,无非教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高惟岳,峻极于天。惟岳降神,生甫及申。惟申及甫,惟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7] 。’此文、武之德也。三代之王也[8] ,必先令闻[9] 。《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10] 。’三代之德也。‘弛其文德,协此四国[11] 。’大王之德也[12] 。”子夏蹶然而起[13] ,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注释】[1] 三王:禹、汤、周文王和周武王。[2] 参:参配,匹配。[3] 私:偏爱。劳:慰劳,安慰。[4] “帝命不违”七句:出自《诗经·商颂·长发》。汤降,汤的降生。日齐,一天天增加。祗,崇敬。九围,天下九州的疆界。[5] 风霆:风雷。[6] 庶物:众物,万物。[7] “嵩高惟岳”八句:出自《诗经·大雅·嵩高》。“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指天下四方诸侯有了灾难,天子就派人前去帮助,就像为其竖起抵御的藩篱一样;四方的诸侯不能得到天子的恩泽,天子就派人前往宣布所赐予的恩泽。[8] 三代之王:夏、商、周三代的天子能够在天下称王。[9] 令闻:美好的名声。[10] “明明天子”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江汉》。明明,通“勉勉”,努力为了公事。[11] “弛其文德”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江汉》。其,一作“此”。[12] 大王:大,通“太”,太王即古公亶父,是周文王的祖父,周武王建立周朝之后尊古公亶父为太王。[13] 蹶然:迅速站起来的样子。儒行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 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1] ;长居宋,冠章甫之冠[2] 。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3] ,丘不知儒服。”【注释】[1] 逢掖之衣:腋下肥大的衣服。逢,大。掖,通“腋”。[2] 章甫之冠:殷朝人的冠,其形制如缁布冠。[3] 乡:乡俗,指入乡随俗。哀公曰:“敢问儒行。”孔子对曰:“遽数之[1] ,不能终其物;悉数之,乃留[2] ,更仆未可终也[3] 。”【注释】[1] 遽数:匆忙地数说。[2] 留:长久。[3] 更仆:仆人换班。因为仆人侍立的时间久了就会疲倦,无法专心侍奉,所以要更换。哀公命席[1] 。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2] ,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注释】[1] 命席:命人设席。[2] 待举:等待别人举荐,推举。“儒有衣冠中[1] ,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2] :其容貌有如此者。【注释】[1] 中:符合礼。[2] 粥粥:柔弱而无所作为的样子。“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1] ,冬夏不争阴阳之和[2] ,爱其死以有待也[3] ,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4] 。【注释】[1] 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在路途上,不争省力而易走的路。涂,通“途”。[2] 阴阳之和:指冬天温暖、夏天清凉。[3] 爱:爱惜,珍惜。[4] 豫:通“预”。“儒有不宝金玉[1] ,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2] ,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3] ;难得而易禄也[4] ,易禄而难畜也[5] 。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注释】[1] 宝金玉:把金玉当成宝贝。[2] 祈:祈求。[3] 文:学问才艺。[4] 禄:俸禄,这里指供养。[5] 畜:养。“儒有委之以货财[1] ,淹之以乐好[2] ,见利不亏其义;劫之以众[3] ,沮之以兵[4] ,见死不更其守[5] ;鸷虫攫搏不程勇者[6] ,引重鼎不程其力[7] ;往者不悔,来者不豫;过言不再,流言不极[8] ;不断其威,不习其谋[9] :其特立有如此者。【注释】[1] 委:给,送。[2] 淹:侵染,浸渍。[3] 劫:威逼。[4] 沮:恐吓。[5] 守:操守。[6] 鸷虫:凶猛的鸟兽。攫搏:上前搏斗。不程勇者:“不程”后脱一“其”字,“者”字为衍字,此句应为“不程其勇”,指不衡量自己的勇力是否可以抵挡。程,计算、衡量。[7] 引:扛、举。[8] 极:尽,引申为追究。[9] 习:重新谋划。“儒者可亲而不可劫也[1] ,可近而不可迫也[2] ,可杀而不可辱也。其居处不淫[3] ,其饮食不溽[4] ,其过失可微辨而不可面数也[5] :其刚毅有如此者。【注释】[1] 劫:威逼。[2] 迫:逼迫。[3] 淫:奢侈。[4] 溽:通“蓐”,厚。[5] 微辨:委婉地示意。面数:当面指责。“儒有忠信以为甲胄[1] ,礼义以为干橹[2] ,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注释】[1] 甲胄:盔甲。[2] 干橹:盾牌。干为小盾牌,橹为大盾牌。“儒有一亩之宫[1] ,环堵之室[2] ,筚门[3] ,圭窬[4] ,蓬户[5] ,瓮牖[6] ;易衣而出[7] ,并日而食[8] 。上答之不敢以疑[9] ;上不答不敢以谄:其仕有如此者。【注释】[1] 宫:房屋院落。[2] 堵:墙。古代筑墙时用版,版宽二尺,长一丈,五版为一堵,即宽、长都是一丈的墙。[3] 筚门:用竹子或荆条编成的门。[4] 圭窬:一种上尖下方、形状如玉圭的小门。窬,通“窦”,小门。[5] 蓬户:用蓬草做屋门。[6] 瓮牖:用破瓮做窗户。[7] 易衣而出:家里只有一件可以穿着出门的衣服,谁要出门就脱下来给他穿。[8] 并日而食:两天吃一天的粮食。[9] 疑:犹豫怀疑。“儒有今人与居,古人与稽[1] ;今世行之,后世以为楷;适弗逢世,上弗援[2] ,下弗推[3] ,谗谄之民有比党而危之者,身可危也,而志不可夺也;虽危起居竟信其志[4] ,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注释】[1] 古人与稽:与古人的思想或想法相合。[2] 援:提拔。[3] 推:推举,举荐。[4] 信:通“伸”,伸张。“儒有博学而不穷[1] ,笃行而不倦,幽居而不淫[2] ,上通而不困,礼之以和为贵,忠信之美,优游之法,举贤而容众,毁方而瓦合[3] :其宽裕有如此者。“儒有内称不辟亲,外举不辟怨,程功积事[4] ,推贤而进达之。不望其报,君得其志;苟利国家,不求富贵:其举贤援能有如此者。【注释】[1] 穷:穷尽,停止。[2] 淫:过分,放纵。[3] 毁方而瓦合:像陶瓦一样方圆随时。[4] 程功:考核功业,考察功绩。“儒有闻善以相告也[1] ,见善以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2] ,久相待也,远相致也:其任举有如此者。【注释】[1] 善:善言,有益的话。[2] 相死:为朋友而死。“儒有澡身而浴德,陈言而伏[1] ,静而正之[2] 。上弗知也,粗而翘之[3] ,又不急为也。不临深而为高,不加少而为多;世治不轻,世乱不沮[4] ;同弗与,异弗非也:其特立独行有如此者。【注释】[1] 陈言而伏:陈述自己的看法,恭敬地听候国君的命令。伏,恭敬。[2] 静而正之:“之”字为衍文。[3] 粗:疏漏,过错。翘:起,启发。[4] 沮:沮丧。“儒有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1] ,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2] ,砥厉廉隅[3] ,虽分国[4] ,如锱铢[5] ,不臣不仕:其规为有如此者。【注释】[1] 慎静而尚宽:审慎安静而崇尚宽厚。[2] 文章:此处指礼法制度。[3] 砥厉:磨砺。厉,通“砺”。廉隅:棱角,形容有节操。[4] 分国:分封国土。[5] 锱铢:形容很微小的数量。古代一两的四分之一为锱,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为铢。“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1] ,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注释】[1] 营道同术:研究道艺有共同的方法。“温良者,仁之本也;敬慎者,仁之地也[1] ;宽裕者,仁之作也;孙接者[2] ,仁之能也;礼节者,仁之貌也;言谈者,仁之文也;歌乐者,仁之和也;分散者[3] ,仁之施也。儒皆兼此而有之,犹且不敢言仁也:其尊让有如此者。【注释】[1] 地:踩、踏,这里指施行、实践。[2] 孙:通“逊”,谦逊。[3] 分散:把钱物分给别人。“儒有不陨获于贫贱[1] ,不充诎于富贵[2] ,不慁君王[3] ,不累长上[4] ,不闵有司[5] ,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孔子至舍。哀公馆之[6] :“闻此言也,言加信,行加义。终没吾世,不敢以儒为戏。”【注释】[1] 陨获:困难,无所作为。[2] 充诎:骄傲自满以致失去节操。[3] 慁:污辱。[4] 累:束缚。[5] 闵:病,指刁难。[6] 馆之:准备食物进行招待。乡饮酒义乡饮酒之义。主人拜迎宾于庠门之外[1] ,入,三揖而后至阶,三让而后升,所以致尊让也。盥洗,扬觯[2] ,所以致絜也[3] 。拜至,拜洗,拜受[4] ,拜送[5] ,拜既,所以致敬也。尊让、絜、敬也者,君子之所以相接也。君子尊让则不争,絜、敬则不慢,不慢、不争,则远于斗辨矣。不斗辨,则无暴乱之祸矣,斯君子所以免于人祸也,故圣人制之以道。【注释】[1] 庠:周代的乡学。[2] 觯:古代一种青铜酒器。[3] 絜:通“洁”。[4] 拜受:行拜礼然后接受。[5] 拜送:行拜礼相送。乡人、士、君子[1] ,尊于房户之间,宾、主共之也。尊有玄酒[2] ,贵其质也。羞出自东房,主人共之也。洗当东荣[3] ,主人之所以自絜而以事宾也。【注释】[1] 乡人:乡大夫。士:一州之长。君子:卿大夫。[2] 玄酒:没有滋味的酒,实际上就是水。[3] 洗:盛水的器皿,盛接盥洗时流下来的弃水。荣:屋檐两端翘起的部分。宾主象天地,介僎象阴阳也[1] ,三宾象三光也[2] 。让之三也,象月之三日而成魄也[3] 。四面之坐,象四时也。天地严凝之气,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严气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天地温厚之气,始于东北,而盛于东南,此天地之盛德气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主人者尊宾,故坐宾于西北,而坐介于西南以辅宾。宾者,接人以义者也,故坐于西北。主人者,接人以德厚者也,故坐于东南,而坐僎于东北,以辅主人也。仁义接,宾主有事,俎、豆有数,曰圣,圣立而将之以敬曰礼。礼以体长幼曰德。德也者,得于身也。故曰古之学术道者,将以得身也,是故圣人务焉。【注释】[1] 介:宾的副手。僎:主人的副手。[2] 三宾:行乡饮酒礼时,宾的人数较多,大多坐于堂下,选出三位长者坐在堂上,在正宾西面,称“三宾长”。三光:指天上的三颗大星,一般认为是心、伐、北辰。[3] 魄:月亮刚刚出现或快要消失时所发出的微光。祭荐[1] ,祭酒,敬礼也。哜肺[2] ,尝礼也。啐酒,成礼也[3] 。于席末[4] ,言是席之正非专为饮食也,为行礼也,此所以贵礼而贱财也。卒觯,致实于西阶上,言是席之上非专为饮食也,此先礼而后财之义也。先礼而后财,则民作敬让而不争矣。【注释】[1] 祭:食前祭礼。荐:主人向宾客献上的脯醢。[2] 哜:入口至齿,指尝。[3] “啐酒”二句:指尝酒的目的是成礼,而不是饮酒,尝过酒之后,礼就算完成了。[4] 席末:席的西端。乡饮酒之礼[1] ,六十者坐,五十者立侍以听政役,所以明尊长也。六十者三豆[2] ,七十者四豆,八十者五豆,九十者六豆,所以明养老也。民知尊长养老,而后乃能入孝弟[3] 。民入孝弟,出尊长养老,而后成教,成教而后国可安也。君子之所谓孝者,非家至而日见之也,合诸乡射[4] ,教之乡饮酒之礼,而孝弟之行立矣。孔子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5] 。”【注释】[1] 乡饮酒之礼:上文的乡饮酒礼目的是敬贤,这里是指在举行腊祭时,举行乡饮酒礼来端正位次,目的是敬老。[2] 豆:用来盛腌菜、肉酱的工具。[3] 孝弟:孝悌,指孝顺父母、尊敬兄长。[4] 乡射:乡射礼,指在举行乡饮酒礼的同时举行乡射礼。[5] 易易:容易推行。主人亲速宾及介[1] ,而众宾自从之;至于门外,主人拜宾及介,而众宾自入;贵贱之义别矣。三揖至于阶,三让以宾升,拜至、献酬、辞让之节繁[2] ,及介省矣。至于众宾,升受,坐祭,立饮,不酢而降[3] :隆杀之义别矣[4] 。工入,升歌三终[5] ,主人献之;笙入,三终[6] ,主人献之;间歌,三终[7] ;合乐,三终[8] ;工告乐备,遂出。一人扬觯,乃立司正焉,知其能和乐而不流也[9] 。【注释】[1] 速:请。[2] 献酬:一献之礼。[3] 酢:客人以酒回敬主人。[4] 隆杀:等级的卑尊高下。[5] 升歌三:登堂演唱三首歌曲。通常演唱的是《诗经》中《鹿鸣》《四牡》《皇皇者华》这三首诗。[6] “笙入”二句:吹笙的乐工入内,演奏完三首乐曲。这三首乐曲通常是《南陔》《白华》《华黍》。[7] “间歌”二句:歌曲和笙曲交替演奏三首。其顺序是歌曲《鱼丽》,笙曲《由庚》;歌曲《南有嘉鱼》,笙曲《崇丘》;歌曲《南山有台》,笙曲《由仪》。[8] “合乐”二句:用歌声和乐器同时演奏三首《诗经》中的诗。这三首诗或为《诗经·周南》中的《关雎》《葛覃》《" }, { "index": 26, "volume_number": "卷26", "content": "耳》,或为《诗经·召南》中的《鹊巢》《采蘩》《采苹》。[9] 流:失礼。宾酬主人,主人酬介,介酬众宾,少长以齿,终于沃洗者焉[1] ,知其能弟长而无遗矣。降,说屦[2] ,升坐,修爵无数。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贵贱明,隆杀辨,和乐而不流,弟长而无遗,安燕而不乱,此五行者,足以正身安国矣。彼国安而天下安。故曰:“吾观于乡,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注释】[1] 沃洗者:负责为宾主浇水洗手的人。[2] 说:通“脱”。乡饮酒之义:立宾以象天,立主以象地,设介、僎以象日月,立三宾以象三光。古之制礼也,经之以天地,纪之以日月,参之以三光,政教之本也。亨狗于东方[1] ,祖阳气之发于东方也。洗之在阼[2] ,其水在洗东,祖天地之左海也。尊有玄酒,教民不忘本也。【注释】[1] 亨:通“烹”。[2] 洗:古代盥洗用的器皿,形似浅盆。宾必南乡。东方者春[1] ,春之为言蠢也[2] ,产万物者圣也。南方者夏,夏之为言假也[3] ,养之、长之、假之,仁也。西方者秋,秋之为言愁也[4] ,愁之以时察[5] ,守义者也。北方者冬,冬之为言中也,中者藏也。是以天子之立也,左圣,乡仁,右义,偝藏也[6] 。介必东乡,介宾主也[7] 。主人必居东方,东方者春,春之为言蠢也,产万物者也,主人者造之,产万物者也。月者三日则成魄,三月则成时,是以礼有三让,建国必立三卿。三宾者,政教之本也,礼之大参也。【注释】[1] 东方者春:古人以五行来对应四季和方位,东方属木,对应春季;南方属火,对应夏季;西方属金,对应秋季;北方属水,对应冬季。[2] 蠢:万物萌动而生。[3] 假:大。[4] 愁:通“揪”,收敛。[5] 察:通“杀”,这里意为割。[6] 偝:背靠。[7] 介宾主:主人向宾敬酒时,要向宾所在的东面走,宾也要向主人所在的南面走,此时介处于宾主之间。 目录诗经风周南关雎葛覃" }, { "index": 27, "volume_number": "卷27", "content": "耳樛木螽斯桃夭兔罝芣苢汉广汝坟麟之趾召南鹊巢采蘩草虫采蘋甘棠行露羔羊殷其雷摽有梅小星江有汜野有死麕何彼襛矣驺虞邶风柏舟绿衣燕燕日月终风击鼓凯风雄雉匏有苦叶谷风式微旄丘简兮泉水北门北风静女新台二子乘舟鄘风柏舟墙有茨君子偕老桑中鹑之奔奔定之方中蝃蝀相鼠干旄载驰卫风淇奥考槃硕人氓竹竿芄兰河广伯兮有狐木瓜王风黍离君子于役君子阳阳扬之水中谷有蓷兔爰葛藟采葛大车丘中有麻郑风缁衣将仲子叔于田大叔于田清人羔裘遵大路女曰鸡鸣有女同车山有扶苏萚兮狡童褰裳丰东门之墠风雨子衿扬之水出其东门野有蔓草溱洧齐风鸡鸣还著东方之日东方未明南山甫田卢令敝笱载驱猗嗟魏风葛屦汾沮洳园有桃陟岵十亩之间伐檀硕鼠唐风蟋蟀山有枢扬之水椒聊绸缪杕杜羔裘鸨羽无衣有杕之杜葛生采苓秦风车邻驷驖小戎蒹葭终南黄鸟晨风无衣渭阳权舆陈风宛丘东门之枌衡门东门之池东门之杨墓门防有鹊巢月出株林泽陂桧风羔裘素冠隰有苌楚匪风曹风蜉蝣候人鸤鸠下泉豳风七月鸱鸮东山破斧伐柯九罭狼跋雅小雅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常棣伐木天保采薇出车杕杜鱼丽南有嘉鱼南山有台蓼萧湛露彤弓菁菁者莪六月采芑车攻吉日鸿雁庭燎沔水鹤鸣祈父白驹黄鸟我行其野斯干无羊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无正小旻小宛小弁巧言何人斯巷伯谷风蓼莪大东四月北山无将大车小明鼓钟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頍弁车辖青蝇宾之初筵鱼藻采菽角弓菀柳都人士采绿黍苗隰桑白华绵蛮瓠叶渐渐之石苕之华何草不黄大雅文王大明绵棫朴旱麓思齐皇矣灵台下武文王有声生民行苇既醉凫鹥假乐公刘泂酌" }, { "index": 28, "volume_number": "卷28", "content": "阿民劳板荡抑桑柔云汉崧高烝民韩奕江汉常武瞻卬召旻颂周颂清庙维天之命维清烈文天作昊天有成命我将时迈执竞思文臣工噫嘻振鹭丰年有瞽潜雍载见有客武闵予小子访落敬之小毖载芟良耜丝衣酌桓赉般鲁颂駉有駜泮水閟宫商颂那烈祖玄鸟长发殷武春秋左传隐公(元年~十一年)传元年经元年传三年经三年传五年经五年传十一年经十一年传桓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传二年经二年传六年经六年传七年经七年传十八年经十八年传庄公(元年~三十二年)元年经元年传八年经八年传十年经十年传十四年经十四年传二十二年经二十二年传二十八年经二十八年传三十二年经三十二年传闵公(元年~二年)元年经元年传僖公(元年~三十三年)元年经元年传五年经五年传七年经七年传十五年经十五年传二十三年经二十三年传二十六年经二十六年传三十三年经三十三年传文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传六年经六年传十一年经十一年传十四年经十四年传十八年经十八年传宣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传四年经四年传十一年经十一年传十五年经十五年传成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传七年经七年传十四年经十四年传襄公(元年~三十一年)元年经元年传三年经三年传九年经九年传十三年经十三年传十五年经十五年传二十二年经二十二年传二十五年经二十五年传昭公(元年~三十二年)元年经元年传九年经九年传十七年经十七年传十八年经十八年传二十七年经二十七年传二十九年经二十九年传三十年经三十年传三十二年经三十二年传定公(元年~十五年)元年经元年传四年经四年传八年经八年传十年经十年传哀公(元年~二十七年)元年经元年传三年经三年传六年经六年传十二年经十二年传十六年经十六年传二十一年传二十二年传二十三年传二十四年传二十五年传二十六年传二十七年传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风周南关雎关关雎鸠[1] ,在河之洲[2] 。窈窕淑女[3] ,君子好逑[4] 。参差荇菜[5] ,左右流之[6] 。窈窕淑女[7] ,寤寐求之[8]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9] 。悠哉悠哉[10] 。辗转反侧[11]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12]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13]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14]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注释】[1] 关关:水鸟鸣叫的声音。雎鸠:一种水鸟。[2] 洲:水中的陆地。[3] 窈窕:内心、外貌美好的样子。淑:好,善。[4] 君子:这里是女子对男子的尊称。逑:配偶。[5] 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荇菜:一种多年生的水草,叶子可以食用。[6] 流:用作“求”,意思是选取,择取。[7] 窈窕:轻盈、俏丽。淑:善良、端庄。[8] 寤:睡醒。寐:睡着。[9] 思: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服:思念。[10] 悠:忧思的样子。[11] 辗转:转动。反侧:翻来覆去。[12] 采:摘取。[13] 琴瑟:琴和瑟都是古时的弦乐器。友:友好交往,亲近。[14] 芼:采摘。葛覃葛之覃兮[1] ,施于中谷[2] ,维叶萋萋[3] 。黄鸟于飞[4] ,集于灌木,其鸣喈喈[5]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6] 。是刈是濩[7] ,为絺为绤[8] ,服之无斁[9] 。言告师氏[10] ,言告言归[11] 。薄污我私[12] ,薄浣我衣[13] 。害浣害否[14] ?归宁父母[15] 。【注释】[1] 葛:葛藤,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纤维可以用来织布。覃:长。兮:语气词,多用于韵文的句末或句中,表示停顿或感叹,相当于现代汉语中的“啊”。[2] 施:蔓延。中谷:谷中,山谷当中。[3] 维: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萋萋:茂盛的样子。[4] 黄鸟:黄鹂。于:语气助词,没有实义。[5] 喈喈:鸟儿鸣叫的声音。[6] 莫莫:茂密的样子。[7] 刈:用刀割。濩:煮。[8] 絺:细葛纤维织成的布。绤:粗葛纤维织成的布。[9] 服:穿着。无斁:心里不厌弃。[10] 言:语气助词,无实义。告:告诉。师氏:官名,负责抚养和教育贵族女子。[11] 归:指回娘家。[12] 薄: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污:洗去污垢。私:内衣。[13] 浣:洗涤。[14] 害:曷,何,什么。否:不。[15] 归:回家。宁:使……安心。" }, { "index": 29, "volume_number": "卷29", "content": "耳采采" }, { "index": 30, "volume_number": "卷30", "content": "耳[1] ,不盈顷筐[2] 。嗟我怀人[3] ,寘彼周行[4] 。陟彼崔嵬[5] ,我马虺隤[6] 。我姑酌彼金罍[7] ,维以不永怀[8]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9] 。我姑酌彼兕觥[10] ,维以不永伤[11] 。陟彼砠矣[12] ,我马瘏矣[13] ,我仆痡矣[14] ,云何吁矣[15] !【注释】[1] 采采:采了又采。" }, { "index": 31, "volume_number": "卷31", "content": "耳:野菜名,又叫苍耳。[2] 盈:满。顷筐:浅而容易装满的竹筐。[3] 嗟:叹息。怀:想,想念。[4] 寘:放置。彼:那、那里,与“此”相对。周行:大道。[5] 陟:登上。崔嵬:山势高低不平。[6] 虺隤:因疲乏而生病。[7] 姑:姑且。金罍:青铜酒杯。[8] 维:语气助词,无实义。永怀:长久思念。[9] 玄黄:马因病而改变颜色。[10] 兕觥:犀牛角做成的酒杯。[11] 永伤:长久思念。[12] 砠:有土的石山。[13] 瘏:马疲劳而生病。[14] 痡:人生病而不能走路。[15] 云:语气助词,没有实义。何:多么。吁:忧愁。樛木南有樛木[1] ,葛藟累之[2] 。乐只君子,福履绥之[3] 。南有樛木,葛藟荒之[4] 。乐只君子,福履将之[5] 。南有樛木,葛藟萦之[6] 。乐只君子,福履成之[7] 。【注释】[1] 樛木:向下弯曲的树木。[2] 葛藟:蔓草名。累:纠缠。[3] 福履:福禄。绥之:使之太平、安定。[4] 荒:覆盖。[5] 将:保佑、庇护。[6] 萦:回旋缠绕。[7] 成:成就。螽斯螽斯羽[1] ,诜诜兮[2] !宜尔子孙[3] ,振振兮[4] !螽斯羽,薨薨兮[5] !宜尔子孙,绳绳兮[6] !螽斯羽,揖揖兮[7] !宜尔子孙,蛰蛰兮[8] !【注释】[1] 螽斯:蝗虫。羽:翅膀。[2] 诜诜:同“莘莘”,众多的样子。[3] 宜:多。[4] 振振:繁盛的样子。[5] 薨薨:很多虫飞的声音。[6] 绳绳:延绵不绝的样子。[7] 揖揖:会聚的样子。[8] 蛰蛰:多,聚集。桃夭桃之夭夭[1] ,灼灼其华[2] 。之子于归[3] ,宜其室家[4]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5]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6]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注释】[1] 夭夭:桃树含苞欲放的样子。[2] 灼灼:花开鲜明的样子。华:花。[3] 之:这,这个。子:指出嫁的姑娘。于:语气助词,无义。归:女子出嫁。[4] 宜:和顺,和善。室家:指夫妇。[5] 蕡:果实很多的样子。[6] 蓁蓁:树叶茂盛的样子。兔罝肃肃兔罝[1] ,椓之丁丁[2] 。赳赳武夫[3] ,公侯干城[4] 。肃肃兔罝,施于中逵[5] 。赳赳武夫,公侯好仇[6] 。肃肃兔罝,施于中林[7] 。赳赳武夫,公侯腹心[8] 。【注释】[1] 肃肃:稀疏的样子。兔罝:捕兔的网。[2] 椓:敲击。丁丁,敲击木桩的声音。[3] 赳赳:威武的样子。[4] 干城:干为盾牌,城为城郭,这里比喻坚强的护卫者。[5] 逵:四通八达的大路。[6] 仇:同“逑”,指同伴。[7] 施:设置、安放。中林:林中,树林里。[8] 腹心:心腹,忠心的人。芣苢采采芣苢[1] ,薄言采之[2]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3]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4]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5]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6]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7] 。【注释】[1] 芣苢:植物名称,即车前子,种子和草可作药用。[2] 薄言:发语词,没有实义。采:采摘。[3] 有:得到。[4] 掇:拾取。[5] 捋:用手握物,向一端滑动。[6] 袺:用手提着衣襟兜东西。[7] 襭:把衣襟别在腰间兜东西。汉广南有乔木[1] ,不可休思[2] 。汉有游女[3] ,不可求思[4] 。汉之广矣[5] ,不可泳思[6] 。江之永矣[7] ,不可方思[8] 。翘翘错薪[9] ,言刈其楚[10] 。之子于归,言秣其马[11]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12] 。之子于归,言秣其驹[13]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注释】[1] 南:南边。乔木:高耸的树木。[2] 休:停靠、休息,在树下停靠、休息。思:语气助词,没有实义。[3] 汉:指汉水。游女:在汉水岸上出游的女子。[4] 求:追求。[5] 广:宽广。[6] 泳:泅渡。[7] 江:指长江。永:水流很长。[8] 方:渡河的木排。这里指乘筏渡河。[9] 翘翘:树枝挺出的样子。错薪:杂乱的柴草。[10] 刈:割。楚:灌木的名称,即荆条。[11] 秣:喂马。[12] 蒌:蒿草。[13] 驹:小马。汝坟遵彼汝坟[1] ,伐其条枚[2] 。未见君子,惄如调饥[3]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4] 。既见君子,不我遐弃[5] 。鲂鱼赪尾[6] ,王室如燬[7] 。虽则如燬,父母孔迩[8] 。【注释】[1] 遵:循,沿着。汝:水名,即汝水,淮河的支流。坟:堤岸。[2] 条枚:枝干。树枝叫条,树干叫枚。[3] 惄:忧愁。调:通朝,早上。调饥:即朝饥,指早上饥饿思食。[4] 肄:树枝砍后再生的小枝。[5] 遐:远。遐弃:远离。[6] 赪尾:红色的鱼尾巴。[7] 燬:烈火焚烧。[8] 孔:很、非常。迩:近。 [image \"词句仕女之二\" file=Image00032.jpg] 游 女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麟之趾麟之趾[1] ,振振公子[2] ,于嗟麟兮[3] !麟之定[4] ,振振公姓[5] ,于嗟麟兮!麟之角,振振公族[6] ,于嗟麟兮!【注释】[1] 麟:麒麟。趾:脚。[2] 振振:仁厚的样子。公子:诸侯的儿子。[3] 于嗟:叹词,相当于“啊”、“呀”。[4] 定:额头。[5] 公姓:公孙,诸侯的子孙。[6] 公族:诸侯的宗族子弟。召南鹊巢维鹊有巢[1] ,维鸠居之[2] 。之子于归,百两御之[3]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4] 。之子于归,百两将之[5]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6]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7] 。【注释】[1] 维:发语词,没有实义。鹊:喜鹊。[2] 鸠:布谷鸟。传说布谷鸟不筑巢。居:居住。[3] 两:同“辆”。百两:很多车辆。御:迎接。[4] 方:占有,占据。[5] 将:护送。[6] 盈:满,充满。[7] 成:完成了结婚的仪式。采蘩于以采蘩[1] ?于沼于沚[2] 。于以用之[3] ?公侯之事[4] 。于以采蘩?于涧之中[5] 。于以用之?公侯之宫[6] 。被之僮僮[7] ,夙夜在公[8] 。被之祁祁[9] ,薄言还归[10] 。【注释】[1] 于以:到哪里去。蘩:水草名,即白蒿。[2] 沼:沼泽。沚:水中小洲。[3] 用之:使用它。[4] 事:祭祀之事。[5] 涧:山间水道。[6] 宫:宗庙,代指祭典。[7] 被:同“彼”,指从事祭祀的人。僮僮:童童,意思是首饰繁多。[8] 夙夜:早晨和晚上。公:公家之事。[9] 祁祁:首饰繁多的样子。[10] 薄言:语助词,放在动词之前,无实义。还归:回家去。草虫喓喓草虫[1] ,趯趯阜螽[2] 。未见君子,忧心忡忡[3] 。亦既见止[4] ,亦既觏止[5] ,我心则降[6]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7] 。未见君子,忧心惙惙[8] 。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9]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10] 。【注释】[1] 喓喓:昆虫鸣叫的声音。草虫:蝈蝈。[2] 趯趯:昆虫跳跃的样子。阜螽:蚱蜢。[3] 忡忡:心里跳动,形容心里不安,心神不定。[4] 止:语气助词,没有实义。[5] 觏:相遇,遇见。[6] 降:悦服、平静。[7] 言: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蕨:一种野菜,可食用。[8] 惙惙:忧愁的样子。[9] 说:同“悦”,高兴。[10] 夷:平静,安定。采蘋于以采蘋[1] ?南涧之滨[2] 。于以采藻[3] ?于彼行潦[4] 。于以盛之[5] ?维筐及筥[6] 。于以湘之[7] ?维锜及釜[8] 。于以奠之[9] ?宗室牖下[10] 。谁其尸之[11] ?有齐季女[12] 。【注释】[1] 于以:在哪里。蘋:水生植物,可食。[2] 滨:水边。[3] 藻:一种水草,可食。[4] 行:道路。潦:积水。[5] 于以盛之:用什么来装它?。[6] 筐:方筐。筥:圆箩。[7] 湘:煮。[8] 锜:三只脚的锅。釜:无脚的锅。[9] 奠:放置。[10] 牖:窗户。[11] 尸:主持。[12] 齐:同“斋”,斋戒,表示虔敬。季女:少女。甘棠蔽芾甘棠[1] ,勿剪勿伐[2] ,召伯所茇[3] 。蔽芾甘棠,勿剪勿败[4] ,召伯所憩[5] 。蔽芾甘棠,勿剪勿拜[6] ,召伯所说[7] 。【注释】[1] 蔽芾:树木茂盛的样子。甘棠:棠梨树;落叶乔木,果实甜美。[2] 剪:意思是修剪。[3] 茇:草屋,这里是指在草屋中居住。[4] 败:破坏,摧毁。[5] 憩:休息。[6] 拜:用作“拔”,意思是拔除。[7] 说:同“税”,休息,歇息。行露厌浥行露[1] ,岂不夙夜[2] ,谓行多露[3] 。谁谓雀无角[4] ,何以穿我屋[5] ?谁谓女无家[6] ?何以速我狱[7] 。虽速我狱[8] ,室家不足[9] 。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10] ?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11] ?虽速我讼,亦不女从[12] 。【注释】[1] 厌浥:潮湿的样子。行:道路。行露:道路上有露水。[2] 夙夜:这里指早夜,即天没亮的时候。[3] 谓:同“畏”,畏惧、担忧。[4] 谁谓:谁说,谁认为。角:喙,鸟兽的嘴。[5] 何以:以何,用什么、怎么。穿:洞穿、啄穿。[6] 女:同“汝”,你。无家:没有家室,这里指尚未婚配。[7] 何以:为何,为什么。速:招致。狱:诉讼,打官司。[8] 虽:虽然、即使,表示假设、让步。[9] 室家不足:意思是说求为家室的理由不足。[10] 墉:墙,墙壁。[11] 讼:诉讼,官司。[12] 亦不女从:宾语前置,即也不从女(汝)。羔羊羔羊之皮[1] ,素丝五紽[2] 。退食自公[3] ,委蛇[4] !委蛇!羔羊之革[5] ,素丝五緎[6] 。委蛇!委蛇!自公退食[7] 。羔羊之缝[8] ,素丝五总[9] ,委蛇!委蛇!退食自公。【注释】[1] 羔羊之皮:小羊软皮袄。[2] 素:白颜色。紽:丝线数,五根丝线为一紽。[3] 退食自公:吃完公饭回家。[4] 委蛇:神态从容自得。[5] 革:没毛的皮。[6] 緎:四紽为一緎。[7] 自公退食:同“退食自公”。[8] 缝:缝纫、制作。[9] 总:四緎为一总。殷其雷殷其雷[1] ,在南山之阳[2] 。何斯违斯[3] ,莫敢或遑[4] ?振振君子[5] ,归哉归哉[6] !殷其雷,在南山之侧[7] 。何斯违斯,莫敢遑息[8]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殷其雷,在南山之下。何斯违斯,莫或遑处[9] ?振振君子,归哉归哉!【注释】[1] 殷:形容雷声。[2] 阳:山的南边。[3] 何:为什么。斯:这个人。违斯:离开这里。[4] 莫敢:不敢。或:有。遑:空闲。[5] 振振:仁厚的样子。君子:指自己的丈夫。[6] 归哉归哉:回来吧,回来吧。[7] 侧:两边、两旁。[8] 遑息:有闲暇休息。[9] 处:停下来。摽有梅摽有梅[1] ,其实七兮[2] 。求我庶士[3] ,迨其吉兮[4]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5] ?摽有梅,顷筐塈之[6] 。求我庶士,迨其谓之[7] 。【注释】[1] 摽:落下,坠落。有:助词,没有实义。梅:梅树,果实就是梅子。[2] 七:七成。[3] 庶:众,多。士:指年轻的未婚男子。[4] 迨:及时。吉:吉日。[5] 今:今日,现在。[6] 顷筐:浅筐。塈:拾取。[7] 谓:以言相告。小星嘒彼小星[1] ,三五在东[2] 。肃肃宵征[3] ,夙夜在公,寔命不同[4] 。嘒彼小星,维参与昴[5] 。肃肃宵征,抱衾与裯[6] ,寔命不犹[7] 。【注释】[1] 嘒:暗淡的样子。[2] 三五:用数字表示星星的稀少。[3] 肃肃:奔走忙碌的样子。宵:夜晚。征:行走。[4] 寔:即“实”,确实,实在。[5] 维:语气助词,没有实义。参与昴:星宿名。[6] 抱:抛弃。衾:被子。裯:被单。[7] 犹:同,一样。江有汜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1] ;不我以,其后也悔[2]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3] ;不我与,其后也处[4]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5] ;不我过,其啸也歌[6] 。【注释】[1] 汜:江水决堤冲出后重又退回江里。以:用,需要。不我以:不用我,不需要我。[2] 其后也悔:想必以后会后悔。其:副词,表推测。也:句中语气词。[3] 渚:水中的小沙洲。与:交往。相交。不我与:不同我交往。[4] 处:忧愁。[5] 沱:江水的支流。过:来,至。不我过:不到我这里来。[6] 啸:号,心口不平而呼。野有死麕野有死麕[1] ,白茅包之[2] 。有女怀春[3] ,吉士诱之[4] 。林有朴樕[5] ,野有死鹿。白茅纯束[6] ,有女如玉。舒而脱脱兮[7] ,无感我帨兮[8] ,无使尨也吠[9] 。【注释】[1] 麕:獐子,与鹿相似,没有角。[2] 白茅:一种白而软的草,可用以包裹。[3] 怀春:对异性产生爱慕。[4] 吉士:古时对男子的美称。诱:求,指求爱。[5] 朴樕:小树。[6] 纯束:包裹,捆扎。[7] 舒:慢慢的,轻柔的。脱脱:徐缓的样子。[8] 感:同“撼”,意思是动摇。帨:女子的佩巾。[9] 尨:长毛狗,多毛狗。何彼襛矣何彼襛矣[1] ?唐棣之华[2] 。曷不肃雝[3] ?王姬之车[4] 。何彼襛矣?华如桃李[5] 。平王之孙,齐侯之子。其钓维何?维丝伊缗[6] 。齐侯之子,平王之孙。【注释】[1] 襛:多而密。[2] 唐棣:即“棠棣”,李树的一种。华:即花。[3] 肃:庄重。雝:和谐。[4] 王姬:周天子的女儿。[5] 华:鲜艳美丽。[6] 伊:作为。缗:钓鱼的绳线。驺虞彼茁者葭[1] ,壹发五豝[2] 。于嗟乎驺虞[3] !彼茁者蓬[4] ,壹发五豵[5] 。于嗟乎驺虞!【注释】[1] 茁:草木初生出来壮盛的样子。葭:初生的芦苇。[2] 发:射箭出去。豝:雌野猪。[3] 于嗟:感叹词。驺虞:指猎人。[4] 蓬:蒿草。[5] 豵:一岁的小野猪。邶风柏舟汎彼柏舟[1] ,亦汎其流[2] 。耿耿不寐[3] ,如有隐忧[4] 。微我无酒[5] ,以敖以游[6] 。我心匪鉴[7] ,不可以茹[8]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9] 。薄言往愬[10] ,逢彼之怒[11]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 }, { "index": 32, "volume_number": "卷32", "content": "也。威仪棣棣[12] ,不可选也[13] 。忧心悄悄[14] ,愠于群小[15] 。觏闵既多[16] ,受侮不少[17]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18] 。日居月诸[19] 。胡迭而微[20] ?心之忧矣,如匪浣衣[21]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注释】[1] 汎:同“泛”,意思是在水面上漂浮。柏舟:柏木制成的小船。[2] 流:水流的中间。[3] 耿耿:心中忧愁不安的样子。寐:睡着。[4] 隐忧:内心深处的痛苦。[5] 微:非,无,不是。[6] 敖:同“遨”,出游。[7] 匪:非、不是。鉴:镜子。[8] 茹:容纳,包容。[9] 据:依靠。[10] 薄言:语气助词,无义。愬:同“诉”,告诉,倾诉。[11] 逢:碰上、遇到。[12] 威仪:庄严的容貌举止。棣棣:雍容娴雅的样子。[13] 选:屈挠退让。[14] 悄悄:心里忧愁的样子。[15] 愠:心里动怒。群小:众多奸邪的小人。[16] 觏:遭受。闵:痛苦忧伤。[17] 受侮:遭受侮辱。[18] 寤:醒来。辟:同“僻”,意思是捶胸。摽:捶胸的样子。[19] 居、诸:语气助词,没有实义。[20] 胡:为什么。迭:更换,更动。微:昏暗无光。[21] 如匪浣衣:就像没有洗衣服。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1]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2]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3]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4] 。我思古人[5] ,俾无訧兮[6] !絺兮绤兮[7] ,凄其以风[8] 。我思古人,实获我心!【注释】[1] 里:指在里面的衣服。[2] 曷:何,怎么。维:语气助同,没有实义。已:止息,停止。[3] 亡:用作“忘”,忘记。[4] 女:同“汝”,你。治:纺织。[5] 古人:故人,这里指亡故的妻子。[6] 俾:使。訧:同“尤”,过错。[7] 絺:细葛布。绤:粗葛布。[8] 凄:寒意,凉意。燕燕燕燕于飞[1] ,差池其羽[2]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3] 。瞻望弗及[4] ,泣涕如雨。燕燕于飞,颉之颃之[5] 。之子于归,远于将之[6] 。瞻望弗及,伫立以泣。燕燕于飞,下上其音[7] 。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8] 。仲氏任只[9] ,其心塞渊[10] 。终温且惠[11] ,淑慎其身[12] 。先君之思,以勖寡人[13] 。【注释】[1] 燕燕:燕子燕子。于:助词,无实义。[2] 差池:参差,长短不齐的样子。[3] 远送于野:远远的送到郊野。[4] 瞻望:远望。弗及:达不到。[5] 颉:鸟飞向上。颃:鸟飞向下。[6] 将:送。[7] 下上其音:声音忽高忽低。[8] 劳:使操劳。[9] 仲:排行第二。氏:姓氏。任:信任。只:语气助词,没有实义。[10] 塞:秉性诚实。渊:宽厚、博大。[11] 终:既。[12] 淑:善良。慎:小心、谨慎。[13] 勖:勉励。日月日居月诸[1] ,照临下土[2] 。乃如之人兮[3] ,逝不古处[4] 。胡能有定[5] ?宁不我顾[6] 。日居月诸,下土是冒[7] 。乃如之人兮,逝不相好[8] 。胡能有定?宁不我报[9] 。日居月诸,出自东方。乃如之人兮,德音无良[10] 。胡能有定?俾也可忘[11] 。日居月诸,东方自出。父兮母兮,畜我不卒[12] 。胡能有定?报我不述[13] 。【注释】[1] 居、诸:语气助词,没有实意。[2] 下土:在下面的地方,大地。[3] 乃如:就像。之人:这样的人。[4] 逝:语气词,没有实意。不:不能。古处:像从前那样相处。[5] 胡:哪里、怎么。定:止,停止,止息。[6] 宁:岂,难道。顾:顾念,顾怜。[7] 冒:覆盖,普照。[8] 相好:和我交好。[9] 报:理会,搭理。[10] 德音:言词动听。无良:行为不善。[11] 俾:使。也:助词。[12] 畜:同“慉”,意思是喜好。卒:终,到底。[13] 述:循,依循。不述:指不遵循义理。终风终风且暴[1] ,顾我则笑。谑浪笑敖[2] ,中心是悼[3] 。终风且霾[4] ,惠然肯来[5] 。莫往莫来,悠悠我思[6] 。终风且曀,不日有曀[7] 。寤言不寐[8] ,愿言则嚏[9] 。曀曀其阴,虺虺其雷[10] 。寤言不寐,愿言则怀[11] 。【注释】[1] 终……且:既……又。暴:大雨。[2] 浪:放荡。敖:同“傲”。[3] 中心:心中。悼:悲伤,痛苦。[4] 霾:尘暴。[5] 惠然:友好的样子。肯:愿意。[6] 悠悠:忧思不已的样子。[7] 不日:没有太阳。有:通“又”。[8] 寤:醒。言:连词,而。[9] 愿:思念,想念。[10] 虺虺:雷声震动的样子。[11] 怀:忧伤。击鼓击鼓其镗[1] ,踊跃用兵[2] ,土国城漕[3] ,我独南行。从孙子仲[4] ,平陈与宋[5] ,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6] ,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7] ,与子成说[8]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9] ,不我活兮,于嗟洵兮[10] ,不我信兮[11] !【注释】[1] 镗:击鼓的声音。[2] 兵:刀枪等武器。[3] 土国:国中挑填混土的工作。[4] 孙子仲:人名,统兵的主帅。[5] 平:和好。[6] 爰:语气助词,没有实义。[7] 契阔:离散聚合。[8] 成说:预先约定的话。[9] 于嗟:感叹词。阔:远离。[10] 洵:远。[11] 信:实践、履行。凯风凯风自南[1] ,吹彼棘心[2] 。棘心夭夭[3] ,母氏劬劳[4]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5]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6]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7] ,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注释】[1] 凯风:催生万物的南风。[2] 棘:酸枣树。[3] 夭夭:茁壮茂盛的样子。[4] 劬:辛苦。[5] 令:善,美好。[6] 浚:卫国的地名。[7] 睍睆:鸟儿婉转鸣叫的声音。雄雉雄雉于飞[1] ,泄泄其羽[2] 。我之怀矣,自诒伊阻[3]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4] ,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5] 。百尔君子[6] ,不知德行?不忮不求[7] ,何用不臧[8] ?【注释】[1] 雉:野鸡。[2] 泄泄:慢慢飞的样子。[3] 诒:同“贻”,遗留。伊:语气助词,没有实义。阻:隔离。[4] 展:诚实。[5] 云:语气助词,没有实义。[6] 百:全部,所有。[7] 忮:嫉妒。求:贪心。[8] 臧:善,好。匏有苦叶匏有苦叶[1] ,济有深涉[2] 。深则厉[3] ,浅则揭[4] 。有瀰济盈[5] ,有鷕雉鸣[6] 。济盈不濡轨[7] ,雉鸣求其牡。雝雝鸣雁[8] ,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9] 。招招舟子[10] ,人涉卬否[11] 。人涉卬否,卬须我友[12] 。【注释】[1] 匏:葫芦瓜,挖空后可以绑在人身上漂浮着渡河。[2] 济:河的名称。涉:可以踏着水渡过的地方。[3] 厉:穿着衣服渡河。[4] 揭:牵着衣服渡河。[5] 瀰:水满的样子。盈:满。[6] 鷕:雌野鸡的叫声。[7] 不: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濡:被水浸湿。轨:大车的轴头。[8] 雝雝:鸟和谐的叫声。[9] 迨:及时。泮:冰已融化。[10] 招招:船摇动的样子。舟子:摇船的人。[11] 卬:我。卬否:我不愿走。[12] 友:指爱侣。谷风习习谷风[1] ,以阴以雨。黾勉同心[2] ,不宜有怒。采葑采菲[3] ,无以下体[4] 。德音莫违[5] ,及尔同死。行道迟迟[6] ,中心有违[7] 。不远伊迩[8] ,薄送我畿[9] 。谁谓荼苦[10] ,其甘如荠[11] 。宴尔新婚[12] ,如兄如弟。泾以渭浊[13] ,湜湜其沚[14] 。宴尔新婚,不我屑以[15] 。毋逝我梁[16] !毋发我笱[17] !我躬不阅[18] ,遑恤我后[19] !就其深矣,方之舟之[20] 。就其浅矣,泳之游之。何有何亡,黾勉求之。凡民有丧[21] ,匍匐救之[22] 。不我能慉[23] ,反以我为雠[24] 。既阻我德[25] ,贾用不售[26] 。昔育恐育鞫[27] ,及尔颠覆[28] 。既生既育,比予于毒[29] 。我有旨蓄[30] ,亦以御冬。宴尔新婚,以我御穷。有洸有溃[31] ,既诒我肄[32]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33] 。【注释】[1] 习习:和暖舒适的样子。谷风:东风。[2] 黾勉:努力,勤奋。[3] 葑、菲:蔓菁、萝卜一类的菜。[4] 无以:不用。下体:根部。[5] 德音:指夫妻间的誓言。违:背,背弃。[6] 迟迟:缓慢的样子。[7] 中心:心中。违:恨,怨恨。[8] 伊:是。迩:近。[9] 薄:语气助词,没有实义。畿:门坎。[10] 荼:苦菜。[11] 荠:芥菜,味甜。[12] 宴尔:安乐。[13] 泾:泾水,其水清澈。渭:渭水,其水浑浊。[14] 湜湜:水清见底的样子。沚:止,沉淀。[15] 不我屑以:不愿意同我亲近。[16] 梁:河中为捕鱼垒成的石堤。[17] 发:打开。笱:捕鱼的竹笼。[18] 躬:自身。阅:容纳。[19] 遑:空闲。恤:忧,顾念。[20] 方:用木筏渡河。舟:用船渡河。[21] 丧:灾祸。[22] 匍匐:爬行。这里的意思是尽力而为。[23] 慉:好,爱。[24] 雠:同“仇”。[25] 阻:拒绝。[26] 贾:卖。不售:卖不掉。[27] 育恐:生活在恐惧中。育鞫:生活在贫穷中。[28] 颠覆:艰难,患难。[29] 毒:害人之物。[30] 旨蓄:储藏的美味蔬菜。[31] 洸:粗暴。溃:发怒。[32] 既:尽。诒:遗留,留下。肄:辛劳。[33] 伊:惟,只有。余:我。来:语气助词,没有实义。塈:爱。式微式微式微[1] ,胡不归[2] ?微君之故[3] ,胡为乎中露[4]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5] ,胡为乎泥中!【注释】[1] 式:语气助词,没有实义。微:幽暗不明。[2] 胡:为什么。[3] 微:如果不是。故:为了某事。[4] 中露:露中,露水之中。[5] 躬:本身、自己。旄丘旄丘之葛兮[1] ,何诞之节兮[2] !叔兮伯兮[3] ,何多日也[4] ?何其处也[5] ?必有与也[6] !何其久也?必有以也[7] !狐裘蒙戎[8] ,匪车不东。叔兮伯兮,靡所与同[9] 。琐兮尾兮[10] ,流离之子[11] 。叔兮伯兮,褎如充耳[12] 。【注释】[1] 旄丘:前高后低的土山。[2] 何诞之节兮:它的枝节为什么那么长?何,为什么。诞,长。[3] 叔:同辈中的年少者。伯:同辈中的年长者。[4] 多:增加、延长。[5] 何:为何。其:助词,无义。处:居住。[6] 必有与也:想必有用。[7] 以:原因、蹊跷。[8] 蒙戎:纷乱之状。[9] 靡:没有谁。同:在一起。[10] 琐、尾:年轻、漂亮的样子。[11] 流离:黄莺。[12] 褎:美盛的样子。充耳:塞耳,把耳朵塞住。简兮简兮简兮[1] ,方将万舞[2] 。日之方中[3] ,在前上处[4] 。硕人俣俣[5] ,公庭万舞[6] 。有力如虎,执辔如组[7] 。左手执籥[8] ,右手秉翟[9] 。赫如渥赭[10] ,公言锡爵[11] 。山有榛[12] ,隰有苓[13] 。云谁之思[14] ,西方美人[15]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注释】[1] 简:鼓声。[2] 方将:将要。万舞:一种大规模的舞蹈,分为文舞、武舞两部分。[3] 方中:正中。[4] 在前上处:在行列前方。[5] 硕人:身材高大魁梧的人。俣俣:大而美的样子。[6] 公庭:国君朝堂之庭。[7] 辔:马缰绳。组:用丝织成的宽带子。[8] 籥:古时一种乐器的名称。[9] 秉:持。翟:野鸡尾巴的毛。[10] 赫:红色。渥:厚。赭:红褐色的土。[11] 公:指卫国国君。锡:赐。爵:古时的酒器。[12] 榛:树名,一种落叶乔木,果仁可食。[13] 隰:低湿的地方。苓:药名。[14] 云:语气词,没有实义。[15] 西方美人:指舞师。泉水毖彼泉水[1] ,亦流于淇[2] 。有怀于卫,靡日不思[3] 。娈彼诸姬[4] ,聊与之谋。出宿于泲[5] ,饮饯于祢[6] 。女子有行[7] ,远父母兄弟。问我诸姑,遂及伯姊[8] 。出宿于干[9] ,饮饯于言[10] 。载脂载舝[11] ,还车言迈[12] 。遄臻于卫[13] ,不瑕有害[14] 。我思肥泉[15] ,兹之永叹[16] 。思须与漕[17] ,我心悠悠。驾言出游,以写我忧[18] 。【注释】[1] 毖:泉水流淌的样子。[2] 淇:河的名称。[3] 靡:无。[4] 娈:美好的样子。诸姬:随嫁的姬姓女子。[5] 泲:地名。[6] 饯:饯行。祢:地名。[7] 有行:出嫁。[8] 伯姊:大姐。[9] 干:地名。[10] 言:地名。[11] 载: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脂:涂在车轴上的油脂。[12] 还:返回,回转。还车:掉转车头。迈:行。[13] 遄:迅速。臻:至,到达。[14] 不瑕:不无,不何。[15] 肥泉:卫国的水名。[16] 兹:滋,更加。[17] 须、漕:都是卫国地名。[18] 写:用作“泻”,意思是宣泄。北门出自北门,忧心殷殷[1] 。终窭且贫[2] ,莫知我艰。已焉哉[3] !天实为之,谓之何哉!王事适我[4] ,政事一埤益我[5] 。我入自外,室人交徧谪我[6] 。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王事敦我,政事一埤遗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摧我[7] 。已焉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注释】[1] 殷殷:忧伤的样子。[2] 窭:贫寒。[3] 已焉哉:算了吧。[4] 王事:王室的差事。适:掷,扔。[5] 一:完全。埤益:增加。[6] 交徧:轮番地。徧,同“遍”。谪:责备。[7] 摧:讽刺,嘲讽。北风北风其凉[1] ,雨雪其雱[2] 。惠而好我[3] ,携手同行。其虚其邪[4] ?既亟只且[5] !北风其喈[6] ,雨雪其霏[7] 。惠而好我,携手同归。其虚其邪?既亟只且!莫赤匪狐[8] ,莫黑匪乌[9] 。惠而好我,携手同车。其虚其邪?既亟只且!【注释】[1] 凉:冰冷刺骨。[2] 雱:雪大的样子。[3] 惠:依赖、信任。好:喜欢。[4] 其:助词,无义。虚、邪:舒缓的样子。[5] 亟:急。只且:语气词。[6] 喈:快的样子。[7] 霏:雨雪纷飞。[8] 莫:无。匪:通“非”,不。赤:红色。狐:狐狸。[9] 乌:乌鸦。静女静女其姝[1] ,俟我于城隅[2] 。爱而不见[3] ,搔首踟蹰[4]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5] 。彤管有炜[6] ,说怿女美[7] 。自牧归荑[8] ,洵美且异[9] 。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注释】[1] 静:娴雅贞洁。姝:美好的样子。[2] 城隅:城角。[3] 爱:隐藏。[4] 踟蹰:心思不定,徘徊不前。[5] 彤管:指红管草。贻:赠。[6] 炜:红色的光彩。[7] 说怿:喜悦。[8] 牧:旷野,野外。归:赠送。荑:一种香草,男女相赠表示结下爱情。[9] 洵:信,实在。异:奇特,别致。新台新台有泚[1] ,河水弥弥[2] 。燕婉之求[3] ,蘧篨不鲜[4] 。新台有洒[5] ,河水浼浼[6] 。燕婉之求,蘧篨不殄[7] 。鱼网之设[8] ,鸿则离之[9] 。燕婉之求,得此戚施[10] 。【注释】[1] 泚:鲜明的样子。[2] 弥弥:水满的样子。[3] 燕婉:高尚、美好。求:同“逑”伴侣。[4] 蘧篨:指身体残疾而不能俯身。鲜:鲜艳、漂亮。[5] 洒:高大气派。[6] 浼浼:碧波荡漾。[7] 殄:和善。[8] 鱼网之设:宾语前置句,即设置鱼网。[9] 鸿:蛤蟆。离:碰到,撞进。之:代鱼网。[10] 戚施:驼背的人。二子乘舟二子乘舟,泛泛其景[1] 。愿言思子[2] ,中心养养[3]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4]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5] ?【注释】[1] 泛泛:船在水中行走的样子。景:同“憬”,远行的样子。[2] 愿:思念的样子。言:语气助词,没有实在意义。[3] 中心:心中。养养:忧愁不定的样子。[4] 逝:往。[5] 不瑕:该不会。鄘风柏舟泛彼柏舟,在彼中河[1] 。髧彼两髦[2] ,实维我仪[3] 。之死矢靡它[4] 。母也天只[5] ,不谅人只[6] !泛彼柏舟,在彼河侧。髧彼两髦,实维我特[7] 。之死矢靡慝[8] 。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注释】[1] 中河:河中。[2] 髧:头发下垂的样子。两髦:古时未成年男子的发式,头发向两边分流。[3] 实:是。维:为。仪:配偶。[4] 之:到。矢:誓。靡:无。[5] 也、只:语气词,没有实义。[6] 谅:相信。[7] 特:配偶。[8] 慝:改变,变心。墙有茨墙有茨[1] ,不可埽也[2] 。中冓之言[3] ,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墙有茨,不可襄也[4] 。中冓之言,不可详也[5] 。所可详也,言之长也。墙有茨,不可束也[6] 。中冓之言,不可读也[7] 。所可读也,言之辱也[8] 。【注释】[1] 茨:蒺藜,草本植物,果实有刺。[2] 埽:同“扫”,意思是除去。[3] 中冓:宫室内部。[4] 襄:消除。[5] 详:详细讲述。[6] 束:捆扎。[7] 读:宣扬。[8] 辱:羞辱,耻辱。君子偕老君子偕老[1] ,副笄六珈[2] 。委委佗佗[3] ,如山如河,象服是宜[4]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玼兮玼兮[5] ,其之翟也[6] 。鬒发如云[7] ,不屑髢也[8] 。玉之瑱也[9] ,象之揥也[10] ,扬且之皙也[11] 。胡然而天也[12] !胡然而帝也[13] !瑳兮瑳兮[14] ,其之展也[15] 。蒙彼绉絺[16] ,是绁袢也[17] 。子之清扬[18] ,扬且之颜也[19] 。展如之人兮[20] ,邦之媛也[21] !【注释】[1] 偕:一起,共同。[2] 副:妇人的一种首饰。笄:用来盘发的簪子。六珈:笄饰。[3] 委委佗佗:华贵大方。[4] 象服:带有花纹图案的礼服。宜:恰当,得体。[5] 玼:鲜艳夺目。[6] 翟:画着野鸡彩绘的衣服。[7] 鬒:黑发。[8] 髢:假发。[9] 瑱:耳旁的垂玉。[10] 象之揥:象牙簪。[11] 扬:额宽。皙:肤白。[12] 胡:为什么。然:这样。天:天然美丽。[13] 帝:高贵,端庄。[14] 瑳:玉色鲜明洁白。[15] 展:诚。[16] 蒙:披,罩。绉絺:都是细麻布。[17] 绁袢:贴身的内衣。[18] 子:贵妇。清扬:眉目清秀。[19] 颜:容貌。[20] 展:的确。如:象。之人:这个人。[21] 邦:国家。媛:美人。桑中爰采唐矣[1] ?沬之乡矣[2] 。云谁之思[3] ?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4] ,要我乎上宫[5] ,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麦矣[6] ?沬之北矣。云谁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爰采葑矣[7] ?沬之东矣。云谁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注释】[1] 爰:于何,在哪。唐:一种野菜。[2] 沬:沬城,卫国的一座城市。[3] 云谁之思:思谁,想念哪个人。云:助词,无义。之:代词,于动词前复指前置宾语。[4] 期:约定时间。[5] 要:同“邀”,邀请。[6] 麦:麦子。[7] 葑:蔓草,可食。鹑之奔奔鹑之奔奔[1] ,鹊之彊彊[2] 。人之无良[3] ,我以为兄[4] 。鹊之彊彊,鹑之奔奔。人之无良[5] ,我以为君[6] 。【注释】[1] 鹑:鹌鹑。奔奔:雌雄一起飞的样子。[2] 鹊:喜鹊。彊彊:同“奔奔”。[3] 人:指公子顽。良:品行高尚。[4] 兄:兄长。[5] 人:此处特指齐姜。[6] 君:小君,是春秋时对国君夫人的敬称。定之方中定之方中[1] ,作于楚宫[2] 。揆之以日[3] ,作于楚室[4] 。树之榛栗[5] ,椅桐梓漆[6] ,爰伐琴瑟[7] 。升彼虚矣[8] ,以望楚矣。望楚与堂[9] ,景山与京[10] 。降观于桑[11] ,卜云其吉[12] ,终然允臧[13] 。灵雨既零[14] ,命彼倌人。星言夙驾[15] ,说于桑田[16] 。匪直也人[17] ,秉心塞渊[18] ,騋牝三千[19] 。【注释】[1] 定:定星,星宿名,俗称营室星。方中:天的正当中。[2] 作于楚宫:在楚丘营建宫庙。作:营建。于:在。楚:楚丘。宫:宫庙。[3] 揆:度,测量。以日:用太阳的影子。[4] 室:居室,房屋。[5] 树:作动词,种树。榛栗:榛和栗两种树。[6] 椅桐梓漆:四种不同的树木。[7] 琴瑟:乐器。[8] 升:登上。虚:废墟。[9] 堂:地名,位于楚丘旁。[10] 景山:大山。京:高岭。[11] 降:从上往下走。观:查看。[12] 卜:算卦的人。[13] 终然:结果。允臧:的确很好。[14] 灵雨:好雨。既:已经。零:飘落,降下。[15] 星:晴。夙:早。[16] 说:通“税”,休息。[17] 匪:“彼”的假借,那个。直:正直。[18] 秉心:秉性,性情。塞:丰富,诚实。渊:宽厚、仁德。[19] 騋:高大的马。牝:母马。三千:泛指多。蝃蝀蝃蝀在东[1] ,莫之敢指[2] 。女子有行[3] ,远兄弟父母。朝隮于西[4] ,崇朝其雨[5] 。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乃如之人也[6] ,怀昏姻也[7] 。大无信也[8] ,不知命也[9] 。【注释】[1] 蝃蝀:虹。[2] 莫:没有人。指:用手指点。古代以指虹为忌。[3] 有行:原指出嫁,这里指私奔。[4] 朝:早上。隮:也就是虹。[5] 崇朝:终朝,整个早上。[6] 乃如:就像。[7] 怀:想着。昏:同“婚”。[8] 大:很,特别。无信:不讲信用。[9] 知命:遵从父母之命。相鼠相鼠有皮[1] ,人而无仪[2]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齿,人而无止[3]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4]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5]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6] ?【注释】[1] 相:察看。[2] 仪:礼仪。[3] 止:指节制,一说同“耻”。[4] 俟:等待。[5] 礼:道义,道理。[6] 遄:迅速。干旄孑孑干旄[1] ,在浚之郊[2] 。素丝纰之[3] ,良马四之[4] 。彼姝者子[5] ,何以畀之[6] ?孑孑干旟[7] ,在浚之都[8] 。素丝组之[9] ,良马五之。彼姝者子,何以予之?孑孑干旌[10] ,在浚之城。素丝祝之[11] ,良马六之。彼姝者子,何以告之[12] ?【注释】[1] 孑孑:高耸独立的样子。干:通“竿”。旄:竿头以牦牛尾为装饰的旗子。[2] 浚:浚城,卫国的城邑。郊:城郊。[3] 纰:在衣冠或旗帜上镶边。[4] 四之:用四匹马拉。[5] 姝:美好的样子。[6] 畀之:给予。[7] 旟:有老鹰图案的旗子。[8] 都:古时区域名,指四方城邑。[9] 组:组织,编织。[10] 旌:用羽毛装饰的旗子。[11] 祝:通“组”。[12] 告:忠言。载驰载驰载驱[1] ,归唁卫侯[2] 。驱马悠悠,言至于漕[3] 。大夫跋涉,我心则忧。既不我嘉[4] ,不能旋反[5] 。视尔不臧[6] ,我思不远。既不我嘉,不能旋济[7] 。视尔不臧,我思不閟[8] 。陟彼阿丘[9] ,言采其蝱[10] 。女子善怀[11] ,亦各有行[12] 。许人尤之[13] ,众稚且狂[14] 。我行其野,芃芃其麦[15] 。控于大邦[16] ,谁因谁极[17] 。大夫君子,无我有尤!百尔所思,不如我所之。【注释】[1] 载:语气词,没有实义。驰、驱:车马奔跑。[2] 唁:哀吊失国。[3] 漕:卫国的邑名。[4] 嘉:嘉许,赞成。[5] 旋反:返回。[6] 臧:善。[7] 济:止,停止,阻止。[8] 閟:同“毖”,意思是谨慎。[9] 阿丘:一边倾斜的山丘。[10] 蝱:药名,贝母草。[11] 善怀:多愁善感。[12] 行:道路。[13] 许人:许国的人。尤:怨恨,责备。[14] 稚:幼稚。狂:愚妄。[15] 芃芃:草木茂盛的样子。[16] 控:告诉。[17] 因:亲近,依靠。极:至,到。卫风淇奥瞻彼淇奥[1] ,绿竹猗猗[2] 。有匪君子[3] ,如切如磋[4] ,如琢如磨[5] 。瑟兮僴兮[6] ,赫兮咺兮[7]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8]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9]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10] ,会弁如星[11] 。瑟兮僴兮,赫兮晅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瞻彼淇奥,绿竹如箦[12]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13] 。宽兮绰兮[14] ,猗重较兮[15] 。善戏谑兮[16] ,不为虐兮[17] !【注释】[1] 奥:通“澳”,水边弯曲的地方。[2] 猗猗:长而美貌。[3] 匪:通“斐”,有文采的样子。[4] 如切如磋:就像切割打磨过的象牙般精致。[5] 如琢如磨:就像雕琢、磨光过的玉石般温润。[6] 瑟:庄严的样子。[7] 赫:光明的样子。咺:威严的样子。[8] 谖:遗忘,忘怀。[9] 青青:同“菁菁”,繁盛的样子。[10] 充耳:用以塞耳的垂玉。琇莹:美石。[11] 会弁:鹿皮帽的缝合处。[12] 箦:通“积”,堆集。[13] 圭、璧:美玉。[14] 绰:旷达的样子。[15] 猗:通“倚”,依靠。重较:车两边的扶手。[16] 戏谑:说笑。[17] 虐:刻薄,伤人。考槃考槃在涧[1] ,硕人之宽[2] 。独寐寤言[3] ,永矢弗谖[4] 。考槃在阿[5] ,硕人之薖[6] 。独寐寤歌,永矢弗过[7] 。考槃在陆[8] ,硕人之轴[9] 。独寐寤宿,永矢弗告[10] 。【注释】[1] 考槃:逗留,盘桓。[2] 硕人:贤人。宽:宽宏。[3] 寐:睡着。寤:醒来。[4] 矢:誓。谖:忘记。[5] 阿:山坳。[6] 薖:舒适,欢畅。[7] 过:流失,逝去。[8] 陆:高而平的地方。[9] 轴:徘徊不愿离去。[10] 告:述说,表达。硕人硕人其颀[1] ,衣锦褧衣[2] 。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3] ,邢侯之姨,谭公维私[4] 。手如柔荑[5] ,肤如凝脂。领如蝤蛴[6] ,齿如瓠犀[7] ,螓首蛾眉[8] 。巧笑倩兮[9] ,美目盼兮[10] 。硕人敖敖[11] ,说于农郊[12] 。四牡有骄[13] ,朱幩镳镳[14] ,翟茀以朝[15] 。大夫夙退,无使君劳。河水洋洋[16] ,北流活活[17] 。施罛沨沨[18] ,鳣鲔发发[19] ,葭菼揭揭[20] 。庶姜孽孽[21] ,庶士有朅[22] 。【注释】[1] 硕:美。颀:身材修长的样子。[2] 褧:麻布制的罩衣,用来遮灰尘。[3] 东宫:指太子。[4] 私:姊妹的丈夫。[5] 荑:白茅初生的嫩芽。[6] 领:脖子。蝤蛴:天牛的幼虫,身体长而白。[7] 瓠犀:葫芦籽,洁白整齐。[8] 螓:蝉类,头宽广方正。蛾:蚕蛾,眉细长而黑。[9] 倩:笑时脸颊现出酒窝的样子。[10] 盼:眼睛里黑白分明。[11] 敖敖:身材苗条的样子。[12] 说:同“税”,停息。农郊:近郊。[13] 牡:雄,这里指雄马。骄:指马身体雄壮。[14] 朱:红色。幩:马嚼铁外挂的绸子。镳镳:马嚼子。[15] 翟茀:车后遮挡围子上的野鸡毛,用作装饰。[16] 洋洋:河水盛大的样子。[17] 北流:向北流的河。活活:水奔流的样子。[18] 施:设,放下。罛:大鱼网。沨沨:撒网的声音。[19] 鳣:蝗鱼。鲔:鳝鱼。发发:鱼多的样子。[20] 葭:初生的芦苇。菼:初生的荻。揭揭:长的样子。[21] 庶姜:众姜,指随嫁的姜姓女子。孽孽:装饰华丽的样子。[22] 士:指陪嫁的媵臣。朅:威武的样子。氓氓之蚩蚩[1] ,抱布贸丝[2] 。匪来贸丝[3] ,来即我谋[4] 。送子涉淇[5] ,至于顿丘[6] 。匪我愆期[7] ,子无良媒。将子无怒[8] ,秋以为期。乘彼垝垣[9] ,以望复关[10] 。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11] 。以尔车来,以我贿迁[12]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13] 。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14]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15]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桑之落矣,其黄而陨。自我徂尔[16] ,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17] 。女也不爽[18] ,士贰其行。士也罔极[19] ,二三其德。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20] ,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21] 。总角之宴[22] ,言笑晏晏[23] 。信誓旦旦[24] ,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注释】[1] 氓:民。蚩蚩:笑嘻嘻的样子。[2] 布:古时的货币,即布币。贸:交换。[3] 匪:非。[4] 即我:到我这里来。谋:商议,这里指商谈婚事。[5] 涉:渡过。淇:河名。[6] 顿丘:地名。[7] 愆:过,拖延。[8] 将:请。[9] 乘:登上。垝垣:毁坏了的墙。[10] 复关:地名,诗中男子居住的地方。[11] 体:卦体。咎言:不吉利的话。[12] 贿:财物,这里指嫁妆。[13] 沃若:润泽的样子。[14] 耽:沉迷,迷恋。[15] 说:同“脱”,摆脱。[16] 徂:去,往。[17] 渐:沾湿,浸湿。帷裳:车饰的帷幔。[18] 爽:差错,过失。[19] 罔极:无常,不可测。[20] 遂:安定无忧。[21] 隰:即“湿”,河名,指漯河。泮:岸。[22] 总角:古时儿童的发式,借指童年。宴:逸乐。[23] 晏晏:和好柔顺的样子。[24] 旦旦:诚恳的样子。竹竿籊籊竹竿[1] ,以钓于淇[2] ,岂不尔思[3] ?远莫致之[4] 。泉源在左,淇水在右。女子有行,远兄弟父母。淇水在右,泉源在左。巧笑之瑳[5] ,佩玉之傩[6] 。淇水滺滺[7] ,桧楫松舟[8]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注释】[1] 籊籊:长而尖的样子。[2] 以:连词,表示目的。[3] 岂:难道。不尔思:不思尔,不思念你们。[4] 致:到达。[5] 瑳:巧笑的样子。[6] 傩:轻盈优美。[7] 滺滺:水流的样子。[8] 桧楫:桧木做的桨。芄兰芄兰之支[1] ,童子佩觽[2] 。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3] ,垂带悸兮[4] 。芄兰之叶,童子佩韘[5] 。虽则佩韘,能不我甲[6] 。容兮遂兮,垂带悸兮。【注释】[1] 芄兰:草本植物,既萝摩,有藤蔓生。支:同“枝”。[2] 觽:解发结的用具,用象骨制成,供成年男子使用和佩带。[3] 容、遂:指傲慢放肆的样子。[4] 悸:带子下垂的样子。[5] 韘:拉弓弦的用具,俗称“扳指”。[6] 甲:胜过。河广谁谓河广[1] ?一苇杭之[2] 。谁谓宋远?跂予望之[3]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4] 。谁谓宋远?曾不崇朝[5] 。【注释】[1] 河:指黄河。[2] 苇:指用芦苇制成的小筏子。杭:航。[3] 跂:踞起脚站着。[4] 刀:小船。[5] 崇:结束,终结。朝:上午。伯兮伯兮朅兮[1] ,邦之桀兮[2] 。伯也执殳[3] ,为王前驱[4] 。自伯之东[5] ,首如飞蓬[6] 。岂无膏沐[7] ,谁适为容[8] ?其雨其雨[9] ,杲杲出日[10] 。愿言思伯[11] ,甘心首疾[12] 。焉得谖草[13] ,言树之背[14] 。愿言思伯,使我心痗[15] 。【注释】[1] 朅:威武的样子。[2] 桀:通“杰”,杰出。[3] 殳:古代的一种兵器。[4] 为:是。前驱:先锋。[5] 之:到……去。[6] 首:头发。飞蓬:草。[7] 膏沐:妇女润发的油脂。[8] 适:取悦。为容:打扮。[9] 其:语气词。雨:下雨。[10] 杲杲:日出的样子。[11] 愿:每一次。言:副词词尾。伯:指丈夫。[12] 首疾:头痛。[13] 谖草:忘忧草。[14] 言:助词,用在单音动词之前。树:用作动词,种树。背:屋子的北面。[15] 痗:疾病。有狐有狐绥绥[1] ,在彼淇梁[2]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3] 。有狐绥绥,在彼淇厉[4] 。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注释】[1] 狐:在这里比喻男子。绥绥:独自慢走求偶的样子。[2] 梁:桥梁。[3] 之子:这个人。[4] 厉:水边浅滩。木瓜投我以木瓜[1] ,报之以琼琚[2] ,匪报也[3] ,永以为好也[4]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5]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6]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注释】[1] 投:投送。[2] 琼:美玉。琚:佩玉。[3] 匪:非。[4] 永以为好也:希望能永久相爱。[5] 瑶:美玉。[6] 玖:浅黑色的玉。王风黍离彼黍离离[1] ,彼稷之苗[2] 。行迈靡靡[3] ,中心摇摇[4] 。知我者[5] ,谓我心忧[6]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7]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8] 。行迈靡靡[9] ,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彼黍离离,彼稷之实[10] 。行迈靡靡,中心如噎[11]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注释】[1] 黍:谷物名。离离:成排成行的样子。[2] 稷:谷物名。[3] 行迈:前行。靡靡:步行缓慢的样子。[4] 中心:心中。摇摇:心中不安的样子。[5] 知我者:了解我的人。[6] 谓:说。心忧:心里有忧愁。[7] 此何人哉:这是怎样的人呢?[8] 穗:谷穗。[9] 行迈:走路。靡靡:迟缓的样子。[10] 实:果实,种子。[11] 噎:忧闷已极而气塞,无法喘息。君子于役君子于役,不知其期[1] 。曷其至哉[2] ?鸡栖于埘[3] ,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君子于役,不日不月[4] 。曷其有佸[5] ?鸡栖于桀[6] ,日之夕矣,羊牛下括[7] 。君子于役,苟无饥渴[8] !【注释】[1] 期:行期,期限。[2] 曷:什么时候。至:回到家。[3] 埘:墙壁上挖洞做成的鸡窠。[4] 不日不月:不分日月。[5] 有:“又”,再一次。佸:相见,相聚。[6] 桀:鸡栖木。[7] 括:来。[8] 苟:句首语气词,表示希望。君子阳阳君子阳阳[1] ,左执簧[2] ,右招我由房[3] 。其乐只且[4] !君子陶陶[5] ,左执翿[6] ,右招我由敖[7] 。其乐只且。【注释】[1] 阳阳:得意的样子。[2] 簧:古时的一种吹奏乐器。[3] 由:同“游”。房:同“放”,逸乐。[4] 只、且:语气助词,没有实义。[5] 陶陶:快乐的样子。[6] 翿:羽毛做成的舞具。[7] 敖:同“邀”。由敖:游遨。扬之水扬之水[1] ,不流束薪[2]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申[3] 。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楚[4]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甫。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扬之水,不流束蒲[5] 。彼其之子,不与我戍许。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注释】[1] 扬:缓慢的。[2] 不流:带不走。束:捆。薪:柴。[3] 不与我:不和我一起。戍申:驻守申地。[4] 楚:灌木,荆条。[5] 蒲:蒲柳。中谷有蓷中谷有蓷[1] ,暵其干矣[2] 。有女仳离[3] ,嘅其叹矣[4] 。嘅其叹矣,遇人之艰难矣[5] 。中谷有蓷,暵其修矣[6] 。有女仳离,条其歗矣。条其歗矣,遇人之不淑矣。中谷有蓷,暵其湿矣[7] 。有女仳离,啜其泣矣[8]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9] 。【注释】[1] 蓷:益母草。[2] 暵:天气大旱。[3] 仳:别。[4] 嘅其叹:慨叹。嘅,同“慨”。[5] 遇人:所遇之人,这里指自己的丈夫。艰难:窘迫,困顿。[6] 修:干涸,枯死。[7] 湿:通“隰”。[8] 啜:哭泣时抽噎。[9] 嗟:悲叹。兔爰有兔爰爰[1] ,雉离于罗[2] 。我生之初,尚无为[3]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4] ,尚寐无吪[5] !有兔爰爰,雉离于罦[6] 。我生之初,尚无造。我生之后,逢此百忧。尚寐无觉[7] !有兔爰爰,雉离于罿[8] 。我生之初,尚无庸。我生之后,逢此百凶。尚寐无聪[9] !【注释】[1] 爰爰:悠然自得。[2] 雉:山鸡。离:撞上,碰上。罗:罗网。[3] 尚:还,仍然。为:劳役,与下文中“造”,“庸”同义。[4] 罹:祸患。[5] 尚:还是。吪:活动。[6] 罦:捕鸟的网。[7] 觉:醒过来。[8] 罿:同“罦”。[9] 聪:听。葛藟绵绵葛藟[1] ,在河之浒[2] 。终远兄弟[3] ,谓他人父。谓他人父,亦莫我顾[4] 。绵绵葛藟,在河之涘[5] 。终远兄弟,谓他人母。谓他人母,亦莫我有[6] 。绵绵葛藟,在河之漘[7] 。终远兄弟,谓他人昆[8] 。谓他人昆,亦莫我闻[9] 。【注释】[1] 绵绵:延长不断的样子。葛藟:藤蔓。[2] 浒:水边。[3] 终:既然,已经。[4] 顾:亲近,关爱。[5] 涘:水边。[6] 有:同“友”,友善,友好。[7] 漘:同“涘”,水边。[8] 昆:兄,哥哥。[9] 闻:问,问候。采葛彼采葛兮[1]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2]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3] !彼采艾兮[4] ,一日不见,如三岁兮!【注释】[1] 葛:葛麻。[2] 萧:芦荻,用火烧有香气,古时用来祭祀。[3] 三秋:这里指三季。[4] 艾:艾草。大车大车槛槛[1] ,毳衣如菼[2]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大车啍啍[3] ,毳衣如璊[4]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5] 。毂则异室[6] ,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7] 。【注释】[1] 槛槛:车辆行驶的声音。[2] 毳衣:毛织的衣服。菼:青翠的芦苇。[3] 啍啍:车行迟缓的声音。[4] 璊:红色的玉。[5] 奔:私奔。[6] 毂:活着的时候。异室:不住在一起。[7] 皦:同“皎”,意思是明亮。丘中有麻丘中有麻,彼留子嗟[1] 。彼留子嗟,将其来施施[2] 。丘中有麦,彼留子国[3] 。彼留子国,将其来食。丘中有李,彼留之子[4] 。彼留之子,贻我佩玖[5] 。【注释】[1] 子嗟:人名。[2] 将:请,愿,希望。施施:高兴貌。[3] 子国:人名。[4] 之子:这个人。[5] 佩玖:黑色佩玉。郑风缁衣缁衣之宜兮[1] ,敝予又改为兮[2] 。适子之馆兮[3] ,还予授子之粲兮[4] !缁衣之好兮,敝予又改造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缁衣之席兮[5] ,敝予又改作兮。适子之馆兮,还予授子之粲兮!【注释】[1] 缁衣:黑色的朝服。[2] 敝:坏。予:我。又:再。改:重新。为:做。[3] 馆:客舍。[4] 还:回来。粲:餐,饭食。[5] 席:宽;大。将仲子将仲子兮[1] ,无逾我里[2] ,无折我树杞[3] 。岂敢爱之[4] ?畏我父母[5] 。仲可怀也[6] ,父母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7] 。岂敢爱之?畏人之多言[8] 。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注释】[1] 将:请,希望。仲子:诗中男子的名字。[2] 逾:越过。里:宅院,院子。[3] 杞:树木名,即杞树。[4] 爱:吝惜,痛惜。[5] 畏:害怕。[6] 可怀:值得想念。[7] 檀:檀树。[8] 多言:说闲话。叔于田叔于田[1] ,巷无居人[2] 。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仁[3] 。叔于狩[4] ,巷无饮酒[5] 。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叔适野[6] ,巷无服马[7] 。岂无服马?不如叔也,洵美且武[8] 。【注释】[1] 田:田猎。[2] 巷:城市或村庄里的道路。居人:居住的人。[3] 洵:实在,确实。仁:仁爱。[4] 狩:冬猎。[5] 饮酒:能喝酒的人。[6] 适:往,到……去。野:郊外。[7] 服马:驾。[8] 武:威武。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马[1] 。执辔如组[2] ,两骖如舞[3] 。叔在薮[4] ,火烈具举[5] 。襢裼暴虎[6] ,献于公所[7] 。将叔无狃[8] ,戒其伤女[9] 。叔于田,乘乘黄。两服上襄[10] ,两骖雁行。叔在薮,火烈具扬[11] 。叔善射忌[12] ,又良御忌[13] 。抑罄控忌[14] ,抑纵送忌[15] 。叔于田,乘乘鸨[16] 。两服齐首[17] ,两骖如手[18] 。叔在薮,火烈具阜[19] 。叔马慢忌,叔发罕忌[20] 。抑释掤忌[21] ,抑鬯弓忌[22] 。【注释】[1] 乘马:四匹马。[2] 执辔:挥动缰绳。组:编织丝带。[3] 骖:四马中靠两边的马。如舞:像在跳舞,比喻有节奏。[4] 薮:低地沼泽。[5] 火烈:放火烧草,隔断野兽逃跑的路。具举:全都举起。[6] 襢裼:脱掉衣服。暴:徒手搏击。[7] 公所:官府所在地。[8] 狃:疏忽,大意。[9] 戒:防备。[10] 服:四马中间的辕马。上:在前面。襄:驾车。[11] 扬:旺盛。[12] 忌:语气词,表示赞美。[13] 良:精通。[14] 抑:助词,于句首补足音节。罄:放马疾驰。控:勒住马。[15] 纵:放箭。送:追逐。[16] 鸨:花马。[17] 齐首:齐头。[18] 如手:像左右手。[19] 阜:烧得旺。[20] 发:把箭射出。罕:稀少。[21] 掤:箭筒的盖子。[22] 鬯:弓囊。清人清人在彭[1] ,驷介旁旁[2] 。二矛重英[3] ,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驷介麃麃[4] 。二矛重乔[5] ,河上乎逍遥。清人在轴,驷介陶陶[6] 。左旋右抽[7] 。中军作好[8] 。【注释】[1] 在:驻守,驻扎。彭:地名。[2] 驷介:四匹一等马。介,一等。旁旁:雄健的样子。[3] 矛:兵器长矛。英:做装饰的红缨。[4] 麃麃:威武的样子。[5] 乔:矛上挂饰物的钩子。[6] 陶陶:驱驰的样子。[7] 旋:还车。抽:进退。[8] 作好:姿态美好。羔裘羔裘如濡[1] ,洵直且侯[2] 。彼其之子,舍命不渝[3] 。羔裘豹饰,孔武有力[4] 。彼其之子,邦之司直[5] 。羔裘晏兮[6] ,三英粲兮[7]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8] 。【注释】[1] 濡:润泽。[2] 洵:信,的确。侯:美。[3] 渝:变。[4] 孔:甚;很。[5] 司直:主持正义的人。[6] 晏:鲜盛的样子。[7] 英:做装饰的丝绳。粲:鲜艳亮丽。[8] 彦:杰出的人才。遵大路遵大路兮[1] ,掺执子之袪兮[2] 。无我恶兮,不寁故也[3] 。遵大路兮,掺执子之手兮。无我魗兮[4] ,不寁好也[5] 。【注释】[1] 遵:循,沿着。[2] 掺执:拉着,牵着。祛:袖口。[3] 寁:快,迅速。故:故人。[4] 魗:同“丑”,厌恶。[5] 好:旧好。女曰鸡鸣女曰鸡鸣,士曰昧旦[1] 。子兴视夜[2] ,明星有烂[3] 。将翱将翔,弋凫与雁[4] 。弋言加之[5] ,与子宜之[6]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7] ,莫不静好。知子之来之[8] ,杂佩以赠之[9] 。知子之顺之[10] ,杂佩以问之[11] 。知子之好之,杂佩以报之。【注释】[1] 昧旦:天快要亮的时候。[2] 兴:起。视夜:察看天色。[3] 明星:启明星。烂:明亮。[4] 弋:射。凫:野鸭。[5] 加:射中。[6] 宜:烹调菜肴。[7] 御:弹奏。[8] 来:劳,勤勉。[9] 杂佩:女子佩带的装饰物。[10] 顺:顺从,体贴。[11] 问:赠送。有女同车有女同车[1] ,颜如舜华[2] 。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3]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4] 。将翱将翔,佩玉将将[5] 。彼美孟姜,德音不忘[6] 。【注释】[1] 有:助词,位于单音节词前。同车:同乘一辆车。[2] 舜华:木槿花。[3] 洵:实在。都:体面,娴雅。[4] 舜英:木撞花。[5] 将将:佩玉互相碰击的声音。[6] 德音:声誉美好。山有扶苏山有扶苏[1] ,隰有荷华[2] 。不见子都[3] ,乃见狂且[4]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5]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6] 。【注释】[1] 扶苏:茂木。[2] 隰:低湿的洼地。荷华:荷花。[3] 子都:古代的美男子。下文“子充”同。[4] 乃:反而。狂:轻狂的人。且:句末语气助词。[5] 游龙:植物名。[6] 狡童:轻浮少年。萚兮萚兮萚兮[1] ,风其吹女[2] 。叔兮伯兮,倡予和女[3] 。萚兮萚兮,风其漂女[4] 。叔兮伯兮,倡予要女[5] 。【注释】[1] 萚:脱落的木叶。[2] 其:助词,无义。女:同“汝”,你。[3] 和:跟着唱。[4] 漂:飘。[5] 要:邀请,跟随。狡童彼狡童兮[1] ,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2] ,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3] 。【注释】[1] 狡童:狡猾的孩子。[2] 维:因为。[3] 息:安,安宁。褰裳子惠思我,褰裳涉溱[1] 。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2]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3] 。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注释】[1] 褰:用手提起。裳:下身的衣服。涉:渡过。溱:河名。[2] 也、且:语气助词,没有实义。[3] 洧:河名。丰子之丰兮[1] ,俟我乎巷兮[2] ,悔予不送兮[3] 。子之昌兮[4] ,俟我乎堂兮,悔予不将兮[5] 。衣锦褧衣[6] ,裳锦褧裳[7] 。叔兮伯兮,驾予与行[8] 。裳锦褧裳,衣锦褧衣。叔兮伯兮,驾予与归[9] 。【注释】[1] 丰:丰满;标致。[2] 俟:等待。[3] 送:追随。[4] 昌:健壮。[5] 将:同“送”。[6] 衣锦:穿着锦绣上衣。褧衣:麻纱罩衣。[7] 裳锦:穿着锦绣下裙。褧裳:麻纱罩裙。[8] 驾:驾车。与行:即与你同行。[9] 归:回家。东门之墠东门之墠[1] ,茹藘在阪[2] 。其室则迩[3] ,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4] 。岂不尔思?子不我即[5] 。【注释】[1] 墠:铲地使之平坦。[2] 茹藘:茜草。阪:坡。[3] 迩:近。[4] 践:排列整齐。[5] 即:就。风雨风雨凄凄,鸡鸣喈喈[1] 。既见君子,云胡不夷[2] ?风雨潇潇,鸡鸣膠膠[3]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4] ?风雨如晦[5] ,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注释】[1] 喈喈:鸡叫的声音。[2] 云:语气助词,无实义。胡:怎么。夷:平。[3] 膠膠:鸡叫的声音。[4] 瘳:病好,病痊愈。[5] 晦:昏暗。子衿青青子衿[1] ,悠悠我心。纵我不往[2] ,子宁不嗣音[3]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4] ,在城阙兮[5]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注释】[1] 衿:衣领。[2] 纵:即使,就算。[3] 宁:竟然。嗣:留下,留有。音:音信,消息。[4] 挑兮达兮:往来轻疾的样子。[5] 城阙:城楼。扬之水扬之水[1] ,不流束楚[2] 。终鲜兄弟[3] ,维予与女[4] 。无信人之言,人实迋女。扬之水,不流束薪。终鲜兄弟,维予二人。无信人之言,人实不信。【注释】[1] 扬:水流缓慢的样子。[2] 束:捆扎。楚:荆条。[3] 鲜:少,缺少。[4] 女:同“汝”,你。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 。缟衣綦巾[2] ,聊乐我员[3] 。出其闉阇[4] ,有女如荼[5] 。虽则如荼,匪我思且[6] 。缟衣茹藘[7] ,聊可与娱。【注释】[1] 匪:非。存:心中想念。[2] 缟衣:白色的绢制衣服。綦巾:茜青色佩巾。[3] 聊:且。员:同“云”,语气助词,没有实义。[4] 闉阇:曲折的城墙重门,这里指城门。[5] 荼:白色茅花。[6] 且:语气助词,没有实义。[7] 茹藘:茜草,可作红色染料。这里借指红色佩巾。野有蔓草野有蔓草[1] ,零露漙兮[2]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3] 。邂逅相遇[4] ,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5]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6] 。【注释】[1] 蔓:延。[2] 零:滴落。漙:露水多的样子。[3] 清扬:眉清目秀的样子。婉:美好。[4] 邂逅:无意中相见。[5] 瀼:露水多的样子。[6] 臧:善,美好。溱洧溱与洧,方涣涣兮[1] 。士与女[2] ,方秉蕳兮[3] 。女曰观乎[4] ?士曰既且[5]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6]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溱与洧,浏其清矣[7] 。士与女,殷其盈矣[8] 。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注释】[1] 涣涣:水盛的样子。[2] 士:古代对男子的称呼。[3] 方:正。秉:执。蕳:兰草。[4] 观乎:去看么?[5] 既:已经。且:通“伹”,去、往。[6] 訏:大。[7] 浏:水清的样子。[8] 殷:众多。齐风鸡鸣鸡既鸣矣,朝既盈矣[1] 。匪鸡则鸣,苍蝇之声。东方明矣,朝既昌矣[2] 。匪东方则明,月出之光。虫飞薨薨,甘与子同梦[3] 。会且归矣[4] ,无庶予子憎[5] 。【注释】[1] 朝:朝廷,朝堂。盈:满。[2] 昌:兴旺,众多。[3] 甘:愿。[4] 会:朝会。且:就要,即将。归:回家。[5] 无庶:即“庶无”,希望,但愿。予:给予。憎:憎恶。还子之还兮[1] ,遭我乎峱之间兮[2] 。并驱从两肩兮[3] ,揖我谓我儇兮[4] 。子之茂兮[5] ,遭我乎峱之道兮。并驱从两牡兮[6] ,揖我谓我好兮。子之昌兮[7] ,遭我乎峱之阳兮[8] 。并驱从两狼兮,揖我谓我臧兮[9] 。【注释】[1] 还:身体轻捷的样子。[2] 遭:相遇。峱:山名。[3] 从:追赶。肩:三岁的兽。[4] 揖:相见时作拱手状的礼节。儇:敏捷灵便。[5] 茂:美好。[6] 牡:雄兽。[7] 昌:盛大光明。[8] 阳:山的南面。[9] 臧:强壮勇武。著俟我于著乎而[1] ,充耳以素乎而[2] ,尚之以琼华乎而[3] 。俟我于庭乎而,充耳以青乎而,尚之以琼莹乎而。俟我于堂乎而,充耳以黄乎而,尚之以琼英乎而。【注释】[1] 著:门和屏风之间。乎而:语气连词。[2] 以:用,拿。素:白色丝线。[3] 尚:上。琼华:美玉。东方之日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1]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2] 。在我闼兮,履我发兮[3] 。【注释】[1] 履:蹑,踩。即:“行”,足迹。[2] 闼:门内。[3] 发:脚印。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1] 。颠之倒之,自公召之[2] 。东方未晞[3] ,颠倒裳衣。倒之颠之,自公令之。折柳樊圃[4] ,狂夫瞿瞿[5] 。不能辰夜[6] ,不夙则莫[7] 。【注释】[1] 衣:上身穿的衣服。裳:下身穿的衣服。[2] 自:因为。公:指王公贵族。[3] 晞:破晓。[4] 樊:篱笆。圃:菜园。[5] 瞿瞿:瞪着眼睛看的样子。[6] 不能:不能分辨。辰:白天。[7] 夙:早。莫:同“暮”,晚。南山南山崔崔[1] ,雄狐绥绥[2] 。鲁道有荡[3] ,齐子由归[4] 。既曰归止[5] ,曷又怀止[6] ?葛屦五两[7] ,冠緌双止[8] 。鲁道有荡,齐子庸止[9] 。既曰庸止,曷又从止?蓺麻如之何[10] ?衡从其亩[11] 。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既曰告止,曷又鞠止[12] ?析薪如之何[13] ?匪斧不克[14] 。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既曰得止,曷又极止[15] ?【注释】[1] 崔崔:高。[2] 绥绥:独行。[3] 荡:平坦。[4] 齐子:齐女,指文姜。由:从这里。归:女子出嫁。[5] 既:既然。止:句末语气词。[6] 曷:为什么。怀:怀念,想念。[7] 葛屦:葛布鞋。五:配。两:双,两只。[8] 冠:帽子。緌:帽带结于下巴后下垂的部分。[9] 庸:由;用。[10] 蓺:种植。如之何:如何,怎么样。[11] 衡:横。[12] 鞠:穷,极,尽其淫欲。[13] 析:劈开。[14] 匪:通“非”,没有。克:能,完成。[15] 极:放纵无束。甫田无田甫田[1] ,维莠骄骄[2]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3] 。无田甫田,维莠桀桀[4]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5] 。婉兮娈兮[6] ,总角丱兮[7] 。未几见兮,突而弁兮[8] !【注释】[1] 无田:没有力量耕种。甫田:很大的田地。[2] 莠:田间的杂草。骄骄:杂乱茂盛的样子。[3] 忉忉:忧愁的样子。[4] 桀桀:杂乱茂盛的样子。[5] 怛怛:悲伤的样子。[6] 婉:貌美。娈:清秀。[7] 总角:小孩头两侧上翘的小辫。丱:两角的样子。[8] 弁:帽子。古时男子成人才戴帽子。卢令卢令令[1] ,其人美且仁。卢重环[2] ,其人美且鬈。卢重鋂,其人美且偲[3] 。【注释】[1] 卢:猎犬。[2] 重环:子母环。[3] 偲:多才。敝笱敝笱在梁[1] ,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2]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敝笱在梁,其鱼唯唯[3] 。齐子归止,其从如水。【注释】[1] 敝笱:破旧渔网。[2] 从:仆从,随从。[3] 唯唯:鱼相随行的样子。载驱载驱薄薄[1] ,簟茀朱鞹[2] 。鲁道有荡,齐子发夕[3] 。四骊济济[4] ,垂辔沵沵[5] 。鲁道有荡,齐子岂弟[6] 。汶水汤汤[7] ,行人彭彭[8] 。鲁道有荡,齐子翱翔。汶水滔滔[9] ,行人儦儦[10] 。鲁道有荡,齐子游敖[11] 。【注释】[1] 载:乃。驱:驾车疾行。薄薄:指车疾行的声音。[2] 簟:竹席。茀:竹帘。朱鞹:红色的革车。[3] 发:早上。夕:傍晚。[4] 骊:黑色的马。济济:整齐。[5] 辔:缰绳。沵沵:柔软。[6] 岂弟;欢乐安闲。[7] 汤汤:水大的样子。[8] 彭彭:多的样子。[9] 滔滔:水流浩荡。[10] 儦儦:众多的样子。[11] 游敖:悠游自在。猗嗟猗嗟昌兮[1] ,颀而长兮。抑若扬兮,美目扬兮。巧趋跄兮[2] ,射则臧兮。猗嗟名兮[3] ,美目清兮,仪既成兮。终日射侯[4] ,不出正兮,展我甥兮。猗嗟娈兮,清扬婉兮。舞则选兮,射则贯兮。四矢反兮,以御乱兮。【注释】[1] 猗嗟:赞美词。[2] 趋跄:有节奏的行走。[3] 名:指眉眼之间。[4] 射侯:射靶。魏风葛屦纠纠葛屦[1] ,可以履霜[2] 。掺掺女手[3] ,可以缝裳。要之襋之[4] ,好人服之[5] 。好人提提[6] ,宛然左辟[7] ,佩其象揥[8] 。维是褊心[9] ,是以为刺[10] 。【注释】[1] 纠纠:纠结,绑住。葛屦:葛布鞋。[2] 履:踏。[3] 掺掺:形容女手的纤细。[4] 要:即“腰”,作动词。襋:衣领,作动词。[5] 好人:对自己主人的尊称。[6] 提提:优雅动人。[7] 宛然:回转的样子。辟:同“避”。[8] 象揥:象牙做的发簪。[9] 维:因为。是:指这个人。褊心:心地狭窄。[10] 是:因此,所以。刺:讽刺。汾沮洳彼汾沮洳[1] ,言采其莫[2] 。彼其之子,美无度[3] 。美无度,殊异乎公路[4] 。彼汾一方[5] ,言采其桑。彼其之子,美如英[6] 。美如英,殊异乎公行[7] 。彼汾一曲[8] ,言采其藚[9] 。彼其之子,美如玉。美如玉,殊异乎公族[10] 。【注释】[1] 汾:水名。沮洳:低湿的地方。[2] 莫:莫菜。[3] 度:衡量。无度:无法衡量。[4] 殊异:优异出众。公路:官职。[5] 方:边,旁。[6] 英:花。[7] 公行:官职。[8] 曲:拐弯的地方。[9] 藚:草名,又叫泽泻。[10] 公族:官职。园有桃园有桃,其实之殽[1]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2]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3] ?子曰何其[4]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5] !其谁知之,盖亦勿思[6] !园有棘[7] ,其实之食。心之忧矣,聊以行国[8]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9]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注释】[1] 殽:吃。[2] 歌:众人同唱的曲子。谣:一人独唱的曲子。[3] 是哉:对吗,正确吗?[4] 子曰何:你认为如何。其:语气词,表疑问。[5] 其:语气词,表推测。谁知之:谁了解我?[6] 盖:何不,为什么不。[7] 棘:酸枣树。[8] 行国:在国内周游。[9] 罔极:意思是心中没有知足的时候。陟岵陟彼岵兮[1] ,瞻望父兮。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2] 。上慎旃哉[3] !犹来无止[4]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旃哉!犹来无弃[5] !”陟彼冈兮,瞻望兄兮。兄曰:“嗟!予弟行役,夙夜必偕[6] 。上慎旃哉!犹来无死[7] !”【注释】[1] 岵:有草木的山。[2] 已:停止。[3] 上:通“尚”表示祈祷。慎:小心谨慎。旃:语气助词。[4] 犹:还是。止:停留不归。[5] 弃:弃家不归。[6] 偕:勤奋刻苦。[7] 死:客死不归。十亩之间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1] ,行与子还兮[2] 。十亩之外兮,桑者泄泄兮[3] ,行与子逝兮[4] 。【注释】[1] 闲闲:宽闲的样子。[2] 行:走。还:回家。[3] 泄泄:悠然自在。[4] 逝:离去。伐檀坎坎伐檀兮[1] ,置之河之干兮[2] ,河水清且涟漪[3] 。不稼不穑[4] ,胡取禾三百廛兮[5]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兮[6]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7] !坎坎伐辐兮[8] ,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猗[9]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10]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11]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12] ,河水清且沦猗[13] 。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14] ?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15]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16] !【注释】[1] 坎坎:用力伐木的声音。[2] 干:河岸。[3] 涟:风吹水面形成的波纹。漪:语气助词,没有实义。[4] 稼:种田。穑:收割。[5] 禾:稻谷。廛:束,捆。[6] 县:同“悬”,挂。貆:小貉。[7] 素:空,白。素餐:意思是白吃饭不干活。[8] 辐:车轮上的辐条。[9] 直:河水直条状的波纹。[10] 亿:束,捆。[11] 特:三岁的兽。[12] 漘:水边。[13] 沦:小波。[14] 囷:束,捆。[15] 鹑:鹌鹑。[16] 飧:熟食。硕鼠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1] ,莫我肯顾[2] 。逝将去女[3] ,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女,莫我肯德[4] 。逝将去女,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5]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6] 。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7] ?【注释】[1] 三岁:泛指多年。贯:事,侍奉。女:同“汝”,你。[2] 顾:顾怜。莫我肯顾:莫肯顾我。[3] 逝:用作“誓”。去:离开。[4] 德:此指感激。[5] 爰:乃。直:同“值”,代价。[6] 劳:慰劳。[7] 号:感激。唐风蟋蟀蟋蟀在堂[1] ,岁聿其莫[2] 。今我不乐,日月其除[3] 。无已大康[4] ,职思其居[5] 。好乐无荒[6] ,良士瞿瞿[7] 。蟋蟀在堂,岁聿其逝。今我不乐,日月其迈[8] 。无已大康,职思其外[9] 。好乐无荒,良士蹶蹶[10] 。蟋蟀在堂,役车其休[11] 。今我不乐,日月其慆[12] 。无以大康,职思其忧[13] 。好乐无荒,良士休休[14] 。【注释】[1] 堂:堂屋。天气寒冷时蟋蟀从野外进到堂屋。[2] 聿:语气助词,没有实义。莫:同“暮”。[3] 除:消逝,过去。[4] 已:过度,过分。大康:康乐,安乐。[5] 职:常。居:所处的地位。[6] 好:喜欢。荒:荒废。[7] 瞿瞿:心中警戒的样子。[8] 迈:消逝,过去。[9] 外:指分外的事。[10] 蹶蹶:勤劳敏捷的样子。[11] 役车:服役出差乘坐的车。休:休息。[12] 慆:逝去。[13] 忧:忧患。[14] 休休:安闲自得的样子。山有枢山有枢[1] ,隰有榆[2] 。子有衣裳,弗曳弗娄[3] 。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4] ,他人是愉。山有栲[5] ,隰有杻[6] 。子有廷内[7] ,弗洒弗埽。子有钟鼓,弗鼓弗考[8] 。宛其死矣,他人是保[9] 。山有漆[10] ,隰有栗[11] 。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注释】[1] 枢:树名,即刺榆树。[2] 隰:潮湿的低地。榆:树名。[3] 曳:拖。娄:牵。曳、拖在这里是指穿着。[4] 宛:死去的样子。[5] 栲:树名,即山樗。[6] 忸:树名,即镱树。[7] 廷内:庭院和房屋。[8] 考:敲击。[9] 保:占有,据为己有。[10] 漆:漆树。[11] 栗:栗子树。扬之水扬之水,白石凿凿[1] 。素衣朱襮[2] ,从子于沃[3]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扬之水,白石皓皓[4] 。素衣朱绣,从子于鹄。既见君子,云何其忧?扬之水,白石粼粼[5] 。我闻有命[6] ,不敢以告人。【注释】[1] 凿凿:鲜明的样子。[2] 襮:绣有花纹的衣领。[3] 于:从:跟随。到。沃:地名。[4] 皓皓:洁白。[5] 粼粼:清澈的样子。[6] 闻:听到。命:命令,政令。椒聊椒聊之实[1] ,蕃衍盈升[2] 。彼其之子,硕大无朋[3] 。椒聊且,远条且[4] 。椒聊之实,蕃衍盈匊[5] 。彼其之子,硕大且笃[6] 。椒聊且,远条且。【注释】[1] 椒聊:椒树。实:果实。[2] 蕃衍:同“繁衍”。盈:满。升:古代计量单位。[3] 无朋:无比。[4] 远条:香气远扬。[5] 匊:两手合捧。[6] 笃:厚道,老实。绸缪绸缪束薪[1] ,三星在天[2] 。今夕何夕[3] ?见此良人。子兮子兮[4] ,如此良人何[5] !绸缪束刍[6] ,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7]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8]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注释】[1] 绸缪:捆绑,缠绕。[2] 三星:参星。[3] 今夕何夕:今晚是怎样的夜晚?[4] 子兮:你呀。[5] 如……何:把……怎么样。[6] 刍:喂牲口的青草。[7] 邂逅:不期而遇。[8] 粲:鲜明的样子。杕杜有杕之杜[1] ,其叶湑湑[2] 。独行踽踽[3] ,岂无他人?不如我同父[4]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5] ?人无兄弟,胡不佽焉[6] ?有杕之杜,其叶菁菁[7] 。独行睘睘[8] ,岂无他人?不如我同姓[9] 。嗟行之人,胡不比焉?人无兄弟,胡不佽焉?【注释】[1] 杕:树林独生的样子。杜:棠梨树。[2] 湑湑:繁盛。[3] 踽踽:孤独的样子。[4] 同父:共有一个父亲的人。[5] 胡:为什么。比:亲近,帮助。[6] 佽:帮忙,扶助。[7] 菁菁:繁茂。[8] 睘睘:无依无靠。[9] 同姓:指兄弟。羔裘羔裘豹袪[1] ,自我人居居[2] 。岂无他人?维子之故[3] 。羔裘豹褎[4] ,自我人究究[5] 。岂无他人?维子之好[6] 。【注释】[1] 袪:袖口。[2] 自:对。我人:我们这些人。居居:同“倨倨”,傲慢无礼。[3] 维:因为。故:故人,故友。[4] 褎:同“袖”。[5] 究究:狂傲虚浮。[6] 好:相好。鸨羽肃肃鸨羽[1] ,集于苞栩[2] 。王事靡盬[3] ,不能蓺稷黍[4] 。父母何怙[5] ?悠悠苍天,曷其有所[6] ?肃肃鸨翼,集于苞棘。王事靡盬,不能蓺黍稷。父母何食[7] ?悠悠苍天,曷其有极[8] ?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不能蓺稻粱。父母何尝[9] ?悠悠苍天,曷其有常[10] ?【注释】[1] 肃肃:雁振翅声。鸨:鸨雁。羽:羽毛。[2] 栩:栎树。苞:丛生。[3] 靡:没有。盬:停止。[4] 蓺:种植。[5] 怙:依靠。[6] 有所:得其所,回归故乡。[7] 食:吃。[8] 有极:到头,到顶点,终止。[9] 尝:吃。[10] 常:正常。无衣岂曰无衣,七兮[1] 。不如子之衣,安且吉兮[2] !岂曰无衣,六兮。不如子之衣,安且燠兮[3] !【注释】[1] 七:表示衣服很多。[2] 安:舒适。吉:好,漂亮。[3] 燠:暖和。有杕之杜有杕之杜,生于道左。彼君子兮,噬肯适我[1] ?中心好之[2] ,曷饮食之[3] ?有杕之杜,生于道周。彼君子兮,噬肯来游?中心好之,曷饮食之?【注释】[1] 噬:发语词。[2] 中心:心中。好之:衷爱它。[3] 食:饮食。葛生葛生蒙楚[1] ,蔹蔓于野[2] 。予美亡此[3] ,谁与独处[4] ?葛生蒙棘,蔹蔓于域[5] 。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6] ,锦衾烂兮[7] 。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8]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9] 。【注释】[1] 蒙:缠绕。楚:荆条。[2] 蔹:草名,即白蔹。[3] 予美:指所爱的人。[4] 谁与:与谁,能和谁在一起?[5] 域:坟地。[6] 角枕:敛尸所用的枕头。粲:色彩鲜明。[7] 锦衾:锦缎褥子,裹尸用。烂:色彩鲜明。[8] 居:指坟墓。[9] 室:指墓穴。采苓采苓采苓[1] ,首阳之巅[2] 。人之为言[3] ,苟亦无信[4] 。舍旃舍旃[5] ,苟亦无然[6] 。人之为言,胡得焉[7]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人之为言,苟亦无与[8]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采葑采葑,首阳之东。人之为言,苟亦无从[9] 。舍旃舍旃,苟亦无然。人之为言,胡得焉?【注释】[1] 苓:甘草。[2] 首阳之巅:首阳山山顶。[3] 为言:讹言,谎话。[4] 苟:一定。无信:不要相信。[5] 舍旃:离开它,舍弃它。[6] 无然:不要以为然。[7] 胡得焉:能得到什么?[8] 无与:不要参与。[9] 无从:不要跟随。秦风车邻有车邻邻[1] ,有马白颠[2] 。未见君子,寺人之令[3] 。阪有漆,隰有栗。既见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乐,逝者其耋[4] !阪有桑,隰有杨。既见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乐,逝者其亡[5] !【注释】[1] 邻邻:车行的声音。[2] 白颠:马额上长白毛。[3] 寺人:宦官。[4] 逝者:今后,将来。其:语气词,表推测。耋:七八十岁,指年老。[5] 亡:死去。驷驖驷驖孔阜[1] ,六辔在手。公之媚子[2] ,从公于狩。奉时辰牡[3] ,辰牡孔硕[4] 。公曰左之[5] ,舍拔则获[6]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7] ,载猃歇骄[8] 。【注释】[1] 驷驖:四匹赤黑色如铁的马。[2] 媚子:亲信、宠爱的人。[3] 奉:通“逢”,遭遇,碰上。时:即“是”,这。辰牡:公鹿。[4] 硕:肥大。[5] 左之:向左。[6] 舍拔:放箭。舍,放。拔,箭末。[7] 輶:轻便的车。[8] 载:装载。猃:长嘴的猎狗。歇骄:短嘴的狗。小戎小戎俴收[1] ,五楘梁辀[2] 。游环胁驱[3] ,阴靷鋈续[4] 。文茵畅毂[5] ,驾我骐馵[6]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7] ,騧骊是骖。龙盾之合[8] ,鋈以觼軜[9] 。言念君子,温其在邑[10] 。方何为期?胡然我念之?俴驷孔群[11] ,厹矛鋈錞[12] 。蒙伐有苑[13] ,虎韔镂膺[14] 。交韔二弓,竹闭绲縢[15] 。言念君子,载寝载兴。厌厌良人[16] ,秩秩德音[17] 。【注释】[1] 俴:浅。收:轸。[2] 楘:用皮革在辕上缠绕形成的特定花纹。梁辀:如舟样弯曲的辕。[3] 游环:活动的环。胁驱:马车上的皮条。[4] 靷:引车前行的皮带。鋈:白铜。续:系在车上的环。[5] 文茵:虎皮坐垫。畅:长。毂:车。[6] 骐、馵:两种马。[7] 中:在中间,指辕马。[8] 龙盾:画龙的盾牌。[9] 觼:有舌的环。軜:骖马的缰绳。[10] 温:温文尔雅。在邑:驻守城邑。[11] 俴驷:披薄金甲的四马。孔群:马群很协和。[12] 厹矛:韧有三角的矛。錞:矛柄的金属套。[13] 蒙:杂色。伐:盾。有苑:有花纹。[14] 虎韔:虎皮做的弓袋。镂:雕刻花纹。膺:弓袋正面。[15] 绲:绳。滕:缠束。[16] 厌厌:安静。[17] 秩秩:清正。蒹葭蒹葭苍苍[1] ,白露为霜。所谓伊人[2] ,在水一方。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3]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4]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5]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6] 。蒹葭采采[7] ,白露未已[8]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9]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10] 。遡游从之,宛在水中沚[11] 。【注释】[1] 蒹葭:芦苇。苍苍:茂盛的样子。[2] 伊人:那个人。[3] 晞:干。[4] 湄:岸边。[5] 跻:登高。[6] 坻:水中的小沙洲。[7] 采采:茂盛的样子。[8] 已:止,干。[9] 涘:水边。[10] 右:弯曲,迂回。[11] 沚:水中的小沙洲。终南终南何有?有条有梅[1] 。君子至止[2] ,锦衣狐裘。颜如渥丹[3] ,其君也哉?终南何有?有纪有堂[4] 。君子至止,黻衣绣裳[5] 。佩玉将将[6] ,寿考不忘[7] 。【注释】[1] 条:山楸。梅:楠树。[2] 至:到达,来到。止:句末语气词。[3] 颜:脸色。如:像。渥:涂抹。丹:红色涂料。[4] 纪:通“杞”,乔木名。堂:通“棠”,棠梨树。[5] 黻:古代礼服上,黑与青相间的花纹。[6] 将将:叮叮当当的声音。[7] 寿考:健康长寿。不忘:不止,没有尽头。 [image \"FYG(4)-044 风诗摘句之八\" file=Image00033.jpg]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黄鸟交交黄鸟[1] ,止于棘。谁从穆公[2] ?子车奄息[3]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4] 。临其穴,惴惴其慄[5]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6] !如可赎兮[7] ,人百其身[8] !交交黄鸟,止于桑。谁从穆公?子车仲行。维此仲行,百夫之防[9] 。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交交黄鸟,止于楚。谁从穆公?子车鍼虎。维此鍼虎,百夫之御[10] 。临其穴,惴惴其慄。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注释】[1] 交交:飞而往来的样子。[2] 从:殉葬。[3] 子车:姓。奄息:名。[4] 特:匹敌。[5] 慄:战栗。[6] 歼:消灭;杀尽。[7] 如:如果,假设。可:可以,能够。赎:交换,换回。[8] 人百其身:以百倍的生命来交换。[9] 防:防范,防备。[10] 御:抵御,抵挡。晨风鴥彼晨风[1] ,郁彼北林[2] 。未见君子,忧心钦钦[3]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4] 。山有苞栎[5] ,隰有六驳[6] 。未见君子,忧心靡乐[7]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棣[8] ,隰有树檖[9] 。未见君子,忧心如醉[10]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注释】[1] 鴥:疾飞的样子。[2] 郁:茂盛的样子。[3] 钦钦:愁闷的样子。[4] 实多:可能性更大。[5] 苞:灌木丛生的样子。栎:栎树。[6] 六驳:梓榆。[7] 靡乐:不乐。[8] 棣:棠梨树。[9] 树:挺立的。檖:山梨树。[10] 醉:同“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1]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2]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3]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4]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5] !【注释】[1] 王:指国家。于:语气助词,没有实义。[2] 同仇:有共同的敌人。[3] 泽:内衣。[4] 偕作:一起行动。[5] 偕行:一起前进,一起上战场。渭阳我送舅氏,曰至渭阳[1] 。何以赠之?路车乘黄[2]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3] 。何以赠之?琼瑰玉佩[4] 。【注释】[1] 曰:语气助词,无实义。渭:渭水。阳:山之南,水之北。[2] 路车:贵族使用的马车。乘:四匹。黄:黄红相间的马。[3] 思:思念。[4] 琼:美玉。瑰:美石。权舆於我乎[1] !夏屋渠渠[2] ,今也每食无余。於嗟乎!不承权舆[3] !於我乎!每食四簋[4] ,今也每食不饱。於嗟乎!不承权舆!【注释】[1] 於:感叹词。[2] 夏:大。夏屋:大房子。渠渠:深而大的样子。[3] 权舆:起初,开始。[4] 簋:古时盛食物的器皿。陈风宛丘子之汤兮[1] ,宛丘之上兮[2] 。洵有情兮[3] ,而无望兮[4] 。坎其击鼓[5] ,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6] 。坎其击缶[7] ,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翿[8] 。【注释】[1] 汤:游荡;放荡。[2] 宛丘:四方高、中央凹下的土山。[3] 洵:确实。有情:有感染力。[4] 望:希望。[5] 坎:击鼓声。[6] 值:同“执”,拿着。鹭羽:用白鹭羽毛做的舞具。[7] 缶:瓦器。[8] 翿:以白鹭羽毛做成的舞具。东门之枌东门之枌[1] ,宛丘之栩[2] 。子仲之子,婆娑其下[3] 。穀旦于差[4] ,南方之原[5] 。不绩其麻[6] ,市也婆娑[7] 。穀旦于逝[8] ,越以鬷迈[9] 。视尔如荍[10] ,贻我握椒[11] 。【注释】[1] 枌:白榆树。[2] 栩:栎树。[3] 婆娑:舞蹈。[4] 穀旦:良辰;好日子。差:择。[5] 南方之原:南方的原野。[6] 绩:纺织。[7] 市:到集市去。[8] 逝:追随。[9] 越以:语气助词。鬷:汇集。迈:前行。[10] 荍:锦葵花。[11] 握:一把。椒:花椒。衡门衡门之下[1] ,可以栖迟[2] 。泌之洋洋[3] ,可以乐饥[4] 。岂其食鱼[5] ,必河之鲂[6] ?岂其取妻[7] ,必齐之姜[8] ?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9] ?【注释】[1] 衡门:横木做成的门,指简陋的居所。[2] 栖迟:居住休歇。[3] 泌:泉水。洋洋:水流不息的样子。[4] 乐:疗救。饥:饥饿。[5] 其:语气词,表示推测。[6] 鲂:鱼名。[7] 取:同“娶”。[8] 齐之姜:齐国姜姓的女子。[9] 宋之子:宋国子姓的女子。东门之池东门之池[1] ,可以沤麻[2] 。彼美淑姬[3] ,可与晤歌[4] 。东门之池,可以沤紵[5] 。彼美淑姬,可与晤语[6] 。东门之池,可以沤菅[7] 。彼美淑姬,可与晤言[8] 。【注释】[1] 池:护城河。[2] 沤:渍。把麻用水浸泡。[3] 美淑姬:美丽善良的女子。[4] 晤歌:以歌声相互唱和。[5] 紵:麻的一种。[6] 晤语:见面交谈。[7] 菅:菅草。[8] 晤言:同“晤语”。东门之杨东门之杨,其叶牂牂[1] 。昏以为期[2] ,明星煌煌[3]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4] 。昏以为期,明星晢晢[5] 。【注释】[1] 牂牂:茂盛的样子。[2] 昏以为期:以昏为期,以黄昏为约会时间。[3] 明星:启明星。煌煌:明亮。[4] 肺肺:风吹树叶的声音。[5] 晢晢:明亮。墓门墓门有棘[1] ,斧以斯之[2] 。夫也不良[3] ,国人知之。知而不已[4] ,谁昔然矣[5] 。墓门有梅[6] ,有鸮萃止[7] 。夫也不良,歌以讯之[8] 。讯予不顾,颠倒思予[9] 。【注释】[1] 墓门:墓道之门。棘:枣树。[2] 斯:用斧头劈开。[3] 夫:指这个人。不良:品行败坏。[4] 已:停止。[5] 谁昔:往昔,从前。然:这样。[6] 梅:梅树。[7] 鸮:猫头鹰。萃:聚集。止:语气助词,没有实义。[8] 讯:劝诫,规劝。[9] 颠倒:指是非混淆。防有鹊巢防有鹊巢[1] ,邛有旨苕[2] 。谁侜予美[3] ,心焉忉忉[4] 。中唐有甓[5] ,邛有旨鹝[6] 。谁侜予美,心焉惕惕[7] 。【注释】[1] 防:堤岸,堤坝。[2] 邛:土丘。旨:美,好。苕:苕草,一种长在低湿处的植物。[3] 侜:欺诳。予美:我所爱的人。[4] 忉忉:忧愁的样子。[5] 中唐:庙和朝堂门内的大路。甓:砖瓦。[6] 鹝:绶草。[7] 惕惕:心中忧虑的样子。月出月出皎兮[1] ,佼人僚兮[2] 。舒窈纠兮[3] ,劳心悄兮[4] !月出皓兮[5] ,佼人懰兮[6] 。舒忧受兮[7] ,劳心慅兮[8]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9] 。舒夭绍兮[10] ,劳心惨兮[11] !【注释】[1] 皎:明亮。[2] 佼人:美人。僚:美好的样子。[3] 窈纠:女子舒缓的姿态。[4] 劳:忧。悄:忧愁的样子。[5] 皓:洁白。[6] 懰:姣好的样子。[7] 忧受:舒徐的样子。[8] 慅:忧愁的样子。[9] 燎:美好。[10] 夭绍:女子体态柔美的样子。[11] 惨:忧愁烦躁的样子。株林胡为乎株林[1] ?从夏南[2] 。匪适株林,从夏南。驾我乘马[3] ,说于株野[4] 。乘我乘驹,朝食于株。【注释】[1] 胡为:为胡,为什么。乎:介词“于”。株林:地名。[2] 从:跟随,伴随。[3] 我:指陈灵公。[4] 说:停车休息。泽陂彼泽之陂[1] ,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2] !寤寐无为[3] ,涕泗滂沱[4] 。彼泽之陂,有蒲与蕳[5] 。有美一人,硕大且" }, { "index": 33, "volume_number": "卷33", "content": "[6] 。寤寐无为,中心悁悁[7] 。彼泽之陂,有蒲菡萏[8] 。有美一人,硕大且俨[9] 。寤寐无为,辗转伏枕。【注释】[1] 陂:水边的地。[2] 伤:女子自指的代词,意思是“我”。[3] 寤寐:醒着和睡着。[4] 涕:眼泪。泗:鼻涕。滂论:大雨般地淋下。[5] 蕳:兰花。[6] 硕大:高大。" }, { "index": 34, "volume_number": "卷34", "content": ":此指美好的样子。[7] 中心:心中。悁悁:心中忧愁的样子。[8] 菡萏:荷花。[9] 俨:庄重,端庄。桧风羔裘羔裘逍遥[1] ,狐裘以朝[2] 。岂不尔思?劳心忉忉。羔裘翱翔,狐裘在堂。岂不尔思?我心忧伤。羔裘如膏[3] ,日出有曜[4] 。岂不尔思?中心是悼[5] 。【注释】[1] 逍遥:与“翱翔”同,游逛。[2] 朝:上朝。[3] 膏:油膏,油脂。[4] 曜:照耀。[5] 悼:难过,悲伤。素冠庶见素冠兮[1] ,棘人栾栾兮[2] ,劳心慱慱兮[3]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庶见素韠兮[4] ,我心蕴结兮[5] ,聊与子如一兮。【注释】[1] 庶:有幸。[2] 棘:瘦。栾栾:瘦弱的样子。[3] 慱慱:忧愁劳苦的样子。[4] 韠:朝服的蔽膝。[5] 蕴结:心里郁结放不开。隰有苌楚隰有苌楚[1] ,猗傩其枝[2] 。夭之沃沃[3] ,乐子之无知[4] 。隰有苌楚,猗傩其华。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家。隰有苌楚,猗傩其实。夭之沃沃,乐子之无室[5] 。【注释】[1] 苌楚:植物名,即猕猴桃。[2] 猗傩:枝条柔美的样子。[3] 夭:肥嫩的样子。沃沃:有光泽的样子。[4] 乐:羡慕。子:指代猕猴桃树。无知:没有知觉。[5] 室:妻室。匪风匪风发兮[1] ,匪车偈兮[2] 。顾瞻周道[3] ,中心怛兮[4] !匪风飘兮[5] ,匪车嘌兮[6] 。顾瞻周道,中心吊兮[7] !谁能亨鱼[8] ,溉之釜鬵[9] 。谁将西归,怀之好音。【注释】[1] 匪:彼。发:风声。[2] 偈:疾驰的样子。[3] 周道:大路。[4] 怛:悲伤。[5] 飘:旋风。[6] 嘌:飞奔,疾驰。[7] 吊:悲伤。[8] 亨:烹。[9] 溉:洗。釜鬵:锅。曹风蜉蝣蜉蝣之羽[1] ,衣裳楚楚[2] 。心之忧矣,於我归处[3]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4] 。心之忧矣,於我归息?蜉蝣掘阅[5] ,麻衣如雪。心之忧矣,於我归说[6] ?【注释】[1] 蜉蝣:一种寿命极短的虫,其羽翼极薄并有光泽。[2] 楚楚:鲜明的样子。[3] 於:通“何”,哪里。归:归依,回归。处:地方,居所。[4] 采采:华丽的样子。[5] 掘:穿,挖。阅:穴,洞。[6] 说:止息,歇息。候人彼候人兮[1] ,何戈与祋[2] 。彼其之子[3] ,三百赤芾[4] 。维鹈在梁[5] ,不濡其翼。彼其之子,不称其服[6] 。维鹈在梁,不濡其咮[7] 。彼其之子,不遂其媾[8] 。荟兮蔚兮[9] ,南山朝隮[10] 。婉兮娈兮,季女斯饥[11] 。【注释】[1] 候人:在路上迎候宾客的小官。[2] 何:同“荷”,扛。祋:古时的一种兵器。[3] 彼其之子:他这个人,指前面提到的小官。[4] 赤芾:指大夫以上的官穿戴的冕服。[5] 鹈:鹈鹕,一种水鸟。梁:鱼梁。[6] 不称:不配。[7] 咮:鸟嘴。[8] 遂:如愿。媾:宠,这里指高官厚禄。[9] 荟、蔚:云雾弥漫的样子。[10] 朝隮:早晨的云。[11] 季女:年轻的女子,少女。斯:语气词,无义。饥:挨饿。鸤鸠鸤鸠在桑[1] ,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2] 。其仪一兮,心如结兮[3] 。鸤鸠在桑,其子在梅。淑人君子,其带伊丝。其带伊丝,其弁伊骐[4] 。鸤鸠在桑,其子在棘。淑人君子,其仪不忒[5] 。其仪不忒,正是四国[6] 。鸤鸠在桑,其子在榛。淑人君子,正是国人。正是国人,胡不万年。【注释】[1] 鸤鸠:布谷鸟。[2] 仪:仪容。[3] 结:死结,比喻意志坚决。[4] 弁:礼帽。伊:助词,表示判断。骐:青黑色。[5] 忒:差错。[6] 正:模范,法则。是:指示代词,这,这些。四国:泛指四方各个国家。下泉冽彼下泉[1] ,浸彼苞稂。忾我寤叹[2] ,念彼周京[3] 。冽彼下泉,浸彼苞萧。忾我寤叹,念彼京周。冽彼下泉,浸彼苞蓍。忾我寤叹,念彼京师。芃芃黍苗[4] ,阴雨膏之[5] 。四国有王,郇伯劳之[6] 。【注释】[1] 冽:寒冷。下泉:泉下流。[2] 忾:感慨。寤:醒来。[3] 念:怀念,想念。周京,周的京城。[4] 芃芃:繁盛的样子。[5] 膏:润泽,滋润。[6] 劳:慰问,慰劳。豳风七月七月流火[1] ,九月授衣[2] 。一之日觱发[3] ,二之日栗烈[4] 。无衣无褐[5] ,何以卒岁[6] ?三之日于耜[7] ,四之日举趾[8] 。同我妇子,馌彼南亩[9] ,田畯至喜[10]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11] ,有鸣仓庚[12] 。女执懿筐[13] ,遵彼微行[14] ,爰求柔桑。春日迟迟,采蘩祁祁[15] 。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16]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17] 。蚕月条桑[18] ,取彼斧斨[19] ,以伐远扬[20] ,猗彼女桑[21] 。七月鸣鵙[22] ,八月载绩[23] 。载玄载黄,我朱孔阳[24] ,为公子裳。四月秀葽[25] ,五月鸣蜩[26] 。八月其获,十月陨萚[27] 。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二之日其同[28] ,载缵武功[29] 。言私其豵[30] ,献豜于公[31] 。五月斯螽动股[32] ,六月莎鸡振羽[33]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34] ,塞向墐户[35] 。嗟我妇子,曰为改岁[36] ,入此室处。六月食郁及薁[37] ,七月亨葵及菽[38]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为此春酒,以介眉寿[39] 。七月食瓜,八月断壶[40] ,九月叔苴[41] 。采荼薪樗[42] ,食我农夫。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黍稷重穋[43] ,禾麻菽麦。嗟我农夫!我稼既同,上入执宫功[44] ;昼尔于茅[45] ,宵尔索绹[46] ,亟其乘屋[47] ,其始播百谷。二之日凿冰冲冲[48] ,三之日纳于凌阴[49] 。四之日其蚤[50] ,献羔祭韭。九月肃霜[51] ,十月涤场[52] 。朋酒斯飨[53] ,曰杀羔羊,跻彼公堂[54] ,称彼兕觥[55] ,万寿无疆!【注释】[1] 流:落下。火:星名,又称大火。[2] 授衣:叫妇女缝制冬衣。[3] 一之日:周历一月,夏历十一月。以下类推。觱发:寒风吹起。[4] 栗烈:寒气袭人。[5] 褐:粗布衣服。[6] 卒岁:终岁,年底。[7] 于:为,修理。耜:古代的一种农具。[8] 举趾:抬足,这里指下地种田。[9] 馌:往田里送饭。南亩:南边的田地。[10] 田畯:农官。喜:请吃酒菜。[11] 载阳:天气开始暖和。[12] 仓庚:黄鹏。[13] 懿筐:深筐。[14] 遵:沿着。微行:小路。[15] 蘩:白蒿。祁祁:人多的样子。[16] 公子:诸侯的女儿。归:出嫁。[17] 萑苇:芦苇。[18] 蚕月:养蚕的月份,即夏历三月。条:修剪。[19] 斧斨:装柄处圆孔的叫斧,方孔的叫斨。[20] 远扬:向上长的长枝条。[21] 猗:攀折。女桑:嫩桑。[22] 鵙:伯劳鸟,叫声响亮。[23] 绩:织麻布。[24] 朱:红色。孔阳:很鲜艳。[25] 秀葽:秀是草木结籽,葽是草名。[26] 蜩:蝉,知了。[27] 陨:落下。萚:枝叶脱落。[28] 同:会合。[29] 缵:继续。武功:指打猎。[30] 豵:一岁的野猪。[31] 豜:三岁的野猪。[32] 斯螽:蚱蜢。动股:蚱蜢鸣叫时要弹动腿。[33] 莎鸡:纺织娘。[34] 熏鼠:堵塞鼠洞。[35] 向:朝北的窗户。墐:用泥涂抹。[36] 改岁:除岁。[37] 郁:郁李。薁:野葡萄。[38] 亨:烹。葵:滑菜。菽:豆。[39] 介:求取。眉寿:长寿。[40] 壶:同“瓠”,葫芦。[41] 叔:抬起。苴:秋麻籽,可吃。[42] 荼:苦菜。薪:砍柴。樗:臭椿树。[43] 重:晚熟作物。穋:早熟作物。[44] 上:同“尚”。宫功:修建宫室。[45] 于茅:割取茅草。[46] 索绹:搓绳子。[47] 亟:急忙。乘屋:爬上房顶去修理。[48] 冲冲:用力敲冰的声音。[49] 凌阴:冰室。[50] 蚤:早,一种祭祖仪式。[51] 肃霜:降霜。[52] 涤场:打扫场院。[53] 朋酒:两壶酒。飨:用酒食招待客人。[54] 跻:登上。公堂:庙堂。[55] 称:举起。兕觥:古时的酒器。鸱鸮鸱鸮鸱鸮[1] ,既取我子,无毁我室。恩斯勤斯[2] ,鬻子之闵斯[3] !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4] ,绸缪牖户[5] 。今女下民[6] ,或敢侮予?予手拮据[7] ,予所捋荼[8] ,予所蓄租[9] ,予口卒瘏[10] ,曰予未有室家!予羽谯谯[11] ,予尾翛翛[12] ,予室翘翘[13] ,风雨所漂摇,予维音哓哓[14] !【注释】[1] 鸱鸮:猫头鹰。[2] 恩、勤:勤劳。斯:语气助词,没有实义。[3] 鬻:养育。闵:病。[4] 彻:寻取。桑土:桑树根。[5] 绸缪:修缮。牖:窗。户:门。[6] 女:汝,你。[7] 拮据:手因操劳而不灵活。[8] 捋:用手握住东西顺着抹取。[9] 蓄:收藏。租:这里指茅草。[10] 卒瘏:因劳累而得病。[11] 谯谯:羽毛干枯稀疏的样子。[12] 翛翛:羽毛枯焦的样子。[13] 翘翘:危险的样子。[14] 哓哓:由于恐惧而发出的叫声。东山我徂东山[1] ,慆慆不归[2] 。我来自东,零雨其濛[3] 。我东曰归[4] ,我心西悲[5] 。制彼裳衣,勿士行枚[6] 。蜎蜎者蠋[7] ,烝在桑野[8] 。敦彼独宿[9] ,亦在车下。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10] ,亦施于宇[11] 。伊威在室[12] ,蟏蛸在户[13] 。町畽鹿场[14] ,熠燿宵行[15] 。不可畏也?伊可怀也。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16] ,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17] 。有敦瓜苦,烝在栗薪[18] 。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燿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19] 。亲结其缡[20] ,九十其仪[21] 。其新孔嘉[22] ,其旧如之何[23] ?【注释】[1] 徂:往。[2] 慆慆:久。[3] 濛:微雨的样子。[4] 我东曰归:我在东边的时候听说要回家了。[5] 我心西悲:我心里想着在西边的家伤心不已。[6] 勿:不要。士:通“事”,从事,进行。行:含着,衔着。枚:古代行军时,为防止出声,士兵含在嘴里的小棍。[7] 蜎蜎:蠕动的样子。蠋:蚕虫。[8] 烝:助词,无义。桑野:长满桑树的田野。[9] 敦:蜷缩。[10] 果臝:瓜蒌。实:果实。[11] 施:蔓延,攀延。宇:屋檐。[12] 伊威:一种小虫。[13] 蟏蛸:长腿蜘蛛。[14] 町畽:房舍空地。鹿场:鹿的活动场所。[15] 熠燿:荧光。宵行:萤火虫。[16] 鹳:一种水鸟。垤:小土丘。[17] 我征:我那远征的人。聿:助词。至:回来,到家。[18] 栗:通“裂”。[19] 皇:黄色。驳:杂色。[20] 亲:母亲。结:系。缡:佩巾。[21] 九十:指多。仪:礼仪,礼节。[22] 其:助词,无义。新:新人,新娘。孔:很,十分。嘉:美好。[23] 旧:旧人,指妻子。如之何:如何,怎样。破斧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1] 。哀我人斯,亦孔之将[2] 。既破我斧,又缺我锜[3] 。周公东征,四国是吪[4] 。哀我人斯,亦孔之嘉。既破我斧,又缺我銶[5] 。周公东征,四国是遒[6] 。哀我人斯,亦孔之休[7] 。【注释】[1] 四国:指商、管、蔡、霍四国。它们在周成王时作乱,周公率兵去平定。皇:匡正。[2] 将:大,好。[3] 锜:古代的一种凿子。[4] 吪:感化,教化。[5] 銶:古时的一种凿子。[6] 遒:安定,坚固。[7] 休:完美。伐柯伐柯如何[1] ?匪斧不克[2] 。取妻如何?匪媒不得。伐柯伐柯,其则不远[3] 。我觏之子[4] ,笾豆有践[5] 。【注释】[1] 柯:斧头的柄。[2] 克:克服,完成。[3] 则:法则。[4] 觏:遇见。[5] 笾:古时竹制的盛果物的器具。豆:古时木制的盛食物的器具。践:排列,陈列。九罭九罭之鱼[1] ,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2] 。鸿飞遵渚[3] ,公归无所,於女信处[4]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是以有衮衣兮[5] ,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注释】[1] 九罭:指捕捉小鱼的细孔网。[2] 衮:" }, { "index": 35, "volume_number": "卷35", "content": "龙图案、花纹。[3] 遵:沿着。[4] 女:汝。信:住宿两晚。[5] 有:收藏。狼跋狼跋其胡[1] ,载疐其尾[2] 。公孙硕肤,赤舄几几[3] 。狼疐其尾,载跋其胡。公孙硕肤,德音不瑕。【注释】[1] 跋:踏。胡:动物颈下垂肉。[2] 疐:踩,牵绊。[3] 舄:古代的一种鞋。几几:华贵的样子。雅小雅鹿鸣呦呦鹿鸣[1] ,食野之苹[2]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3] ,承筐是将[4] 。人之好我[5] ,示我周行[6]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7] 。视民不恌[8] ,君子是则是效[9] 。我有旨酒[10] ,嘉宾式燕以敖[11]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12]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13]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注释】[1] 呦呦:鹿的叫声。[2] 苹:草名,即皤蒿。[3] 簧:乐器中用以发声的片状振动体,这里指乐器。[4] 承:捧着。将:献上。[5] 好:关爱。[6] 周行:大路。[7] 德音:美德。孔:很,十分。昭:鲜明。[8] 视:示,昭示。恌:轻怫。[9] 则:榜样。效:模仿。[10] 旨酒:美酒。[11] 式:语气助词,无实义。燕:同“宴”。敖:同“遨”,意思是游玩。[12] 芩:草名,属蒿类植物。[13] 湛:快活得长久。四牡四牡騑騑[1] ,周道倭迟[2] 。岂不怀归?王事靡盬[3] ,我心伤悲!四牡騑騑,啴啴骆马[4] 。岂不怀归?王事靡盬,不遑启处[5] !翩翩者鵻,载飞载下[6] ,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遑将父!翩翩者鵻,载飞载止,集于苞杞。王事靡盬,不遑将母!驾彼四骆,载骤骎骎[7] 。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8] !【注释】[1] 騑騑:马行走不停的样子。[2] 倭迟:迂回遥远的样子。[3] 盬:停止。[4] 啴啴:喘息的样子。[5] 启处:安居休息。[6] 载:则。[7] 骤:马奔驰。骎骎:马速行的样子。[8] 谂:思念。皇皇者华皇皇者华,于彼原隰[1] 。駪駪征夫[2] ,每怀靡及。我马维驹,六辔如濡。载驰载驱,周爰咨诹[3] 。我马维骐,六辔如丝。载驰载驱,周爰咨谋。我马维骆,六辔沃若[4] 。载驰载驱,周爰咨度。我马维骃,六辔既均[5] 。载驰载驱,周爰咨询。【注释】[1] 原隰:平原,低洼地。[2] 征夫:行人。[3] 咨诹:询问事情。[4] 沃若:濡;光泽。[5] 均:协调。常棣常棣之华[1] ,鄂不韡韡[2]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死丧之威[3] ,兄弟孔怀[4] 。原隰裒矣[5] ,兄弟求矣。脊令在原[6] ,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7] 。兄弟阋于墙[8] ,外御其务[9] 。每有良朋,烝也无戎[10]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11] 。傧尔笾豆[12] ,饮酒之饫[13] 。兄弟既具,和乐且孺[14]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15] ,和乐且湛[16]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17] 。是究是图[18] ,亶其然乎[19] !【注释】[1] 常棣:棠梨树。华:花。[2] 鄂:同“萼”,花草。不:岂不。韡韡:花色鲜明的样子。[3] 威:畏惧。[4] 孔怀:十分地想念。[5] 裒:堆积。[6] 脊令:是水鸟名。[7] 况:增加。永叹:长叹。[8] 阋:争吵。阋于墙:在家里面争吵。[9] 务:同“侮”,欺侮。[10] 烝:乃。戎:帮助。[11] 生:语气助词,没有实义。[12] 傧:陈设,陈列。[13] 饫:酒足饭饱。[14] 孺:亲近。[15] 翕:聚和。[16] 湛:长久。[17] 帑:儿女。[18] 究:思虑。图:谋划。[19] 亶:诚然,确实。伐木伐木丁丁[1] ,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2] ,犹求友声[3] 。矧伊人矣[4] ,不求友生?神之听之,终和且平。伐木许许,酾酒有蔿[5] 。既有肥羜[6] ,以速诸父[7] 。宁适不来[8] ?微我弗顾。於粲洒扫,陈馈八簋[9] 。既有肥牡,以速诸舅。宁适不来,微我有咎[10] 。伐木于阪,酾酒有衍。笾豆有践,兄弟无远。民之失德,干糇以愆[11] 。有酒湑我[12] ,无酒酤我[13] 。坎坎鼓我[14] ,蹲蹲舞我[15] 。迨我暇矣,饮此湑矣。【注释】[1] 丁丁:伐木声。[2] 相:看。[3] 犹:还是,仍旧。[4] 矧:况且;何况。[5] 酾:滤,过滤。有:助词,放在形容词前。蔿:甘美。[6] 羜:五个月的小羊。[7] 以:用。速:邀请,宴请。诸父:同族的长辈。[8] 宁:宁可。适:恰好。不来:不能来。[9] 陈:摆放。馈:食物。簋:古代的一种食器。[10] 咎:过错,过失。[11] 干糇:干粮,指普通食物。愆:过失。[12] 湑:滤酒去渣。[13] 酤:有渣滓的酒。[14] 坎坎:鼓声。[15] 蹲蹲:舞貌。天保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1] ,何福不除[2] ?俾尔多益,以莫不庶[3] 。天保定尔,俾尔戬谷[4] 。罄无不宜[5] ,受天百禄。降尔遐福[6] ,维日不足。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至,以莫不增。吉蠲为饎[7] ,是用孝享[8] 。禴祠烝尝[9] ,于公先王。君曰卜尔[10] ,万寿无疆。神之吊矣[11] ,诒尔多福。民之质矣,日用饮食。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如月之恒[12] ,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13] 。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14] 。【注释】[1] 俾:让,使。单厚:富足,丰厚。[2] 除:予;赐。[3] 以:发语词,无实义。庶:众。[4] 戬:福。[5] 罄:尽。[6] 遐:长久。[7] 蠲:通“涓”,清洁。饎:酒食。[8] 孝享:献祭。[9] 禴祠烝尝:分别是夏、春、冬、秋四季的祭礼。[10] 卜:予。[11] 吊:至。[12] 恒:月上弦。[13] 骞:坍塌。崩:崩溃。[14] 或:无词意。承:拥护。采薇采薇采薇[1] ,薇亦作止[2] 。曰归曰归,岁亦莫止[3] 。靡室靡家,玁狁之故[4] 。不遑启居[5] ,玁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6] 。曰归曰归,心亦忧止。忧心烈烈,载饥载渴。我戍未定,靡使归聘[7]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8] 。曰归曰归,岁亦阳止[9] 。王事靡盬[10] ,不遑启处。忧心孔疚[11] ,我行不来!彼尔维何[12] ?维常之华。彼路斯何[13] ?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14] 。岂敢定居?一月三捷[15] 。驾彼四牡,四牡骙骙[16] 。君子所依,小人所腓[17] 。四牡翼翼[18] ,象弭鱼服[19] 。岂不日戒?玁狁孔棘[20]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21]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22]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注释】[1] 薇:一种野菜。[2] 亦:语气助词,没有实义。作:初生。止:语气助词,没有实义。[3] 莫:同“暮”,晚。[4] 玁狁:北方少数民族戎狄。[5] 遑:空闲。启:坐下。居:住下。[6] 柔:软嫩。这里指初生的薇菜。[7] 聘:问候。[8] 刚:坚硬。这里指薇菜已长大。[9] 阳:指农历十月。[10] 盬:止息。[11] 疚:病。[12] 尔:花开茂盛的样子。[13] 路:辂,大车。[14] 业业:强壮的样子。[15] 捷:交战,作战。[16] 骙骙:马强壮的样子。[17] 腓:隐蔽,掩护。[18] 翼翼:排列整齐的样子。[19] 弭:弓两头的弯曲处。鱼服:鱼皮制的箭袋。[20] 棘:危急。[21] 依依:茂盛的样子。[22] 霏霏:纷纷下落的样子。出车我出我车[1] ,于彼牧矣[2] 。自天子所,谓我来矣[3] 。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我出我车,于彼郊矣。设此旐矣[4] ,建彼旄矣。彼旟旐斯,胡不旆旆[5] ?忧心悄悄,仆夫况瘁[6] 。王命南仲,往城于方[7]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8] 。赫赫南仲,玁狁于襄[9] 。昔我往矣,黍稷方华。今我来思,雨雪载涂。王事多难,不遑启居。岂不怀归?畏此简书。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既见君子,我心则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10]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执讯获丑,薄言还归。赫赫南仲,玁狁于夷。【注释】[1] 出:出动。车:战车。[2] 于:去,到。牧:郊外。[3] 谓我来:对我说,让我出征来到这里。[4] 设:设立,竖起。旐:有龟蛇图案的旗子。[5] 旆旆:垂下来。[6] 况:生病。瘁:憔悴。[7] 往:去。城:建城。于方:地名。[8] 朔方:北方。[9] 襄:除,灭。[10] 薄:助词,用于动词前,无义。杕杜有杕之杜,有睆其实[1] 。王事靡盬,继嗣我日[2] 。日月阳止[3] ,女心伤止,征夫遑止!有杕之杜,其叶萋萋。王事靡盬,我心伤悲。卉木萋止,女心悲止,征夫归止!陟彼北山,言采其杞[4] 。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檀车幝幝[5] ,四牡痯痯[6] ,征夫不远!匪载匪来,忧心孔疚。斯逝不至?而多为恤[7] 。卜筮偕止,会言近止,征夫迩止!【注释】[1] 有:助词,在形容词前,无义。睆:果实饱满的样子。[2] 嗣:续,延长。我日:服役时间。[3] 日月:时间,光阴。阳:阴历十月。止:句末语气词。[4] 杞:枸杞。[5] 幝幝:破敝的样子。[6] 痯痯:疲惫的样子。[7] 恤:忧。鱼丽鱼丽于罶[1] ,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2] 。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物其多矣,维其嘉矣[3] 。物其旨矣,维其偕矣[4] 。物其有矣,维其时矣[5] 。【注释】[1] 丽:同“罹”,遭遇,落入。罶:竹制的捕鱼工具。[2] 多:指应有尽有。[3] 维其:这里指因为如此。[4] 偕:指品种齐全。[5] 时:适时。南有嘉鱼南有嘉鱼,烝然罩罩[1]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2] 。南有嘉鱼,烝然汕汕[3]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衎[4] 。南有樛木,甘瓠累之[5] 。君子有酒,嘉宾式燕绥之[6] 。翩翩者鵻,烝然来思。君子有酒,嘉宾式燕又思[7] 。【注释】[1] 烝:众。这里指鱼很多。罩:捕鱼具。[2] 式:应当。燕:饮酒。[3] 汕汕:游来游去的样子。[4] 衎:乐。[5] 累:缠绕。[6] 绥:惬意,安乐。[7] 又:劝酒。南山有台南山有台[1] ,北山有莱。乐只君子[2] ,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南山有桑,北山有杨。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南山有杞,北山有李。乐只君子,民之父母。乐只君子,德音不已[3] !南山有栲,北山有杻。乐只君子,遐不眉寿[4] 。乐只君子,德音是茂!南山有枸,北山有楰。乐只君子,遐不黄耇[5] 。乐只君子,保艾尔后[6] !【注释】[1] 台:莎草。[2] 乐:快乐,愉快。只:句中语气词。君子:这里指贵族。[3] 已:停止。[4] 遐:同“胡”,为什么。眉寿:长寿。[5] 黄耇:长寿。耇:老。[6] 保:安。艾:养。蓼萧蓼彼萧斯,零露湑兮[1] 。既见君子,我心写兮[2] 。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3] 。蓼彼萧斯,零露瀼瀼[4] 。既见君子,为龙为光。其德不爽,寿考不忘。蓼彼萧斯,零露泥泥[5] 。既见君子,孔燕岂弟[6] 。宜兄宜弟,令德寿岂[7] 。蓼彼萧斯,零露浓浓。既见君子,鞗革冲冲[8] 。和鸾雝雝,万福攸同[9] 。【注释】[1] 零:落。[2] 写:宣泄。[3] 是以:以是,因此。誉:通“豫”,畅快悠闲。[4] 瀼瀼:露盛的样子。[5] 泥泥:濡湿的样子。[6] 岂弟:和易近人。[7] 岂:乐。[8] 冲冲:垂饰的样子。[9] 攸:所。湛露湛湛露斯[1] ,匪阳不晞[2] 。厌厌夜饮[3] ,不醉无归。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厌厌夜饮,在宗载考[4] 。湛湛露斯,在彼杞棘。显允君子[5] ,莫不令德[6] 。其桐其椅,其实离离[7] 。岂弟君子,莫不令仪[8] 。【注释】[1] 湛湛:露重的样子。[2] 阳:阳光,太阳。晞:干。[3] 厌厌:安乐的样子。[4] 宗:宗庙。载:举行。考:祭祀庆典。[5] 显:光明坦荡。允:诚实守信。[6] 令:彰显,完善。[7] 离离:果实多而密集的样子。[8] 仪:礼仪风范。彤弓彤弓弨兮[1] ,受言藏之[2] 。我有嘉宾,中心贶之[3] 。钟鼓既设,一朝飨之[4] 。彤弓弨兮,受言载之。我有嘉宾,中心喜之。钟鼓既设,一朝右之[5] 。彤弓弨兮,受言櫜之[6] 。我有嘉宾,中心好之。钟鼓既设,一朝酬之[7] 。【注释】[1] 彤弓:朱红的弓。[2] 言:语词。[3] 贶:爱戴。[4] 飨:用酒食款待人。[5] 右:劝酒。[6] 櫜:隐藏。[7] 酬:劝酒。菁菁者莪菁菁者莪[1] ,在彼中阿[2] 。既见君子,乐且有仪。菁菁者莪,在彼中沚[3] 。既见君子,我心则喜。菁菁者莪,在彼中陵[4] 。既见君子,锡我百朋[5] 。泛泛杨舟,载沉载浮[6] 。既见君子,我心则休[7] 。【注释】[1] 菁菁:草木繁盛的样子。莪:萝蒿。[2] 阿:大的丘陵。[3] 沚:水中小洲。[4] 陵:大土丘。[5] 锡:赠送。百朋:指极多的货币。朋,古代货币单位。[6] 载:则。[7] 休:喜。六月六月栖栖[1] ,戎车既饬[2] 。四牡骙骙[3] ,载是常服[4] 。玁狁孔炽[5] ,我是用急[6] 。王于出征,以匡王国[7] 。比物四骊,闲之维则[8] 。维此六月,既成我服。我服既成,于三十里。王于出征,以佐天子。四牡修广[9] ,其大有颙。薄伐玁狁,以奏肤公[10] 。有严有翼,共武之服[11] 。共武之服,以定王国。玁狁匪茹[12] ,整居焦获[13] 。侵镐及方,至于泾阳。织文鸟章,白旆央央。元戎十乘,以先启行。戎车既安,如轾如轩[14] 。四牡既佶,既佶且闲[15] 。薄伐玁狁,至于大原。文武吉甫,万邦为宪。吉甫燕喜,既多受祉[16] 。来归自镐,我行永久。饮御诸友[17] ,炰鳖脍鲤[18] 。侯谁在矣,张仲孝友。【注释】[1] 栖栖:繁忙的样子。[2] 饬:整饬;整顿。[3] 骙骙:马强壮的样子。[4] 载:设立。常:日月旗。服:军服。[5] 炽:气势热烈。[6] 是用:因此。急:紧急动员。[7] 匡:拯救。[8] 闲:训练。则:规则。[9] 修:长。广:大。[10] 奏:为。肤:大。公:功。[11] 共武之服:共同作战。[12] 茹:度。[13] 整:整齐。居:驻扎。焦获:地名。[14] 如:或。轾:向下俯。轩:向上冲。[15] 佶:健壮的样子。[16] 祉:福。[17] 御:进。[18] 炰:烹煮。采芑薄言采芑[1] ,于彼新田[2] ,呈此菑亩[3] 。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4] 。方叔率止,乘其四骐,四骐翼翼[5] 。路车有奭[6] ,簟茀鱼服,钩膺鞗革[7]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于此中乡。方叔莅止,其车三千,旂旐央央。方叔率止,约軧错衡[8] ,八鸾玱玱[9] 。服其命服,朱芾斯皇[10] ,有玱蒽珩[11]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12] ,亦集爰止[13] 。方叔莅止,其车三千,师干之试。方叔率止,钲人伐鼓,陈师鞠旅[14] 。显允方叔,伐鼓渊渊[15] ,振旅阗阗[16] 。蠢尔蛮荆,大邦为仇。方叔元老,克壮其猷[17] 。方叔率止,执讯获丑[18] 。戎车啴啴[19] ,啴啴焞焞,如霆如雷[20] 。显允方叔,征伐玁狁,蛮荆来威。【注释】[1] 芑:苦菜。[2] 新田:开垦两年的田地。[3] 菑:开垦一年的田地。[4] 师:军队。干:武器。之:放在动词前复指前置宾语。试:操练,演习。[5] 翼翼:整齐的样子。[6] 奭:赤色。[7] 钩膺:马颈和胸部的带饰。鞗革:带有铜饰的马辔头。[8] 约:缠绕。軧:车毂的末端。错:金色。衡:车上驾牲口的横木。[9] 鸾:铃铛。玱玱:铃声。[10] 芾:通“绂”,官服上的纹饰。皇:鲜艳耀眼。[11] 蒽:绿色。珩:佩玉。[12] 戾:至。[13] 爰:在这里。[14] 陈师:整列队伍。鞠旅:告诫士众。[15] 渊渊:鼓声。[16] 振:指挥。阗阗:声势大。[17] 克:能够。猷:谋略。[18] 执、获:俘虏。讯:将领。丑:士兵。[19] 啴啴:众多。[20] 霆:霹雷。车攻我车既攻[1] ,我马既同[2] 。四牡庞庞[3] ,驾言徂东。田车既好,田牡孔阜[4] 。东有甫草,驾言行狩。之子于苗,选徒嚣嚣[5] 。建旐设旄,搏兽于敖[6] 。驾彼四牡,四牡奕奕。赤芾金舄[7] ,会同有绎[8] 。决拾既佽[9] ,弓矢既调。射夫既同[10] ,助我举柴[11] 。四黄既驾,两骖不猗。不失其驰,舍矢如破[12] 。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徒御不惊[13] ,大庖不盈[14] 。之子于征,有闻无声。允矣君子[15] ,展也大成[16] 。【注释】[1] 攻:牢固。[2] 同:聚。[3] 庞庞:强壮。[4] 阜:壮大。[5] 选:通“算”。嚣嚣:喧嚣。[6] 敖:敖山,地名。[7] 赤芾:红色绂衣。金舄:金色的鞋子。[8] 绎:秩序井然。[9] 决:扳指。拾:护臂。既:已经。佽:齐全。[10] 射夫:射手。[11] 举:抬起。柴:打死的猎物。[12] 舍矢如破:发矢命中,如椎破物。[13] 徒:士卒。御:车夫。不:通“丕”,很,十分。惊:机警,敏捷。[14] 庖:厨房。[15] 允:信。[16] 展:诚。吉日吉日维戊,既伯既祷[1] 。田车既好,四牡孔阜。升彼大阜,从其群丑[2] 。吉日庚午,既差我马[3] 。兽之所同,麀鹿麌麌[4] 。漆沮之从[5] ,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6] 。儦儦俟俟[7] ,或群或友。悉率左右,以燕天子[8] 。既张我弓,既挟我矢。发彼小豝[9] ,殪此大兕[10] 。以御宾客,且以酌醴[11] 。【注释】[1] 伯:马的祖先。祷:祭祀,祷告。[2] 从:追逐。丑:指野兽。[3] 差:选择。[4] 鹿:母鹿。麌麌:鹿群聚的样子。[5] 漆沮:漆水、沮水。[6] 其:那里。祁:大猎物。孔:非常。有:多。[7] 儦儦:奔跑的样子。俟俟:行走的样子。[8] 燕:取悦。[9] 小豝:小猪。[10] 殪:射死。兕:野牛。[11] 醴:甜酒。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1] 。之子于征[2] ,劬劳于野[3] 。爰及矜人[4] ,哀此鳏寡[5]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6] 。之子于垣[7] ,百堵皆作[8] 。虽则劬劳,其究安宅[9] ?鸿雁于飞,哀鸣嗸嗸。维此哲人[10] ,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11] 。【注释】[1] 肃肃:翅膀飞动的声音。[2] 之子:这个人。征:出行。[3] 劬劳:辛苦劳累。[4] 爰:助词,无义。及:施加。矜人:穷苦人。[5] 鳏寡:年老无妻叫鳏,年老无夫叫寡。[6] 中泽:泽中,水中。[7] 垣:墙头。[8] 堵:墙壁。古时一丈墙叫板,五板叫堵。[9] 究:穷。宅:居。[10] 哲人:明理的人,聪明的人。[11] 宣骄:外表骄傲、逞强。庭燎夜如何其[1] ?夜未央[2] ,庭燎之光[3] 。君子至止,鸾声将将。夜如何其?夜未艾[4] ,庭燎晢晢[5] 。君子至止,鸾声哕哕。夜如何其?夜乡晨[6] ,庭燎有辉。君子至止,言观其旂[7] 。【注释】[1] 如何:怎么样。其:句末语气词,表疑问。[2] 央:尽,完。[3] 庭燎:庭中用以照明的火炬;大烛。[4] 艾:止;尽。[5] 晢晢:明亮的样子。[6] 乡:同“向”,趋于,倾向。[7] 旂:旌旗。沔水沔彼流水[1] ,朝宗于海[2] 。鴥彼飞隼[3] ,载飞载止。嗟我兄弟,邦人诸友。莫肯念乱[4] ,谁无父母?沔彼流水,其流汤汤[5] 。鴥彼飞隼,载飞载扬。念彼不迹[6] ,载起载行。心之忧矣,不可弭忘[7] 。鴥彼飞隼,率彼中陵[8] 。民之讹言[9] ,宁莫之惩[10] ?我友敬矣[11] ,谗言其兴。【注释】[1] 沔:水流满的样子。[2] 朝宗:诸侯朝见天子。这里指百川入海。[3] 鴥:鸟疾飞的样子。[4] 念:忧心,挂念。乱:动荡混乱。[5] 汤汤:水势盛大的样子。[6] 不迹:不轨的事。[7] 弭:止息,停止。[8] 陵:大土山。[9] 讹言:说假话。[10] 惩:禁止。[11] 敬:同“儆”,警惕。鹤鸣鹤鸣于九皋[1] ,声闻于野。鱼潜在渊,或在于渚[2] 。乐彼之园,爰有树檀[3] ,其下维萚[4] 。它山之石[5] ,可以为错[6] 。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鱼在于渚,或潜在渊。乐彼之园,爰有树檀,其下维榖[7]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8] 。【注释】[1] 皋:沼泽。九皋:曲折深远的沼泽。[2] 渚:水中的小块陆地。[3] 爰: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檀:紫檀树。[4] 萚:落下的树叶。[5] 它:别的,其他。[6] 错:磨玉的石块。[7] 榖:楮树。[8] 攻:打磨制作。祈父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1] ?靡所止居。祈父!予王之爪士。胡转予于恤?靡所底止。祈父!亶不聪[2] 。胡转予于恤?有母之尸饔[3] 。【注释】[1] 恤:忧。[2] 亶:诚。[3] 尸:主持。饔:煮饭。白驹皎皎白驹[1] ,食我场苗。絷之维之[2] ,以永今朝[3] 。所谓伊人,于焉逍遥[4] 。皎皎白驹,食我场藿[5] 。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皎皎白驹,贲然来思[6] 。尔公尔侯?逸豫无期[7] ?慎尔优游[8] ,勉尔遁思[9]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10] 。生刍一束[11] ,其人如玉。毋金玉尔音[12] ,而有遐心[13] 。【注释】[1] 皎皎:洁白,光明。这里指马皮毛发光。[2] 絷:绊。维:拴。[3] 永:度过。[4] 焉:犹言此;在这儿。[5] 藿:豆叶。[6] 贲然:华美的样子。来:来到这里。思:句末语气词。[7] 逸豫:安乐。[8] 慎:小心,珍惜。[9] 勉:通免,打消。遁:逃离。思:想法。[10] 空谷:深谷。[11] 刍:喂牲口的草。[12] 音:信。[13] 遐:远。黄鸟黄鸟黄鸟,无集于榖,无啄我粟。此邦之人,不我肯谷[1] 。言旋言归,复我邦族[2] 。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此邦之人,莫可与明[3] 。言旋言归,复我诸兄。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此邦之人,不可与处。言旋言归,复我诸父。【注释】[1] 谷:善待。不我肯谷:不肯谷我,宾语前置。[2] 复:返。[3] 明:通“盟”,缔结盟约。我行其野我行其野[1] ,蔽芾其樗[2] 。昏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3] ,复我邦家[4] 。我行其野,言采其蓫。昏姻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斯复。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姻[5] ,求尔新特[6] 。成不以富[7] ,亦祇以异[8] 。【注释】[1] 行:徘徊。[2] 蔽芾:繁盛的样子。樗:臭椿树。[3] 畜:扶养。[4] 复:返回。[5] 思:想。旧姻:原先的婚约。[6] 特:配偶。[7] 成:诚,实在。以:凭借。富:富裕。[8] 祇:适。斯干秩秩斯干,幽幽南山[1] 。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兄及弟矣,式相好矣[2] ,无相犹矣[3] 。似续妣祖[4] ,筑室百堵,西南其户。爰居爰处[5] ,爰笑爰语。约之阁阁[6] ,椓之橐橐[7] 。风雨攸除[8] ,鸟鼠攸去,君子攸芋[9] 。如跂斯翼[10] ,如矢斯棘[11] ,如鸟斯革[12] ,如翚斯飞[13] ,君子攸跻[14] 。殖殖其庭[15] ,有觉其楹[16] 。哙哙其正[17] ,哕哕其冥[18] 。君子攸宁。下莞上簟[19] ,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20] :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21] 。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22] ,载弄之瓦[23] 。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诒罹[24] 。【注释】[1] 幽幽:深远的样子。[2] 式:助词,表示劝诱。[3] 无:不要。犹:计谋,算计。[4] 似续:继承。妣祖:祖先。[5] 爰:在这里。[6] 约:束。阁阁:牢固。[7] 椓:击。橐橐:敲击的声音。[8] 攸:语气助词,无实义。[9] 芋:通“宇”指居住。[10] 跂:踮起脚。斯:结构助词,相当于“的”。翼:严肃齐整的样子。[11] 矢:箭。棘:屋角。[12] 革:翅膀。[13] 翚:野鸡。飞:飞翔。[14] 跻:登。[15] 殖殖:平正。[16] 觉:高大直立。楹:柱子。[17] 哙哙:宽敞,透亮。正:白天。[18] 哕哕:幽暗宁静。冥:黑夜。[19] 莞:草席。簟:竹席。[20] 占:占卜。[21] 弄:把玩。璋:玉制的礼器。[22] 裼:婴儿的包被。[23] 瓦:古代纺线的纺锤。这里指将来纺线主持家务。[24] 诒:留下,遗留。罹:祸患。无羊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1]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2]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3] 。或降于阿[4] ,或饮于池,或寝或讹[5] 。尔牧来思,何蓑何笠[6] ,或负其糇[7] 。三十维物[8] ,尔牲则具。尔牧来思,以薪以蒸[9] ,以雌以雄。尔羊来思,矜矜兢兢[10] ,不骞不崩。麾之以肱[11] ,毕来既升[12]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13] ,旐维旟矣,大人占之:众维鱼矣,实维丰年;旐维旟矣,室家溱溱[14] 。【注释】[1] 犉:嘴唇是黑色的黄牛。[2] 濈濈:聚集在一起的样子。[3] 湿湿:耳朵摇动的样子。[4] 阿:山拗。[5] 讹:动。[6] 何:同“荷”。[7] 糇:干粮。[8] 物:颜色。[9] 薪:粗柴。蒸:细柴。[10] 矜矜兢兢:强壮的样子。[11] 麾:同“挥”。肱:手臂。[12] 升:登上,这里指人圈。[13] 众:指蝗虫。[14] 溱溱:众多的样子。节南山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1] 。忧心如惔[2] ,不敢戏谈。国既卒斩[3] ,何用不监[4] ?节彼南山,有实其猗。赫赫师尹,不平谓何!天方荐瘥[5] ,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6] 。尹氏大师,维周之氐[7] ,秉国之均[8] ,四方是维[9] ,天子是毗[10] ,俾民不迷[11] 。不吊昊天[12] ,不宜空我师[13] !弗躬弗亲,庶民弗信。弗问弗仕,勿罔君子[14] 。式夷式已,无小人殆[15] 。琐琐姻亚[16] ,则无膴仕[17] 。昊天不佣,降此鞠讻[18] !昊天不惠,降此大戾[19] !君子如届[20] ,俾民心阕[21] 。君子如夷,恶怒是违。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式月斯生,俾民不宁!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卒劳百姓。驾彼四牡,四牡项领。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骋!方茂尔恶,相尔矛矣。既夷既怿[22] ,如相酬矣[23] 。昊天不平,我王不宁!不惩其心,覆怨其正。家父作诵[24] ,以究王讻[25] 。式讹尔心[26] ,以畜万邦。【注释】[1] 具:俱。[2] 惔:通“炎”,火烧。[3] 卒:尽。斩:灭绝。[4] 何用:为什么。监:察。[5] 方:正。荐:反复,不断。瘥:疫病,灾难。[6] 憯:竟然,居然。惩:悔过自新。嗟:语末助词。[7] 周:周朝。氐:根本。[8] 秉:掌握。均:国家大权。[9] 维:关系。[10] 毗:辅佐。[11] 俾:以便,使。民:百姓。迷:失去方向。[12] 不吊:不辨是非,不好。昊天:上天。[13] 空:使贫穷。师:群众,百姓。[14] 罔:欺骗,迷惑。[15] 殆:陷入困境、危险。[16] 琐琐:小的样子。姻亚:裙带关系。[17] 膴:优越,厚实。仕:当官。[18] 鞠:极;穷。讻:凶;祸乱。[19] 戾:灾祸。[20] 届:极;止。[21] 阕:止息。[22] 怿:喜悦。[23] 酬:反复无常。[24] 作诵:作诗讽刺。[25] 究:追究。王:周王朝。讻:凶手。[26] 讹:变化。正月正月繁霜,我心忧伤。民之讹言,亦孔之将[1] 。念我独兮,忧心京京[2] 。哀我小心,癙忧以痒[3] 。父母生我,胡俾我瘉[4] ?不自我先,不自我后。好言自口,莠言自口。忧心愈愈[5] ,是以有侮。忧心茕茕,念我无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6] 。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7] ,于谁之屋?瞻彼中林,侯薪侯蒸[8] 。民今方殆,视天梦梦[9] 。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憎[10] ?谓山盖卑[11] ,为冈为陵。民之讹言,宁莫之惩!召彼故老,讯之占梦。具曰予圣,谁知乌之雌雄!谓天盖高,不敢不局[12] 。谓地盖厚,不敢不蹐[13] 。维号斯言[14] ,有伦有脊[15] 。哀今之人,胡为虺蜴[16] ?瞻彼阪田[17] ,有菀其特[18] 。天之扤我[19] ,如不我克。彼求我则,如不我得。执我仇仇[20] ,亦不我力。心之忧矣,如或结之。今兹之正,胡然厉矣?燎之方扬,宁或灭之?赫赫宗周,褒姒灭之!终其永怀,又窘阴雨。其车既载,乃弃尔辅。载输尔载[21] ,将伯助予[22] !无弃尔辅,员于尔辐[23] 。屡顾尔仆,不输尔载。终逾绝险,曾是不意。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24] 。忧心惨惨[25] ,念国之为虐[26] !彼有旨酒,又有嘉殽。洽比其邻[27] ,昏姻孔云。念我独兮,忧心殷殷。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28] 。哿矣富人[29] ,哀此茕独!【注释】[1] 将:盛大,猖獗。[2] 京京:忧不止。[3] 癙:抑郁,烦闷。痒:生病。[4] 胡:为什么。俾:使。瘉:痛苦,烦恼。[5] 愈愈:忧惧的样子。[6] 并:全,皆。臣仆:奴仆。[7] 瞻:看。乌:乌鸦。爰止:落在什么地方。[8] 侯:维,只。薪:柴禾。[9] 梦梦:形容昏聩。[10] 伊谁云憎:憎谁,恨哪个人。伊、云:助词。[11] 盖:何。卑:矮小,低微。[12] 局:低头弯腰。[13] 蹐:放轻脚步走路。[14] 维:只有,只能。号:大声说出。斯言:这些话。[15] 伦:条理。脊:内涵。[16] 虺蜴:毒蛇和蜥蜴。[17] 阪田:山坡上的田。[18] 菀:茂盛的样子。[19] 扤:动、摇。[20] 执:得到。仇仇:傲慢不逊。[21] 输:掉落。[22] 将:请求。伯:大哥。助:帮助。[23] 员:巩固。[24] 炤:明。[25] 惨惨:忧郁的样子。[26] 为:遭受。虐:灾祸。[27] 洽:和谐。邻:亲近的人。[28] 夭:摧残。椓:以斧劈柴。比喻沉重的打击。[29] 哿:表称许之词。十月之交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1] 。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日月告凶,不用其行[2] 。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3] 。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4] !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棸子内史,蹶维趣马,楀维师氏,艳妻煽方处[5] 。抑此皇父,岂曰不时?胡为我作,不即我谋?彻我墙屋,田卒污莱[6] 。曰予不戕[7] ,礼则然矣。皇父孔圣[8] ,作都于向。择三有事[9] ,亶侯多藏[10] 。不慭犬遗一老,俾守我王。择有车马,以居徂向。黾勉从事,不敢告劳。无罪无辜,谗口嚣嚣。下民之孽[11] ,匪降自天。噂沓背憎[12] ,职竞由人[13] 。悠悠我里[14] ,亦孔之痗[15] 。四方有羡[16] ,我独居忧。民莫不逸,我独不敢休。天命不彻[17] ,我不敢效我友自逸。【注释】[1] 丑:恶;不好。[2] 行:道;度。[3] 冢:山顶。[4] 憯:乃。[5] 艳:美色。方:正在;现时。[6] 莱:指田土荒芜,杂草丛生。[7] 戕:残害。[8] 圣:聪明。这里有讽刺之意。[9] 择三有事:选择人来担任三卿。[10] 藏:积蓄;聚敛。[11] 孽:灾难。[12] 噂:会聚。沓:和气的样子。憎:仇恨。[13] 职:主。[14] 悠:忧思。[15] 痗:病。[16] 羡:宽裕。[17] 天命不彻:上天不遵循常道。雨无正浩浩昊天,不骏其德[1] 。降丧饥馑,斩伐四国。旻天疾威[2] ,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3] 。周宗既灭,靡所止戾[4] 。正大夫离居,莫知我勚[5] 。三事大夫,莫肯夙夜;邦君诸侯,莫肯朝夕。庶曰式臧[6] ,覆出为恶。如何昊天,辟言不信[7] ?如彼行迈,则靡所臻[8] 。凡百君子,各敬尔身。胡不相畏,不畏于天?戎成不退,饥成不遂。曾我暬御[9] ,憯憯日瘁[10] 。凡百君子,莫肯用讯。听言则答,谮言则退[11] 。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12] ,维躬是瘁。哿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维曰于仕[13] ,孔棘且殆[14] 。云不可使,得罪于天子;亦云可使,怨及朋友。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鼠思泣血[15] ,无言不疾[16] 。昔尔出居,谁从作尔室?【注释】[1] 骏:长,久。[2] 旻天:老天。疾威:暴戾,残忍。[3] 沦胥:轮流,相继。铺:陷入苦难。[4] 戾:平定,安详。[5] 莫:没有人。勚:操劳,忙碌。[6] 庶:庶几;也许可以。[7] 辟:法度。[8] 臻:至。[9] 曾:居然。暬御:近臣。[10] 憯憯:忧愁。瘁:憔悴,病弱。[11] 谮言:谏言。退:叱责。[12] 出:病。[13] 维:语气词。于:去,往。[14] 殆:危。[15] 鼠:忧愁。泣血:哭得眼睛通红。[16] 疾:痛恨。小旻旻天疾威,敷于下土。谋犹回遹[1] ,何日斯沮[2] ?谋臧不从,不臧覆用。我视谋犹,亦孔之邛[3] 。潝潝訿訿[4] ,亦孔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5] 。谋之不臧,则具是依。我视谋犹,伊于胡底!我龟既厌[6] ,不我告犹[7] 。谋夫孔多,是用不集。发言盈庭,谁敢执其咎?如匪行迈谋[8] ,是用不得于道。哀哉为犹,匪先民是程[9] ,匪大犹是经。维迩言是听,维迩言是争。如彼筑室于道谋[10] ,是用不溃于成。国虽靡止,或圣或否。民虽靡膴[11] ,或哲或谋,或肃或艾。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不敢暴虎[12] ,不敢冯河[13] 。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注释】[1] 回遹:奇怪,怪异。[2] 沮:停止。[3] 邛:错漏百出。[4] 潝潝:相互应和。訿訿:诋毁,诽谤。[5] 具:俱,完全。违:违背,违反。[6] 龟:占卜用的龟壳,指代占卜。厌:厌倦,厌烦。[7] 犹:谋划。[8] 匪:那,那些。行迈:行人。[9] 程:法律,规则。[10] 谋:聪明。[11] 膴:众多的样子。[12] 暴虎:徒手打虎。[13] 冯河:涉水过河。小宛宛彼鸣鸠[1] ,翰飞戾天[2] 。我心忧伤,念昔先人。明发不寐[3] ,有怀二人[4] 。人之齐圣[5] ,饮酒温克[6] 。彼昏不知,壹醉日富[7] 。各敬尔仪,天命不又[8] 。中原有菽,庶民采之。螟蛉有子[9] ,蜾蠃负之[10] 。教诲尔子,式谷似之[11] 。题彼脊令[12] ,载飞载鸣。我日斯迈,而月斯征。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13] 。交交桑扈[14] ,率场啄粟。哀我填寡[15] ,宜岸宜狱[16] ,握粟出卜[17] ,自何能谷?温温恭人[18] ,如集于木。惴惴小心,如临于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注释】[1] 宛:小的样子。[2] 翰:高。戾:至,达到。[3] 明发:指湖。[4] 二人:指父母亲。[5] 齐圣:聪明正直。[6] 温克:蕴藉,从容。[7] 壹:语气助词,没有实义。富:满。[8] 不又:不再来。[9] 螟岭:螟蛾的幼虫。[10] 蜾蠃:细腰蜂。负:背。[11] 式:用。似:继嗣。[12] 题:看。[13] 忝:愧,辱没。生:指父母。[14] 交交:飞来飞去的样子。桑扈:鸟名。[15] 填:苦。[16] 岸:牢房。[17] 出:问。[18] 温温:和软的样子。小弁弁彼鸒斯[1] ,归飞提提[2] 。民莫不谷[3] ,我独于罹。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踧踧周道[4] ,鞫为茂草[5] 。我心忧伤,惄焉如捣[6] 。假寐永叹,维忧用老。心之忧矣,疢如疾首[7]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天之生我,我辰安在[8] ?菀彼柳斯[9] ,鸣蜩嘒嘒[10] 。有漼者渊[11] ,萑苇淠淠[12] 。譬彼舟流,不知所届[13] 。心之忧矣,不遑假寐。鹿斯之奔,维足伎伎[14] 。雉之朝雊[15] ,尚求其雌。譬彼坏木,疾用无枝。心之忧矣,宁莫之知。相彼投兔[16] ,尚或先之[17] 。行有死人,尚或墐之[18] 。君子秉心,维其忍之。心之忧矣,涕既陨之。君子信谗,如或酬之。君子不惠,不舒究之。伐木掎矣[19] ,析薪扡矣。舍彼有罪,予之佗矣[20] 。莫高匪山,莫浚匪泉。君子无易由言,耳属于垣[21] 。无逝我梁,无发我笱[22] 。我躬不阅[23] ,遑恤我后?【注释】[1] 弁:快乐。鸒:一种像乌鸦的小鸟。[2] 提提:群飞的样子。[3] 谷:生活好。[4] 踧踧:平坦的样子。周道:大道。[5] 鞫:全,尽。[6] 惄:难过,伤心。[7] 疢:痛苦。疾首:头疼。[8] 辰:好运。[9] 菀:茂盛的样子。[10] 蜩:蝉。嘒嘒:蝉鸣声。[11] 漼:水深的样子。[12] 淠淠:茂盛的样子。[13] 届:至。[14] 伎伎:舒展的样子。[15] 朝雊:早上叫。[16] 投:关闭。[17] 先:放纵。[18] 墐:埋葬。[19] 掎:依。[20] 佗:加。[21] 属:附于,贴在。垣:墙。[22] 笱:鱼篓。[23] 躬:自身。阅:相容,接纳。巧言悠悠昊天[1] ,曰父母且[2] 。无罪无辜,乱如此幠[3] ,昊天已威,予慎无罪[4] 。昊天泰幠,予慎无辜。乱之初生,僭始既涵[5] 。乱之又生,君子信谗。君子如怒[6] ,乱庶遄沮[7] 。君子如祉[8] ,乱庶遄已。君子屡盟[9] ,乱是用长。君子信盗,乱是用暴。盗言孔甘,乱是用餤[10] 。匪其止共,维王之邛[11] 。奕奕寝庙[12] ,君子作之。秩秩大猷[13] ,圣人莫之[14] 。他人有心,予忖度之。跃跃毚兔[15] ,遇犬获之。荏染柔木[16] ,君子树之。往来行言[17] ,心焉数之。蛇蛇硕言[18] ,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颜之厚矣。彼何人斯?居河之麋[19] 。无拳无勇,职为乱阶[20] 。既微且尰[21] ,尔勇伊何?为犹将多,尔居徒几何?【注释】[1] 悠悠:远大的样子。[2] 且:语气助词,没有实义。[3] 幠:大。[4] 慎:诚,确实。[5] 僭:谗言。涵:包容。[6] 君子如怒:君子如果听到谗言便发怒。[7] 遄:很快。沮:止住。[8] 祉:福。这里指贤人。[9] 盟:在神坛前发誓。[10] 餤:增加。[11] 邛:病。[12] 奕奕:房屋高大的样子。寝庙:宫室和宗庙。[13] 秩秩:聪明的样子。大猷:大道理。[14] 莫:谋划。[15] 跃跃:跳得很快的样子。毚兔:狡猾的兔子。[16] 荏染:软弱的样子。[17] 行言:流言。[18] 蛇蛇:轻率的样子。硕言:大言,大话。[19] 麋:水边。[20] 职:主管,职掌。[21] 微:腿骨上生疮。尰:脚肿。何人斯彼何人斯?其心孔艰[1] 。胡逝我梁,不入我门?伊谁云从?维暴之云[2] 。二人从行,谁为此祸?胡逝我梁,不入唁我[3] ?始者不如今,云不我可。彼何人斯?胡逝我陈[4] ?我闻其声,不见其身。不愧于人?不畏于天?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祇搅我心[5] 。尔之安行,亦不遑舍。尔之亟行[6] ,遑脂尔车[7] ?壹者之来,云何其盱。尔还而入,我心易也[8] 。还而不入,否难知也。壹者之来,俾我祇也[9] 。伯氏吹埙,仲氏吹篪。及尔如贯[10] ,谅不我知。出此三物[11] ,以诅尔斯[12] 。为鬼为蜮,则不可得。有面目[13] ,视人罔极[14] 。作此好歌,以极反侧[15] 。【注释】[1] 艰:狠心。[2] 维:只能。暴:暴君。[3] 唁:安慰。[4] 逝:去,离开。陈:堂前的路。[5] 祇:仅,只。搅:打搅,扰乱。[6] 亟行:急行。[7] 遑:有空。脂尔车:给你的车加油。[8] 易:喜悦。[9] 祇:病。[10] 贯:用绳串物。[11] 三物:指狗、猪、鸡。[12] 诅:盟誓。[13] :清楚的样子。[14] 视人:对待他人。罔极:迷惘,反复。[15] 极:揭示,追究。反侧:反复无常的面目。巷伯萋兮斐兮[1] ,成是贝锦。彼谮人者[2] ,亦已大甚!哆兮侈兮[3] ,成是南箕[4]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缉缉翩翩[5] ,谋欲谮人。慎尔言也,谓尔不信。捷捷幡幡,谋欲谮言。岂不尔受?既其女迁。骄人好好[6] ,劳人草草[7] 。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8] 。彼谮人者,谁适与谋?取彼谮人,投畀豺虎[9] !豺虎不食,投畀有北[10] !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杨园之道,猗于亩丘[11] 。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注释】[1] 萋、斐:花纹错杂的样子。[2] 谮:陷害,诬陷。[3] 哆兮侈兮:嘴张大的样子。[4] 成:简直,就像。箕:星座名,位南方。[5] 缉缉:交头接耳。翩翩:来来往往。[6] 好好:得意非凡。[7] 草草:忧郁,愁苦。[8] 矜:同情,怜悯。[9] 畀:给予。[10] 北:北方寒冷不毛之地。[11] 猗:依徬。谷风习习谷风[1] ,维风及雨。将恐将惧[2] ,维予与女[3] 。将安将乐,女转弃予。习习谷风,维风及颓[4] 。将恐将惧,寘予于怀[5] 。将安将乐,弃予如遗。习习谷风,维山崔嵬[6] 。无草不死,无木不萎。忘我大德,思我小怨[7] 。【注释】[1] 习习:风吹和顺的样子。谷风:东风。[2] 将:连词,且。[3] 与:亲近,救助。女:汝,你。[4] 颓:旋风。[5] 寘:同“置”,放置。[6] 崔嵬:山势高峻的样子。[7] 小怨:小毛病。蓼莪蓼蓼者莪[1] ,匪莪伊蒿。哀哀父母[2] ,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3] ,维罍之耻[4] 。鲜民之生[5] ,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6] ?无母何恃[7] ?出则衔恤[8] ,入则靡至[9]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10] 。抚我蓄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11] 。欲报之德,昊天罔极[12] ?南山烈烈[13] ,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14] !【注释】[1] 蓼:长大的样子。[2] 哀哀:可怜,可叹。[3] 罄:空,完。[4] 罍:酒坛子。耻:嘲笑。[5] 鲜民:父母双亡的人。[6] 怙:依靠。[7] 恃:倚仗,指望。[8] 出:外出。衔:饱含。恤:忧虑。[9] 入:回家。靡至:没有目的。[10] 鞠:养育。[11] 腹:抱。[12] 罔极:没有原则。[13] 烈烈:艰阻的样子。[14] 卒:终养父母。大东有饛簋飧[1] ,有捄棘匕[2] 。周道如砥[3] ,其直如矢。君子所履[4] ,小人所视。睠言顾之[5] ,潸焉出涕[6] 。小东大东[7] ,杼柚其空[8]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佻佻公子,行彼周行。既往既来,使我心疚。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契契寤叹,哀我惮人[9] 。薪是获薪[10] ,尚可载也。哀我惮人,亦可息也。东人之子,职劳不来。西人之子,粲粲衣服。舟人之子,熊罴是裘。私人之子,百僚是试[11] 。或以其酒,不以其浆。鞙鞙佩璲[12] ,不以其长。维天有汉[13] ,监亦有光[14] 。跂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15] 。睆彼牵牛,不以服箱[16]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维南有箕,不可以簸扬。维北有斗[17] ,不可以挹酒浆[18] 。维南有箕,载翕其舌[19] 。维北有斗,西柄之揭[20] 。【注释】[1] 饛:装满食物的样子。簋:食器。飧:熟食。[2] 捄:长而弯曲的样子。匕:勺子。[3] 砥:磨刀石,形容平坦。[4] 所履:走过的地方。[5] 睠:同“眷”。[6] 潸:流泪的样子。[7] 小东大东:大小诸侯。[8] 杼柚:织布机。[9] 哀:可怜。惮人:劳苦人。[10] 薪:作动词,劈柴。获薪:砍来的柴火。[11] 百僚:各种仆役。试:充当。[12] 鞙鞙:长的样子。佩:佩戴的瑞玉。[13] 汉:银河。[14] 监:视。光:闪闪发光。[15] 报:反复。章:图案花纹。[16] 服:负,背。[17] 斗:北斗星。[18] 挹:舀。[19] 翕:引。[20] 揭:高举。四月四月维夏,六月徂署[1] 。先祖匪人,胡宁忍予?秋日凄凄,百卉具腓[2] 。乱离瘼矣[3] ,爰其适归?冬日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山有嘉卉,侯栗侯梅。废为残贼[4] ,莫知其尤[5] !相彼泉水,载清载浊。我曰构祸[6] ,曷云能谷?滔滔江汉,南国之纪[7] 。尽瘁以仕,宁莫我有[8]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山有蕨薇,隰有杞桋。君子作歌,维以告哀!【注释】[1] 徂:到。署:炎热。[2] 腓:草木枯萎。[3] 乱离:祸乱,忧愁。瘼:病,疾苦。[4] 废:习以为常。残:残害。贼:破坏。[5] 尤:罪过。[6] 构祸:遭遇祸害。[7] 纪:守则,纲纪。[8] 有:通“友”,相亲。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1] 。偕偕士子[2] ,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溥天之下[3]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4] ,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5] 。四牡彭彭[6] ,王事傍傍[7] 。嘉我未老[8] ,鲜我方将[9] 。旅力方刚[10] ,经营四方[11] 。或燕燕居息[12] ;或尽瘁事国。或息偃在床;或不已于行。或不知叫号[13] ;或惨惨劬劳[14] 。或栖迟偃仰[15] ;或王事鞅掌[16] 。或湛乐饮酒[17] ;或惨惨畏咎[18] 。或出入风议[19] ;或靡事不为。【注释】[1] 言:我。[2] 偕偕:身体强壮的样子。[3] 溥:大。[4] 率:从,沿着。滨:水边。率土之滨:意思是说四海之内。[5] 独贤:一个人辛苦。[6] 彭彭:指奔跑不停的样子。[7] 傍傍:无穷无尽。[8] 嘉:夸奖。[9] 鲜:珍视,重视。将:强壮。[10] 旅力:体力,筋力。[11] 经营:做事。[12] 燕燕:安闲的样子。[13] 叫号:辛苦叫喊的声音。[14] 惨惨:愁苦的样子。[15] 栖迟:闲游。[16] 鞅掌:负荷捧持,指公事繁忙。[17] 湛乐:沉溺于享乐之中。[18] 咎:过错。[19] 风议:夸夸其谈。无将大车无将大车[1] ,祇自尘兮[2] 。无思百忧,祇自疧兮[3] 。无将大车,维尘冥冥[4] 。无思百忧,不出于颎[5] 。无将大车,维尘雍兮。无思百忧,祇自重兮[6] 。【注释】[1] 将:用手推车。大车:牛拉的载重车。[2] 祇:只。自尘。招惹灰尘。[3] 疧:生病。[4] 冥冥:昏暗的样子。[5] 颎:火光,亮光。[6] 重:拖累。小明明明上天,照临下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1] 。二月初吉,载离寒暑。心之忧矣,其毒大苦[2] !念彼共人[3] ,涕零如雨。岂不怀归?畏此罪罟[4] !昔我往矣,日月方除。曷云其还?岁聿云莫[5] 。念我独兮,我事孔庶[6] 。心之忧矣,惮我不暇。念彼共人,睠睠怀顾!岂不怀归?畏此谴怒[7] !昔我往矣,日月方奥[8] 。曷云其还?政事愈蹙。岁聿云莫,采萧获菽。心之忧矣,自诒伊戚!念彼共人,兴言出宿。岂不怀归?畏此反覆[9] !嗟尔君子,无恒安处!靖共尔位,正直是与。神之听之,式谷以女。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10] 。【注释】[1] 艽:边远。[2] 毒:灾祸。[3] 共人:指同僚。[4] 罪罟:律法。[5] 岁:年。聿云:助词,无义。莫:晚。[6] 事:差事。庶:众,多。[7] 谴怒:谴责,生气。[8] 奥:暖。[9] 反覆:乱加罪名。[10] 介:给予。鼓钟鼓钟将将[1] ,淮水汤汤[2] 。忧心且伤。淑人君子[3] ,怀允不忘[4] 。鼓钟喈喈[5] ,淮水湝湝[6] 。忧心且悲。淑人君子,其德不回[7] 。鼓钟伐鼛[8] ,淮有三洲。忧心且妯[9] 。淑人君子,其德不犹[10] 。鼓钟钦钦[11] ,鼓瑟鼓琴。笙磬同音[12] 。以雅以南[13] ,以籥不僭[14] 。【注释】[1] 鼓:敲击。将将:钟声。[2] 汤汤:水势奔腾的样子。[3] 淑:善。[4] 允:语气助词,没有实义。[5] 喈喈:钟声。[6] 湝湝:水势奔腾的样子。[7] 回:奸邪。[8] 伐:击打。鼛:大鼓。[9] 妯:悲伤。[10] 犹:终止。[11] 钦钦:钟声。[12] 笙:古代的一种管乐器。罄:古代的一种打击乐器。[13] 雅:雅乐。南:南夷之乐。[14] 籥:古代的一种乐器。僭:乱。楚茨楚楚者茨[1] ,言抽其棘[2] ,自昔何为?我蓺黍稷。我黍与与[3] ,我稷翼翼[4] 。我仓既盈,我庾维亿[5] 。以为酒食,以飨以祀,以妥以侑[6] ,以介景福[7] 。济济跄跄[8] ,絜尔牛羊[9] ,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10] 。祝祭于祊,祀事孔明[11] 。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执爨踖踖[12] ,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13] ,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14] ,报以介福,万寿攸酢!我孔熯矣[15] ,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16] 。苾芬孝祀[17] ,神嗜饮食。卜尔百福[18] ,如几如式[19] 。既齐既稷[20] ,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礼仪既备,钟鼓既戒。孝孙徂位。工祝致告。神具醉止,皇尸载起[21] 。钟鼓送尸,神保聿归[22] 。诸宰君妇,废彻不迟[23] 。诸父兄弟,备言燕私[24] 。乐具入奏,以绥后禄。尔肴既将,莫怨具庆。既醉既饱,小大稽首。神嗜饮食,使君寿考。孔惠孔时,维其尽之。子子孙孙,勿替引之!【注释】[1] 楚楚:植物丛生的样子。[2] 抽:除。[3] 与与:茂盛的样子。[4] 翼翼:繁盛的样子。[5] 庾:雨天堆积谷物处。[6] 妥:安。侑:劝饮食。[7] 景:大。[8] 济济:形容众多。[9] 絜:洁净。[10] 肆:陈设。将:捧持。[11] 明:指祭礼齐备。[12] 爨:烧火煮饭。踖踖:敏捷而又恭敬。[13] 莫莫:安静。[14] 格:至。[15] 熯:敬惧。[16] 徂:往。赉:赏赐。[17] 苾芬:形容祭品的香味。孝祀:祭献。[18] 卜:予。[19] 几:期。[20] 稷:急。[21] 皇:荣耀。尸:代表祖先受祭的人。[22] 聿:助词,无义。[23] 废彻:撤去。不迟:不拖延。[24] 备:结束。燕私:私燕,私家宴会。燕,通“宴”。信南山信彼南山[1] ,维禹甸之[2] 。畇畇原隰[3] ,曾孙田之。我疆我理[4] ,南东其亩。上天同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5] ,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疆埸翼翼。黍稷彧彧[6] 。曾孙之穑,以为酒食。畀我尸宾,寿考万年。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献之皇祖。曾孙寿考,受天之祜。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执其鸾刀[7] ,以启其毛,取其血。是蒸是享,苾苾芬芬。祀事孔明,先祖是皇。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注释】[1] 信:通“伸”,长的样子。[2] 甸:治理。[3] 畇畇:平坦整齐的样子。形容开垦的田地。[4] 疆:划分界限。理:区分田地好坏。[5] 霡霂:小雨。[6] 彧彧:茂盛的样子。[7] 鸾刀:挂有铃铛的刀。甫田倬彼甫田[1] ,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2] 。黍稷薿薿[3] ,攸介攸止,烝我髦士[4]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5] 。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穀我士女。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6] ,田畯至喜。攘其左右[7] ,尝其旨否。禾易长亩[8] ,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庾,如坻如京[9] 。乃求千斯仓,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注释】[1] 倬:大。[2] 耘:锄草。耔:培土。[3] 薿薿:茂盛的样子。[4] 髦:漂亮潇洒。[5] 牺:牛。[6] 馌:给在田耕作的人送饭。[7] 攘:礼让。[8] 易:禾盛的样子。[9] 坻:水中高地。大田大田多稼,既种既戒[1] ,既备乃事。以我覃耜[2] ,俶载南亩[3] ,播厥百谷,既庭且硕[4] ,曾孙是若[5] 。既方既皂,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6] 。有渰萋萋[7] ,兴雨祁祁[8] ,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彼有不获稚,此有不敛穧[9] ;彼有遗秉[10] ,此有滞穗[11] ,伊寡妇之利。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来方禋祀[12] ,以其骍黑,与其黍稷,以享以祀,以介景福[13] 。【注释】[1] 种:选种。戒:修整农具。[2] 覃:锋利。[3] 俶载:开始从事。[4] 庭:直。[5] 是:代词,位于动词前复指宾语。若:顺心,任意。[6] 秉:拿。畀:给。炎火:大火。[7] 渰:云兴起的样子。萋萋:指云密集的样子。[8] 祁祁:众多的样子。[9] 穧:已割而未收的农作物。[10] 秉:谷把。[11] 滞穗:丢弃的谷穗。[12] 禋祀:祭祀。[13] 介:请求,求得。景:大的。福:福气,福泽。瞻彼洛矣瞻彼洛矣,维水泱泱[1] 。君子至止,福禄如茨[2] 。韎韐有奭[3] ,以作六师。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鞞琫有珌[4] 。君子万年,保其家室。瞻彼洛矣,维水泱泱。君子至止,福禄既同。君子万年,保其家邦。【注释】[1] 泱泱:水深广的样子。[2] 茨:草屋的房顶。[3] 奭:赤色。[4] 珌:刀鞘的下饰。裳裳者华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1] 。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2] ,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3]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4] 。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5] 。【注释】[1] 写:通“泻”,高兴,畅快。[2] 觏:遇见。[3] 庆:福气。[4] 沃若:鲜艳气派。[5] 似:嗣。指继承祖宗的功业。桑扈交交桑扈[1] ,有莺其羽[2] 。君子乐胥[3] ,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4] 。君子乐胥,万邦之屏。之屏之翰[5] ,百辟为宪[6] 。不戢不难[7] ?受福不那[8] ?兕觥其觩[9] ,旨酒思柔[10] 。彼交匪敖[11] ,万福来求。【注释】[1] 交交:鸟的叫声。桑扈:布谷鸟。[2] 莺:鸟羽有文采。[3] 胥:语气词。[4] 领:颈。[5] 翰:栋梁。[6] 辟:君主。[7] 不:通“丕”,很,十分。戢:谦和。难:恭敬。[8] 那:多。[9] 兕觥:兕角做的酒杯。觩:兽角弯曲的样子,这里指酒杯。[10] 思:助词,无义。[11] 交:通“骄”,骄横。敖:通“傲”,骄傲。鸳鸯鸳鸯于飞,毕之罗之[1] 。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2] 。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3] 。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绥之[4] 。【注释】[1] 毕、罗:捕鸟的网。[2] 戢:收起。[3] 摧:轧草。秣:马料。[4] 绥:平安。頍弁有頍者弁[1] ,实维伊何?尔酒既旨,尔殽既嘉。岂伊异人?兄弟匪他。茑与女萝[2] ,施于松柏[3] 。未见君子,忧心奕奕[4] 。既见君子,庶几说怿[5] 。有頍者弁,实维何期[6] ?尔酒既旨,尔殽既时。岂伊异人?兄弟具来。茑与女萝,施于松上。未见君子,忧心怲怲。既见君子,庶几有臧。有頍者弁,实维在首。尔酒既旨,尔殽既阜[7] 。岂伊异人?兄弟甥舅。如彼雨雪,先集维霰[8] 。死丧无日,无几相见[9] 。乐酒今夕,君子维宴。【注释】[1] 頍:戴帽子。弁:皮帽。[2] 茑与女萝:比喻兄弟亲戚相互依附。[3] 施:蔓延;延续。[4] 奕奕:心神不宁。[5] 说怿:快乐的样子。[6] 何期:期何,期待什么。[7] 阜:丰富。[8] 霰:雪粒。[9] 无几:没有多少。车辖间关车之辖兮[1] ,思娈季女逝兮[2] 。匪饥匪渴,德音来括[3] 。虽无好友?式燕且喜[4] 。依彼平林[5] ,有集维鷮[6] 。辰彼硕女[7] ,令德来教[8] 。式燕且誉,好尔无射[9] 。虽无旨酒?式饮庶几[10] 。虽无嘉肴?式食庶几。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陟彼高冈,析其柞薪[11] 。析其柞薪,其叶湑兮[12] 。鲜我觏尔[13] ,我心写兮[14]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15] 。四牡騑騑[16] ,六辔如琴。觏尔新昏,以慰我心。【注释】[1] 间关:车轮的摩擦声。辖:车轮轴头上的键。[2] 思娈:思慕美貌。季女:少女。[3] 德音:好消息。括:会面,见面。[4] 式:语气助词,没有实义。燕:同“宴”。[5] 依:茂密。平林:平地上的树林。[6] 鷮:野鸡。[7] 辰:时刻。这里指出嫁的时刻。硕女:长大了的女子。[8] 令德:好德行。[9] 射:厌,厌恶。[10] 庶几:勉强可以。[11] 析:砍。柞:树名,栎树。[12] 湑:茂盛。[13] 鲜:善。觏:见到。[14] 写:同“泻”,除尽。[15] 景行:大路,大道。[16] 騑騑:排列行走。青蝇营营青蝇[1] ,止于樊[2] 。岂弟君子[3] ,无信谗言!营营青蝇,止于棘。谗人罔极[4] ,交乱四国。营营青蝇,止于榛。谗人罔极,构我二人[5] 。【注释】[1] 营营:苍蝇飞来飞去的叫声。[2] 樊:篱笆。[3] 岂弟:开朗。[4] 罔极:没有定准。[5] 构:离间。宾之初筵宾之初筵,左右秩秩。笾豆有楚,殽核维旅。酒既和旨,饮酒孔偕。钟鼓既设,举酬逸逸。大侯既抗[1] ,弓矢斯张。射夫既同[2] ,献尔发功[3] 。发彼有的,以祈尔爵。籥舞笙鼓,乐既和奏。烝衎烈祖[4] ,以洽百礼。百礼既至,有壬有林[5] 。锡尔纯嘏[6] ,子孙其湛[7] 。其湛曰乐,各奏尔能。宾载手仇,室人入又。酌彼康爵,以奏尔时。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8] 。曰既醉止,威仪幡幡[9] 。舍其坐迁,屡舞仙仙[10] 。其未醉止,威仪抑抑[11] 。曰既醉止,威仪怭怭[12] 。是曰既醉,不知其秩。宾既醉止,载号载呶[13] 。乱我笾豆,屡舞。是曰既醉,不知其邮[14] 。侧弁之俄,屡舞傞傞[15] 。既醉而出,并受其福[16] 。醉而不出,是谓伐德[17] 。饮酒孔嘉,维其令仪。凡此饮酒,或醉或否。既立之监,或佐之史。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18] 。由醉之言[19] ,俾出童羖[20] 。三爵不识,矧敢多又[21] ?【注释】[1] 大侯:箭靶。[2] 同:协调一致。[3] 献:展现。发功:射箭的本领。[4] 烝:进献。衎:使……快乐。[5] 壬:隆重。林:众多。[6] 纯:大。嘏:福。[7] 湛:安乐、祥和。[8] 威仪:严肃的仪容。反反:得体适宜。[9] 幡幡:轻率不当。[10] 仙仙:脚步轻浮。[11] 抑抑:态度谨慎。[12] 怭怭:轻薄的样子。[13] 呶:叫喊;喧哗。[14] 邮:过错。[15] 傞傞:醉舞不止的样子。[16] 并:指主人和客人。[17] 伐德:败坏道德。[18] 由:事由;情由。[19] 由:因;由于。[20] 羖:黑色公羊。[21] 又:劝酒。鱼藻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1] 。鱼在在藻。有莘其尾[2] 。王在在镐。饮酒乐岂。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3] 。【注释】[1] 岂乐:欢乐。[2] 莘:长长的。[3] 那:安闲的样子。采菽采菽采菽,筐之筥之[1] 。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玄衮及黼。觱沸槛泉[2] ,言采其芹。君子来朝,言观其旂。其旂淠淠,鸾声嘒嘒。载骖载驷,君子所届[3] 。赤芾在股[4] ,邪幅在下[5] 。彼交匪纾[6] ,天子所予。乐只君子,天子命之。乐只君子,福禄申之[7] 。维柞之枝,其叶蓬蓬。乐只君子,殿天子之邦[8] 。乐只君子,万福攸同。平平左右,亦是率从。泛泛杨舟,绋纚维之[9] 。乐只君子,天子葵之。乐只君子,福禄膍之[10] 。优哉游哉,亦是戾矣。【注释】[1] 筐之筥之:用筐和筥盛。筐:方形竹制器具。筥:圆形竹制器具。[2] 沸:形容泉水冒出,像沸水一样。[3] 届:至。[4] 芾:蔽膝。[5] 邪幅:绑腿。[6] 交:通“娇”,骄横。纾:怠慢。[7] 申:重复。[8] 殿:镇定。[9] 绋:大索。[10] 膍:厚赐。角弓骍骍角弓,翩其反矣[1] 。兄弟昏姻,无胥远矣[2] 。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绰绰有裕[3] 。不令兄弟,交相为瘉[4] 。民之无良,相怨一方。受爵不让,至于已斯亡。老马反为驹,不顾其后。如食宜饫[5] ,如酌孔取。毋教猱升木,如涂涂附。君子有徽猷,小人与属[6] 。雨雪瀌瀌[7] ,见晛曰消[8] 。莫肯下遗[9] ,式居娄骄[10] 。雨雪浮浮,见晛曰流。如蛮如髦,我是用忧。【注释】[1] 翩:通“偏”。反:反转。[2] 胥:相互。远:疏远。[3] 绰绰有裕:宽裕舒缓的样子。[4] 为瘉:残害。[5] 饫:饱。[6] 小人与属:小人来依附。[7] 瀌瀌:雨雪盛的样子。[8] 晛:日气。[9] 莫肯下遗:指小人不肯卑下顺从。[10] 式:助词,无义。居:通“倨”。娄:通“屡”,多次。骄:骄横。菀柳有菀者柳[1] ,不尚息焉[2] 。上帝甚蹈[3] ,无自昵焉。俾予靖之[4] ,后予极焉[5] !有菀者柳,不尚愒焉[6] 。上帝甚蹈,无自瘵焉[7] 。俾予靖之,后予迈焉[8] !有鸟高飞,亦傅于天[9] 。彼人之心,于何其臻[10] ?曷予靖之,居以凶矜[11] !【注释】[1] 菀:枝叶十分茂盛的样子。[2] 尚:庶几。[3] 蹈:动,指变动无常。[4] 俾:使。靖:谋划。[5] 极:诛,责罚。[6] 愒:歇息,休息。[7] 瘵:病,生病。[8] 迈:行,指放逐。[9] 傅:到达。[10] 臻:至,到。[11] 以:于。凶矜:凶险。都人士彼都人士,狐裘黄黄。其容不改,出言有章。行归于周,万民所望。彼都人士,台笠缁撮[1] 。彼君子女,绸直如发[2] 。我不见兮,我心不说。彼都人士,充耳琇实。彼君子女,谓之尹吉。我不见兮,我心苑结[3] 。彼都人士,垂带而厉[4] 。彼君子女," }, { "index": 36, "volume_number": "卷36", "content": "发如虿[5] 。我不见兮,言从之迈。匪伊垂之,带则有余。匪伊" }, { "index": 37, "volume_number": "卷37", "content": "之,发则有旟。我不见兮,云何盱矣[6] !【注释】[1] 台:草名。可以作笠。缁:黑色的衣料。撮:束发的帽子。[2] 绸:浓密。[3] 苑结:忧闷积于心。[4] 厉:腰带下垂的部分。[5] 虿:毒虫。[6] 盱:通“吁”。采绿终朝采绿,不盈一匊[1] 。予发曲局,薄言归沐。终朝采蓝,不盈一襜[2] 。五日为期,六日不詹[3] 。之子于狩,言韔其弓[4] 。之子于钓,言纶之绳。其钓维何?维鲂及鱮。维鲂及鱮,薄言观者!【注释】[1] 匊:两手合捧。[2] 襜:围裙。[3] 詹:到。[4] 韔:装弓入袋。黍苗芃芃黍苗,阴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劳之。我任我辇[1] ,我车我牛[2] 。我行既集[3] ,盖云归哉!我徒我御[4] ,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肃肃谢功[5] ,召伯营之。烈烈征师,召伯成之。原隰既平,泉流既清。召伯有成,王心则宁。【注释】[1] 任:负荷。[2] 车:手扶车行。[3] 集:成功。[4] 徒:步行。御:驾驶。[5] 谢功:营建谢邑的工程。隰桑隰桑有阿[1] ,其叶有难[2]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隰桑有阿,其叶有沃[3]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隰桑有阿,其叶有幽[4] 。既见君子,德音孔胶[5]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6] !中心藏之[7] ,何日忘之!【注释】[1] 阿:美好的样子。[2] 难:枝叶茂盛的样子。[3] 沃:柔嫩润泽的样子。[4] 幽:深黑色。[5] 胶:牢固。[6] 遐不:何不,为什么不。[7] 藏:同“臧”,善。白华白华菅兮,白茅束兮。之子之远,俾我独兮。英英白云,露彼菅茅。天步艰难[1] ,之子不犹[2] 。滮池北流,浸彼稻田。啸歌伤怀,念彼硕人。樵彼桑薪,卬烘于煁[3] 。维彼硕人,实劳我心。鼓钟于宫,声闻于外。念子懆懆[4] ,视我迈迈[5] 。有鹙在梁,有鹤在林。维彼硕人,实劳我心。鸳鸯在梁,戢其左翼。之子无良,二三其德[6] 。有扁斯石[7] ,履之卑兮[8] ,之子之远,俾我疧兮。【注释】[1] 天步:命运。[2] 不犹:无谋。[3] 烘:燎。煁:能移动的灶。[4] 懆懆:忧虑不安。[5] 迈迈:不高兴。[6] 二三:多次。[7] 扁:扁平的上车用的垫脚石。[8] 履:踩。卑:低。绵蛮绵蛮黄鸟[1] ,止于丘阿[2] 。道之云远,我劳如何[3]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4] ,谓之载之。绵蛮黄鸟,止于丘隅。岂敢惮行[5] ,畏不能趋[6]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绵蛮黄鸟,止于丘侧。岂敢惮行,畏不能极[7] 。饮之食之,教之诲之。命彼后车,谓之载之。【注释】[1] 绵蛮:小鸟的模样。[2] 丘阿:山坳。[3] 如何:像什么样。[4] 后车:副车,跟在后面的从车。[5] 惮:畏惧,惧怕。[6] 趋:快走。[7] 极:到达终点。瓠叶幡幡瓠叶[1] ,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2] 。有兔斯首,炮之燔之[3] 。君子有酒,酌言献之。有兔斯首,燔之炙之。君子有酒,酌言酢之。有兔斯首,燔之炮之。君子有酒,酌言酬之。【注释】[1] 幡幡:反复翻动的样子。[2] 酌:舀出来。尝:品尝。[3] 燔:烧。渐渐之石渐渐之石,维其高矣。山川悠远,维其劳矣[1] 。武人东征,不遑朝矣。渐渐之石,维其卒矣[2] 。山川悠远,曷其没矣?武人东征,不遑出矣。有豕白蹢[3] ,烝涉波矣[4] 。月离于毕[5] ,俾滂沱矣[6] 。武人东征,不遑他矣[7] 。【注释】[1] 劳:通“辽”。[2] 卒:高峻而危险。[3] 豕:猪。白蹢:白蹄。[4] 烝:入。涉波:涉水。[5] 月:月亮。离:通“丽”,附着。毕:星宿名。[6] 俾:使。滂沱:大雨。[7] 不遑他矣:无暇顾及其他。苕之华苕之华[1] ,芸其黄矣[2] 。心之忧矣,维其伤矣!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牂羊坟首[3] ,三星在罶[4] 。人可以食,鲜可以饱。【注释】[1] 苕:凌霄花,藤本蔓生植物。[2] 芸其黄:草木枯黄的样子。[3] 牂羊:母羊。坟:大。[4] 三星。指星光。何草不黄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1] ?经营四方[2] 。何草不玄[3] ?何人不矜[4] ?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5] 。哀我征夫,朝夕不暇。有芃者狐[6] ,率彼幽草[7] 。有栈之车[8] ,行彼周道[9] 。【注释】[1] 将:行,走路。[2] 经营:办理公务。四方:全国各地。[3] 玄:黑色,这里指凋零。[4] 矜:同“鳏”,年老无妻。[5] 率:沿着。[6] 芃:兽毛蓬松的样子。[7] 幽:深。[8] 栈、车:役车。[9] 周道:大道。大雅文王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1] ,在帝左右。亹亹文王,令闻不已[2] 。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3] 。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世之不显,厥犹翼翼[4] 。思皇多士[5] ,生此王国。王国克生,维周之桢[6] 。济济多士[7] ,文王以宁。穆穆文王,於缉熙敬止[8] 。假哉天命[9] !有商孙子。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10]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厥作祼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殷之未丧师[11] ,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命之不易,无遏尔躬[12] 。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13]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14] ,万邦作孚[15] 。【注释】[1] 陟降:升降。[2] 令闻:善声。[3] 侯:乃;于是。[4] 厥:他们。翼翼:小心谨慎。[5] 皇:美。[6] 桢:栋梁,支柱。[7] 济济:形容众多。[8] 缉熙:光辉灿烂。[9] 假:伟大。[10] 周服:臣服于周。[11] 丧师:丧失人心。[12] 遏:止。[13] 有:又。虞:想到。[14] 仪刑:效法。[15] 孚:信服。 [image \"朱可久\" file=Image00034.jpg] 宴请宾客幡幡瓠叶,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尝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大明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1] ,不易维王。天位殷适[2] ,使不挟四方[3] 。挚仲氏任,自彼殷商,来嫁于周,曰嫔于京。乃及王季,维德之行。大任有身,生此文王。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4] 。厥德不回[5] ,以受方国[6] 。天监在下,有命既集。文王初载[7] ,天作之合[8] 。在洽之阳[9] ,在渭之涘。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10] 。文定厥祥[11] ,亲迎于渭。造舟为梁,不显其光。有命自天,命此文王,于周于京。缵女维莘[12] ,长子维行,笃生武王。保右命尔,燮伐大商[13] 。殷商之旅,其会如林[14] 。矢于牧野,维予侯兴。上帝临女,无贰尔心。牧野洋洋[15] ,檀车煌煌[16] ,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17] ,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注释】[1] 忱:信赖。[2] 适:通“嫡”。[3] 挟:拥有。[4] 怀:招来,招致。[5] 厥:他的。不回:不正常。[6] 受:承受。[7] 初载:初年。[8] 作:选定。合:配偶。[9] 阳:水的北面。[10] 伣:好比,好像。天之妹:天上的女子。[11] 文:送聘礼。祥:吉祥。[12] 缵:继承,接替。[13] 燮:顺应。[14] 会:集会,集合。[15] 洋洋:广大的样子。[16] 檀车:战车。煌煌:光彩夺目。[17] 凉:辅佐。绵绵绵瓜瓞[1] 。民之初生[2] ,自土沮漆[3] 。古公亶父[4] ,陶复陶冗[5] ,未有家室。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6] ,至于岐下。爰及姜女[7] ,聿来胥宇[8] 。周原膴膴[9] ,堇荼如饴[10] 。爰始爰谋[11] ,爰契我龟[12] 。曰止曰时[13] ,筑室于兹。乃慰乃止,乃左乃右,乃疆乃理,乃宣乃亩[14] 。自西徂东,周爰执事。乃召司空[15] ,乃召司徒[16] ,俾立室家。其绳则直,缩版以载[17] ,作庙翼翼[18] 。捄之陾陾[19] ,度之薨薨[20] 。筑之登登,削屡冯冯[21] 。百堵皆兴[22] ,鼛鼓弗胜[23] 。乃立皋门[24] ,皋门有伉[25] 。乃立应门[26] ,应门将将[27] 。乃立冢土[28] ,戎丑攸行[29] 。肆不殄厥愠[30] ,亦不陨厥问[31] 。柞棫拔矣,行道兑矣[32] 。混夷駾矣[33] ,维其喙矣[34] 。虞芮质厥成[35] ,文王蹶厥生[36] 。予曰有疏附[37] ,予曰有先后[38] ,予曰有奔奏[39] ,予曰有御侮[40] 。【注释】[1] 绵绵:连续不绝的样子。瓞:小瓜。[2] 民:指周朝民众。[3] 土:指杜水。沮、漆都是水名。[4] 古公:亶父的号。亶父:周太王的名。[5] 陶:挖掘。复:地室。[6] 水浒:水边。[7] 及:带着,一起。[8] 胥:视察,察看。宇:居住。[9] 周原:地名。膴膴:士地肥美的样子。[10] 堇、荼:两种野菜的名字。饴:饴糖。[11] 始:谋划。[12] 契:用火烧龟壳以占卜。[13] 止、时:居住。[14] 宣:开沟挖渠、亩:耕田种地。[15] 司空:古代掌管土地的官。[16] 司徒:古代掌管役工的官。[17] 缩版:用绳子捆束筑墙的木板。[18] 翼翼:房子高大严正的样子。[19] 捄:把泥土装在器物中。陾陾:人多的样子。[20] 度:把泥土填进夹板中。薨薨:人多嘈杂的声音。[21] 削屡:指修整墙头。冯冯:墙头坚硬的声音。[22] 兴:起。[23] 鼛:长一丈二尺的大鼓。[24] 皋门:国君的城门。[25] 伉:高的样子。[26] 应门:王宫里的正门。[27] 将将:房屋高大严正的样子。[28] 冢土:大的土地庙。[29] 戎丑:众人。[30] 肆:遂。殄:断绝。愠:怨愤。[31] 陨:落下,废除。[32] 兑:通达,通畅。[33] 混夷:西方的国名。駾:因惊恐逃走。[34] 喙:困窘。[35] 虞、芮:周初两个国名。质:问,这里指争执。成:平息、平和。[36] 蹶:动。生:性,天性。[37] 疏附:意思是下臣亲近上臣。[38] 先后:指引导。[39] 奔奏:奔走。[40] 御侮:抵抗外敌欺侮。棫朴芃芃棫朴,薪之槱之[1] 。济济辟王,左右趣之[2] 。济济辟王,左右奉璋[3] 。奉璋峨峨[4] ,髦士攸宜。淠彼泾舟[5] ,烝徒楫之[6] 。周王于迈,六师及之。倬彼云汉[7] ,为章于天。周王寿考,遐不作人?追琢其章,金玉其相。勉勉我王,纲纪四方。【注释】[1] 槱:燃烧。[2] 趣:趋;疾。[3] 奉:捧。[4] 峨峨:庄严的样子。[5] 淠:船行进的样子。泾:泾水。[6] 楫:划船。[7] 倬:广阔。云汉:银河。旱麓瞻彼旱麓[1] ,榛楛济济[2] 。岂弟君子[3] ,干禄岂弟[4] 。瑟彼玉瓒[5] ,黄流在中。岂弟君子,福禄攸降。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岂弟君子,遐不作人?清酒既载,骍牡既备。以享以祀,以介景福[6] 。瑟彼柞棫,民所燎矣[7] 。岂弟君子,神所劳矣。莫莫葛藟,施于条枚[8] 。岂弟君子,求福不回[9] 。【注释】[1] 麓:山脚。[2] 济济:众多。[3] 岂弟:安乐的样子。[4] 干禄:追求福禄。[5] 玉瓒:古时以圭为柄的一种酒器,在圭的前头有一勺,可以灌酒祭神。[6] 介:求。景:大。[7] 燎:指燃烧。[8] 条:树枝。枚:树干。[9] 不回:光明磊落。思齐思齐大任[1] ,文王之母。思媚周姜[2] ,京室之妇[3] 。大姒嗣徽音[4] ,则百斯男[5] 。惠于宗公[6] ,神罔时怨[7] ,神罔时恫[8] 。刑于寡妻[9] ,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10] 。雝雝在宫[11] ,肃肃在庙[12] 。不显亦临[13] ,无射亦保[14] 。肆戎疾不殄[15] ,烈假不瑕[16] 。不闻亦式,不谏亦入[17] 。肆成人有德,小子有造。古之人无斁[18] ,誉髦斯士[19] 。【注释】[1] 思:语气助词,没有实义。齐:端庄。大任:太任,指周文王的母亲。[2] 媚:敬爱。周姜:太姜,周文王的祖母。[3] 京室:周王室。[4] 大姒:太姒,指周文王的妻子。嗣:继承。徽音:美好的名声。[5] 则百斯男:意思是说子孙众多。[6] 惠:孝顺。宗公:宗庙的先人。[7] 时:是。[8] 恫:伤痛。[9] 刑:法则,这里指做典范。寡妻:周代指正妻。[10] 御:治理。[11] 雝雝:和谐的样子。宫:家。[12] 肃肃:庄严恭敬的样子。[13] 不显:丕显,指国家大事。临:视察。[14] 射:不明显,隐蔽。保:提防,警惕。[15] 肆:因此,所以。戎疾:大灾难。不: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殄:断绝。[16] 烈假:指大病。瑕:过,去。[17] 入:容纳,采纳。[18] 斁:厌倦。[19] 誉:同“豫”,乐于。髦:选拔。皇矣皇矣上帝,临下有赫[1] 。监观四方,求民之莫[2] 。维此二国,其政不获[3] 。维彼四国,爰究爰度。上帝耆之[4] ,憎其式廓[5] 。乃眷西顾[6] ,此维与宅。作之屏之[7] ,其菑其翳。修之平之,其灌其栵。启之辟之,其柽其椐。攘之剔之[8] ,其檿其柘。帝迁明德,串夷载路[9] 。天立厥配,受命既固。帝省其山,柞棫斯拔,松柏斯兑。帝作邦作对,自大伯、王季。维此王季,因心则友,则友其兄,则笃其庆,载锡之光。受禄无丧,奄有四方[10] 。维此王季,帝度其心,貊其德音[11] ,其德克明[12] ,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比[13] 。比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帝谓文王:“无然畔援[14] ,无然歆羡[15] ,诞先登于岸[16] 。”密人不恭,敢距大邦,侵阮徂共。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按徂旅。以笃于周祜,以对于天下[17] 。依其在京,侵自阮疆。陟我高冈,无矢我陵[18] ,我陵我阿;无饮我泉,我泉我池。度其鲜原[19] ,居岐之阳,在渭之将。万邦之方,下民之王。帝谓文王:“予怀明德,不大声以色,不长夏以革。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帝谓文王:“询尔仇方,同尔弟兄。以尔钩援[20] ,与尔临冲,以伐崇墉。”临冲闲闲,崇墉言言。执讯连连,攸馘安安。是类是祃[21] ,是致是附[22] ,四方以无侮。临冲茀茀,崇墉仡仡。是伐是肆,是绝是忽。四方以无拂[23] 。【注释】[1] 临下:俯视天下。赫:清楚,明白。[2] 莫:安居乐业。[3] 不获:不得民心。[4] 耆:通“稽”,检查,考察。[5] 憎:恨,恼怒。式:助词,无义。廓:阔,大,这里指作恶。[6] 眷:回顾。[7] 作:砍,斩。屏:除掉。[8] 攘、剔:排除,挑选。[9] 串夷:西部少数民族。路:通“露”,失败。[10] 奄有:覆盖;广有。[11] 貊:宣传,流传。[12] 克:能够。明:明辨是非。[13] 比:亲近,顺从。[14] 无然:不要这样。畔援:飞扬跋扈。[15] 歆羡:觊觎,贪婪。[16] 诞:助词,无义。岸:地势高的地方。[17] 对:安定,平定。[18] 矢:陈列。[19] 鲜原:山地与平原。[20] 钩援:古时攻城工具。[21] 类:出师时举行的祭祀。祃:在到达地点举行的祭祀。[22] 致:招致。附:依附。[23] 拂:违抗。灵台经始灵台[1] ,经之营之[2] 。庶民攻之[3] ,不日成之。经始勿亟[4] ,庶民子来。王在灵囿[5] ,麀鹿攸伏[6] 。麀鹿濯濯[7] ,白鸟翯翯[8] 。王在灵沼,於牣鱼跃[9] 。虡业维枞[10] ,贲鼓维镛[11] 。於论鼓钟[12] ,於乐辟雍[13] 。於论鼓钟,於乐辟雍。鼍鼓逢逢[14] ,矇瞍奏公[15] 。【注释】[1] 经始:计划开始。灵台:周文王所造,由于造得快,有如神助,所以叫灵台。[2] 经:测量。营:建造。[3] 攻:用力工作。[4] 亟:急。[5] 灵囿:灵台下面养鸟兽的花园。[6] 麀鹿:母鹿。攸:语气助词,没有实义。[7] 濯濯:鸟兽毛色润泽的样子。[8] 翯翯:鸟的羽毛白净的样子。[9] 於:语气助词,没有实义。牣:满。[10] 虡:挂钟的直柱子。业:挂钟横梁上的大版。枞:崇牙,横梁上像牙一样的挂钟的地方。[11] 贲:大鼓。镛:大钟。[12] 论:同“伦”,依次(演奏)。[13] 辟雍:水环山的风景区。[14] 鼍鼓:鼓:鳄鱼皮蒙的鼓。逢逢:和顺的鼓声。[15] 矇:有眼珠的瞎子。瞍:无眼珠的瞎子。公:同“工”、“功”,这里指奏乐。下武下武维周[1] ,世有哲王[2] 。三后在天[3] ,王配于京[4] 。王配于京,世德作求[5] 。永言配命,成王之孚[6] 。成王之孚,下土之式[7] 。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媚兹一人[8] ,应侯顺德。永言孝思,昭哉嗣服。昭兹来许[9] ,绳其祖武[10] 。于万斯年,受天之祜。受天之祜,四方来贺。于万斯年,不遐有佐[11] ?【注释】[1] 下:后,后代。武:继承。[2] 世:世代。哲王:英明的君主。[3] 三后:三代君王。[4] 配:顺应天命。[5] 求:通“逑”,搭配。[6] 孚:声誉。[7] 式:榜样。[8] 媚:拥护,爱戴。[9] 来许:后进。[10] 绳:承接,继承。[11] 遐:通“胡”,为什么。文王有声文王有声,遹骏有声[1] 。遹求厥宁,遹观厥成。文王烝哉[2] !文王受命,有此武功。既伐于崇,作邑于丰。文王烝哉!筑城伊淢[3] ,作丰伊匹[4] 。匪棘其欲[5] ,遹追来孝[6] 。王后烝哉!王公伊濯[7] ,维丰之垣。四方攸同,王后维翰[8] 。王后烝哉!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9] 。皇王烝哉!镐京辟雍[10] ,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皇王烝哉!考卜维王,宅是镐京。维龟正之,武王成之。武王烝哉!丰水有芑,武王岂不仕[11] ?诒阙孙谋[12] ,以燕翼子[13] 。武王烝哉!【注释】[1] 遹:助词。骏:大。[2] 烝:君主。[3] 淢:护城河。[4] 匹:匹配。[5] 棘:通“急”。[6] 追:追悼,缅怀。孝:孝心。[7] 公:通“功”,功德,功业。濯:伟大。[8] 翰:骨干。[9] 辟:国君。[10] 辟雍:设立学校。[11] 仕:通“事”,做事。[12] 诒:通“贻”,遗留。[13] 翼:保护。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1] ,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2] ,攸介攸止[3] 。载震载夙[4] ,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诞弥厥月[5] ,先生如达。不坼不副,无菑无害。以赫厥灵[6] 。上帝不宁,不康禋祀,居然生子。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7] 。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8] 。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訏[9] ,厥声载路[10] 。诞实匍匐,克岐克嶷[11] ,以就口食。蓺之荏菽[12] ,荏菽旆旆[13] ,禾役穟穟,麻麦幪幪[14] ,瓜瓞唪唪。诞后稷之穑,有相之道。茀厥丰草,种之黄茂。实方实苞,实种实褎[15] ,实发实秀[16] ,实坚实好,实颖实栗,即有邰家室。诞降嘉种,维秬维秠,维穈维芑。恒之秬秠,是获是亩。恒之穈芑,是任是负。以归肇祀。诞我祀如何?或舂或揄[17] 。或簸或蹂[18] 。释之叟叟[19] 。烝之浮浮[20] 。载谋载惟,取萧祭脂,取羝以軷。载燔载烈,以兴嗣岁。卬盛于豆,于豆于登,其香始升。上帝居歆[21] ,胡臭亶时!后稷肇祀,庶无罪悔[22] 。以迄于今[23] 。【注释】[1] 禋:升烟以祭,古代祭天的典礼。[2] 武:足迹。敏:脚趾。歆:感应。[3] 攸:于是。介、止:休息。[4] 震:有孕。夙:严肃。[5] 弥:终。指怀胎足月。[6] 赫:显示;显耀。灵:灵异。[7] 腓:庇护。字:哺育。[8] 会:碰上。伐平林:伐木的樵夫。[9] 实:是。覃、訏:长。[10] 载:充满。[11] 岐:明事理。嶷:辨事物。[12] 蓺:种植。[13] 旆旆:长。[14] 幪幪:茂盛的样子。[15] 种:粗壮。[16] 发:禾苗发兜。秀:扬花。[17] 揄:舀取。[18] 蹂:用手搓米。[19] 释:淘米。叟叟:淘米声。[20] 浮浮:蒸饭的气。[21] 居歆:安享。[22] 庶:幸好。[23] 迄:流传。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1] 。戚戚兄弟,莫远具尔[2] 。或肆之筵,或授之几。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或献或酢,洗爵奠斝。醓醢以荐[3] ,或燔或炙。嘉肴脾臄[4] ,或歌或咢。敦弓既坚[5] ,四鍭既钧[6] 。舍矢既均[7] ,序宾以贤。敦弓既句[8] ,既挟四鍭。四鍭如树[9] ,序宾以不侮。曾孙维主,酒醴维醹[10]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黄耇台背,以引以翼。寿考维祺,以介景福。【注释】[1] 泥泥:指茂盛的样子。[2] 尔:同“迩”,近。[3] 醓醢:指多汁的肉酱。[4] 脾:牛胃。[5] 敦:画弓。[6] 鍭:箭矢。钧:同“均”。[7] 均:指均射中。[8] 句:张。[9] 树:通“竖”。[10] 醹:醇厚的酒。既醉既醉以酒,既饱以德[1] 。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殽既将[2] 。君子万年,介尔昭明。昭明有融[3] ,高朗令终[4] 。令终有俶[5] ,公尸嘉告。其告维何?笾豆静嘉。朋友攸摄[6] ,摄以威仪。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其类维何?室家之壶。君子万年,永锡祚胤[7] 。其胤维何?天被尔禄。君子万年,景命有仆[8] 。其仆维何?厘尔女士[9] 。厘尔女士,从以孙子。【注释】[1] 饱:饱食。[2] 将:美好。[3] 融:长久。[4] 高朗:光荣明朗。令:美。终:持久。[5] 令终有俶:祝词,祝其善始善终。[6] 摄:佐理,辅助。[7] 祚:福。胤:后代。[8] 仆:跟随。[9] 厘:赐福。女士:男女。凫鹥凫鹥在泾,公尸在燕来宁。尔酒既清,尔殽既馨。公尸燕饮,福禄来成[1] 。凫鹥在沙,公尸来燕来宜。尔酒既多,尔殽既嘉。公尸燕饮,福禄来为。凫鹥在渚,公尸来燕来处。尔酒既湑,尔殽伊脯[2] 。公尸燕饮,福禄来下[3] 。凫鹥在潨,公尸来燕来宗。既燕于宗[4] ,福禄攸降。公尸燕饮,福禄来崇。凫鹥在亹,公尸来止熏熏[5] 。旨酒欣欣,燔炙芬芬。公尸燕饮,无有后艰[6] 。【注释】[1] 成:促成。[2] 脯:干肉。[3] 下:降。[4] 于宗:在宗室;在宗庙。[5] 熏熏:快乐安详的样子。[6] 后艰:今后的艰难。假乐假乐君子[1] ,显显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右命之[2] ,自天申之[3] 。干禄百福[4] ,子孙千亿。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衍不忘[5] ,率由旧章[6] 。威仪抑抑,德音秩秩。无怨无恶,率由群匹[7] 。受福无疆,四方之纲。之纲之纪,燕及朋友。百辟卿士[8] ,媚于天子[9] 。不解于位,民之攸塈[10] 。【注释】[1] 假乐:欢喜愉悦。[2] 右:佑助。[3] 申:不断的。[4] 干:求。[5] 不衍:没有过失。[6] 率:依照,遵循。由:跟随。旧章:原有的制度。[7] 群匹:群臣。[8] 辟:诸侯。卿士:大臣。[9] 媚:喜爱。[10] 塈:休息。公刘笃公刘[1] ,匪居匪康[2] 。乃埸乃疆,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3] ,思辑用光[4] 。弓矢斯张,干戈戚扬[5] ,爰方启行[6] 。笃公刘,于胥斯原[7] 。既庶既繁,既顺乃宣[8] ,而无永叹。陟则在巘[9] 。复降在原。何以舟之?维玉及瑶,鞞琫容刀[10] 。笃公刘,逝彼百泉,瞻彼溥原;乃陟南冈,乃觏于京。京师之野,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笃公刘,于京斯依。跄跄济济[11] ,俾筵俾几[12] ,既登乃依。乃造其曹[13] ,执豕于牢,酌之用匏。食之饮之,君之宗之。笃公刘,既溥既长[14] 。既景乃冈[15] ,相其阴阳[16] ,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17] ,度其夕阳[18] ,豳居允荒。笃公刘,于豳斯馆。涉渭为乱[19] ,取厉取锻[20] 。止基乃理,爰众爰有[21] 。夹其皇涧,逆其过涧。止旅乃密[22] ,芮鞫之即[23] 。【注释】[1] 笃:敦厚正直。[2] 居:安居。康:康宁。[3] 橐:袋子。[4] 思:想方设法。辑:安定繁荣。用:从而,进而。光:发扬光大。[5] 干:盾。戈:戟。戚扬:斧钺。[6] 爰:于是。方:开始。启行:动身出发。[7] 胥:相;观看。[8] 顺:和顺。宣:畅快。[9] 巘:独立的小山。[10] 容刀:佩刀。[11] 跄跄:步趋有节的样子。济济:庄严恭敬的样子。[12] 俾:使。筵:(摆)竹席。几:(摆)案几。[13] 造:适,去。曹:牧群。[14] 溥:宽大。[15] 景:日影。冈:山冈。[16] 相:看。[17] 彻:治;开发。[18] 度:测量。夕阳:山的西边。[19] 乱:横渡。[20] 厉:砺的本字。磨刀石。[21] 众:指人口增加。有:指物产丰富。[22] 旅:众。密:安。[23] 芮鞫:水边弯曲之地。即:靠近,去到。泂酌泂酌彼行潦[1] ,挹彼注兹[2] ,可以饙饎[3] 。岂弟君子,民之父母。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罍[4] 。岂弟君子,民之攸归。泂酌彼行潦,挹彼注兹,可以濯溉[5] 。岂弟君子,民之攸塈。【注释】[1] 泂:远。行潦:指路旁积水。[2] 挹:舀。注:倒。[3] 饙:蒸饭。饎:酒食。[4] 罍:古代器名。盛酒和水。[5] 濯:洗涤。" }, { "index": 38, "volume_number": "卷38", "content": "阿有" }, { "index": 39, "volume_number": "卷39", "content": "者阿[1] ,飘风自南。岂弟君子,来游来歌,以矢其音[2] 。伴奂尔游矣[3] ,优游尔休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4] ,似先公酋矣。尔土宇昄章[5] ,亦孔之厚矣。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百神尔主矣。尔受命长矣,茀禄尔康矣[6] 。岂弟君子,俾尔弥尔性,纯嘏尔常矣[7] 。有冯有翼[8] ,有孝有德,以引以翼。岂弟君子,四方为则。颙颙卬卬,如圭如璋,令闻令望。岂弟君子,四方为纲。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蔼蔼王多吉士,维君子使[9] ,媚于天子。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傅于天[10] 。蔼蔼王多吉人,维君子命,媚于庶人。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11] ,雍雍喈喈。君子之车,既庶且多。君子之马,既闲且驰。矢诗不多[12] ,维以遂歌[13] 。【注释】[1]" }, { "index": 40, "volume_number": "卷40", "content": ":曲,起伏。阿:大土山。[2] 矢:展示。音:声音,歌喉。[3] 伴奂:悠然自得。[4] 俾:使。弥:增加,延长。性:命。[5] 土宇:国土。昄章:版图。[6] 茀:通“福”。[7] 纯:大。嘏:福气。[8] 冯:依。翼:庇护。[9] 使:差遣。[10] 傅:到,及。[11] 菶菶萋萋:草木茂盛的样子。[12] 矢:敬献。[13] 遂:谱写。民劳民亦劳止,汔可小康[1] 。惠此中国[2] ,以绥四方。无纵诡随[3] ,以谨无良[4] 。式遏寇虐[5] ,憯不畏明[6] 。柔远能迩[7] ,以定我王。民亦劳止,汔可小休。惠此中国,以为民逑[8] 。无纵诡随,以谨惛怓[9] 。式遏寇虐,无俾民忧。无弃尔劳,以为王休。民亦劳止,汔可小息。惠此京师,以绥四国。无纵诡随,以谨罔极[10] 。式遏寇虐,无俾作慝[11] 。敬慎威仪,以近有德。民亦劳止,汔可小愒[12] 。惠此中国,俾民忧泄。无纵诡随,以谨丑厉[13] 。式遏寇虐,无俾正败。戎虽小子[14] ,而式弘大[15] 。民亦劳止,汔可小安。惠此中国,国无有残[16] 。无纵诡随,以谨缱绻[17] 。式遏寇虐,无俾正反。王欲玉女[18] ,是用大谏[19] 。【注释】[1] 汔:求。[2] 中国:指京师。[3] 纵:听信。诡随:诡计多端的人。[4] 谨:小心,警惕。[5] 式:应当。遏:制止。寇:劫掠。[6] 憯:乃,曾。不畏明:不畏其坚强高明。[7] 柔:安。能:而。迩:近。[8] 逑:聚居。[9] 惛怓:争执。[10] 罔:无,没有。极:法纪。[11] 慝:恶。[12] 愒:休息。[13] 丑厉:为非作歹。[14] 戎:你。[15] 而:但,表转折。式:地位,作用。[16] 残:破坏。[17] 缱绻:反复不定。[18] 玉女:爱你。[19] 大谏:力谏。板上帝板板,下民卒瘅[1] 。出话不然[2] ,为犹不远。靡圣管管[3] 。不实于亶[4] 。犹之未远,是用大谏[5] 。天之方难,无然宪宪[6] 。天之方蹶,无然泄泄。辞之辑矣[7] ,民之洽矣。辞之怿矣[8] ,民之莫矣[9] 。我虽异事[10] ,及尔同僚。我即尔谋,听我嚣嚣。我言维服[11] ,勿以为笑。先民有言:询于刍荛[12] 。天之方虐,无然谑谑[13] 。老夫灌灌[14] ,小子蹻蹻[15] 。匪我言耄,尔用忧谑[16] 。多将熇熇[17] ,不可救药。天之方懠[18] ,无为夸毗[19] 。威仪卒迷[20] ,善人载尸。民之方殿屎,则莫我敢葵[21] 。丧乱蔑资[22] ,曾莫惠我师[23] ?天之牖民[24] ,如埙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携无曰益,牖民孔易。民之多辟[25] ,无自立辟!价人维藩[26] ,大师维垣,大邦维屏,大宗维翰。怀德维宁,宗子维城。无俾城坏,无独斯畏!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27] 。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注释】[1] 瘅:病。[2] 不然:不对,不正确。[3] 管管:任性妄为。[4] 不实于亶:言行相违。[5] 是用:因此。大谏:深切地劝谏。[6] 无然:不要如此。宪宪:高兴忘怀。[7] 辞:政令。辑:协调,温和。[8] 怿:高兴。[9] 莫:平安。[10] 异事:职务不同。[11] 服:实情。[12] 刍荛:割草打柴的人。[13] 谑谑:喜乐的样子。[14] 灌灌:恳切。[15] 蹻蹻:狂妄。[16] 用:认为,以为。忧:忧患。谑:玩笑。[17] 熇熇:火势炽盛的样子。[18] 懠:发怒。[19] 夸毗:奉承,谄媚。[20] 卒:尽。迷:迷乱。[21] 葵:度,猜。[22] 蔑:无。资:财。[23] 曾:居然。惠:安抚。师:众民。[24] 牖:通“诱”,诱导。[25] 辟:怪异。[26] 价:诚,善。藩:藩篱。[27] 驰驱:放纵。荡荡荡上帝,下民之辟[1] 。疾威上帝[2] ,其命多辟。天生烝民,其命匪谌[3]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文王曰咨[4] !咨女殷商。曾是强御,曾是掊克[5] 。曾是在位,曾是在服。天降慆德,女兴是力[6]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而秉义类[7] ,强御多怼[8] 。流言以对,寇攘式内[9] 。侯作侯祝,靡届靡究。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女炰烋于中国[10] ,敛怨以为德。不明尔德,时无背无侧。尔德不明,以无陪无卿。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11] ,不义从式。既衍尔止[12] ,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如蜩如螗,如沸如羹。小大近丧,人尚乎由行[13] 。内奰于中国[14] ,覃及鬼方[15]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匪上帝不时[16] ,殷不用旧。虽无老成人,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17]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人亦有言:颠沛之揭[18] ,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拨[19] 。殷鉴不远[20] ,在夏后之世。【注释】[1] 辟:国君。[2] 疾威:狂暴。[3] 谌:信。[4] 咨:叹词。[5] 掊克:聚敛贪狠。[6] 兴:助长。[7] 而:尔,你。秉:执掌。义类:德政。[8] 怼:怨恨。[9] 攘:窃取。式:任用。[10] 炰烋:怒吼,咆哮。[11] 湎:沉迷于酒。[12] 衍:使有差错。止:言行举止。[13] 尚:还,仍。由:顺着,沿着。行:执行,做。[14] 奰:激怒。[15] 覃:及,延。鬼方:即远方。[16] 不时:不好。[17] 大命:天数。[18] 颠沛:倒。揭:连根而起。[19] 本:根。拨:断,断绝。[20] 鉴:镜子。抑抑抑威仪,维德之隅。人亦有言:靡哲不愚。庶人之愚,亦职维疾[1] 。哲人之愚,亦维斯戾[2] 。无竞维人,四方其训之。有觉德行,四国顺之。訏谟定命[3] ,远犹辰告[4] 。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其在于今,兴迷乱于政。颠覆厥德,荒湛于酒。女虽湛乐从[5] ,弗念厥绍[6] 。罔敷求先王[7] ,克共明刑。肆皇天弗尚[8] ,如彼泉流,无沦胥以亡。夙兴夜寐,洒扫廷内[9] ,维民之章。修尔车马,弓矢戎兵。用戒戎作[10] ,用逷蛮方。质尔人民[11] ,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慎尔出话,敬尔威仪,无不柔嘉。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无易由言,无曰苟矣。莫扪朕舌[12] ,言不可逝矣。无言不雠[13] ,无德不报。惠于朋友,庶民小子。子孙绳绳[14] ,万民靡不承。视尔友君子,辑柔尔颜,不遐有愆。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无曰不显,莫予云觏。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15] 。辟尔为德[16] ,俾臧俾嘉。淑慎尔止,不愆于仪。不僭不贼[17] ,鲜不为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彼童而角[18] ,实虹小子[19] 。荏染柔木,言缗之丝。温温恭人,维德之基。其维哲人,告之话言,顺德之行。其维愚人,覆谓我僭[20] ,民各有心。於乎小子!未知臧否。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借曰未知[21] ,亦既抱子。民之靡盈,谁夙知而莫成?昊天孔昭,我生靡乐。视尔梦梦,我心惨惨[22] 。诲尔谆谆[23] ,听我藐藐[24] 。匪用为教,覆用为虐[25] 。借曰未知,亦聿既耄[26] 。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27] 。【注释】[1] 职:本身。疾:生病。[2] 戾:罪。[3] 訏:大。谟:谋略。定:确定。命:命令,政令。[4] 辰:按时。[5] 虽:惟。[6] 绍:指继承者。[7] 罔:无。敷:铺,广。求:探求。[8] 肆:于是。尚:佑助。[9] 廷内:室内。[10] 戒:戒备。戎作:戎事。[11] 质:诫。[12] 扪:执持。[13] 雠:应验。[14] 绳绳:戒慎的样子。[15] 矧:况。[16] 辟:法。指以身作则。[17] 僭:逾越。贼:害人。[18] 童:童羊。[19] 虹:同“讧”,溃乱。[20] 僭:不信。[21] 借:假如。[22] 惨惨:悲伤。[23] 谆谆:教诲不倦的样子。[24] 藐藐:疏远的样子。[25] 覆:反。[26] 耄:老。[27] 棘:危急。桑柔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1] 。不殄心忧[2] ,仓兄填兮。倬彼昊天[3] ,宁不我矜?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4] 。於乎有哀!国步斯频!国步蔑资[5] ,天不我将[6] 。靡所止疑[7] ,云徂何往?君子实维[8] ,秉心无竞。谁生厉阶,至今为梗[9] ?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僤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孔棘我圉[10] 。为谋为毖,乱况斯削[11] 。告尔忧恤,诲尔序爵。谁能执热,逝不以濯?其何能淑,载胥及溺!如彼遡风,亦孔之僾[12] 。民有肃心[13] ,荓云不逮。好是稼穑,力民代食。稼穑维宝,代食维好。天降丧乱,灭我立王。降此蟊贼,稼穑卒痒。哀恫中国,具赘卒荒。靡有旅力,以念穹苍。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瞻彼中林,甡甡其鹿[14] 。朋友已谮[15] ,不胥以谷[16] 。人亦有言:进退维谷。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维此良人,弗求弗迪[17] 。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维彼不顺,征以中垢。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18] ,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19] 。嗟尔朋友,予岂不知而作[20] ?如彼飞虫[21] ,时亦弋获。既之阴女[22] ,反予来赫。民之罔极,职凉善背。为民不利,如云不克。民之回遹,职竞用力。民之未戾,职盗为寇。凉曰不可[23] ,覆背善詈[24] 。虽曰匪予,既作尔歌!【注释】[1] 瘼:病。[2] 殄:断绝。[3] 倬:宽大的样子。[4] 具:通“俱”。烬:灰烬。[5] 蔑资:无资财。[6] 将:助。[7] 疑:定。[8] 实维:实,是。维,作;干。[9] 梗:指害人。[10] 圉:边疆。[11] 况:情况。[12] 僾:喘气;窒息。[13] 肃:进;进取。[14] 甡甡:同“莘莘”。[15] 谮:通“僭”,不亲不信。[16] 谷:善;友好。[17] 求:贪求。[18] 对:答。[19] 悖:谬误;悖逆。[20] 而:你。[21] 飞虫:飞鸟。[22] 阴:同“荫”,庇护。[23] 凉:语气助词。[24] 善:大。詈:骂。云汉倬彼云汉[1] ,昭回于天[2] 。王曰:於乎!何辜今之人[3] ?天降丧乱,饥馑荐臻[4] 。靡神不举[5] ,靡爱斯牲。圭璧既卒[6] ,宁莫我听!旱既大甚,蕴隆虫虫[7] 。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8] ,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耗斁下土[9] ,宁丁我躬[10] !旱既大甚,则不可推[11] 。兢兢业业,如霆如雷。周余黎民,靡有孑遗。昊天上帝!则不我遗[12] 。胡不相畏?先祖于摧[13] 。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14] ,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15] 。昊天上帝!宁俾我遁?旱既大甚,黾勉畏去。胡宁瘨我以旱[16] ,憯不知其故[17] 。祈年孔夙,方社不莫。昊天上帝!则不我虞[18] 。敬恭明神,宜无悔怒。旱既大甚,散无友纪[19] 。鞫哉庶正[20] !疚哉冢宰。趣马师氏,膳夫左右。靡人不周[21] ,无不能止。瞻卬昊天,云如何里?瞻卬昊天,有嘒其星。大夫君子,昭假无赢。大命近止,无弃尔成。何求为我?以戾庶正。瞻卬昊天,曷惠其宁?【注释】[1] 倬:大。云汉:银汉;天河。[2] 昭:光。回:运转。[3] 辜:罪。[4] 荐臻:接连而来。[5] 举:祭祀。[6] 卒:用尽。[7] 蕴:闷热。隆:雷声。虫虫:热气蒸人。[8] 奠:祭天。瘗:祭地。[9] 斁:败坏。[10] 丁:当;逢。[11] 推:去;除。[12] 遗:慰问,恩赐。[13] 摧:断绝。[14] 群:众,诸位。[15] 闻:恤问。[16] 瘨:度;考虑。[17] 憯:竟然。[18] 虞:安抚,帮助。[19] 散:涣散。友,通“有”。纪:纪律。[20] 鞫:困窘。庶:众。正:公卿、大臣。[21] 周:周济。崧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1]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亹亹申伯[2] ,王缵之事[3] 。于邑于谢,南国是式[4] 。王命召伯,定申伯之宅。登是南邦,世执其功。王命申伯,式是南邦。因是谢人,以作尔庸。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田。王命傅御,迁其私人。申伯之功,召伯是营。有俶其城,寝庙既成。既成藐藐,王锡申伯。四牡蹻蹻[5] ,钩膺濯濯[6] 。王遣申伯,路车乘马。我图尔居,莫如南土。锡尔介圭,以作尔宝。往近王舅,南土是保。申伯信迈[7] ,王饯于郿。申伯还南,谢于诚归。王命召伯,彻申伯土疆。以峙其粻[8] ,式遄其行[9] 。申伯番番,既入于谢。徒御啴啴[10] ,周邦咸喜,戎有良翰[11] 。不显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宪[12] 。申伯之德,柔惠且直。揉此万邦,闻于四国。吉甫作诵,其诗孔硕[13] ,其风肆好[14] ,以赠申伯。【注释】[1] 骏:通“峻”,高。[2] 亹亹:勤勉。[3] 缵:继承,接手。[4] 南国:周王朝南的国家。式:法,引申为治理。[5] 蹻蹻:强壮的样子。[6] 濯濯:光明的样子。[7] 迈:走。[8] 粻:食粮。[9] 遄:速。[10] 啴啴:和乐的样子。[11] 戎:你们。[12] 宪:法,法则。[13] 孔:很。硕:大。[14] 风:穆如清风。用以称颂有才德的人。肆好:极好。烝民天生烝民[1] ,有物有则[2] 。民之秉彝[3] ,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4] 。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5] 。肃肃王命[6] ,仲山甫将之[7] 。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人亦有言:柔则茹之[8] ,刚则吐之[9] 。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10] ,不畏强御。人亦有言:德輶如毛[11] ,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12] ,维仲山甫补之。仲山甫出祖[13] ,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四牡骙骙,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14] 。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注释】[1] 烝:众。[2] 物:事物。则:法则。[3] 彝:常理;常道。[4] 柔:温和。嘉:美好。则:有原则。[5] 发:执行。[6] 肃肃:庄严的样子。[7] 将:奉行。[8] 茹:吃。[9] 刚:硬物。[10] 侮:侮辱,欺负。矜寡:无所依靠的人。[11] 輶:轻。[12] 阙:缺失。[13] 祖:路祭。[14] 遄:速。 [image \"ZGGJCTJJ-230 山居闲适 \" file=Image00035.jpg] 崧 高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维周之翰。韩奕奕奕梁山[1] ,维禹甸之[2] ,有倬其道。韩侯受命,王亲命之:缵戎祖考,无废朕命。夙夜匪解[3] ,虔共尔位,朕命不易。干不庭方[4] ,以佐戎辟。四牡奕奕,孔修且张[5] 。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王锡韩侯:淑旂绥章,簟茀错衡。玄兖赤舄,钩膺镂钖。鞹鞃浅幭,鞗革金厄。韩侯出祖[6] ,出宿于屠。显父饯之,清酒百壶。其殽维何?炰鳖鲜鱼。其蔌维何?维笋及蒲。其赠维何?乘马路车。笾豆有且,侯氏燕胥[7] 。韩侯取妻,汾王之甥,蹶父之子。韩侯迎止,于蹶之里。百两彭彭,八鸾锵锵,不显其光!诸娣从之,祁祁如云。韩侯顾之,烂其盈门[8] 。蹶父孔武,靡国不到。为韩姞相攸[9] ,莫如韩乐。孔乐韩土,川泽[10] ,鲂鱮甫甫[11] ,麀鹿噳噳[12] ,有熊有罴,有猫有虎。庆既令居,韩姞燕誉。溥彼韩城,燕师所完。以先祖受命,因时百蛮[13] 。王锡韩侯,其追其貊[14] ,奄受北国,因以其伯。实墉实壑[15] ,实亩实藉[16] 。献其貔皮,赤豹黄罴。【注释】[1] 奕奕:高大的样子。[2] 甸:治。[3] 解:松懈,放松。[4] 干:修正。庭:来庭朝贡。方:国家。[5] 修:长。张:大。[6] 祖:祭路神。[7] 侯氏:诸侯。燕:宴。胥:皆。[8] 烂:灿烂,有光彩。盈门:满门。[9] 相:看。攸:所,居处。[10] :广大。[11] 甫甫:大的样子。[12] 噳噳:众多的样子。[13] 因:统辖,治理。时:这些。蛮:少数民族。[14] 追、貊:两个少数民族部落。[15] 实:通“是”,表示两个并排的动作。壑:深沟。[16] 亩:整饬田地。藉:征收赋税。江汉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1] ,淮夷来求[2] 。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3] 。江汉汤汤[4] ,武夫洸洸[5] 。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6] ,王心载宁。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7] ,彻我疆土[8] 。匪疚匪棘[9] ,王国来极[10] 。于疆于理[11] ,至于南海。王命召虎:来旬来宣[12] 。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厘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13] ,天子万年!虎拜稽首,对扬王休[14] 。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注释】[1] 匪:不(敢)。安:安逸。游:游玩。[2] 求:征讨。[3] 铺:出兵。[4] 汤汤:浩浩荡荡。[5] 洸洸:威武的样子。[6] 时:是。争:战争。[7] 式:应。辟:开拓,扩展。[8] 彻:治;开发。[9] 疚:病。[10] 极:准则。[11] 于:助词。疆:规划疆土。理:治理田地。[12] 来:语气助词。旬:巡视。宣:宣抚。[13] 稽首:古时跪拜礼。[14] 对扬:颂扬。王休:王的美德。常武赫赫明明[1] ,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2] 。既敬既戒[3] ,惠此南国。王谓尹氏,命程伯休父:左右陈行,戒我师旅。率彼淮浦[4] ,省此徐土[5] 。不留不处,三事就绪[6]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7] ,匪绍匪游[8] 。徐方绎骚[9] ,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王奋厥武[10] ,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11] 。铺敦淮濆[12] ,仍执丑虏[13] 。截彼淮浦[14] ,王师之所。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15] ,濯征徐国。王犹允塞[16] ,徐方既来。徐方既同[17] ,天子之功。四方既平,徐方来庭。徐方不回[18] ,王曰还归。【注释】[1] 明明:明察;明智。[2] 修:完善。戎:军队装备。[3] 既:表示并列。敬:警惕。戒:戒备,调集。[4] 率:顺,沿。浦:水滨。[5] 省:察看,勘探。[6] 三事:农工商。[7] 舒:徐。保:安。作:行。[8] 绍:缓。游:玩耍。[9] 绎:方阵,队列。骚:动乱。[10] 奋:发挥,发扬。武:勇猛。[11] 阚:虎怒的样子。虓:虎叫。[12] 濆:大堤;沿河高地。[13] 仍:就。执:俘虏,捕获。[14] 截:切断。引申为整治。[15] 测:推测。克:战胜。[16] 允:果然。塞:可行。[17] 同:会同。[18] 回:谋反,背叛。瞻卬瞻卬昊天,则不我惠。孔填不宁[1] ,降此大厉。邦靡有定,士民其瘵[2] 。蟊贼蟊疾[3] ,靡有夷届[4] 。罪罟不收[5] ,靡有夷瘳[6]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7] ;彼宜有罪,女覆说之[8] 。哲夫成城,哲妇倾城。懿厥哲妇[9] ,为枭为鸱。妇有长舌,维厉之阶。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匪教匪诲,时维妇寺[10] 。鞫人忮忒[11] ,谮始竟背[12] 。岂曰不极?伊胡为慝[13] ?如贾三倍,君子是识。妇无公事,休其蚕织。天何以剌[14] ?何神不富[15] ?舍尔介狄,维予胥忌。不吊不祥[16] ,威仪不类[17] 。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天之降罔[18] ,维其优矣。人之云亡,心之忧矣。天之降罔,维其几矣。人之云亡,心之悲矣。觱沸槛泉,维其深矣。心之忧矣,宁自今矣?不自我先,不自我后。藐藐昊天,无不克巩[19] 。无忝皇祖,式救尔后。【注释】[1] 填:久。[2] 瘵:痛苦不堪。[3] 蟊:害虫。贼、疾:损害,破坏。[4] 夷:语气助词。届:止尽。[5] 罪罟:罪网。不收:不停。[6] 瘳:病愈。[7] 收:逮捕。[8] 说:通“释”。[9] 懿:通“噫”,叹词。[10] 时:通“是”,这。寺:宦官。[11] 鞫:陷害。忮:妒忌。忒:奸诈。[12] 谮:欺骗。始:开始。竟:最后。背:背叛。[13] 慝:恶,残忍。[14] 剌:责。[15] 富:福。[16] 吊:善。[17] 类:善。[18] 罔:同“网”。[19] 巩:控制,管理。召旻旻天疾威,天笃降丧。瘨我饥馑[1] ,民卒流亡。我居圉卒荒!天降罪罟,蟊贼内讧。昏椓靡共[2] ,溃溃回遹[3] ,实靖夷我邦[4] 。皋皋訾訾[5] ,曾不知其玷。兢兢业业,孔填不宁,我位孔贬。如彼岁旱,草不溃茂[6] 。如彼栖苴,我相此邦,无不溃止。维昔之富不如时,维今之疚不如兹[7] 。彼疏斯粺[8] ,胡不自替[9] ?职兄斯引。池之竭矣,不云自频[10] ?泉之竭矣,不云自中?溥斯害矣!职兄斯弘[11] ,不灾我躬!昔先王受命,有如召公。日辟国百里;今也日蹙国百里[12] 。於乎哀哉,维今之人,不尚有旧!【注释】[1] 瘨:使受苦。[2] 椓:诽谤。共:供职。[3] 溃溃:乱。回遹:邪僻。[4] 夷:平。[5] 皋皋:欺骗。訾訾:陷害。[6] 溃茂:茂盛。[7] 疚:灾害。[8] 疏:糙米。粺:细米。[9] 自替:主动退位。[10] 云:助词,无义。频:水边。[11] 职兄:这种形势。弘:扩大。[12] 蹙:缩小;紧迫。颂周颂清庙於穆清庙[1] ,肃雍显相[2]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3] 。对越在天[4] ,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5] ,无射于人斯[6] 。【注释】[1] 於:叹词。穆:美好;严肃。[2] 雍:和顺。显:尊贵。相:助祭者。[3] 秉:承继。[4] 对越:报答称颂。[5] 不:通“丕”,十分。显:耀眼。承:好。[6] 射:厌。维天之命维天之命,於穆不已[1] !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假以溢我[2] ,我其收之。骏惠我文王[3] ,曾孙笃之。【注释】[1] 不已:无极;无穷尽。[2] 假以:拿来。溢:授予。[3] 骏:大。惠:顺从,忠。维清维清缉熙[1] ,文王之典[2] 。肇禋[3] ,迄用有成[4] ,维周之祯[5] 。【注释】[1] 清:清明。缉:延续。熙:光明。[2] 典:前代定下的法则。[3] 肇:开始。禋:祭天。[4] 迄:至,到。有成:指拥有天下。[5] 祯:祥瑞,吉祥。烈文烈文辟公[1] ,锡兹祉福。惠我无疆,子孙保之。无封靡于尔邦[2] ,维王其崇之[3] 。念兹戎功,继序其皇之[4] 。无竞维人[5] ,四方其训之。不显维德,百辟其刑之,於乎前王不忘!【注释】[1] 辟公:诸侯。[2] 封靡:过分奢侈淫逸。[3] 崇:尊重。[4] 皇:辉煌;光大。[5] 无:语气助词。竞:逞强。天作天作高山[1] ,大王荒之[2] 。彼作矣[3] ,文王康之[4] 。彼徂矣[5] ,岐有夷之行[6] 。子孙保之!【注释】[1] 作:生。高山:指岐山。[2] 大王:指周代开国君主。荒:治理。[3] 彼:指周太王。[4] 康:继承发扬。[5] 徂:同“岨”,山势险峻。[6] 夷:平,平坦。昊天有成命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1] 。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2] 。於缉熙,单厥心[3] ,肆其靖之[4] 。【注释】[1] 二后:指文王和武王。[2] 基:巩固,踏实。命:天命,政权。宥:宽厚,仁德。密:安静,平和。[3] 单:同“亶”,专诚。[4] 靖:太平。我将我将我享,维羊维牛。维天其右之[1] 。仪式刑文王之典[2] ,日靖四方[3] 。伊嘏文王[4] ,既右飨之[5] 。我其夙夜,畏天之威,于时保之[6] 。【注释】[1] 右:佑助。[2] 式:用。刑:法。[3] 靖:谋求。[4] 嘏:伟大。[5] 飨:享用。[6] 时:是。时迈时迈其邦[1] ,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2] ,莫不震叠[3] 。怀柔百神[4] ,及河乔岳。允王维后[5] ,明昭有周[6] ,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櫜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7] 。允王保之!【注释】[1] 时:语气助词。迈:行。邦:指诸侯的国家。[2] 震:威慑。[3] 震叠:震惊。[4] 怀:来。柔:安。[5] 允:确实。后:君王。[6] 明昭:明见。[7] 肆:遂,故。夏:华夏,指中国。执竞执竞武王,无竞维烈[1] 。不显成康,上帝是皇。自彼成康,奄有四方[2] ,斤斤其明。钟鼓喤喤[3] ,磬莞将将[4] 。降福穰穰[5] ,降福简简[6] ,威仪反反[7] 。既醉既饱,福禄来反。【注释】[1] 竞:超过,比得上。烈:功绩。[2] 奄:拥有。[3] 喤喤:声音大而和谐。[4] 莞:管,是一种乐器。[5] 穰穰:众多。[6] 简简:广大。[7] 反反:慎重的样子。思文思文后稷,克配彼天[1] 。立我烝民[2] ,莫匪尔极[3] 。贻我来牟[4] ,帝命率育[5] 。无此疆尔界,陈常于时夏。【注释】[1] 配:匹配。[2] 立:假借为“粒”,谷粒。指种粮食养人。[3] 极:准则。[4] 来牟:麦种。[5] 率育:普遍种植。臣工嗟嗟臣工,敬尔在公。王厘尔成[1] ,来咨来茹[2] 。嗟嗟保介,维莫之春[3] ,亦又何求[4] ?如何新畬[5] ?於皇来牟[6] ,将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众人,庤乃钱镈[7] ,奄观铚艾[8] 。【注释】[1] 厘:赐予,奖赏。[2] 咨:询问。茹:商讨。[3] 莫:通“暮”,晚。[4] 又:有。[5] 新:新田。畬:旧田。[6] 皇:美。[7] 庤:储备。钱:一种类似铁铲的农具。镈:锄田去草的农具。[8] 铚:农具名。一种短小的镰刀。噫嘻噫嘻成王,既昭假尔[1] 。率时农夫,播厥百谷。骏发尔私[2] ,终三十里[3] 。亦服尔耕[4] ,十千维耦。【注释】[1] 尔:指招请的神灵。[2] 骏:快。发:发掘,开发。[3] 终:终极。[4] 亦:语气助词。振鹭振鹭于飞,于彼西雍。我客戾止[1] ,亦有斯容[2] 。在彼无恶,在此无斁[3] 。庶几夙夜,以永终誉[4] 。【注释】[1] 戾:到。[2] 亦有斯容:指有白鹭这样的容貌。[3] 斁:同“恶”,厌恶。[4] 誉:声誉,名望。丰年丰年多黍多稌[1] ,亦有高廪[2] ,万亿及秭[3] 。为酒为醴,烝畀祖妣[4] ,以洽百礼[5] ,降福孔皆[6] 。【注释】[1] 稌:稻子。[2] 廪:收藏粮食的仓库。[3] 亿:数万。秭:数亿。亿、秭都指数量极多。[4] 烝:进献。畀:送上。[5] 洽:齐备。[6] 孔:很。皆:普遍。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设业设虡[1] ,崇牙树羽[2] 。应田县鼓[3] ,鞉磬柷圉[4] 。既备乃奏,箫管备举。喤喤厥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我客戾止,永观厥成[5] 。【注释】[1] 虡:挂钟鼓的架子。[2] 崇牙:设在业上,形状像牙齿。树羽:在崇牙上饰的五彩鸟羽。[3] 应:小鼓。田:大鼓。[4] 鞉磬柷圉:四种打击乐器。[5] 永:长久。潜猗与漆沮[1] !潜有多鱼[2] ,有鳣有鲔,鲦鲿鰋鲤。以享以祀,以介景福。【注释】[1] 猗与:叹词。[2] 潜:水中。雍有来雍雍[1] ,至止肃肃。相维辟公[2] ,天子穆穆。於荐广牡[3] ,相予肆祀。假哉皇考!绥予孝子[4] 。宣哲维人,文武维后。燕及皇天,克昌厥后。绥我眉寿[5] ,介以繁祉[6] 。既右烈考,亦右文母。【注释】[1] 雍雍:和睦的样子。[2] 相:助祭。[3] 荐:进献。广牡:大的公畜。[4] 绥:安。[5] 绥:给,助。[6] 介:赏赐。载见载见辟王,曰求厥章。龙旂阳阳[1] ,和铃央央[2] 。鞗革有鸧[3] ,休有烈光[4] 。率见昭考,以孝以享。以介眉寿,永言保之,思皇多祜[5] 。烈文辟公[6] ,绥以多福,俾缉熙于纯嘏[7] 。【注释】[1] 阳阳:鲜艳夺目。[2] 央央:铃声。[3] 鞗革:马龙头上的装饰。鸧:饰物的撞击声。[4] 休:华美。[5] 祜:福。[6] 辟公:指诸侯。[7] 俾:使。缉熙:光明。纯嘏:大福。有客有客有客,亦白其马[1] 。有萋有且,敦琢其旅[2] 。有客宿宿[3] ,有客信信[4] 。言授之絷,以絷其马。薄言追之,左右绥之[5] 。既有淫威,降福孔夷[6] 。【注释】[1] 亦:语气助词。[2] 敦琢:指有礼节。旅:众。[3] 宿宿:两宿。[4] 信信:四宿。[5] 绥:安抚。[6] 孔夷:大大平安。武於皇武王,无竞维烈[1] 。允文文王[2] ,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3] ,耆定尔功[4] 。【注释】[1] 烈:业。[2] 允:语气词。[3] 刘:杀。[4] 耆定:成就,促成。闵予小子闵予小子[1] ,遭家不造[2] ,嬛嬛在疚[3] 。於乎皇考!永世克孝。念兹皇祖,陟降庭止。维予小子,夙夜敬止[4] 。於乎皇王!继序思不忘[5] 。【注释】[1] 闵:可怜。[2] 遭:遇上。不造:不幸。[3] 嬛嬛:孤独的样子。疚:生病。[4] 敬止:戒慎。[5] 继:继承。思:想法。访落访予落止[1] ,率时昭考[2] 。於乎悠哉,朕未有艾[3] 。将予就之,继犹判涣[4] 。维予小子,未堪家多难。绍庭上下[5] ,陟降厥家。休矣皇考,以保明其身。【注释】[1] 访:询问。落:始。[2] 率:遵照。[3] 艾:经验。[4] 判涣:分散。[5] 绍:继。敬之敬之敬之[1] ,天维显思,命不易哉[2] !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维予小子,不聪敬止[3] 。日就月将[4] ,学有缉熙于光明[5] 。佛时仔肩[6] ,示我显德行。【注释】[1] 敬:戒慎。[2] 不易:言其难也。[3] 敬:小心谨慎。[4] 日就:天天积累。月将:月月进步。[5] 缉熙:继承发扬。[6] 佛:辅佐。仔肩:责任,重担。小毖予其惩[1] ,而毖后患[2] 。莫予荓蜂[3] ,自求辛螫[4] 。肇允彼桃虫[5] ,拼飞维鸟[6] ,未堪家多难,予又集于蓼[7] 。【注释】[1] 惩:警戒,警惕。[2] 毖:小心谨慎。[3] 荓蜂:牵扯,牵引。[4] 辛螫:指祸害。[5] 肇:开始。允:语气助词,没有实义。桃虫:一种小鸟。[6] 拚飞:上下飞舞。[7] 蓼:一种苦草,比喻陷入困境。载芟载芟载柞[1] ,其耕泽泽[2] 。千耦其耘,徂隰徂畛。侯主侯伯,侯亚侯旅,侯强侯以。有嗿其馌[3] 。思媚其妇,有依其士。有略其耜,俶载南亩。播厥百谷,实函斯活[4] 。驿驿其达[5] ,有厌其杰[6] 。厌厌其苗,绵绵其麃[7] 。载获济济,有实其积[8] ,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不洽百礼。有飶其香[9] ,邦家之光。有椒其馨[10] ,胡考之宁[11] 。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注释】[1] 芟:除草。柞:砍伐树木。[2] 泽泽:细碎的样子。[3] 嗿:吃饭时发出的声响。馌:饭食。[4] 实:果实。函:蕴含。活:生机,活力。[5] 驿驿:接连不断。[6] 厌:佳,好。杰:生长旺盛的。[7] 麃:耕耘。[8] 实:指粮食。[9] 飶:食物芳香。[10] 馨:芳香。[11] 胡:寿。良耜畟畟良耜,俶载南亩[1] 。播厥百谷,实函斯活。或来瞻女,载筐及筥,其饟伊黍[2] 。其笠伊纠[3] ,其镈斯赵,以薅荼蓼。荼蓼朽止,黍稷茂止。获之挃挃[4] ,积之栗栗[5] 。其崇如墉[6] ,其比如栉,以开百室。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杀时犉牡[7] ,有捄其角。以似以续,续古之人。【注释】[1] 俶:翻土。载:除草。[2] 饟:用食物款待。[3] 纠:编织。[4] 挃挃:收割作物的声音。[5] 栗栗:众多的样子。[6] 崇:高。[7] 犉:黄毛黑嘴的牛。丝衣丝衣其紑[1] ,载弁俅俅[2] 。自堂徂基[3] ,自羊徂牛,鼐鼎及鼒[4] ,兕觥其觩,旨酒思柔。不吴不敖[5] ,胡考之休。【注释】[1] 丝衣:祭服。紑:指衣服鲜洁。[2] 俅俅:恭顺的样子。[3] 基:门槛。[4] 鼐:大鼎。鼒:小鼎。[5] 敖:傲慢。酌於铄王师[1] ,遵养时晦[2] 。时纯熙矣[3] ,是用大介[4] 。我龙受之[5] ,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6] 。【注释】[1] 铄:辉煌。[2] 遵:率。养:取。晦:昧。[3] 时:时机。纯:大,极。熙:光明。[4] 大介:大军。[5] 龙:光宠。[6] 师:效法。桓绥万邦,娄丰年[1] 。天命匪解。桓桓武王[2] ,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於昭于天,皇以间之[3] 。【注释】[1] 娄:屡。[2] 桓桓:威武。[3] 间:取代,接替。赉文王既勤止,我应受之[1] 。敷时绎思[2] ,我徂维求定[3] 。时周之命,於绎思[4] !【注释】[1] 受:继承,接受。[2] 敷:推广,普及。[3] 徂:往。求定:寻求安定。[4] 绎:发扬光大。思:句末语气词。般於皇时周!陟其高山,嶞山乔岳[1] ,允犹翕河[2] 。敷天之下,裒时之对[3] ,时周之命。【注释】[1] 嶞:小山。[2] 允犹:允水,犹水。翕:汇聚。河:黄河。[3] 裒:全,聚。时:世代。对:匹配。鲁颂駉駉駉牡马,在坰之野[1] 。薄言駉者!有驈有皇[2] ,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3] ,有骍有骐[4] ,以车伾伾[5] 。思无期,思马斯才!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驒有骆[6] ,有骝有雒[7] ,以车绎绎[8] 。思无斁[9] ,思马斯作[10]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11] ,有驔有鱼[12] ,以车祛祛。思无邪[13] ,思马斯徂!【注释】[1] 駉:指离城很远的郊外。[2] 驈:白股的黑马。[3] 骓:苍白杂毛的马。駓:黄白杂毛的马。[4] 骍:赤黄色的马。骐:青黑色的马。[5] 伾伾:有力的样子。[6] 驒:青骊马。[7] 骝:赤身黑鬣的马。雒:黑身白鬣的马。[8] 绎绎:善走。[9] 无斁:无厌,满意。[10] 作:善,好。[11] 骃:浅黑带白色的杂毛马。騢:赤白杂毛的马。[12] 驔:脚胫有长毛的马。鱼:二目毛色白的马。[13] 无邪:不坏,不错。有駜有駜有駜[1] ,駜彼乘黄。夙夜在公,在公明明[2] 。振振鹭[3] ,鹭于下[4] 。鼓咽咽[5] ,醉言舞。于胥乐兮[6] !有駜有駜,駜彼乘牡。夙夜在公,在公饮酒。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归。于胥乐兮!有駜有駜,駜彼乘駽[7] 。夙夜在公,在公载燕。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诒孙子。于胥乐兮!【注释】[1] 駜:马肥壮、力强的样子。[2] 明明:勤勉。[3] 鹭:指持鹭羽的舞蹈。[4] 鹭于下:舞者仿鹭蹲下。[5] 咽咽:鼓声。[6] 胥:皆,都。[7] 駽:青黑色的马。泮水思乐泮水[1] ,薄采其芹。鲁侯戾止,言观其旂。其旂茷茷,鸾声哕哕。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思乐泮水,薄采其藻。鲁侯戾止,其马蹻蹻。其马蹻蹻,其音昭昭[2] 。载色载笑,匪怒伊教。思乐泮水,薄采其茆。鲁侯戾止,在泮饮酒。既饮旨酒,永锡难老。顺彼长道,屈此群丑[3] 。穆穆鲁侯,敬明其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允文允武,昭假烈祖[4] 。靡有不孝[5] ,自求伊祜[6] 。明明鲁侯,克明其德。既作泮宫,淮夷攸服。矫矫虎臣,在泮献馘[7] 。淑问如皋陶,在泮献囚。济济多士,克广德心。桓桓于征[8] ,狄彼东南。烝烝皇皇,不吴不扬[9] 。不告于訩[10] ,在泮献功。角弓其觩[11] ,束矢其搜[12] 。戎车孔博,徒御无斁[13] 。既克淮夷,孔淑不逆。式固尔犹,淮夷卒获。翩彼飞鸮,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14] 。憬彼淮夷[15] ,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注释】[1] 泮:泮宫的水。[2] 音:指德行声誉。[3] 屈:收。[4] 昭假:祈祷。[5] 孝:效。[6] 祜:赐福。[7] 献馘:献上敌人的耳朵请功。[8] 桓桓:威武的样子。[9] 吴:哗。[10] 告:拷问。訩:俘虏。[11] 觩:弯曲的样子。[12] 搜:众多的样子。[13] 斁:疲倦,厌烦。[14] 怀:回馈。[15] 憬:远。閟宫閟宫有侐[1] ,实实枚枚[2]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上帝是依,无灾无害,弥月不迟[3] 。是生后稷,降之百福。黍稷重穋,稙稚菽麦[4] 。奄有下国[5] ,俾民稼穑。有稷有黍,有稻有秬。奄有下土,缵禹之绪。后稷之孙,实维大王。居岐之阳,实始翦商。至于文武,缵大王之绪。致天之届,于牧之野。“无贰无虞,上帝临女。”敦商之旅,克咸厥功[6] 。王曰:“叔父,建尔元子,俾侯于鲁。大启尔宇,为周室辅。”乃命鲁公,俾侯于东。锡之山川,土田附庸。周公之孙,庄公之子。龙旂承祀,六辔耳耳。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骍牺,是飨是宜[7] ,降福既多。周公皇祖,亦其福女。秋而载尝,夏而福衡。白牡骍刚,牺尊将将。毛炰胾羹,笾豆大房[8] 。万舞洋洋,孝孙有庆。俾尔炽而昌,俾尔寿而臧。保彼东方,鲁邦是常。不亏不崩,不震不腾。三寿作朋,如冈如陵。公车千乘,朱英绿縢。二矛重弓,公徒三万,贝胄朱綅[9] ,烝徒增增。戎狄是膺[10] ,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11] 。俾尔昌而炽!俾尔寿而富!黄发台背,寿胥与试。俾尔昌而大!俾尔耆而艾!万有千岁,眉寿无有害。泰山岩岩,鲁邦所詹。奄有龟蒙,遂荒大东[12] 。至于海邦,淮夷来同。莫不率从,鲁侯之功。保有凫绎[13] ,遂荒徐宅。至于海邦,淮夷蛮貊。及彼南夷,莫不率从。莫敢不诺,鲁侯是若[14] 。天锡公纯嘏,眉寿保鲁。居常与许,复周公之宇。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邦国是有。既多受祉,黄发儿齿。徂徕之松,新甫之柏。是断是度[15] ,是寻是尺。松桷有舄,路寝孔硕,新庙奕奕。奚斯所作,孔曼且硕[16] ,万民是若。【注释】[1] 閟:关闭。侐:安静。[2] 枚枚:细密的样子。[3] 弥:满。迟:推迟,拖延。[4] 稙:先种的庄稼。稚:后种的庄稼。[5] 奄:覆盖,拥有。下国:天下。[6] 咸:成就,达成。[7] 飨、宜:鬼神享用祭品。[8] 大房:玉饰的俎。[9] 贝胄:用贝装饰的甲。綅:线。[10] 膺:击。[11] 承:制止,抵御。[12] 大东:极东。[13] 保:抚,安定。[14] 若:归顺。[15] 度:剖。[16] 曼:长。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1] ,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2] 。於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3] ,万舞有奕[4] 。我有嘉客,亦不夷怿[5] 。自古在昔,先民有作[6] 。温恭朝夕,执事有恪[7] 。顾予烝尝[8] ,汤孙之将。【注释】[1] 奏假:奏,进。[2] 依我磬声:指奏乐时依磬声相终始。[3] 庸:大钟。[4] 奕:舞影闪动的样子。[5] 夷怿:高兴,欢快。[6] 先民:祖先。作:作为。[7] 恪:恭敬。[8] 顾:光顾,光临。烝:冬祭。尝:秋祭。烈祖嗟嗟烈祖,有秩斯祜[1] 。申锡无疆,及尔斯所。既载清酤[2] ,赉我思成[3] 。亦有和羹[4] ,既戒既平[5] 。鬷假无言[6] ,时靡有争。绥我眉寿,黄耇无疆。约軧错衡,八鸾鸧鸧[7] 。以假以飨[8] ,我受命溥将。自天降康,丰年穰穰。来假来飨,降福无疆。顾予烝尝,汤孙之将。【注释】[1] 秩:大。[2] 载:陈列。酤:酒。[3] 赉:赐予。思:助词,无义。成:和平。[4] 和羹:五味调和的浓汤。[5] 戒:到,及。平:平静。[6] 鬷假无言:指默默祈祷。[7] 鸧:同“锵”。[8] 假:到。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1] 。古帝命武汤,正域彼四方[2] 。方命厥后,奄有九有[3] 。商之先后,受命不殆,在武丁孙子。武丁孙子,武王靡不胜。龙旂十乘,大糦是承[4] 。邦畿千里,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5] 。四海来假,来假祁祁。景员维河,殷受命咸宜[6] ,百禄是何[7] 。【注释】[1] 宅:动词,住在。[2] 正域:正其封疆。[3] 九有:九州。[4] 糦:同“饎”,酒食。[5] 肇:助词,无义。域:统治。四海:天下。[6] 咸:都。宜:适宜,相称。[7] 何:承受。长发浚哲维商[1] !长发其祥[2] 。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3] 。外大国是疆,幅陨既长[4] 。有娀方将[5] ,帝立子生商。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6] ;受大国是达。率履不越,遂视既发[7] 。相土烈烈[8] ,海外有截[9] 。帝命不违,至于汤齐。汤降不迟,圣敬日跻[10] 。昭假迟迟,上帝是祗[11] ,帝命式于九围[12] 。受小球大球,为下国缀旒[13] 。何天之休。不竞不絿[14] ,不刚不柔。敷政优优[15] ,百禄是遒。受小共大共,为下国骏庬[16] ,何天之龙。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戁不竦[17] ,百禄是总。武王载旆,有虔秉钺[18] 。如火烈烈,则莫我敢曷。苞有三蘖,莫遂莫达。九有有截。韦顾既伐,昆吾夏桀。昔在中叶,有震且业[19] 。允也天子!降予卿士,实维阿衡,实左右商王[20] 。【注释】[1] 浚哲:指英明睿智。[2] 长:久远,发:出现。祥:好的征兆。[3] 敷:治理。[4] 幅陨:幅员。[5] 将:大。指长大。[6] 达:顺畅。[7] 遂:遍。视:巡视。发:行。[8] 烈烈:威武的样子。[9] 截:整齐。[10] 跻:升。[11] 祗:敬。[12] 九围:九州。[13] 缀旒:表率。[14] 絿:心急,烦躁。[15] 优优:平和的样子。[16] 骏庬:国宝。[17] 戁、竦:恐惧。[18] 虔:牢固。[19] 震:动荡。业:危机。[20] 左右:辅佐。殷武挞彼殷武[1] ,奋伐荆楚。罙入其阻[2] ,裒荆之旅。有截其所[3] ,汤孙之绪[4]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5] 。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6] ,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7] 。天命多辟,设都于禹之绩。岁事来辟[8] ,勿予祸适,稼穑匪解。天命降监,下民有严[9] 。不僭不滥[10] ,不敢怠遑。命于下国,封建厥福。商邑翼翼,四方之极[11] 。赫赫厥声,濯濯厥灵。寿考且宁,以保我后生。陟彼景山,松伯丸丸。是断是迁,方斫是虔。松桷有梴,旅楹有闲[12] ,寝成孔安。【注释】[1] 挞:“达”的假借,疾速。[2] 罙:“深”的本字,险阻。[3] 截:治服。[4] 绪:功绩。[5] 国:中国。[6] 享:进贡。[7] 常:长。[8] 来辟:来朝君。[9] 严:敬。[10] 僭:差失。[11] 极:中心。[12] 闲:大的样子。春秋左传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隐公(元年~十一年)传惠公[1] 元妃孟子。孟子卒,继室以声子,生隐公。宋武公[2] 生仲子,仲子生而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故仲子归于我。生桓公而惠公薨,是以隐公立而奉之。【注释】[1] 惠公:姬姓,名弗皇,春秋时期鲁国第十三任君主,鲁孝公之子,文王第八世孙,公元前768年至前723年在位。[2] 宋武公:子姓,宋氏,名司空,宋戴公之子,春秋时期宋国第十二任君主,公元前765年至前748年在位。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1] 。三月,公及邾[2] 仪父[3] 盟于蔑。夏五月,郑伯[4] 克段[5] 于鄢。秋七月,天王[6] 使宰[7] 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8] 。九月,及宋人盟于宿[9] 。冬十有二月,祭[10] 伯来。公子益师[11] 卒。【注释】[1] 王正月:指周历正月。夏、商、周历法各不相同,商历以夏历十二月为正月,周历以夏历十一月为正月。“正月”前加“王”表示《春秋》以周为正统。[2] 邾:诸侯国名,曹姓。[3] 仪父:名克,邾国国君。[4] 郑伯:郑庄公,姬姓,名窹生,郑武公之子,郑国第三任国君,公元前743年至前701年在位。[5] 段:共叔段,郑庄公弟。[6] 天王:周王,此指周平王。[7] 宰:官职。[8] 赗:助办丧事赠送的财物。[9] 宿:诸侯国名。[10] 祭:诸侯国名。[11] 公子益师:姬姓,字众父,鲁孝公之子。元年传元年春,王周正月。不书[1] 即位,摄也。三月,公及邾仪父盟于蔑,邾子克也。未王命,故不书爵。曰“仪父”,贵之也。公摄位而欲求好于邾,故为蔑之盟。夏四月,费伯[2] 帅师城郎。不书,非公命也。【注释】[1] 不书:《春秋》不加记载。[2] 费伯:鲁国大夫,鲁懿公之孙。初,郑武公[1] 娶于申[2] ,曰武姜,生庄公及共叔段。庄公寤生[3] ,惊姜氏,故名曰寤生,遂恶之。爱共叔段,欲立之。亟[4] 请于武公,公弗许。及庄公即位,为之请制。公曰:“制,岩邑[5] 也,虢叔死焉。佗[6] 邑唯命。”请京,使居之,谓之京城大叔。祭仲[7] 曰:“都城过百雉[8] ,国之害也。先王之制,大都不过参国之一,中五之一,小九之一。今京不度,非制也。君将不堪。”公曰:“姜氏欲之,焉辟[9] 害?”对曰:“姜氏何厌[10] 之有?不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蔓草犹不可除,况君之宠弟乎?”公曰:“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注释】[1] 郑武公:姬姓,郑氏,名掘突,郑桓公之子,春秋时期郑国第二任国君,公元前771年至前744年在位。[2] 申:诸侯国名,姜姓。[3] 窹生:即逆生,出生时足先出。[4] 亟:屡次。[5] 岩邑:险要的城邑。[6] 佗:通“它”。[7] 祭仲:字足,郑国大夫,祭邑人。[8] 雉:长三丈高一丈为一雉。[9] 辟:同“避”。[10] 厌:满足。既而大叔命西鄙[1] 、北鄙贰于己。公子吕[2] 曰:“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公曰:“无庸,将自及。”大叔又收贰以为己邑,至于廪延。子封曰:“可矣,厚将得众。”公曰:“不义不昵,厚将崩。”大叔完聚[3] ,缮甲兵,具卒乘[4] ,将袭郑。夫人将启之。公闻其期,曰:“可矣!”命子封帅车二百乘以伐京。京叛大叔段,段入于鄢,公伐诸鄢。五月辛丑,大叔出奔共[5] 。【注释】[1] 鄙:边境。[2] 公子吕:字子封,郑国大夫,武公之弟。[3] 完聚:修葺城墙,聚集粮食。[4] 卒乘:士卒与战车,也泛指军队。[5] 共:诸侯国名。书曰:“郑伯克段于鄢。”段不弟,故不言弟;如二君,故曰克;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1] ,不言出奔,难之也。遂寘姜氏于城颍,而誓之曰:“不及黄泉[2] ,无相见也!”既而悔之。颍考叔[3] 为颍谷封人,闻之,有献于公。公赐之食。食舍肉。公问之,对曰:“小人有母,皆尝小人之食矣,未尝君之羹,请以遗之。”公曰:“尔有母遗,繄[4] 我独无!”颍考叔曰:“敢问何谓也?”公语之故,且告之悔。对曰:“君何患焉?若阙地及泉,隧而相见,其谁曰不然?”公从之。公入而赋:“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姜出而赋:“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5] !”遂为母子如初。【注释】[1] 郑志:郑庄公的意愿。[2] 黄泉:地下的泉水,指死后埋在地下。[3] 颍考叔:郑国大夫。[4] 繄:语助词,用在句首。[5] 泄泄:舒畅而快乐。君子曰:“颍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1] 及庄公。《诗》[2] 曰:‘孝子不匮,永锡[3] 尔类。’其是之谓乎!”秋七月,天王使宰咺来归惠公、仲子之赗。缓,且子氏[4] 未薨,故名。天子七月而葬,同轨[5] 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赠死不及尸[6] ,吊生不及哀,豫凶事,非礼也。【注释】[1] 施:推广。[2] 《诗》:引诗出自《诗经·大雅·既醉》。[3] 锡:同“赐”。[4] 子氏:指仲子,子姓。[5] 同轨:车轨宽度相同。指周天子分封的诸侯。[6] 尸:未葬。八月,纪[1] 人伐夷[2] 。夷不告,故不书。有蜚[3] ,不为灾,亦不书。惠公之季年,败宋师于黄。公立,而求成焉。九月,及宋人盟于宿,始通也。【注释】[1] 纪:诸侯国名,姜姓。[2] 夷:诸侯国名,妘姓。[3] 蜚:一种吃稻花的害虫。冬十月庚申,改葬惠公。公弗临,故不书。惠公之薨也,有宋师[1] ,太子少,葬故有阙,是以改葬。卫侯[2] 来会葬,不见公,亦不书。郑共叔之乱,公孙滑[3] 出奔卫。卫人为之伐郑,取廪延。郑人以王师、虢师伐卫南鄙,请师于邾。邾子使私于公子豫[4] ,豫请往,公弗许,遂行,及邾人、郑人盟于翼。不书,非公命也。新作南门。不书,亦非公命也。十二月,祭伯来,非王命也。众父卒,公不与小敛[5] ,故不书日。【注释】[1] 有宋师:指与宋国交战。[2] 卫侯:卫为侯爵。此处的卫侯指卫桓公。[3] 公孙滑:共叔段之子。[4] 公子豫:鲁国大夫。[5] 小敛:为死者穿衣。三年经三年春,王二月己巳,日有食之。三月庚戌,天王[1] 崩。夏四月辛卯,君氏[2] 卒。秋,武氏子来求赙。八月庚辰,宋公和[3] 卒。冬十有二月,齐侯[4] 、郑伯[5] 盟于石门。癸未,葬宋穆公。【注释】[1] 天王:即周平王。[2] 君氏:鲁隐公的母亲声子。[3] 宋公和:宋穆公,名和,宋武公之子,宋宣公之弟,春秋时期宋国第十四任国君,公元前728年至前720年在位。[4] 齐侯:指齐僖公。[5] 郑伯:即郑庄公。 [image \"FYG(6)-017古典人物之五\" file=Image00036.jpg] 颍考叔以身劝孝颍考叔借庄公赐食的机会劝解庄公,使庄公母子和好。三年传三年春,王三月壬戌,平王崩,赴以庚戌[1] ,故书之。夏,君氏卒。声子也。不赴于诸侯,不反哭于寝,不祔于姑[2] ,故不曰薨。不称夫人,故不言葬,不书姓。为公故,曰“君氏”。郑武公、庄公为平王卿士[3] ,王贰于虢[4] ,郑伯怨王,王曰:“无之。”故周、郑交质[5] 。王子狐[6] 为质于郑,郑公子忽[7] 为质于周。王崩,周人将畀[8] 虢公政。四月,郑祭足[9] 帅师取温[10] 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周、郑交恶。【注释】[1] 赴以庚戌:讣告称周平王是庚戌日去世的,是为了让诸侯早日临丧。赴,同“讣”。[2] 姑:婆婆。[3] 卿士:执政官。[4] 贰于虢:指周王分权给虢公。[5] 交质:交换人质。[6] 王子狐:周平王次子。[7] 郑公子忽:郑庄公长子,即后来的郑昭公。[8] 畀:给予。[9] 祭足:即祭仲。[10] 温:周王畿内小国。君子曰:“信不由中[1] ,质无益也。明恕[2] 而行,要[3] 之以礼,虽无有质,谁能间之?苟有明信[4] ,涧溪[5] 沼沚[6] 之毛[7] ,苹蘩蕰[8] 藻之菜,筐筥锜釜之器,潢汙行潦之水,可荐[9] 于鬼神,可羞[10] 于王公,而况君子结二国之信。行之以礼,又焉用质?《风》有《采繁》、《采蘋》,《雅》有《行苇》、《泂酌》,昭忠信也。”武氏子来求赙,王未葬也。【注释】[1] 中:同“衷”,内心。[2] 明恕:明察宽大。[3] 要:约束。[4] 明信:明确的诚信。[5] 涧溪:山中的小沟。[6] 沼沚:沼池和渚。[7] 毛:毛草。[8] 蕰:聚集。[9] 荐:进献。[10] 羞:进献。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1] 而属殇公[2] 焉,曰:“先君[3] 舍与夷而立寡人,寡人弗敢忘。若以大夫[4] 之灵,得保首领以没,先君若问与夷,其将何辞以对?请子奉之,以主社稷[5] ,寡人虽死,亦无悔焉。”对曰:“群臣愿奉冯[6] 也。”公曰:“不可。先君以寡人为贤,使主社稷,若弃德不让,是废先君之举也,岂曰能贤?光昭先君之令德,可不务[7] 乎?吾子其无废先君之功。”使公子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宋穆公卒。殇公即位。君子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穆公,其子飨[8] 之,命以义夫。《商颂》[9] 曰:‘殷受命咸宜,百禄是荷[10] 。’其是之谓乎!”冬,齐、郑盟于石门,寻[11] 卢之盟也。庚戌,郑伯之车偾[12] 于济[13] 。【注释】[1] 孔父:名嘉,宋国始祖微子启弟弟微仲八世孙,宋国第五任国君宋闵公五世孙,孔子六世祖。[2] 殇公:名与夷,宋宣公之子,宋穆公之侄,春秋时期宋国第十五任国君,公元前719年至前710年在位。[3] 先君:指宋宣公。[4] 大夫:指孔父。[5] 社稷:土神和谷神,指国家。[6] 冯:公子冯,宋穆公之子,后继位为宋庄公。[7] 务:专力从事。[8] 飨:同“享”。[9] 《商颂》:后文引诗出自《诗经·商颂·玄鸟》。[10] 荷:承受。[11] 寻:继续。[12] 偾:翻倒。[13] 济:济水,在今山东省。卫庄公[1] 娶于齐东宫得臣[2] 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3] 也。又娶于陈[4] ,曰厉妫,生孝伯,早死。其娣[5] 戴妫生桓公[6] ,庄姜以为己子。公子州吁,嬖人[7] 之子也,有宠而好兵,公弗禁,庄姜恶之。石碏[8] 谏曰:“臣闻爱子,教之以义方[9] ,弗纳于邪。骄、奢、淫、泆[10] ,所自邪也。四者之来,宠禄过也。将立州吁,乃定之矣;若犹未也,阶之为祸[11] 。夫宠而不骄,骄而能降,降而不憾[12] ,憾而能眕[13] 者鲜矣。且夫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所谓六逆也。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去顺效逆,所以速[14] 祸也。君人者将祸是务去[15] ,而速之,无乃不可乎!”弗听。其子厚[16] 与州吁游,禁之,不可。桓公立,乃老[17] 。【注释】[1] 卫庄公:名扬,卫武公之子,春秋时期卫国第十二任国君,公元前757年至前735年在位。[2] 得臣:齐庄公之子,齐国太子。[3] 《硕人》:诗见《诗经·卫风》。[4] 陈:诸侯国名,妫姓。[5] 娣:妹妹,指从嫁女子。[6] 桓公:名完,春秋时期卫国第十三任国君,公元前734年至前719年在位。[7] 嬖人:身分低微而受到君主宠幸的人,这里指宠妾。[8] 石碏:卫国大夫。[9] 义方:做事应遵守的礼仪规矩。[10] 泆:同“逸”,放纵。[11] 阶之为祸:成为酿成祸乱的途径。[12] 憾:恨。[13] 眕:克制。[14] 速:招致。[15] 务去:勉力除去。[16] 厚:石厚,石碏之子。[17] 老:退休。五年经五年春,公矢[1] 鱼[2] 于棠。夏四月,葬卫桓公。秋,卫师入郕[3] 。九月,考[4] 仲子[5] 之宫[6] 。初献六羽[7] 。邾人、郑人伐宋。螟[8] 。冬十有二月辛巳,公子彄[9] 卒。宋人伐郑,围长葛。【注释】[1] 矢:陈列。[2] 鱼:捕鱼的器具。[3] 郕:诸侯国名,姬姓,伯爵。[4] 考:落成。[5] 仲子:桓公生母。[6] 宫:庙。[7] 六羽:诸侯的乐舞,有六行,每行六人,持羽而舞。[8] 螟:螟蛾的幼虫,食禾心,有害。[9] 公子彄:即臧僖伯,姬姓,臧孙氏,名彄,鲁孝公之子,鲁国大夫。五年传五年春,公将如棠观鱼者。臧僖伯谏曰:“凡物不足以讲[1] 大事[2] ,其材不足以备器用,则君不举焉。君将纳[3] 民于轨物[4] 者也。故讲事以度[5] 轨量谓之轨,取材以章物采谓之物,不轨不物谓之乱政。乱政亟行,所以败也。故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以讲事也。三年而治兵[6] ,入而振旅[7] ,归而饮至[8] ,以数军实[9] 。昭文章,明贵贱,辨等列,顺少长[10] ,习威仪也。鸟兽之肉不登[11] 于俎[12] ,皮革齿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则公不射,古之制也。若夫山林川泽之实,器用之资,皂隶[13] 之事,官司[14] 之守,非君所及也。”公曰:“吾将略地[15] 焉。”遂往,陈鱼而观之。僖伯称疾,不从。书曰“公矢鱼于棠”,非礼也,且言远地也。【注释】[1] 讲:讲习。[2] 大事:指祭祀和战争。《左传·成公十三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3] 纳:纳入。[4] 轨物:轨范。[5] 度:衡量。[6] 治兵:整治军队。[7] 振旅:整顿队伍。[8] 饮至:诸侯会盟、出征奏凯回国后,到宗庙中饮酒庆贺。[9] 军实:战争中获得的物品。[10] 顺少长:出师时少者在前,还师时少者在后。[11] 登:装入。[12] 俎:祭祀所用礼器。[13] 皂吏:指奴隶。[14] 官司:普通官吏。[15] 略地:巡视边境。曲沃庄伯[1] 以郑人、邢人伐翼,王使尹氏[2] 、武氏[3] 助之。翼侯[4] 奔随。夏,葬卫桓公。卫乱,是以缓。四月,郑人侵卫牧,以报东门之役。卫人以燕[5] 师伐郑。郑祭足、原繁[6] 、洩驾[7] 以三军军其前,使曼伯与子元潜军军其后。燕人畏郑三军而不虞制[8] 人。六月,郑二公子[9] 以制人败燕师于北制。君子曰:“不备不虞,不可以师。”【注释】[1] 庄伯:成师之子。[2] 尹氏:周大夫。[3] 武氏:周大夫。[4] 翼侯:即晋鄂侯,名郄,一名都,晋孝侯弟,春秋时期晋国第十四任国君,公元前723至前718年在位。[5] 燕:南燕国,姞姓。[6] 原繁:郑大夫。[7] 洩驾:郑大夫。[8] 制:郑邑。[9] 二公子:即前文中的曼伯、子元。曲沃叛王。秋,王命虢公伐曲沃而立哀侯[1] 于翼。卫之乱也,郕人侵卫,故卫师入郕。九月,考仲子之宫,将万[2] 焉。公问羽数于众仲。对曰:“天子用八[3] ,诸侯用六,大夫四,士二。夫舞所以节八音[4] 而行八风[5] ,故自八以下。”公从之。于是初献六羽,始用六佾[6] 也。【注释】[1] 哀侯:名光,晋鄂侯子,春秋时期晋国第十五任国君,公元前717年至前709年在位。[2] 万:舞名。[3] 八:八行,每行八人。[4] 八音:指金、石、丝、竹、匏、土、革、木。[5] 八风: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八方之风,谓东方谷风,东南清明风,南方凯风,西南凉风。西方阊阖风,西北不周风,北方广莫风,东北融风。”[6] 佾:乐舞的行列。宋人取邾田。邾人告于郑曰:“请君释憾于宋,敝邑为道[1] 。”郑人以王师[2] 会之,伐宋,入其郛[3] ,以报东门之役。宋人使来告命。公闻其入郛也,将救之,问于使者曰:“师何及?”对曰:“未及国。”公怒,乃止,辞使者曰:“君命寡人同恤[4] 社稷之难,今问诸使者,曰‘师未及国’,非寡人之所敢知也。”冬十二月辛已,臧僖伯卒。公曰:“叔父[5] 有憾于寡人,寡人弗敢忘。”葬之加一等。宋人伐郑,围长葛,以报入郛之役也。【注释】[1] 道:向导。[2] 王师:周王的军队。[3] 郛:城圈外的大城。[4] 恤:忧虑。[5] 叔父:诸侯称同姓大夫为伯父、叔父。十一年经十有一年春,滕侯[1] 、薛侯[2] 来朝。夏,公会郑伯于时来。秋七月壬午,公及齐侯、郑伯入许[3] 。冬十有一月壬辰,公薨。【注释】[1] 滕侯:此时滕国国名名谥不详。[2] 薛侯:此时薛国国名名谥不详。薛,诸侯国名,任姓,侯爵。[3] 许:诸侯国名,姜姓,男爵。十一年传十一年春,滕侯、薛侯来朝,争长[1] 。薛侯曰:“我先封。”滕侯曰:“我,周之卜正[2] 也。薛,庶姓[3] 也。我不可以后之。”公使羽父请[4] 于薛侯曰:“君与滕君,辱在[5] 寡人。周谚有之曰:‘山有木,工则度[6] 之;宾有礼,主则择之。’寡人若朝于薛,不敢与诸任齿[7] 。君若辱贶[8] 寡人,则愿以滕君为请。”薛侯许之,乃长滕侯。【注释】[1] 争长:争行礼的先后顺序。[2] 卜正:卜官之长。[3] 庶姓:同姓以外诸姓。[4] 请:商量,有开导的意思。[5] 在:据王引之说:“在,存也;存问之也。”[6] 度:测量。[7] 齿:并列。[8] 贶:赐。夏,公会郑伯于郲[1] ,谋伐许也。郑伯将伐许,五月甲辰,授兵[2] 于大宫[3] 。公孙阏[4] 与颍考叔争车,颍考叔挟辀[5] 以走,子都拔棘[6] 以逐之。及大逵[7] ,弗及,子都怒。【注释】[1] 郲:经作“时来”,郑地。[2] 授兵:向军队授予兵器。[3] 大宫:即太宫,郑国祖庙。[4] 公孙阏:字子都,郑国大夫。[5] 辀:车辕。[6] 棘:同“戟”。[7] 大逵:大路。逵,四通八达的道路。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庚辰,傅[1] 于许。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2] 以先登,子都自下射之,颠。瑕叔盈[3] 又以蝥弧登,周麾[4] 而呼曰:“君登矣!”郑师毕登。壬午,遂入许。许庄公奔卫。齐侯以许让公。公曰:“君谓许不共[5] ,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乃与郑人。【注释】[1] 傅:迫近。[2] 蝥弧:旗名。[3] 瑕叔盈:郑国大夫。[4] 周麾:四周挥舞。[5] 共:同“恭”。郑伯使许大夫百里[1] 奉许叔[2] 以居许东偏[3] ,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4] 于许君,而假[5] 手于我寡人。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6] ,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7] ,不能和协,而使糊其口于四方[8] ,其况能久有许乎?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9] 此民也,吾将使获[10] 也佐吾子。若寡人得没于地,天其以礼悔祸[11] 于许,无[12] 宁兹许公复奉其社稷。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13] ,其能降以相从也。无滋他族[14] ,实偪[15] 处此,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覆亡之不暇,而况能禋祀[16] 许乎?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亦聊以固吾圉[17] 也。”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18] ,无寘于许。我死,乃亟[19] 去之!吾先君[20] 新邑于此,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21] 。夫许,大岳[22] 之胤也,天而既厌[23] 周德矣,吾其能与许争乎?”【注释】[1] 百里:许国大夫。[2] 许叔:许庄公弟。[3] 东偏:许国都城东边。[4] 不逞:不满意。[5] 假:借。[6] 共亿:相安。[7] 弟:指共叔段。[8] 糊其口于四方:寄食于他国。[9] 抚柔:安抚。[10] 获:公孙获,郑国大夫。[11] 悔祸:撤消所加祸害。[12] 无:助词,无义。[13] 昏媾:姻亲。[14] 他族:别的国家。[15] 偪:同“逼”。[16] 禋祀:祭祀。[17] 圉:边境。[18] 财贿:财货。[19] 亟:急。[20] 先君:郑武公。[21] 序:通“绪”,功业。[22] 大岳:即太岳,上古掌管四岳祭祀的官名,是四方诸侯的首领。[23] 厌:厌弃。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礼,经[1] 国家,定社稷,序[2] 民人,利后嗣者也。许无刑[3] 而伐之,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相时[4] 而动,无累后人,可谓知礼矣。郑伯使卒[5] 出豭[6] ,行[7] 出犬鸡,以诅射颍考叔者。君子谓郑庄公失政刑[8] 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无德政,又无威刑,是以及邪。邪而诅之,将何益矣!【注释】[1] 经:治理。[2] 序:使有序。[3] 无刑:没有法度。[4] 相时:观察时机。[5] 卒:军中每百人为一卒。[6] 豭:公猪。[7] 行:步兵每二十五人为一行。[8] 政刑:政治和刑法。王取邬、刘、功蔿、邗之田于郑,而与郑人苏忿生[1] 之田:温、原、絺、樊、隰郕、欑茅、向、盟、州、陉、隤、怀。君子是以知桓王之失郑也。恕而行之,德之则[2] 也,礼之经也。己弗能有,而以与人,人之不至,不亦宜乎!郑、息[3] 有违言[4] ,息侯伐郑。郑伯与战于竟,息师大败而还。君子是以知息之将亡也。不度德,不量力,不亲亲[5] ,不征辞[6] ,不察有罪。犯五不韪[7] ,而以伐人,其丧师也,不亦宜乎!【注释】[1] 苏忿生:西周开国功臣,周武王时任司寇。[2] 则:准则。[3] 息:诸侯国名,姬姓,侯爵。[4] 违言:因言语不合而产生矛盾。[5] 不亲亲:不亲同姓之国。[6] 征辞:指考察言语失和的具体情况。[7] 韪:对。冬十月,郑伯以虢师伐宋。壬戌,大败宋师,以报其入郑也。宋不告命,故不书。凡诸侯有命[1] ,告则书,不然则否。师出臧否[2] ,亦如之。虽及灭国,灭不告败,胜不告克,不书于策。羽父请杀桓公,将以求大宰[3] 。公曰:“为其少故也,吾将授之矣。使营菟裘,吾将老焉。”羽父惧,反谮公于桓公,而请弑之。【注释】[1] 命:国家大事。[2] 臧否:得失。[3] 大宰:即太宰,辅佐君王治理国家的官职。公之为公子也,与郑人战于狐壤,止[1] 焉。郑人囚诸尹氏,赂尹氏,而祷于其主[2] 钟巫,遂与尹氏归,而立其主。十一月,公祭钟巫,齐[3] 于社圃[4] ,馆[5] 于寪氏[6] 。壬辰,羽父使贼弑公于寪氏,立桓公,而讨寪氏,有死者。不书葬,不成丧也。【注释】[1] 止:被擒。因是本国国君,讳言被擒,故称止。[2] 主:所祭神主。[3] 齐:同“斋”,斋戒。[4] 社圃:园名。[5] 馆:住宿。[6] 寪氏:鲁国大夫。桓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三月,公会郑伯于垂,郑伯以壁假许田[1] 。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秋,大水。冬十月。【注释】[1] 以壁假许田:用玉璧交换许田。元年传元年春,公即位,修好于郑。郑人请复祀周公,卒[1] 易祊田。公许之。三月,郑伯以璧假许田,为周公祊故也。夏四月丁未,公及郑伯盟于越,结祊成也。盟曰:“渝[2] 盟,无享国!”秋,大水,凡平原出水为大水。冬,郑伯拜盟[3] 。宋华父督见孔父之妻于路,目逆[4] 而送之,曰:“美而艳。”【注释】[1] 卒:完成。[2] 渝:改变,背弃。[3] 拜盟:答拜感谢值钱的盟约。[4] 目逆:用目光相迎接,一直用目光注视。二年经二年春,王正月戊申,宋督弑其君与夷[1] 及其大夫孔父。滕子来朝。三月,公会齐侯[2] 、陈侯[3] 、郑伯[4] 于稷[5] ,以成宋乱[6] 。夏四月,取郜[7] 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大庙。秋七月,杞侯来朝。蔡侯[8] 、郑伯会于邓[9] 。九月,入杞。公及戎盟于唐。冬,公至自唐。【注释】[1] 与夷:宋殇公。[2] 齐侯:齐僖公。[3] 陈侯:陈桓公。[4] 郑伯:郑庄公。[5] 稷:宋地,在今河南省商丘市。[6] 宋乱:指宋督弑宋殇公。[7] 郜:国名。文王子所封。在今山东省成武县。[8] 蔡侯:蔡桓侯。[9] 邓:蔡地,在今河南省郾城县南。二年传二年春,宋督攻孔氏,杀孔父而取其妻。公怒,督惧,遂弑殇公。君子以督为有无君之心,而后动于恶,故先书弑其君。会于稷,以成宋乱。为赂故,立华氏也。宋殇公立,十年十一战,民不堪命[1] 。孔父嘉为司马,督为大宰,故因民之不堪命,先宣言曰:“司马则然。”已杀孔父而弑殇公,召庄公于郑而立之以亲郑。以郜大鼎赂公,齐、陈、郑皆有赂,故遂相宋公。夏四月,取郜大鼎于宋。戊申,纳于大庙,非礼也。【注释】[1] 民不堪命:百姓无法忍受。臧哀伯谏曰:“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1] 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是以清庙茅屋,大路[2] 越席[3] ,大羹[4] 不致,粢食[5] 不凿[6] ,昭其俭也。衮[7] 、冕[8] 、黻[9] 、珽[10] ,带、裳、幅、舄[11] ,衡、紞[12] 、纮[13] 、綖[14] ,昭其度也。藻[15] 、率、鞞[16] 、鞛[17] ,鞶[18] 、厉[19] 、游[20] 、缨[21] ,昭其数也。火、龙、黼[22] 、黻[23] ,昭其文也。五色比象,昭其物也。钖[24] 、鸾[25] 、和[26] 、铃[27] ,昭其声也。三辰[28] 旂旗,昭其明也。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寘其赂器于大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大庙,其若之何?”公不听。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注释】[1] 临照:原本指太阳的照耀,多用来指君主的威仪和恩德。[2] 大路:指“大辂”,君主乘坐的车。[3] 越席:用蒲苇编制的席子。[4] 大羹:没有掺和五味的肉汁。[5] 粢食:祭祀用的用黍、稷制成的饭。[6] 不凿:谷物没有经过精细加工。[7] 衮:礼服。[8] 冕:君主的帽子。[9] 黻:通“韨”,蔽膝。[10] 珽:玉笏。[11] 舄:鞋。[12] 紞:帽子上的飘带。[13] 纮:系在下巴上的帽带。[14] 綖:帽子上的装饰物。[15] 藻:帽子上用来系玉的五彩丝带。[16] 鞞:刀柄上的装饰。[17] 鞛:刀鞘上的装饰。[18] 鞶:佩玉的皮带。[19] 厉:下垂的带饰。[20] 游:旌旗。[21] 缨:索裙。[22] 黼:衣服上半白半黑的花纹。[23] 黻:衣服上青黑相间的花纹。[24] 钖:马额头上的响铃。[25] 鸾:马镳上的响铃。[26] 和:衡上的响铃。[27] 铃:旗上的响铃。[28] 三辰:日、月、星。秋七月,杞侯来朝,不敬。杞侯归,乃谋伐之。蔡侯、郑伯会于邓,始惧楚也。九月,入杞,讨不敬也。公及戎盟于唐,修旧好也。冬,公至自唐,告于庙也。凡公行,告于宗庙。反行,饮至[1] 、舍爵,策勋焉,礼也。特相会,往来称地,让事也。自参以上,则往称地,来称会,成事也。初,晋穆侯之夫人姜氏以条之役生太子,命之曰仇。其弟以千亩之战生,命之曰成师。师服曰:“异哉,君之名子也!夫名以制义,义以出礼,礼以体政,政以正民。是以政成而民听,易则生乱。嘉耦曰妃。怨耦曰仇,古之命也。今君命大子曰仇,弟曰成师,始兆乱矣,兄其替乎!”【注释】[1] 饮至:君主外出征讨,获胜后返回,在宗庙宴饮庆功的仪式。惠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故封桓叔于曲沃,靖侯之孙栾宾傅之。师服曰:“吾闻国家之立也,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国,诸侯立家,卿置侧室,大夫有贰宗,士有隶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亲,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无觊觎。今晋,甸侯也,而建国。本既弱矣,其能久乎?”惠之三十年,晋潘父弑昭侯而立桓叔,不克。晋人立孝侯。惠之四十五年,曲沃庄伯伐翼,弑孝侯。翼人立其弟鄂侯。鄂侯生哀侯。哀侯侵陉庭之田。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六年经六年春正月,寔来[1] 。夏四月,公会纪侯于成。秋八月壬午,大阅。蔡人杀陈佗。九月丁卯,子同生。冬,纪侯来朝。【注释】[1] 寔来:即“实来”。此指在鲁国居住。寔,同“实”。六年传六年春,自曹来朝。书曰“寔来”,不复其国也。楚武王侵随,使薳章求成焉。军于瑕以待之。随人使少师董成[1] 。斗伯比言于楚子曰:“吾不得志于汉东也,我则使然。我张吾三军而被吾甲兵,以武临之,彼则惧而协以谋我,故难间也。汉东之国随为大,随张必弃小国,小国离,楚之利也。少师侈[2] ,请羸[3] 师以张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斗伯比曰:“以为后图,少师得其君。”王毁军而纳少师。【注释】[1] 董成:主持和谈。[2] 侈:骄傲自大。[3] 羸:削弱。少师归,请追楚师。随侯将许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蠃,其诱我也,君何急焉?臣闻小之能敌大也,小道大淫。所谓道,忠于民而信于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1] 正辞[2] ,信也。今民馁而君逞欲,祝史矫举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3] 肥腯[4] ,粢盛[5] 丰备,何则不信?”对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圣王先成民而后致力于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硕肥腯’,谓民力之普存也,谓其畜之硕大蕃滋[6] 也,谓其不疾瘯蠡[7] 也,谓其备腯咸有也。奉盛以告曰‘洁粢丰盛’,谓其三时不害而民和年丰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8] 旨酒[9] ’,谓其上下皆有嘉德而无违心也。所谓馨香,无谗慝[10] 也。故务其三时,修其五教[11] ,亲其九族[12] ,以致其禋祀。于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动则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虽独丰,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亲兄弟之国,庶免于难。”随侯惧而修政,楚不敢伐。【注释】[1] 祝史:祝官、史官。[2] 正辞:端正言辞。[3] 牲牷:祭祀用的纯色猪牛羊。[4] 肥腯:膘肥体壮。[5] 粢盛:放在祭祀器皿中的供物。[6] 蕃滋:繁殖增益。[7] 瘯蠡:牲畜疥癣一类的皮肤病。[8] 嘉栗:美好的酒器。[9] 旨酒:醇美的酒。[10] 谗慝:奸邪。[11] 五教:五义,指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12] 九族:高祖到玄孙。夏,会于成。纪来咨谋齐难也。北戎伐齐,齐侯使乞师于郑。郑大子忽帅师救齐。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甲首[1] 三百,以献于齐。于是,诸侯之大夫戍齐,齐人馈之饩[2] ,使鲁为其班,后郑。郑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师。公之未昏于齐也,齐侯欲以文姜妻郑大子忽。大子忽辞,人问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齐大,非吾耦也。《诗》云:‘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国何为?”君子曰:“善自为谋。”及其败戎师也,齐侯又请妻之,固辞。人问其故,大子曰:“无事于齐,吾犹不敢。今以君命奔齐之急,而受室[3] 以归,是以师昏也,民其谓我何?”遂辞诸郑伯。【注释】[1] 甲首:士兵的首级。[2] 饩:祭祀用的活牲畜。[3] 受室:娶妻。秋,大阅,简车马也。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礼举之,接以大牢,卜士负之,士妻食之。公与文姜、宗妇命之。公问名于申繻。对曰:“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以名生为信,以德命为义,以类命为象,取于物为假,取于父为类。不以国,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隐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币。周人以讳事神,名,终将讳之。故以国则废名,以官则废职,以山川则废主[1] ,以畜牲则废祀,以器币则废礼。晋以僖侯废司徒,宋以武公废司空,先君献武废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公曰:“是其生也,与吾同物,命之曰同。”冬,纪侯来朝,请王命以求成于齐,公告不能。【注释】[1] 主:山川的主神。七年经七年春二月己亥,焚咸丘[1] 。夏,穀[2] 伯绥来朝。邓[3] 侯吾离来朝。【注释】[1] 咸丘:鲁地,在今山东省巨野县东南。[2] 穀:国名,嬴姓,伯爵,在今湖北省谷城县。[3] 邓:国名,曼姓,侯爵,在今河南省邓县。七年传七年春,穀伯、邓侯来朝。名,贱之也。夏,盟、向求成于郑,既而背之。秋,郑人、齐人、卫人伐盟、向。王迁盟、向之民于郏[1] 。冬,曲沃伯诱晋小子侯,杀之。【注释】[1] 郏:又名王城,在今河南省洛阳市。十八年经十有八年春,王正月,公会齐侯于泺[1] 。公与夫人姜氏遂如齐。夏四月丙子,公薨[2] 于齐。丁酉,公之丧至自齐。秋七月。冬十有二月己丑,葬我君桓公。【注释】[1] 泺:在今山东省济南市西北。[2] 薨:桓公在齐被杀,言“薨”,是为本国君王讳。十八年传十八年春,公将有行[1] ,遂与姜氏如齐。申繻曰:“女有家[2] ,男有室[3] ,无相渎也,谓之有礼。易此必败。”公会齐侯与泺,遂及文姜如齐。齐侯通焉。公谪[4] 之,以告。夏四月丙子,享公。使公子彭生乘公[5] ,公薨于车。鲁人告于齐曰:“寡君畏君之威,不敢宁居[6] ,来修旧好。礼成而不反,无所归咎,恶于诸侯。请以彭生除之。”齐人杀彭生。秋,齐侯师于首止[7] 。子亹会之,高渠弥相[8] 。七月戊戌,齐人杀子亹而轘[9] 高渠弥。祭仲逆郑子于陈而立之。是行也,祭仲知之,故称疾不往。人曰:“祭仲以知免。”仲曰:“信也。”周公欲弑庄王而立王子克。辛伯告王,遂与王杀周公黑肩。王子克奔燕。初,子仪有宠于桓王,桓王属诸周公。辛伯谏曰:“并后,匹嫡,两政,耦国,乱之本也。”周公弗从,故及。【注释】[1] 有行:有出行的举动。[2] 家:指丈夫。[3] 室:指妻子。[4] 谪:责备。[5] 乘公:扶持桓公上车。[6] 宁居:安居不动。[7] 首止:卫地,在今河南省睢县附近。[8] 相:指任相礼。[9] 轘:车裂。庄公(元年~三十二年)元年经元年春季,王正月。三月,夫人[1] 孙[2] 于齐。夏,单伯送王姬[3] 。秋,筑王姬之馆于外。冬十月乙亥,陈侯林卒。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王姬归于齐。齐师迁纪、郱、鄑、郚。【注释】[1] 夫人:即文姜,是庄公的母亲。[2] 孙:同“逊”。当时谈及国君或夫人出奔,不称“奔”,而称“逊”,“逊”是“奔”的委婉之辞。[3] 王姬:周王之女的通称。元年传元年春,不称即位[1] ,文姜出故也。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秋,筑王姬之馆于外。为外,礼也。【注释】[1] 不称即位:没有行即位礼。八年经八年春,王正月,师次于郎,以俟陈人、蔡人。甲午,治兵。夏,师及齐师围郕。郕降于齐师。秋,师还。冬十有一月癸未,齐无知弑其君诸儿[1] 。【注释】[1] 诸儿:齐襄公的名。八年传八年春,治兵于庙,礼也。夏,师及齐师围郕,郕降于齐师。仲庆父请伐齐师。公曰:“不可!我实不德,齐师何罪?罪我之由。《夏书》曰:‘皋陶迈种德,德,乃降。’姑务修德以待时乎。”秋,师还。君子是以善鲁庄公。齐侯使连称、管至父戍葵丘。瓜时[1] 而往,曰:“及瓜而代。”期戍[2] ,公问不至。请代,弗许。故谋作乱。僖公之母弟曰夷仲年,生公孙无知,有宠于僖公,衣服礼秩如適[3] ,襄公绌之。二人因之以作乱。连称有从妹在公宫,无宠,使间公。曰:“捷,吾以女[4] 为夫人。”冬十二月,齐侯游于姑棼,遂田于贝丘。见大豕,从者曰:“公子彭生也。”公怒,曰:“彭生敢见!”射之。豕人立而啼。公惧,队[5] 于车,伤足丧屦。反,诛屦于徒人费。弗得,鞭之,见血。走出,遇贼于门,劫而束之。费曰:“我奚御哉!”袒而示之背,信之。费请先入,伏公而出,斗死于门中。石之纷如死于阶下。遂入,杀孟阳于床,曰:“非君也,不类。”见公之足于户下,遂弑之。而立无知。初,襄公立,无常。鲍叔牙曰:“君使民慢,乱将作矣!”奉公子小白出奔莒。乱作,管夷吾、召忽奉公子纠来奔。初,公孙无知虐于雍廪。【注释】[1] 瓜时:瓜成熟的时候。[2] 期戍:戍守满一年。[3] 適:同“嫡”。[4] 女:同“汝”,你。[5] 队:同“坠”,坠落。十年经十年春,王正月,公败齐师于长勺。二月,公侵宋。三月,宋人迁宿。夏,六月,齐师、宋师次于郎。公败宋师于乘丘。秋,九月,荆[1] 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冬,十月,齐师灭谭,谭子奔莒。【注释】[1] 荆:荆是楚国的本号,鲁庄公时期,经都称荆,到僖公元年开始称楚。十年传十年春,齐师伐我。公将战,曹刿请见。其乡人曰:“肉食者[1] 谋之,又何间焉!”刿曰:“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问:“何以战?”公曰:“衣食所安,弗敢专也,必以分人。”对曰:“小惠未徧[2] ,民弗从也。”公曰:“牺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对曰:“小信未孚[3] ,神弗福也。”公曰:“小大之狱,虽不能察,必以情。”对曰:“忠之属也,可以一战。战则请从。”公与之乘,战于长勺。公将鼓之。刿曰:“未可。”齐人三鼓,刿曰:“可矣。”齐师败绩。公将驰之。刿曰:“未可。”下视其辙,登轼而望之,曰:“可矣。”遂逐齐师。既克,公问其故。对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夫大国难测也,惧有伏焉。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夏,六月,齐师、宋师次于郎。公子偃曰:“宋师不整,可败也。宋败,齐必还,请击之。”公弗许。自雩门窃出,蒙皋比[4] 而先犯之。公从之,大败宋师于乘丘。齐师乃还。蔡哀侯娶于陈,息侯亦娶焉。息妫将归,过蔡。蔡侯曰:“吾姨也。”止而见之,弗宾[5] 。息侯闻之,怒,使谓楚文王曰:“伐我,吾求救于蔡而伐之。”楚子从之。秋九月,楚败蔡师于莘,以蔡侯献舞归。齐侯之出也,过谭,谭不礼焉。及其入也,诸侯皆贺,谭又不至。冬,齐师灭谭,谭无礼也。谭子奔莒,同盟故也。【注释】[1] 肉食者:大夫以上之人每日必吃肉,用肉食者比喻位高者。[2] 徧:同“遍”。[3] 孚:借为“覆”,覆盖、遍及的意思。[4] 皋比:虎皮。[5] 弗宾:不以宾客的礼节接待,有轻佻之举。十四年经十有四年春,齐人、陈人、曹人伐宋。夏,单伯[1] 会伐宋。秋七月,荆入蔡。冬,单伯会齐侯、宋公[2] 、卫侯[3] 、郑伯[4] 于鄄[5] 。【注释】[1] 单伯:周大夫。[2] 宋公:宋桓公。[3] 卫侯:卫惠公。[4] 郑伯:郑厉公。[5] 鄄:卫邑,在今山东省鄄城县西北。十四年传十四年春,诸侯伐宋,齐请师于周。夏,单伯会之,取成[1] 于宋而还。郑厉公自栎侵郑,及大陵,获傅瑕。傅瑕曰:“苟舍我,吾请纳君。”与之盟而赦之。六月甲子,傅瑕杀郑子[2] 及其二子而纳厉公。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六年而厉公入。公闻之,问于申繻曰:“犹有妖乎?”对曰:“人之所忌,其气焰以取之,妖由人兴也。人无衅[3] 焉,妖不自作。人弃常则妖兴,故有妖。”厉公入,遂杀傅瑕。使谓原繁曰:“傅瑕贰,周有常刑,既伏其罪矣。纳我而无二心者,吾皆许之上大夫之事,吾愿与伯父图之。且寡人出,伯父无里言,入,又不念寡人,寡人憾焉。”对曰:“先君桓公命我先人典司宗祏[4] 。社稷有主而外其心,其何贰如之?苟主社稷,国内之民其谁不为臣?臣无二心,天之制也。子仪在位十四年矣,而谋召君者,庸非贰乎?庄公之子犹有八人,若皆以官爵行赂劝贰而可以济事,君其若之何?臣闻命矣。”乃缢而死。【注释】[1] 取成:使宋国取得和平。[2] 郑子:庄公的儿子子仪。[3] 衅:间隙,裂缝。这里指人有毛病、缺点。[4] 宗祏:宗庙中藏神主的石室。蔡哀侯为莘故,绳[1] 息妫,以语楚子。楚子如息,以食入享[2] ,遂灭息,以息妫归,生堵敖及成王焉,未言。楚子问之,对曰:“吾一妇人而事二夫,纵弗能死,其又奚言?”楚子以蔡侯灭息,遂伐蔡。秋七月,楚入蔡。君子曰:“《商书》所谓‘恶之易也,如火之燎于原,不可乡迩[3] ,其犹可扑灭’者,其如蔡哀侯乎!”冬,会于鄄,宋服故也。【注释】[1] 绳:赞誉,夸奖。[2] 以食入享:设享礼款待。[3] 乡迩:接近。乡,通“向”。二十二年经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肆大眚[1] 。癸丑,葬我小君[2] 文姜。陈人杀其公子御寇。夏五月。秋七月丙申,及齐高傒盟于防。冬,公如齐纳币[3] 。【注释】[1] 肆大眚:赦免有罪之人。肆,同“赦”。眚,罪过。[2] 小君:因为反哭于寝,完成丧礼,故称。[3] 纳币:即纳聘礼,婚礼的六礼之一。二十二年传二十二年春,陈人杀其大子[1] 御寇,陈公子完与颛孙奔齐。颛孙自齐来奔。齐侯使敬仲[2] 为卿,辞曰:“羁旅[3] 之臣,幸若获宥,及于宽政,赦其不闲[4] 于教训,而免于罪戾,弛于负担,君之惠也,所获多矣。敢辱高位,以速[5] 官谤[6] ?请以死告。《诗》云:‘翘翘[7] 车乘,招我以弓[8] ,岂不欲往?畏我友朋。’”使为工正[9] 。【注释】[1] 大子:太子。经称公子,传称大子,御寇确实是太子。[2] 敬仲:即陈公子完。[3] 羁旅:客居在外。[4] 闲:同“娴”,娴熟。[5] 速:招来。[6] 官谤:因为不称职而受到官员的诽谤。[7] 翘翘:遥远的样子。[8] 招我以弓:古代聘士以弓为礼。[9] 工正:管理百工的长官。饮桓公酒,乐。公曰:“以火继之[1] 。”辞曰:“臣卜其昼,未卜其夜,不敢!”君子曰:“酒以成礼,不继以淫[2] ,义也;以君成礼,弗纳于淫,仁也。”初,懿氏[3] 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谓‘凤皇于飞[4] ,和鸣锵锵。有妫[5] 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6] ’。”【注释】[1] 以火继之:点上灯,夜里接着饮酒。[2] 淫:过分。这里指夜饮。[3] 懿氏:陈大夫。[4] 于飞:飞。于,语气助词。[5] 妫:陈为舜后,妫姓。[6] 京:大。陈厉公,蔡出[1] 也,故蔡人杀五父[2] 而立之,生敬仲。其少也,周史有以《周易》见陈侯者,陈侯使筮之,遇观ぢ之否お。曰:“是谓‘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此其代陈有国乎!不在此,其在异国,非此其身,在其子孙。光远而自他有耀者也。坤,土也。巽,风也。乾,天也。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有山之材而照之以天光,于是乎居土上,故曰‘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庭实[3] 旅[4] 百,奉之以玉帛,天地之美具焉,故曰‘利用宾于王’。犹有观焉,故曰‘其在后乎’!风行而著于土,故曰‘其在异国乎’!若在异国,必姜姓也。姜,大岳之后也。山岳则配天。物莫能两大。陈衰,此其昌乎!”及陈之初亡[5] 也,陈桓子[6] 始大于齐。其后亡[7] 成,成子[8] 得政。【注释】[1] 蔡出:蔡女所生。[2] 五父:陈佗。在鲁桓公六年被杀。[3] 庭实:诸侯朝见天子,或互相聘问,必将礼物陈列在庭前,称“庭实”。[4] 旅:陈列。[5] 初亡:指昭公八年楚灭陈。[6] 陈桓子:敬仲的五世孙陈无宇宙。[7] 后亡:指哀公十七年楚再灭陈。[8] 成子:陈常,也称田常,敬仲八世孙,在齐国专政。二十八年经二十有八年春,王三月甲寅,齐人伐卫。卫人及齐人战,卫人败绩。夏四月丁未,邾子琐卒。秋,荆伐郑。公会齐人、宋人救郑。冬,筑郿。大无麦、禾。臧孙辰[1] 告籴[2] 于齐。【注释】[1] 臧孙辰:即臧文仲,鲁国大夫。[2] 告籴:请求买粮。籴,买进粮食。 [image \"ZGGBH(JH)-295戒君节饮\" file=Image00037.jpg] 戒君节饮陈公子完逃到齐国后受到礼遇,却谢绝做高官,并劝谏齐桓公节制饮酒,有仁义之风。二十八年传二十八年春,齐侯伐卫。战,败卫师。数之以王命,取赂而还。晋献公娶于贾[1] ,无子。烝[2] 于齐姜,生秦穆夫人及大子申生。又娶二女于戎,大戎狐姬[3] 生重耳,小戎子[4] 生夷吾。晋伐骊戎[5] ,骊戎男女[6] 以骊姬,归,生奚齐。其娣[7] 生卓子。骊姬嬖,欲立其子,赂外嬖[8] 梁五与东关嬖五,使言于公曰:“曲沃,君之宗[9] 也。蒲与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无主。宗邑无主,则民不威;疆埸[10] 无主,则启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国之患也。若使大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与屈,则可以威民而惧戎,且旌君伐[11] 。”使俱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晋之启土,不亦宜乎?”晋侯说之。夏,使大子居曲沃,重耳居蒲城,夷吾居屈。群公子皆鄙[12] ,唯二姬之子在绛。二五卒与骊姬谮群公子而立奚齐,晋人谓之“二五耦[13] ”。【注释】[1] 贾:国名,姬姓,侯爵,在今山西省临汾市。[2] 烝:以下淫上。这里指纳父之妾。[3] 大戎狐姬:唐叔后代居于戎狄者,姬姓,以狐为氏。[4] 小戎子:晋世家认为大戎狐姬与小戎子为姐妹。杜注认为大戎狐姬与小戎子为两国之女。[5] 骊戎:国名,姬姓,男爵,在今陕西省西安市临潼区。[6] 女:作动词,嫁女。[7] 娣:古代姐妹共嫁一夫,妹为娣,姐为姒。[8] 外嬖:相对于内嬖而言,女宠为内嬖,外嬖则为男宠。[9] 宗:宗邑。曲沃是晋献公的始祖桓叔所封,晋宗庙所在,所以是宗邑。[10] 埸:疆界。[11] 伐:功勋。[12] 鄙:边陲。[13] 二五耦:指梁五、关东嬖五狼狈为奸。古代两人共耕称“耦”。楚令尹子元[1] 欲蛊[2] 文夫人[3] ,为馆于其宫侧,而振《万》[4] 焉。夫人闻之,泣曰:“先君以是舞也,习戎备也。今令尹不寻[5] 诸仇雠,而于未亡人之侧,不亦异乎!”御人[6] 以告子元。子元曰:“妇人不忘袭雠,我反忘之!”秋,子元以车六百乘伐郑,入于桔柣之门。子元、斗御疆、斗梧、耿之不比为旆[7] ,斗班、王孙游、王孙喜殿。众车入自纯门,及逵市。县门[8] 不发。楚言而出,子元曰:“郑有人焉。”诸侯救郑,楚师夜遁。郑人将奔桐丘,谍告曰:“楚幕有乌。”乃止。【注释】[1] 子元:楚武王的儿子,楚文王的弟弟。[2] 蛊:蛊惑,诱奸。[3] 文夫人:楚文王夫人息妫。[4] 振《万》:《万》为武舞名,舞时振铎为节拍,故称振《万》。[5] 寻:用。[6] 御人:夫人的侍者。[7] 旆:前军。[8] 县门:闸门。县,同“悬”。冬,饥。臧孙辰告籴于齐,礼也。筑郿,非都也。凡邑,有宗庙先君之主曰都,无曰邑。邑曰筑,都曰城。三十二年经三十有二年春,城小穀[1] 。夏,宋公、齐侯遇于梁丘[2] 。秋七月癸巳,公子牙[3] 卒。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4] 。冬十月己未,子般卒[5] 。公子庆父[6] 如齐。狄伐邢[7] 。【注释】[1] 小穀:即穀地,齐邑,管仲的采邑。[2] 梁丘:宋邑。在今山东省成武县东北。[3] 公子牙:庄公的弟弟,即叔牙,一名僖叔。[4] 路寝:诸侯有三寝,一正寝,二燕寝。正寝又名路寝。斋戒或患病时居路寝,平时居于燕寝。[5] 子般卒:庄公太子去世。因为他还没有即位,所以言“卒”而不言“薨”。[6] 公子庆父:庄公长弟。[7] 邢:国名,姬姓。在今河北省邢台市。三十二年传三十二年春,城小穀,为管仲也。齐侯为楚伐郑[1] 之故,请会于诸侯。宋公请先见于齐侯。夏,遇于梁丘。【注释】[1] 楚伐郑:事见庄公二十八年。秋七月,有神降于莘[1] 。惠王问诸内史过[2] 曰:“是何故也?”对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3] 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王曰:“若之何?”对曰:“以其物[4] 享焉。其至之日,亦其物也[5] 。”王从之。内史过往,闻虢请命[6] ,反曰:“虢必亡矣,虐而听于神。”【注释】[1] 莘:虢地。在今河南省三门峡市。[2] 内史过:周大夫。[3] 监:临下视察。[4] 物:祭物,祭服。[5] 其至之日,亦其物也:古代祭神有一定的制度,如果祀典没有记载,则根据神所降临的干支日祭祀,每个日子祭神有相应的祭品。[6] 请命:根据下文,指请神赐土田。神居莘六月。虢公使祝应、宗区、史嚚[1] 享焉。神赐之土田。史嚚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壹[2] 者也,依人而行[3] 。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初,公筑台,临党氏[4] ,见孟任,从之。閟[5] ,而以夫人言许之,割臂[6] 盟公。生子般焉。雩[7] ,讲于梁氏,女公子[8] 观之。圉人[9] 荦自墙外与之戏。子般怒,使鞭之。公曰:“不如杀之,是不可鞭。荦有力焉,能投盖[10] 于稷门。”【注释】[1] 祝应、宗区、史嚚:分别指名为应的太祝、名为区的宗人、名为嚚的太史。[2] 壹:专一。[3] 依人而行:谓善则赐福,恶则赐祸。[4] 党氏:党家,其女儿叫孟任,因此是任姓。[5] 閟:关门。[6] 割臂:割破手臂,滴血歃盟。[7] 雩:一种求雨的祭祀。[8] 女公子:子般的妹妹。[9] 圉人:掌管养马放牧的官吏。[10] 盖:指稷门的门扇。公疾,问后于叔牙,对曰:“庆父材。”问于季友[1] ,对曰:“臣以死奉般。”公曰:“乡者[2] 牙曰‘庆父材’。”成季使以君命命僖叔,待于鍼巫[3] 氏,使鍼季酖[4] 之。曰:“饮此,则有后于鲁国;不然,死且无后。”饮之,归,及逵泉而卒。立叔孙氏。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子般即位,次于党氏。冬十月己未,共仲[5] 使圉人荦贼子般于党氏。成季奔陈。立闵公。【注释】[1] 季友:即公子友,庄公的弟弟,也称成季。[2] 乡者:以前。乡,通“向”。[3] 鍼巫:鲁大夫鍼季。鍼是姓。巫是职位或名。[4] 酖:同“鸩”。鸟名,它的羽毛有毒,古人用来做毒酒杀人。[5] 共仲:即庆父。闵公(元年~二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1] 。齐人救邢。夏六月辛酉,葬我君庄公。秋八月,公及齐侯[2] 盟[3] 于落姑。季子[4] 来归。冬,齐仲孙[5] 来。【注释】[1] 王正月:指周历正月。夏、商、周历法各不相同,商历以夏历十二月为正月,周历以夏历十一月为正月。“正月”前加“王”表示《春秋》以周为正统。[2] 齐侯:指齐桓公。[3] 盟:会盟,即诸侯之间会面盟誓的仪式。[4] 季子:季友。[5] 仲孙:仲孙湫。元年传元年春,不书即位,乱[1] 故也。狄人[2] 伐邢。管敬仲[3] 言于齐侯曰:“戎狄豺狼,不可厌[4] 也。诸夏[5] 亲昵,不可弃也。宴安鸩毒[6] ,不可怀也。《诗》[7] 云:‘岂不怀归?畏此简书[8] 。’简书,同恶相恤[9] 之谓也。请救邢以从简书。”齐人救邢。【注释】[1] 乱:指因为内乱而没有举行即位的仪式。[2] 狄人:春秋时的北方民族,有赤狄、白狄、长狄等分支。[3] 管敬仲:管夷吾,字仲,谥号敬,齐国大夫,又称管仲。[4] 厌:满足。[5] 诸夏:指中原诸国。当时中原人自称华夏,所以中原诸国称诸夏。[6] 宴安鸩毒:安逸就像毒药。宴安,安闲逸乐。[7] 《诗》:指《诗经·小雅·出车》。[8] 简书:简册,指天子发布的出征文书。[9] 恤:救济。夏六月,葬庄公,乱故,是以缓[1] 。秋八月,公及齐侯盟于落姑,请复季友[2] 也。齐侯许之,使召诸陈,公次[3] 于郎[4] 以待之。“季子来归”,嘉之也。【注释】[1] 缓:指因为内乱而延缓安葬的日期。[2] 请复季友:请求将季友召回。季友流亡陈国,鲁闵公因为他忠诚贤能,请求齐桓公将他召回鲁国。[3] 次:临时住宿。[4] 郎:地名,在鲁国都城曲阜附近。冬,齐仲孙湫来省难[1] 。书曰“仲孙”,亦嘉之[2] 也。仲孙归曰:“不去庆父,鲁难未已。”公[3] 曰:“若之何而去之?”对曰:“难不已,将自毙[4] ,君其待之。”公曰:“鲁可取乎?”对曰:“不可,犹秉周礼。周礼,所以本也。臣闻之,国将亡,本必先颠,而后枝叶从之。鲁不弃周礼,未可动也。君其务宁[5] 鲁难而亲之。亲有礼,因重固[6] ,间携贰[7] ,覆昏乱,霸王[8] 之器也。”【注释】[1] 省难:察看祸难。[2] 嘉之:不直呼名表示优待或敬重。《春秋》只写其氏“仲孙”,而不写其名“湫”,是嘉奖仲孙湫来鲁国察看祸难的做法。[3] 公:指齐侯,即齐桓公。[4] 自毙:自寻死路。毙,跌倒,比喻失败或死亡。[5] 宁:平息。[6] 因重固:凭借自身的稳固。[7] 间携贰:离间有异心的人。[8] 霸王:霸主,诸侯之长。晋侯[1] 作二军,公将上军,大子[2] 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3] ,毕万为右[4] ,以灭耿,灭霍,灭魏。还,为大子城[5] 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注释】[1] 晋侯:指晋献公。[2] 大子:太子。[3] 御戎:为主帅驾车。[4] 右:车右,又称骖乘,在战车中主帅右侧陪乘,负责保护主帅。[5] 城:筑城。士蔿曰:“大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1] 而位以卿[2] ,先为之极,又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大伯[3] ,不亦可乎?犹有令名[4] ,与其及也。且谚曰:‘心苟无瑕,何恤[5] 乎无家!’天若祚[6] 大子,其无晋乎!”【注释】[1] 都城:建有宗庙的城邑。曲沃曾为晋国都城。[2] 位以卿:安排在卿的位置。按照礼制,太子不带兵,无封地。[3] 吴大伯:又称太伯、泰伯,周太王长子,为让位给其弟季历而出走避祸,相传逃到江南为吴国始祖。[4] 令名:美名。[5] 恤:忧虑。[6] 祚:福运,这里作动词,指降下福运。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1] 也。以是始赏,天启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名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注释】[1] 大名:大的名号。“魏”的本义是高大。初,毕万筮仕于晋,遇屯に之比な[1] 。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2] ,吉孰大焉?其必蕃昌[3] 。震为土[4] ,车从马[5] ,足居之[6] ,兄长之[7] ,母覆之[8] ,众归之[9] ,六体不易,合而能固[10] ,安而能杀[11] 。公侯之卦也。公侯之子孙[12] ,必复其始。”【注释】[1] 屯に之比な:屯卦变为比卦。屯的卦象为下震上坎,比的卦象为下坤上坎,屯的初爻由阳变阴即为比。[2] 屯固比入:屯卦象征万物初生,表示艰难,引申为坚固。比卦表示亲近。[3] 蕃昌:繁衍昌盛。[4] 土:指大地,坤卦代表大地。[5] 车从马:《焦氏易林》有“震为车”之说,《周易·坤》的卦辞有“利牝马之贞”之语。[6] 足居之:脚踏在大地上。《周易·说卦》有“震为足”之说。[7] 兄长之:兄长尊奉他。长,尊奉为宗主。震象征嫡长子,《周易·说卦》说:“震一索而得男,故谓之长男。”[8] 母覆之:母亲保护他。《周易·说卦》说:“坤地也,故称乎母。”[9] 众归之:民众归附他。《周易·说卦》有“坤为众”之说。[10] 合而能固:团结稳固。合,指比卦的亲近之义。[11] 安而能杀:恩威并施。安,坤卦代表大地,含安宁之义,引申为恩德。震卦代表雷霆,含威严之义,引申为刑杀。[12] 公侯之子孙:毕万是周文王之子毕公高的后裔。僖公(元年~三十三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齐师、宋师、曹师[1] 次于聂北,救邢。夏六月,邢迁于夷仪。齐师、宋师、曹师城邢。秋七月戊辰,夫人姜氏薨于夷,齐人以归。楚人伐郑。八月,公会齐侯、宋公、郑伯、曹伯、邾人于柽[2] 。九月,公败邾师于偃[3] 。冬十月壬午,公子友帅师败莒于郦,获莒拏。十有二月丁巳,夫人氏之丧至自齐。【注释】[1] 曹师:各本作“曹伯”,今从唐石经及庄三年、襄二十三年正义所引正义订正。[2] 柽:杜注谓宋地,彙纂认为是陈地,当在今河南省淮阳县西北。[3] 偃:邾地,当在今山东省费县南。元年传元年春季,不称即位,公出故也。公出复入,不书,讳之也。讳国恶,礼也。诸侯救邢。邢人溃,出奔师[1] 。师遂逐狄人,具邢器用而迁之,师无私[2] 焉。【注释】[1] 师:指驻扎在聂北的诸军队。[2] 无私:不私取邢人的东西。夏,邢迁于夷仪,诸侯城之,救患也。凡侯伯[1] ,救患、分灾[2] 、讨罪,礼也。秋,楚人伐郑,郑即[3] 齐故也。盟于荦[4] ,谋救郑也。九月,公败邾师于偃,虚丘之戍将归者也。冬,莒人来求赂,公子友败诸郦,获莒子之弟拏。非卿也,嘉获之也。公赐季友汶阳之田及费。夫人氏之丧[5] 至自齐。君子以齐人杀哀姜也,为已甚矣,女子,从人者也。【注释】[1] 侯伯:诸侯霸主。这里指齐桓公。[2] 分灾:诸侯有灾,分谷帛等赈救。[3] 即:指与齐国亲近。[4] 荦:即柽地。[5] 丧:尸体,灵柩。五年经五年春,晋侯杀其世子申生。杞伯姬来朝其子[1] 。夏,公孙兹如牟。公及齐侯、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会王世子于首止。秋八月,诸侯盟于首止,郑伯逃归不盟。楚人灭弦[2] ,弦子奔黄。九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冬,晋人执虞公。【注释】[1] 来朝其子:使其子来朝。[2] 弦:国名,姬姓,故地在今河南省潢川县。五年传五年春,王正月辛亥朔,日南至[1] 。公既视朔[2] ,遂登观台[3] 以望。而书,礼也。凡分、至、启、闭[4] ,必书云物[5] ,为备故也。晋侯使以杀大子申生之故来告。【注释】[1] 日南至:周历正月,是现在的农历十二月,南至即冬至。[2] 视朔:周室衰微,周天子不能班朔,诸侯每月初一以牲羊告庙,称告朔。告朔之后,仍在太庙听治一月政事,谓之视朔。[3] 观台:宫门前高台上的门屋。一说为太庙中的台。[4] 分、至、启、闭:分别指春分、秋分,下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5] 云物:云气的颜色。古代以云气的颜色来占卜吉凶。初,晋侯使士蔿为二公子筑蒲与屈,不慎[1] ,寘薪焉。夷吾诉之。公使让之。士蔿稽首[2] 而对曰:“臣闻之:无丧而戚,忧必雠焉;无戎而城,雠必保焉。寇雠之保,又何慎焉!守官废命,不敬;固雠之保,不忠。失忠与敬,何以事君?《诗》云:‘怀德惟宁,宗子惟城。’君其修德而固宗子[3] ,何城如之?三年将寻[4] 师焉,焉用慎?”退而赋曰:“狐裘[5] 尨茸[6] ,一国三公,吾谁适[7] 从?”【注释】[1] 不慎:不慎重。古代筑城,以木板为框,里面加入泥土,今将筑城木材中杂以薪柴,所以说“不慎”。[2] 稽首:俯首下拜至地,是最敬重的礼节。[3] 宗子:群公子。[4] 寻:用。[5] 狐裘:大夫之服。[6] 尨茸:皮毛杂乱的样子。[7] 适:主也,专也。及难,公使寺人披伐蒲。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乃徇[1] 曰:“校者,吾雠也。”逾垣而走,披斩其袪。遂出奔翟[2] 。夏,公孙兹如牟,娶焉。会于首止,会王大子郑,谋宁周[3] 也。【注释】[1] 徇:宣示。[2] 翟:即狄,指邻近晋国的狄地。[3] 宁周:安宁周室。当时周太子郑因为惠后宠爱少子带,地位不稳,所以齐桓公发起首丘之会,来巩固太子的地位。陈辕宣仲[1] 怨郑申侯之反己于召陵,故劝之城其赐邑,曰:“美城之,大名也,子孙不忘。吾助子请。”乃为之请于诸侯而城之,美。遂谮诸郑伯曰:“美城其赐邑,将以叛也。”申侯由是得罪。【注释】[1] 辕宣仲:即辕涛涂。秋,诸侯盟。王使周公[1] 召郑伯,曰:“吾抚女以从楚,辅之以晋,可以少安。”郑伯喜于王命,而惧其不朝于齐也,故逃归不盟。孔叔止之,曰:“国君不可以轻[2] ,轻则失亲[3] ;失亲,患必至。病而乞盟,所丧多矣。君必悔之。”弗听,逃其师[4] 而归。楚斗穀於菟灭弦,弦子奔黄。于是江、黄、道[5] 、柏方睦于齐,皆弦姻也。弦子恃之而不事楚,又不设备,故亡。【注释】[1] 周公:即宰孔。[2] 轻:轻举妄动。[3] 亲:党援。[4] 逃其师:郑伯赴盟,有军队随行,郑伯舍弃军队,只身逃走。[5] 道:国名,故地在今河南省确山县北,或在息县西南。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1] 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2] ,寇不可玩[3] 。一之谓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4] 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公曰:“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5] 、虞仲[6] ,大王之昭也,大伯不从,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勋在王室,藏于盟府[7] 。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8] 、庄[9] 乎,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亲以宠偪,犹尚害之,况以国乎?”公曰:“吾享祀丰絜[10] ,神必据我。”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11] 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12] 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13] 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注释】[1] 表:外围,屏障。[2] 启:开端。谓使晋扩张其野心。[3] 玩:玩忽。[4] 辅:车两旁之板。[5] 大伯:泰伯,周太王长子,相传为吴国始祖。[6] 虞仲:泰伯的弟弟,与泰伯一起逃到江南。[7] 盟府:主管策勋、封赏、盟约的官府。[8] 桓:曲沃桓叔,晋献公曾祖父。[9] 庄:曲沃庄伯,晋献公祖父。[10] 絜:同“洁”。[11] 黍稷:指祭祀用的谷物。[12] 繄:是。[13] 腊:祭祀名。八月甲午,晋侯围上阳[1] 。问于卜偃曰:“吾其济乎?”对曰:“克之。”公曰:“何时?”对曰:“童谣云:‘丙[2] 之晨,龙尾[3] 伏辰[4] ;均服[5] 振振[6] ,取虢之旂[7] 。鹑[8] 之贲贲[9] ,天策[10] 焞焞[11] ,火中[12] 成军[13] ,虢公其奔。’其九月、十月之交乎。丙子旦,日在尾,月在策,鹑火中,必是时也。”【注释】[1] 上阳:虢国都城,在今河南省陕县南。[2] 丙:指丙子日。[3] 龙尾:指尾宿,为苍龙七宿之六。[4] 伏辰:指日行至尾,其光为日所夺,伏而不见。[5] 均服:当作“袀服”,戎服,黑色。[6] 振振:盛大的样子。[7] 取虢之旂:战胜以获旂为荣。取旂即获胜。旂,有铃的旗。[8] 鹑:鹑火,柳宿,为朱鸟七宿之三。[9] 贲贲:状柳宿的形状。[10] 天策:傅说星。傅说为商高宗武丁的贤臣,死后被奉为神灵。[11] 焞焞:昏暗的样子。[12] 火中:中,即某星宿出现在南方。火中即指鹑火出现在南方。[13] 成军:勒军整旅。冬十二月丙子朔,晋灭虢,虢公丑奔京师。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及其大夫井伯,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且归其职贡[1] 于王。故书曰:“晋人执虞公。”罪虞,且言易也。【注释】[1] 职贡:向朝廷进贡赋税。七年经七年春,齐人伐郑。夏,小邾子[1] 来朝。郑杀其大夫申侯。秋七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世子款、郑世子华盟于宁母[2] 。曹伯班卒。公子友如齐。冬,葬曹昭公。【注释】[1] 小邾子:即郳犁来。此时已得王命,故来朝称爵位。[2] 宁母:当是鲁地,在今山东省鱼台县。七年传七年春,齐人伐郑。孔叔言于郑伯曰:“谚有之曰:‘心则不竞,何惮于病[1] ?’既不能强,又不能弱,所以毙也。国危矣,请下[2] 齐以救国。”公曰:“吾知其所由来矣,姑少待我。”对曰:“朝不及夕[3] ,何以待君?”【注释】[1] 病:屈辱。[2] 下:屈服。[3] 朝不及夕:形容情况危急,犹如朝露不及夕。夏,郑杀申侯以说于齐,且用陈辕涛涂之谮也。初,申侯,申出也,有宠于楚文王。文王将死,与之璧,使行,曰:“唯我知女。女专利[1] 而不厌,予取予求,不女疵瑕[2] 也。后之人将求多于女,女必不免。我死,女必速行!无适小国,将不女容焉!”既葬,出奔郑,又有宠于厉公。子文[3] 闻其死也,曰:“古人有言曰:‘知臣莫若君。’弗可改也已。”【注释】[1] 专利:一心牟利。[2] 疵瑕:这里作动词,指怪罪。[3] 子文:即斗穀於菟。秋,盟于宁母,谋郑故也。管仲言于齐侯曰:“臣闻之:招携[1] 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2] 。【注释】[1] 携:离。指有二心。[2] 方物:土特产。郑伯使大子华听命于会,言于齐侯曰:“洩氏、孔氏、子人氏[1] 三族,实违君命。若君去之以为成,我以郑为内臣,君亦无所不利焉。”齐侯将许之。管仲曰:“君以礼与信属[2] 诸侯,而以奸[3] 终之,无乃不可乎?子父不奸之谓礼,守命共时[4] 之谓信。违此二者,奸莫大焉!”公曰:“诸侯有讨于郑,未捷;今苟有衅,从之,不亦可乎?”对曰:“君若绥之以德,加之以训辞,而帅诸侯以讨郑,郑将覆亡[5] 之不暇,岂敢不惧?若总其罪人[6] 以临之,郑有辞矣,何惧?且夫合诸侯,以崇德也。会而列奸,何以示后嗣?夫诸侯之会,其德刑礼义,无国不记。记奸之位,君盟替[7] 矣。作而不记,非盛德也。君其勿许!郑必受盟。夫子华既为大子,而求介于大国,以弱其国,亦必不免。郑有叔詹、堵叔、师叔三良为政,未可间也。”齐侯辞焉。子华由是得罪于郑。【注释】[1] 洩氏、孔氏、子人氏:均为郑国的大族,且与太子华不睦。[2] 属:会合。[3] 奸:冒犯,违背。[4] 共时:见机行事。共,同“恭”。[5] 覆亡:救亡。[6] 罪人:指太子华。[7] 替:废。指失去威信,盟约无效。冬,郑伯使请盟于齐。闰月,惠王崩。襄王恶[1] 大叔带之难,惧不立,不发丧,而告难于齐。【注释】[1] 恶:患,畏惧。十五年经十有五年春,王正月,公如齐。楚人伐徐。三月,公会齐侯、宋公、陈侯、卫候、郑伯、许男、曹伯盟于牡丘[1] ,遂次于匡[2] 。公孙敖[3] 帅师及诸侯之大夫救徐。夏五月,日有食之。秋七月,齐师、曹师伐厉[4] 。八月,螽[5] 。九月,公至自会。季姬归于鄫。己卯晦,震[6] 夷伯[7] 之庙。冬,宋人伐曹。楚人败徐于娄林。十有一月壬戌,晋侯及秦伯战于韩[8] ,获晋侯。【注释】[1] 牡丘:在今山东省聊城市东北。[2] 匡:杜预认为匡是卫地,在今河南省长垣县西南;江永考证认为长垣之匡距徐国很远,今河南省睢县西南有匡城,属宋国,距泗水稍近,次师或当在此。[3] 公孙敖:庆父之子孟穆伯。[4] 厉:国名。王夫之认为在今河南省鹿邑县。[5] 螽:蝗虫。[6] 震:雷电震击。[7] 夷伯:据传,当是展氏之祖。[8] 韩:方舆纪要认为今山西省芮城县有韩亭,即秦、晋交战之处。十五年传十五年春,楚人伐徐,徐即诸夏[1] 故也。三月,盟于牡丘,寻蔡丘之盟,且救徐也。孟穆伯帅师及诸侯之师救徐,诸侯次于匡以待之。夏,五月,日有食之。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注释】[1] 诸夏:中原地区诸侯。秋,伐厉,以救徐也。晋侯之入也,秦穆姬属贾君[1] 焉,且曰:“尽纳群公子。”晋侯烝于贾君,又不纳群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晋侯许赂中大夫[2] ,既而皆背之。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东尽虢略[3] ,南及华山[4] ,内[5] 及解梁城,既而不与。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籴,故秦伯伐晋。【注释】[1] 贾君:太子申生的夫人。[2] 中大夫:指晋国里克、郑等帮助他回国的人。[3] 虢略:在今河南省灵宝县。[4] 华山:在陕西省华阴市,当时为秦、晋交界处。[5] 内:指河内地区。卜徒父[1] 筮之,吉。涉河,侯车败。诘之。对曰:“乃大吉也,三败必获晋君。其卦遇蛊ぼ,曰:‘千乘[2] 三去[3] ,三去之余,获其雄狐。’夫狐蛊,必其君也。蛊之贞,风也;其悔,山也。岁云[4] 秋矣,我落其实而取其材,所以克也。实落材亡,不败何待?”【注释】[1] 卜徒父:秦之卜人。[2] 千乘:诸侯。[3] 去:遮挡。[4] 云:句中助词,无义。三败,及韩。晋侯谓庆郑曰:“寇深矣,若之何?”对曰:“君实深之,可若何?”公曰:“不孙[1] 。”卜右[2] ,庆郑吉。弗使。步扬[3] 御戎,家仆徒[4] 为右。乘小驷[5] ,郑入也。庆郑曰:“古者大事[6] ,必乘其产。生其水土而知其人心,安其教训而服习[7] 其道,唯所纳之,无不如志。今乘异产以从戎事,及惧而变,将与人易。乱气[8] 狡愤,阴血[9] 周作,张脉偾兴,外强中干。进退不可,周旋不能,君必悔之。”弗听。【注释】[1] 不孙:无礼。孙,通“逊”,恭顺。[2] 右:车右。[3] 步扬:晋大夫。歩是食邑。[4] 家仆徒:晋大夫。[5] 小驷:马名。[6] 大事:指战争。[7] 服习:反复训练,形成习惯。[8] 乱气:呼吸没有节奏。[9] 阴血:体内的血。九月,晋侯逆[1] 秦师,使韩简[2] 视师[3] 。复曰:“师少于我,斗士倍我。”公曰:“何故?”对曰:“出因其资,入用其宠。饥食其粟,三施而无报,是以来也。今又击之,我怠秦奋,倍犹未也。”公曰:“一夫不可狃[4] ,况国乎!”遂使请战,曰:“寡人不佞[5] ,能合其众而不能离也。君若不还,无所逃命。”秦伯使公孙枝对曰:“君之未入,寡人惧之;入而未定列[6] ,犹吾忧也。苟列定矣,敢不承命。”韩简退,曰:“吾幸而得囚。”壬戌,战于韩原。晋戎马还泞[7] 而止。公号庆郑,庆郑曰:“愎[8] 谏,违卜,固败是求,又何逃焉?”遂去之。梁由靡御韩简,虢射为右,辂[9] 秦伯,将止[10] 之。郑以救公误之,遂失秦伯。秦获晋侯以归。晋大夫反首[11] 拔舍[12] 从之。秦伯使辞焉,曰:“二三子何其戚也?寡人之从君而西也,亦晋之妖梦[13] 是践,岂敢以至[14] ?”晋大夫三拜稽首,曰:“君履后土而戴皇天,皇天后土实闻君之言,群臣敢在下风[15] 。”【注释】[1] 逆:迎战。[2] 韩简:晋大夫。[3] 视师:侦察秦军军情。[4] 狃:轻慢,侮辱。[5] 不佞:不才,不聪明。[6] 定列:定位。君位安定。[7] 还泞:陷于泥泞中,盘旋不得出。还,盘旋。[8] 愎:不听从劝谏。[9] 辂:迎,迎战。[10] 止:获,俘虏。[11] 反首:披散头发。[12] 拔舍:拔起帐篷,即拔营。[13] 妖梦:指狐突遇申生事。[14] 以至:太过分。[15] 下风:在下风头,比喻卑下。穆姬闻晋侯将至,以大子、弘与女简、璧登台而履薪焉。使以免服[1] 衰绖[2] 逆,且告,曰:“上天降灾,使我两君匪以玉帛相见,而以兴戎。若晋君朝以入,则婢子夕以死;夕以入,则朝以死。唯君裁之。”乃舍诸灵台[3] 。【注释】[1] 免服:即絻服,丧服。[2] 衰绖:丧服。绖,麻布做的带子。[3] 灵台:秦宫名,在都城郊外。大夫请以入。公曰:“获晋侯,以厚[1] 归也。既而丧归,焉用之?大夫其何有焉?且晋人戚忧[2] 以重[3] 我,天地以要我。不图晋忧,重其怒也;我食吾言[4] ,背天地也。重怒难任[5] ,背天不祥,必归晋君。”公子絷[6] 曰:“不如杀之,无聚慝[7] 焉。”子桑曰:“归之而质其大子,必得大成[8] 。晋未可灭而杀其君,只以成恶。且史佚[9] 有言曰:‘无始祸,无怙乱[10] ,无重怒。’重怒难任,陵人不祥。”乃许晋平。【注释】[1] 厚:指丰厚的收获。[2] 戚忧:悲伤忧愁。这里指“反首拔舍”一事。[3] 重:使重视,打动。[4] 食吾言:古以不履行诺言为食言。[5] 任:承受,担当。[6] 公子絷:字子显,秦大夫。[7] 聚慝:聚集邪恶。慝,邪恶。[8] 大成:大有利的讲和。[9] 史佚:周史官。[10] 怙乱:乘乱牟利。晋侯使郤乞[1] 告瑕吕饴甥[2] ,且召之。子金教之言曰:“朝国人而以君命赏,且告之曰:‘孤虽归,辱社稷矣!其卜贰圉[3] 也。’”众皆哭。晋于是乎作爰田。吕甥曰:“君亡之不恤,而群臣是忧,惠之至也。将若君何?”众曰:“何为而可?”对曰:“征缮[4] 以辅孺子。诸侯闻之,丧君有君,群臣辑睦,甲兵益多,好我者劝,恶我者惧,庶有益乎!”众说。晋于是乎作州兵。【注释】[1] 郤乞:晋大夫,当时跟随晋惠公在秦国。[2] 瑕吕饴甥:即吕饴甥。[3] 卜贰圉:卜日立子圉为君。贰,指太子。[4] 征缮:征收财赋、军赋谓征,修治谓缮。初,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遇归妹だ之睽へ。史苏[1] 占之曰:“不吉。其繇曰:‘士刲[2] 羊,亦无衁[3] 也;女承筐,亦无贶[4] 也。西邻责言,不可偿也。归妹之睽,犹无相[5] 也。’震之离,亦离之震。为雷为火,为嬴败姬。车说[6] 其輹,火焚其旗,不利行师,败于宗丘[7] 。归妹睽孤,寇张之弧[8] ,侄其从姑[9] ,六年其逋,逃归其国,而弃其家[10] ,明年其死于高梁之虚。”【注释】[1] 史苏:晋主卜筮之臣。[2] 刲:刺,杀。[3] 衁:血。[4] 贶:赐,与。[5] 无相:无助。[6] 说:同“脱”。[7] 宗丘:即韩原。[8] 寇张之弧:指敌人将要拉弓射我。[9] 侄其从姑:指后来子圉入秦为质。[10] 弃其家:指弃其妻,即娶怀赢。及惠公在秦,曰:“先君若从史苏之占,吾不及此夫!”韩简侍,曰:“龟,象也;筮,数也。物生而后有象,象而后有滋[1] ,滋而后有数。先君之败德,及可数乎[2] ?史苏是占,勿[3] 从何益?《诗》曰:‘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僔沓[4] 背憎[5] ,职[6] 竞由人。’”震夷伯之庙,罪之也。于是展氏有隐慝[7] 焉。冬,宋人伐曹,讨旧怨[8] 也。楚败徐于娄林,徐恃救也。【注释】[1] 滋:滋生繁衍。[2] 及可数乎:“数可及乎”的倒装句,数,筮数。[3] 勿:句首助词,无义。[4] 僔沓:议论纷纷。[5] 背憎:背后互相憎恨。[6] 职:主,主要。[7] 隐慝:人所不知的罪恶。[8] 旧怨:指庄公十四年曹国与齐国、陈国攻打宋国。十月,晋阴饴甥会秦伯,盟于王城[1] 。秦伯曰:“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耻失其君[2] 而悼丧其亲[3] ,不惮征缮以立圉也,曰:‘必报仇,宁事戎狄。’君子爱其君而知其罪,不惮征缮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死无二。’以此不和。”秦伯曰:“国[4] 谓君何?”对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小人曰:‘我毒秦,秦岂归君?’君子曰:‘我知罪矣,秦必归君。贰而执之,服而舍之,德莫厚焉,刑莫威焉!服者怀德,贰者畏刑。此一役也,秦可以霸。纳而不定,废而不立,以德为怨,秦不其然。’”秦伯曰:“是吾心也。”改馆晋侯,馈七牢[5] 焉。【注释】[1] 王城:在今陕西省大荔县。[2] 失其君:指惠公被俘。[3] 丧其亲:指将士战死。[4] 国:指国中的人。[5] 七牢:为诸侯之礼。一牛一羊一猪为一牢。蛾析[1] 谓庆郑曰:“盍行乎?”对曰:“陷君于败,败而不死,又使失刑[2] ,非人臣也。臣而不臣,行将焉入?”十一月,晋侯归。丁丑,杀庆郑而后入。是岁,晋又饥。秦伯又饩[3] 之粟,曰:“吾怨其君而矜[4] 其民。且吾闻唐叔[5] 之封也,箕子[6] 曰:‘其后必大。’晋其庸[7] 可冀乎!姑树德焉,以待能者。”于是秦始征晋河东,置官司焉。【注释】[1] 蛾析:晋大夫。[2] 失刑:刑罚不得实施。[3] 饩:赠送。[4] 矜:哀怜。[5] 唐叔:武王之子,成王之弟,名虞,晋国始祖。[6] 箕子:殷纣王叔父。[7] 其庸:其、庸二字的用法都与“岂”相同,这里是同义虚词连用。二十三年经二十有三年春,齐侯伐宋,围缗[1] 。夏五月庚寅,宋公兹父卒。秋,楚人伐陈。冬十有一月,杞子[2] 卒。【注释】[1] 缗:国名,故地在今山东省金乡县东北。[2] 杞子:《春秋》于杞,初称侯,见桓公二年;后又称伯,见庄公二十七年,以后多称伯,偶称子。二十三年传二十三年春,齐侯伐宋,围缗,以讨其不与盟于齐也。夏五月,宋襄公卒,伤于泓故也。秋,楚成得臣[1] 帅师伐陈,讨其贰于宋也。遂取焦、夷,城顿[2] 而还。子文以为之功,使为令尹。叔伯[3] 曰:“子若国何?”对曰:“吾以靖国也。夫有大功而无贵仕,其人能靖者与[4] ,有几?”【注释】[1] 成得臣:楚大夫,字子玉。[2] 顿:国名,姬姓,故地在今河南省项城市。[3] 叔伯:即蔿吕臣,楚大夫。[4] 与:同“欤”。九月,晋惠公卒。怀公命无从亡人[1] ,期,期而不至,无赦。狐突[2] 之子毛[3] 及偃[4] 从重耳在秦,弗召。冬,怀公执狐突,曰:“子来则免。”对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古之制也。策名[5] ,委质[6] ,贰乃辟[7] 也。今臣之子名在重耳,有年数矣。若又召之,教之贰也。父教子贰,何以事君?刑之不滥,君之明也,臣之愿也。淫刑以逞,谁则无罪?臣闻命矣。”乃杀之。【注释】[1] 亡人:指重耳。[2] 狐突:晋大夫。[3] 毛:即狐毛。[4] 偃:狐偃,字子犯。[5] 策名:名书在策上,指出仕。[6] 委质:臣给君送礼物,表示做人臣子。[7] 辟:罪。卜偃称疾不出,曰:“《周书》有之:‘乃大明服。’己则不明而杀人以逞,不亦难乎?民不见德而唯戮是闻,其何后之有?”十一月,杞成公卒。书曰“子”,杞,夷[1] 也。不书名,未同盟也。凡诸侯同盟,死则赴以名,礼也。赴以名,则亦书之;不然则否,辟不敏[2] 也。【注释】[1] 夷:杞本非夷,因为用夷礼,所以视同夷人。[2] 不敏:不审。晋公子重耳之及于难[1] 也,晋人伐诸蒲城。蒲城人欲战,重耳不可,曰:“保[2] 君父之命而享其生禄[3] ,于是乎得人[4] 。有人而校[5] ,罪莫大焉。吾其奔也。”遂奔狄。从者狐偃、赵衰[6] 、颠颉、魏武子[7] 、司空季子[8] 。狄人伐廧咎如[9] ,获其二女叔隗、季隗,纳诸公子。公子取季隗,生伯鯈、叔刘;以叔隗妻赵衰,生盾。将适齐,谓季隗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而后嫁。”对曰:“我二十五年矣,又如是而嫁,则就木[10] 焉。请待子。”处狄十二年而行。【注释】[1] 及于难:遇到祸难,指被骊姬陷害。[2] 保:依靠。[3] 生禄:从食邑中得到的赋税收入,供自己生活。[4] 得人:得人之拥护。[5] 校:同“较”,对抗,较量。[6] 赵衰:即赵成季,晋大夫。[7] 魏武子:名犨,晋大夫。[8] 司空季子:又名胥臣、臼臣,字季子,司空为官职名。[9] 廧咎如:狄的一种,隗姓,居今河南省安阳市附近。[10] 就木:进棺材。过卫,卫文公不礼焉。出于五鹿[1] ,乞食于野人,野人与之块[2] 。公子怒,欲鞭之。子犯曰:“天赐也!”稽首,受而载之。及齐,齐桓公妻之,有马二十乘[3] 。公子安之,从者以为不可。将行,谋于桑下。蚕妾[4] 在其上,以告姜氏。姜氏杀之,而谓公子曰:“子有四方之志,其闻之者吾杀之矣。”公子曰:“无之。”姜曰:“行也!怀与安,实败名。”公子不可。姜与子犯谋,醉而遣之。醒,以戈逐子犯。【注释】[1] 五鹿:卫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2] 块:土块。[3] 乘:四匹马为一乘。[4] 蚕妾:养蚕的奴婢。及曹,曹共公闻其骈胁[1] ,欲观其裸。浴,薄[2] 而观之。僖负羁[3] 之妻曰:“吾观晋公子之从者,皆足以相国。若以相,夫子[4] 必反其国。反其国,必得志于诸侯。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子盍蚤[5] 自贰焉。”乃馈盘飧,寘璧焉。公子受飧反璧。及宋,宋襄公赠之以马二十乘。【注释】[1] 骈胁:肋骨连成一片。[2] 薄:帷薄,即簾。据杜预注意为迫近,不确。[3] 僖负羁:曹大夫。[4] 夫子:那个男子。夫,指示词。子,男子的美称。[5] 蚤:同“早”。及郑,郑文公亦不礼焉。叔詹谏曰:“臣闻天之所启[1] ,人弗及也。晋公子有三焉,天其或者将建诸,君其礼焉。男女[2] 同姓,其生不蕃。晋公子,姬出也,而至于今,一也。离[3] 外之患,而天不靖晋国,殆将启之,二也。有三士[4] 足以上人[5] ,而从之,三也。晋、郑同侪[6] ,其过子弟[7] ,固将礼焉,况天之所启乎!”弗听。【注释】[1] 启:开。这里指赞助。[2] 男女:这里指父母。[3] 离:同“罹”,遭遇。[4] 三士:指狐偃、赵衰、贾佗。[5] 上人:居人之上。[6] 同侪:同等。[7] 过子弟:“子弟过”的倒装。过,路过。及楚,楚子飨之,曰:“公子若反[1] 晋国,则何以报不谷?”对曰:“子女[2] 玉帛则君有之,羽、毛、齿、革[3] 则君地生焉。其波及晋国者,君之余也,其何以报君?”曰:“虽然,何以报我?”对曰:“若以君之灵,得反晋国,晋、楚治兵,遇于中原,其辟[4] 君三舍[5] 。若不获命,其左执鞭弭[6] ,右属[7] 櫜[8] 鞬[9] ,以与君周旋[10] 。”子玉请杀之。楚子曰:“晋公子广而俭,文而有礼。其从者肃而宽,忠而能力。晋侯[11] 无亲[12] ,外内恶之。吾闻姬姓,唐叔之后,其后衰者也,其将由晋公子乎!天将兴之,谁能废[13] 之?违天必有大咎。”乃送诸秦。【注释】[1] 反:同“返”,返回。[2] 子女:男女奴隶。[3] 羽、毛、齿、革:分别指用于装饰的羽毛、兽毛、象牙、牛皮。[4] 辟:同“避”,退让。[5] 舍:古代行军三十里为一舍。[6] 弭:《尔雅·释器》云弓之无缘者谓之弭。这里泛指弓。[7] 属:佩戴。[8] 櫜:盛箭矢的器物。[9] 鞬:盛弓的器物。[10] 周旋:本意是应酬、打交道,这里有较量、对付之意。[11] 晋侯:指晋惠公。[12] 无亲:没有人亲近。[13] 废:衰败。秦伯纳女五人,怀嬴与焉。奉匜[1] 沃盥[2] ,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他日,公享之。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请使衰从。”公子赋《河水》,公赋《六月》。赵衰曰:“重耳拜赐。”公子降,拜稽首,公降一级而辞焉。衰曰:“君称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注释】[1] 奉匜:捧着盛水器。[2] 沃盥:浇水洗手洗脸。这是新婚时的礼节。二十六年经二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未,公会莒子、卫宁速[1] ,盟于向[2] 。齐人侵我西鄙,公追齐师,至酅[3] ,不及。夏,齐人伐我北鄙。卫人伐齐。公子遂[4] 如楚乞师。秋,楚人灭夔,以夔[5] 子归。冬,楚人伐宋,围缗。公以楚师伐齐,取穀。公至自伐齐。【注释】[1] 宁速:宁庄子,卫大夫。[2] 向:莒地,在今山东省莒县南。[3] 酅:齐地,在今山东省东阿县南。[4] 公子遂:即东门襄仲、东门遂、仲遂,庄公子,鲁大夫。遂为名,襄为谥号,仲为字,东门为氏。[5] 夔:国名,芈姓,在今湖北省秭归县。二十六年传二十六年春,王正月,公会莒兹[1] 公、宁庄子,盟于向,寻洮之盟也。齐师侵我西鄙,讨是二盟也。夏,齐孝公伐我北鄙。卫人伐齐,洮之盟故也。【注释】[1] 兹:莒公的号。莒为东夷国家,不采用中原谥号。公使展喜[1] 犒师,使受命于展禽[2] 。齐侯未入竟[3] ,展喜从之,曰:“寡君闻君亲举玉趾,将辱于敝邑,使下臣犒执事。”齐侯曰:“鲁人恐乎?”对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齐侯曰:“室如县罄[4] ,野无青草,何恃而不恐?”对曰:“恃先王之命。昔周公、大公股肱周室,夹辅成王。成王劳之而赐之盟,曰:‘世世子孙,无相害也。’载在盟府,大师职之。桓公是以纠合诸侯而谋其不协,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昭旧职也。及君即位,诸侯之望曰:‘其率桓之功。’我敝邑用不敢保聚[5] ,曰:‘岂其嗣世九年而弃命废职,其若先君何?君必不然。’恃此以不恐。”齐侯乃还。【注释】[1] 展喜:鲁大夫。[2] 展禽:名获,字禽,谥号惠,食邑是柳下,所以又称柳下惠。[3] 竟:同“境”。[4] 室如县罄:磐悬挂,中高而两旁地,中间空洞无物,用来说明百姓贫困,室中无物,虽房舍高起,两檐低垂,如同悬磐。罄,同“磐”。[5] 保聚:保城聚众。东门襄仲、臧文仲如楚乞师。臧孙见子玉[1] 而道[2] 之伐齐、宋,以其不臣也。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楚人让之,对曰:“我先王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窜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秋,楚成得臣、斗宜申[3] 帅师灭夔,以夔子归。宋以其善于晋侯也,叛楚即晋。冬,楚令尹子玉、司马子西帅师伐宋,围缗。公以楚师伐齐,取穀。凡师能左右之曰“以”。寘桓公子雍于穀,易牙奉之以为鲁援。楚申公叔侯戍之。桓公之子七人,为七大夫于楚。【注释】[1] 子玉:即楚令尹成得臣。[2] 道:引导。[3] 斗宜申:字子西,楚司马。三十三年经三十有三年春,王二月,秦人入滑。齐侯使国归父来聘。夏四月辛巳,晋人及姜戎[1] 败秦师于殽。癸巳,葬晋文公。狄侵齐。公伐邾,取訾娄。秋,公子遂帅师伐邾。晋人败狄于箕[2] 。冬十月,公如齐。十有二月,公至自齐。乙巳,公薨于小寝[3] 。陨霜不杀草,李、梅实。晋人、陈人、郑人伐许。【注释】[1] 姜戎:姜姓之戎,居住在晋南部边界。[2] 箕:一说在今山西省太谷县,一说在蒲县。[3] 小寝:诸侯三寝之一,即燕寝。三十三年传三十三年春,秦师过周北门[1] ,左右[2] 免胄[3] 而下,超乘[4] 者三百乘。王孙满[5] 尚幼,观之,言于王曰:“秦师轻而无礼,必败。轻则寡谋,无礼则脱[6] 。入险而脱,又不能谋,能无败乎?”及滑,郑商人弦高将市[7] 于周,遇之,以乘韦[8] 先,牛十二,犒师,曰:“寡君闻吾子将步师[9] 出于[10] 敝邑,敢犒从者。不腆[11] 敝邑,为从者之淹[12] ,居则具一日之积[13] ,行则备一夕之卫。”且使遽告[14] 于郑。郑穆公使视客馆,则束载[15] 、厉兵、秣马矣。使皇武子辞焉,曰:“吾子淹久于敝邑,唯是脯资、饩牵[16] 竭矣。为吾子之将行也,郑之有原圃[17] ,犹秦之有具囿也,吾子取其麋鹿,以间敝邑,若何?”杞子奔齐,逢孙、扬孙奔宋。孟明曰:“郑有备矣,不可冀也。攻之不克,围之不继,吾其还也。”灭滑而还。【注释】[1] 周北门:周都洛邑的北门。[2] 左右:古兵车,除将帅,御者在中,射者在左,戈盾勇士在右。[3] 免胄:脱去头盔,表示向周天子致敬。[4] 超乘:跳跃着上车。这是轻浮无礼的举止。[5] 王孙满:周大夫。[6] 脱:脱略,疏略。[7] 市:买卖东西。[8] 乘韦:四张熟牛皮。[9] 步师:行军。[10] 出于:途径。[11] 不腆:不丰厚。为当时的客套话。[12] 淹:久,延滞。[13] 积:指以刍、米为主的日食所需之物,包括牛羊肉等。[14] 遽告:用驿车紧急报告。遽,驿车。[15] 束载:捆好行李。[16] 脯资、饩牵:泛指食物。饩,牲生曰饩;牵,指牛羊等可牵行的牲畜。[17] 原圃:秦蓄养禽兽供打猎的场所,在今陕西省凤翔县。齐国庄子[1] 来聘,自郊劳[2] 至于赠贿[3] ,礼成而加之以敏。臧文仲言于公曰:“国子为政,齐犹有礼,君其朝焉。臣闻之,服于有礼,社稷之卫也。”晋原轸曰:“秦违蹇叔,而以贪勤民,天奉[4] 我也。奉不可失,敌不可纵。纵敌患生,违天不祥,必伐秦师。”栾枝曰:“未报秦施而伐其师,其为死君乎[5] !”先轸曰:“秦不哀吾丧而伐吾同姓[6] ,秦则无礼,何施之为?吾闻之,一日纵敌,数世之患也。谋及子孙,可谓死君乎!”遂发命,遽兴姜戎。子[7] 墨[8] 衰绖,梁弘御戎,莱驹为右。夏四月辛巳,败秦师于殽,获百里孟明视、西乞术、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晋于是始墨。【注释】[1] 国庄子:即国归父。[2] 郊劳:使者到受聘国之郊,受聘国国君派卿朝服迎接,犒劳使者。[3] 赠贿:聘事结束,宾行,舍于郊外。国君派卿赠送礼品。[4] 奉:与。刘文淇解说为“助”。[5] 其为死君乎:其,岂。为,有。死君指文公,时在殡,故称死君。全句意为难道心目中还有死去的国君吗?[6] 同姓:指滑国,与晋同为姬姓。[7] 子:指晋襄公,时文公未葬,故称子。[8] 墨:染黑。时襄公居丧,宜穿丧服,而丧服为白色,不宜从戎,所以仍穿衰绖丧服,却染成黑色。文嬴[1] 请三帅,曰:“彼实构[2] 吾二君。寡君[3] 若得而食之,不厌,君何辱讨焉?使归就戮于秦,以逞寡君之志,若何?”公许之。先轸朝,问秦囚,公曰:“夫人请之,吾舍之矣。”先轸怒曰:“武夫力而拘诸原[4] ,妇人暂[5] 而免诸国。堕军实而长寇仇,亡无日矣!”不顾[6] 而唾。公使阳处父追之,及诸河,则在舟中矣。释左骖[7] ,以公命赠孟明。孟明稽首曰:“君之惠,不以累臣[8] 衅鼓,使归就戮于秦。寡君之以为戮,死且不朽。若从君惠而免之,三年将拜君赐。”【注释】[1] 文嬴:晋文公夫人。[2] 构:离间。指引起这场战争。[3] 寡君:指秦穆公。文赢是秦女,故称。[4] 原:指战场。[5] 暂:通“渐”,欺骗。[6] 不顾:不回头,即当面。[7] 左骖:古代驾车用四匹马,在两旁者曰骖,在左边的谓左骖。[8] 累臣:被囚系的臣子。指俘虏。 [image \"ZGGBH(JH)-296夫妇如宾\" file=Image00038.jpg] 夫妇如宾冀缺在田里除草,他的妻子给他送饭,很恭敬,就像宾客一样。后来人们用‘相敬如宾’来形容夫妻关系和睦。秦伯素服[1] 郊次[2] ,乡[3] 师而哭,曰:“孤违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4] 孟明,孤之过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5] 掩大德。”狄侵齐,因晋丧也。公伐邾,取訾娄,以报升陉之役。邾人不设备。秋,襄仲复伐邾。狄伐晋,及箕。八月戊子,晋侯败狄于箕。郤缺获白狄子[6] 。先轸曰:“匹夫逞志于君[7] ,而无讨,敢不自讨乎?”免胄入狄师,死焉。狄人归其元[8] ,面如生。【注释】[1] 素服:凶服的一种。[2] 郊次:驻扎在郊外。[3] 乡:同“向”,面向。[4] 替:废除。[5] 眚:过错。[6] 白狄子:白狄首领。夷狄之君均称子。[7] 逞志于君:对国君无礼,指唾襄公一事。[8] 元:头颅。初,臼季[1] 使过冀[2] ,见冀缺[3] 耨[4] ,其妻馌[5] 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公曰:“其父有罪,可乎?”对曰:“舜之罪也殛[6] 鲧,其举也兴禹。管敬仲,桓之贼也,实相以济。《康诰》曰:‘父不慈,子不祗,兄不友,弟不共,不相及也。’《诗》曰:‘采葑[7] 采菲[8] ,无以下体。’君取节焉可也。”文公以为下军大夫。反自箕,襄公以三命[9] 命先且居将中军,以再命命先茅之县赏胥臣,曰:“举郤缺,子之功也。”以一命命郤缺为卿,复与之冀,亦未有军行。【注释】[1] 臼季:即胥臣,臼是他的食邑,季是他的字。[2] 冀:原为国,僖公时为晋所灭。在今山西省河津市。[3] 冀缺:即郤缺。[4] 耨:除草。[5] 馌:给在田间耕作的人送饭。[6] 殛:流放。[7] 葑:蔓菁。[8] 菲:萝卜。[9] 三命:春秋诸侯之卿被赐予仪物、服饰,一命、再命、三命之别,以命数多为贵。冬,公如齐,朝,且吊有狄师也。反,薨于小寝[1] ,即安[2] 也。晋、陈、郑伐许,讨其贰于楚也。楚令尹子上[3] 侵陈、蔡。陈、蔡成,遂伐郑,将纳公子瑕。门于桔柣之门[4] ,瑕覆于周氏之汪[5] 。外仆髡屯禽[6] 之以献。文夫人[7] 敛而葬之郐[8] 城之下。【注释】[1] 小寝:诸侯之燕寝。[2] 即安:贪图安适。诸侯有疾病,应移居路寝,僖公未移,而住在燕寝,故云。[3] 令尹子上:即斗勃。[4] 桔柣之门:郑都远郊之门。[5] 汪:池之污浊者。[6] 禽:同“擒”。[7] 文夫人:郑文公夫人。[8] 郐:本为国,妘姓,后为郑桓公所灭。地在今河南省密县东南。晋阳处父侵蔡,楚子上救之,与晋师夹泜[1] 而军。阳子患之,使谓子上曰:“吾闻之:‘文不犯顺,武不违敌。’子若欲战,则吾退舍,子济而陈,迟速唯命。不然,纾我。老[2] 师费财,亦无益也。”乃驾以待。子上欲涉,大孙伯[3] 曰:“不可!晋人无信,半涉而薄[4] 我,悔败何及?不如纾之。”乃退舍。阳子宣言曰:“楚师遁矣。”遂归。楚师亦归。大子商臣谮子上曰:“受晋赂而辟之,楚之耻也。罪莫大焉。”王杀子上。【注释】[1] 泜:水名,在今河南省叶县东北,即今沙河。[2] 老:军队长时间在外谓老。[3] 大孙伯:即成大心。[4] 薄:同“迫”,逼近。葬僖公,缓作主[1] ,非礼也。凡君薨,卒哭[2] 而祔[3] ,祔而作主,特祀于主,烝、尝、禘于庙。【注释】[1] 主:神主。[2] 卒哭:终哭,葬后十四日终哭。[3] 祔:将新死者神主入于主庙。文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二月癸亥,日有食之。天王使叔服[1] 来会葬。夏四月丁巳,葬我君僖公。天王使毛伯来锡公命。晋侯伐卫。叔孙得臣[2] 如京师。卫人伐晋。秋,公孙敖[3] 会晋侯于戚。冬十月丁未,楚世子商臣弑其君頵。公孙敖如齐。【注释】[1] 叔服:周内史。叔,氏;服,字。[2] 叔孙得臣:即庄叔得臣,桓公之孙。[3] 公孙敖:庆父之子。元年传元年春季,王使内史叔服来会葬。公孙敖闻其能相人也,见其二子焉。叔服曰:“谷也食子,难也收子。谷也丰下,必有后于鲁国。”于是闰三月,非礼也。先王之正时[1] 也,履端[2] 于始,举正[3] 于中,归余[4] 于终。履端于始,序则不愆。举正于中,民则不惑。归余于终,事则不悖。夏四月丁巳,葬僖公。王使毛伯卫来锡公命。叔孙得臣如周拜。【注释】[1] 正时:推算时历,阐释时间的变化。[2] 履端:年历的推算从正月朔日开始。[3] 举正:指出错误,进行纠正。[4] 归余:将每个月多余出的天数积攒起来成为闰月。晋文公之季年[1] ,诸侯朝晋。卫成公不朝,使孔达侵郑,伐绵、訾,及匡。晋襄公既祥,使告于诸侯而伐卫,及南阳。先且居曰:“效尤[2] ,祸也。请君朝王,臣从师。”晋侯朝王于温,先且居、胥臣伐卫。五月辛酉朔,晋师围戚。六月戊戌,取之,获孙昭子。卫人使告于陈。陈共公曰:“更伐之,我辞之。”卫孔达帅师伐晋。君子以为古。古者越国而谋。秋,晋侯疆戚田,故公孙敖会之。【注释】[1] 季年:晚年。[2] 效尤:学习坏的事情。初,楚子将以商臣为大子,访诸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爱,黜乃乱也。楚国之举,恒在少者。且是人也。蜂目[1] 而豺声[2] ,忍人也,不可立也。”弗听。既又欲立王子职而黜大子商臣。商臣闻之而未察,告其师潘崇曰:“若之何而察之?”潘崇曰:“享江芈而勿敬也。”从之。江芈怒曰:“呼!役夫[3] !宜君王之欲杀女而立职也。”告潘崇曰:“信矣。”潘崇曰:“能事诸乎?”曰:“不能。”“能行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注释】[1] 蜂目:眼睛就像胡蜂一样,形容人相貌凶残。[2] 豺声:形容凶狠的人说话的声音。[3] 役夫:骂人的话,贱人,贱货。冬十月,以宫甲围成王。王请食熊蹯而死,弗听。丁未,王缢。谥之曰灵,不瞑;曰成,乃瞑。穆王立,以其为大子之室与潘崇,使为大师,且掌环列之尹。穆伯如齐,始聘焉,礼也。凡君即位,卿出并聘,践修旧好,要结外授,好事邻国,以卫社稷,忠信卑让之道也。忠,德之正也;信,德之固也;卑让,德之基也。殽之役,晋人既归秦帅,秦大夫及左右皆言于秦伯曰:“是败也,孟明之罪也,必杀之。”秦伯曰:“是孤之罪也。周芮良夫之诗曰:‘大风有隧,贪人败类,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匪用其良,覆俾我悖。’是贪故也,孤之谓矣。孤实贪以祸夫子,夫子何罪?”复使为政。六年经六年春,葬许僖公。夏,季孙行父如陈。秋,季孙行父如晋。八月乙亥,晋侯驩卒。冬十月,公子遂如晋。葬晋襄公。晋杀其大夫阳处父。晋狐射姑出奔狄。闰月,不告月,犹朝于庙。六年传六年春,晋蒐[1] 于夷,舍二军。使狐射姑将中军,赵盾佐之。阳处父至自温,改蒐于董,易中军。阳子成季之属也,故党于赵氏,且谓赵盾能,曰:“使能,国之利也。”是以上之。宣子于是乎始为国政。制事典[2] ,正法罪,辟狱刑,董逋逃,由质要,治旧洿[3] ,本秩礼,续常职,出滞淹。既成,以授太傅阳子与太师贾佗,使行诸晋国,以为常法。臧文仲以陈、卫之睦也,欲求好于陈。夏,季文子聘于陈,且娶焉。秦伯任好卒。以子车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为殉,皆秦之良也。国人哀之,为之赋《黄鸟》。【注释】[1] 蒐:检查,引申为阅兵。[2] 制事典:制定规章制度。[3] 旧洿:旧的不好的习俗。君子曰:“秦穆之不为盟主也,宜哉!死而弃民。先王违世,犹诒之法,而况夺之善人乎?《诗》曰:‘人之云亡,邦国殄瘁。’无善人之谓。若之何夺之?古之王者,知命之不长,是以并建圣哲,树之风声,分之采物,著之话言,为之律度,陈之艺极,引之表仪。予之法制,告之训典,教之防利,委之常秩,道之礼则,使无失其土宜,众隶赖之而后即命。圣王同之。今纵无法以遗后嗣,而又收其良以死,难以在上矣!”君子是以知秦之不复东征也。秋,季文子将聘于晋,使求遭丧之礼以行。其人曰:“将焉用之?”文子曰:“‘备豫不虞’,古之善教也。求而无之,实难。过求何害?”八月乙亥,晋襄公卒。灵公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赵孟曰:“立公子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旧好也。置善则固,事长则顺,立爱则孝,结旧则安。为难故,故欲立长君。有此四德者,难必抒矣!”贾季曰:“不如立公子乐。辰嬴嬖[1] 于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赵孟曰:“辰嬴贱,班在九人,其子何震之有?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辟也。母淫子辟,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安焉?杜祁以君故,让偪姞而上之;以狄故,让季隗而己次之,故班在四。先君是以爱其子,而仕诸秦,为亚卿焉。秦大而近,足以为援;母义子爱,足以威民。立之,不亦可乎?”使先蔑、士会如秦,逆公子雍。贾季亦使召公子乐于陈,赵孟使杀诸郫。贾季怨阳子之易其班也,而知其无援于晋也。九月,贾季使续鞫居杀阳处父。书曰:“晋杀其大夫,侵官也。”【注释】[1] 嬖:宠爱。冬十月,襄仲如晋,葬襄公。十一月丙寅,晋杀续简伯。贾季奔狄。宣子使臾骈送其帑[1] 。夷之蒐,贾季戮臾骈,臾骈之人欲尽杀贾氏以报焉。臾骈曰:“不可。吾闻《前志》有之曰:‘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忠之道也。夫子礼于贾季,我以其宠报私怨,无乃不可乎?介人之宠,非勇也;损怨益仇,非知也;以私害公,非忠也。释此三者,何以事夫子?”尽具其帑,与其器用财贿,亲帅扞之,送致诸竟。闰月不告朔,非礼也。闰以正时,时以作事,事以厚生,生民之道,于是乎在矣。不告闰朔,弃时政也,何以为民?【注释】[1] 帑:儿女。指代家人。十一年经十有一年春,楚子伐麇。夏,叔仲彭生会晋郤缺于承筐。秋,曹伯来朝。公子遂如宋。狄侵齐。冬十月甲午,叔孙得臣败狄于咸。十一年传十一年春,楚子伐麇,成大心败麇师于防渚。潘崇复伐麇,至于锡穴。夏,叔仲惠伯会晋郤缺于承筐,谋诸侯之从于楚者。秋,曹文公来朝,即位而来见也。襄仲聘于宋,且言司城荡意诸而复之,因贺楚师之不害也。鄋瞒[1] 侵齐,遂伐我。公卜使叔孙得臣追之,吉。侯叔夏御庄叔,绵房甥为右,富父终甥驷乘[2] 。冬十月甲午,败狄于咸,获长狄侨如。富父终甥舂其喉以戈,杀之,埋其首于子驹之门,以命宣伯。初,宋武公之世,鄋瞒伐宋,司徒皇父帅师御之。耏班御皇父充石,公子谷甥为右,司寇牛父驷乘,以败狄于长丘,获长狄缘斯,皇父之二子死焉。宋公于是以门赏耏班,使食其征,谓之耏门。晋之灭潞也,获侨如之弟焚如。齐襄公之二年,鄋瞒伐齐,齐王子成父获其弟荣如,埋其首于周首之北门。卫人获其季简如,鄋瞒由是遂亡。郕大子朱儒自安于夫钟,国人弗徇。【注释】[1] 鄋瞒:少数民族。[2] 驷乘:古时候的兵车大部分都是三人共乘,乘车的第四人称为驷乘。十四年经十有四年春,王正月,公至自晋。邾人伐我南鄙,叔彭生帅师伐邾。夏五月乙亥,齐侯潘卒。六月,公会宋公、陈侯、卫侯、郑伯、许男、曹伯、晋赵盾。癸酉,同盟于新城。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公至自会。晋人纳捷菑于邾。弗克纳。九月甲申,公孙敖卒于齐。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宋子哀来奔。冬,单伯如齐。齐人执单伯。齐人执子叔姬。十四年传十四年春,顷王崩。周公阅与王孙苏争政,故不赴。凡崩[1] 、薨[2] ,不赴[3] ,则不书。祸、福,不告亦不书,惩不敬也。邾文公之卒也,公使吊焉,不敬。邾人来讨,伐我南鄙,故惠伯伐邾。子叔姬妃齐昭公,生舍。叔姬无宠,舍无威。公子商人骤施于国,而多聚士,尽其家,贷于公有司以继之。夏五月,昭公卒,舍即位。邾文公妃元齐姜生定公,二妃晋姬生捷菑。文公卒,邾人立定公,捷菑奔晋。六月,同盟于新城,从于楚者服,且谋邾也。秋七月乙卯夜,齐商人弑舍而让元。元曰:“尔求之久矣。我能事尔,尔不可使多蓄憾。将免我乎?尔为之!”【注释】[1] 崩:君主去世。[2] 薨:诸侯或者封爵的大官去世。[3] 赴:同“讣”,讣告。有星孛[1] 入于北斗,周内史叔服曰:“不出七年,宋、齐、晋之君皆将死乱。”晋赵盾以诸侯之师八百乘纳捷菑于邾。邾人辞曰:“齐出貜且长。”宣子曰:“辞顺而弗从,不祥。”乃还。周公将与王孙苏讼于晋,王叛王孙苏,而使尹氏与聃启讼周公于晋。赵宣子平王室而复之。楚庄王立,子孔、潘崇将袭群舒,使公子燮与子仪守而伐舒蓼。二子作乱,城郢而使贼杀子孔,不克而还。八月,二子以楚子出,将如商密。庐戢梨及叔麇诱之,遂杀斗克[2] 及公子燮。【注释】[1] 星孛:光芒强烈的彗星。[2] 斗克:子仪。初,斗克囚于秦,秦有殽之败,而使归求成。成而不得志,公子燮求令尹而不得,故二子作乱。穆伯之从己氏也,鲁人立文伯。穆伯生二子于莒而求复,文伯以为请。襄仲使无朝。听命,复而不出,三年而尽室[1] 以复适[2] 莒。文伯疾而请曰:“谷之子弱,请立难也。”许之。文伯卒,立惠叔。穆伯请重赂以求复,惠叔以为请,许之。将来,九月卒于齐。告丧,请葬,弗许。宋高哀为萧封人,以为卿,不义宋公而出,遂来奔。书曰:“宋子哀来奔。”贵之也。齐人定懿公,使来告难,故书以九月。齐公子元不顺懿公之为政也,终不曰公,曰夫己氏。襄仲使告于王,请以王宠求昭姬于齐,曰:“杀其子,焉用其母?请受而罪之。”冬,单伯如齐,请子叔姬,齐人执之,又执子叔姬。【注释】[1] 尽室:全家。[2] 适:归向。十八年经十有八年春,王二月丁丑,公薨于台下。秦伯卒。夏五月戊戌,齐人弑其君商人。六月癸酉,葬我君文公。秋,公子遂、叔孙得臣如齐。冬十月,子卒。夫人姜氏归于齐。季孙行父如齐。莒弑其君庶其。十八年传十八年春,齐侯戒师期,而有疾。医曰:“不及秋,将死。”公闻之,卜曰:“尚无及期。”惠伯令龟,卜楚丘占之曰:“齐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闻,令龟有咎。”二月丁丑,公薨。齐懿公之为公子也,与邴歜之父争田,弗胜。及即位,乃掘而刖[1] 之,而使歜仆[2] 。纳阎职之妻,而使职骖乘。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歜以扑抶[3] 职。职怒,歜曰:“人夺女妻而不怒,一抶女庸何伤!”职曰:“与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乃谋弑懿公,纳诸竹中。归,舍爵而行。齐人立公子元。六月,葬文公。【注释】[1] 刖:把脚砍断。[2] 仆:供人差遣,这里指为人驾车。[3] 扑抶:鞭打。秋,襄仲、庄叔如齐,惠公立故,且拜葬也。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长而属诸襄仲。襄仲欲立之,叔仲不可。仲见于齐侯而请之。齐侯新立而欲亲鲁,许之。冬十月,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书曰:“子卒”,讳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务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务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听?”弗听,乃入,杀而埋之马矢[1] 之中。公冉务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复叔仲氏。夫人姜氏归于齐,大归[2] 也。将行,哭而过市曰:“天乎!仲为不道,杀適立庶。”市人皆哭,鲁人谓之哀姜。【注释】[1] 矢:通“屎”,粪便。[2] 大归:妇女被夫家抛弃,回到娘家不再回来。莒纪公生大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佗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仆因国人以弑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诸竟,曰:“今日必达。”公问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对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队。曰:‘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行父还观[1] 莒仆,莫可则也。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其器,则奸兆也。保而利之,则主藏也。以训则昏,民无则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凶德,是以去之。【注释】[1] 还观:仔细观察。“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缋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1] ,顽嚚[2] 不友,是与比周[3] ,天下之民谓之浑敦[4] 。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5] 。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6] 。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曰‘纳于百揆[7] ,百揆时序’,无废事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8] ’,无凶人也。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几免于戾乎!”宋武氏之族道昭公子,将奉司城须以作乱。十二月,宋公杀母弟须及昭公子,使戴、庄、桓之族攻武氏于司马子伯之馆。遂出武、穆之族,使公孙师为司城。公子朝卒,使乐吕为司寇,以靖国人。【注释】[1] 丑类恶物:坏人。[2] 顽嚚:愚妄奸诈。[3] 比周:结党营私。[4] 浑敦:浑浊不清,指愚昧糊涂。[5] 穷奇:做坏事而喜好邪僻。[6] 饕餮:比喻贪得无厌。[7] 百揆:各种政务。[8] 穆穆:端庄肃穆的样子。宣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公子遂如齐逆女。三月,遂以夫人妇姜[1] 至自齐。夏,季孙行父如齐。晋放其大夫胥甲父于卫。公会齐侯[2] 于平州[3] 。公子遂如齐。六月,齐人取济西田[4] 。秋,邾子来朝。楚子、郑人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公、陈侯、卫侯、曹伯会晋师于棐林[5] ,伐郑。冬,晋赵穿帅师侵崇[6] 。晋人、宋人伐郑。【注释】[1] 妇姜:因为婆婆尚在,故称妇。[2] 齐侯:齐惠公。[3] 平州:在今山东省莱芜市西。[4] 济西田:本曹国土地,时贿赂给齐国。[5] 棐林:在今河南省新郑市东。[6] 崇:国名,所在地不详,或在今渭水以北黄河边。元年传元年春,王正月,公子遂如齐逆女。尊君命也。三月,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尊夫人也。夏,季文子如齐,纳赂以请会。晋人讨不用命[1] 者,放胥甲父于卫,而立胥克[2] 。先辛[3] 奔齐。【注释】[1] 不用命:指文公十二年河曲之役,赵穿与胥甲父不肯追击秦军一事。[2] 胥克:胥甲父之子。[3] 先辛:胥甲父属下大夫。会于平州,以定公位[1] 。东门襄仲如齐拜成。六月,齐人取济西之田,为立公故,以赂齐也。宋人之弑昭公也,晋荀林父以诸侯之师伐宋[2] ,宋及晋平。宋文公受盟于晋。又会诸侯于扈,将为鲁讨齐,皆取赂而还。郑穆公曰:“晋不足与也。”遂受盟于楚。陈共公之卒,楚人不礼焉。陈灵公受盟于晋。【注释】[1] 定公位:指获得诸侯承认。[2] 伐宋:此事发生在文公十六年。这里是补叙当时之事。秋,楚子侵陈,遂侵宋。晋赵盾帅师救陈、宋。会于棐林,以伐郑也。楚蔿贾救郑,遇于北林[1] ,囚晋解扬,晋人乃还。晋欲求成于秦,赵穿曰:“我侵崇,秦急崇,必救之。吾以求成焉。”冬,赵穿侵崇,秦弗与成。晋人伐郑,以报北林之役。于是晋侯侈,赵宣子为政,骤谏而不入,故不竞[2] 于楚。【注释】[1] 北林:在今河南省郑州市东南。[2] 竞:同“争”。四年经四年春,王正月,公及齐侯平莒及郯[1] ,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2] 。秦伯稻卒。夏六月乙酉,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赤狄侵齐。秋,公如齐。公至自齐。冬,楚子伐郑。【注释】[1] 郯:国名,己姓,在今山东省郯城县。[2] 向:在今山东省莒县南。四年传四年春,公及齐侯平莒及郯,莒人不肯。公伐莒,取向,非礼也。平国以礼,不以乱[1] ,伐而不治,乱也。以乱平乱,何治之有?无治,何以行礼?【注释】[1] 乱:指用兵。楚人献鼋[1] 于郑灵公。公子宋[2] 与子家[3] 将见,子公之食指动,以示子家,曰:“他日我如此,必尝异味。”及入,宰夫将解鼋,相视而笑。公问之,子家以告。及食大夫鼋,召子公而弗与也。子公怒,梁指于鼎,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子家曰:“畜老,犹惮杀之,而况君乎?”反谮子家。子家惧而从之。夏,弑灵公。书曰“郑公子归生弑其君夷。”权不足也。君子曰:“仁而不武,无能达也。”“凡弑君,称君,君无道也;称臣,臣之罪也。”【注释】[1] 鼋:大鳖。[2] 公子宋:字子公。[3] 子家:公子归生。郑人立子良[1] ,辞曰:“以贤,则去疾不足;以顺,则公子坚[2] 长。”乃立襄公。襄公将去穆氏,而舍子良。子良不可,曰:“穆氏宜存,则固愿也。若将亡之,则亦皆亡,去疾何为?”乃舍之,皆为大夫。【注释】[1] 子良:公子去疾,穆公庶子。[2] 公子坚:灵公庶弟,去疾之兄,后立为襄公。初,楚司马子良[1] 生子越椒[2] 。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狼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谚曰:‘狼子野心。’是乃狼也,其可畜乎?”子良不可。子文以为大戚。及将死,聚其族曰:“椒也知政,乃速行矣,无及于难。”且泣曰:“鬼犹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3] 馁而!”及令尹子文卒,斗般[4] 为令尹,子越为司马。蔿贾为工正,谮子扬而杀之,子越为令尹,己为司马。子越又恶之,乃以若敖氏之族,圄[5] 伯嬴[6] 于轑阳[7] 而杀之,遂处烝野,将攻王。王以三王[8] 之子为质焉,弗受。师于漳澨[9] 。秋七月戊戌,楚子与若敖氏战于皋浒[10] 。伯棼[11] 射王,汏[12] 辀[13] ,及鼓跗[14] ,著于丁宁[15] 。又射,汏辀,以贯笠毂。师惧,退。王使巡师曰:“吾先君文王克息,获三矢焉,伯棼窃其二,尽于是矣。”鼓而进之,遂灭若敖氏。【注释】[1] 子良:斗伯比之子,令尹子文之弟。[2] 子越椒:即斗椒。[3] 其:将。[4] 斗般:子文之子。字子扬。[5] 圄:囚禁。[6] 伯嬴:即贾蔿。[7] 轑阳:楚地,在今湖北江陵县。[8] 三王:指文王、成王、穆王。[9] 漳澨:漳水边。澨,水边地。[10] 皋浒:在今湖北省襄阳市西。[11] 伯棼:即子越椒。[12] 汏:过。[13] 辀:车辕。[14] 鼓跗:鼓架的四足,借指鼓架。[15] 丁宁:钲,形似钟而狭长,有长柄可执,口向上,在行军时敲打。初,若敖娶于[1] ,生斗伯比。若敖卒,从其母畜于,淫于子之女,生子文焉。夫人使弃诸梦中,虎乳之。子田,见之,惧而归。夫人以告,遂使收之。楚人谓乳穀,谓虎於菟,故命之曰斗穀於菟。以其女妻伯比。实为令尹子文。其孙箴尹[2] 克黄[3] 使于齐,还及宋,闻乱。其人曰:“不可以入矣。”箴尹曰:“弃君之命,独谁受之?尹,天也,天可逃乎?”遂归,复命,而自拘于司败[4] 。王思子文之治楚国也,曰:“子文无后,何以劝善?”使复其所,改命曰生。冬,楚子伐郑,郑未服也。【注释】[1] :国名,在今湖北省安陆市一带。[2] 箴尹:官名,主规谏。[3] 克黄:子扬之子。[4] 司败:官名,主司法。十一年经十有一年春,王正月。夏,楚子、陈侯、郑伯盟于辰陵[1] 。公孙归父会齐人伐莒。秋,晋侯会狄于欑函[2] 。冬十月,楚人杀陈夏徵舒。丁亥,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注释】[1] 辰陵:陈地。在今河南省淮阳县西。[2] 欑函:杜注谓狄地,今在何地不详。十一年传十一年春,楚子伐郑,及栎。子良[1] 曰:“晋、楚不务德而兵争,与其来者可也。晋、楚无信,我焉得有信?”乃从楚。夏,楚盟于辰陵,陈、郑服也。【注释】[1] 子良:公子去疾。楚左尹子重[1] 侵宋。王待诸郔[2] 。令尹蔿艾猎[3] 城沂[3] ,使封人[4] 虑事,以授司徒。量功[5] 命日[6] ,分财用,平板榦[7] ,称畚筑,程土物,议远迩,略[8] 基趾,具糇粮[9] ,度有司。事三旬而成,不愆于素。晋郤成子求成于众狄。众狄疾赤狄之役,遂服于晋。秋,会于欑函,众狄服也。【注释】[1] 子重:即公子婴齐,庄王弟。[2] 郔:楚地,在今河南省项城市。[3] 蔿艾猎:即孙叔敖。[3] 沂:楚邑,在今河南省正阳县。[4] 封人:主管筑成的官员。[5] 量功:估算要多少人工。[6] 命日:估算要多长时间。[7] 榦:筑墙时竖立两头的支柱。[8] 略:巡视。[9] 糇粮:干粮。是行也,诸大夫欲召狄。郤成子曰:“吾闻之:非德,莫如勤;非勤,何以求人?能勤,有继[1] 。其从[2] 之也。《诗》曰:‘文王既勤止[3] 。’文王犹勤,况寡德乎?”冬,楚子为陈夏氏乱故,伐陈。谓陈人:“无动!将讨于少西氏[4] 。”遂入陈,杀夏徵舒,轘[5] 诸栗门[6] 。因县陈。陈侯[7] 在晋。【注释】[1] 有继:勤则有功继之。[2] 从:就。指去狄人那里。[3] 止:语气词。[4] 少西氏:夏徵舒的祖父名少西,所以称夏家为少西氏。[5] 轘:车裂的酷刑。[6] 栗门:陈国城门名。[7] 陈侯:指灵公太子午。申叔时[1] 使于齐,反,复命而退。王使让之,曰:“夏徵舒为不道,弑其君,寡人以诸侯讨而戮之,诸侯、县公皆庆寡人,女独不庆寡人,何故?”对曰:“犹可辞乎?”王曰:“可哉!”曰:“夏徵舒弑其君,其罪大矣。讨而戮之,君之义也。抑人亦有言曰:‘牵牛以蹊[2] 人之田,而夺之牛。’牵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夺之牛,罚已重矣。诸侯之从也,曰讨有罪也。今县陈,贪其富也。以讨召诸侯,而以贪归之,无乃不可乎?”王曰:“善哉!吾未之闻也。反之,可乎?”对曰:“吾侪小人所谓‘取诸其怀而与之’也。”乃复封陈。乡取一人焉以归,谓之“夏州[3] ”。故书曰“楚子入陈。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书有礼也。厉之役,郑伯逃归,自是楚未得志焉。郑既受盟于辰陵,又徼事于晋。【注释】[1] 申叔时:楚大夫。[2] 蹊:践踏。[3] 夏州:讨夏氏乡,取一人以归楚,而成一州,故谓夏州。在今湖北汉阳。十五年经十有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夏五月,宋人及楚人平。六月癸卯,晋师灭赤狄潞[1] 氏,以潞子[2] 婴儿归。秦人伐晋。王札子[3] 杀召伯、毛伯。秋,螽。仲孙蔑会齐高固于无娄。初税亩。冬,蝝[4] 生。饥。【注释】[1] 潞:国名。赤狄的别种,故称氏。[2] 子:对夷狄之君的统称。[3] 王札子:即王子捷。[4] 蝝:还没长翅膀的蝗虫幼虫。十五年传十五年春,公孙归父会楚子于宋。宋人使乐婴齐告急于晋。晋侯欲救之,伯宗[1] 曰:“不可!古人有言曰:‘虽鞭之长,不及马腹。’天方授楚,未可与争。虽晋之强,能违天乎?谚曰:‘高下在心[2] 。’川泽纳汙山薮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3] ,天之道也。君其待之!”乃止。【注释】[1] 伯宗:晋大夫。[2] 高下在心:处理事情高下屈伸,都在于心中有数。这里是劝晋侯慎重。[3] 含垢:这里指忍受耻辱。使解扬[1] 如宋,使无降楚,曰:“晋师悉起,将至矣。”郑人囚而献诸楚。楚子厚赂之,使反其言。不许,三而许之。登诸楼车[2] ,使呼宋而告之。遂致其君命。楚子将杀之,使与之言曰:“尔既许不谷,而反之,何故?非我无信,女则弃之,速即尔刑!”对曰:“臣闻之,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信载义而行之为利。谋不失利,以卫社稷,民之主也。义无二信,信无二命。君之赂臣,不知命也。受命以出,有死无霣[3] ,又可赂乎?臣之许君,以成命也。死而成命,臣之禄也。寡君有信臣,下臣获考死[4] ,又何求?”楚子舍之以归。【注释】[1] 解扬:晋壮士,字子虎。[2] 楼车:装有望敌楼的兵车。[3] 霣:同“陨”,毁弃。[4] 考死:完成命令而死,即死得其所。考,成。夏五月,楚师将去宋。申犀稽首于王之马前,曰:“毋畏[1] 知死,而不敢废王命,王弃言焉。”王不能答。申叔时仆[2] ,曰:“筑室,反耕者[3] ,宋必听命。”从之。宋人惧,使华元夜入楚师,登子反之床,起之,曰:“寡君使元以病告,曰:‘敝邑易子而食,析骸以爨。虽然,城下之盟,有以国毙,不能从也。去我三十里,唯命是听。’”子反惧,与之盟,而告王。退三十里,宋及楚平。华元为质,盟曰:“我无尔诈,尔无我虞。”【注释】[1] 毋畏:申毋畏,即申舟。[2] 仆:驾车。[3] 反耕者:让耕田的农民返回,表示楚国将长期留在此地。潞子婴儿之夫人,晋景公之姊也。酆舒[1] 为政而杀之,又伤潞子之目。晋侯将伐之。诸大夫皆曰:“不可。酆舒有三儁才[2] ,不如待后之人。”伯宗曰:“必伐之!狄有五罪,儁才虽多,何补焉?不祀,一也;耆[3] 酒,二也;弃仲章[4] 而夺黎氏[5] 地,三也;虐我伯姬,四也;伤其君目,五也。怙其儁才,而不以茂德,兹益罪也。后之人,或者将敬奉德义以事神人,而申固其命,若之何待之?不讨有罪,曰‘将待后,后有辞而讨焉’,毋乃不可乎?夫恃才与众,亡之道也。商纣由之,故灭。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民反德为乱。乱则妖灾生。故文[6] 反正为乏,尽在狄矣。”晋侯从之。六月癸卯,晋荀林父败赤狄于曲梁[7] ;辛亥,灭潞。酆舒奔卫,卫人归诸晋,晋人杀之。【注释】[1] 酆舒:潞国大臣。[2] 儁才:才艺胜人者。[3] 耆:同“嗜”。[4] 仲章:杜预谓潞国的贤人。[5] 黎氏:黎国,故地在今山西省长治市西南,后来迁徙到黎城县。[6] 文:文字。[7] 曲梁:今山西省潞城市。王孙苏与召氏、毛氏争政,使王子捷杀召戴公及毛伯卫,卒立召襄。秋七月,秦桓公伐晋,次于辅氏[1] 。壬午,晋侯治兵于稷,以略[2] 狄土,立黎侯而还。及雒,魏颗败秦师于辅氏,获杜回,秦之力人也。初,魏武子[3] 有嬖妾,无子。武子疾,命颗曰:“必嫁是!”疾病[4] ,则曰:“必以为殉!”及卒,颗嫁之,曰:“疾病则乱,吾从其治[5] 也。”及辅氏之役,颗见老人结草以亢[6] 杜回,杜回踬[7] 而颠,故获之。夜梦之曰:“余,而[8] 所嫁妇人之父也。尔用先人之治命,余是以报。”【注释】[1] 辅氏:晋地,在今陕西省大荔县东。[2] 略:强取。[3] 魏武子:魏犨,魏颗之父。[4] 疾病:病危。[5] 治:这里指神志清醒。[6] 亢:御,拦截。[7] 踬:被东西绊倒。[8] 而:你。晋侯赏桓子狄臣[1] 千室,亦赏士伯以瓜衍[2] 之县,曰:“吾获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丧伯氏矣。”羊舌职[3] 说是赏也,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德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故《诗》曰‘陈锡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济!”晋侯使赵同献狄俘于周,不敬。刘康公[4] 曰:“不及十年,原叔[5] 必有大咎。天夺之魄矣。”初税亩,非礼也。谷出不过藉,以丰财也。冬,蝝生,饥。幸之也。【注释】[1] 狄臣:狄人的奴隶。[2] 瓜衍:在今山西省孝义市。[3] 羊舌职:晋大夫,叔向之父。[4] 刘康公:王季子。[5] 原叔:即赵同。成公(元年~十八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二月辛酉,葬我君宣公。无冰。三月,作丘甲[1] 。夏,臧孙许及晋侯[2] 盟于赤棘[3] 。秋,王师败绩于茅戎[4] 。冬十月。【注释】[1] 作丘甲:周制,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丘是地方基层组织。杜注“作丘甲”意为:每丘十六井,出戎马一匹,牛三头;每甸六十四井,出军车一辆,戎马四匹,牛十二头,歩卒七十二人。今鲁国令一丘出一甸之赋,《春秋》记载,讥讽重敛。[2] 晋侯:晋景公。[3] 赤棘:晋地。今在何地不详。[4] 茅戎:杜注为戎别种。居于今山西省平陆县,一说居于今河南省修武县。元年传元年春,晋侯使瑕嘉[1] 平戎于王,单襄公[2] 如晋拜成。刘康公徼戎[3] ,将遂伐之。叔服[4] 曰:“背盟而欺大国,此必败。背盟,不祥;欺大国,不义;神人弗助,将何以胜?”不听,遂伐茅戎。三月癸未,败绩于徐吾氏[5] 。为齐难故,作丘甲。闻齐将出楚师,夏,盟于赤棘。秋,王人来告败。冬,臧宣叔令修赋[6] 、缮完[7] 、具守备,曰:“齐、楚结好,我新与晋盟。晋、楚争盟,齐师必至。虽晋人伐齐,楚必救之,是齐、楚同我[8] 也。知难而有备,乃可以逞。”【注释】[1] 瑕嘉:晋大夫,即詹嘉。[2] 单襄公:周卿士,即单朝。[3] 徼戎:趁戎人因讲和之际不设防备而想要侥幸打败他们。[4] 叔服:周内史。[5] 徐吾氏:茅戎内聚落之名,即交战之处。[6] 修赋:治理军赋,即实施“丘甲”制度。[7] 缮完:修治城郭。[8] 齐、楚同我:齐、楚都与我国为敌。七年经七年春,王正月,鼷鼠[1] 食郊牛角,改卜牛。鼷鼠又食其角,乃免牛。吴伐郯。夏五月,曹伯来朝。不郊,犹三望。秋,楚公子婴齐帅师伐郑。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杞伯救郑。八月戊辰,同盟于马陵。公至自会。吴入州来[2] 。冬,大雩。卫孙林父出奔晋。【注释】[1] 鼷鼠:一种小老鼠。[2] 州来:国名。在今安徽省凤台县。七年传七年春,吴伐郯,郯成。季文子曰:“中国[1] 不振旅,蛮夷入伐,而莫之或恤,无吊[2] 者也夫!《诗》曰:‘不吊昊天,乱靡有定。’其此之谓乎!有上[3] 不吊,其谁不受乱?吾亡无日矣!”君子曰:“如惧如是,斯不亡矣。”郑子良相成公以如晋,见,且拜师。夏,曹宣公来朝。秋,楚子重伐郑,师于氾。诸侯救郑。郑共仲、侯羽军[4] 楚师,囚郧公[5] 钟仪,献诸晋。八月,同盟于马陵,寻虫牢之盟,且莒服故也。晋人以钟仪归,囚诸军府[6] 。【注释】[1] 中国:当时华夏各国的总称。[2] 吊:善。[3] 上:指霸主。[4] 军:包围。[5] 郧公:郧县长官。郧县即今湖北省仙桃市。[6] 军府:军用仓库,也用来囚禁俘虏。楚围宋之役[1] ,师还,子重请取于申、吕[2] 以为赏田,王许之。申公巫臣曰:“不可。此申、吕所以邑也,是以为赋[3] ,以御北方。若取之,是无申、吕也。晋、郑必至于汉[4] 。”王乃止。子重是以怨巫臣。子反欲取夏姬,巫臣止之,遂取以行,子反亦怨之。及共王即位,子重、子反杀巫臣之族子阎、子荡及清尹[5] 弗忌及襄老之子黑要,而分其室。子重取子阎之室[6] ,使沈尹与王子罢分子荡之室,子反取黑要与清尹之室。巫臣自晋遗二子书,曰:“尔以谗慝贪婪事君,而多杀不辜。余必使尔罢[7] 于奔命[8] 以死。”【注释】[1] 围宋之役:事见宣公十四年、十五年。[2] 吕:国名,姜姓,为楚灭。在今河南省南阳市西。[3] 赋:指兵赋。[4] 汉:指汉水。[5] 清尹:官名。[6] 室:指家财。[7] 罢:同“疲”,疲惫。[8] 奔命:奉命奔驰。巫臣请使于吴,晋侯许之。吴子寿梦说之。乃通吴于晋,以两之一卒[1] 适吴,舍[2] 偏两之一[3] 焉。与其射御,教吴乘车,教之战陈,教之叛楚。置其子狐庸焉,使为行人于吴。吴始伐楚,伐巢、伐徐,子重奔命。马陵之会,吴入州来,子重自郑奔命。子重、子反于是乎一岁七奔命。蛮夷属于楚者,吴尽取之,是以始大,通吴于上国[4] 。卫定公恶孙林父[5] 。冬,孙林父出奔晋。卫侯如晋,晋反戚[6] 焉。【注释】[1] 两之一卒:合两偏以成一卒车,即三十辆兵车。[2] 舍:留下。[3] 偏两之一:一偏的卒车,即十五辆兵车。[4] 上国:中原诸国。[5] 孙林父:孙良夫的儿子,谥号文,又称孙文子。[6] 反戚:孙林父带着封邑戚地投奔晋国,晋国因此把戚地归还给卫国。十四年经十有四年春,王正月,莒子朱[1] 卒。夏,卫孙林父自晋归于卫。秋,叔孙侨如如齐逆女。郑公子喜[2] 帅师伐许。九月,侨如以夫人妇姜氏[3] 至自齐。冬十月庚寅,卫侯臧卒。秦伯卒。【注释】[1] 莒子朱:即莒渠丘公。[2] 公子喜:穆公子,字子罕。[3] 妇姜氏:当时宣公夫人穆姜尚在,故称妇。十四年传十四年春,卫侯如晋,晋侯强见孙林父焉,定公不可。夏,卫侯既归,晋侯使郤犨送孙林父而见之。卫侯欲辞,定姜[1] 曰:“不可!是先君宗卿[2] 之嗣也,大国又以为请。不许,将亡。虽恶之,不犹愈于亡乎?君其忍之!安民而宥宗卿,不亦可乎?”卫侯见而复之。卫侯飨[3] 苦成叔[4] ,宁惠子相,苦成叔傲。宁子曰:“苦成家其亡乎!古之为享食也,以观威仪、省祸福也,故《诗》曰:‘兕觥[5] 其觩[6] ,旨酒思柔。彼[7] 交[8] 匪傲,万福来求[9] 。’今夫子傲,取祸之道也。”【注释】[1] 定姜:定公夫人。[2] 宗卿:同姓之卿。[3] 飨:同“享”,设享礼招待。[4] 苦成叔:即郤犨。[5] 兕觥:用犀牛角制成的酒器。[6] 觩:角弯曲的样子。[7] 彼:同“匪”,非。[8] 交:同“徼”。[9] 求:聚。秋,宣伯如齐逆女。称族,尊君命也。八月,郑子罕伐许,败焉。戊戌,郑伯复伐许。庚子,入其郛[1] 。许人平以叔申之封。九月,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舍族,尊夫人也。故君子曰:“《春秋》之称[2] ,微而显,志而晦,婉而成章,尽而不汙[3] ,惩恶而劝善,非圣人,谁能修之?”卫侯有疾,使孔成子、宁惠子立敬姒之子衎以为大子。冬十月,卫定公卒。夫人姜氏既哭而息,见大子之不哀也,不内[4] 酌饮[5] ,叹曰:“是夫也,将不唯卫国之败,其必始于未亡人。乌呼!天祸卫国也夫!吾不获鱄也使主社稷。”大夫闻之,无不耸惧[6] 。孙文子自是不敢舍[7] 其重器[8] 于卫,尽寘诸戚,而甚善晋大夫。【注释】[1] 郛:外城。[2] 称:言论,记载。[3] 汙:汙曲。[4] 内:同“纳”。[5] 酌饮:吃粗食饮水,是居丧之礼。酌,同“勺”。[6] 耸惧:悚惧。[7] 舍:放置。[8] 重器:宝器。襄公(元年~三十一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仲孙蔑会晋栾黡、宋华元、卫宁殖、曹人、莒人、邾人、滕人、薛人围宋彭城。夏,晋韩厥帅师伐郑。仲孙蔑会齐崔杼、曹人、邾人、杞人次于鄫[1] 。秋,楚公子壬夫帅师侵宋。九月辛酉,天王崩。邾子来朝。冬,卫侯使公孙剽[2] 来聘。晋侯使荀来聘。【注释】[1] 鄫:郑地,在今河南省睢县东南。[2] 公孙剽:子叔黑背之子,穆公之孙。元年传元年春己亥,围宋彭城。非宋地,追书也。于是为宋讨鱼石,故称宋,且不登[1] 叛人也。谓之宋志。彭城降晋,晋人以宋五大夫[2] 在彭城者归,置诸瓠丘[3] 。齐人不会彭城,晋人以为讨。二月,齐大子光为质于晋。【注释】[1] 不登:不录。[2] 五大夫:指鱼石、向为人等五人。[3] 瓠丘:即壶丘,在今山西省垣曲县东南。夏五月,晋韩厥、荀偃帅诸侯之师伐郑,入其郛,败其徒兵[1] 于洧上。于是东诸侯之师次于鄫,以待晋师。晋师自郑以鄫之师侵楚焦、夷及陈。晋侯、卫侯次于戚,以为之援。秋,楚子辛救郑,侵宋吕[2] 、留[3] 。郑子然侵宋,取犬丘。九月,邾子来朝,礼也。冬,卫子叔[4] 、晋知武子来聘,礼也。凡诸侯即位,小国朝之,大国聘焉,以继好、结信,谋事、补阙[5] ,礼之大者也。【注释】[1] 徒兵:步兵。[2] 吕:在今江苏省徐州市东南。[3] 留:在今江苏省沛县东南。[4] 子叔:即公孙剽。[5] 阙:过失。三年经三年春,楚公子婴齐帅师伐吴。公如晋。夏四月壬戌,公及晋侯盟于长樗[1] 。公至自晋。六月,公会单子、晋侯、宋公、卫侯、郑伯、莒子、邾子、齐世子光。己未,同盟于鸡泽[2] 。陈侯使袁侨如会。戊寅,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秋,公至自会。冬,晋荀帅师伐许。【注释】[1] 长樗:当在晋国都郊外。[2] 鸡泽:在今河北省邯郸市东。三年传三年春,楚子重伐吴,为简[1] 之师。克鸠兹[2] ,至于衡山[3] 。使邓廖帅组甲[4] 三百,被练[5] 三千,以侵吴。吴人要[6] 而击之,获邓廖。其能免者,组甲八十,被练三百而已。子重归,既饮至,三日,吴人伐楚,取驾[7] 。驾,良邑也。邓廖,亦楚之良也。君子谓:“子重于是役也,所获不如所亡。”楚人以是咎子重,子重病之,遂遇心病而卒。公如晋,始朝也。夏,盟于长樗。孟献子相。公稽首[8] 。知武子曰:“天子在,而君辱稽首,寡君惧矣。”孟献子曰:“以敝邑介在东表,密迩仇雠[9] ,寡君将君是望,敢不稽首?”【注释】[1] 简:简选。[2] 鸠兹:吴邑,在今安徽省芜湖市东南。[3] 衡山:即横山,在当涂县东北。[4] 组甲:用丝带连结皮革或铁片而成的铠甲。[5] 被练:用煮熟的生丝穿甲片制成甲衣。[6] 要:拦截。[7] 驾:在安徽省无为县内。[8] 稽首:事天子之礼。[9] 仇雠:谓齐、楚与晋争。晋为郑服故,且欲修吴好,将合诸侯。使士匄告于齐曰:“寡君使匄,以岁之不易[1] ,不虞[2] 之不戒,寡君愿与一二兄弟相见,以谋不协。请君临之,使匄乞盟。”齐侯欲勿许,而难为不协,乃盟于耏外[3] 。祁奚请老,晋侯问嗣焉。称[4] 解狐。其仇也,将立之而卒。又问焉,对曰:“午[5] 也可。”于是羊舌职死矣。晋侯曰:“孰可以代之?”对曰:“赤[6] 也可。”于是使祁午为中军尉,羊舌赤佐之。君子谓:“祁奚于是能举善矣。称其仇,不为谄;立其子,不为比;举其偏,不为党。《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其祁奚之谓矣!解狐得举,祁午得位,伯华得官,建一官[7] 而三物[8] 成,能举善也夫!唯善,故能举其类。《诗》云:‘惟其有之,是以似之。’祁奚有焉。”【注释】[1] 不易:多难。[2] 不虞:意料之外的事情。[3] 耏外:耏水边,在齐都临淄城外。[4] 称:推荐。[5] 午:祁午,祁奚之子。[6] 赤:羊舌赤,羊舌职之子。[7] 一官:一个部门的官员。这里指中军尉。[8] 三物:三件事,指得举、得位、得官。 [image \"ZGGBH(JH)-298因乐求贤\" file=Image00039.jpg] 因乐求贤晋悼公非常重视选拔人才,有一次他登上高台,居高临下观赏景色,心情十分愉悦,司马侯趁机以临下之乐不及德义之乐进谏,并举荐了熟习史籍的叔向。六月,公会单顷公及诸侯。己未,同盟于鸡泽。晋侯使荀会逆吴子于淮上,吴子不至。楚子辛为令尹,侵欲于小国。陈成公使袁侨如会求成。晋侯使和组父告于诸侯。秋,叔孙豹及诸侯之大夫及陈袁侨盟,陈请服也。晋侯之弟扬干乱行[1] 于曲梁[2] ,魏绛戮其仆[3] 。晋侯怒,谓羊舌赤曰:“合诸侯,以为荣也。扬干为戮,何辱如之?必杀魏绛,无失也!”对曰:“绛无贰志,事君不辟难,有罪不逃刑,其将来辞[4] ,何辱命焉?”言终,魏绛至,授仆人[5] 书,将伏剑[6] 。士鲂、张老止之。公读其书曰:“日君乏使,使臣斯[7] 司马。臣闻师众以顺为武,军事有死无犯为敬。君合诸侯,臣敢不敬?君师不武,执事不敬,罪莫大焉。臣惧其死,以及扬干,无所逃罪。不能致训,至于用钺[8] 。臣之罪重,敢有不从,以怒君心?请归死于司寇。”公跣而出,曰:“寡人之言,亲爱也;吾子之讨,军礼也。寡人有弟,弗能教训,使干大命,寡人之过也。子无重寡人之过,敢以为请。”晋侯以魏绛为能,以刑佐民矣。反役,与之礼食,使佐新军。张老为中军司马,士富为候奄。楚司马公子何忌侵陈,陈叛故也。许灵公事楚,不会于鸡泽。冬,晋知武子帅师伐许。【注释】[1] 乱行:扰乱军队行列。[2] 曲梁:在鸡泽附近。[3] 仆:御者。[4] 辞:辩解。[5] 仆人:接受官员奏章的官。[6] 伏剑:指拔剑自杀。[7] 斯:同“司”,担任。[8] 钺:兵器。古代行刑用钺、斧。九年经九年春,宋灾[1] 。夏,季孙宿如晋。五月辛酉,夫人姜氏[2] 薨。秋八月癸未,葬我小君穆姜。冬,公会晋侯、宋公、卫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齐世子光伐郑。十有二月己亥,同盟于戏[3] 。楚子伐郑。【注释】[1] 灾:天火。[2] 姜氏:成公之母。[3] 戏:在今河南省登封县。九年传九年春,宋灾。乐喜[1] 为司城以为政,使伯氏司里。火所未至,彻[2] 小屋,涂大屋,陈畚挶[3] ,具绠缶,备水器,量轻重,蓄水潦,积土涂[4] ,巡丈城[5] ,缮守备,表火道[6] 。使华臣[7] 具正徒,令隧正纳郊保,奔火所。使华阅[8] 讨右官[9] ,官庀[10] 其司。向戌讨左,亦如之。使乐遄庀刑器,亦如之。使皇郧[11] 命校正[12] 出马,工正出车,备甲兵,庀武守。使西鉏吾[13] 庀府守[14] ,令司宫[15] 、巷伯[16] 儆宫,二师[17] 命四乡正敬享[18] ,祝、宗用马于四墉,祀盘庚于西门之外。【注释】[1] 乐喜:子罕。[2] 彻:撤。[3] 畚挶:畚和挶都是盛土用具。[4] 涂:泥土。[5] 巡丈城:十尺为丈。巡行其城,以丈度之,故云“丈城”。[6] 表火道:表明着火之后疏散的路径。表,标明。[7] 华臣:华元之子,任司徒。[8] 华阅:华元之子,任右师。[9] 右官:右师所管属官。[10] 庀:治理。[11] 皇郧:字椒,官司马。[12] 校正:司马属官,管理马匹。[13] 西鉏吾:时任太宰。[14] 府守:府库守藏之官。[15] 司宫:宫内宦官之长。[16] 巷伯:管理宫中里巷、门户的宦官。[17] 二师:左师、右师。[18] 享:祭祀。晋侯问于士弱[1] ,曰:“吾闻之,宋灾,于是乎知有天道,何故?”对曰:“古之火正[2] ,或食[3] 于心[4] ,或食于咮[5] ,以出内火。是故咮为鹑火,心为大火。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公曰:“可必乎?”对曰:“在道。国乱无象,不可知也。”夏,季武子如晋,报宣子之聘也。【注释】[1] 士弱:士渥浊之子。[2] 火正:古代掌火之官。[3] 食:配食。[4] 心:二十八星宿之一。[5] 咮:二十八星宿之一,即柳宿。穆姜薨于东宫。始往而筮之,遇艮之八。史曰:“是谓艮之随,随,其出也。君必速也。”姜曰:“亡!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元,体之长也。享,嘉之会也。利,义之和也。贞,事之干也。体仁足以长人,嘉德足以合礼,利物足以和义,贞固足以干事。然,故不可诬也,是以虽随无咎。今我妇人,而与于乱,固在下位,而有不仁[1] ,不可谓元;不靖国家,不可谓亨;作而害身,不可谓利;弃位而姣[2] ,不可谓贞。有四德者,随而无咎。我皆无之,岂随也哉?我则取恶,能无咎乎?必死于此,弗得出矣!”【注释】[1] 不仁:指逼成公一事。[2] 姣:美好。这里指修饰。秦景公使士雃[1] 乞师于楚,将以伐晋,楚子许之。子囊曰:“不可。当今吾不能与晋争。晋君类能[2] 而使之,举不失选,官不易方。其卿让于善,其大夫不失守,其士竞于教,其庶人力于农穑,商工皂隶,不知迁业[3] 。韩厥老矣,知禀焉以为政。范匄少于中行偃而上之,使佐中军。韩起少于栾黡,而栾黡、士鲂上之,使佐上军。魏绛多功,以赵武为贤而为之佐。君明臣忠,上让下竞。当是时也,晋不可敌,事之而后可。君其图之!”王曰:“吾既许之矣,虽不及晋,必将出师。”秋,楚子师于武城,以为秦援。秦人侵晋。晋饥,弗能报也。【注释】[1] 士雃:秦大夫。[2] 类能:将人才分类。[3] 迁业:改行。冬十月,诸侯伐郑。庚午,季武子、齐崔杼、宋皇郧从荀、士匄门于鄟门[1] ,卫北宫括、曹人、邾人从荀偃、韩起门于师之梁[2] ,滕人、薛人从栾黡、士鲂门于北门,杞人、郳人从赵武、魏绛斩行栗[3] 。甲戌,师于汜,令于诸侯曰:“修器备,盛餱粮,归老幼,居疾[4] 于虎牢,肆眚[5] 围郑。”郑人恐,乃行成[6] 。中行献子[7] 曰:“遂围之,以待楚人之救也,而与之战。不然,无成。”知武子曰:“许之盟而还师,以敝楚人。吾三分四军,与诸侯之锐,以逆来者,于我未病,楚不能矣,犹愈于战。暴骨[8] 以逞,不可以争。大劳未艾。君子劳心,小人劳力,先王之制也。”诸侯皆不欲战,乃许郑成。【注释】[1] 鄟门:郑都城东门。说明鲁、齐、宋三国军队跟从晋军中军。[2] 师之梁:郑都城西门。说明卫、曹、邾三国军队跟从晋军上军。[3] 行栗:道路两旁的栗树。[4] 疾:患病者。[5] 肆眚:宽宥有罪的人。[6] 行成:求和。[7] 中行献子:即荀偃。[8] 暴骨:暴露尸骨。这里指战争。十一月己亥,同盟于戏,郑服也。将盟,郑六卿公子騑、公子发、公子嘉、公孙辄、公孙虿、公孙舍之及其大夫、门子[1] ,皆从郑伯。晋士庄子为载书,曰:“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而[2] 不唯晋命是听,而或有异志者,有如此盟。”公子騑趋进,曰:“天祸郑国,使介居二大国之间。大国不加德音,而乱以要之,使其鬼神不获歆[3] 其禋祀[4] ,其民人不获享其土利,夫妇辛苦垫隘[5] ,无所厎告。自今日既盟之后,郑国而不唯有礼与彊可以庇民者是从,而敢有异志者,亦如之!”荀偃曰:“改载书!”公孙舍之曰:“昭大神要言焉。若可改也,大国亦可叛也。”知武子谓献子曰:“我实不德,而要人以盟,岂礼也哉?非礼,何以主盟?姑盟而退,修德息师而来,终必获郑,何必今日?我之不德,民将弃我,岂唯郑?若能休和,远人将至,何恃于郑?”乃盟而还。【注释】[1] 门子:卿大夫的嫡子。[2] 而:如果。[3] 歆:指神食饩。[4] 禋祀:洁祀。[5] 垫隘:羸弱,困苦。晋人不得志于郑,以诸侯复伐之。十二月癸亥,门其三门。闰月戊寅,济于阴阪[1] ,侵郑,次于阴口[2] 而还。子孔曰:“晋师可击也,师老而劳,且有归志。必大克之。”子展曰:“不可。”公送晋侯。晋侯以公宴于河上,问公年。季武子对曰:“会于沙随之岁,寡君以生。”晋侯曰:“十二年矣,是谓一终,一星终也。国君十五而生子,冠而生子,礼也。君可以冠矣。大夫盍为冠具?”武子对曰:“君冠,必以祼享[3] 之礼行之,以金石之乐节之,以先君之祧处之。今寡君在行,未可具也,请及兄弟之国而假备焉。”晋侯曰:“诺。”公还,及卫,冠于成公之庙。假钟磬焉,礼也。【注释】[1] 阴阪:洧水渡口,在今河南省新郑市西。[2] 阴口:当在阴阪对岸。[3] 祼享:指具有以酒浇地仪式的飨礼。祼,以配合香料煮成的酒浇地,使受祭者或宾客嗅到香气。楚子伐郑。子驷将及楚平,子孔、子蟜曰:“与大国盟,口血未干[1] 而背之,可乎?”子驷、子展曰:“吾盟固云:‘唯强是从。’今楚师至,晋不我救,则楚强矣。盟誓之言,岂敢背之?且要盟无质[2] ,神弗临也。所临唯信。信者,言之瑞也,善之主也,是故临之。明神不蠲[3] 要盟,背之可也。”乃及楚平。公子罢戎入盟,同盟于中分[4] 。楚庄夫人卒,王未能定郑而归。【注释】[1] 口血未干:同盟必歃血,口血未干指同盟不久。[2] 质:诚信。[3] 蠲:洁。[4] 中分:郑都城中里名。晋侯归,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苟有积者,尽出之。国无滞积,亦无困人。公无禁利[1] ,亦无贪民。祈以币更,宾以特牲,器用不作,车服从给。行之期年,国乃有节,三驾而楚不能与争。【注释】[1] 公无禁利:国君没有专享的利益。这里指与民共享宅园山林之利。十三年经十有三年春,公至自晋。夏,取邿[1] 。秋九月庚辰,楚子审卒。冬,城防。【注释】[1] 邿:国名,在今山东省济宁市南。十三年传十三年春,公至自晋。孟献子书劳[1] 于庙,礼也。夏,邿乱,分为三。师救邿,遂取之。凡书取,言易也。用大师焉曰灭,弗地[2] 曰入。荀、士鲂卒。晋侯蒐于绵上[3] 以治兵,使士匄将中军,辞曰:“伯游长。昔臣习于知伯,是以佐之,非能贤也。请从伯游。”荀偃将中军,士匄佐之。使韩起将上军,辞以赵武。又使栾黡,辞曰:“臣不如韩起。韩起愿上赵武,君其听之。”使赵武将上军,韩起佐之。栾黡将下军,魏绛佐之。新军无帅,晋侯难其人,使其什吏[4] 率其卒乘官属,以从于下军,礼也。晋国之民,是以大和,诸侯遂睦。【注释】[1] 书劳:即策勋,把功勋记载下来。[2] 弗地:不占取土地。[3] 绵上:在今山西省翼城县西。[4] 什吏:即十吏,指军尉、司马、司空、舆尉、候奄及其副职。君子曰:“让,礼之主也。范宣子让,其下皆让。栾黡为汏[1] ,弗敢违也。晋国以平,数世赖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2] 休和,可不务乎?《书》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宁惟永。’其是之谓乎!周之兴也,其《诗》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言刑善也。及其衰也,其《诗》曰:‘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言不让也。世之治也,君子尚能而让其下,小人农力以事其上。是以上下有礼,而谗慝黜远,由不争也,谓之懿德。及其乱也,君子称其功以加小人,小人伐[3] 其技以冯[4] 君子。是以上下无礼,乱虐并生,由争善也,谓之昏德。国家之敝,恒必由之。”【注释】[1] 汏:骄侈。[2] 百姓:百官族姓。[3] 伐:称赞。[4] 冯:凌越。楚子疾,告大夫曰:“不谷不德,少主社稷。生十年而丧先君,未及习师保[1] 之教训,而应受多福,是以不德,而亡师于鄢,以辱社稷,为大夫忧,其弘多矣。若以大夫之灵,获保首领,以殁于地,唯是春秋[2] 窀穸[3] 之事,所以从先君于祢庙者,请为‘灵’若‘厉’。大夫择焉。”莫对。及五命,乃许。秋,楚共王卒。子囊谋谥。大夫曰:“君有命矣。”子囊曰:“君命以‘共[4] ’,若之何毁之?赫赫楚国,而君临之,抚有蛮夷,奄征南海,以属诸夏,而知其过,可不谓共乎?请谥之‘共’。”大夫从之。【注释】[1] 师保:辅佐教育新君、太子的官。[2] 春秋:指祭祀。[3] 窀穸:墓穴。[4] 共:通“恭”,恭敬。吴侵楚,养由基奔命[1] ,子庚[2] 以师继之。养叔曰:“吴乘我丧,谓我不能师也,必易我而不戒。子为三覆以待我,我请诱之。”子庚从之。战于庸浦[3] ,大败吴师,获公子党。君子以吴为不吊。《诗》曰:“不吊[4] 昊天,乱靡有定。”冬,城防。书事,时也。于是将早城,臧武仲请俟毕农事,礼也。郑良宵、大宰石犹在楚。石言于子囊曰:“先王卜征五年,而岁习其祥。祥习则行,不习,则增修德而改卜。今楚实不竞,行人何罪?止郑一卿,以除其逼,使睦而疾楚,以固于晋,焉用之?使归而废其使,怨其君以疾其大夫,而相牵引也,不犹愈乎?”楚人归之。【注释】[1] 奔命:急行军中的前锋。[2] 子庚:公子午。当时担任司马。[3] 庸浦:楚地。在今安徽省无为县南。[4] 不吊:不善。十五年经十有五年春,宋公使向戌来聘。二月己亥,及向戌盟于刘[1] 。刘夏逆王后于齐。夏,齐侯伐我北鄙,围成[2] 。公救成,至遇[3] 。季孙宿、叔孙豹帅师城成郛。秋八月丁巳,日有食之。邾人伐我南鄙。冬十有一月癸亥,晋侯周卒。【注释】[1] 刘:在曲阜郊外。[2] 成:在今山东省宁阳县东北。[3] 遇:鲁地,今在何地不详。十五年传十五年春,宋向戌来聘,且寻盟。见孟献子,尤[1] 其室,曰:“子有令闻而美其室,非所望也。”对曰:“我在晋,吾兄为之。毁之重劳,且不敢间。”官师[2] 从单靖公逆王后于齐。卿不行,非礼也。楚公子午为令尹,公子罢戎为右尹,蔿子冯[3] 为大司马,公子櫜师为右司马,公子成为左司马,屈到为莫敖,公子追舒为箴尹,屈荡为连尹,养由基为宫厩尹,以靖国人。君子谓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寘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所谓“周行”也。【注释】[1] 尤:责备。[2] 官师:指刘夏。[3] 蔿子冯:孙叔敖兄蔿艾猎之子。郑尉氏、司氏之乱,其余盗在宋。郑人以子西、伯有、子产之故,纳贿于宋,以马四十乘与师茷、师慧。三月,公孙黑[1] 为质焉。司城子罕以堵女父、尉翩、司齐与之;良司臣而逸之,托诸季武子,武子寘诸卞[2] 。郑人醢[3] 之三人也。师慧过宋朝,将私[4] 焉。其相曰:“朝也。”慧曰:“无人焉。”相曰:“朝也,何故无人?”慧曰:“必无人焉。若犹有人,岂其以千乘之相易淫乐之矇[5] ?必无人焉故也。”子罕闻之,固请而归之。夏,齐侯围成,贰于晋故也。于是乎城成郛。【注释】[1] 公孙黑:子驷子,字子皙。[2] 卞: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3] 醢:使成肉酱。[4] 私:小便。[5] 矇:盲人。秋,邾人伐我南鄙,使告于晋。晋将为会以讨邾、莒,晋侯有疾,乃止。冬,晋悼公卒,遂不克会。郑公孙夏如晋奔丧,子蟜送葬。宋人或得玉,献诸子罕,子罕弗受。献玉者曰:“以示玉人,玉人以为宝也,故敢献之。”子罕曰:“我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以与我,皆丧宝也,不若人有其宝。”稽首而告曰:“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1] ,纳此以请死也。”子罕置诸其里,使玉人为之攻[2] 之,富而后使复其所。十二月,郑人夺堵狗之妻,而归诸范氏。【注释】[1] 越乡:走出乡里。[2] 攻:治。这里指打磨,雕琢。二十二年经二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至自会。夏四月。秋七月辛酉,叔老卒。冬,公会晋侯、齐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沙随[1] 。公至自会。楚杀其大夫公子追舒[2] 。【注释】[1] 沙随:在今河南省宁陵县西北。[2] 公子追舒:即令尹子南。二十二年传二十二年春,臧武仲如晋,雨,过御叔[1] 。御叔在其邑,将饮酒,曰:“焉用圣人?我将饮酒,而己雨行,何以圣为?”穆叔闻之,曰:“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国之蠹也。”令倍其赋。【注释】[1] 御叔:御邑大夫。御邑在今山东省郓城县东。夏,晋人征朝[1] 于郑。郑人使少正公孙侨[2] 对,曰:“在晋先君悼公九年,我寡君于是即位。即位八月,而我先大夫子驷从寡君以朝于执事,执事不礼于寡君。寡君惧,因是行也,我二年六月朝于楚,晋是以有戏之役[3] 。楚人犹竞,而申礼于敝邑。敝邑欲从执事,而惧为大尤[4] ,曰‘晋其谓我不共有礼’,是以不敢携贰于楚。我四年三月,先大夫子蟜又从寡君以观衅[5] 于楚,晋于是乎有萧鱼之役。谓我敝邑,迩在晋国,譬诸草木,吾臭味也,而何敢差池?楚亦不竞,寡君尽其土实[6] ,重之以宗器[7] ,以受齐盟[8] 。遂帅群臣随于执事,以会岁终。贰于楚者,子侯、石盂,归而讨之。湨梁之明年,子蟜老矣,公孙夏从寡君以朝于君,见于尝酎,与执燔[9] 焉。间二年,闻君将靖东夏,四月,又朝以听事期。不朝之间,无岁不聘,无役不从。以大国政令之无常,国家罢病,不虞荐至,无日不惕,岂敢忘职?大国若安定之,其朝夕在庭,何辱命焉?若不恤其患,而以为口实[10] ,其无乃不堪任命,而剪为仇雠。敝邑是惧,其敢忘君命?委诸执事,执事实重图[11] 之!”【注释】[1] 征朝:下令朝见。[2] 公孙侨:即子产。[3] 戏之役:襄公九年,在戏结盟。[4] 大尤:大罪。[5] 观衅:考察是否有衅隙。这里是饰辞,意为欲往视楚。[6] 土实:土地所生之物。[7] 宗器:宗庙礼乐之器,钟磐之类。[8] 齐盟:斋戒之后盟誓。[9] 执燔:指祭祀后向参加祭祀的人分发祭肉。燔,同“膰”,祭肉。[10] 口实:借口。[11] 重图:深思。秋,栾盈自楚适齐。晏平仲[1] 言于齐侯曰:“商任之会,受命于晋。今纳栾氏,将安用之?小所以事大,信也。失信,不立。君其图之。”弗听。退告陈文子[2] 曰:“君人执信,臣人执共。忠、信、笃、敬,上下同之,天之道也。君自弃也,弗能久矣。”【注释】[1] 晏平仲:即晏婴。[2] 陈文子:名须无。陈完的曾孙。九月,郑公孙黑肱有疾,归邑于公,召室老、宗人立段[1] ,而使黜官[2] 、薄祭。祭以特羊[3] ,殷以少牢,足以共祀,尽归其余邑,曰:“吾闻之,生于乱世,贵而能贫,民无求焉,可以后亡。敬共事君,与二三子。生在敬戒,不在富也。”己巳,伯张卒。君子曰:“善戒。《诗》曰:‘慎尔侯度,用戒不虞。’郑子张其有焉。”冬,会于沙随,复锢栾氏也。栾盈犹在齐。晏子曰:“祸将作矣!齐将伐晋,不可以不惧。”【注释】[1] 段:公孙黑肱之子,字子石,谥号献子。[2] 黜官:减少家臣。[3] 特羊:一只羊。楚观起有宠于令尹子南,未益禄而有马数十乘。楚人患之,王将讨焉。子南之子弃疾为王御士[1] ,王每见之,必泣。弃疾曰:“君三泣臣矣,敢问谁之罪也?”王曰:“令尹之不能,尔所知也。国将讨焉,尔其居乎?”对曰:“父戮子居,君焉用之?泄命重刑,臣亦不为。”王遂杀子南于朝,轘[2] 观起于四竟。子南之臣谓弃疾:“请徙子尸于朝。”曰:“君臣有礼,唯二三子。”三日,弃疾请尸,王许之。既葬,其徒曰:“行乎?”曰:“吾与杀吾父,行将焉入?”曰:“然则臣王乎?”曰:“弃父事仇,吾弗忍也。”遂缢而死。【注释】[1] 御士:侍御之人。[2] 轘:车裂。复使薳子冯为令尹,公子齮为司马,屈建[1] 为莫敖。有宠于薳子者八人,皆无禄而多马。他日朝,与申叔豫言,弗应而退。从之,入于人中。又从之,遂归。退朝,见之,曰:“子三困我于朝,吾惧,不敢不见。吾过,子姑告我,何疾[2] 我也?”对曰:“吾不免是惧,何敢告子?”曰:“何故?”对曰:“昔观起有宠于子南,子南得罪,观起车裂,何故不惧?”自御而归,不能当道。至,谓八人者曰:“吾见申叔,夫子,所谓生死而肉骨也。知我者,如夫子则可,不然,请止。”辞八人者,而后王安之。【注释】[1] 屈建:屈到之子子木。[2] 疾:厌恶。十二月,郑游眅[1] 将如晋,未出竟,遭逆妻者,夺之,以馆于邑。丁巳,其夫攻子明,杀之,以其妻行。子展废良[2] 而立大叔[3] ,曰:“国卿,君之贰也,民之主也,不可以苟。请舍子明之类。”求亡妻者,使复其所,使游氏勿怨,曰:“无昭恶也。”【注释】[1] 游眅:公孙虿之子,字子明。[2] 良:游眅之子。[3] 大叔:即游吉,游眅之弟。二十五年经二十有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夏五月乙亥,齐崔杼弑其君光。公会晋侯、宋公、卫侯、郑伯、曹伯、莒子、邾子、滕子、薛伯、杞伯、小邾子于夷仪。六月壬子,郑公孙舍之帅师入陈。秋八月己巳,诸侯同盟于重丘[1] 。公至自会。卫侯入于夷仪。楚屈建帅师灭舒鸠。冬,郑公孙夏帅师伐陈。十有二月,吴子遏伐楚,门于巢[2] ,卒。【注释】[1] 重丘:齐地。一说在今山东省聊城县东南;一说在今山东省德州市东北。[2] 巢:在今安徽省旧巢县东北。二十五年传二十五年春,齐崔杼帅师伐我北鄙,以报孝伯之师也。公患之,使告于晋。孟公绰[1] 曰:“崔子将有大志,不在病我,必速归,何患焉?其来也不寇[2] ,使民不严,异于他日。”齐师徒归。【注释】[1] 孟公绰:鲁大夫。[2] 不寇:不劫掠杀害。齐棠公[1] 之妻,东郭偃之姊也。东郭偃臣崔武子。棠公死,偃御武子以吊焉。见棠姜而美之,使偃取之。偃曰:“男女辨姓,今君出自丁[2] ,臣出自桓,不可。”武子筮之,遇困之大过。史皆曰:“吉。”示陈文子,文子曰:“夫从风,风陨,妻不可娶也。且其繇曰:‘困于石,据于蒺棃,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困于石’,往不济也。‘据于蒺棃’,所恃伤也。‘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无所归也。”崔子曰:“嫠也何害?先夫当之矣。”遂取之。【注释】[1] 棠公:棠邑大夫。[2] 丁:齐丁公,太公子。庄公通焉,骤如崔氏,以崔子之冠赐人。侍者曰:“不可。”公曰:“不为崔子,其无冠乎?”崔子因是,又以其间伐晋也,曰:“晋必将报。”欲弑公以说于晋,而不获间。公鞭侍人贾举而又近之,乃为崔子间公。夏五月,莒为且于之役故,莒子朝于齐。甲戌,飨诸北郭。崔子称疾不视事。乙亥,公问崔子,遂从姜氏。姜入于室,与崔子自侧户出。公拊楹[1] 而歌。侍人贾举止众从者,而入,闭门。甲兴,公登台而请,弗许。请盟,弗许。请自刃于庙,勿许。皆曰:“君之臣杼疾病[2] ,不能听命。近于公宫,陪臣干掫有淫者,不知二命。”公逾墙,又射之,中股,反队,遂弑之。贾举、州绰、邴师、公孙敖、封具、铎父、襄伊、偻堙皆死。祝佗父祭于高唐,至,复命,不说[3] 弁[4] 而死于崔氏。申蒯,侍渔者[5] ,退,谓其宰曰:“尔以帑免,我将死。”其宰曰:“免,是反子之义也。”与之皆死。崔氏杀鬷蔑于平阴。【注释】[1] 拊楹:敲打柱子。[2] 疾病:病重。[3] 说:同“脱”。[4] 弁:爵弁,祭祀时所戴的帽子。[5] 侍渔者:掌管渔业的官。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哉?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哉?吾亡[1] 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2] ?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暱,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3] 而出。人谓崔子:“必杀之。”崔子曰:“民之望也,舍之,得民。”卢蒲癸奔晋,王何奔莒。【注释】[1] 亡:这里指逃到国外。[2] 口实:俸禄。[3] 三踊:跳跃三次。表示哀痛。叔孙宣伯之在齐也,叔孙还[1] 纳其女于灵公。嬖,生景公。丁丑,崔杼立而相之,庆封为左相,盟国人于大宫[2] ,曰:“所不与[3] 崔、庆者……”晏子仰天叹曰:“婴所不唯忠于君、利社稷者是与,有如上帝!”乃歃。辛巳,公与大夫及莒子盟。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注释】[1] 叔孙还:齐公子。[2] 大宫:太公庙。[3] 不与:不亲附。闾丘婴以帷縳[1] 其妻而载之,与申鲜虞乘而出。鲜虞推而下之,曰:“君昏不能匡,危不能救,死不能死,而知匿其暱,其谁纳之?”行及弇中[2] ,将舍。婴曰:“崔、庆其追我。”鲜虞曰:“一与一[3] ,谁能惧我?”遂舍,枕辔而寝,食马而食。驾而行,出弇中,谓婴曰:“速驱之!崔、庆之众,不可当也。”遂来奔。崔氏侧[4] 庄公于北郭。丁亥,葬诸士孙之里[5] ,四翣,不跸,下车七乘,不以兵甲。【注释】[1] 縳:" }, { "index": 41, "volume_number": "卷41", "content": ",裹。[2] 弇中:在齐都临淄西南,为两山之间的通道,长三百里。[3] 一与一:指一对一地交战。[4] 侧:直接下葬,不殡于太庙。[5] 士孙之里:士孙,姓,名里。诸侯五月后葬,且应葬在族墓,今速葬,且不葬在族墓,以示惩罚。晋侯济自泮,会于夷仪,伐齐,以报朝歌之役。齐人以庄公说,使隰鉏[1] 请成。庆封如师,男女以班。赂晋侯以宗器、乐器。自六正、五吏、三十帅、三军之大夫、百官之正长、师旅[2] 及处守者皆有赂。晋侯许之。使叔向告于诸侯。公使子服惠伯对曰:“君舍有罪,以靖小国,君之惠也。寡君闻命矣。”晋侯使魏舒、宛没逆卫侯,将使卫与之夷仪。崔子止其帑,以求五鹿[3] 。【注释】[1] 隰鉏:齐大夫,隰朋之后。[2] 师旅:各部属官。[3] 五鹿:卫地。在今河南省濮阳县南。初,陈侯会楚子伐郑,当陈隧[1] 者,井堙木刊,郑人怨之。六月,郑子展、子产帅车七百乘伐陈,宵突[2] 陈城,遂入之。陈侯扶其大子偃师奔墓,遇司马桓子,曰:“载余!”曰:“将巡城。”遇贾获,载其母妻,下之而授公车。公曰:“舍而母。”辞曰:“不祥。”与其妻扶其母以奔墓,亦免。子展命师无入公宫,与子产亲御诸门。陈侯使司马桓子赂以宗器。陈侯免[3] ,拥社[4] ,使其众男女别而累,以待于朝。子展执絷而见,再拜稽首,承饮[5] 而进献。子美入,数俘而出。祝祓社[6] ,司徒致民,司马致节[7] ,司空致地,乃还。【注释】[1] 隧:道路。[2] 宵突:趁夜强攻。[3] 免:丧服。[4] 拥社:拥着社神的牌位。[5] 承饮:捧着酒杯。[6] 祓社:祷告于社。[7] 节:兵符。秋七月己巳,同盟于重丘,齐成故也。赵文子为政,令薄诸侯之币而重其礼。穆叔见之。谓穆叔曰:“自今以往,兵其少弭[1] 矣。齐崔、庆新得政,将求善于诸侯。武也知楚令尹[2] 。若敬行其礼,道之以文辞,以靖诸侯,兵可以弭。”【注释】[1] 弭:止。[2] 楚令尹:屈建,字子木。楚薳子冯卒,屈建为令尹,屈荡为莫敖。舒鸠人卒叛。楚令尹子木伐之,及离城[1] ,吴人救之。子木遽以右师先,子彊、息桓、子捷、子骈、子盂帅左师以退。吴人居其间七日。子彊曰:“久将垫隘[2] ,隘乃禽[3] 也,不如速战。请以其私卒诱之,简师,陈以待我。我克则进,奔则亦视之,乃可以免。不然,必为吴禽。”从之。五人以其私卒先击吴师。吴师奔,登山以望,见楚师不继,复逐之,傅诸其军。简师会之,吴师大败。遂围舒鸠,舒鸠溃。八月,楚灭舒鸠。卫献公入于夷仪。【注释】[1] 离城:在今安徽省舒城县西。[2] 垫隘:羸弱。[3] 禽:同“擒”。郑子产献捷于晋,戎服将事[1] 。晋人问陈之罪,对曰:“昔虞阏父为周陶正[2] ,以服事我先王。我先王赖[3] 其利器用也,与其神明之后也,庸[4] 以元女大姬配胡公[5] ,而封诸陈,以备三恪[6] 。则我周之自出,至于今是赖[7] 。桓公之乱[8] ,蔡人欲立其出[9] 。我先君庄公奉五父[10] 而立之,蔡人杀之。我又与蔡人奉戴厉公,至于庄、宣,皆我之自立。夏氏之乱[11] ,成公播荡[12] ,又我之自入,君所知也。今陈忘周之大德,蔑[13] 我大惠,弃我姻亲,介恃楚众,以凭陵我敝邑,不可亿逞[14] ,我是以有往年之告。未获成命,则有我东门之役。当陈隧者,井堙木刊。敝邑大惧不竞,而耻大姬。天诱其衷,启敝邑之心。陈知其罪,授手于我。用敢献功。”晋人曰:“何故侵小?”对曰:“先王之命,唯罪所在,各致其辟。且昔天子之地一圻[15] ,列国一同[16] ,自是以衰[17] 。今大国多数圻矣,若无侵小,何以至焉?”晋人曰:“何故戎服?”对曰:“我先君武、庄,为平、桓卿士。城濮之役,文公布命曰:‘各复旧职[18] 。’命我文公戎服辅王,以授楚捷,不敢废王命故也。”士庄伯[19] 不能诘,复于赵文子。文子曰:“其辞顺,犯顺不祥。”乃受之。【注释】[1] 将事:处理政事。[2] 陶正:主管制作陶器的长官。[3] 赖:嘉奖。[4] 庸:同“乃”,于是。[5] 胡公:阏父之子,陈国始祖。[6] 三恪:指封黄帝、帝尧、帝舜之后。或指封虞、夏、商之后。[7] 赖:有赖于周德的庇护。[8] 桓公之乱:陈桓公鲍去世,陈国大乱。见桓公五年。[9] 出:桓公之子厉公。[10] 五父:五父佗,桓公弟,杀太子免而代之,郑庄公因就定其位。[11] 夏氏之乱:夏徵舒弑灵公,事见宣公十年。[12] 播荡:流离失所。[13] 蔑:背弃。[14] 亿逞:满足。[15] 一圻:方圆千里。[16] 一同:方圆百里。[17] 衰:差绛。[18] 旧职:指仍旧为王室卿士。[19] 士庄伯:即士弱。冬十月,子展相郑伯如晋,拜陈之功[1] 。子西复伐陈,陈及郑平。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晋为伯,郑入陈,非文辞不为功。慎辞哉!”楚蔿掩[2] 为司马。子木使庀赋[3] ,数甲兵。甲午,蔿掩书土、田,度山林,鸠[4] 薮泽,辨京[5] 陵[6] ,表淳卤[7] ,数疆潦[8] ,规偃猪[9] ,町[10] 原防[11] ,牧隰皋[12] ,井衍沃,量入修赋。赋车籍马,赋车兵、徒兵、甲楯之数。既成,以授子木,礼也。【注释】[1] 拜陈之功:拜谢晋国接受郑国献胜陈之功。[2] 蔿掩:蔿子冯之子。[3] 庀赋:征收税赋。[4] 鸠:聚集。[5] 京:高地。[6] 陵:山陵。[7] 淳卤:盐碱地。[8] 疆潦:容易受淹的地方。[9] 偃猪:蓄水池。[10] 町:划分田地。[11] 原防:杂边之地。[12] 隰皋:湿地,沼泽。十二月,吴子诸樊伐楚,以报舟师之役。门于巢。巢牛臣曰:“吴王勇而轻,若启之,将亲门。我获射之,必殪。是君也死,彊其少安。”从之。吴子门焉,牛臣隐于短墙以射之,卒。楚子以灭舒鸠赏子木。辞曰:“先大夫蔿子之功也。”以与蔿掩。晋程郑卒,子产始知然明,问为政焉。对曰:“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子产喜,以语子大叔[1] ,且曰:“他日,吾见蔑之面而已,今吾见其心矣。”【注释】[1] 子大叔:即游吉。子大叔问政于子产。子产曰:“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朝夕而行之,行无越思,如农之有畔[1] 。其过鲜矣。”卫献公自夷仪使与宁喜言,宁喜许之。大叔文子[2] 闻之,曰:“乌呼!《诗》所谓‘我躬不说,皇恤我后’者,宁子可谓不恤其后矣。将可乎哉?殆必不可。君子之行,思其终也,思其复也。《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诗》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今宁子视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举棋不定,不胜其耦[3] ,而况置君而弗定乎?必不免矣。九世之卿族,一举而灭之。可哀也哉!”会于夷仪之岁,齐人城郏。其五月,秦、晋为成,晋韩起如秦莅盟,秦伯车如晋莅盟,成而不结。【注释】[1] 畔:田埂。[2] 大叔文子:太叔仪。[3] 耦:指对手。昭公(元年~三十二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叔孙豹会晋赵武、楚公子围、齐国弱、宋向戌、卫齐恶、陈公子招、蔡公孙归生、郑罕虎、许人、曹人于虢。三月,取郓[1] 。夏,秦伯[2] 之弟鍼出奔晋。六月丁巳,邾子华卒。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卤。秋,莒去疾自齐入于莒。莒展舆出奔吴。叔弓帅师疆郓田。葬邾悼公。冬十有一月已酉,楚子麇卒。公子比出奔晋。【注释】[1] 郓:位于今山东省沂水县附近。原本是鲁地,当时被莒所占。[2] 秦伯:秦景公。元年传元年春,楚公子围聘于郑,且娶于公孙段氏,伍举为介。将入馆,郑人恶之,使行人子羽与之言;乃馆于外。既聘,将以众逆[1] 。子产患之,使子羽辞曰:“以敝邑褊小,不足以容从者,请墠[2] 听命!”令尹命大宰伯州犁对曰:“君辱贶[3] 寡大夫围,谓围:‘将使丰氏抚有而室。’围布几筵,告于庄、共之庙而来。若野赐之,是委君贶于草莽也,是寡大夫不得列于诸卿也。不宁唯是,又使围蒙其先君,将不得为寡君老,其蔑以复矣。唯大夫图之!”子羽曰:“小国无罪,恃实其罪。将恃大国之安靖己,而无乃苞藏祸心以图之?小国失恃,而惩诸侯,使莫不憾者,距违君命,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惧。不然,敝邑,馆人之属也,其敢爱丰氏之祧[4] ?”伍举知其有备也,请垂橐[5] 而入。许之。【注释】[1] 逆:迎接。[2] 墠:古时候用来祭祀或是会盟使用的场所。[3] 辱贶:恩惠、恩赐。[4] 祧:祖庙。[5] 垂橐:倒挂着弓箭袋,表示里面没有弓箭。正月乙未,入逆而出,遂会于虢,寻宋之盟也。祁午谓赵文子曰:“宋之盟,楚人得志于晋。今令尹之不信,诸侯之所闻也。子弗戒,惧又如宋。子木之信,称于诸侯,犹诈晋而驾焉,况不信之尤者乎?楚重得志于晋,晋之耻也。子相晋国,以为盟主,于今七年矣。再合诸侯,三合大夫,服齐、狄,宁东夏,平秦乱,城淳于,师徒不顿,国家不罢,民无谤讟[1] ,诸侯无怨,天无大灾,子之力也。有令名矣,而终之以耻,午也是惧。吾子其不可以不戒!”文子曰:“武受赐矣。然宋之盟,子木有祸人之心,武有仁人之心,是楚所以驾于晋也。今武犹是心也,楚又行僭,非所害也。武将信以为本,循而行之。譬如农夫,是穮[2] 是蓘[3] ,虽有饥馑,必有丰年。且吾闻之:‘能信,不为人下。’吾未能也。《诗》曰:‘不僭不贼,鲜不为则。’信也。能为人则者,不为人下矣。吾不能是难,楚不为患。”楚令尹围请用牲,读旧书,加于牲上而已。晋人许之。【注释】[1] 谤讟:怨恨诋毁、毁谤。[2] 穮:耕种,耕作。[3] 蓘:用土培育根苗。三月甲辰,盟。楚公子围设服[1] 离卫。叔孙穆子曰:“楚公子美矣,君哉!”郑子皮曰:“二执戈者前矣!”蔡子家曰:“蒲宫有前,不亦可乎?”楚伯州犁曰:“此行也,辞而假[2] 之寡君。”郑行人挥曰:“假不反矣。”伯州犁曰:“子姑忧子皙之欲背诞也。”子羽曰:“当璧犹在,假而不反,子其无忧乎?”齐国子曰:“吾代二子愍[3] 矣!”陈公子招曰:“不忧何成?二子乐矣。”卫齐子曰:“苟或知之,虽忧何害?”宋合左师曰:“大国令,小国共。吾知共而已。”晋乐王鲋曰:“《小旻》之卒章善矣,吾从之。”【注释】[1] 设服:陈列国君的仪仗服饰。[2] 假:借用。[3] 愍:同“悯”,怜悯,担心。退会,子羽谓子皮曰:“叔孙绞而婉[1] ,宋左师简而礼,乐王鲋字而敬[2] ,子与子家持之,皆保世之主也。齐、卫、陈大夫其不免乎?国子代人忧,子招乐忧,齐子虽忧弗害。夫弗及而忧,与可忧而乐,与忧而弗害,皆取忧之道也,忧必及之。《大誓》曰:‘民之所欲,天必从之。’三大夫兆忧,忧能无至乎?言以知物,其是之谓矣。”【注释】[1] 绞而婉:切实且委婉。[2] 字而敬:爱而恭敬。季武子伐莒,取郓。莒人告于会。楚告于晋曰:“寻盟未退,而鲁伐莒,渎齐盟,请戮其使。”乐桓子相赵文子,欲求货于叔孙而为之请,使请带焉。弗与。梁其踁曰:“货以藩身,子何爱焉?”叔孙曰:“诸侯之会,卫社稷也。我以货免,鲁必受师。是祸之也,何卫之为?人之有墙,以蔽恶也。墙之隙坏,谁之咎也?卫而恶之,吾又甚焉。虽怨季孙,鲁国何罪?叔出季处,有自来矣,吾又谁怨?然鲋也贿,弗与不已。”召使者,裂裳帛而与之,曰:“带其褊[1] 矣。”【注释】[1] 褊:狭小,狭窄。赵孟闻之,曰:“临患不忘国,忠也。思难不越官[1] ,信也。图国忘死,贞也。谋主三者,义也。有是四者,又可戮乎?”乃请诸楚曰:“鲁虽有罪,其执事不辟难,畏威而敬命矣。子若免之,以劝左右,可也。若子之群吏,处不辟污,出不逃难,其何患之有?患之所生,污而不治,难而不守,所由来也。能是二者,又何患焉?不靖其能,其谁从之?鲁叔孙豹可谓能矣,请免之,以靖能者。子会而赦有罪,又赏其贤,诸侯其谁不欣焉望楚而归之,视远如迩[2] ?疆埸之邑,一彼一此,何常之有?王伯之令也,引其封疆,而树之官,举之表旗,而著之制令。过则有刑,犹不可壹。于是乎虞有三苗,夏有观、扈,商有姺、邳,周有徐、奄。自无令王,诸侯逐进,狎主[3] 齐盟,其又可壹乎?恤大舍小,足以为盟主,又焉用之?封疆之削,何国蔑有?主齐盟者,谁能辩焉?吴濮有衅,楚之执事,岂其顾盟?莒之疆事,楚勿与知,诸侯无烦,不亦可乎?莒、鲁争郓,为日久矣。苟无大害于其社稷,可无亢也。去烦宥善[4] ,莫不竞劝。子其图之!”固请诸楚,楚人许之,乃免叔孙。【注释】[1] 越官:越职,超越职权。[2] 迩:近。[3] 狎主:更替主持。[4] 宥善:宽赦善良的人。令尹享赵孟,赋《大明》之首章,赵孟赋《小宛》之二章。事毕,赵孟谓叔向曰:“令尹自以为王矣,何如?”对曰:“王弱,令尹强,其可哉!虽可,不终。”赵孟曰:“何故?”对曰:“强以克弱而安之,强不义[1] 也。不义而强,其毙必速。《诗》曰:‘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强不义也。令尹为王,必求诸侯。晋少懦矣,诸侯将往。若获诸侯,其虐滋甚,民弗堪也,将何以终?夫以强取,不义而克,必以为道[2] 。道以淫虐,弗可久已矣!”【注释】[1] 强不义:强大却不符合道义。[2] 必以为道:必定将不义当做正道。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子皮戒[1] 赵孟,礼终,赵孟赋《瓠叶》。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赵孟欲一献,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赵孟辞,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乃宴。穆叔赋《鹊巢》。赵孟曰:“武不堪也。”又赋《采蘩》,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2] 而用之,其何实非命?”子皮赋《野有死麕》之卒章。赵孟赋《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3] 也可使无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举兕爵[4] 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饮酒乐。赵孟出,曰:“吾不复此矣。”【注释】[1] 戒:告。凡国君享大夫,提前通知举办宴会的时间,有一定的礼节,称为“戒”。[2] 省穑:爱惜,节俭、节约。[3] 尨:多毛的狗。[4] 兕爵:用犀牛角制成的酒杯。天王使刘定公劳赵孟于颍[1] ,馆于洛汭[2] 。刘子曰:“美哉禹功,明德远矣!微禹,吾其鱼乎!吾与子弁冕端委,以治民临诸侯,禹之力也。子盍亦远绩禹功,而大庇民乎?”对曰:“老夫罪戾是惧,焉能恤远?吾侪偷食,朝不谋夕,何其长也?”刘子归以语王曰:“谚所谓老将知而耄及之者,其赵孟之谓乎!为晋正卿,以主诸侯,而侪于隶人;朝不谋夕,弃神人矣。神怒民叛,何以能久?赵孟不复年矣。神怒,不歆其祀;民叛,不即其事。祀事不从,又何以年?”【注释】[1] 颍:颍水。[2] 洛汭:地名。位于今河南省巩县附近。叔孙归,曾夭御季孙以劳之。旦及日中,不出。曾夭谓曾阜曰:“旦及日中,吾知罪矣。鲁以相忍为国也,忍其外,不忍其内,焉用之?”阜曰:“数月于外,一旦于是,庸何伤?贾而欲赢,而恶嚣乎?”阜谓叔孙曰:“可以出矣。”叔孙指楹[1] 曰:“虽恶是,其可去乎?”乃出见之。【注释】[1] 楹:堂前的柱子。郑徐吾犯之妹美,公孙楚聘之矣,公孙黑又使强委禽焉。犯惧,告子产。子产曰:“是国无政,非子之患也。唯所欲与。”犯请于二子,请使女择焉。皆许之。子皙盛饰[1] 入,布币[2] 而出。子南戎服入,左右射,超乘[3] 而出。女自房观之,曰:“子皙信美矣,抑子南,夫也。夫夫妇妇,所谓顺也。”适子南氏。子皙怒,既而櫜甲[4] 以见子南,欲杀之而取其妻。子南知之,执戈逐之,及冲,击之以戈。子皙伤而归,告大夫曰:“我好见之,不知其有异志也,故伤。”【注释】[1] 盛饰:盛装打扮。[2] 布币:陈列礼物。[3] 超乘:跳跃着上车。[4] 櫜甲:在里面穿上甲衣。 [image \"ZGLDRWXZ(一)-0024夏禹\" file=Image00040.jpg] 夏禹治水功在后世禹治理黄河有功,受舜禅让而继承帝位,因此刘定公说:‘微禹,吾其鱼乎!’大夫皆谋之。子产曰:“直钧,幼贱有罪,罪在楚也。”乃执子南而数之,曰:“国之大节有五,女皆奸之。畏君之威,听其政,尊其贵,事其长,养其亲,五者所以为国也。今君在国,女用兵焉,不畏威也。奸国之纪,不听政也。子皙上大夫,女嬖大夫[1] ,而弗下之,不尊贵也。幼而不忌,不事长也。兵其从兄,不养亲也。君曰:‘余不女忍杀,宥女以远。’勉,速行乎,无重而罪!”【注释】[1] 嬖大夫:下大夫。五月庚辰,郑放游楚于吴,将行子南,子产咨于大叔。大叔曰:“吉不能亢身[1] ,焉能亢宗?彼国政也,非私难也。子图郑国,利则行之,又何疑焉?周公杀管叔而蔡蔡叔,夫岂不爱?王室故也。吉若获戾,子将行之,何有于诸游?”秦后子有宠于桓,如二君于景。其母曰:“弗去,惧选。”癸卯,鍼适晋,其车千乘。书曰“秦伯之弟鍼出奔晋”,罪秦伯也。【注释】[1] 亢身:保护自己。后子享晋侯,造舟于河,十里舍车,自雍及绛。归取酬币[1] ,终事八反[2] 。司马侯问焉,曰:“子之车,尽于此而已乎?”对曰:“此之谓多矣!若能少此,吾何以得见?”女叔齐以告公,且曰:“秦公子必归。臣闻君子能知其过,必有令图[3] 。令图,天所赞也。”【注释】[1] 酬币:答谢宾客的礼物。[2] 终事八反:直到宴会结束,总共往返八次。[3] 令图:美好的计划、打算。后子见赵孟。赵孟曰:“吾子其曷归?”对曰:“鍼惧选于寡君,是以在此,将待嗣君。”赵孟曰:“秦君何如?”对曰:“无道。”赵孟曰:“亡乎?”对曰:“何为?一世无道,国未艾也。国于天地,有与立焉。不数世淫,弗能毙也。”赵孟曰:“天乎?”对曰:“有焉。”赵孟曰:“其几何?”对曰:“鍼闻之,国无道而年谷和熟,天赞之也,鲜不五稔[1] 。”赵孟视荫曰:“朝夕不相及,谁能待五?”后子出而告人曰:“赵孟将死矣。主民,翫[2] 岁而愒日,其与几何?”【注释】[1] 稔:年。[2] 翫:同“玩”。郑为游楚乱故,六月丁巳,郑伯及其大夫盟于公孙段氏。罕虎、公孙侨、公孙段、印段、游吉、驷带私盟于闺门之外,实薰隧。公孙黑强与于盟,使大史书其名,且曰“七子”。子产弗讨。晋中行穆子败无终及群狄于大原,崇卒也。将战,魏舒曰:“彼徒我车,所遇又阨[1] ,以什共车,必克。困诸阨,又克。请皆卒,自我始。”乃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荀吴之嬖人不肯即卒,斩以徇[2] 。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以诱之。翟[3] 人笑之。未陈而薄之,大败之。莒展舆立,而夺群公子秩。公子召去疾于齐。秋,齐公子鉏纳去疾,展舆奔吴。叔弓帅师疆郓田,因莒乱也。于是莒务娄、瞀胡及公子灭明以大庬与常仪靡奔齐。君子曰:“莒展之不立,弃人也夫!人可弃乎?《诗》曰:‘无竞维人。’善矣!”【注释】[1] 阨:险要狭窄的地方。[2] 徇:示众。[3] 翟:同“狄”。晋侯有疾。郑伯使公孙侨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焉,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祟’,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1] ,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2] ,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其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注释】[1] 阏伯:人名。高辛氏的长子。[2] 不臧:不赞同、不满意。“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萗[1] 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萗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2] ,以露其体。兹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也已。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注释】[1] 萗:向神灵祈求消除灾难的祭祀。[2] 湫底:壅闭积聚不畅。叔向曰:“善哉!肸未之闻也。此皆然矣。”叔向出,行人挥送之。叔向问郑故焉,且问子皙。对曰:“其与几何?无礼而好陵人,怙[1] 富而卑其上,弗能久矣。”晋侯闻子产之言,曰:“博物君子也!”重贿之。【注释】[1] 怙:依仗。晋侯求医于秦,秦伯使医和视之,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疾如蛊。非鬼非食,惑以丧志。良巨将死,天命不祐。”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以仪节也,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气,降生五味[1] ,发为五色[2] ,征为五声[3] ,淫生六疾。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过则为菑[4] :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雨淫腹疾,晦淫惑疾,明淫心疾。女,阳物而晦时,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能无及此乎?”【注释】[1] 五味:酸、甜、苦、辣、咸。[2] 五色:黑、白、青、赤、黄。[3] 五声:宫、商、角、徵、羽。[4] 菑:同“灾”,灾难。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任其大节,有菑祸兴而无改焉,必受其咎。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祸孰大焉?主不能御,吾是以云也。”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于文,皿虫为蛊,谷之飞亦为蛊;在《周易》,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皆同物也。”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楚公子围使公子黑肱、伯州犁城犨[1] 、栎[2] 、郏[3] ,郑人惧。子产曰:“不害。令尹将行大事,而先除二子也。祸不及郑,何患焉?”【注释】[1] 犨:地名。今河南省鲁山县附近。[2] 栎:地名。今河南省禹县。[3] 郏:地名。今河南省郏县。冬,楚公子围将聘于郑,伍举为介[1] 。未出竟,闻王有疾而还。伍举遂聘。十一月己酉,公子围至,入问王疾,缢而弑之,遂杀其二子幕及平夏。右尹子干出奔晋。宫厩尹子皙出奔郑。杀大宰伯州犁于郏。葬王于郏,谓之郏敖。使赴于郑,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之曰:“共王之子围为长。”【注释】[1] 介:副手,副使。子干奔晋,从车五乘。叔向使与秦公子同食,皆百人之饩。赵文子曰:“秦公子富。”叔向曰:“底禄以德,德钧以年,年同以尊。公子以国,不闻以富。且夫以千乘去其国,强御已甚。《诗》曰:‘不侮鳏寡[1] ,不畏强御。’秦、楚,匹也。”使后子与子干齿。辞曰:“鍼惧选,楚公子不获,是以皆来,亦唯命。且臣与羁齿,无乃不可乎?史佚有言曰:‘非羁何忌?’”【注释】[1] 鳏寡: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指老弱孤苦的人。楚灵王即位,薳罢为令尹,薳启彊为大宰。郑游吉如楚,葬郏敖,且聘立君。归,谓子产曰:“具行器矣。楚王汰侈[1] 而自说其事,必合诸侯。吾往无日矣。”子产曰:“不数年,未能也。”十二月,晋既烝[2] ,赵孟适南阳,将会孟子馀。甲辰朔,烝于温。庚戌,卒。郑伯如晋吊,及雍乃复。【注释】[1] 汰侈:骄奢淫逸。[2] 烝:烝祭,冬季进行的祭祀。九年经九年春,叔弓会楚子于陈。许迁于夷。夏四月,陈灾。秋,仲孙玃如齐。冬,筑郎囿[1] 。【注释】[1] 囿:有围墙的院子。九年传九年春,叔弓、宋华亥、郑游吉、卫赵黡会楚子于陈。二月庚申,楚公子弃疾迁许于夷,实城父。取州来[1] 、淮北之田以益之。伍举授许男田。然丹迁城父人于陈,以夷濮西田益之。迁方城外人于许。【注释】[1] 州来:在今安徽省凤台县。周甘人与晋阎嘉争阎田。晋梁丙、张趯率阴戎伐颍。王使詹桓伯辞于晋,曰:“我自夏以后稷,魏、骀、芮、岐、毕,吾西土也。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东土也。巴、濮、楚、邓,吾南土也。肃慎、燕、亳,吾北土也。吾何迩封之有?文、武、成、康之建母弟,以蕃屏周,亦其废队是为,岂如弁髦[1] ,而因以敝之?先王居梼杌[2] 于四裔,以御螭魅[3] ,故允姓之奸,居于瓜州。伯父惠公归自秦,而诱以来,使偪我诸姬,入我郊甸,则戎焉取之。戎有中国,谁之咎也?后稷封殖天下,今戎制之,不亦难乎?伯父图之。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伯父若裂冠毁冕,拔本塞原,专弃谋主,虽戎狄,其何有余一人?”叔向谓宣子曰:“文之伯也,岂能改物?翼戴天子,而加之以共。自文以来,世有衰德,而暴灭宗周,以宣示其侈,诸侯之贰,不亦宜乎?且王辞直,子其图之!”宣子说。【注释】[1] 弁髦:缁布帽,形容弃之无用的东西。[2] 梼杌:传说中的凶兽。[3] 螭魅:山中危害百姓的怪物。这里指各种坏人。王有姻丧,使赵成如周吊,且致阎田与襚,反颍俘。王亦使宾滑执甘大夫襄以说于晋。晋人礼而归之。夏四月,陈灾。郑裨灶曰:“五年,陈将复封。封五十二年而遂亡。”子产问其故。对曰:“陈,水属[1] 也,火,水妃也,而楚所相也。今火出而火陈,逐楚而建陈也。妃以五成,故曰五年。岁五及鹑火,而后陈卒亡,楚克有之,天之道也,故曰五十二年。”【注释】[1] 水属:陈是颛顼的后代,因此说属水。晋荀盈如齐逆女,还,六月,卒于戏阳[1] 。殡于绛,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2] 屠蒯趋入,请佐公使尊。许之。而遂酌以饮工,曰:“女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疾日。君彻宴乐,学人舍业,为疾故也。君之卿佐,是谓股肱。股肱或亏,何痛如之!女弗闻而乐,是不聪也。”又饮外嬖嬖叔,曰:“女为君目,将司明也。服以旌礼,礼以行事,事有其物,物有其容。今君之容,非其物也,而女不见,是不明也。”亦自饮也,曰:“味以行气[3] ,气以实志,志以定言,言以出令。臣实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公说,彻酒。【注释】[1] 戏阳:在今河南省内黄县附近。[2] 膳宰:官名。负责宰杀牲畜及膳食。[3] 行气:让气血畅通。初,公欲废知氏而立其外嬖,为是悛[1] 而止。秋八月,使荀跞佐下军以说焉。孟僖子如齐殷聘,礼也。冬,筑郎囿。书时也。季平子欲其速成也,叔孙昭子曰:“《诗》曰:‘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焉用速成?其以剿民也。无囿犹可,无民其可乎?”【注释】[1] 悛:悔改。十七年经十有七年春,小邾子来朝。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秋,郯子来朝。八月,晋荀吴帅师灭陆浑之戎。冬,有星孛于大辰。楚人及吴战于长岸。十七年传十七年春,小邾穆公来朝,公与之燕。季平子赋《采叔》,穆公赋《菁菁者莪》。昭子曰:“不有以国,其能久乎?”夏六月甲戌朔,日有食之。祝史请所用币[1] 。昭子曰:“日有食之,天子不举,伐鼓于社。诸侯用币于社,伐鼓于朝。礼也。”平子御之,曰:“止也。唯正月朔,慝[2] 未作,日有食之,于是乎有伐鼓用币,礼也。其余则否。”大史曰:“在此月也。日过分而未至,三辰有灾,于是乎百官降物,君不举,辟移时,乐奏鼓,祝用币,史用辞。故《夏书》曰:‘辰不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此月朔之谓也。当夏四月,是谓孟夏。”平子弗从。昭子退曰:“夫子将有异志,不君君矣。”【注释】[1] 请所用币:请求颁发用来祭祀灶神的祭品。[2] 慝:阴气。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皞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皞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1] 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2] 者也。丹鸟氏,司闭[3] 者也。祝鸠氏,司徒也。鴡鸠氏,司马也。鸤鸠氏,司空也。爽鸠氏,司寇也。鹘鸠氏,司事也。五鸠,鸠民者也。五雉,为五工正,利器用,正度量,夷民者也。九扈,为九农正,扈民无淫者也。自颛顼以来,不能纪远,乃纪于近。为民师而命以民事,则不能故也。”【注释】[1] 分:春分、秋分。[2] 启:立春、立夏。[3] 闭:立秋、立冬。仲尼闻之,见于郯子而学之。既而告人曰:“吾闻之,天子失官,学在四夷,犹信。”晋侯使屠蒯如周,请有事于洛与三涂[1] 。苌弘谓刘子曰:“客容猛,非祭也。其伐戎乎?陆浑氏甚睦于楚,必是故也。君其备之!”乃警戎备。九月丁卯,晋荀吴帅师涉自棘津,使祭史先用牲于雒。陆浑人弗知,师从之。庚午,遂灭陆浑,数之以其贰于楚也。陆浑子奔楚,其众奔甘鹿[2] 。周大获。宣子梦文公携荀吴而授之陆浑,故使穆子帅师,献俘于文宫。【注释】[1] 三涂:山名,在今河南省嵩县附近。[2] 甘鹿:在今河南省宜阳县一带。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申须曰:“彗所以除旧布新也。天事恒象,今除于火[1] ,火出必布[2] 焉。诸侯其有火灾乎?”梓慎曰:“往年吾见之,是其征也,火出而见。今兹火出而章,必火入而伏。其居火也久矣,其与不然乎?火出,于夏为三月,于商为四月,于周为五月。夏数得天,若火作,其四国当之,在宋、卫、陈、郑乎?宋,大辰之虚[3] 也,陈,大皞之虚也,郑,祝融之虚也,皆火房也。星孛及汉,汉,水祥也。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其星为大水,水,火之牡也。其以丙子若壬午作乎?水火所以合也。若火入而伏,必以壬午,不过其见之月。”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4] 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注释】[1] 除于火:火星隐没不见。[2] 布:散布灾难。[3] 虚:分野。[4] 瓘斝:饮酒的器皿。吴伐楚。阳匄为令尹,卜战,不吉。司马子鱼曰:“我得上流,何故不吉?且楚故,司马令龟[1] ,我请改卜,令曰,鲂也以其属死之,楚师继之,尚大克之!”吉。战于长岸。子鱼先死,楚师继之,大败吴师,获其乘舟馀皇。使随人与后至者守之,环而堑之,及泉,盈其隧炭,陈以待命。吴公子光请于其众曰:“丧先王之乘舟,岂唯光之罪,众亦有焉。请藉取之,以救死。”众许之。使长鬣者[2] 三人,潜伏于舟侧,曰:“我呼馀皇,则对。”师夜从之。三呼,皆迭对。楚人从而杀之。楚师乱,吴人大败之,取馀皇以归。【注释】[1] 令龟:卜告占卜之事。[2] 长鬣者:身强力壮的人。十八年经十有八年春,王三月,曹伯须卒。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灾。六月,邾人入鄅。秋,葬曹平公。冬,许迁于白羽。十八年传十八年春,王二月乙卯,周毛得杀毛伯过而代之。苌弘曰:“毛得必亡,是昆吾稔[1] 之日也,侈故之以。而毛得以济侈于王都,不亡何待!”三月,曹平公卒。【注释】[1] 稔:恶贯满盈。夏五月,火始昏见。丙子,风。梓慎曰:“是谓融风[1] ,火之始也。七日,其火作乎?”戊寅,风甚。壬午,大甚。宋、卫、陈、郑皆火。梓慎登大庭氏之库以望之,曰:“宋、卫、陈、郑也。”数日,皆来告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用之。子产不可。子大叔曰:“宝,以保民也。若有火,国几[2] 亡。可以救亡,子何爱焉?”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遂不与,亦不复火。【注释】[1] 融风:东北风。[2] 几:几乎,可能。郑之未灾也,里析告子产曰:“将有大祥[1] ,民震动,国几亡。吾身泯焉,弗良及也。国[2] 迁,其可乎?”子产曰:“虽可,吾不足以定迁矣。”及火,里析死矣,未葬,子产使舆三十人迁其柩。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使司寇出新客,禁旧客勿出于宫。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至于大宫。使公孙登徙大龟。使祝史徙主祏[3] 于周庙,告于先君。使府人、库人各儆[4] 其事。商成公儆司宫,出旧宫人,置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5] 。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征。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书焚室而宽其征,与之材。三日哭,国不市。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陈不救火,许不吊灾,君子是以知陈、许之先亡也。【注释】[1] 大祥:大的变动。[2] 国:国都。[3] 主祏:安放神主的匣子。[4] 儆:警戒、戒备。[5] 焮:烧。六月,鄅人藉稻[1] 。邾人袭鄅,鄅人将闭门。邾人羊罗摄其首焉,遂入之,尽俘以归。鄅子曰:“余无归矣。”从帑[2] 于邾。邾庄公反鄅夫人,而舍其女。秋,葬曹平公。往者见周原伯鲁焉,与之语,不说学。归以语闵子马。闵子马曰:“周其乱乎!夫必多有是说,而后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无学,无学不害。不害而不学,则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无乱乎?夫学,殖也,不学将落,原氏其亡乎!”【注释】[1] 藉稻:巡视藉田的水稻。[2] 帑:妻儿。七月,郑子产为火故,大为社[1] ,祓禳[2] 于四方,振除[3] 火灾,礼也。乃简兵大蒐,将为蒐除。子大叔之庙在道南,其寝在道北,其庭小。过期三日,使除徒陈于道南庙北,曰:“子产过女而命速除,乃毁于而乡。”子产朝,过而怒之,除者南毁。子产及冲,使从者止之曰:“毁于北方。”【注释】[1] 大为社:广泛修建神庙。[2] 祓禳:除凶的祭祀。[3] 振除:救治。火之作也,子产授兵登陴。子大叔曰:“晋无乃讨乎!”子产曰:“吾闻之,小国忘守则危,况有灾乎!国之不可小[1] ,有备故也。”既,晋之边吏让郑曰:“郑国有灾,晋君、大夫不敢宁居,卜筮走望,不爱牲玉。郑之有灾,寡君之忧也。今执事撊然[2] 授兵登陴,将以谁罪?边人恐惧,不敢不告。”子产对曰:“若吾子之言,敝邑之灾,君之忧也。敝邑失政,天降之灾,又惧谗慝之间谋之,以启贪人,荐为弊邑不利,以重君之忧。幸而不亡,犹可说也。不幸而亡,君虽忧之,亦无及也。郑有他竟,望走在晋。既事晋矣,其敢有二心?”【注释】[1] 不可小:不可以轻视。[2] 撊然:威武的样子。楚左尹王子胜言于楚子曰:“许于郑,仇敌也,而居楚地,以不礼于郑。晋、郑方睦,郑若伐许,而晋助之,楚丧地矣。君盍迁许?许不专于楚,郑方有令政。许曰:‘余旧国也。’郑曰:‘余俘邑也。’叶在楚国,方城外之蔽也。土不可易,国不可小,许不可俘,仇不可启。君其图之!”楚子说。冬,楚子使王子胜迁许于析[1] ,实白羽。【注释】[1] 析:在河南省内乡县附近。二十七年经二十有七年春,公如齐。公至自齐,居于郓。夏四月,吴弑其君僚。楚杀其大夫郤宛。秋,晋士鞅、宋乐祁犁、卫北宫喜、曹人、邾人、滕人会于扈。冬十月,曹伯午卒。邾快来奔。公如齐。公至自齐,居于郓。二十七年传二十七年春,公如齐。公至自齐,处于郓,言在外也[1] 。吴子欲因楚丧而伐之,使公子掩馀、公子烛庸帅师围潜[2] 。使延州来季子聘于上国,遂聘于晋,以观诸侯。楚莠尹然、工尹麇帅师救潜,左司马沈尹戌帅都君子与王马之属以济师,与吴师遇于穷,令尹子常以舟师及沙汭[3] 而还。左尹郤宛、工尹寿帅师至于潜,吴师不能退。吴公子光曰:“此时也,弗可失也。”告鱄设诸曰:“上国有言曰:‘不索,何获?’我,王嗣也,吾欲求之。事若克,季子虽至,不吾废也。”鱄设诸曰:“王可弑也。母老、子弱,是无若我何?”光曰:“我,尔身也。”【注释】[1] 言在外也:表示身在鲁国国都之外。[2] 潜:地名,在今安徽省霍山县一带。[3] 沙汭:沙水边上,在今安徽省怀远县一带。夏四月,光伏甲于堀室[1] 而享王。王使甲坐于道及其门。门、阶、户、席皆王亲也,夹之以铍[2] 。羞者献体[3] 改服于门外。执羞者坐行而入,执铍者夹承之,及体,以相授也。光伪足疾,入于堀室。鱄设诸寘剑于鱼中以进,抽剑刺王,铍交于胸,遂弑王。阖庐以其子为卿。【注释】[1] 堀室:地下室。[2] 铍:双刃刀。[3] 献体:脱掉衣服,露出身体。季子至,曰:“苟先君无废祀,民人无废主,社稷有奉,国家无倾,乃吾君也,吾谁敢怨?哀死事生,以待天命。非我生乱,立者从之,先人之道也。”复命哭墓,复位而待。吴公子掩馀奔徐,公子烛庸奔钟吾[1] 。楚师闻吴乱而还。【注释】[1] 钟吾:国名。在今江苏省宿迁县一带。郤宛直而和,国人说之。鄢将师为右领,与费无极比[1] 而恶之。令尹子常贿而信谗,无极谮郤宛焉,谓子常曰:“子恶欲饮子酒。”又谓子恶:“令尹欲饮酒于子氏。”子恶曰:“我,贱人也,不足以辱令尹。令尹将必来辱,为惠已甚,吾无以酬之,若何?”无极曰:“令尹好甲兵,子出之,吾择焉。”取五甲五兵,曰:“寘诸门。令尹至,必观之,而从以酬之。”及飨日[2] ,帷诸门左。无极谓令尹曰:“吾几祸子。子恶将为子不利,甲在门矣。子必无往!且此役也,吴可以得志。子恶取赂焉而还,又误群帅,使退其师,曰‘乘乱不祥’。吴乘我丧,我乘其乱,不亦可乎?”令尹使视郤氏,则有甲焉,不往,召鄢将师而告之。将师退,遂令攻郤氏,且爇[3] 之。【注释】[1] 比:彼此勾结。[2] 飨日:宴请当天。[3] 爇:焚烧。子恶闻之,遂自杀也。国人弗爇。令曰:“不爇郤氏,与之同罪。”或取一编菅[1] 焉,或取一秉秆焉,国人投之,遂弗爇也。令尹炮之,尽灭郤氏之族党,杀阳令终与其弟完及佗,与晋陈及其子弟。晋陈之族呼于国曰:“鄢氏、费氏自以为王,专祸楚国,弱寡王室,蒙王与令尹以自利也,令尹尽信之矣,国将如何?”令尹病之。【注释】[1] 编菅:用来盖房子的茅苫。秋,会于扈,令戌周,且谋纳公也。宋、卫皆利纳公,固请之。范献子取货于季孙,谓司城子梁与北宫贞子曰:“季孙未知其罪,而君伐之。请囚、请亡,于是乎不获,君又弗克,而自出也。夫岂无备而能出君乎?季氏之复,天救之也。休公徒之怒,而启叔孙氏之心。不然,岂其伐人而说甲执冰以游?叔孙氏惧祸之滥[1] ,而自同于季氏,天之道也。鲁君守齐,三年而无成。季氏甚得其民,淮夷与之,有十年之备,有齐、楚之援,有天之赞,有民之助,有坚守之心,有列国之权,而弗敢宣也,事君如在国。故鞅以为难。二子皆图国者也,而欲纳鲁君,鞅之愿也,请从二子以围鲁。无成,死之。”二子惧,皆辞。乃辞小国,而以难复。【注释】[1] 滥:因泛滥而波及。孟懿子、阳虎伐郓,郓人将战。子家子曰:“天命不慆[1] 久矣。使君亡者,必此众也。天既祸之,而自福也,不亦难乎?犹有鬼神,此必败也。乌呼!为无望也夫!其貌死于此乎!”公使子家子如晋,公徒败于且知。【注释】[1] 慆:怀疑。楚郤宛之难,国言未已,进胙[1] 者莫不谤令尹。沈尹戌言于子常曰:“夫左尹与中厩尹,莫知其罪,而子杀之,以兴谤讟[2] ,至于今不已。戌也惑之。仁者杀人以掩谤,犹弗为也。今吾子杀人以兴谤,而弗图,不亦异乎?夫无极,楚之谗人也,民莫不知。去朝吴,出蔡侯朱,丧大子建,杀连尹奢,屏王之耳目,使不聪明。不然,平王之温惠共俭,有过成、庄,无不及焉。所以不获诸侯,迩无极也。今又杀三不辜,以兴大谤,几及子矣。子而不图,将焉用之?夫鄢将师矫子之命,以灭三族,国之良也,而不愆位。吴新有君,疆埸日骇,楚国若有大事,子其危哉!知者除谗以自安也,今子爱谗以自危也,甚矣其惑也!”子常曰:“是瓦之罪,敢不良图!”九月己未,子常杀费无极与鄢将师,尽灭其族,以说于国,谤言乃止。【注释】[1] 胙:祭祀的时候所用的肉。[2] 谤讟:怨恨诋毁。冬,公如齐,齐侯请飨之。子家子曰:“朝夕立于其朝,又何飨焉?其饮酒也。”乃饮酒,使宰献,而请安。子仲之子曰重,为齐侯夫人,曰:“请使重见。”子家子乃以君出。十二月,晋籍秦致诸侯之戍于周,鲁人辞以难[1] 。【注释】[1] 辞以难:以发生灾难为理由推辞。二十九年经二十有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居于郓。齐侯使高张来唁公。公如晋,次于乾侯。夏四月庚子,叔诣卒。秋七月。冬十月,郓溃。二十九年传二十九年春,公至自乾侯,处于郓。齐侯使高张来唁公,称主君。子家子曰:“齐卑君矣,君只辱焉。”公如乾侯[1] 。三月己卯,京师杀召伯盈、尹氏固及原伯鲁之子。尹固之复也,有妇人遇之周郊,尤之,曰:“处则劝人为祸,行则数日而反,是夫也,其过三岁乎?”夏五月庚寅,王子赵车入于鄻[2] 以叛,阴不佞败之。平子每岁贾马[3] ,具从者之衣屦,而归之于乾侯。公执归马者,卖之,乃不归马。卫侯来献其乘马,曰启服,堑而死。公将为之椟。子家子曰:“从者病矣,请以食之。”乃以帏裹之。【注释】[1] 乾侯:在今河北省成安县附近。[2] 鄻:在今河南省宜阳县一带。[3] 贾马:买马。公赐公衍羔裘,使献龙辅[1] 于齐侯,遂入羔裘。齐侯喜,与之阳穀。公衍、公为之生也,其母偕出。公衍先生,公为之母曰:“相与偕出,请相与偕告。”三日,公为生。其母先以告,公为为兄。公私喜于阳穀,而思于鲁,曰:“务人为此祸也。且后生而为兄,其诬也久矣。”乃黜之,而以公衍为大子。【注释】[1] 龙辅:玉的名字,祈祷、祭祀所用。秋,龙见于绛郊。魏献子问于蔡墨曰:“吾闻之,虫莫知于龙,以其不生得也。谓之知,信乎?”对曰:“人实不知,非龙实知。古者畜龙,故国有豢龙氏,有御龙氏。”献子曰:“是二氏者,吾亦闻之,而不知其故,是何谓也?”对曰:“昔有飂叔安,有裔子曰董父,实甚好龙,能求其耆欲以饮食之,龙多归之,乃扰畜龙,以服事帝舜。帝赐之姓曰董,氏曰豢龙,封诸鬷川[1] ,鬷夷氏其后也。故帝舜氏世有畜龙。及有夏孔甲,扰于有帝。帝赐之乘龙,河、汉各二,各有雌雄。孔甲不能食,而未获豢龙氏。有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于豢龙氏,以事孔甲,能饮食之。夏后嘉之,赐氏曰御龙,以更豕韦之后。龙一雌死,潜醢[2] 以食夏后。夏后飨之,既而使求之。惧而迁于鲁县,范氏其后也。”【注释】[1] 鬷川:在今山东省定窑县一带。[2] 醢:剁成肉酱。献子曰:“今何故无之?”对曰:“夫物,物有其官,官修其方,朝夕思之。一日失职,则死及之。失官不食,官宿其业,其物乃至。若泯弃之,物乃坻伏,郁湮不育[1] 。故有五行之官,是谓五官。实列受氏姓,封为上公,祀为贵神。社稷五祀,是尊是奉。木正曰句芒[2] ,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龙,水物也,水官弃矣,故龙不生得。不然,《周易》有之,在乾之姤曰‘潜龙勿用’,其同人曰‘见龙在田’,其大有曰‘飞龙在天’,其夬曰‘亢龙有悔’,其坤曰‘见群龙无首,吉’,坤之剥曰‘龙战于野’。若不朝夕见,谁能物之?”【注释】[1] 郁湮不育:停滞不生长。[2] 句芒:木神。献子曰:“社稷五祀,谁氏之五官也?”对曰:“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曰修、曰熙,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1] ,此其三祀也。颛顼氏有子曰犁,为祝融;共工氏有子曰句龙,为后土,此其二祀也。后土为社;稷,田正也。有烈山氏之子曰柱,为稷,自夏以上祀之。周弃亦为稷,自商以来祀之。”【注释】[1] 穷桑:在山东省曲阜市附近。冬,晋赵鞅、荀寅帅师城汝滨[1] ,遂赋晋国一鼓铁,以铸刑鼎,著范宣子所为刑书焉。仲尼曰:“晋其亡乎!失其度矣。夫晋国将守唐叔之所受法度,以经纬其民,卿大夫以序[2] 守之,民是以能尊其贵,贵是以能守其业。贵贱不愆,所谓度也。文公是以作执秩之官,为被庐之法,以为盟主。今弃是度也,而为刑鼎,民在鼎矣,何以尊贵?贵何业之守?贵贱无序,何以为国?且夫宣子之刑,夷之蒐也,晋国之乱制也,若之何以为法?蔡史墨曰:“范氏、中行氏其亡乎?中行寅为下卿,而干上令,擅作刑器,以为国法,是法奸也。又加范氏焉,易之,亡也。其及赵氏,赵孟与焉。然不得已,若德,可以免。”【注释】[1] 汝滨:汝水边。[2] 序:顺序,位次。三十年经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夏六月庚辰,晋侯去疾卒。秋八月,葬晋顷公。冬十有二月,吴灭徐,徐子章羽奔楚。三十年传三十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不先书郓与乾侯,非公,且征过也。夏六月,晋顷公卒。秋八月,葬。郑游吉吊,且送葬。魏献子使士景伯诘之,曰:“悼公之丧,子西吊,子蟜送葬。今吾子无贰,何故?”对曰:“诸侯所以归晋君,礼也。礼也者,小事大、大字小之谓。事大在共其时命,字小在恤其所无。以敝邑居大国之间,共其职贡,与其备御不虞之患,岂忘共命?先王之制:诸侯之丧,士吊,大夫送葬;唯嘉好[1] 、聘享、三军[2] 之事于是乎使卿。晋之丧事,敝邑之间,先君有所助执绋[3] 矣。若其不间,虽士、大夫有所不获数矣。大国之惠,亦庆其加,而不讨其乏,明底其情,取备而已,以为礼也。灵王之丧,我先君简公在楚,我先大夫印段实往,敝邑之少卿也。王吏不讨,恤所无也。今大夫曰:‘女盍从旧?’旧有丰有省,不知所从。从其丰,则寡君幼弱,是以不共。从其省,则吉在此矣。唯大夫图之!”晋人不能诘。【注释】[1] 嘉好:朝会。[2] 三军:战争。[3] 执绋:送葬。吴子使徐人执掩馀,使钟吾人执烛庸。二公子奔楚,楚子太封,而定其徙,使监马尹大心逆吴公子,使居养,莠尹然、左司马沈尹戌城之[1] ,取于城父与胡田以与之,将以害吴也。子西谏曰:“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也。若好吴边疆,使柔服焉,犹惧其至。吾又疆其雠,以重怒之,无乃不可乎?吴,周之胄裔也,而弃在海滨,不与姬通。今而始大,比于诸华。光又甚文[2] ,将自同于先王。不知天将以为虐乎,使剪丧吴国而封大异姓乎,其抑亦将卒以祚吴乎?其终不远矣。我盍姑亿[3] 吾鬼神,而宁吾族姓,以待其归,将焉用自播扬焉?”王弗听。【注释】[1] 城之:修筑城墙。[2] 文:有知识。[3] 亿:安宁,安定。吴子怒,冬十二月,吴子执钟吾子,遂伐徐,防山以水之。己卯,灭徐。徐子章禹断其发,携其夫人以逆吴子。吴子唁[1] 而送之,使其迩臣[2] 从之,遂奔楚。楚沈尹戌帅师救徐,弗及。遂城夷,使徐子处之。吴子问于伍员曰:“初而言伐楚,余知其可也,而恐其使余往也,又恶人之有余之功也。今余将自有之矣,伐楚何如?”对曰:“楚执政众而乖[3] ,莫适任患。若为三师以肄[4] 焉,一师至,彼必皆出。彼出则归,彼归则出,楚必道敝。亟肄以罢之,多方以误之。既罢而后以三军继之,必大克之。”阖庐从之,楚于是乎始病。【注释】[1] 唁:慰问。[2] 迩臣:近臣。[3] 乖:彼此不和。[4] 肄:同“肆”,突然袭击。三十二年经三十有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取阚。夏,吴伐越。秋七月。冬,仲孙何忌会晋韩不信、齐高张、宋仲几、卫世叔申、郑国参、曹人、莒人、薛人、杞人、小邾人城成周。十有二月己未,公薨于乾侯。三十二年传三十二年春,王正月,公在乾侯,言不能外内,又不能用其人也。夏,吴伐越,始用师于越也。史墨曰:“不及四十年,越其有吴乎!越得岁[1] 而吴伐之,必受其凶。”【注释】[1] 岁:岁星。秋八月,王使富辛与石张如晋,请城成周[1] 。天子曰:“天降祸于周,俾我兄弟并有乱心,以为伯父忧。我一二亲昵甥舅不皇启处[2] ,于今十年。勤戍五年。余一人无日忘之,闵闵[3] 焉如农夫之望岁,惧以待时。伯父若肆大惠,复二文之业,驰周室之忧,徼文、武之福,以固盟主,宣昭令名,则余一人有大愿矣。昔成王合诸侯城成周,以为东都,崇文德焉。今我欲徼福假灵于成王,修成周之城,俾戍人无勤,诸侯用宁,蝥贼[4] 远屏,晋之力也。其委诸伯父,使伯父实重图之,俾我一人无征怨于百姓,而伯父有荣施,先王庸之。”【注释】[1] 城成周:修筑成周的城墙。[2] 启处:安居。[3] 闵闵:忧愁的样子。[4] 蝥贼:坏人。范献子谓魏献子曰:“与其戍周,不如城之。天子实云,虽有后事,晋勿与知可也。从王命以纾诸侯,晋国无忧,是之不务,而又焉从事?”魏献子曰:“善。”使伯音对曰:“天子有命,敢不奉承以奔告于诸侯,迟速[1] 衰序[2] ,于是焉在。”冬十一月,晋魏舒、韩不信如京师,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寻盟,且令城成周。魏子南面。卫彪徯曰:“魏子必有大咎。干位以令大事,非其任也。《诗》曰:‘敬天之怒,不敢戏豫。敬天之渝,不敢驰驱。’况敢干位以作大事乎?”【注释】[1] 迟速:快慢。[2] 衰序:按照一定的顺序递减。己丑,士弥牟营成周,计丈数,揣高卑,度厚薄,仞沟恤,物土方,议远迩,量事期,计徒庸[1] ,虑材用,书糇粮[2] ,以令役于诸侯。属役赋丈[3] ,书以授帅,而效诸刘子。韩简子临之,以为成命。十二月,公疾,遍赐大夫,大夫不受。赐子家子双琥,一环,一璧、轻服,受之。大夫皆受其赐。己未,公薨。子家子反赐于府人,曰:“吾不敢逆君命也。”大夫皆反其赐。书曰“公薨于乾侯”,言失其所也。【注释】[1] 计徒庸:计算使用人的数量。[2] 书糇粮:记录粮食的多少。[3] 属役赋丈:计算每个诸侯应该完成的劳动量。赵简子问于史墨曰:“季氏出其君,而民服焉,诸侯与之,君死于外而莫之或罪也?”对曰:“物生有两、有三、有五、有陪贰[1] 。故天有三辰,地有五行,体有左右,各有,王有公,诸侯有卿,皆有贰也。天生季氏,以贰鲁侯,为日久矣。民之服焉,不亦宜乎?妃耦[2] 鲁君世从其失,季氏世修其勤,民忘君矣。虽死于外,其谁矜之?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自古以然。故《诗》曰:‘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三后[3] 之姓[4] 于今为庶,主所知也。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昔成季友,桓之季也,文姜之爱子也。始震而卜,卜人谒之,曰:‘生有嘉闻,其名曰友,为公室辅。’及生,如卜人之言,有文在其手曰‘友’,遂以名之。既而有大功于鲁,受费以为上卿。至于文子、武子,世增其业,不废旧绩。鲁文公薨,而东门遂杀適立庶,鲁君于是乎失国,政在季氏,于此君也四公矣。民不知君,何以得国?是以为君慎器与名,不可以假人。”【注释】[1] 陪贰:副手,助手。[2] 妃耦:副手。[3] 三后:虞、夏、商。[4] 姓:子孙后代。定公(元年~十五年)元年经元年春,王三月。晋人执宋仲几于京师。夏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乾侯。戊辰,公即位。秋七月癸巳,葬我君昭公。九月,大雩。立炀宫[1] 。冬,十月,陨霜杀菽。【注释】[1] 炀宫:炀公之庙。炀公,名熙,伯禽之子,考公之弟。元年传元年春,王正月辛巳,晋魏舒合诸侯之大夫于狄泉,将以城成周。魏子莅政[1] 。卫彪徯曰:“将建天子[2] ,而易位以令,非义也。大事奸义,必有大咎。晋不失诸侯,魏子其不免乎?”是行也,魏献子属役于韩简子及原寿过[3] ,而田于大陆,焚焉。还,卒于宁。范献子去其柏椁[4] ,以其未复命而田也。【注释】[1] 莅政:主持政事。[2] 建天子:为天子建造城池。[3] 原寿过:周大夫。[4] 柏椁:柏木外棺,大臣所用。去掉以示贬黜。孟懿子会城成周。庚寅,栽[1] 。宋仲几不受功[2] ,曰:“滕、薛、郳,吾役也。”薛宰曰:“宋为无道,绝我小国于周,以我适楚,故我常从宋。晋文公为践土之盟,曰:‘凡我同盟,各复旧职。’若从践土,若从宋,亦唯命。”仲几曰:“践土固然。”薛宰曰:“薛之皇祖奚仲,居薛,以为夏车正。奚仲迁于邳,仲虺居薛,以为汤左相。若复旧职,将承王官,何故以役诸侯?”仲几曰:“三代各异物,薛焉得有旧?为宋役,亦其职也。”士弥牟曰:“晋之从政者新[3] ,子姑受功。归,吾视诸故府[4] 。”仲几曰:“纵子忘之,山川鬼神其忘诸乎?”士伯怒,谓韩简子曰:“薛征于人,宋征于鬼,宋罪大矣,且己无辞而抑我以神,诬我也。‘启宠纳侮’,其此之谓矣。必以仲几为戮[5] 。”乃执仲几以归。三月,归诸京师。【注释】[1] 栽:设版筑夯土。[2] 功:任务。[3] 新:指韩简子刚刚成为卿。[4] 故府:存放档案的处所。[5] 戮:通“辱”。城三旬而毕,乃归诸侯之戌。齐高张后,不从诸侯。晋女叔宽曰:“周苌弘、齐高张,皆将不免。苌叔违天,高子违人。天之所坏,不可支也。众之所为,不可奸也。”夏,叔孙成子[1] 逆公之丧于乾侯。季孙曰:“子家子亟言于我,未尝不中吾志也。吾欲与之从政,子必止之,且听命焉。”子家子不见叔孙,易几[2] 而哭。叔孙请见子家子,子家子辞曰:“羁未得见,而从君以出。君不命而薨,羁不敢见。”叔孙使告之曰:“公衍、公为实使群臣不得事君。若公子宋[3] 主社稷,则群臣之愿也。凡从君出而可以入者,将唯子是听。子家氏未有后,季孙愿与子从政。此皆季孙之愿也,使不敢以告。”对曰:“若立君,则有卿士大夫与守龟在,羁弗敢知。若从君者,则貌而出者,入可也;寇而出[4] 者,行可也。若羁也,则君知其出也,而未知其入也,羁将逃也。”丧及坏隤,公子宋先入,从公者皆自坏隤反。【注释】[1] 叔孙成子:名不敢,叔孙婼之子。[2] 几:时间。[3] 公子宋:即定公,昭公弟。[4] 寇而出:指与季氏结仇而从君出者。六月癸亥,公之丧至自乾侯。戊辰,公即位。季孙使役如阚公氏[1] ,将沟焉。荣驾鹅[2] 曰:“生不能事,死又离之,以自旌也。纵子忍之,后必或耻之。”乃止。季孙问于荣驾鹅曰:“吾欲为君谥,使子孙知之。”对曰:“生弗能事,死又恶之,以自信[3] 也,将焉用之?”乃止。秋七月癸巳,葬昭公于墓道南。孔子之为司寇也,沟而合诸墓。昭公出故,季平子祷于炀公。九月,立炀宫。周巩简公[4] 弃其子弟,而好用远人[5] 。【注释】[1] 阚公氏:管墓地的大夫。[2] 荣驾鹅:即荣成伯,鲁国大夫。[3] 信:通“申”。[4] 巩简公:周卿士。[5] 远人:异族客卿。四年经四年春,王二月癸巳,陈侯吴卒。三月,公会刘子[1] 、晋侯[2] 、宋公[3] 、蔡侯[4] 、卫侯[5] 、陈子[6] 、郑伯[7] 、许男[8] 、曹伯[9] 、莒子[10] 、邾子[11] 、顿子、胡子、滕子[12] 、薛伯[13] 、杞伯[14] 、小邾子[15] 、齐国夏[16] 于召陵,侵楚。夏四月庚辰,蔡公孙姓帅师灭沈,以沈子嘉归,杀之。五月,公及诸侯盟于皋鼬。杞伯成卒于会。六月,葬陈惠公。许迁于容城。秋七月,至自会。刘" }, { "index": 42, "volume_number": "卷卒。葬杞悼公。楚人围蔡。晋士鞅[17] 、卫孔围[18] 帅师伐鲜虞。葬刘文公。冬十有一月庚午,蔡侯以吴子[19] 及楚人战于柏举,楚师败绩。楚囊瓦出奔郑。庚辰,吴入郢。【注释】[1] 刘子:刘文公。[2] 晋侯:晋定公。[3] 宋公:宋景公。[4] 蔡侯:蔡昭侯。[5] 卫侯:卫灵公。[6] 陈子:陈怀公。陈为侯国,因怀公之父惠公尚未下葬,故称“陈子”。[7] 郑伯:郑献公。[8] 许男:许斯。[9] 曹伯:曹隐公。[10] 莒子:莒郊公。[11] 邾子:邾隐公。[12] 滕子:滕顷公。[13] 薛伯:薛襄公。[14] 杞伯:杞悼公。[15] 小邾子:小邾穆公。[16] 国夏:国佐之孙。[17] 士鞅:祁姓,范氏,史称范献子。[18] 孔围:孔羁孙。[19] 吴子:吴王阖庐。四年传四年春三月,刘文公合诸侯于召陵,谋伐楚也。晋荀寅求货于蔡侯,弗得,言于范献子曰:“国家方危,诸侯方贰,将以袭敌,不亦难乎!水潦方降,疾疟方起,中山不服,弃盟取怨,无损于楚,而失中山,不如辞蔡侯。吾自方城[1] 以来,楚未可以得志,只取勤焉。”乃辞蔡侯。晋人假羽旄[2] 于郑,郑人与之。明日,或旆以会。晋于是乎失诸侯。【注释】[1] 方城:在今河南省。按杜预注,晋国打败楚国,入侵方城,发生在襄公十六年。[2] 羽旄:用来装饰旌旗的羽毛。将会,卫子行敬子[1] 言于灵公,曰:“会同难[2] ,啧[3] 有烦言,莫之治也。其使祝佗[4] 从。”公曰:“善。”乃使子鱼。子鱼辞曰:“臣展四体,以率旧职[5] ,犹惧不给,而烦刑书。若又共[6] 二,徼大罪也。且夫祝,社稷之常隶也。社稷不动,祝不出竟,官之制也。君以军行,祓社[7] 衅鼓,祝奉以从,于是乎出竟。若嘉好之事[8] ,君行师[9] 从,卿行旅[10] 从,臣无事焉。”公曰:“行也!”【注释】[1] 子行敬子:卫国大夫。[2] 同难:难以意见相同。[3] 啧:至。[4] 祝佗:太祝名佗,字子鱼。[5] 率旧职:承袭先人的职务。[6] 共:通“供”。[7] 祓社:祭祀社神。[8] 嘉好之事:朝会等事。[9] 师:一师为二千五百人。[10] 旅:一旅为五百人。及皋鼬,将长蔡于卫[1] 。卫侯使祝佗私于苌弘曰:“闻诸道路,不知信否。若闻蔡将先卫,信乎?”苌弘曰:“信。蔡叔,康叔之兄也,先卫,不亦可乎?”子鱼曰:“以先王观之,则尚德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2] ,以蕃屏周。故周公相王室,以尹[3] 天下,于周为睦。分鲁公[4] 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5] 之繁弱,殷民六族,条氏、徐氏、萧氏、索氏、长勺氏、尾勺氏,使帅其宗氏,辑[6] 其分族,将其类丑[7] ,以法则周公,用即命于周。是使之职事于鲁,以昭周公之明德。分之土田陪敦[8] ,祝、宗、卜、史,备物、典策,官司[9] 、彝器。因商奄[10] 之民,命以《伯禽》[11] 而封于少皞之虚。分康叔以大路、少帛、綪茷、旃旌、大吕,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锜氏、樊氏、饥氏、终葵氏,封畛[12] 土略,自武父以南,及圃田之北竟,取于有阎之土,以共王职。取于相土[13] 之东都,以会王之东蒐。聃季[14] 授土,陶叔[15] 授民,命以《康诰》[16] ,而封于殷虚。皆启以商政,疆以周索[17] 。分唐叔以大路、密须[18] 之鼓、阙巩[19] 、沽洗,怀姓九宗,职官五正[20] 。命以《唐诰》[21] ,而封于夏虚。启以夏政,疆以戎索。【注释】[1] 长蔡于卫:让蔡国位列卫国前。[2] 选建明德:选择明德之人分封建国。[3] 尹:治理。[4] 鲁公:指伯禽。[5] 封父:诸侯国名。[6] 辑:集合。[7] 类丑:奴隶。[8] 土田陪敦:附庸的小国。[9] 官司:百官。[10] 商奄:古国名。[11] 《伯禽》:即《伯禽之命》,为《周书》之一篇,已佚。[12] 封畛:疆界。[13] 相土:商汤十一世祖。[14] 聃季:周公之弟,官司空。[15] 陶叔:官司徒。[16] 《康诰》:《周书》篇名。[17] 索:法。[18] 密须:古国名。[19] 阙巩:阙巩国生产的铠甲。[20] 五正:五官之长。[21] 《唐诰》:为《周书》之一篇,已佚。“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德,故昭之以分物。不然,文、武、成、康之伯犹多,而不获是分也,唯不尚年也。管、蔡启商,惎间[1] 王室,王于是乎杀管叔而蔡[2] 蔡叔,以车七乘,徒七十人。其子蔡仲,改行帅[3] 德,周公举之,以为己卿士,见诸王,而命之以蔡。其命书云:‘王曰:胡[4] ,无若尔考之违王命也!’若之何其使蔡先卫也?武王之母弟八人,周公为太宰,康叔为司寇,聃季为司空,五叔[5] 无官,岂尚年哉?曹,文之昭也;晋,武之穆也。曹为伯甸,非尚年也。今将尚之,是反先王也。晋文公为践土之盟,卫成公不在,夷叔,其母弟也,犹先蔡。其载书云:‘王若曰:晋重[6] 、鲁申、卫武、蔡甲午、郑捷、齐潘、宋王臣、莒期。’藏在周府,可覆视也。吾子欲复文、武之略,而不正其德,将如之何?”苌弘说,告刘子,与范献子谋之,乃长卫侯于盟。【注释】[1] 惎间:危害。[2] 蔡:放逐。[3] 帅:通“率”,遵循。[4] 胡:蔡仲名胡。[5] 五叔:指管叔鲜、蔡叔度、成叔武、霍叔处和毛叔聘。[6] 晋重:晋文公重耳。反自召陵,郑子大叔未至而卒。晋赵简子为之临[1] ,甚哀,曰:“黄父之会[2] ,夫子语我九言,曰:‘无始乱,无怙富,无恃宠,无违同,无敖礼,无骄能,无复[3] 怒,无谋非德,无犯非义。’”沈人不会于召陵,晋人使蔡伐之。夏,蔡灭沈。秋,楚为沈故,围蔡。伍员为吴行人以谋楚。楚之杀郤宛也,伯氏之族出。伯州犁之孙嚭为吴大宰以谋楚。楚自昭王即位,无岁不有吴师,蔡侯因[4] 之,以其子乾与其大夫之子为质于吴。【注释】[1] 临:哭吊。[2] 黄父之会:事在昭公二十五年。[3] 复:重。[4] 因:依附。冬,蔡侯、吴子、唐侯[1] 伐楚。舍舟于淮汭,自豫章与楚夹汉。左司马戌[2] 谓子常曰:“子沿汉而与之上下,我悉方城外以毁其舟,还塞大隧、直辕、冥阨。子济汉而伐之,我自后击之,必大败之。”既谋而行。武城黑[3] 谓子常曰:“吴用木也,我用革也,不可久也,不如速战。”史皇谓子常:“楚人恶而好司马。若司马毁吴舟于淮,塞城口而入,是独克吴也。子必速战。不然,不免。”乃济汉而陈,自小别[4] 至于大别。三战,子常知不可,欲奔。史皇曰:“安求其事,难而逃之,将何所入?子必死之,初罪必尽说[5] 。”【注释】[1] 唐侯:唐成公。[2] 左司马戌:指沈尹戌。[3] 武城黑:名黑,楚武城大夫。[4] 小别:与后文大别均为山名。[5] 说:通“脱”。十一月庚午,二师陈于柏举。阖庐之弟夫概王晨请于阖庐曰:“楚瓦不仁,其臣莫有死志。先伐之,其卒必奔。而后大师继之,必克。”弗许。夫概王曰:“所谓‘臣义而行,不待命’者,其此之谓也。今日我死[1] ,楚[2] 可入也。”以其属五千先击子常之卒,子常之卒奔,楚师乱,吴师大败之。子常奔郑。史皇以其乘广死。吴从楚师及清发,将击之。夫概王曰:“困兽犹斗,况人乎?若知不免,而致死[3] ,必败我。若使先济者知免,后者慕之,蔑有[4] 斗心矣。半济而后可击也。”从之,又败之。楚人为食[5] ,吴人及之,奔。食而从之,败诸雍澨。五战,及郢。【注释】[1] 死:拼命。[2] 楚:指郢都。[3] 致死:拼命。[4] 蔑有:没有。[5] 为食:做饭。己卯,楚子取其妹季芈、畀我以出,涉雎。鍼尹固与王同舟,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庚辰,吴入郢,以班处宫。子山[1] 处令尹之宫,夫概王欲攻之,惧而去之,夫概王入之。左司马戌及息而还,败吴师于雍澨,伤。初,司马臣阖庐,故耻为禽[2] 焉,谓其臣曰:“谁能免吾首?”吴句卑曰:“臣贱,可乎?”司马曰:“我实失子,可哉!”三战皆伤,曰:“吾不可用也已。”句卑布[3] 裳,刭而裹之,藏其身,而以其首免。【注释】[1] 子山:吴王之子。[2] 禽:通“擒”。[3] 布:展开。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1] 。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郧,钟建[2] 负季芈以从。由于徐苏而从。郧公辛[3] 之弟怀将弑王,曰:“平王杀吾父,我杀其子,不亦可乎?”辛曰:“君讨臣,谁敢雠之?君命,天也。若死天命,将谁雠?《诗》[4] 曰:‘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唯仁者能之。违[5] 强陵弱,非勇也;乘人之约,非仁也;灭宗废祀,非孝也;动无令名,非知也。必犯是,余将杀女。”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注释】[1] 云中:指云梦泽中。[2] 钟建:楚国大夫。[3] 郧公辛:令尹蔓成然之子。[4] 《诗》:引诗出自《诗经·大雅·烝民》。[5] 违:避。吴人从之,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在汉川者,楚实尽[1] 之。天诱其衷,致罚于楚,而君又窜[2] 之。周室何罪?君若顾报周室,施及寡人,以奖[3] 天衷,君之惠也。汉阳之田,君实有之。”楚子在公宫之北,吴人在其南。子期[4] 似王,逃王,而己为王,曰:“以我与之,王必免。”随人卜与之,不吉,乃辞吴曰:“以随之辟小,而密迩于楚,楚实存之。世有盟誓,至于今未改。若难而弃之,何以事君?执事之患,不唯一人。若鸠[5] 楚竟,敢不听命?”吴人乃退。鑢金[6] 初宦于子期氏,实与随人要[7] 言。王使见,辞曰:“不敢以约为利。”王割子期之心[8] ,以与随人盟。【注释】[1] 尽:灭掉。[2] 窜:藏匿。[3] 奖:完成。[4] 子期:公子结,是昭王的庶兄。[5] 鸠:安抚。[6] 鑢金:公子结的家臣。[7] 要:约。[8] 割子期之心:割破胸口取血。初,伍员与申包胥友。其亡也,谓申包胥曰:“我必复[1] 楚国。”申包胥曰:“勉之!子能复之,我必能兴之。”及昭王在随,申包胥如秦乞师,曰:“吴为封豕、长蛇,以荐食上国,虐始于楚。寡君失守社稷,越在草莽,使下臣告急,曰:‘夷德无厌,若邻于君,疆埸之患也。逮吴之未定,君其取分焉。若楚之遂亡,君之土也。若以君灵抚之,世以事君。’”秦伯使辞焉,曰:“寡人闻命矣,子姑就馆,将图而告。”对曰:“寡君越在草莽,未获所伏[2] ,下臣何敢即安?”立依于庭墙而哭,日夜不绝声,勺饮不入口七日。秦哀公为之赋《无衣》,九顿首而坐。秦师乃出。【注释】[1] 复:颠覆。[2] 伏:安身处。八年经八年春,王正月,公侵齐。公至自侵齐。二月,公侵齐。三月,公至自侵齐。曹伯露卒。夏,齐国夏帅师伐我西鄙。公会晋师于瓦。公至自瓦。秋七月戊辰,陈侯柳卒。晋士鞅帅师侵郑,遂侵卫。葬曹靖公。九月,葬陈怀公。季孙斯、仲孙何忌帅师侵卫。冬,卫侯[1] 、郑伯[2] 盟于曲濮。从祀先公[3] 。盗[4] 窃宝玉、大弓。【注释】[1] 卫侯:卫灵公。[2] 郑伯:郑献公。[3] 先公:指闵公、僖公。[4] 盗:指阳虎。八年传八年春,王正月,公侵齐,门于阳州。士皆坐列,曰:“颜高之弓六钧[1] 。”皆取而传观之。阳州人出,颜高夺人弱弓,籍丘子鉏[2] 击之,与一人俱毙。偃,且射子鉏,中颊,殪。颜息射人中眉,退曰:“我无勇,吾志其目也。”师退,冉猛伪伤足而先。其兄会乃呼曰:“猛也殿!”二月己丑,单子伐穀城,刘子伐仪栗。辛卯,单子伐简城,刘子伐盂,以定王室。【注释】[1] 钧:一钧为三十斤。[2] 籍丘子鉏:齐国人。赵鞅言于晋侯曰:“诸侯唯宋事晋,好逆其使,犹惧不至。今又执之,是绝诸侯也。”将归乐祁,士鞅曰:“三年止之,无故而归之,宋必叛晋。”献子[1] 私谓子梁[2] 曰:“寡君惧不得事宋君,是以止子。子姑使溷代子。”子梁以告陈寅。陈寅曰:“宋将叛晋,是弃溷也,不如侍之。”乐祁归,卒于大行。士鞅曰:“宋必叛,不如止其尸以求成焉。”乃止诸州。公侵齐,攻廪丘之郛。主人焚冲[3] ,或濡马褐以救之,遂毁之。主人出,师奔。阳虎伪不见冉猛者,曰:“猛在此,必败。”猛逐之,顾而无继,伪颠。虎曰:“尽客气也。”【注释】[1] 献子:范献子范鞅,也就是士鞅。[2] 子梁:乐祁。[3] 冲:攻城所用冲车。苫越生子,将待事而名之。阳州之役获焉,名之曰阳州。夏,齐国夏、高张伐我西鄙。晋士鞅、赵鞅、荀寅救我。公会晋师于瓦,范献子执羔,赵简子[1] 、中行文子[2] 皆执雁。鲁于是始尚羔。【注释】[1] 赵简子:赵鞅。[2] 中行文子:荀寅。晋师将盟卫侯于鄟泽,赵简子曰:“群臣谁敢盟卫君者?”涉佗、成何[1] 曰:“我能盟之。”卫人请执牛耳。成何曰:“卫,吾温、原也。焉得视诸侯?”将歃,涉佗捘[2] 卫侯之手,及捥[3] 。卫侯怒,王孙贾[4] 趋进曰:“盟以信礼也。有如卫君,其敢不唯礼是事,而受此盟也?”卫侯欲叛晋,而患诸大夫。王孙贾使次于郊,大夫问故。公以晋诟[5] 语之,且曰:“寡人辱社稷,其改卜嗣,寡人从焉。”大夫曰:“是卫之祸,岂君之过也?”公曰:“又有患焉,谓寡人:‘必以而子与大夫之子为质。’”大夫曰:“苟有益也,公子则往,群臣之子敢不皆负羁绁以从?”将行,王孙贾曰:“苟卫国有难,工商未尝不为患,使皆行而后可。”公以告大夫,乃皆将行之。行有日公朝国人,使贾问焉,曰:“若卫叛晋,晋五伐我,病何如矣?”皆曰:“五伐我,犹可以能战。”贾曰:“然则如叛之,病而后质焉,何迟之有?”乃叛晋。晋人请改盟,弗许。【注释】[1] 涉佗、成何:晋国大夫。[2] 捘:推。[3] 捥:通“腕”。[4] 王孙贾:卫国大夫。[5] 诟:侮辱。秋,晋士鞅会成桓公[1] 侵郑,围虫牢,报伊阙也。遂侵卫。九月,师侵卫,晋故也。季寤[2] 、公鉏极[3] 、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4] 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5] 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阳虎欲去三桓,以季寤更季氏,以叔孙辄更叔孙氏,己更孟氏。冬十月,顺祀先公而祈焉。辛卯,禘于僖公。壬辰,将享季氏于蒲圃而杀之,戒都车曰:“癸巳至。”成宰公敛处父告孟孙曰:“季氏戒都车,何故?”孟孙曰:“吾弗闻。”处父曰:“然则乱也,必及于子,先备诸。”与孟孙以壬辰为期。【注释】[1] 成桓公:周卿士。[2] 季寤:字子言,季桓子之弟。[3] 公鉏极:公弥曾孙。[4] 叔孙辄:叔孙氏的庶子。[5] 叔仲志:叔仲带之孙。阳虎前驱,林楚御桓子,虞人以铍、盾夹之,阳越[1] 殿。将如蒲圃,桓子咋[2] 谓林楚曰:“而先皆季氏之良也,尔以是继之。”对曰:“臣闻命后。阳虎为政,鲁国服焉,违之征死,死无益于主。”桓子曰:“何后之有?而能以我适孟氏乎?”对曰:“不敢爱死,惧不免主。”桓子曰:“往也!”孟氏选圉人之壮者三百人,以为公期筑室于门外。林楚怒马[3] ,及衢而骋,阳越射之,不中,筑者阖门。有自门间射阳越,杀之。阳虎劫公与武叔[4] ,以伐孟氏。公敛处父帅成人自上东门入,与阳氏战于南门之内,弗胜。又战于棘下,阳氏败。阳虎说甲如公宫,取宝玉、大弓以出,舍于五父之衢,寝而为食。其徒曰:“追其将至。”虎曰:“鲁人闻余出,喜于征死,何暇追余?”从者曰:“嘻!速驾,公敛阳[5] 在。”公敛阳请追之,孟孙弗许。阳欲杀桓子,孟孙惧而归之。子言[6] 辨舍爵于季氏之庙而出。阳虎入于讙、阳关以叛。郑驷歂[7] 嗣子大叔为政。【注释】[1] 阳越:阳虎从弟。[2] 咋:通“乍”。[3] 怒马:使马怒,即使马加速奔跑。[4] 武叔:叔孙不敢之子州仇。[5] 公敛阳:即公处父。[6] 子言:即季寤。[7] 驷歂:字子然,驷乞子。十年经十年春,王三月,乃齐平。夏,公会齐侯[1] 于夹谷。公至自夹谷。晋赵鞅帅师围卫。齐人来归郓、讙、龟阴田。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秋,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郈。宋乐大心出奔曹。宋公子地[2] 出奔陈。冬,齐侯、卫侯[3] 、郑游速会于安甫。叔孙州仇如齐。宋公之弟辰[4] 暨仲佗[5] 、石彄[6] 出奔陈。【注释】[1] 齐侯:齐景公。[2] 公子弟:宋景公庶母所生的弟弟。[3] 卫侯:卫灵公。[4] 辰:宋景公同母弟。[5] 暨佗:仲几子,宋卿。[6] 石彄:褚师段子,宋卿。十年传十年春,及齐平。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1] 盟,兵不偪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注释】[1] 干:侵犯。将盟,齐人加于载书曰:“齐师出竟,而不以甲车三百乘从我者,有如此盟!”孔丘使兹无还[1] 揖对,曰:“而不反我汶阳之田,吾以共命者,亦如之!”齐侯将享公,孔丘谓梁丘据曰:“齐、鲁之故,吾子何不闻焉?事既成矣,而又享之,是勤执事也。且牺、象[2] 不出门,嘉乐不野合。飨而既具,是弃礼也。若其不具,用秕稗也。用秕稗,君辱。弃礼,名恶,子盍图之?夫享,所以昭德也。不昭,不如其已[3] 也。”乃不果享。齐人来归郓、讙、龟阴之田。晋赵鞅围卫,报夷仪也。【注释】[1] 兹无还:鲁国大夫。[2] 牺、象:洒器,牺尊和象尊。[3] 已:止。初,卫侯伐邯郸午[1] 于寒氏,城其西北而守之,宵熸[2] 。及晋围卫,午以徒七十人门于卫西门,杀人于门中,曰:“请报寒氏之役。”涉佗曰:“夫子则勇矣,然我往,必不敢启门。”亦以徒七十人,旦门焉,步左右,皆至而立,如植。日中不启门,乃退。反役,晋人讨[3] 卫之叛故,曰:“由涉佗、成何。”于是执涉佗以求成于卫。卫人不许。晋人遂杀涉佗。成何奔燕。君子曰:“此之谓弃礼,必不钧[4] 。《诗》曰[5]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涉佗亦遄矣哉!”【注释】[1] 邯郸午:晋国邯郸大夫。[2] 熸:溃败。[3] 讨:责问。[4] 钧:相同。[5] 《诗》曰:引诗出自《诗经·鄘风·相鼠》。初,叔孙成子欲立武叔,公若藐固谏曰:“不可。”成子立之而卒。公南[1] 使贼射之,不能杀。公南为马正,使公若为郈宰。武叔既定,使郈马正侯犯杀公若,不能。其圉人曰:“吾以剑过朝,公若必曰:‘谁之剑也?’吾称子以告,必观之。吾伪固[2] 而授之末[3] ,则可杀也。”使如之。公若曰:“尔欲吴王我乎?”遂杀公若。侯犯以郈叛,武叔懿子围郈,弗克。【注释】[1] 公南:叔孙家臣。[2] 固:固陋,不懂礼节。[3] 末:剑尖。秋,二子及齐师复围郈,弗克。叔孙谓郈工师驷赤曰:“郈非唯叔孙氏之忧,社稷之患也,将若之何?”对曰:“臣之业,在《扬水》[1] 卒章之四言矣。”叔孙稽首。驷赤谓侯犯曰:“居齐、鲁之际而无事,必不可矣。子盍求事于齐以临民?不然,将叛。”侯犯从之。齐使至,驷赤与郈人为之宣言于郈中,曰:“侯犯将以郈易于齐,齐人将迁郈民。”众凶惧。驷赤谓侯犯曰:“众言异矣。子不如易于齐,与其死也,犹是郈也,而得纾焉,何必此?齐人欲以此偪鲁,必倍与子地。且盍多舍[2] 甲于子之门,以备不虞?”侯犯曰:“诺。”乃多舍甲焉。侯犯请易于齐,齐有司观郈。将至,驷赤使周走呼曰:“齐师至矣!”郈人大骇,介侯犯之门甲,以围侯犯。驷赤将射之,侯犯止之,曰:“谋免我。”侯犯请行,许之。驷赤先如宿,侯犯殿。每出一门,郈人闭之。及郭门,止之曰:“子以叔孙氏之甲出,有司若诛[3] 之,群臣惧死。”驷赤曰:“叔孙氏之甲有物[4] ,吾未敢以出。”犯谓驷赤曰:“子止而与之数。”驷赤止而纳鲁人。侯犯奔齐,齐人乃至郈。【注释】[1] 《扬水》:《扬之水》,《诗经·唐风》篇名。[2] 舍:置。[3] 诛:治罪。[4] 物:标记。宋公子地嬖蘧富猎,十一分其室,而以其五与之。公子地有白马四,公嬖向魋[1] ,魋欲之。公取而朱其尾、鬣以与之。地怒,使其徒抶魋而夺之。魋惧,将走,公闭门而泣之,目尽肿。母弟辰曰:“子分室以与猎也,而独卑魋,亦有颇[2] 焉。子为君礼,不过出竟,君必止子。”公子地出奔陈,公弗止。辰为之请,弗听。辰曰:“是我迋[3] 吾兄也。吾以国人出,君谁与处?”冬,母弟辰暨仲佗、石彄出奔陈。【注释】[1] 向魋:司马桓魋。[2] 颇:偏颇。[3] 迋:欺骗。武叔聘于齐。齐侯享之,曰:“子叔孙!若使郈在君之他竟,寡人何知焉?属与敝邑际[1] ,故敢助君忧之。”对曰:“非寡君之望也。所以事君,封疆社稷是以,敢以家隶[2] 勤君之执事?夫不令之臣,天下之所恶也,君岂以为寡君赐?”【注释】[1] 际:交界。[2] 家隶:家臣。哀公(元年~二十七年)元年经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楚子[1] 、陈侯[2] 、随侯[3] 、许男[4] 围蔡。鼷鼠食郊牛[5] ,改卜牛。夏四月辛巳,郊。秋,齐侯[6] 、卫侯[7] 伐晋。冬,仲孙何忌[8] 帅师伐邾。【注释】[1] 楚子:指楚昭王。[2] 陈侯:指陈闵公。[3] 随侯:所指未详。[4] 许男:指许元公。[5] 郊牛:郊祭用的牛。《穀梁传》作“郊牛角”。[6] 齐侯:指齐景公。[7] 卫侯:指卫灵公。[8] 仲孙何忌:鲁国大夫孟懿子,孔子的弟子。元年传元年春,楚子围蔡,报柏举也。里而栽[1] ,广丈,高倍[2] 。夫屯昼夜九日,如子西之素[3] 。蔡人男女以辨[4] ,使疆[5] 于江、汝之间而还。蔡于是乎请迁于吴。【注释】[1] 栽:设板筑为壁垒。[2] 高倍:高是广的一倍,即高二丈。[3] 素:预先,指计划。[4] 辨:分别捆绑。[5] 疆:划定疆界。吴王夫差败越于夫椒,报檇李也。遂入越。越子[1] 以甲楯五千保于会稽,使大夫种因吴大宰嚭以行成[2] 。吴子将许之。伍员曰:“不可。臣闻之:‘树德莫如滋[3] ,去疾莫如尽。’昔有过浇杀斟灌以伐斟鄩,灭夏后相[4] 。后缗[5] 方娠,逃出自窦[6] ,归于有仍,生少康焉。为仍牧正[7] ,惎[8] 浇能戒之。浇使椒求之,逃奔有虞,为之庖正[9] ,以除其害。虞思于是妻之以二姚,而邑诸纶。有田一成[10] ,有众一旅。能布其德,而兆[11] 其谋,以收夏众,抚其官职。使女艾谍浇,使季杼诱豷,遂灭过、戈,复禹之绩。祀夏配天,不失旧物[12] 。今吴不如过,而越大于少康,或将丰之,不亦难乎!句践能亲而务施,施不失人,亲不弃劳。与我同壤,而世为仇雠。于是乎克而弗取,将又存之,违天而长寇雠,后虽悔之,不可食已。姬之衰也,日可俟也。介[13] 在蛮夷,而长寇仇,以是求伯[14] ,必不行矣。”弗听。退而告人曰:“越十年生聚,而十年教训,二十年之外,吴其为沼乎!”三月,越及吴平。吴入越,不书,吴不告庆,越不告败也。夏四月,齐侯、卫侯救邯郸,围五鹿。【注释】[1] 越子:指越王句践。[2] 行成:议和。[3] 滋:浸润。[4] 夏后相:夏朝第四位帝王,启之孙。后,帝王。[5] 后缗:相之妻。[6] 窦:洞穴。[7] 牧正:官名,主管畜牧。[8] 惎:憎恨。[9] 庖正:官名,主管饮食。[10] 成:方圆十里。[11] 兆:开始。[12] 旧物:指原有的典章制度。[13] 介:居其中。[14] 伯:霸主,即诸侯盟主。吴之入楚也,使召陈怀公。怀公朝国人而问焉,曰:“欲与[1] 楚者右,欲与吴者左。陈人从田[2] ,无田从党[3] 。”逢滑当公而进,曰:“臣闻国之兴也以福,其亡也以祸。今吴未有福,楚未有祸,楚未可弃,吴未可从。而晋,盟主也,若以晋辞吴,若何?”公曰:“国胜君亡[4] ,非祸而何?”对曰:“国之有是多矣,何必不复?小国犹复,况大国乎?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5] ,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6] ,是其祸也。楚虽无德,亦不艾杀[7] 其民。吴日敝于兵,暴骨如莽,而未见德焉。天其或者正训楚也,祸之适吴,其何日之有?”陈侯从之。及夫差克越,乃修先君[8] 之怨。秋八月,吴侵陈,修旧怨也。【注释】[1] 与:赞成,支持。[2] 从田:指站在田的左或右。[3] 党:乡里。[4] 国胜君亡:指楚国被吴国打败后楚昭王逃亡之事。国胜,国家被敌人战胜。[5] 视民如伤:看待民众就像有伤病的人,形容为政者关怀爱护人民。[6] 土芥:泥土和草芥。[7] 艾杀:残害。艾,通“刈”,割,斩。[8] 先君:指吴王阖庐。齐侯、卫侯会于乾侯,救范氏也。师及齐师、卫孔圉、鲜虞人伐晋,取棘蒲。吴师在陈,楚大夫皆惧,曰:“阖庐唯能用其民,以败我于柏举。今闻其嗣又甚焉,将若之何?”子西曰:“二三子[1] 恤[2] 不相睦,无患吴矣。昔阖庐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3] ,器不彤镂[4] ,宫室不观[5] ,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6] 。在国,天有灾疠[7] ,亲巡其孤寡而共其乏困。在军,熟食者分,而后敢食,其所尝者,卒乘与焉。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是以民不罢劳,死知不旷[8] 。吾先大夫子常易[9] 之,所以败我也。今闻夫差,次有台榭陂池焉,宿有妃嫱嫔御焉。一日之行,所欲必成,玩好必从。珍异是聚,观乐是务。视民如仇,而用之日新。夫先自败也已,安能败我?”冬十一月,晋赵鞅[10] 伐朝歌。【注释】[1] 二三子:各位。[2] 恤:忧虑。[3] 室不崇坛:建造宫室不加高地基。[4] 彤镂:涂饰丹漆和雕刻花纹。[5] 观:高大的亭台楼阁。[6] 择不取费:指选择实用的器物,不崇尚奢靡。[7] 灾疠:灾害和瘟疫。[8] 旷:指白死。[9] 易:改变。[10] 赵鞅:晋国上卿,谥号简,称赵简子。三年经三年春,齐国夏、卫石曼姑帅师围戚。夏四月甲午,地震。五月辛卯,桓宫、僖宫灾。季孙斯、叔孙州仇帅师城[1] 启阳。宋乐髡帅师伐曹。秋七月丙子,季孙斯卒。蔡人放其大夫公孙猎于吴。冬十月癸卯,秦伯[2] 卒。叔孙州仇、仲孙何忌帅师围邾。【注释】[1] 城:筑城。[2] 秦伯:指秦惠公。三年传三年春,齐、卫围戚,求援于中山。夏五月辛卯,司铎[1] 火。火逾公宫,桓、僖灾。救火者皆曰:“顾府。”南宫敬叔至,命周人[2] 出御书,俟于宫,曰:“庀[3] 女,而不在,死。”子服景伯至,命宰人[4] 出礼书,以待命。命不共[5] ,有常刑。校人[6] 乘马,巾车[7] 脂辖[8] ,百官官备,府库慎守,官人[9] 肃给。济濡帷幕,郁攸[10] 从之。蒙葺公屋,自大庙始,外内以悛[11] 。助所不给。有不用命,则有常刑,无赦。公父文伯至,命校人驾乘车。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12] 之外,命救火者,伤人则止,财可为也。命藏象魏,曰:“旧章不可亡也。”富父槐至,曰:“无备而官办者,犹拾沈[13] 也。”于是乎去表之槁,道还公宫[14] 。孔子在陈,闻火,曰:“其桓、僖乎!”【注释】[1] 司铎:鲁国宫名。[2] 周人:官名,掌管周书典籍。[3] 庀:通“庇”,保管。[4] 宰人:冢宰的属官。[5] 共:同“恭”,恭敬地服从。[6] 校人:官名,掌管马匹。[7] 巾车:官名,掌管车辆。[8] 脂辖:为车轴涂油脂以润滑。[9] 官人:也作“馆人”,官名,掌管馆舍。[10] 郁攸:火焰。[11] 悛:次序。[12] 象魏:宫门两侧的高大观楼,又称魏阙,为宣示政教的地方。[13] 沈:汁水。[14] 道还公宫:在公宫周围设隔火道。还,通“环”,环绕,周围。刘氏、范氏世为婚姻,苌弘事刘文公,故周与范氏。赵鞅以为讨。六月癸卯,周人杀苌弘。秋,季孙有疾,命正常曰:“无死[1] !南孺子之子,男也,则以告而立之;女也,则肥也可。”季孙卒,康子[2] 即位。既葬,康子在朝。南氏生男,正常载以如朝,告曰:“夫子有遗言,命其圉臣[3] 曰:‘南氏生男,则以告于君与大夫而立之。’今生矣,男也,敢告。”遂奔卫。康子请退。公使共刘视之,则或杀之矣,乃讨之。召正常,正常不反。冬十月,晋赵鞅围朝歌,师于其南。荀寅伐其郛[4] ,使其徒自北门入,己犯师而出。癸丑,奔邯郸。十一月,赵鞅杀士皋夷,恶范氏也。【注释】[1] 死:指为主人殉葬。[2] 康子:季桓子之子季孙肥,谥号康。[3] 圉臣:自谦之词,相当于微臣、小臣。[4] 郛:外城。 [image \"访乐苌弘\" file=Image00041.jpg] 访乐苌弘苌弘是著名的博学者和音乐大师,孔子曾经向他请教乐理,却最终蒙冤被杀。六年经六年春,城邾瑕。晋赵鞅帅师伐鲜虞。吴伐陈。夏,齐国夏及高张来奔。叔还会吴于柤。秋七月庚寅,楚子轸[1] 卒。齐阳生入齐。齐陈乞弑其君荼。冬,仲孙何忌帅师伐邾。宋向巢帅师伐曹。【注释】[1] 楚子轸:指楚昭王。《史记》记载其名为“珍”。六年传六年春,晋伐鲜虞,治范氏之乱也。吴伐陈,复修旧怨也。楚子曰:“吾先君与陈有盟,不可以不救。”乃救陈,师于城父。齐陈乞伪事高、国者,每朝必骖乘[1] 焉。所从必言诸大夫,曰:“彼皆偃蹇[2] ,将弃子之命。皆曰:‘高、国得君,必偪我,盍去诸?’固将谋子,子早图之。图之,莫如尽灭之。需[3] ,事之下也。”及朝,则曰:“彼虎狼也,见我在子之侧,杀我无日矣。请就之位。”又谓诸大夫曰:“二子者祸矣!恃得君而欲谋二三子,曰:‘国之多难,贵宠之由,尽去之而后君定。’既成谋矣,盍及其未作也,先诸?作而后悔,亦无及也。”大夫从之。【注释】[1] 骖乘:陪乘。[2] 偃蹇:傲慢。[3] 需:迟疑。夏六月戊辰,陈乞、鲍牧及诸大夫,以甲入于公宫。昭子[1] 闻之,与惠子[2] 乘如公,战于庄,败。国人追之,国夏奔莒,遂及高张、晏圉、弦施来奔。秋七月,楚子在城父,将救陈,卜战不吉,卜退不吉。王曰:“然则死也。再败楚师,不如死。弃盟逃仇,亦不如死。死一也,其死仇乎!”命公子申为王,不可;则命公子结,亦不可;则命公子启,五辞而后许。将战,王有疾。庚寅,昭王攻大冥,卒于城父。子闾退,曰:“君王舍其子而让群臣,敢忘君乎?从君之命,顺也。立君之子,亦顺也。二顺不可失也。”与子西、子期谋,潜师闭涂[3] ,逆越女之子章,立之而后还。【注释】[1] 昭子:高张谥号昭。[2] 惠子:国夏谥号惠。[3] 闭涂:封锁道路,不使消息外泄。是岁也,有云如众赤鸟,夹日以飞,三日。楚子使问诸周大史。周大史曰:“其当王身乎!若禜[1] 之,可移于令尹、司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诸股肱,何益?不谷[2] 不有大过,天其夭诸?有罪受罚,又焉移之?”遂弗禜。初,昭王有疾。卜曰:“河为祟。”王弗祭。大夫请祭诸郊。王曰:“三代命祀,祭不越望[3] 。江、汉、睢、章,楚之望也。祸福之至,不是过也。不谷虽不德,河非所获罪也。”遂弗祭。【注释】[1] 禜:一种祈求神灵消除灾祸的祭祀。[2] 不谷:诸侯用来自称的谦词,意思是不善之人。[3] 越望:遥祭本国以外的山川。望,遥望祭祀名山大川。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国也,宜哉!《夏书》[1] 曰:‘惟彼陶唐[2] ,帅彼天常[3] ,有此冀方[4] 。今失其行,乱其纪纲,乃灭而亡。’又曰:‘允出兹在兹[5] 。’由己率常可矣。”八月,齐邴意兹来奔。陈僖子使召公子阳生。阳生驾而见南郭且于,曰:“尝献马于季孙,不入于上乘,故又献此,请与子乘之。”出莱门而告之故。阚止知之,先待诸外。公子曰:“事未可知,反与壬[6] 也处。”戒之,遂行。逮夜至于齐,国人知之。僖子使子士之母养之,与馈者皆入。【注释】[1] 《夏书》:此为《尚书》逸文,被作伪《古文尚书》者辑入《五子之歌》。[2] 陶唐:尧。[3] 天常:上天的常道。[4] 冀方:冀州,尧建都于此。代指国家。[5] 出兹在兹:推行此道的是此人。兹,此。前一个“兹”指德行,后一个“兹”指皋陶。出自伪《古文尚书》的《大禹谟》。[6] 壬:阳生之子。冬十月丁卯,立之。将盟,鲍子醉而往。其臣差车[1] 鲍点曰:“此谁之命也?”陈子曰:“受命于鲍子。”遂诬鲍子曰:“子之命也。”鲍子曰:“女忘君之为孺子牛[2] 而折其齿乎?而背之也!”悼公[3] 稽首,曰:“吾子[4] 奉义而行者也。若我可,不必亡一大夫;若我不可,不必亡一公子。义则进,否则退,敢不唯子是从?废兴无以乱,则所愿也。”鲍子曰:“谁非君之子?”乃受盟。使胡姬以安孺子[5] 如赖,去鬻姒,杀王甲,拘江说,囚王豹于句窦之丘。公使朱毛告于陈子,曰:“微[6] 子,则不及此。然君异于器,不可以二。器二不匮,君二多难。敢布诸大夫。”僖子不对而泣,曰:“君举[7] 不信群臣乎?以齐国之困,困又有忧,少君不可以访,是以求长君,庶亦能容群臣乎!不然,夫孺子何罪?”毛复命,公悔之。毛曰:“君大访于陈子,而图其小,可也。”使毛迁孺子于骀,不至,杀诸野幕之下,葬诸殳冒淳。【注释】[1] 差车:官名,主管车辆。[2] 为孺子牛:指齐景公为幼子荼当牛来骑。孺子,年幼的新君,这里指荼。[3] 悼公:齐侯阳生谥号悼。[4] 吾子:对人的尊称。[5] 安孺子:齐侯荼年幼被杀,无谥号,只称安孺子。安,也作“晏”。[6] 微:如果没有。[7] 举:都,全。十二年经十有二年春,用田赋。夏五月甲辰,孟子[1] 卒。公会吴于橐皋[2] 。秋,公会卫侯[3] 、宋皇瑗于郧[4] 。宋向巢帅师伐郑。冬十有二月,螽。【注释】[1] 孟子:昭公夫人。[2] 橐皋:在今安徽省旧巢县西北。[3] 卫侯:卫出公。[4] 郧:一说在今江苏省如皋县东;一说在今山东省莒县。十二年传十二年春,王正月,用田赋。夏五月,昭夫人孟子卒。昭公娶于吴,故不书姓。死不赴,故不称夫人。不反哭,故不言葬小君。孔子与吊,适季氏。季氏不絻[1] ,放绖而拜。公会吴于橐皋。吴子使大宰噽请寻盟。公不欲,使子贡对曰:“盟,所以周信也,故心以制之,玉帛以奉之,言以结之,明神以要之。寡君以为苟有盟焉,弗可改也已。若犹可改,日盟何益?今吾子曰‘必寻盟’。若可寻也,亦可寒也。”乃不寻盟。【注释】[1] 不絻:不脱帽。指不行丧夫人之礼。吴征会于卫。初,卫人杀吴行人且姚而惧,谋于行人子羽[1] 。子羽曰:“吴方无道,无乃辱吾君,不如止也。”子木[2] 曰:“吴方无道,国无道,必弃疾于人。吴虽无道,犹足以患卫。往也!长木[3] 之毙,无不摽[4] 也。国狗之瘈[5] ,无不噬也,而况大国乎?”【注释】[1] 子羽:卫大夫。[2] 子木:卫大夫。[3] 长木:高大的树木。[4] 摽:击。[5] 瘈", "content": "疯狂。秋,卫侯会吴于郧。公及卫侯、宋皇瑗盟,而卒辞吴盟。吴人藩[1] 卫侯之舍。子服景伯谓子贡曰:“夫诸侯之会,事既毕矣,侯伯致礼,地主归[2] 饩,以相辞也。今吴不行礼于卫,而藩其君舍以难之,子盍见大宰?”乃请束锦以行。语及卫故,大宰嚭曰:“寡君愿事卫君,卫君之来也缓,寡君惧,故将止之。”子贡曰:“卫君之来,必谋于其众。其众或欲或否,是以缓来。其欲来者,子之党也。其不欲来者,子之仇也。若执卫君,是堕党而崇仇也。夫堕子者,得其志矣。且合诸侯而执卫君,谁敢不惧?堕党崇仇,而惧诸侯,或者难以霸乎!”大宰嚭说,乃舍[3] 卫侯。卫侯归,效夷言。子之[4] 尚幼,曰:“君必不免,其死于夷乎!执焉,而又说其言,从之固矣。”【注释】[1] 藩:包围。[2] 归:同“馈”,赠送。[3] 舍:释放。[4] 子之:公孙弥牟,谥号文子。冬十二月,螽。季孙问诸仲尼,仲尼曰:“丘闻之,火[1] 伏而后蜇者毕。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宋郑之间有隙地[2] 焉,曰弥作、顷丘、玉畅、嵒、戈、钖。子产与宋人为成,曰:“勿有是。”及宋平、元之族自萧奔郑,郑人为之城嵒、戈、钖。九月,宋向巢伐郑,取钖,杀元公之孙,遂围嵒。十二月,郑罕达救嵒,丙申,围宋师。【注释】[1] 火:大火星,一般在夏正十月隐没。[2] 隙地:未开垦的荒地。十六年经十有六年春,王正月己卯,卫世子蒯聩自戚入于卫。卫侯辄[1] 来奔。二月,卫子还成出奔宋。夏四月己丑,孔丘卒。【注释】[1] 卫侯辄:即卫出公。十六年传十六年春,瞒成、褚师比出奔宋。卫侯使鄢武子[1] 告于周,曰:“蒯聩得罪于君父君母,逋窜于晋。晋以王室之故,不弃兄弟,寘诸河上。天诱其衷,获嗣守封焉,使下臣肸敢告执事。”王使单平公对曰:“肸以嘉命来告余一人,往谓叔父,余嘉乃成世,复尔禄次,敬之哉!方天之休[2] ,弗敬弗休,悔其可追!”夏四月己丑,孔丘卒。公诔之曰:“旻天不吊[3] ,不慭[4] 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无自律。”【注释】[1] 鄢武子:卫大夫,名肸。[2] 休:赐予。[3] 不吊:不至。[4] 慭:暂且。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一人,非名也。君两失之。”六月,卫侯饮孔悝酒于平阳[1] ,重酬之,大夫皆有纳[2] 焉。醉而送之,夜半而遣之。载伯姬于平阳而行,及西门[3] ,使贰车反祏[4] 于西圃。子伯季子初为孔氏臣,新登于公,请追之,遇载祏者,杀而乘其车。许公为反祏,遇之,曰:“与不仁人争,明无不胜。”必使先射,射三发,皆远许为。许为射之,殪。或以其车从,得祏于囊中。孔悝出奔宋。【注释】[1] 平阳:在今河南省滑县东南。[2] 纳:赏赐财物。[3] 西门:指平阳城西门。[4] 祏:藏神主的石函。楚大子建之遇谗也,自城父奔宋。又辟华氏之乱于郑,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1] ,请行而期焉。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2] 之,得晋谍焉,遂杀子木。其子曰胜,在吴。子西欲召之。叶公[3] 曰:“吾闻胜也,诈而乱,无乃害乎?”子西曰:“吾闻胜也,信而勇,不为不利,舍诸边竟,使卫藩焉。”叶公曰:“周仁之谓信,率义之谓勇。吾闻胜也,好复言,而求死士,殆有私乎?复言,非信也。期死,非勇也。子必悔之。”弗从。召之,使处吴竟,为白公。请伐郑。子西曰:“楚未节也。不然,吾不忘也。”他日,又请,许之。未起师,晋人伐郑,楚救之,与之盟。胜怒曰:“郑人在此,仇不远矣。”【注释】[1] 子木:即太子建。[2] 省:调查。[3] 叶公:沈诸梁,字子高。胜自厉剑,子期之子平见之,曰:“王孙何自厉也?”曰:“胜以直闻,不告女,庸为直乎?将以杀尔父。”平以告子西。子西曰:“胜如卵,余翼而长之。楚国第[1] ,我死,令尹、司马,非胜而谁?”胜闻之,曰:“令尹之狂也,得死,乃非我。”子西不悛[2] 。胜谓石乞曰:“王与二卿士,皆五百人当之,则可矣。”乞曰:“不可得也。”曰:“市南有熊宜僚者,若得之,可以当五百人矣。”乃从白公而见之,与之言,说。告之故,辞。承之以剑,不动。胜曰:“不为利谄,不为威惕,不泄人言以求媚者,去之。”【注释】[1] 第:用士的次第。[2] 悛:发觉。吴人伐慎,白公败之。请以战备[1] 献,许之,遂作乱。秋七月,杀子西、子期于朝,而劫惠王。子西以袂掩面而死。子期曰:“昔者吾以力事君,不可以弗终。”抉豫章以杀人而后死。石乞曰:“焚库弑王,不然不济。”白公曰:“不可。杀王不祥,焚库无聚,将何以守矣?”乞曰:“有楚国而治其民,以敬事神,可以得祥,且有聚矣,何患?”弗从。叶公在蔡,方城之外皆曰:“可以入矣。”子高曰:“吾闻之,以险徼幸者,其求无餍,偏重必离。”闻其杀齐管修也,而后入。【注释】[1] 战备:与吴战之所得铠杖等兵器。白公欲以子闾[1] 为王,子闾不可,遂劫以兵。子闾曰:“王孙若安靖楚国,匡正王室,而后庇焉,启之愿也,敢不听从?若将专利,以倾王室,不顾楚国,有死不能。”遂杀之,而以王如高府[2] ,石乞尹门。圉公阳穴宫,负王以如昭夫人之宫。【注释】[1] 子闾:平王子启。[2] 高府:楚国别府。叶公亦至,及北门,或遇之,曰:“君胡不胄?国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盗贼之矢若伤君,是绝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进。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国人望君如望岁焉,日日以几[1] 。若见君面,是得艾[2] 也。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奋心,犹将旌君以徇于国,而反掩面以绝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进。遇箴尹固,帅其属将与白公。子高曰:“微二子者,楚不国矣。弃德从贼,其可保乎?”乃从叶公。使与国人以攻白公,白公奔山而缢。其徒微之。生拘石乞,而问白公之死[3] 焉。对曰:“余知其死所,而长者使余勿言。”曰:“不言将烹。”乞曰:“此事也,克则为卿,不克则烹,固其所也,何害?”乃烹石乞。王孙燕奔頯黄氏[4] 。沈诸梁兼二事,国宁,乃使宁为令尹,使宽为司马,而老于叶。【注释】[1] 几:同“冀”。[2] 艾:安宁。[3] 死:尸体。[4] 頯黄氏:吴地,或在今安徽省宣城市。卫侯占梦,嬖人求酒于大叔僖子[1] ,不得,与卜人比,而告公曰:“君有大臣在西南隅[2] ,弗去,惧害。”乃逐大叔遗。遗奔晋。卫侯谓浑良夫曰:“吾继先君,而不得其器,若之何?”良夫代执火者而言,曰:“疾与亡君,皆君之子也,召之而择材焉,可也。若不材,器可得也。”竖告大子。大子使五人舆豭[3] 从己,劫公而强盟之,且请杀良夫,公曰:“其盟免三死。”曰:“请三之后,有罪杀之。”公曰:“诺哉!”【注释】[1] 大叔僖子:即太叔遗。[2] 西南隅:太叔所居之地。[3] 豭:公猪。二十一年传二十一年夏五月,越人始来。秋八月,公及齐侯、邾子盟于顾[1] 。齐人责稽首,因歌之曰:“鲁人之皋[2] ,数年不觉,使我高蹈[3] 。唯其儒书,以为二国忧。”是行也,公先至于阳穀。齐闾丘息曰:“君辱举玉趾,以在[4] 寡君之军,群臣将传遽[5] 以告寡君。比其复也,君无乃勤。为仆人之未次[6] ,请除馆于舟道。”辞曰:“敢勤仆人?”【注释】[1] 顾:在今河南省范县。[2] 皋:不恭。[3] 高蹈:发怒状。[4] 在:存问。[5] 传遽:驿车。[6] 次:舍。这里指安排。二十二年传二十二年夏四月,邾隐公自齐奔越,曰:“吴为无道,执父立子。”越人归之,大子革奔越。冬十一月丁卯,越灭吴,请使吴王居甬东[1] 。辞曰:“孤老矣,焉能事君?”乃缢。越人以归。【注释】[1] 甬东:在今浙江省旧定海县东的翁山。二十三年传二十三年春,宋景曹卒。季康子使冉有吊,且送葬,曰:“敝邑有社稷之事,使肥与有职竞[1] 焉,是以不得助执绋,使求从舆人[2] ,曰:‘以肥之得备弥甥[3] 也,有不腆先人之产马,使求荐诸夫人之宰,其可以称旌繁[4] 乎!’”夏六月,晋荀瑶伐齐,高无帅师御之。知伯视齐师,马骇,遂驱之,曰:“齐人知余旗,其谓余畏而反也。”乃垒而还。【注释】[1] 职竞:事务繁忙。[2] 舆人:仆役。[3] 弥甥:远房外孙。[4] 旌繁:车马饰物。旌,车上的旗饰;繁,马缨。将战,长武子请卜。知伯曰:“君告于天子,而卜之以守龟于宗祧,吉矣,吾又何卜焉?且齐人取我英丘,君命瑶非敢耀武也,治英丘也。以辞伐罪足矣,何必卜?”壬辰,战于犁丘。齐师败绩,知伯亲禽颜庚。秋八月,叔青如越,始使越也。越诸鞅来聘,报叔青也。二十四年传二十四年夏四月,晋侯将伐齐,使来乞师,曰:“昔臧文仲以楚师伐齐,取穀。宣叔以晋师伐齐,取汶阳。寡君欲徼福于周公,愿乞灵[1] 于臧氏。”臧石[2] 帅师会之,取廪丘。军吏令缮[3] ,将进。莱章曰:“君卑政暴,往岁克敌,今又胜都[4] ,天奉多矣,又焉能进?是躗[5] 言也。役将班矣。”晋师乃还,饩臧石牛。大史谢之,曰:“以寡君之在行,牢礼不度,敢展谢之。”【注释】[1] 乞灵:即乞福。这里指请求臧氏率领军队。[2] 臧石:臧宾如之子。[3] 缮:修缮兵器、盔甲。[4] 胜都:指取得廪丘。都,都邑。[5] 躗:欺诈。邾子又无道,越人执之以归,而立公子何。何亦无道。公子荆之母嬖,将以为夫人,使宗人衅夏献其礼。对曰:“无之。”公怒曰:“女为宗司,立夫人,国之大礼也,何故无之?”对曰:“周公及武公[1] 娶于薛,孝、惠[2] 娶于商,自桓以下娶于齐,此礼也则有。若以妾为夫人,则固无其礼也。”公卒立之,而以荆为大子,国人始恶之。闰月,公如越,得[3] 大子适郢,将妻公,而多与之地。公孙有山使告于季孙。季孙惧,使因大宰嚭而纳赂焉,乃止。【注释】[1] 武公:指武公敖。[2] 孝、惠:指孝公称、惠公弗皇。[3] 得:相处融洽。二十五年传二十五年夏五月庚辰,卫侯出奔宋。卫侯为灵台于藉圃,与诸大夫饮酒焉。褚师声子袜而登席。公怒。辞曰:“臣有疾,异于人。若见之,君将嗀[1] 之,是以不敢。”公愈怒。大夫辞之,不可。褚师出,公戟其手,曰:“必断而足!”闻之,褚师与司寇亥乘曰:“今日幸而后亡。”【注释】[1] 嗀:呕吐。公之入也,夺南氏邑,而夺司寇亥政。公使侍人纳公文懿子之车于池。初,卫人翦夏丁氏[1] ,以其帑赐彭封弥子。弥子饮公酒,纳夏戊之女,嬖,以为夫人。其弟期,大叔疾之从孙甥也,少畜于公,以为司徒。夫人宠衰,期得罪。公使三匠久。公使优狡[2] 盟拳弥,而甚近信之。故褚师比、公孙弥牟、公文要、司寇亥、司徒期因三匠与拳弥以作乱,皆执利兵,无者执斤。使拳弥入于公宫,而自大子疾之宫噪以攻公。鄄子士请御之。弥援其手曰:“子则勇矣,将若君何?不见先君乎?君何所不逞欲?且君尝在外矣,岂必不反?当今不可,众怒难犯,休而易间也。”乃出。将适蒲,弥曰:“晋无信,不可。”将适鄄,弥曰:“齐、晋争我,不可。”将适泠,弥曰:“鲁不足与,请适城鉏以钩越,越有君。”乃适城鉏。弥曰:“卫盗不可知也,请速,自我始。”乃载宝以归。【注释】[1] 夏丁氏:即夏戊。[2] 优狡:俳优,名狡。公为支离[1] 之卒,因祝史挥以侵卫。卫人病之。懿子知之,见子之,请逐挥。文子曰:“无罪。”懿子曰:“彼好专利而妄[2] ,夫见君之入也,将先道焉。若逐之,必出于南门而适君所。夫越新得诸侯,将必请师焉。”挥在朝,使吏遣诸其室。挥出,信[3] ,弗内。五日,乃馆诸外里,遂有宠,使如越请师。【注释】[1] 支离:分散。[2] 妄:不法。[3] 信:再宿。六月,公至自越。季康子、孟武伯逆于五梧[1] 。郭重仆,见二子,曰:“恶言多矣,君请尽之。”公宴于五梧,武伯为祝,恶郭重,曰:“何肥也?”季孙曰:“请饮彘也。以鲁国之密迩仇雠,臣是以不获从君,克免于大行,又谓重也肥。”公曰:“是食言多矣,能无肥乎?”饮酒不乐,公与大夫始有恶。【注释】[1] 五梧:在鲁国南部边境。二十六年传二十六年夏五月,叔孙舒帅师会越皋如、舌庸、宋乐茷纳卫侯,文子[1] 欲纳之。懿子曰:“君愎而虐,少待之,必毒于民,乃睦于子矣。”师侵外州,大获。出御之,大败。掘褚师定子[2] 之墓,焚之于平庄之上。【注释】[1] 文子:公孙弥牟。[2] 定子:褚师比之父。文子使王孙齐私于皋如,曰:“子将大灭卫乎,抑纳君而已乎?”皋如曰:“寡君之命无他,纳卫君而已。”文子致众而问焉,曰:“君以蛮夷伐国,国几亡矣,请纳之。”众曰:“勿纳。”曰:“弥牟亡而有益,请自北门出。”众曰:“勿出。”重赂越人,申开[1] 守陴[2] 而纳公,公不敢入。师还,立悼公,南氏相之。以城鉏与越人。公曰:“期则为此。”令苟有怨于夫人者报之。司徒期聘于越,公攻而夺之币。期告王,王命取之。期以众取之。公怒,杀期之甥之为大子者。遂卒于越。【注释】[1] 申开:大开重门。[2] 陴:女墙。宋景公无子,取公孙周之子得与启,畜诸公宫,未有立焉。于是皇缓为右师,皇非我为大司马,皇怀为司徒,灵不缓为左师,乐茷为司城,乐朱鉏为大司寇。六卿三族降[1] 听政,因大尹[2] 以达。大尹常不告,而以其欲称君命以令。国人恶之。司城欲去大尹,左师曰:“纵之,使盈其罪。重而无基,能无敝乎?”【注释】[1] 降:共同。[2] 大尹:近侍官。冬十月,公游于空泽[1] 。辛巳,卒于连中[2] 。大尹兴空泽之士千甲,奉公自空桐入,如沃宫[3] 。使召六子曰:“闻下[4] 有师,君请六子画。”六子至,以甲劫之,曰:“君有疾病,请二三子盟。”乃盟于少寝之庭,曰:“无为公室不利。”大尹立启,奉丧殡于大宫[5] 。三日而后国人知之。司城茷使宣言于国曰:“大尹惑蛊其君而专其利,令君无疾而死,死又匿之,是无他矣,大尹之罪也。”得梦启北首而寝于卢门[6] 之外,己为乌而集于其上,咮加于南门,尾加于桐门[7] 。曰:“余梦美,必立。”【注释】[1] 空泽:即空桐泽,在今河南省虞城县南,现已湮没。[2] 连中:馆名,位于空泽之后。[3] 沃宫:宋都宫名。[4] 下:下邑。[5] 大宫:宋祖庙。[6] 卢门:宋都东门。[7] 桐门:北门。大尹谋曰:“我不在盟,无乃逐我,复盟之乎?”使祝为载书。六子在唐盂[1] ,将盟之。祝襄以载书告皇非我。皇非我因子潞[2] 、门尹得、左师谋曰:“民与我,逐之乎!”皆归授甲,使徇于国曰:“大尹惑蛊其君,以陵虐公室。与我者,救君者也。”众曰:“与之。”大尹徇曰:“戴氏[3] 、皇氏将不利公室,与我者,无忧不富。”众曰:“无别。”戴氏、皇氏欲伐公。乐得曰:“不可。彼以陵公有罪,我伐公,则甚焉。”使国人施于大尹。大尹奉启以奔楚,乃立得。司城为上卿,盟曰:“三族共政,无相害也。”【注释】[1] 唐盂:宋都郊外地名。[2] 唐盂:即乐茷。[3] 戴氏:指乐氏,为宋戴公后裔。卫出公自城鉏使以弓问子贡,且曰:“吾其入乎?”子贡稽首受弓,对曰:“臣不识也。”私于使者曰:“昔成公孙[1] 于陈,宁武子、孙庄子为宛濮之盟而君入。献公孙于卫齐,子鲜、子展为夷仪之盟而君入。今君再在孙矣,内不闻献之亲,外不闻成之卿,则赐不识所由入也。《诗》曰:‘无竞惟人,四方其顺之。’若得其人,四方以为主,而国于何有?”【注释】[1] 孙:同“逊”,避居。二十七年传二十七年春,越子使舌庸来聘,且言邾田,封于骀上[1] 。二月,盟于平阳,三子[2] 皆从。康子病之,言及子贡,曰:“若在此,吾不及此夫!”武伯曰:“然。何不召?”曰:“固将召之。”文子曰:“他日请念。”夏四月己亥,季康子卒。公吊焉,降礼。【注释】[1] 骀上:在山东省藤县东南。[2] 三子:指季康子、叔孙文子、孟武伯。晋荀瑶帅师伐郑,次于桐丘[1] 。郑驷弘[2] 请救于齐。齐师将兴,陈成子属孤子[3] ,三日朝。设乘车两马,系五邑焉。召颜涿聚之子晋,曰:“隰之役,而父死焉。以国之多难,未女恤也。今君命女以是邑也,服车而朝,毋废前劳。”乃救郑。及留舒,违穀七里,穀人不知。及濮,雨,不涉。子思[4] 曰:“大国在敝邑之宇下,是以告急。今师不行,恐无及也。”成子衣制[5] ,杖戈,立于阪上,马不出者,助之鞭之。知伯闻之,乃还,曰:“我卜伐郑,不卜敌齐。”使谓成子曰:“大夫陈子,陈之自出。陈之不祀,郑之罪也。故寡君使瑶察陈衷[6] 焉,谓大夫其恤陈乎?若利本之颠,瑶何有焉?”成子怒曰:“多陵人者皆不在[7] ,知伯其[8] 能久乎?”【注释】[1] 桐丘:在今河南省扶沟县西。[2] 驷弘:驷歂子,字子般。[3] 孤子:为国战死者之子。[4] 子思:子产之子国参。[5] 制:雨衣。[6] 察陈衷:分析陈国灭亡的原因。[7] 在:好结果。[8] 其:同“岂”。中行文子[1] 告成子。曰:“有自晋师告寅者,将为轻车千乘,以厌[2] 齐师之门,则可尽也。”成子曰:“寡君命恒曰:‘无及寡,无畏众。’虽过千乘,敢辟之乎?将以子之命告寡君。”文子曰:“吾乃今知所以亡。君子之谋也,始、衷、终皆举[3] 之,而后入焉。今我三不知而入之,不亦难乎?”【注释】[1] 中行文子:荀寅。当时逃亡在齐国。[2] 厌:同“压”,迫近。[3] 举:谋。公患三桓之侈[1] 也,欲以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间。公游于陵阪[2] ,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请有问于子,余及死乎?”对曰:“臣无由知之。”三问,卒辞不对。公欲以越伐鲁,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孙有陉氏,因孙[3] 于邾,乃遂如越。国人施公孙有山氏。【注释】[1] 侈:威胁。[2] 陵阪:在曲阜东北。[3] 孙:同“逊”,避居。悼之四年,晋荀瑶帅师围郑。未至,郑驷弘曰:“知伯愎而好胜,早下之,则可行[1] 也。”乃先保南里以待之。知伯入南里,门于桔柣之门。郑人俘酅魁垒,赂之以知政,闭其口而死。将门,知伯谓赵孟:“入之。”对曰:“主[2] 在此。”知伯曰:“恶而无勇,何以为子?”对曰:“以能忍耻,庶无害赵宗乎!”知伯不悛,赵襄子由是惎[3] 知伯,遂丧之。知伯贪而愎,故韩、魏反而丧之。【注释】[1] 行:退兵。[2] 主:指荀瑶。[3] 惎:憎恨。 目录史记" }, { "index": 43, "volume_number": "卷43", "content": "一·五帝本纪第一" }, { "index": 44, "volume_number": "卷44", "content": "六·秦始皇本纪第六" }, { "index": 45, "volume_number": "卷45", "content": "七·项羽本纪第七" }, { "index": 46, "volume_number": "卷46", "content": "八·高祖本纪第八" }, { "index": 47, "volume_number": "卷47", "content": "二十三·礼书第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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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帝本纪第一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而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平者去之。披山通道,未尝宁居。东至于海,登丸山,及岱宗。西至于空桐,登鸡头。南至于江,登熊、湘。北逐荤粥,合符釜山,而邑于涿鹿之阿。迁徙往来无常处,以师兵为营卫。官名皆以云命,为云师。置左右大监,监于万国。万国和,而鬼神、山川、封禅与为多焉。获宝鼎,迎日推筴。举风后、力牧、常先、大鸿以治民。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淳化鸟兽虫蛾,旁罗日月星辰,水波土石金玉,劳勤心力耳目,节用水火材物。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于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帝颛顼生子曰穷蝉。颛顼崩,而玄嚣之孙高辛立,是为帝喾。帝喾高辛者,黄帝之曾孙也。高辛父曰蟜极,蟜极父曰玄嚣,玄嚣父曰黄帝。自玄嚣与蟜极皆不得在位,至高辛即帝位。高辛于颛顼为族子。高辛生而神灵,自言其名。普施利物,不于其身。聪以知远,明以察微。顺天之义,知民之急。仁而威,惠而信,修身而天下服。取地之财而节用之,抚教万民而利诲之,历日月而迎送之,明鬼神而敬事之。其色郁郁,其德嶷嶷。其动也时,其服也士。帝喾溉执中而遍天下,日月所照,风雨所至,莫不从服。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娶娵訾氏女,生挚。帝喾崩,而挚代立。帝挚立,不善,而弟放勋立,是为帝尧。帝尧者,放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骄,贵而不舒。黄收纯衣,彤车乘白马。能明驯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合和万国。乃命羲、和,敬顺昊天,数法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居郁夷,曰旸谷。敬道日出,便程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中春。其民析,鸟兽字微。申命羲叔,居南交。便程南为,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中夏。其民因,鸟兽希革。申命和仲,居西土,曰昧谷。敬道日入,便程西成。夜中,星虚,以正中秋。其民夷易,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居北方,曰幽都。便在伏物。日短,星昴,以正中冬。其民燠,鸟兽氄毛。岁三百六十六日,以闰月正四时。信饬百官,众功皆兴。尧曰:“谁可顺此事?”放齐曰:“嗣子丹朱开明。”尧曰:“吁!顽凶,不用。”尧又曰:“谁可者?”讙兜曰:“共工旁聚布功,可用。”尧曰:“共工善言,其用僻,似恭漫天,不可。”尧又曰:“嗟!四岳,汤汤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下民其忧,有能使治者?”皆曰鲧可。尧曰:“鲧负命毁族,不可。”岳曰:“异哉!试不可用而已。”尧于是听岳用鲧。九岁,功用不成。尧曰:“嗟!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践朕位?”岳应曰:“鄙德忝帝位。”尧曰:“悉举贵戚及疏远隐匿者。”众皆言于尧曰:“有矜在民间,曰虞舜。”尧曰:“然,朕闻之。其何如?”岳曰:“盲者子。父顽,母嚚,弟傲,能和以孝,烝烝治,不至奸。”尧曰:“吾其试哉!”于是尧妻之二女,观其德于二女。舜饬下二女于妫汭,如妇礼。尧善之,乃使舜慎和五典,五典能从。乃遍入百官,百官时序。宾于四门,四门穆穆,诸侯远方宾客皆敬。尧使舜入山林川泽,暴风雷雨,舜行不迷。尧以为圣,召舜曰:“女谋事至而言可绩,三年矣。女登帝位。”舜让于德不怿。正月上日,舜受终于文祖。文祖者,尧大祖也。于是帝尧老,命舜摄行天子之政,以观天命。舜乃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遂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辩于群神。揖五瑞,择吉月日,见四岳诸牧,班瑞。岁二月,东巡狩,至于岱宗,祡,望秩于山川。遂见东方君长,合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礼、五玉、三帛、二生、一死为挚。如五器,卒乃复。五月,南巡狩;八月,西巡狩;十一月,北巡狩:皆如初。归,至于祖祢庙,用特牛礼。五岁一巡狩,群后四朝。遍告以言,明试以功,车服以庸。肇十有二州,决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过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静哉!讙兜进言共工,尧曰:“不可。”而试之工师,共工果淫辟。四岳举鲧治鸿水,尧以为不可,岳强请试之,试之而无功,故百姓不便。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于是舜归而言于帝,请流共工于幽陵,以变北狄;放讙兜于崇山,以变南蛮;迁三苗于三危,以变西戎;殛鲧于羽山,以变东夷:四罪而天下咸服。尧立七十年得舜,二十年而老,令舜摄行天子之政,荐之于天。尧辟位凡二十八年而崩。百姓悲哀,如丧父母。三年,四方莫举乐,以思尧。尧知子丹朱之不肖,不足授天下,于是乃权授舜。授舜,则天下得其利而丹朱病;授丹朱,则天下病而丹朱得其利。尧曰“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而卒授舜以天下。尧崩,三年之丧毕,舜让辟丹朱于南河之南。诸侯朝觐者不之丹朱而之舜,狱讼者不之丹朱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丹朱而讴歌舜。舜曰“天也”,夫而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是为帝舜。 [image \"命官授时图\" file=Image00042.jpg] 帝尧命官授时图,选自清代《钦定书经图说》。虞舜者,名曰重华。重华父曰瞽叟,瞽叟父曰桥牛,桥牛父曰句望,句望父曰敬康,敬康父曰穷蝉,穷蝉父曰帝颛顼,颛顼父曰昌意:以至舜七世矣。自从穷蝉以至帝舜,皆微为庶人。舜父瞽叟盲,而舜母死,瞽叟更娶妻而生象,象傲。瞽叟爱后妻子,常欲杀舜,舜避逃;及有小过,则受罪。顺事父及后母与弟,日以笃谨,匪有解。舜,冀州之人也。舜耕历山,渔雷泽,陶河滨,作什器于寿丘,就时于负夏。舜父瞽叟顽,母嚚,弟象傲,皆欲杀舜。舜顺适不失子道,兄弟孝慈。欲杀,不可得;即求,尝在侧。舜年二十以孝闻。三十而帝尧问可用者,四岳咸荐虞舜,曰可。于是尧乃以二女妻舜以观其内,使九男与处以观其外。舜居妫汭,内行弥谨。尧二女不敢以贵骄事舜亲戚,甚有妇道。尧九男皆益笃。舜耕历山,历山之人皆让畔;渔雷泽,雷泽上人皆让居;陶河滨,河滨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于是尧乃试舜五典百官,皆治。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世得其利,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世谓之“八元”。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至于尧,尧未能举。舜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内平外成。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慝,天下谓之“浑沌”。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恶忠,崇饰恶言,天下谓之“穷奇”。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此三族世忧之。至于尧,尧未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天下谓之“饕餮”。天下恶之,比之三凶。舜宾于四门,乃流四凶族,迁于四裔,以御螭魅,于是四门辟,言毋凶人也。舜入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尧乃知舜之足授天下。尧老,使舜摄行天子政,巡狩。舜得举用事二十年,而尧使摄政。摄政八年而尧崩。三年丧毕,让丹朱,天下归舜。而禹、皋陶、契、后稷、伯夷、夔、龙、倕、益、彭祖自尧时而皆举用,未有分职。于是舜乃至于文祖,谋于四岳,辟四门,明通四方耳目,命十二牧论帝德,行厚德,远佞人,则蛮夷率服。舜谓四岳曰:“有能奋庸美尧之事者,使居官相事?”皆曰:“伯禹为司空,可美帝功。”舜曰:“嗟!然。禹,汝平水土,维是勉哉!”禹拜稽首,让于稷、契与皋陶。舜曰:“然,往矣。”舜曰:“弃,黎民始饥,汝后稷播时百谷。”舜曰:“契,百姓不亲,五品不驯,汝为司徒,而敬敷五教,在宽。”舜曰:“皋陶,蛮夷猾夏,寇贼奸轨,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度,五度三居:维明能信。”舜曰:“谁能驯予工?”皆曰垂可。于是以垂为共工。舜曰:“谁能驯予上下草木鸟兽?”皆曰益可。于是以益为朕虞。益拜稽首,让于诸臣朱虎、熊罴。舜曰:“往矣,汝谐。”遂以朱虎、熊罴为佐。舜曰:“嗟!四岳,有能典朕三礼?”皆曰伯夷可。舜曰:“嗟!伯夷,以汝为秩宗,夙夜维敬,直哉维静絜!”伯夷让夔、龙。舜曰:“然。以夔为典乐,教稚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毋虐,简而毋傲;诗言意,歌长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能谐,毋相夺伦,神人以和。”夔曰:“於!予击石拊石,百兽率舞。”舜曰:“龙,朕畏忌谗说殄伪,振惊朕众,命汝为纳言,夙夜出入朕命,惟信。”舜曰:“嗟!女二十有二人,敬哉!惟时相天事。”三岁一考功,三考绌陟,远近众功咸兴。分北三苗。此二十二人咸成厥功:皋陶为大理,平,民各伏得其实;伯夷主礼,上下咸让;垂主工师,百工致功;益主虞,山泽辟;弃主稷,百谷时茂;契主司徒,百姓亲和;龙主宾客,远人至;十二牧行而九州莫敢辟违;唯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各以其职来贡,不失厥宜。方五千里,至于荒服。南抚交阯、北发,西戎、析枝、渠廋、氐、羌,北山戎、发、息慎,东长、鸟夷,四海之内咸戴帝舜之功。于是禹乃兴《九招》之乐,致异物,凤皇来翔。天下明德皆自虞帝始。舜年二十以孝闻,年三十尧举之,年五十摄行天子事,年五十八尧崩,年六十一代尧践帝位。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舜之践帝位,载天子旗,往朝父瞽叟,夔夔唯谨,如子道。封弟象为诸侯。舜子商均亦不肖,舜乃豫荐禹于天。十七年而崩。三年丧毕,禹亦乃让舜子,如舜让尧子。诸侯归之,然后禹践天子位。尧子丹朱,舜子商均,皆有疆土,以奉先祀。服其服,礼乐如之。以客见天子,天子弗臣,示不敢专也。自黄帝至舜、禹皆同姓而异其国号,以章明德。故黄帝为有熊,帝颛顼为高阳,帝喾为高辛,帝尧为陶唐,帝舜为有虞。帝禹为夏后而别氏,姓姒氏。契为商,姓子氏。弃为周,姓姬氏。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五帝,尚矣。然《尚书》独载尧以来;而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荐绅先生难言之。孔子所传宰予问《五帝德》及《帝系姓》,儒者或不传。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余并论次,择其言尤雅者,故著为本纪书首。" }, { "index": 77, "volume_number": "卷77", "content": "六·秦始皇本纪第六秦始皇帝者,秦庄襄王子也。庄襄王为秦质子于赵,见吕不韦姬,悦而取之,生始皇。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及生,名为政,姓赵氏。年十三岁,庄襄王死,政代立为秦王。当是之时,秦地已并巴、蜀、汉中,越宛有郢,置南郡矣;北收上郡以东,有河东、太原、上党郡;东至荥阳,灭二周,置三川郡。吕不韦为相,封十万户,号曰文信侯。招致宾客游士,欲以并天下。李斯为舍人,蒙骜、王齮、麃公等为将军。王年少,初即位,委国事大臣。晋阳反,元年,将军蒙骜击定之。二年,麃公将卒攻" }, { "index": 78, "volume_number": "卷78", "content": ",斩首三万。三年,蒙骜攻韩,取十三城。王齮死。十月,将军蒙骜攻魏氏畼、有诡。岁大饥。四年,拔畼、有诡。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十月庚寅,蝗虫从东方来,蔽天。天下疫。百姓内粟千石,拜爵一级。五年,将军骜攻魏,定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城,皆拔之,取二十城。初置东郡。冬雷。六年,韩、魏、赵、卫、楚共击秦,取寿陵。秦出兵,五国兵罢。拔卫,迫东郡,其君角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七年,彗星先出东方,见北方,五月见西方。将军骜死,以攻龙、孤、庆都,还兵攻汲。彗星复见西方十六日。夏太后死。八年,王弟长安君成蟜将军击赵,反,死屯留,军吏皆斩死,迁其民于临洮。将军壁死,卒屯留、蒲、鶮反,戮其尸。河鱼大上,轻车重马东就食。嫪毐封为长信侯。予之山阳地,令毐居之,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事无小大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九年,彗星见,或竟天。攻魏垣、蒲阳。四月,上宿雍。己酉,王冠,带剑。长信侯毐作乱而觉,矫王御玺及太后玺以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将欲攻蕲年宫为乱。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皆拜爵,及宦者皆在战中,亦拜爵一级。毐等败走。即令国中:“有生得毐,赐钱百万;杀之,五十万。”尽得毐等。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齐等二十人皆枭首。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是月寒冻,有死者。杨端和攻衍氏。彗星见西方,又见北方,从斗以南八十日。十年,相国吕不韦坐嫪毐免。桓齮为将军。齐、赵来置酒。齐人茅焦说秦王曰:“秦方以天下为事,而大王有迁母太后之名,恐诸侯闻之,由此倍秦也。”秦王乃迎太后于雍而入咸阳,复居甘泉宫。大索,逐客,李斯上书说,乃止逐客令。李斯因说秦王,请先取韩以恐他国,于是使斯下韩。韩王患之,与韩非谋弱秦。大梁人尉缭来,说秦王曰:“以秦之强,诸侯譬如郡县之君,臣但恐诸侯合从,翕而出不意,此乃智伯、夫差、湣王之所以亡也。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而李斯用事。十一年,王翦、桓齮、杨端和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与、橑杨,皆并为一军。翦将十八日,军归斗食以下,什推二人从军取邺、安阳,桓齮将。十二年,文信侯不韦死,窃葬。其舍人临者,晋人也逐出之;秦人六百石以上夺爵,迁;五百石以下不临,迁,勿夺爵。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秋,复嫪毐舍人迁蜀者。当是之时,天下大旱,六月至八月乃雨。十三年,桓齮攻赵平阳,杀赵将扈辄,斩首十万。王之河南。正月,彗星见东方。十月,桓齮攻赵。十四年,攻赵军于平阳,取宜安,破之,杀其将军。桓齮定平阳、武城。韩非使秦,秦用李斯谋,留非,非死云阳。韩王请为臣。十五年,大兴兵,一军至邺,一军至太原,取狼孟。地动。十六年九月,发卒受地韩南阳假守腾。初令男子书年。魏献地于秦。秦置丽邑。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地动。华阳太后卒。民大饥。十八年,大兴兵攻赵,王翦将上地,下井陉,端和将河内,羌瘣伐赵,端和围邯郸城。十九年,王翦、羌瘣尽定取赵地东阳,得赵王。引兵欲攻燕,屯中山。秦王之邯郸,诸尝与王生赵时母家有仇怨,皆坑之。秦王还,从太原、上郡归。始皇帝母太后崩。赵公子嘉率其宗数百人之代,自立为代王,东与燕合兵,军上谷。大饥。二十年,燕太子丹患秦兵至国,恐,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体解轲以徇,而使王翦、辛胜攻燕。燕、代发兵击秦军,秦军破燕易水之西。二十一年,王贲攻荆。乃益发卒诣王翦军,遂破燕太子军,取燕蓟城,得太子丹之首。燕王东收辽东而王之。王翦谢病老归。新郑反。昌平君徙于郢。大雨雪,深二尺五寸。二十二年,王贲攻魏,引河沟灌大梁,大梁城坏,其王请降,尽取其地。二十三年,秦王复召王翦,强起之,使将击荆。取陈以南至平舆,虏荆王。秦王游至郢陈。荆将项燕立昌平君为荆王,反秦于淮南。二十四年,王翦、蒙武攻荆,破荆军,昌平君死,项燕遂自杀。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五月,天下大酺。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秦初并天下,令丞相、御史曰:“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从畔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寡人以为善,庶几息兵革。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倍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故举兵击灭之。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齐王用后胜计,绝秦使,欲为乱,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其议帝号。”丞相绾、御史大夫劫、廷尉斯等皆曰:“昔者五帝地方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五帝所不及。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王曰:“去‘泰’,著‘皇’,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制曰:“可。”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朕闻太古有号毋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朕弗取焉。自今已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始皇推终始五德之传,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从所不胜,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旄旌、节旗皆上黑。数以六为纪,符、法冠皆六寸,而舆六尺,六尺为步,乘六马。更名河曰德水,以为水德之始。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毋仁恩和义,然后合五德之数。于是急法,久者不赦。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廷尉李斯议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诸侯更相诛伐,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以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更名民曰“黔首”。大酺。收天下兵,聚之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廷宫中。一法度衡石丈尺,车同轨,书同文字。地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乡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徙天下豪富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秦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二十七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自极庙道通郦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是岁,赐爵一级。治驰道。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乃遂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曰: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祗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遗诏,永承重戒。于是乃并勃海以东,过黄、腄,穷成山,登之罘,立石颂秦德焉而去。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乃徙黔首三万户琅邪台下,复十二岁。作琅邪台,立石刻,颂秦德,明得意。曰:维二十八年,皇帝作始。端平法度,万物之纪。以明人事,合同父子。圣智仁义,显白道理。东抚东土,以省卒士。事已大毕,乃临于海。皇帝之功,勤劳本事。上农除末,黔首是富。普天之下,抟心揖志。器械一量,同书文字。日月所照,舟舆所载。皆终其命,莫不得意。应时动事,是维皇帝。匡饬异俗,陵水经地。忧恤黔首,朝夕不懈。除疑定法,咸知所辟。方伯分职,诸治经易。举错必当,莫不如画。皇帝之明,临察四方。尊卑贵贱,不逾次行。奸邪不容,皆务贞良。细大尽力,莫敢怠荒。远迩辟隐,专务肃庄。端直敦忠,事业有常。皇帝之德,存定四极。诛乱除害,兴利致福。节事以时,诸产繁殖。黔首安宁,不用兵革。六亲相保,终无寇贼。欢欣奉教,尽知法式。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涉流沙,南尽北户。东有东海,北过大夏。人迹所至,无不臣者。功盖五帝,泽及牛马。莫不受德,各安其宇。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列侯通武侯王贲、伦侯建成侯赵亥、伦侯昌武侯成、伦侯武信侯冯毋择、丞相隗林、丞相王绾、卿李斯、卿王戊、五大夫赵婴、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曰:“古之帝者,地不过千里,诸侯各守其封域,或朝或否,相侵暴乱,残伐不止,犹刻金石,以自为纪。古之五帝三王,知教不同,法度不明,假威鬼神,以欺远方,实不称名,故不久长。其身未殁,诸侯倍叛,法令不行。今皇帝并一海内,以为郡县,天下和平。昭明宗庙,体道行德,尊号大成。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既已,齐人徐巿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仙人。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得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博士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而葬此。”于是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上自南郡由武关归。二十九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狼沙中,为盗所惊。求弗得,乃令天下大索十日。登之罘,刻石。其辞曰:维二十九年,时在中春,阳和方起。皇帝东游,巡登之罘,临照于海。从臣嘉观,原念休烈,追诵本始。大圣作治,建定法度,显箸纲纪。外教诸侯,光施文惠,明以义理。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皇帝哀众,遂发讨师,奋扬武德。义诛信行,威燀旁达,莫不宾服。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普施明法,经纬天下,永为仪则。大矣哉!宇县之中,承顺圣意。群臣诵功,请刻于石,表垂于常式。其东观曰:维二十九年,皇帝春游,览省远方。逮于海隅,遂登之罘,昭临朝阳。观望广丽,从臣咸念,原道至明。圣法初兴,清理疆内,外诛暴强。武威旁畅,振动四极,禽灭六王。阐并天下,甾害绝息,永偃戎兵。皇帝明德,经理宇内,视听不怠。作立大义,昭设备器,咸有章旗。职臣遵分,各知所行,事无嫌疑。黔首改化,远迩同度,临古绝尤。常职既定,后嗣循业,长承圣治。群臣嘉德,祗诵圣烈,请刻之罘。旋,遂之琅邪,道上党入。三十年,无事。三十一年十二月,更名腊曰“嘉平”。赐黔首里六石米,二羊。始皇为微行咸阳,与武士四人俱,夜出逢盗兰池,见窘,武士击杀盗,关中大索二十日。米石千六百。三十二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高誓。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防。其辞曰:遂兴师旅,诛戮无道,为逆灭息。武殄暴逆,文复无罪,庶心咸服。惠论功劳,赏及牛马,恩肥土域。皇帝奋威,德并诸侯,初一泰平。堕坏城郭,决通川防,夷去险阻。地势既定,黎庶无繇,天下咸抚。男乐其畴,女修其业,事各有序。惠被诸产,久并来田,莫不安所。群臣诵烈,请刻此石,垂著仪矩。因使韩终、侯公、石生求仙人不死之药。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燕人卢生使入海还,以鬼神事,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使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击胡,略取河南地。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西北斥逐匈奴。自榆中并河以东,属之阴山,以为四十四县,城河上为塞。又使蒙恬渡河取高阙、阳山、北假中,筑亭障以逐戎人。徙谪,实之初县。禁不得祠。明星出西方。三十四年,适治狱吏不直者,筑长城及南越地。始皇置酒咸阳宫,博士七十人前为寿。仆射周青臣进颂曰:“他时秦地不过千里,赖陛下神灵明圣,平定海内,放逐蛮夷,日月所照,莫不宾服。以诸侯为郡县,人人自安乐,无战争之患,传之万世。自上古不及陛下威德。”始皇悦。博士齐人淳于越进曰:“臣闻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臣,无辅拂,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又面谀以重陛下之过,非忠臣。”始皇下其议。丞相李斯曰:“五帝不相复,三代不相袭,各以治,非其相反,时变异也。今陛下创大业,建万世之功,固非愚儒所知。且越言乃三代之事,何足法也?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辟禁。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丞相臣斯昧死言: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之所建立。今皇帝并有天下,别黑白而定一尊。私学而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取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三十五年,除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直通之。于是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吾闻周文王都丰,武王都镐,丰、镐之间,帝王之都也。”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阿房宫未成,成,欲更择令名名之。作宫阿房,故天下谓之阿房宫。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丽山。发北山石椁,乃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丽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卢生说始皇曰:“臣等求芝奇药仙者常弗遇,类物有害之者。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人主所居而人臣知之,则害于神。真人者,入水不濡,入火不爇,陵云气,与天地久长。今上治天下,未能恬倓。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于是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帝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当是时,诏捕诸时在旁者,皆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听事,群臣受决事,悉于咸阳宫。侯生、卢生相与谋曰:“始皇为人,天性刚戾自用,起诸侯,并天下,意得欲从,以为自古莫及己。专任狱吏,狱吏得亲幸。博士虽七十人,特备员弗用。丞相诸大臣皆受成事,倚辨于上。上乐以刑杀为威,天下畏罪持禄,莫敢尽忠。上不闻过而日骄,下慑伏谩欺以取容。秦法,不得兼方,不验辄死。然候星气者至三百人,皆良士,畏忌讳谀,不敢端言其过。天下之事无小大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贪于权势至如此,未可为求仙药。”于是乃亡去。始皇闻亡,乃大怒曰:“吾前收天下书不中用者尽去之。悉召文学方术士甚众,欲以兴太平,方士欲练以求奇药。今闻韩众去不报,徐巿等费以巨万计,终不得药,徒奸利相告日闻。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以重吾不德也。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使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于上郡。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始皇不乐,使博士为《仙真人诗》,及行所游天下,传令乐人歌弦之。秋,使者从关东夜过华阴平舒道,有人持璧遮使者曰:“为吾遗滈池君。”因言曰:“今年祖龙死。”使者问其故,因忽不见,置其璧去。使者奉璧具以闻。始皇默然良久,曰:“山鬼固不过知一岁事也。”退言曰:“祖龙者,人之先也。”使御府视璧,乃二十八年行渡江所沉璧也。于是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迁北河、榆中三万家,拜爵一级。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少子胡亥爱慕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籍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而立石刻颂秦德。其文曰: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脩长。三十有七年,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斋庄。群臣诵功,本原事迹,追首高明。秦圣临国,始定刑名,显陈旧章。初平法式,审别职任,以立恒常。六王专倍,贪戾慠猛,率众自强。暴虐恣行,负力而骄,数动甲兵。阴通间使,以事合从,行为辟方。内饰诈谋,外来侵边,遂起祸殃。义威诛之,殄熄暴悖,乱贼灭亡。圣德广密,六合之中,被泽无疆。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善否陈前,靡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死不贞。防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絜诚。夫为寄豭,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皆遵度轨,和安敦勉,莫不顺令。黔首修絜,人乐同则,嘉保太平。后敬奉法,常治无极,舆舟不倾。从臣诵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方士徐巿等入海求神药,数岁不得,费多,恐谴,乃诈曰:“蓬莱药可得,然常为大鲛鱼所苦,故不得至,愿请善射与俱,见则以连弩射之。”始皇梦与海神战,如人状。问占梦,博士曰:“水神不可见,以大鱼蛟龙为候。今上祷祠备谨,而有此恶神,当除去,而善神可致。”乃令入海者赍捕巨鱼具,而自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自琅邪北至荣成山,弗见。至之罘,见巨鱼,射杀一鱼。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上病益甚,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中车府令赵高行符玺事所,未授使者。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参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辒凉车中可其奏事。独子胡亥、赵高及所幸宦者五六人知上死。赵高故尝教胡亥书及狱律令法事,胡亥私幸之。高乃与公子胡亥、丞相斯阴谋破去始皇所封书赐公子扶苏者,而更诈为丞相斯受始皇遗诏沙丘,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公子扶苏、蒙恬,数以罪,其赐死。语具在《李斯传》中。行,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上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其臭。行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为二世皇帝。九月,葬始皇郦山。始皇初即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余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二世曰:“先帝后宫非有子者,出焉不宜。”皆令从死,死者甚众。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臧皆知之,臧重即泄。大事毕,已臧,闭中羡,下外羡门,尽闭工匠臧者,无复出者。树草木以象山。二世皇帝元年,年二十一。赵高为郎中令,任用事。二世下诏,增始皇寝庙牺牲及山川百祀之礼,令群臣议尊始皇庙。群臣皆顿首言曰:“古者天子七庙,诸侯五,大夫三,虽万世世不轶毁。今始皇为极庙,四海之内皆献贡职,增牺牲,礼咸备,毋以加。先王庙或在西雍,或在咸阳。天子仪当独奉酌祠始皇庙。自襄公已下轶毁,所置凡七庙。群臣以礼进祠,以尊始皇庙为帝者祖庙。皇帝复自称‘朕’。”二世与赵高谋曰:“朕年少,初即位,黔首未集附。先帝巡行郡县,以示强,威服海内。今晏然不巡行,即见弱,毋以臣畜天下。”春,二世东行郡县,李斯从。到碣石,并海,南至会稽,而尽刻始皇所立刻石,石旁著大臣从者名,以章先帝成功盛德焉:皇帝曰:“金石刻尽始皇帝所为也。今袭号而金石刻辞不称始皇帝,其于久远也如后嗣为之者,不称成功盛德。”丞相臣斯、臣去疾、御史大夫臣德昧死言:“臣请具刻诏书刻石,因明白矣。臣昧死请。”制曰:“可。”遂至辽东而还。于是二世乃遵用赵高,申法令。乃阴与赵高谋曰:“大臣不服,官吏尚强,及诸公子必与我争,为之奈何?”高曰:“臣固愿言而未敢也。先帝之大臣,皆天下累世名贵人也,积功劳世以相传久矣。今高素小贱,陛下幸称举,令在上位,管中事。大臣鞅鞅,特以貌从臣,其心实不服。今上出,不因此时案郡县守尉有罪者诛之,上以振威天下,下以除去上生平所不可者。今时不师文而决于武力,愿陛下遂从时毋疑,即群臣不及谋。明主收举余民,贱者贵之,贫者富之,远者近之,则上下集而国安矣。”二世曰:“善。”乃行诛大臣及诸公子,以罪过连逮少近官三郎,无得立者,而六公子戮死于杜。公子将闾昆弟三人囚于内宫,议其罪独后。二世使使令将闾曰:“公子不臣,罪当死,吏致法焉。”将闾曰:“阙廷之礼,吾未尝敢不从宾赞也;廊庙之位,吾未尝敢失节也;受命应对,吾未尝敢失辞也。何谓不臣?愿闻罪而死。”使者曰:“臣不得与谋,奉书从事。”将闾乃仰天大呼天者三,曰:“天乎!吾无罪!”昆弟三人皆流涕拔剑自杀。宗室振恐。群臣谏者以为诽谤,大吏持禄取容,黔首振恐。四月,二世还至咸阳,曰:“先帝为咸阳朝廷小,故营阿房宫为室堂。未就,会上崩,罢其作者,复土郦山。郦山事大毕,今释阿房宫弗就,则是章先帝举事过也。”复作阿房宫。外抚四夷,如始皇计。尽征其材士五万人为屯卫咸阳,令教射,狗马禽兽,当食者多,度不足,下调郡县转输菽粟刍藁,皆令自赍粮食,咸阳三百里内不得食其谷。用法益刻深。七月,戍卒陈胜等反故荆地,为“张楚”。胜自立为楚王,居陈,遣诸将徇地。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相立为侯王,合从西乡,名为伐秦,不可胜数也。谒者使东方来,以反者闻二世。二世怒,下吏。后使者至,上问,对曰:“群盗,郡守尉方逐捕,今尽得,不足忧。”上悦。武臣自立为赵王,魏咎为魏王,田儋为齐王。沛公起沛。项梁举兵会稽郡。二年冬,陈涉所遣周章等将西至戏,兵数十万。二世大惊,与群臣谋曰:“奈何?”少府章邯曰:“盗已至,众强,今发近县不及矣。郦山徒多,请赦之,授兵以击之。”二世乃大赦天下,使章邯将,击破周章军而走,遂杀章曹阳。二世益遣长史司马欣、董翳佐章邯击盗,杀陈胜城父,破项梁定陶,灭魏咎临济。楚地盗名将已死,章邯乃北渡河,击赵王歇等于钜鹿。赵高说二世曰:“先帝临制天下久,故群臣不敢为非,进邪说。今陛下富于春秋,初即位,奈何与公卿廷决事?事即有误,示群臣短也。天子称朕,固不闻声。”于是二世常居禁中,与高决诸事。其后公卿希得朝见,盗贼益多,而关中卒发东击盗者毋已。右丞相去疾、左丞相斯、将军冯劫进谏曰:“关东群盗并起,秦发兵诛击,所杀亡甚众,然犹不止。盗多,皆以戌漕转作事苦,赋税大也。请且止阿房宫作者,减省四边戍转。”二世曰:“吾闻之韩子曰:‘尧舜采椽不刮,茅茨不翦,饭土塯,啜土形,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禹凿龙门,通大夏,决河亭水,放之海,身自持筑臿,胫毋毛,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凡所为贵有天下者,得肆意极欲,主重明法,下不敢为非,以制御海内矣。夫虞、夏之主,贵为天子,亲处穷苦之实,以徇百姓,尚何于法?朕尊万乘,毋其实,吾欲造千乘之驾,万乘之属,充吾号名。且先帝起诸侯,兼天下,天下已定,外攘四夷以安边竟,作宫室以章得意,而君观先帝功业有绪。今朕即位二年之间,群盗并起,君不能禁,又欲罢先帝之所为,是上毋以报先帝,次不为朕尽忠力,何以在位?”下去疾、斯、劫吏,案责他罪。去疾、劫曰:“将相不辱。”自杀。斯卒囚,就五刑。三年,章邯等将其卒围钜鹿,楚上将军项羽将楚卒往救钜鹿。冬,赵高为丞相,竟案李斯杀之。夏,章邯等战数却,二世使人让邯,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赵高弗见,又弗信。欣恐,亡去,高使人捕追不及。欣见邯曰:“赵高用事于中,将军有功亦诛,无功亦诛。”项羽急击秦军,虏王离,邯等遂以兵降诸侯。八月己亥,赵高欲为乱,恐群臣不听,乃先设验,持鹿献于二世,曰:“马也。”二世笑曰:“丞相误邪?谓鹿为马。”问左右,左右或默,或言马以阿顺赵高,或言鹿。高因阴中诸言鹿者以法。后群臣皆畏高。高前数言“关东盗毋能为也”,及项羽虏秦将王离等钜鹿下而前,章邯等军数却,上书请益助,燕、赵、齐、楚、韩、魏皆立为王,自关以东,大氐尽畔秦吏应诸侯,诸侯咸率其众西乡。沛公将数万人已屠武关,使人私于高,高恐二世怒,诛及其身,乃谢病不朝见。二世梦白虎啮其左骖马,杀之,心不乐,怪问占梦。卜曰:“泾水为祟。”二世乃斋于望夷宫,欲祠泾,沉四白马。使使责让高以盗贼事。高惧,乃阴与其婿咸阳令阎乐、其弟赵成谋曰:“上不听谏,今事急,欲归祸于吾宗。吾欲易置上,更立公子婴。子婴仁俭,百姓皆载其言。”使郎中令为内应,诈为有大贼,令乐召吏发卒,追劫乐母置高舍。遣乐将吏卒千余人至望夷宫殿门,缚卫令仆射,曰:“贼入此,何不止?”卫令曰:“周庐设卒甚谨,安得贼敢入宫?”乐遂斩卫令,直将吏入行射,郎宦者大惊,或走或格,格者辄死,死者数十人。郎中令与乐俱入,射上幄坐帏。二世怒,召左右,左右皆惶扰不斗。旁有宦者一人,侍不敢去。二世入内,谓曰:“公何不蚤告我?乃至于此!”宦者曰:“臣不敢言,故得全。使臣蚤言,皆已诛,安得至今?”阎乐前即二世数曰:“足下骄恣,诛杀无道,天下共畔足下,足下其自为计。”二世曰:“丞相可得见否?”乐曰:“不可。”二世曰:“吾愿得一郡为王。”弗许。又曰:“愿为万户侯。”弗许。曰:“愿与妻子为黔首,比诸公子。”阎乐曰:“臣受命于丞相,为天下诛足下,足下虽多言,臣不敢报。”麾其兵进。二世自杀。阎乐归报赵高,赵高乃悉召诸大臣公子,告以诛二世之状。曰:“秦故王国,始皇君天下,故称帝。今六国复自立,秦地益小,乃以空名为帝,不可。宜为王如故,便。”立二世之兄子公子婴为秦王。以黔首葬二世杜南宜春苑中。令子婴斋,当庙见,受王玺。斋五日,子婴与其子二人谋曰:“丞相高杀二世望夷宫,恐群臣诛之,乃详以义立我。我闻赵高乃与楚约,灭秦宗室而王关中。今使我斋见庙,此欲因庙中杀我。我称病不行,丞相必自来,来则杀之。”高使人请子婴数辈,子婴不行,高果自往,曰:“宗庙重事,王奈何不行?”子婴遂刺杀高于斋宫,三族高家以徇咸阳。子婴为秦王四十六日,楚将沛公破秦军入武关,遂至霸上,使人约降子婴。子婴即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沛公遂入咸阳,封宫室府库,还军霸上。居月余,诸侯兵至,项籍为从长,杀子婴及秦诸公子宗族。遂屠咸阳,烧其宫室,虏其子女,收其珍宝货财,诸侯共分之。灭秦之后,各分其地为三,名曰雍王、塞王、翟王,号曰三秦。项羽为西楚霸王,主命分天下王诸侯,秦竟灭矣。后五年,天下定于汉。太史公曰:秦之先伯翳,尝有勋于唐虞之际,受土赐姓。及殷夏之间微散。至周之衰,秦兴,邑于西垂。自缪公以来,稍蚕食诸侯,竟成始皇。始皇自以为功过五帝,地广三王,而羞与之侔。善哉乎贾生推言之也!曰:秦并兼诸侯山东三十余郡,缮津关,据险塞,修甲兵而守之。然陈涉以戍卒散乱之众数百,奋臂大呼,不用弓戟之兵,鉏櫌白梃,望屋而食,横行天下。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于是山东大扰,诸侯并起,豪俊相立。秦使章邯将而东征,章邯因以三军之众要市于外,以谋其上。群臣之不信,可见于此矣。子婴立,遂不寤。藉使子婴有庸主之材,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自缪公以来,至于秦王,二十余君,常为诸侯雄。岂世世贤哉?其势居然也。且天下尝同心并力而攻秦矣。当此之世,贤智并列,良将行其师,贤相通其谋,然困于阻险而不能进,秦乃延入战而为之开关,百万之徒逃北而遂坏。岂勇力智慧不足哉?形不利,势不便也。秦小邑并大城,守险塞而军,高垒毋战,闭关据阨,荷戟而守之。诸侯起于匹夫,以利合,非有素王之行也。其交未亲,其下未附,名为亡秦,其实利之也。彼见秦阻之难犯也,必退师。安土息民,以待其敝,收弱扶罢,以令大国之君,不患不得意于海内。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身为禽者,其救败非也。秦王足己不问,遂过而不变。二世受之,因而不改,暴虐以重祸。子婴孤立无亲,危弱无辅。三主惑而终身不悟,亡,不亦宜乎?当此时也,世非无深虑知化之士也,然所以不敢尽忠拂过者,秦俗多忌讳之禁,忠言未卒于口而身为戮没矣。故使天下之士,倾耳而听,重足而立,拑口而不言。是以三主失道,忠臣不敢谏,智士不敢谋,天下已乱,奸不上闻,岂不哀哉!先王知雍蔽之伤国也,故置公卿、大夫、士,以饰法设刑,而天下治。其强也,禁暴诛乱而天下服。其弱也,五伯征而诸侯从。其削也,内守外附而社稷存。故秦之盛也,繁法严刑而天下振;及其衰也,百姓怨望而海内畔矣。故周五序得其道,而千余岁不绝。秦本末并失,故不长久。由此观之,安危之统相去远矣。野谚曰“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是以君子为国,观之上古,验之当世,参以人事,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故旷日长久而社稷安矣。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而窥周室,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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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王、武王蒙故业,因遗册,南兼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美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是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重士,约从离衡,并韩、魏、燕、楚、齐、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最、陈轸、昭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佗、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朋制其兵。常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解,争割地而奉秦。秦有余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卤。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延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及至秦王,续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棰拊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鐻,以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然后斩华为城,因河为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谿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以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秦王既没,余威振于殊俗。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而转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且夫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鉏櫌棘矜,非锬于句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抗于九国之师;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秦并海内,兼诸侯,南面称帝,以养四海,天下之士斐然乡风,若是者何也?曰近古之无王者久矣。周室卑微,五霸既殁,令不行于天下,是以诸侯力政,强侵弱,众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罢敝。今秦南面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既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虚心而仰上,当此之时,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于此矣。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立私权,禁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夫并兼者高诈力,安定者贵顺权,此言取与守不同术也。秦离战国而王天下,其道不易,其政不改,是其所以取之守之者无异也。孤独而有之,故其亡可立而待。借使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故三王之建天下,名号显美,功业长久。今秦二世立,天下莫不引领而观其政。夫寒者利裋褐而饥者甘糟糠,天下之嗷嗷,新主之资也。此言劳民之易为仁也。乡使二世有庸主之行,而任忠贤,臣主一心而忧海内之患,缟素而正先帝之过,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虚囹圉而免刑戮,除去收帑污秽之罪,使各反其乡里,发仓廪,散财币,以振孤独穷困之士,轻赋少事,以佐百姓之急,约法省刑以持其后,使天下之人皆得自新,更节修行,各慎其身,塞万民之望,而以威德与天下,天下集矣。即四海之内,皆讙然各自安乐其处,唯恐有变,虽有狡猾之民,无离上之心,则不轨之臣无以饰其智,而暴乱之奸止矣。二世不行此术,而重之以无道,坏宗庙与民,更始作阿房宫,繁刑严诛,吏治刻深,赏罚不当,赋敛无度,天下多事,吏弗能纪,百姓困穷而主弗收恤。然后奸伪并起,而上下相遁,蒙罪者众,刑戮相望于道,而天下苦之。自君卿以下至于众庶,人怀自危之心,亲处穷苦之实,咸不安其位,故易动也。是以陈涉不用汤武之贤,不藉公侯之尊,奋臂于大泽而天下响应者,其民危也。故先王见始终之变,知存亡之机,是以牧民之道,务在安之而已。天下虽有逆行之臣,必无响应之助矣。故曰“安民可与行义,而危民易与为非”,此之谓也。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身不免于戮杀者,正倾非也。是二世之过也。襄公立,享国十二年。初为西畤。葬西垂。生文公。文公立,居西垂宫。五十年死,葬西垂。生静公。静公不享国而死。生宪公。宪公享国十二年,居西新邑。死,葬衙。生武公、德公、出子。出子享国六年,居西陵。庶长弗忌、威累、参父三人,率贼贼出子鄙衍,葬衙。武公立。武公享国二十年。居平阳封宫。葬宣阳聚东南。三庶长伏其罪。德公立。德公享国二年。居雍大郑宫。生宣公、成公、缪公。葬阳。初伏,以御蛊。宣公享国十二年。居阳宫。葬阳。初志闰月。成公享国四年,居雍之宫。葬阳。齐伐山戎、孤竹。缪公享国三十九年。天子致霸。葬雍。缪公学著人。生康公。康公享国十二年。居雍高寝。葬竘社。生共公。共公享国五年,居雍高寝。葬康公南。生桓公。桓公享国二十七年。居雍太寝。葬义里丘北。生景公。景公享国四十年。居雍高寝。葬丘里南。生毕公。毕公享国三十六年。葬车里北。生夷公。夷公不享国。死,葬左宫。生惠公。惠公享国十年。葬车里。生悼公。悼公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城雍。生剌龚公。剌龚公享国三十四年。葬入里。生躁公、怀公。其十年,彗星见。躁公享国十四年。居受寝。葬悼公南。其元年,彗星见。怀公从晋来。享国四年。葬栎圉氏。生灵公。诸臣围怀公,怀公自杀。肃灵公,昭子子也。居泾阳。享国十年。葬悼公西。生简公。简公从晋来。享国十五年。葬僖公西。生惠公。其七年,百姓初带剑。惠公享国十三年。葬陵圉。生出公。出公享国二年。出公自杀,葬雍。献公享国二十三年。葬嚣圉。生孝公。孝公享国二十四年。葬弟圉。生惠文王。其十三年,始都咸阳。惠文王享国二十七年。葬公陵。生悼武王。悼武王享国四年。葬永陵。昭襄王享国五十六年。葬茝阳。生孝文王。孝文王享国一年。葬寿陵。生庄襄王。庄襄王享国三年。葬茝阳。生始皇帝。吕不韦相。献公立七年,初行为市。十年,为户籍相伍。孝公立十六年,时桃李冬华。惠文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二年,初行钱。有新生婴儿曰“秦且王”。悼武王生十九年而立。立三年,渭水赤三日。昭襄王生十九年而立。立四年,初为田开阡陌。孝文王生五十三年而立。庄襄王生三十二年而立。立二年,取太原地。庄襄王元年,大赦,修先王功臣,施德厚骨肉,布惠于民。东周与诸侯谋秦,秦使相国不韦诛之,尽入其国。秦不绝其祀,以阳人地赐周君,奉其祭祀。始皇享国三十七年。葬郦邑。生二世皇帝。始皇生十三年而立。二世皇帝享国三年。葬宜春。赵高为丞相安武侯。二世生十二年而立。右秦襄公至二世,六百一十岁。孝明皇帝十七年十月十五日乙丑,班固曰:周历已移,仁不代母。秦直其位,吕政残虐。然以诸侯十三,并兼天下,极情纵欲,养育宗亲。三十七年,兵无所不加,制作政令,施于后王。盖得圣人之威,河神授图,据狼、狐,蹈参、伐,佐政驱除,距之称始皇。始皇既殁,胡亥极愚,郦山未毕,复作阿房,以遂前策,云:“凡所为贵有天下者,肆意极欲,大臣至欲罢先君所为?”诛斯、去疾,任用赵高。痛哉言乎!人头畜鸣。不威不伐,恶不笃不虚亡,距之不得留,残虐以促期。虽居形便之国,犹不得存。子婴度次得嗣,冠玉冠,佩华绂,车黄屋,从百司,谒七庙。小人乘非位,莫不恍忽失守,偷安日日,独能长念却虑,父子作权,近取于户牖之间,竟诛猾臣,为君讨贼。高死之后,宾婚未得尽相劳,餐未及下咽,酒未及濡唇,楚兵已屠关中,真人翔霸上,素车婴组,奉其符玺,以归帝者。郑伯茅旌鸾刀,严王退舍。河决不可复壅,鱼烂不可复全。贾谊、司马迁曰:“向使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宗庙之祀未当绝也。”秦之积衰,天下土崩瓦解,虽有周旦之材,无所复陈其巧,而以责一日之孤,误哉!俗传秦始皇起罪恶,胡亥极,得其理矣。复责小子,云秦地可全,所谓不通时变者也。纪季以酅,《春秋》不名。吾读《秦纪》,至于子婴车裂赵高,未尝不健其决,怜其志。婴死生之义备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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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项羽本纪第七项籍者,下相人也,字羽。初起时,年二十四。其季父项梁,梁父即楚将项燕,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项氏世世为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以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学。项梁尝有栎阳逮,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以故事得已。项梁杀人,与籍避仇于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每吴中有大繇役及丧,项梁常为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以是知其能。秦始皇帝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俱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毋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秦二世元年七月,陈涉等起大泽中。其九月,会稽守通谓梁曰:“江西皆反,此亦天亡秦之时也。吾闻先即制人,后则为人所制。吾欲发兵,使公及桓楚将。”是时桓楚亡在泽中。梁曰:“桓楚亡,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耳。”梁乃出,诫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坐,曰:“请召籍,使受命召桓楚。”守曰:“诺。”梁召籍入。须臾,梁眴籍曰:“可行矣!”于是籍遂拔剑斩守头。项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大惊,扰乱,籍所击杀数十百人。一府中皆慑伏,莫敢起。梁乃召故所知豪吏,谕以所为起大事,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梁部署吴中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用,自言于梁。梁曰:“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不任用公。”众乃皆伏。于是梁为会稽守,籍为裨将,徇下县。广陵人召平于是为陈王徇广陵,未能下。闻陈王败走,秦兵又且至,乃渡江矫陈王命,拜梁为楚王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项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于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项梁渡淮,黥布、蒲将军亦以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当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距项梁。项梁谓军吏曰:“陈王先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倍陈王而立景驹,逆无道。”乃进兵击秦嘉。秦嘉军败走,追之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项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军而西。章邯军至栗,项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军败,亡走胡陵。项梁乃引兵入薛,诛鸡石。项梁前使项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阬之,还报项梁。项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此时沛公亦起沛,往焉。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居家,好奇计,往说项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无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楚南公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也。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而自立,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项梁然其言,乃求楚怀王孙心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所望也。陈婴为楚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项梁自号为武信君。居数月,引兵攻亢父,与齐田荣、司马龙且军救东阿,大破秦军于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其王假。假亡走楚。假相田角亡走赵。角弟田间故齐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田儋子巿为齐王。项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兵,欲与俱西。田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间,乃发兵。”项梁曰:“田假为与国之王,穷来从我,不忍杀之。”赵亦不杀田角、田间以市于齐。齐遂不肯发兵助楚。项梁使沛公及项羽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项羽乃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雝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项梁起东阿,西,比至定陶,再破秦军,项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乃谏项梁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卒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项梁弗听。乃使宋义使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即免死,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击楚军,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项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能下。沛公、项羽相与谋曰:“今项梁军破,士卒恐。”乃与吕臣军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击赵,大破之。当此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皆走入钜鹿城。章邯令王离、涉间围钜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馀为将,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此所谓河北之军也。楚兵已破于定陶,怀王恐,从盱台之彭城,并项羽、吕臣军自将之。以吕臣为司徒,以其父吕青为令尹。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初,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见楚王曰:“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居数日,军果败。兵未战而先见败征,此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因置以为上将军,项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救赵。诸别将皆属宋义,号为卿子冠军。行至安阳,留四十六日不进。项羽曰:“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被坚执锐,义不如公;坐而运策,公不如义。”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使者,皆斩之!”乃遣其子宋襄相齐,身送之至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项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士卒食芋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赵并力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而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非社稷之臣。”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宋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羽诛之。”当是时,诸将皆慑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怀王。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当阳君、蒲将军皆属项羽。项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救钜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其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间不降楚,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将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楚兵呼声动天,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军,项羽召见诸侯将,入辕门,无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视。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诸侯皆属焉。章邯军棘原,项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其军,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赵高用事于中,下无可为者。今战能胜,高必疾妒吾功;战不能胜,不免于死。愿将军孰计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征鄢、郢,北阬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竟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以十万数,而诸侯并起滋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将军以脱其祸。夫将军居外久,多内却,有功亦诛,无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特独立而欲常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约共攻秦,分王其地,南面称孤?此孰与身伏斧质,妻子为僇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项羽,欲约。约未成,项羽使蒲将军日夜引兵度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项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章邯使人见项羽,欲约。项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项羽乃与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项羽而流涕,为言赵高。项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楚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军,将秦军为前行。到新安,诸侯吏卒异时故繇使屯戍过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必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乃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中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阬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行略定秦地。函谷关有兵守关,不得入。又闻沛公已破咸阳,项羽大怒,使当阳君等击关。项羽遂入,至于戏西。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于财货,好美姬。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留侯张良。张良是时从沛公,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张良与俱去。曰:“毋从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张良曰:“谁为大王为此计者?”曰:“鲰生说我曰:‘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尽王也。’故听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原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王许诺。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至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王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项王、项伯东乡坐。亚父南乡坐。亚父者,范增也。沛公北乡坐,张良西乡侍。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王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君王与沛公饮,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王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樊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哙遂入,披帷西乡立,瞋目视项王,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王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项王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王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王曰:“壮士,能复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封闭宫室,还军霸上,以待大王来。故遣将守关者,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赏,而听细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大王不取也。”项王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已出,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如今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乃令张良留谢。良问曰:“大王来何操?”曰:“我持白璧一双,欲献项王,玉斗一双,欲与亚父,会其怒,不敢献。公为我献之。”张良曰:“谨诺。”当是时,项王军在鸿门下,沛公军在霸上,相去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与樊哙、夏侯婴、靳强、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郦山下,道芷阳间行。沛公谓张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大王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项王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大王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王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人或说项王曰:“关中阻山河四塞,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又心怀思欲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王闻之,烹说者。项王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乃尊怀王为义帝。项王欲自王,先王诸将相。谓曰:“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义帝虽无功,故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乃分天下,立诸将为侯王。项王、范增疑沛公之有天下,业已讲解,又恶负约,恐诸侯叛之,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蜀。”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王。项王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司马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董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雒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鄱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巿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菑。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者,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项王自立为西楚霸王,王九郡,都彭城。汉之元年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项王出之国,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其群臣稍稍背叛之,乃阴令衡山、临江王击杀之江中。韩王成无军功,项王不使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侯,已又杀之。臧荼之国,因逐韩广之辽东,广弗听,荼击杀广无终,并王其地。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巿胶东,而立齐将田都为齐王,乃大怒,不肯遣齐王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田都。田都走楚。齐王巿畏项王,乃亡之胶东就国。田荣怒,追击杀之即墨。荣因自立为齐王,而西杀击济北王田安,并王三齐。荣与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陈馀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田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其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请以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扞蔽。”齐王许之,因遣兵之赵。陈馀悉发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于代,反之赵。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是时,汉还定三秦。项羽闻汉王皆已并关中,且东,齐、赵叛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彭越败萧公角等,汉使张良徇韩,乃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楚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往,使将将数千人行。项王由此怨布也。汉之二年冬,项羽遂北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田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阬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多所残灭。齐人相聚而叛之。于是田荣弟田横收齐亡卒得数万人,反城阳。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春,汉王部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项王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四月,汉皆已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乃西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穀、泗水,杀汉卒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睢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于是大风从西北而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西。楚亦使人追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得孝惠、鲁元,乃载行。楚骑追汉王,汉王急,推堕孝惠、鲁元车下,滕公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于是遂得脱。求太公、吕后不相遇。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遂与归,报项王,项王常置军中。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悉诣荥阳,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汉败楚,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项王之救彭城,追汉王至荥阳,田横亦得收齐,立田荣子广为齐王。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项王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释弗取,后必悔之。”项王乃与范增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用陈平计间项王。项王使者来,为太牢具,举欲进之。见使者,详惊愕曰:“吾以为亚父使者,乃反项王使者!”更持去,以恶食食项王使者。使者归报项王,项王乃疑范增与汉有私,稍夺之权。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项王许之。行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汉将纪信说汉王曰:“事已急矣,请为王诳楚为王,王可以间出。”于是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楚兵四面击之。纪信乘黄屋车,傅左纛,曰:“城中食尽,汉王降。”楚军皆呼万岁。汉王亦与数十骑从城西门出,走成皋。项王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汉王已出矣。”项王烧杀纪信。汉王使御史大夫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周苛、枞公谋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乃共杀魏豹。楚下荥阳城,生得周苛。项王谓周苛曰:“为我将,我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趣降汉,汉今虏若,若非汉敌也!”项王怒,烹周苛,并杀枞公。汉王之出荥阳,南走宛、叶,得九江王布,行收兵,复入保成皋。汉之四年,项王进兵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出成皋北门,渡河走脩武,从张耳、韩信军。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是时,彭越渡河击楚东阿,杀楚将军薛公。项王乃自东击彭越。汉王得淮阴侯兵,欲渡河南。郑忠说汉王,乃止壁河内。使刘贾将兵佐彭越,烧楚积聚。项王东击破之,走彭越。汉王则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王已定东海来,西,与汉俱临广武而军,相守数月。当此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项王患之。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项羽俱北面受命怀王,曰‘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则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漕。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原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之,项王怒,欲一战。汉王不听,项王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走入成皋。项王闻淮阴侯已举河北,破齐、赵,且欲击楚,乃使龙且往击之。淮阴侯与战,骑将灌婴击之,大破楚军,杀龙且。韩信因自立为齐王。项王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淮阴侯。淮阴侯弗听。是时,彭越复反,下梁地,绝楚粮。项王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等曰:“谨守成皋,则汉欲挑战,慎勿与战,毋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诛彭越,定梁地,复从将军。”乃东,行击陈留、外黄。外黄不下。数日,已降,项王怒,悉令男子年十五已上诣城东,欲坑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项王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归心?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项王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项王。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货赂。大司马咎、长史翳、塞王欣皆自刭汜水上。大司马咎者,故蕲狱掾,长史欣亦故栎阳狱吏,两人尝有德于项梁,是以项王信任之。当是时,项王在睢阳,闻海春侯军败,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王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是时,汉兵盛食多,项王兵罢食绝。汉遣陆贾说项王,请太公,项王弗听。汉王复使侯公往说项王,项王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许之,即归汉王父母妻子。军皆呼万岁。汉王乃封侯公为平国君,匿弗肯复见,曰:“此天下辩士,所居倾国,故号为平国君。”项王已约,乃引兵解而东归。汉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之。楚兵罢食尽,此天亡楚之时也,不如因其机而遂取之。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听之。汉五年,汉王乃追项王至阳夏南,止军,与淮阴侯韩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而信、越之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自守。谓张子房曰:“诸侯不从约,为之奈何?”对曰:“楚兵且破,信、越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分天下,今可立致也。即不能,事未可知也。君王能自陈以东傅海尽与韩信,睢阳以北至穀城以与彭越,使各自为战,则楚易败也。”汉王曰:“善。”于是乃发使者告韩信、彭越曰:“并力击楚。楚破,自陈以东傅海与齐王,睢阳以北至穀城与彭相国。”使者至,韩信、彭越皆报曰:“请今进兵。”韩信乃从齐往,刘贾军从寿春并行,屠城父,至垓下。大司马周殷叛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随刘贾、彭越皆会垓下,诣项王。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有美人名虞,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之。于是项王乃悲歌慷慨,自为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阕,美人和之。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乡。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项王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人,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无以渡。”项王笑曰:“天之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乃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吾骑此马五岁,所当无敌,尝一日行千里,不忍杀之,以赐公。”乃令骑皆下马步行,持短兵接战。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最其后,郎中骑杨喜,骑司马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五人共会其体,皆是。故分其地为五:封吕马童为中水侯,封王翳为杜衍侯,封杨喜为赤泉侯,封杨武为吴防侯,封吕胜为涅阳侯。项王已死,楚地皆降汉,独鲁不下。汉乃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礼义,为主死节,乃持项王头视鲁,鲁父兄乃降。始,楚怀王初封项籍为鲁公,及其死,鲁最后下,故以鲁公礼葬项王穀城。汉王为发哀,泣之而去。诸项氏枝属,汉王皆不诛。乃封项伯为射阳侯。桃侯、平皋侯、玄武侯皆项氏,赐姓刘。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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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高祖本纪第八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怪之。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高祖常繇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沛中豪桀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原为季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高祖为亭长时,常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耨,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老父相吕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令相两子。见孝惠,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婴儿皆似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为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告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秦二世元年秋,陈胜等起蕲,至陈而王,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壹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还守丰。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秦泗川监平将兵围丰,二日,出与战,破之。命雍齿守丰,引兵之薛。泗川守壮败于薛,走至戚。沛公左司马得泗川守壮,杀之。沛公还军亢父,至方与,未战。陈王使魏人周巿略地。周巿使人谓雍齿曰:“丰,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数十城。齿今下魏,魏以齿为侯守丰。不下,且屠丰。”雍齿雅不欲属沛公,及魏招之,即反为魏守丰。沛公引兵攻丰,不能取。沛公病,还之沛。沛公怨雍齿与丰子弟叛之,闻东阳宁君、秦嘉立景驹为假王,在留,乃往从之,欲请兵以攻丰。是时秦将章邯从陈,别将司马(尸二)将兵北定楚地,屠相,至砀。东阳宁君、沛公引兵西,与战萧西,不利。还收兵聚留,引兵攻砀,三日乃取砀。因收砀兵,得五六千人。攻下邑,拔之。还军丰。闻项梁在薛,从骑百余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沛公还,引兵攻丰。从项梁月余,项羽已拔襄城还。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治盱台。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破秦军。齐军归,楚独追北,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屠之。军濮阳之东,与秦军战,破之。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楚军去而攻定陶,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为王,秦将王离围之钜鹿城,此所谓河北之军也。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令尹。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项羽怨秦破项梁军,奋,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僄悍猾贼。项羽尝攻襄城,襄城无遗类,皆坑之,诸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今项羽僄悍,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可遣。”卒不许项羽,而遣沛公西略地,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成阳,与杠里秦军夹壁,破秦二军。楚军出兵击王离,大破之。沛公引兵西,遇彭越昌邑,因与俱攻秦军,战不利。还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可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魏申徒武蒲之军并攻昌邑,昌邑未拔。西过高阳。郦食其为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人长者。”乃求见说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足。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得秦积粟。乃以郦食其为广野君,郦商为将,将陈留兵,与偕攻开封,开封未拔。西与秦将杨熊战白马,又战曲遇东,大破之。杨熊走之荥阳,二世使使者斩以徇。南攻颍阳,屠之。因张良遂略韩地轘辕。当是时,赵别将司马卬方欲渡河入关,沛公乃北攻平阴,绝河津。南,战雒阳东,军不利,还至阳城,收军中马骑,与南阳守齮战犨东,破之。略南阳郡,南阳守齮走,保城守宛。沛公引兵过而西。张良谏曰:“沛公虽欲急入关,秦兵尚众,距险。今不下宛,宛从后击,强秦在前,此危道也。”于是沛公乃夜引兵从他道还,更旗帜,黎明,围宛城三匝。南阳守欲自刭。其舍人陈恢曰:“死未晚也。”乃逾城见沛公,曰:“臣闻足下约,先入咸阳者王之。今足下留守宛。宛,大郡之都也,连城数十,人民众,积蓄多,吏人自以为降必死,故皆坚守乘城。今足下尽日止攻,士死伤者必多;引兵去宛,宛必随足下后,足下前则失咸阳之约,后又有强宛之患。为足下计,莫若约降,封其守,因使止守,引其甲卒与之西。诸城未下者,闻声争开门而待,足下通行无所累。”沛公曰:“善。”乃以宛守为殷侯,封陈恢千户。引兵西,无不下者。至丹水,高武侯鳃、襄侯王陵降西陵。还攻胡阳,遇番君别将梅鋗,与皆,降析、郦。遣魏人宁昌使秦,使者未来。是时章邯已以军降项羽于赵矣。初,项羽与宋义北救赵,及项羽杀宋义,代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皆属,破秦将王离军,降章邯,诸侯皆附。及赵高已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以为诈,乃用张良计,使郦生、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因袭攻武关,破之。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益张疑兵旗帜,诸所过毋得掠卤,秦人憙,秦军解,因大破之。又战其北,大破之。乘胜,遂破之。汉元年十月,沛公兵遂先诸侯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又杀之,不祥。”乃以秦王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召诸县父老豪桀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巿。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人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人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人。”人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今闻章邯降项羽,项羽乃号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十一月中,项羽果率诸侯兵西,欲入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中,遂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亚父劝项羽击沛公。方飨士,旦日合战。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力不敌。会项伯欲活张良,夜往见良,因以文谕项羽,项羽乃止。沛公从百余骑,驱之鸿门,见谢项羽。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沛公以樊哙、张良故,得解归。归,立诛曹无伤。 [image \"DJTS-027入关约法\" file=Image00044.jpg] 入关约法,选自《帝鉴图说》。项羽遂西,屠烧咸阳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破。秦人大失望,然恐,不敢不服耳。项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项梁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主约!本定天下,诸将及籍也。”乃详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正月,项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负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朝歌。赵王歇徙王代。赵相张耳为常山王,都襄国。当阳君黥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故燕王韩广徙王辽东。广不听,臧荼攻杀之无终。封成安君陈馀河间三县,居南皮。封梅鋗十万户。四月,兵罢戏下,诸侯各就国。汉王之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去辄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袭之,亦示项羽无东意。至南郑,诸将及士卒多道亡归,士卒皆歌思东归。韩信说汉王曰:“项羽王诸将之有功者,而王独居南郑,是迁也。军吏士卒皆山东之人也,日夜跂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人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乡,争权天下。”项羽出关,使人徙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使使徙义帝长沙郴县,趣义帝行,群臣稍倍叛之,乃阴令衡山王、临江王击之,杀义帝江南。项羽怨田荣,立齐将田都为齐王。田荣怒,因自立为齐王,杀田都而反楚,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楚令萧公角击彭越,彭越大破之。陈馀怨项羽之弗王己也,令夏说说田荣,请兵击张耳。齐予陈馀兵,击破常山王张耳,张耳亡归汉。迎赵王歇于代,复立为赵王。赵王因立陈馀为代王。项羽大怒,北击齐。八月,汉王用韩信之计,从故道还,袭雍王章邯。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复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废丘,而遣诸将略定陇西、北地、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南阳,以迎太公、吕后于沛。楚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令故吴令郑昌为韩王,距汉兵。二年,汉王东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韩王昌不听,使韩信击破之。于是置陇西、北地、上郡、渭南、河上、中地郡,关外置河南郡。更立韩太尉信为韩王。诸将以万人若以一郡降者,封万户。缮治河上塞。诸故秦苑囿园池,皆令人得田之。正月,虏雍王弟章平。大赦罪人。汉王之出关至陕,抚关外父老,还,张耳来见,汉王厚遇之。二月,令除秦社稷,更立汉社稷。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雒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汉王以义帝死故。汉王闻之,袒而大哭,遂为义帝发丧,临三日。发使者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于江南,大逆无道。寡人亲为发丧,诸侯皆缟素。悉发关内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是时项王北击齐,田荣与战城阳。田荣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齐皆降楚。楚因焚烧其城郭,系虏其子女。齐人叛之。田荣弟横立荣子广为齐王,齐王反楚城阳。项羽虽闻汉东,既已连齐兵,欲遂破之而击汉。汉王以故得劫五诸侯兵,遂入彭城。项羽闻之,乃引兵去齐,从鲁出胡陵,至萧,与汉大战彭城灵壁东睢水上,大破汉军,多杀士卒,睢水为之不流。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当是时,诸侯见楚强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塞王欣亡入楚。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从之,稍收士卒,军砀。汉王乃西过梁地,至虞,使谒者随何之九江王布所,曰:“公能令布举兵叛楚,项羽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九江王布,布果背楚。楚使龙且往击之。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败后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大赦罪人。令太子守栎阳,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更名废丘为槐里。于是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祀之。兴关内卒乘塞。是时九江王布与龙且战,不胜,与随何间行归汉。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间。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汉王使郦生说豹,豹不听。汉王遣将军韩信击,大破之,虏豹。遂定魏地,置三郡,曰河东、太原、上党。汉王乃令张耳与韩信遂东下井陉击赵,斩陈馀、赵王歇。其明年,立张耳为赵王。汉王军荥阳南,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与项羽相距岁余。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遂围汉王。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项王不听。汉王患之,乃用陈平之计,予陈平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于是项羽乃疑亚父。亚父是时劝项羽遂下荥阳,及其见疑,乃怒,辞老,愿赐骸骨归卒伍,未至彭城而死。汉军绝食,乃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被甲,楚因四面击之。将军纪信乃乘王驾,诈为汉王,诳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诸将卒不能从者,尽在城中。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汉王之出荥阳入关,收兵欲复东。袁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羽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使韩信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未晚也。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复与之战,破楚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项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时彭越渡睢水,与项声、薛公战下邳,彭越大破楚军。项羽乃引兵东击彭越。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项羽已破走彭越,闻汉王复军成皋,乃复引兵西,拔荥阳,诛周苛、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跳,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驰宿脩武。自称使者,晨驰入张耳、韩信壁,而夺之军,乃使张耳北益收兵赵地,使韩信东击齐。汉王得韩信军,则复振。引兵临河,南飨军小脩武南,欲复战。郎中郑忠乃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卢绾、刘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与彭越复击破楚军燕郭西,遂复下梁地十余城。淮阴已受命东,未渡平原。汉王使郦生往说齐王田广,广叛楚,与汉和,共击项羽。韩信用蒯通计,遂袭破齐。齐王烹郦生,东走高密。项羽闻韩信已举河北兵破齐、赵,且欲击楚,则使龙且、周兰往击之。韩信与战,骑将灌婴击,大破楚军,杀龙且。齐王广奔彭越。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四年,项羽乃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若汉挑战,慎勿与战,无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乃行击陈留、外黄、睢阳,下之。汉果数挑楚军,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度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汜水上。项羽至睢阳,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眛于荥阳东,项羽至,尽走险阻。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欲攻之。留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乃遣张良操印绶立韩信为齐王。项羽闻龙且军破,则恐,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韩信。韩信不听。楚、汉久相持未决,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馕。汉王、项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项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项羽曰:“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项羽矫杀卿子冠军而自尊,罪二。项羽已救赵,当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怀王约入秦无暴掠,项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私收其财物,罪四。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项羽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叛逆,罪七。项羽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予,罪八。项羽使人阴弑义帝江南,罪九。夫为人臣而弑其主,杀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杀项羽,何苦乃与公挑战!”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匈,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于汉。汉王出行军,病甚,因驰入成皋。病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当此时,彭越将兵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田横往从之。项羽数击彭越等,齐王信又进击楚。项羽恐,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项王归汉王父母妻子,军中皆呼万岁,乃归而别去。项羽解而东归。汉王欲引而西归,用留侯、陈平计,乃进兵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建成侯彭越期会而击楚军。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之。用张良计,于是韩信、彭越皆往。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王败固陵,乃使使者召大司马周殷,举九江兵而迎武王,行屠城父,随刘贾、齐梁诸侯皆大会垓下。立武王布为淮南王。五年,高祖与诸侯兵共击楚军,与项羽决胜垓下。淮阴侯将三十万自当之,孔将军居左,费将军居右,皇帝在后,绛侯、柴将军在皇帝后。项羽之卒可十万。淮阴先合,不利,却。孔将军、费将军纵,楚兵不利,淮阴侯复乘之,大败垓下。项羽卒闻汉军之楚歌,以为汉尽得楚地,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斩首八万,遂略定楚地。鲁为楚坚守不下。汉王引诸侯兵北,示鲁父老项羽头,鲁乃降。遂以鲁公号葬项羽穀城。还至定陶,驰入齐王壁,夺其军。正月,诸侯及将相相与共请尊汉王为皇帝。汉王曰:“吾闻帝贤者有也,空言虚语,非所守也,吾不敢当帝位。”群臣皆曰:“大王起微细,诛暴逆,平定四海,有功者辄裂地而封为王侯。大王不尊号,皆疑不信。臣等以死守之。”汉王三让,不得已,曰:“诸君必以为便,便国家。”甲午,乃即皇帝位氾水之阳。皇帝曰义帝无后,齐王韩信习楚风俗,徙为楚王,都下邳。立建成侯彭越为梁王,都定陶。故韩王信为韩王,都阳翟。徙衡山王吴芮为长沙王,都临湘。番君之将梅鋗有功,从入武关,故德番君。淮南王布、燕王臧荼、赵王敖皆如故。天下大定。高祖都雒阳,诸侯皆臣属。故临江王驩为项羽叛汉,令卢绾、刘贾围之,不下。数月而降,杀之雒阳。五月,兵皆罢归家。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复之六岁,食之一岁。高祖置酒雒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馕,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高祖欲长都雒阳,齐人刘敬说,及留侯劝上入都关中,高祖是日驾,入都关中。六月,大赦天下。十月,燕王臧荼反,攻下代地。高祖自将击之,得燕王臧荼。即立太尉卢绾为燕王。使丞相哙将兵攻代。其秋,利几反,高祖自将兵击之,利几走。利几者,项氏之将。项氏败,利几为陈公,不随项羽,亡降高祖,高祖侯之颍川。高祖至雒阳,举通侯籍召之,而利几恐,故反。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礼。太公家令说太公曰:“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高祖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后高祖朝,太公拥彗,迎门却行。高祖大惊,下扶太公。太公曰:“帝,人主也,奈何以我乱天下法!”于是高祖乃尊太公为太上皇。心善家令言,赐金五百斤。十二月,人有上变事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即因执之。是日,大赦天下。田肯贺,因说高祖曰:“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执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故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矣。”高祖曰:“善。”赐黄金五百斤。后十余日,封韩信为淮阴侯,分其地为二国。高祖曰将军刘贾数有功,以为荆王,王淮东。弟交为楚王,王淮西。子肥为齐王,王七十余城,民能齐言者皆属齐。乃论功,与诸列侯剖符行封。徙韩王信太原。七年,匈奴攻韩王信马邑,信因与谋反太原。白土曼丘臣、王黄立故赵将赵利为王以反,高祖自往击之。会天寒,士卒堕指者什二三,遂至平城。匈奴围我平城,七日而后罢去。令樊哙止定代地。立兄刘仲为代王。二月,高祖自平城过赵、雒阳,至长安。长乐宫成,丞相已下徙治长安。八年,高祖东击韩王信余反寇于东垣。萧丞相营作未央宫,立东阙、北阙、前殿、武库、太仓。高祖还,见宫阙壮甚,怒,谓萧何曰:“天下匈匈苦战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萧何曰:“天下方未定,故可因遂就宫室。且夫天子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且无令后世有以加也。”高祖乃说。高祖之东垣,过柏人,赵相贯高等谋弑高祖,高祖心动,因不留。代王刘仲弃国亡,自归雒阳,废以为合阳侯。九年,赵相贯高等事发觉,夷三族。废赵王敖为宣平侯。是岁,徙贵族楚昭、屈、景、怀,齐田氏关中。未央宫成。高祖大朝诸侯群臣,置酒未央前殿。高祖奉玉卮,起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无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呼万岁,大笑为乐。十年十月,淮南王黥布、梁王彭越、燕王卢绾、荆王刘贾、楚王刘交、齐王刘肥、长沙王吴芮皆来朝长乐宫。春、夏无事。七月,太上皇崩栎阳宫。楚王、梁王皆来送葬。赦栎阳囚。更命郦邑曰新丰。八月,赵相国陈豨反代地。上曰:“豨尝为吾使,甚有信。代地吾所急也,故封豨为列侯,以相国守代,今乃与王黄等劫掠代地!代地吏民非有罪也,其赦代吏民。”九月,上自东往击之。至邯郸,上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也。”闻豨将皆故贾人也,上曰:“吾知所以与之。”乃多以金啖豨将,豨将多降者。十一年,高祖在邯郸诛豨等未毕,豨将侯敞将万余人游行,王黄军曲逆,张春渡河击聊城。汉使将军郭蒙与齐将击,大破之。太尉周勃道太原入,定代地。至马邑,马邑不下,即攻残之。豨将赵利守东垣,高祖攻之,不下。月余,卒骂高祖,高祖怒。城降,令出骂者斩之,不骂者原之。于是乃分赵山北,立子恒以为代王,都晋阳。春,淮阴侯韩信谋反关中,夷三族。夏,梁王彭越谋反,废迁蜀;复欲反,遂夷三族。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东并荆王刘贾地,北渡淮,楚王交走入薛。高祖自往击之。立子长为淮南王。十二年十月,高祖已击布军会甀,布走,令别将追之。高祖还归,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击筑,自为歌诗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高祖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后吾魂魄犹乐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兄诸母故人日乐饮极驩,道旧故为笑乐。十余日,高祖欲去,沛父兄固请留高祖。高祖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高祖复留止,张饮三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复,唯陛下哀怜之。”高祖曰:“丰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为其以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兄固请,乃并复丰,比沛。于是拜沛侯刘濞为吴王。汉将别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得斩布鄱阳。樊哙别将兵定代,斩陈豨当城。十一月,高祖自布军至长安。十二月,高祖曰:“秦始皇帝、楚隐王陈涉、魏安釐王、齐缗王、赵悼襄王皆绝无后,予守冢各十家,秦皇帝二十家,魏公子无忌五家。”赦代地吏民为陈豨、赵利所劫掠者,皆赦之。陈豨降将言豨反时,燕王卢绾使人之豨所,与阴谋。上使辟阳侯迎绾,绾称病。辟阳侯归,具言绾反有端矣。二月,使樊哙、周勃将兵击燕王绾,赦燕吏民与反者。立皇子建为燕王。高祖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病。病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高祖问医,医曰:“病可治。”于是高祖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剑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病,赐金五十斤罢之。已而吕后问:“陛下百岁后,萧相国即死,令谁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余,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而所知也。”卢绾与数千骑居塞下候伺,幸上病愈自入谢。四月甲辰,高祖崩长乐宫。四日不发丧。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与帝为编户民,今北面为臣,此常怏怏,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人或闻之,语郦将军。郦将军往见审食其,曰:“吾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叛,诸侯外反,亡可翘足而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卢绾闻高祖崩,遂亡入匈奴。丙寅,葬。己巳,立太子,至太上皇庙。群臣皆曰:“高祖起微细,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为高皇帝。太子袭号为皇帝,孝惠帝也。令郡国诸侯各立高祖庙,以岁时祠。及孝惠五年,思高祖之悲乐沛,以沛宫为高祖原庙。高祖所教歌儿百二十人,皆令为吹乐,后有缺,辄补之。高帝八男:长庶齐悼惠王肥;次孝惠,吕后子;次戚夫人子赵隐王如意;次代王恒,已立为孝文帝,薄太后子;次梁王恢,吕太后时徙为赵共王;次淮阳王友,吕太后时徙为赵幽王;次淮南厉王长;次燕王建。太史公曰:夏之政忠。忠之敝,小人以野,故殷人承之以敬。敬之敝,小人以鬼,故周人承之以文。文之敝,小人以僿,故救僿莫若以忠。三王之道若循环,终而复始。周秦之间,可谓文敝矣。秦政不改,反酷刑法,岂不缪乎?故汉兴,承敝易变,使人不倦,得天统矣。朝以十月。车服,黄屋左纛。葬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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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礼书第一太史公曰:洋洋美德乎!宰制万物,役使群众,岂人力也哉?余至大行礼官,观三代损益,乃知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其所由来尚矣。人道经纬万端,规矩无所不贯,诱进以仁义,束缚以刑罚,故德厚者位尊,禄重者宠荣,所以总一海内而整齐万民也。人体安驾乘,为之金舆错衡以繁其饰;目好五色,为之黼黻文章以表其能;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口甘五味,为之庶羞酸咸以致其美;情好珍善,为之琢磨圭璧以通其意。故大路越席,皮弁布裳,朱弦洞越,大羹玄酒,所以防其淫侈,救其雕敝。是以君臣朝廷尊卑贵贱之序,下及黎庶车舆衣服宫室饮食嫁娶丧祭之分,事有宜适,物有节文。仲尼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周衰,礼废乐坏,大小相逾,管仲之家,兼备三归。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孔子曰“必也正名”,于卫所居不合。仲尼没后,受业之徒沈湮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河海,岂不痛哉!至秦有天下,悉内六国礼仪,采择其善,虽不合圣制,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依古以来。至于高祖,光有四海,叔孙通颇有所增益减损,大抵皆袭秦故。自天子称号下至佐僚及宫室官名,少所变改。孝文即位,有司议欲定仪礼,孝文好道家之学,以为繁礼饰貌,无益于治,躬化谓何耳,故罢去之。孝景时,御史大夫晁错明于世务刑名,数干谏孝景曰:“诸侯藩辅,臣子一例,古今之制也。今大国专治异政,不禀京师,恐不可传后。”孝景用其计,而六国畔逆,以错首名,天子诛错以解难。事在《袁盎》语中。是后官者养交安禄而已,莫敢复议。今上即位,招致儒术之士,令共定仪,十余年不就。或言古者太平,万民和喜,瑞应辨至,乃采风俗,定制作。上闻之,制诏御史曰:“盖受命而王,各有所由兴,殊路而同归,谓因民而作,追俗为制也。议者咸称太古,百姓何望?汉亦一家之事,典法不传,谓子孙何?化隆者闳博,治浅者褊狭,可不勉与!”乃以太初之元改正朔,易服色,封太山,定宗庙百官之仪,以为典常,垂之于后云。礼由人起。人生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忿,忿而无度量则争,争则乱。先王恶其乱,故制礼义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不穷于物,物不屈于欲,二者相待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故礼者养也。稻粱五味,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茝,所以养鼻也;钟鼓管弦,所以养耳也;刻镂文章,所以养目也;疏房床笫几席,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辨也。所谓辨者,贵贱有等,长少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臭茝,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步中《武》《象》,骤中《韶》《濩》,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所以养信也;寝兕持虎,鲛韅弥龙,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然后乘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轻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之所以养情也。人苟生之为见,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怠惰之为安,若者必危;情胜之为安,若者必灭。故圣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失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失之者也。是儒墨之分。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一天下,臣诸侯也;弗由之,所以捐社稷也。故坚革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楚人鲛革犀兕,所以为甲,坚如金石;宛之钜铁施,钻如蜂虿,轻利剽遬,卒如熛风。然而兵殆于垂涉,唐昧死焉;庄蹻起,楚分而为四参。是岂无坚革利兵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阻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然而秦师至鄢郢,举若振槁。是岂无固塞险阻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纣剖比干,囚箕子,为炮格,刑杀无辜,时臣下懔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师至,而令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陖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古者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城郭不集,沟池不掘,固塞不树,机变不张,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无他故焉,明道而均分之,时使而诚爱之,则下应之如景响。有不由命者,然后俟之以刑,则民知罪矣。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不尤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罚省而威行如流,无他故焉,由其道故也。故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古者帝尧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传曰:“威厉而不试,刑措而不用。”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则无安人。故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故王者天太祖,诸侯不敢怀,大夫士有常宗,所以辨贵贱。贵贱治,得之本也。郊畴乎天子,社至乎诸侯,函及士大夫,所以辨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钜者钜,宜小者小。故有天下者事七世,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有特牲而食者不得立宗庙,所以辨积厚者流泽广,积薄者流泽狭也。大飨上玄尊,俎上腥鱼,先大羹,贵食饮之本也。大飨上玄尊而用薄酒,食先黍稷而饭稻粱,祭哜先大羹而饱庶羞,贵本而亲用也。贵本之谓文,亲用之谓理,两者合而成文,以归太一,是谓大隆。故尊之上玄尊也,俎之上腥鱼也,豆之先大羹,一也。利爵弗啐也,成事俎弗尝也,三侑之弗食也,大昏之未废齐也,大庙之未内尸也,始绝之未小敛,一也。大路之素帱也,郊之麻絻,丧服之先散麻,一也。三年哭之不反也,《清庙》之歌一倡而三叹,县一钟尚拊膈,朱弦而通越,一也。凡礼始乎脱,成乎文,终乎税。故至备,情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其下,复情以归太一。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太史公曰:至矣哉!立隆以为极,而天下莫之能益损也。本末相顺,终始相应,至文有以辨,至察有以说。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小人不能则也。礼之貌诚深矣,坚白同异之察,入焉而弱。其貌诚大矣,擅作典制褊陋之说,入焉而望。其貌诚高矣,暴慢恣睢,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故绳诚陈,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悬,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错,则不可欺以方员;君子审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也;衡者,平之至也;规矩者,方员之至也;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者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能思索,谓之能虑;能虑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焉,圣矣。天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日月者,明之极也;无穷者,广大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以财物为用,以贵贱为文,以多少为异,以隆杀为要。文貌繁,情欲省,礼之隆也;文貌省,情欲繁,礼之杀也;文貌情欲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礼之中流也。君子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步骤驰骋广骛不外,是以君子之性守宫庭也。人域是域,士君子也。外是,民也。于是中焉,房皇周浃,曲得其次序,圣人也。故厚者,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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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乐书第二太史公曰:余每读《虞书》,至于君臣相敕,维是几安,而股肱不良,万事堕坏,未尝不流涕也。成王作颂,推己惩艾,悲彼家难,可不谓战战恐惧,善守善终哉?君子不为约则修德,满则弃礼,佚能思初,安能惟始,沐浴膏泽而歌咏勤苦,非大德谁能如斯!传曰“治定功成,礼乐乃兴”。海内人道益深,其德益至,所乐者益异。满而不损则溢,盈而不持则倾。凡作乐者,所以节乐。君子以谦退为礼,以损减为乐,乐其如此也。以为州异国殊,情习不同,故博采风俗,协比声律,以补短移化,助流政教。天子躬于明堂临观,而万民咸荡涤邪秽,斟酌饱满,以饰厥性。故云《雅》《颂》之音理而民正,嘄噭之声兴而士奋,郑卫之曲动而心淫。及其调和谐合,鸟兽尽感,而况怀五常,含好恶,自然之势也?治道亏缺而郑音兴起,封君世辟,名显邻州,争以相高。自仲尼不能与齐优遂容于鲁,虽退正乐以诱世,作五章以刺时,犹莫之化。陵迟以至六国,流沔沈佚,遂往不返,卒于丧身灭宗,并国于秦。秦二世尤以为娱。丞相李斯进谏曰:“放弃《诗》《书》,极意声色,祖伊所以惧也;轻积细过,恣心长夜,纣所以亡也。”赵高曰:“五帝、三王乐各殊名,示不相袭。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合殷勤,非此和说不通,解泽不流,亦各一世之化,度时之乐,何必华山之騄耳而后行远乎?”二世然之。高祖过沛诗《三侯之章》,令小儿歌之。高祖崩,令沛得以四时歌舞宗庙。孝惠、孝文、孝景无所增更,于乐府习常肄旧而已。至今上即位,作《十九章》,令侍中李延年次序其声,拜为协律都尉。通一经之士不能独知其辞,皆集会五经家,相与共讲习读之,乃能通知其意,多《尔雅》之文。汉家常以正月上辛祠太一甘泉,以昏时夜祠,到明而终。常有流星经于祠坛上。使僮男僮女七十人俱歌。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暤》,冬歌《玄冥》。世多有,故不论。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太一之歌》。歌曲曰:“太一贡兮天马下,沾赤汗兮沫流赭。骋容与兮跇万里,今安匹兮龙为友。”后伐大宛得千里马,马名“蒲梢”,次作以为歌。歌诗曰:“天马来兮从西极,经万里兮归有德。承灵威兮降外国,涉流沙兮四夷服。”中尉汲黯进曰:“凡王者作乐,上以承祖宗,下以化兆民。今陛下得马,诗以为歌,协于宗庙,先帝百姓岂能知其音邪?”上默然不说。丞相公孙弘曰:“黯诽谤圣制,当族。”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之,及干戚羽旄,谓之乐也。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故礼以导其志,乐以和其声,政以壹其行,刑以防其奸。礼乐刑政,其极一也,所以同民心而出治道也。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是故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正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正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声音之道,与正通矣。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惉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捶,其臣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哀,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迭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郑卫之音,乱世之音也,比于慢矣。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其政散,其民流,诬上行私而不可止。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是故审声以知音,审音以知乐,审乐以知政,而治道备矣。是故不知声者不可与言音,不知音者不可与言乐。知乐则几于礼矣。礼乐皆得,谓之有德。德者得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食飨之礼,非极味也。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倡而三叹,有遗音者矣。大飨之礼,尚玄酒而俎腥鱼,大羹不和,有遗味者矣。是故先王之制礼乐也,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将以教民平好恶而反人道之正也。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颂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己,天理灭矣。夫物之感人无穷,而人之好恶无节,则是物至而人化物也。人化物也者,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于是有悖逆诈伪之心,有淫佚作乱之事。是故强者胁弱,众者暴寡,知者诈愚,勇者苦怯,疾病不养,老幼孤寡不得其所,此大乱之道也。是故先王制礼乐,人为之节:衰麻哭泣,所以节丧纪也;钟鼓干戚,所以和安乐也;婚姻冠笄,所以别男女也;射乡食飨,所以正交接也。礼节民心,乐和民声,政以行之,刑以防之。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者为同,礼者为异。同则相亲,异则相敬。乐胜则流,礼胜则离。合情饰貌者,礼乐之事也。礼义立,则贵贱等矣;乐文同,则上下和矣;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刑禁暴,爵举贤,则政均矣。仁以爱之,义以正之,如此则民治行矣。乐由中出,礼自外作。乐由中出,故静;礼自外作,故文。大乐必易,大礼必简。乐至则无怨,礼至则不争。揖让而治天下者,礼乐之谓也。暴民不作,诸侯宾服,兵革不试,五刑不用,百姓无患,天子不怒,如此则乐达矣。合父子之亲,明长幼之序,以敬四海之内。天子如此,则礼行矣。大乐与天地同和,大礼与天地同节。和,故百物不失;节,故祀天祭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如此则四海之内合敬同爱矣。礼者,殊事合敬者也;乐者,异文合爱者也。礼乐之情同,故明王以相沿也。故事与时并,名与功偕。故钟鼓管磬羽龠干戚,乐之器也;诎信俯仰级兆舒疾,乐之文也。簠簋俎豆制度文章,礼之器也;升降上下周旋裼袭,礼之文也。故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术。作者之谓圣,术者之谓明。明圣者,术作之谓也。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群物皆别。乐由天作,礼以地制。过制则乱,过作则暴。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论伦无患,乐之情也;欣喜欢爱,乐之官也。中正无邪,礼之质也;庄敬恭顺,礼之制也。若夫礼乐之施于金石,越于声音,用于宗庙社稷,事于山川鬼神,则此所以与民同也。王者功成作乐,治定制礼。其功大者其乐备,其治辨者其礼具。干戚之舞,非备乐也;亨孰而祀,非达礼也。五帝殊时,不相沿乐;三王异世,不相袭礼。乐极则忧,礼粗则偏矣。及夫敦乐而无忧,礼备而不偏者,其唯大圣乎?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也;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也。春作夏长,仁也;秋敛冬藏,义也。仁近于乐,义近于礼。乐者敦和,率神而从天;礼者辨宜,居鬼而从地。故圣人作乐以应天,作礼以配地。礼乐明备,天地官矣。天尊地卑,君臣定矣。高卑已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大小大殊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则性命不同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如此则体者天地之别也。地气上隮,天气下降,阴阳相摩,天地相荡,鼓之以雷霆,奋之以风雨,动之以四时,煖之以日月,而百化兴焉,如此则乐者天地之和也。化不时则不生,男女无别则乱登,此天地之情也。及夫礼乐之极乎天而蟠乎地,行乎阴阳而通乎鬼神,穷高极远而测深厚,乐著太始而礼居成物。著不息者天也,著不动者地也。一动一静者,天地之间也。故圣人曰“礼云乐云”。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夔始作乐,以赏诸侯。故天子之为乐也,以赏诸侯之有德者也。德盛而教尊,五谷时孰,然后赏之以乐。故其治民劳者,其舞行级远;其治民佚者,其舞行级短。故观其舞而知其德,闻其谥而知其行。《大章》,章之也;《咸池》,备也;《韶》,继也;《夏》,大也;殷、周之乐尽也。天地之道,寒暑不时则疾,风雨不节则饥。教者,民之寒暑也,教不时则伤世。事者,民之风雨也,事不节则无功。然则先王之为乐也,以法治也,善则行象德矣。夫豢豕为酒,非以为祸也;而狱讼益烦,则酒之流生祸也。是故先王因为酒礼,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得醉焉,此先王之所以备酒祸也。故酒食者,所以合欢也。乐者,所以象德也;礼者,所以闭淫也。是故先王有大事,必有礼以哀之;有大福,必有礼以乐之:哀乐之分,皆以礼终。乐也者,施也;礼也者,报也。乐,乐其所自生;而礼,反其所自始。乐章德,礼报情反始也。所谓大路者,天子之舆也;龙旗九旒,天子之旌也;青黑缘者,天子之葆龟也;从之以牛羊之群,则所以赠诸侯也。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乐统同,礼别异,礼乐之说贯乎人情矣。穷本知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也。礼乐顺天地之诚,达神明之德,降兴上下之神,而凝是精粗之体,领父子君臣之节。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然后草木茂,区萌达,羽翮奋,角觡生,蛰虫昭稣,羽者妪伏,毛者孕鬻,胎生者不而卵生者不殈,则乐之道归焉耳。乐者,非谓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乐之末节也,故童者舞之;布筵席,陈樽俎,列笾豆,以升降为礼者,礼之末节也,故有司掌之。乐师辩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辩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辩乎丧礼,故后主人。是故德成而上,蓺成而下;行成而先,事成而后。是故先王有上有下,有先有后,然后可以有制于天下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风移俗易,故先王著其教焉。夫人有血气心知之性,而无哀乐喜怒之常,应感起物而动,然后心术形焉。是故志微焦衰之音作,而民思忧;啴缓慢易繁文简节之音作,而民康乐;粗厉猛起奋末广贲之音作,而民刚毅;廉直经正庄诚之音作,而民肃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作,而民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作,而民淫乱。是故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然后立之学等,广其节奏,省其文采,以绳德厚也。类小大之称,比终始之序,以象事行,使亲疏贵贱长幼男女之理皆形见于乐:故曰“乐观其深矣”。土敝则草木不长,水烦则鱼鳖不大,气衰则生物不育,世乱则礼废而乐淫。是故其声哀而不庄,乐而不安,慢易以犯节,流湎以忘本。广则容奸,狭则思欲,感涤荡之气而灭平和之德,是以君子贱之也。凡奸声感人而逆气应之,逆气成象而淫乐兴焉。正声感人而顺气应之,顺气成象而和乐兴焉。倡和有应,回邪曲直各归其分,而万物之理以类相动也。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比类以成其行。奸声乱色不留聪明,淫乐废礼不接于心术,惰慢邪辟之气不设于身体,使耳目鼻口心知百体皆由顺正,以行其义。然后发以声音,文以琴瑟,动以干戚,饰以羽旄,从以箫管,奋至德之光,动四气之和,以著万物之理。是故清明象天,广大象地,终始象四时,周旋象风雨;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代相为经。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故曰“乐者乐也”。君子乐得其道,小人乐得其欲。以道制欲,则乐而不乱;以欲忘道,则惑而不乐。是故君子反情以和其志,广乐以成其教,乐行而民乡方,可以观德矣。德者,性之端也;乐者,德之华也;金石丝竹,乐之器也。诗,言其志也;歌,咏其声也;舞,动其容也:三者本乎心,然后乐气从之。是故情深而文明,气盛而化神,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唯乐不可以为伪。乐者,心之动也;声者,乐之象也;文采节奏,声之饰也。君子动其本,乐其象,然后治其饰。是故先鼓以警戒,三步以见方,再始以著往,复乱以饬归,奋疾而不拔,极幽而不隐。独乐其志,不厌其道;备举其道,不私其欲。是以情见而义立,乐终而德尊;君子以好善,小人以息过:故曰“生民之道,乐为大焉”。君子曰:礼乐不可以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则不言而信,神则不怒而威。致乐,以治心者也;致礼,以治躬者也。治躬则庄敬,庄敬则严威。心中斯须不和不乐,而鄙诈之心入之矣;外貌斯须不庄不敬,而慢易之心入之矣。故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乐极和,礼极顺。内和而外顺,则民瞻其颜色而弗与争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德辉动乎内而民莫不承听,理发乎外而民莫不承顺,故曰“知礼乐之道,举而错之天下无难矣”。乐也者,动于内者也;礼也者,动于外者也。故礼主其谦,乐主其盈。礼谦而进,以进为文;乐盈而反,以反为文。礼谦而不进,则销;乐盈而不反,则放。故礼有报而乐有反。礼得其报则乐,乐得其反则安。礼之报,乐之反,其义一也。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诸声音,形于动静,人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故人不能无乐,乐不能无形。形而不为道,不能无乱。先王恶其乱,故制《雅》《颂》之声以道之,使其声足以乐而不流,使其文足以纶而不息,使其曲直繁省廉肉节奏,足以感动人之善心而已矣,不使放心邪气得接焉,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是故乐在宗庙之中,君臣上下同听之,则莫不和敬;在族长乡里之中,长幼同听之,则莫不和顺;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故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先王立乐之方也。故听其《雅》《颂》之声,志意得广焉;执其干戚,习其俯仰诎信,容貌得庄焉;行其缀兆,要其节奏,行列得正焉,进退得齐焉。故乐者天地之齐,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夫乐者,先王之所以饰喜也;军旅鈇钺者,先王之所以饰怒也。故先王之喜怒皆得其齐矣。喜则天下和之,怒则暴乱者畏之。先王之道礼乐可谓盛矣。魏文侯问于子夏曰:“吾端冕而听古乐则唯恐卧,听郑卫之音则不知倦。敢问古乐之如彼,何也?新乐之如此,何也?”子夏答曰:“今夫古乐,进旅而退旅,和正以广,弦匏笙簧合守拊鼓,始奏以文,止乱以武,治乱以相,讯疾以雅。君子于是语,于是道古,修身及家,平均天下:此古乐之发也。今夫新乐,进俯退俯,奸声以淫,溺而不止,及优侏儒,獶杂子女,不知父子。乐终不可以语,不可以道古:此新乐之发也。今君之所问者乐也,所好者音也。夫乐之与音,相近而不同。”文侯曰:“敢问如何?”子夏答曰:“夫古者天地顺而四时当,民有德而五谷昌,疾疢不作而无祆祥,此之谓大当。然后圣人作为父子君臣以为之纪纲,纪纲既正,天下大定,天下大定,然后正六律,和五声,弦歌《诗》《颂》,此之谓德音,德音之谓乐。《诗》曰:‘莫其德音,其德克明,克明克类,克长克君。王此大邦,克顺克俾。俾于文王,其德靡悔。既受帝祉,施于孙子。’此之谓也。今君之所好者,其溺音与?”文侯曰:“敢问溺音者何从出也?”子夏答曰:“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趣数烦志,齐音骜辟骄志,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不用也。《诗》曰:‘肃雍和鸣,先祖是听。’夫肃肃,敬也;雍雍,和也。夫敬以和,何事不行?为人君者,谨其所好恶而已矣。君好之则臣为之,上行之则民从之。《诗》曰:‘诱民孔易’,此之谓也。然后圣人作为鞉鼓椌楬埙篪,此六者,德音之音也。然后钟磬竽瑟以和之,干戚旄狄以舞之。此所以祭先王之庙也,所以献酬酳酢也,所以官序贵贱各得其宜也,此所以示后世有尊卑长幼序也。钟声铿,铿以立号,号以立横,横以立武。君子听钟声则思武臣。石声硁,硁以立别,别以致死。君子听磬声则思死封疆之臣。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君子听琴瑟之声则思志义之臣。竹声滥,滥以立会,会以聚众。君子听竽笙箫管之声则思畜聚之臣。鼓鼙之声欢,欢以立动,动以进众。君子听鼓鼙之声则思将帅之臣。君子之听音,非听其铿锵而已也,彼亦有所合之也。”宾牟贾侍坐于孔子,孔子与之言,及乐,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何也?”答曰:“病不得其众也。”“永叹之,淫液之,何也?”答曰:“恐不逮事也。”“发扬蹈厉之已蚤,何也?”答曰:“及时事也。”“《武》坐致右宪左,何也?”答曰:“非《武》坐也。”“声淫及商,何也?”答曰:“非《武》音也。”子曰:“若非《武》音,则何音也?”答曰:“有司失其传也。如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子曰:“唯丘之闻诸苌弘,亦若吾子之言是也。”宾牟贾起,免席而请曰:“夫《武》之备戒之已久,则既闻命矣。敢问迟之迟而又久,何也?”子曰:“居,吾语汝。夫乐者,象成者也。总干而山立,武王之事也;发扬蹈厉,太公之志也;武乱皆坐,周召之治也。且夫《武》,始而北出,再成而灭商,三成而南,四成而南国是疆,五成而分陕,周公左,召公右,六成复缀,以崇天子,夹振之而四伐,盛威于中国也。分夹而进,事蚤济也。久立于缀,以待诸侯之至也。且夫女独未闻牧野之语乎?武王克殷反商,未及下车,而封黄帝之后于蓟,封帝尧之后于祝,封帝舜之后于陈;下车而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之后于宋,封王子比干之墓,释箕子之囚,使之行商容而复其位。庶民弛政,庶士倍禄。济河而西,马散华山之阳而弗复乘;牛散桃林之野而不复服;车甲弢而藏之府库而弗复用;倒载干戈,苞之以虎皮;将率之士,使为诸侯,名之曰‘建櫜’:然后天下知武王之不复用兵也。散军而郊射,左射《狸首》,右射《驺虞》,而贯革之射息也;裨冕搢笏,而虎贲之士税剑也;祀乎明堂,而民知孝;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臣;耕藉,然后诸侯知所以敬:五者天下之大教也。食三老五更于太学,天子袒而割牲,执酱而馈,执爵而酳,冕而总干,所以教诸侯之悌也。若此,则周道四达,礼乐交通,则夫《武》之迟久,不亦宜乎?”子贡见师乙而问焉,曰:“赐闻声歌各有宜也,如赐者宜何歌也?”师乙曰:“乙,贱工也,何足以问所宜。请诵其所闻,而吾子自执焉。宽而静,柔而正者宜歌《颂》;广大而静,疏达而信者宜歌《大雅》;恭俭而好礼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谦者宜歌《风》;肆直而慈爱者宜歌《商》;温良而能断者宜歌《齐》。夫歌者,直己而陈德;动己而天地应焉,四时和焉,星辰理焉,万物育焉。故《商》者,五帝之遗声也,商人志之,故谓之《商》;《齐》者,三代之遗声也,齐人志之,故谓之《齐》。明乎《商》之诗者,临事而屡断;明乎《齐》之诗者,见利而让也。临事而屡断,勇也;见利而让,义也。有勇有义,非歌孰能保此?故歌者,上如抗,下如队,曲如折,止如槁木,居中矩,句中钩,累累乎殷如贯珠。故歌之为言也,长言之也。说之,故言之;言之不足,故长言之;长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子贡问乐。凡音由于人心,天之与人有以相通,如景之象形,响之应声。故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恶者天与之以殃,其自然者也。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纣为朝歌北鄙之音,身死国亡。舜之道何弘也?纣之道何隘也?夫《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心,故天下治也。夫朝歌者不时也,北者败也,鄙者陋也,纣乐好之,与万国殊心,诸侯不附,百姓不亲,天下畔之,故身死国亡。而卫灵公之时,将之晋,至于濮水之上舍。夜半时闻鼓琴声,问左右,皆对曰“不闻”。乃召师涓曰:“吾闻鼓琴音,问左右,皆不闻。其状似鬼神,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端坐援琴,听而写之。明日,曰:“臣得之矣,然未习也,请宿习之。”灵公曰:“可。”因复宿。明日,报曰:“习矣。”即去之晋,见晋平公。平公置酒于施惠之台。酒酣,灵公曰:“今者来,闻新声,请奏之。”平公曰:“可。”即令师涓坐师旷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而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也,不可遂。”平公曰:“何道出?”师旷曰:“师延所作也。与纣为靡靡之乐,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自投濮水之中,故闻此声必于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国削。”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涓鼓而终之。平公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平公曰:“可得闻乎?”师旷曰:“君德义薄,不可以听之。”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愿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玄鹤二八集乎廊门;再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平公大喜,起而为师旷寿。反坐,问曰:“音无此最悲乎?”师旷曰:“有。昔者黄帝以大合鬼神,今君德义薄,不足以听之,听之将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闻之。”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白云从西北起;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左右皆奔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听者或吉或凶。夫乐不可妄兴也。太史公曰:夫上古明王举乐者,非以娱心自乐,快意恣欲,将欲为治也。正教者皆始于音,音正而行正。故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故宫动脾而和正圣,商动肺而和正义,角动肝而和正仁,徵动心而和正礼,羽动肾而和正智。故乐所以内辅正心而外异贵贱也;上以事宗庙,下以变化黎庶也。琴长八尺一寸,正度也。弦大者为宫,而居中央,君也。商张右傍,其余大小相次,不失其次序,则君臣之位正矣。故闻宫音,使人温舒而广大;闻商音,使人方正而好义;闻角音,使人恻隐而爱人;闻徵音,使人乐善而好施;闻羽音,使人整齐而好礼。夫礼由外入,乐自内出。故君子不可须臾离礼,须臾离礼则暴慢之行穷外;不可须臾离乐,须臾离乐则奸邪之行穷内。故乐音者,君子之所养义也。夫古者,天子诸侯听钟磬未尝离于庭,卿大夫听琴瑟之音未尝离于前,所以养行义而防淫佚也。夫淫佚生于无礼,故圣王使人耳闻《雅》《颂》之音,目视威仪之礼,足行恭敬之容,口言仁义之道。故君子终日言而邪辟无由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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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天官书第五中宫天极星,其一明者,太一常居也;旁三星三公,或曰子属。后句四星,末大星正妃,余三星后宫之属也。环之匡卫十二星,藩臣。皆曰紫宫。前列直斗口三星,随北端兑,若见若不,曰阴德,或曰天一。紫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北斗七星,所谓“旋玑、玉衡以齐七政”。杓携龙角,衡殷南斗,魁枕参首。用昏建者杓;杓,自华以西南。夜半建者衡;衡,殷中州河、济之间。平旦建者魁;魁,海岱以东北也。斗为帝车,运于中央,临制四乡。分阴阳,建四时,均五行,移节度,定诸纪,皆系于斗。斗魁戴匡六星曰文昌宫:一曰上将,二曰次将,三曰贵相,四曰司命,五曰司中,六曰司禄。在斗魁中,贵人之牢。魁下六星,两两相比者,名曰三能。三能色齐,君臣和;不齐,为乖戾。辅星明近,辅臣亲强;斥小,疏弱。杓端有两星:一内为矛,招摇;一外为盾,天锋。有句圜十五星,属杓,曰贱人之牢。其牢中星实则囚多,虚则开出。天一、枪、棓、矛、盾动摇,角大,兵起。东宫苍龙,房、心。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不欲直,直则天王失计。房为府,曰天驷。其阴,右骖。旁有两星曰衿;北一星曰舝。东北曲十二星曰旗,旗中四星曰天市;中六星曰市楼。市中星众者实;其虚则秏。房南众星曰骑官。左角,李;右角,将。大角者,天王帝廷。其两旁各有三星,鼎足句之,曰摄提。摄提者,直斗杓所指,以建时节,故曰“摄提格”。亢为疏庙,主疾。其南北两大星,曰南门。氐为天根,主疫。尾为九子,曰君臣;斥绝,不和。箕为敖客,曰口舌。火犯守角,则有战。房、心,王者恶之也。南宫朱鸟,权、衡。衡,太微,三光之廷。匡卫十二星,藩臣:西,将;东,相;南四星,执法;中,端门;门左右,掖门。门内六星,诸侯。其内五星,五帝坐。后聚一十五星,蔚然,曰郎位;傍一大星,将位也。月、五星顺入,轨道,司其出,所守,天子所诛也。其逆入,若不轨道,以所犯命之;中坐,成形,皆群下从谋也。金、火尤甚。廷藩西有隋星五,曰少微,士大夫。权,轩辕。轩辕,黄龙体。前大星,女主象;旁小星,御者后宫属。月、五星守犯者,如衡占。东井为水事。其西曲星曰钺。钺北,北河;南,南河;两河、天阙间为关梁。舆鬼,鬼祠事;中白者为质。火守南北河,兵起,谷不登。故德成衡,观成潢,伤成钺,祸成井,诛成质。柳为鸟注,主木草。七星,颈,为员官。主急事。张,素,为厨,主觞客。翼为羽翮,主远客。轸为车,主风。其旁有一小星,曰长沙,星星不欲明;明与四星等,若五星入轸中,兵大起。轸南众星曰天库楼;库有五车。车星角若益众,及不具,无处车马。西宫咸池,曰天五潢。五潢,五帝车舍。火入,旱;金,兵;水,水。中有三柱;柱不具,兵起。奎曰封豕,为沟渎。娄为聚众。胃为天仓。其南众星曰廥积。昴曰髦头,胡星也,为白衣会。毕曰罕车,为边兵,主弋猎。其大星旁小星为附耳。附耳摇动,有谗乱臣在侧。昴、毕间为天街。其阴,阴国;阳,阳国。参为白虎。三星直者,是为衡石。下有三星,兑,曰罚,为斩艾事。其外四星,左右肩股也。小三星隅置,曰觜觿,为虎首,主葆旅事。其南有四星,曰天厕。厕下一星,曰天矢。矢黄则吉;青、白、黑,凶。其西有句曲九星,三处罗:一曰天旗,二曰天苑,三曰九游。其东有大星曰狼。狼角变色,多盗贼。下有四星曰弧,直狼。狼比地有大星,曰南极老人。老人见,治安;不见,兵起。常以秋分时候之于南郊。附耳入毕中,兵起。北宫玄武,虚、危。危为盖屋;虚为哭泣之事。其南有众星,曰羽林天军。军西为垒,或曰钺。旁有一大星为北落。北落若微亡,军星动角益希,及五星犯北落,入军,军起。火、金、水尤甚:火,军忧;水,水患;木、土,军吉。危东六星,两两相比,曰司空。营室为清庙,曰离宫、阁道。汉中四星,曰天驷。旁一星,曰王良。王良策马,车骑满野。旁有八星,绝汉,曰天潢。天潢旁,江星。江星动,人涉水。杵、臼四星,在危南。匏瓜,有青黑星守之,鱼盐贵。南斗为庙,其北建星。建星者,旗也。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婺女,其北织女。织女,天女孙也。察日、月之行以揆岁星顺逆。曰东方木,主春,日甲乙。义失者,罚出岁星。岁星赢缩,以其舍命国。所在国不可伐,可以罚人。其趋舍而前曰赢,退舍曰缩。赢,其国有兵不复;缩,其国有忧,将亡,国倾败。其所在,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义致天下。以摄提格岁:岁阴左行在寅,岁星右转居丑。正月,与斗、牵牛晨出东方,名曰监德。色苍苍有光。其失次,有应见柳。岁早,水;晚,旱。岁星出,东行十二度,百日而止,反逆行;逆行八度,百日,复东行。岁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率日行十二分度之一,十二岁而周天。出常东方,以晨;入于西方,用昏。单阏岁:岁阴在卯,星居子。以二月与婺女、虚、危晨出,曰降入。大有光。其失次,有应见张。其岁大水。执徐岁:岁阴在辰,星居亥。以三月与营室、东壁晨出,曰青章。青青甚章。其失次,有应见轸。岁早,旱;晚,水。大荒骆岁:岁阴在巳,星居戌。以四月与奎、娄晨出,曰跰踵。熊熊赤色,有光。其失次,有应见亢。敦牂岁:岁阴在午,星居酉。以五月与胃、昴、毕晨出,曰开明。炎炎有光。偃兵;唯利公王,不利治兵。其失次,有应见房。岁早,旱;晚,水。叶洽岁:岁阴在未,星居申。以六月与觜觿、参晨出,曰长列。昭昭有光。利行兵。其失次,有应见箕。涒滩岁:岁阴在申,星居未。以七月与东井、舆鬼晨出,曰大音。昭昭白。其失次,有应见牵牛。作鄂岁:岁阴在酉,星居午。以八月与柳、七星、张晨出,曰长王。作作有芒。国其昌,熟谷。其失次,有应见危。有旱而昌,有女丧,民疾。阉茂岁:岁阴在戌,星居巳。以九月与翼、轸晨出,曰天睢。白色大明。其失次,有应见东壁。岁水,女丧。大渊献岁:岁阴在亥,星居辰。以十月与角、亢晨出,曰大章。苍苍然,星若跃而阴出旦,是谓“正平”。起师旅,其率必武;其国有德,将有四海。其失次,有应见娄。困敦岁:岁阴在子,星居卯。以十一月与氐、房、心晨出,曰天泉。玄色甚明。江池其昌,不利起兵。其失次,有应见昴。赤奋若岁:岁阴在丑,星居寅,以十二月与尾、箕晨出,曰天晧。黫然黑色甚明。其失次,有应见参。当居不居,居之又左右摇,未当去去之,与他星会,其国凶。所居久,国有德厚。其角动,乍小乍大,若色数变,人主有忧。其失次舍以下,进而东北,三月生天棓,长四丈,末兑。进而东南,三月生彗星,长二丈,类彗。退而西北,三月生天欃,长四丈,末兑。退而西南,三月生天枪,长数丈,两头兑。谨视其所见之国,不可举事用兵。其出如浮如沈,其国有土功;如沈如浮,其野亡。色赤而有角,其所居国昌。迎角而战者,不胜。星色赤黄而沈,所居野大穰。色青白而赤灰,所居野有忧。岁星入月,其野有逐相;与太白斗,其野有破军。岁星一曰摄提,曰重华,曰应星,曰纪星。营室为清庙,岁星庙也。察刚气以处荧惑。曰南方火,主夏,日丙、丁。礼失,罚出荧惑,荧惑失行是也。出则有兵,入则兵散。以其舍命国。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居之,殃还至,虽大当小;久而至,当小反大。其南为丈夫丧,北为女子丧。若角动绕环之,及乍前乍后,左右,殃益大。与他星斗,光相逮,为害;不相逮,不害。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国可以礼致天下。法,出东行十六舍而止;逆行二舍;六旬,复东行,自所止数十舍,十月而入西方;伏行五月,出东方。其出西方曰“反明”,主命者恶之。东行急,一日行一度半。其行东、西、南、北疾也。兵各聚其下;用战,顺之胜,逆之败。荧惑从太白,军忧;离之,军却。出太白阴,有分军;行其阳,有偏将战。当其行,太白逮之,破军杀将。其入守犯太微、轩辕、营室,主命恶之。心为明堂,荧惑庙也。谨候此。历斗之会以定填星之位。曰中央土,主季夏,日戊、己,黄帝,主德,女主象也。岁填一宿,其所居国吉。未当居而居,若已去而复还,还居之,其国得土,不乃得女。若当居而不居,既已居之,又西东去,其国失土,不乃失女,不可举事用兵。其居久,其国福厚;易,福薄。其一名曰地侯,主岁。岁行十三度百十二分度之五,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二十八岁周天。其所居,五星皆从而聚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重致天下。礼、德、义、杀、刑尽失,而填星乃为之动摇。赢,为王不宁;其缩,有军不复。填星,其色黄,九芒,音曰黄钟宫。其失次上二三宿曰赢,有主命不成,不乃大水。失次下二三宿曰缩,有后戚,其岁不复,不乃天裂若地动。斗为文太室,填星庙,天子之星也。木星与土合,为内乱,饥,主勿用战,败;水则变谋而更事;火为旱;金为白衣会若水。金在南曰牝牡,年谷熟,金在北,岁偏无。火与水合为焠,与金合为铄,为丧,皆不可举事,用兵大败。土为忧,主孽卿;大饥,战败,为北军,军困,举事大败。土与水合,穰而拥阏,有覆军,其国不可举事。出,亡地;入,得地。金为疾,为内兵,亡地。三星若合,其宿地国外内有兵与丧,改立公王。四星合,兵丧并起,君子忧,小人流。五星合,是为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大人,掩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殃若亡。五星皆大,其事亦大;皆小,事亦小。蚤出者为赢,赢者为客。晚出者为缩,缩者为主人。必有天应见于杓星。同舍为合。相陵为斗,七寸以内必之矣。五星色白圜,为丧旱;赤圜,则中不平,为兵;青圜,为忧水;黑圜,为疾,多死;黄圜,则吉。赤角犯我城,黄角地之争,白角哭泣之声,青角有兵忧,黑角则水。意,行穷兵之所终。五星同色,天下偃兵,百姓宁昌。春风秋雨,冬寒夏暑,动摇常以此。填星出百二十日而逆西行,西行百二十日反东行。见三百三十日而入,入三十日复出东方。太岁在甲寅,镇星在东壁,故在营室。察日行以处位太白。曰西方,秋,日庚、辛,主杀。杀失者,罚出太白。太白失行,以其舍命国。其出行十八舍二百四十日而入。入东方,伏行十一舍百三十日;其入西方,伏行三舍十六日而出。当出不出,当入不入,是谓失舍,不有破军,必有国君之篡。其纪上元,以摄提格之岁,与营室晨出东方,至角而入;与营室夕出西方,至角而入;与角晨出,入毕;与角夕出,入毕;与毕晨出,入箕;与毕夕出,入箕;与箕晨出,入柳;与箕夕出,入柳;与柳晨出,入营室;与柳夕出,入营室。凡出入东西各五,为八岁,二百二十日,复与营室晨出东方。其大率,岁一周天。其始出东方,行迟,率日半度,一百二十日,必逆行一二舍;上极而反,东行,行日一度半,一百二十日入。其庳,近日,曰明星,柔;高,远日,曰大嚣,刚。其始出西方,行疾,率日一度半,百二十日;上极而行迟,日半度,百二十日,旦入,必逆行一二舍而入。其庳,近日,曰大白,柔;高,远日,曰大相,刚。出以辰、戌,入以丑、未。当出不出,未当入而入,天下偃兵,兵在外,入。未当出而出,当入而不入,天下起兵,有破国。其当期出也,其国昌。其出东为东,入东为北方;出西为西,入西为南方,所居久,其向利;易,其向凶。出西至东,正西国吉。出东至西,正东国吉。其出不经天;经天,天下革政。小以角动,兵起。始出大,后小,兵弱;出小,后大,兵强。出高,用兵深吉,浅凶;庳,浅吉,深凶。日方南金居其南,日方北金居其北,曰赢,侯王不宁,用兵进吉退凶。日方南金居其北,日方北金居其南,曰缩,侯王有忧,用兵退吉进凶。用兵象太白:太白行疾,疾行;迟,迟行。角,敢战。动摇躁,躁。圜以静,静。顺角所指,吉;反之,皆凶。出则出兵,入则入兵。赤角,有战;白角,有丧;黑圜角,忧,有水事;青圜小角,忧,有木事;黄圜和角,有土事,有年。其已出三日而复,有微入,入三日乃复盛出,是谓耎,其下国有军败将北。其已入三日又复微出,出三日而复盛入,其下国有忧;师有粮食兵革,遗人用之;卒虽众,将为人虏。其出西失行,外国败;其出东失行,中国败。其色大圜黄滜,可为好事;其圜大赤,兵盛不战。太白白,比狼;赤,比心;黄,比参左肩;苍,比参右肩;黑,比奎大星。五星皆从太白而聚乎一舍,其下之国可以兵从天下。居实,有得也;居虚,无得也。行胜色,色胜位,有位胜无位,有色胜无色,行得尽胜之。出而留桑榆间,疾其下国。上而疾,未尽其日,过参天,疾其对国。上复下,下复上,有反将。其入月,将僇。金、木星合,光,其下战不合,兵虽起而不斗;合相毁,野有破军。出西方,昏而出阴,阴兵强;暮食出,小弱;夜半出,中弱;鸡鸣出,大弱:是谓阴陷于阳。其在东方,乘明而出阳,阳兵之强,鸡鸣出,小弱;夜半出,中弱;昏出,大弱:是谓阳陷于阴。太白伏也,以出兵,兵有殃。其出卯南,南胜北方;出卯北,北胜南方;正在卯,东国利。出酉北,北胜南方;出酉南,南胜北方;正在酉,西国胜。其与列星相犯,小战;五星,大战。其相犯,太白出其南,南国败;出其北,北国败。行疾,武;不行,文。色白五芒,出蚤为月蚀,晚为天夭及彗星,将发其国。出东为德,举事左之迎之,吉。出西为刑,举事右之背之,吉。反之皆凶。太白光见景,战胜。昼见而经天,是谓争明,强国弱,小国强,女主昌。亢为疏庙,太白庙也。太白,大臣也,其号上公。其他名殷星、太正、营星、观星、宫星、明星、大衰、大泽、终星、大相、天浩、序星、月纬。大司马位谨候此。察日辰之会,以治辰星之位。曰北方水,太阴之精,主冬,日壬、癸。刑失者,罚出辰星,以其宿命国。是正四时:仲春春分,夕出郊奎、娄、胃东五舍,为齐;仲夏夏至,夕出郊东井、舆鬼、柳东七舍,为楚;仲秋秋分,夕出郊角、亢、氐、房东四舍,为汉;仲冬冬至,晨出郊东方,与尾、箕、斗、牵牛俱西,为中国。其出入常以辰、戌、丑、未。其蚤,为月蚀;晚,为彗星及天夭。其时宜效不效为失,追兵在外不战。一时不出,其时不和;四时不出,天下大饥。其当效而出也,色白为旱,黄为五谷熟,赤为兵,黑为水。出东方,大而白,有兵于外,解。常在东方,其赤,中国胜;其西而赤,外国利。无兵于外而赤,兵起。其与太白俱出东方,皆赤而角,外国大败,中国胜;其与太白俱出西方,皆赤而角,外国利。五星分天之中,积于东方,中国利;积于西方,外国用兵者利。五星皆从辰星而聚于一舍,其所舍之国可以法致天下。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其出,太白为主。出而与太白不相从,野虽有军,不战。出东方,太白出西方;若出西方,太白出东方,为格,野虽有兵不战。失其时而出,为当寒反温,当温反寒。当出不出,是谓击卒,兵大起。其入太白中而上出,破军杀将,客军胜;下出,客亡地。辰星来抵太白,太白不去,将死。正旗上出,破军杀将,客胜;下出,客亡地。视旗所指,以命破军。其绕环太白,若与斗,大战,客胜。兔过太白,间可椷剑,小战,客胜。兔居太白前,军罢;出太白左,小战;摩太白,有数万人战,主人吏死;出太白右,去三尺,军急约战。青角,兵忧;黑角,水。赤行穷兵之所终。兔七命,曰小正、辰星、天欃、安周星、细爽、能星、钩星。其色黄而小,出而易处,天下之文变而不善矣。兔五色,青圜忧,白圜丧,赤圜中不平,黑圜吉。赤角犯我城,黄角地之争,白角号泣之声。其出东方,行四舍四十八日,其数二十日,而反入于东方;其出西方,行四舍四十八日,其数二十日,而反入于西方。其一候之营室、角、毕、箕、柳。出房、心间,地动。辰星之色:春,青黄;夏,赤白;秋,青白,而岁熟;冬,黄而不明。即变其色,其时不昌。春不见,大风,秋则不实。夏不见,有六十日之旱,月蚀。秋不见,有兵,春则不生。冬不见,阴雨六十日,有流邑,夏则不长。角、亢、氐,兖州。房、心,豫州。尾、箕,幽州。斗,江、湖。牵牛、婺女,扬州。虚、危,青州。营室至东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觿、参,益州。东井、舆鬼,雍州。柳、七星、张,三河。翼、轸,荆州。七星为员官,辰星庙,蛮夷星也。两军相当,日晕;晕等,力钧;厚长大,有胜;薄短小,无胜。重抱大破无。抱为和,背为不和,为分离相去。直为自立,立侯王;破军杀将。负且戴,有喜。围在中,中胜;在外,外胜。青外赤中,以和相去;赤外青中,以恶相去。气晕先至而后去,居军胜。先至先去,前利后病;后至后去,前病后利;后至先去,前后皆病,居军不胜。见而去,其发疾,虽胜无功。见半日以上,功大。白虹屈短,上下兑,有者下大流血。日晕制胜,近期三十日,远期六十日。其食,食所不利;复生,生所利;而食益尽,为主位。以其直及日所宿,加以日时,用命其国也。月行中道,安宁和平。阴间,多水,阴事。外北三尺,阴星。北三尺,太阴,大水,兵。阳间,骄恣。阳星,多暴狱。太阳,大旱丧也。角、天门,十月为四月,十一月为五月,十二月为六月,水发,近三尺,远五尺。犯四辅,辅臣诛。行南北河,以阴阳言,旱水兵丧。月蚀岁星,其宿地,饥若亡。荧惑也乱,填星也下犯上,太白也强国以战败,辰星也女乱。蚀大角,主命者恶之;心,则为内贼乱也;列星,其宿地忧。月食始日,五月者六,六月者五,五月复六,六月者一,而五月者五,凡百一十三月而复始。故月蚀,常也;日蚀,为不臧也。甲、乙,四海之外,日月不占。丙、丁,江、淮、海岱也。戊、己,中州、河、济也。庚、辛,华山以西。壬、癸,恒山以北。日蚀,国君;月蚀,将相当之。国皇星,大而赤,状类南极。所出,其下起兵,兵强;其冲不利。昭明星,大而白,无角,乍上乍下。所出国,起兵,多变。五残星,出正东东方之野。其星状类辰星,去地可六丈。大贼星,出正南南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数动,有光。司危星,出正西西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白,类太白。狱汉星,出正北北方之野。星去地可六丈,大而赤,数动,察之中青。此四野星所出,出非其方,其下有兵,冲不利。四填星,所出四隅,去地可四丈。地维咸光,亦出四隅,去地可三丈,若月始出。所见,下有乱;乱者亡,有德者昌。烛星,状如太白,其出也不行。见则灭。所烛者,城邑乱。如星非星,如云非云,命曰归邪。归邪出,必有归国者。星者,金之散气,其本曰火。星众,国吉;少则凶。汉者,亦金之散气,其本曰水。汉,星多,多水,少则旱,其大经也。天鼓,有音如雷非雷,音在地而下及地。其所往者,兵发其下。天狗,状如大奔星,有声,其下止地,类狗。所堕及,望之如火光炎炎冲天。其下圜如数顷田处,上兑者则有黄色,千里破军杀将。格泽星者,如炎火之状。黄白,起地而上。下大,上兑。其见也,不种而获;不有土功,必有大害。蚩尤之旗,类彗而后曲,象旗。见则王者征伐四方。旬始,出于北斗旁,状如雄鸡。其怒,青黑,象伏鳖。枉矢,类大流星,蛇行而仓黑,望之如有毛羽然。长庚,如一匹布著天。此星见,兵起。星坠至地,则石也。河、济之间,时有坠星。天精而见景星。景星者,德星也。其状无常,常出于有道之国。凡望云气,仰而望之,三四百里;平望,在桑榆上,千余二千里;登高而望之,下属地者三千里。云气有兽居上者,胜。自华以南,气下黑上赤。嵩高、三河之郊,气正赤。恒山之北,气下黑上青。勃、碣、海、岱之间,气皆黑。江、淮之间,气皆白。徒气白。土功气黄。车气乍高乍下,往往而聚。骑气卑而布。卒气抟。前卑而后高者,疾;前方而后高者,兑;后兑而卑者,却。其气平者其行徐。前高而后卑者,不止而反。气相遇者,卑胜高,兑胜方。气来卑而循车通者,不过三四日,去之五六里见。气来高七八尺者,不过五六日,去之十余里见。气来高丈余二丈者,不过三四十日,去之五六十里见。稍云精白者,其将悍,其士怯。其大根而前绝远者,当战。青白,其前低者,战胜;其前赤而仰者,战不胜。阵云如立垣。杼云类杼。轴云抟两端兑。杓云如绳者,居前亘天,其半半天。其蛪者类阙旗故。钩云句曲。诸此云见,以五色合占。而泽抟密,其见动人,乃有占;兵必起,合斗其直。王朔所候,决于日旁。日旁云气,人主象。皆如其形以占。故北夷之气如群畜穹闾,南夷之气类舟船幡旗。大水处,败军场,破国之虚,下有积钱,金宝之上,皆有气,不可不察。海旁蜄气象楼台;广野气成宫阙然。云气各象其山川人民所聚积。故候息耗者,入国邑,视封疆田畴之正治,城郭室屋门户之润泽,次至车服畜产精华。实息者,吉;虚耗者,凶。若烟非烟,若云非云,郁郁纷纷,萧索轮囷,是谓卿云。卿云,喜气也。若雾非雾,衣冠而不濡,见则其域被甲而趋。夫雷电、虾虹、辟历、夜明者,阳气之动者也,春夏则发,秋冬则藏,故候者无不司之。天开县物,地动坼绝。山崩及徙,川塞谿垘;水澹地长,泽竭见象。城郭门闾,闺臬槁枯;宫庙邸第,人民所次。谣俗车服,观民饮食。五谷草木,观其所属。仓府厩库,四通之路。六畜禽兽,所产去就;鱼鳖鸟鼠,观其所处。鬼哭若呼,其人逢俉。化言,诚然。凡候岁美恶,谨候岁始。岁始或冬至日,产气始萌。腊明日,人众卒岁,一会饮食,发阳气,故曰初岁。正月旦,王者岁首;立春日,四时之始也。四始者,候之日。而汉魏鲜集腊明正月旦决八风。风从南方来,大旱;西南,小旱;西方,有兵;西北,戎菽为,小雨,趣兵;北方,为中岁;东北,为上岁;东方,大水;东南,民有疾疫,岁恶。故八风各与其冲对,课多者为胜。多胜少,久胜亟,疾胜徐。旦至食,为麦;食至日昳,为稷;昳至餔,为黍;餔至下餔,为菽;下餔至日入,为麻。欲终日有云,有风,有日。日当其时者,深而多实;无云有风日,当其时,浅而多实;有云风,无日,当其时,深而少实;有日,无云,不风,当其时者稼有败。如食顷,小败;熟五斗米顷,大败。则风复起,有云,其稼复起。各以其时用云色占种所宜。其雨雪若寒,岁恶。是日光明,听都邑人民之声。声宫,则岁善,吉;商,则有兵;徵,旱;羽,水;角,岁恶。或从正月旦比数雨。率日食一升,至七升而极;过之,不占。数至十二日,日直其月,占水旱。为其环域千里内占,则为天下候,竟正月。月所离列宿,日、风、云,占其国。然必察太岁所在。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此其大经也。正月上甲,风从东方,宜蚕;风从西方,若旦黄云,恶。冬至短极,县土炭,炭动,鹿解角,兰根出,泉水跃,略以知日至,要决晷景。岁星所在,五谷逢昌。其对为冲,岁乃有殃。太史公曰:自初生民以来,世主曷尝不历日月星辰?及至五家、三代,绍而明之,内冠带,外夷狄,分中国为十有二州,仰则观象于天,俯则法类于地。天则有日月,地则有阴阳。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则有列宿,地则有州域。三光者,阴阳之精,气本在地,而圣人统理之。幽厉以往,尚矣。所见天变,皆国殊窟穴,家占物怪,以合时应,其文图籍禨祥不法。是以孔子论六经,纪异而说不书。至天道命,不传;传其人,不待告;告非其人,虽言不著。昔之传天数者:高辛之前,重、黎;于唐、虞,羲、和;有夏,昆吾;殷商,巫咸;周室,史佚、苌弘;于宋,子韦;郑则裨竈;在齐,甘公;楚,唐眛;赵,尹皋;魏,石申。夫天运,三十岁一小变,百年中变,五百载大变;三大变一纪,三纪而大备:此其大数也。为国者必贵三五。上下各千岁,然后天人之际续备。太史公推古天变,未有可考于今者。盖略以春秋二百四十二年之间,日蚀三十六,彗星三见,宋襄公时星陨如雨。天子微,诸侯力政,五伯代兴,更为主命。自是之后,众暴寡,大并小。秦、楚、吴、越,夷狄也,为强伯。田氏篡齐,三家分晋,并为战国。争于攻取,兵革更起,城邑数屠,因以饥馑疾疫焦苦,臣主共忧患,其察禨祥候星气尤急。近世十二诸侯七国相王,言从衡者继踵,而皋、唐、甘、石因时务论其书传,故其占验凌杂米盐。二十八舍主十二州,斗秉兼之,所从来久矣。秦之疆也,候在太白,占于狼、弧。吴、楚之疆,候在荧惑,占于鸟衡。燕、齐之疆,候在辰星,占于虚、危。宋、郑之疆,候在岁星,占于房、心。晋之疆,亦候在辰星,占于参、罚。及秦并吞三晋、燕、代,自河山以南者中国。中国于四海内则在东南,为阳;阳则日、岁星、荧惑、填星;占于街南,毕主之。其西北则胡、貉、月氏诸衣旃裘引弓之民,为阴;阴则月、太白、辰星;占于街北,昴主之。故中国山川东北流,其维,首在陇、蜀,尾没于勃、碣。是以秦、晋好用兵,复占太白,太白主中国;而胡、貉数侵掠,独占辰星,辰星出入躁疾,常主夷狄:其大经也。此更为客主人。荧惑为孛,外则理兵,内则理政。故曰“虽有明天子,必视荧惑所在”。诸侯更强,时灾异记,无可录者。秦始皇之时,十五年彗星四见,久者八十日,长或竟天。其后秦遂以兵灭六王,并中国,外攘四夷,死人如乱麻,因以张楚并起,三十年之间兵相骀藉,不可胜数。自蚩尤以来,未尝若斯也。项羽救钜鹿,枉矢西流,山东遂合从诸侯,西坑秦人,诛屠咸阳。汉之兴,五星聚于东井。平城之围,月晕参、毕七重。诸吕作乱,日蚀,昼晦。吴楚七国叛逆,彗星数丈,天狗过梁野;及兵起,遂伏尸流血其下。元光、元狩,蚩尤之旗再见,长则半天。其后京师师四出,诛夷狄者数十年,而伐胡尤甚。越之亡,荧惑守斗;朝鲜之拔,星茀于河戍;兵征大宛,星茀招摇:此其荦荦大者。若至委曲小变,不可胜道。由是观之,未有不先形见而应随之者也。夫自汉之为天数者,星则唐都,气则王朔,占岁则魏鲜。故甘、石历五星法,唯独荧惑有反逆行;逆行所守,及他星逆行,日月薄蚀,皆以为占。余观史记,考行事,百年之中,五星无出而不反逆行,反逆行,尝盛大而变色;日月薄蚀,行南北有时:此其大度也。故紫宫、房心、权衡、咸池、虚危列宿部星,此天之五官坐位也,为经,不移徙,大小有差,阔狭有常。水、火、金、木、填星,此五星者,天之五佐,为纬,见伏有时,所过行赢缩有度。日变修德,月变省刑,星变结和。凡天变,过度乃占。国君强大,有德者昌;弱小,饰诈者亡。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正下无之。夫常星之变希见,而三光之占亟用。日月晕适,云风,此天之客气,其发见亦有大运。然其与政事俯仰,最近天人之符。此五者,天之感动。为天数者,必通三五。终始古今,深观时变,察其精粗,则天官备矣。苍帝行德,天门为之开。赤帝行德,天牢为之空。黄帝行德,天夭为之起。风从西北来,必以庚、辛。一秋中,五至,大赦;三至,小赦。白帝行德,以正月二十日、二十一日,月晕围,常大赦载,谓有太阳也。一曰:白帝行德,毕、昴为之围。围三暮,德乃成;不三暮,及围不合,德不成。二曰:以辰围,不出其旬。黑帝行德,天关为之动。天行德,天子更立年;不德,风雨破石。三能、三衡者,天廷也。客星出天廷,有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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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宋微子世家第八微子开者,殷帝乙之首子而帝纣之庶兄也。纣既立,不明,淫乱于政,微子数谏,纣不听。及祖伊以周西伯昌之修德,灭(阝九)国,惧祸至,以告纣。纣曰:“我生不有命在天乎?是何能为!”于是微子度纣终不可谏,欲死之,及去,未能自决,乃问于太师、少师曰:“殷不有治政,不治四方。我祖遂陈于上,纣沉湎于酒,妇人是用,乱败汤德于下。殷既小大好草窃奸宄,卿士师师非度,皆有罪辜,乃无维获,小民乃并兴,相为敌雠。今殷其典丧!若涉水无津涯。殷遂丧,越至于今。”曰:“太师,少师,我其发出往?吾家保于丧?今女无故告予,颠跻,如之何其?”太师若曰:“王子,天笃下菑亡殷国,乃毋畏畏,不用老长。今殷民乃陋淫神祇之祀。今诚得治国,国治身死不恨。为死,终不得治,不如去。”遂亡。箕子者,纣亲戚也。纣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为玉杯;为杯,则必思远方珍怪之物而御之矣。舆马宫室之渐自此始,不可振也。”纣为淫泆,箕子谏,不听。人或曰:“可以去矣。”箕子曰:“为人臣谏不听而去,是彰君之恶而自说于民,吾不忍为也。”乃被发详狂而为奴。遂隐而鼓琴以自悲,故传之曰《箕子操》。王子比干者,亦纣之亲戚也。见箕子谏不听而为奴,则曰:“君有过而不以死争,则百姓何辜!”乃直言谏纣。纣怒曰:“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信有诸乎?”乃遂杀王子比干,刳视其心。微子曰:“父子有骨肉,而臣主以义属。故父有过,子三谏不听,则随而号之;人臣三谏不听,则其义可以去矣。”于是太师、少师乃劝微子去,遂行。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乃持其祭器造于军门,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武王封纣子武庚禄父以续殷祀,使管叔、蔡叔傅相之。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武王曰:“於乎!维天阴定下民,相和其居,我不知其常伦所序。”箕子对曰:“在昔鲧陻鸿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从鸿范九等,常伦所斁。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鸿范九等,常伦所序。“初一曰五行;二曰五事;三曰八政;四曰五纪;五曰皇极;六曰三德;七曰稽疑;八曰庶征;九曰嚮用五福,畏用六极。“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治,明作智,聪作谋,睿作圣。“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五纪:一曰岁,二曰月,三曰日,四曰星辰,五曰历数。“皇极: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傅锡其庶民,维时其庶民于女极,锡女保极。凡厥庶民,毋有淫朋,人毋有比德,维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女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离于咎,皇则受之。而安而色,曰‘予所好德’,女则锡之福。时人斯其维皇之极。毋侮鳏寡而畏高明。人之有能有为,使羞其行,而国其昌。凡厥正人,既富方榖。女不能使有好于而家,时人斯其辜。于其毋好,女虽锡之福,其作女用咎。毋偏毋颇,遵王之义。毋有作好,遵王之道。毋有作恶,遵王之路。毋偏毋党,王道荡荡。毋党毋偏,王道平平。毋反毋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曰王极之傅言,是夷是训,于帝其顺。凡厥庶民,极之傅言,是顺是行,以近天子之光。曰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王。“三德:一曰正直,二曰刚克,三曰柔克。平康正直,强不友刚克,内友柔克,沉渐刚克,高明柔克。维辟作福,维辟作威,维辟玉食。臣无有作福作威玉食。臣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人用侧颇辟,民用僭忒。“稽疑:择建立卜筮人。乃命卜筮,曰雨,曰济,曰涕,曰雾,曰克,曰贞,曰悔,凡七。卜五,占之用二,衍貣。立时人为卜筮,三人占则从二人之言。女则有大疑,谋及女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从,庶民从,是之谓大同,而身其康强,而子孙其逢吉。女则从,龟从,筮从,卿士逆,庶民逆,吉。卿士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庶民逆,吉。庶民从,龟从,筮从,女则逆,卿士逆,吉。女则从,龟从,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内吉,作外凶。龟筮共违于人,用静吉,用作凶。“庶征:曰雨,曰阳,曰奥,曰寒,曰风,曰时。五者来备,各以其序,庶草繁庑。一极备,凶。一极亡,凶。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治,时旸若;曰知,时奥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曰狂,常雨若;曰僭,常旸若;曰舒,常奥若;曰急,常寒若;曰雾,常风若。王眚维岁,卿士维月,师尹维日。岁月日时毋易,百谷用成,治用明,畯民用章,家用平康。日月岁时既易,百谷用不成,治用昏不明,畯民用微,家用不宁。庶民维星,星有好风,星有好雨。日月之行,有冬有夏。月之从星,则以风雨。“五福: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六极:一曰凶短折,二曰疾,三曰忧,四曰贫,五曰恶,六曰弱。”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虚,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僮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殷民闻之,皆为流涕。武王崩,成王少,周公旦代行政当国。管、蔡疑之,乃与武庚作乱,欲袭成王、周公。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微子故能仁贤,乃代武庚,故殷之余民甚戴爱之。微子开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微仲卒,子宋公稽立。宋公稽卒,子丁公申立。丁公申卒,子湣公共立。湣公共卒,弟炀公熙立。炀公即位,湣公子鲋祀弑炀公而自立,曰“我当立”,是为厉公。厉公卒,子釐公举立。釐公十七年,周厉王出奔彘。二十八年,釐公卒,子惠公覵立。惠公四年,周宣王即位。三十年,惠公卒,子哀公立。哀公元年卒,子戴公立。戴公二十九年,周幽王为犬戎所杀,秦始列为诸侯。三十四年,戴公卒,子武公司空立。武公生女为鲁惠公夫人,生鲁桓公。十八年,武公卒,子宣公力立。宣公有太子与夷。十九年,宣公病,让其弟和,曰:“父死子继,兄死弟及,天下通义也,我其立和。”和亦三让而受之。宣公卒,弟和立,是为穆公。穆公九年,病,召大司马孔父谓曰:“先君宣公舍太子与夷而立我,我不敢忘。我死,必立与夷也。”孔父曰:“群臣皆愿立公子冯。”穆公曰:“毋立冯,吾不可以负宣公。”于是穆公使冯出居于郑。八月庚辰,穆公卒,兄宣公子与夷立,是为殇公。君子闻之,曰:“宋宣公可谓知人矣,立其弟以成义,然卒其子复享之。”殇公元年,卫公子州吁弑其君完自立,欲得诸侯,使告于宋曰:“冯在郑,必为乱,可与我伐之。”宋许之,与伐郑,至东门而还。二年,郑伐宋,以报东门之役。其后诸侯数来侵伐。九年,大司马孔父嘉妻好,出,道遇太宰华督,督说,目而观之。督利孔父妻,乃使人宣言国中曰:“殇公即位十年耳,而十一战,民苦不堪,皆孔父为之,我且杀孔父以宁民。”是岁,鲁弑其君隐公。十年,华督攻杀孔父,取其妻。殇公怒,遂弑殇公,而迎穆公子冯于郑而立之,是为庄公。庄公元年,华督为相。九年,执郑之祭仲,要以立突为郑君。祭仲许,竟立突。十九年,庄公卒,子湣公捷立。湣公七年,齐桓公即位。九年,宋水,鲁使臧文仲往吊水。湣公自罪曰:“寡人以不能事鬼神,政不修,故水。”臧文仲善此言。此言乃公子子鱼教湣公也。十年夏,宋伐鲁,战于乘丘,鲁生虏宋南宫万。宋人请万,万归宋。十一年秋,湣公与南宫万猎,因博争行,湣公怒,辱之,曰:“始吾敬若;今若,鲁虏也。”万有力,病此言,遂以局杀湣公于蒙泽。大夫仇牧闻之,以兵造公门。万搏牧,牧齿著门阖死。因杀太宰华督,乃更立公子游为君。诸公子奔萧,公子御说奔亳。万弟南宫牛将兵围亳。冬,萧及宋之诸公子共击杀南宫牛,弑宋新君游而立湣公弟御说,是为桓公。宋万奔陈。宋人请以赂陈。陈人使妇人饮之醇酒,以革裹之,归宋。宋人醢万也。桓公二年,诸侯伐宋,至郊而去。三年,齐桓公始霸。二十三年,迎卫公子燬于齐,立之,是为卫文公。文公女弟为桓公夫人。秦穆公即位。三十年,桓公病,太子兹甫让其庶兄目夷为嗣。桓公义太子意,竟不听。三十一年春,桓公卒,太子兹甫立,是为襄公。以其庶兄目夷为相。未葬,而齐桓公会诸侯于葵丘,襄公往会。 [image \"190 宋襄公\" file=Image00045.jpg] 宋襄公,选自《东周列国志》。襄公七年,宋地霣星如雨,与雨偕下;六鶂退蜚,风疾也。八年,齐桓公卒,宋欲为盟会。十二年春,宋襄公为鹿上之盟,以求诸侯于楚,楚人许之。公子目夷谏曰:“小国争盟,祸也。”不听。秋,诸侯会宋公盟于盂。目夷曰:“祸其在此乎?君欲已甚,何以堪之!”于是楚执宋襄公以伐宋。冬,会于亳,以释宋公。子鱼曰:“祸犹未也。”十三年夏,宋伐郑。子鱼曰:“祸在此矣。”秋,楚伐宋以救郑。襄公将战,子鱼谏曰:“天之弃商久矣,不可。”冬,十一月,襄公与楚成王战于泓。楚人未济,目夷曰:“彼众我寡,及其未济击之。”公不听。已济未陈,又曰:“可击。”公曰:“待其已陈。”陈成,宋人击之。宋师大败,襄公伤股。国人皆怨公。公曰:“君子不困人于厄,不鼓不成列。”子鱼曰:“兵以胜为功,何常言与!必如公言,即奴事之耳,又何战为?”楚成王已救郑,郑享之;去而取郑二姬以归。叔瞻曰:“成王无礼,其不没乎?为礼卒于无别,有以知其不遂霸也。”是年,晋公子重耳过宋,襄公以伤于楚,欲得晋援,厚礼重耳以马二十乘。十四年夏,襄公病伤于泓而竟卒,子成公王臣立。成公元年,晋文公即位。三年,倍楚盟亲晋,以有德于文公也。四年,楚成王伐宋,宋告急于晋。五年,晋文公救宋,楚兵去。九年,晋文公卒。十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十六年,秦穆公卒。十七年,成公卒。成公弟御杀太子及大司马公孙固而自立为君。宋人共杀君御而立成公少子杵臼,是为昭公。昭公四年,宋败长翟缘斯于长丘。七年,楚庄王即位。九年,昭公无道,国人不附。昭公弟鲍革贤而下士。先,襄公夫人欲通于公子鲍,不可,乃助之施于国,因大夫华元为右师。昭公出猎,夫人王姬使卫伯攻杀昭公杵臼。弟鲍革立,是为文公。文公元年,晋率诸侯伐宋,责以弑君。闻文公定立,乃去。二年,昭公子因文公母弟须与武、缪、戴、庄、桓之族为乱,文公尽诛之,出武、缪之族。四年春,楚命郑伐宋。宋使华元将,郑败宋,囚华元。华元之将战,杀羊以食士,其御羊羹不及,故怨,驰入郑军,故宋师败,得囚华元。宋以兵车百乘文马四百匹赎华元。未尽入,华元亡归宋。十四年,楚庄王围郑。郑伯降楚,楚复释之。十六年,楚使过宋,宋有前仇,执楚使。九月,楚庄王围宋。十七年,楚以围宋五月不解,宋城中急,无食,华元乃夜私见楚将子反。子反告庄王。王问:“城中何如?”曰:“析骨而炊,易子而食。”庄王曰:“诚哉言!我军亦有二日粮。”以信故,遂罢兵去。二十二年,文公卒,子共公瑕立。始厚葬。君子讥华元不臣矣。共公十年,华元善楚将子重,又善晋将栾书,两盟晋楚。十三年,共公卒。华元为右师,鱼石为左师。司马唐山攻杀太子肥,欲杀华元,华元奔晋,鱼石止之,至河乃还,诛唐山。乃立共公少子成,是为平公。平公三年,楚共王拔宋之彭城,以封宋左师鱼石。四年,诸侯共诛鱼石,而归彭城于宋。三十五年,楚公子围弑其君自立,为灵王。四十四年,平公卒,子元公佐立。元公三年,楚公子弃疾弑灵王,自立为平王。八年,宋火。十年,元公毋信,诈杀诸公子。大夫华、向氏作乱。楚平王太子建来奔,见诸华氏相攻乱,建去如郑。十五年,元公为鲁昭公避季氏居外,为之求入鲁,行道卒,子景公头曼立。景公十六年,鲁阳虎来奔,已复去。二十五年,孔子过宋,宋司马桓魋恶之,欲杀孔子,孔子微服去。三十年,曹倍宋,又倍晋,宋伐曹,晋不救,遂灭曹有之。三十六年,齐田常弑简公。三十七年,楚惠王灭陈。荧惑守心。心,宋之分野也,景公忧之。司星子韦曰:“可移于相。”景公曰:“相,吾之股肱。”曰:“可移于民。”景公曰:“君者待民。”曰:“可移于岁。”景公曰:“岁饥民困,吾谁为君!”子韦曰:“天高听卑君有君人之言三,荧惑宜有动。”于是候之,果徙三度。六十四年,景公卒。宋公子特攻杀太子而自立,是为昭公。昭公者,元公之曾庶孙也。昭公父公孙纠,纠父公子褍秦,褍秦即元公少子也。景公杀昭公父纠,故昭公怨杀太子而自立。昭公四十七年卒,子悼公购由立。悼公八年卒,子休公田立。休公田二十三年卒,子辟公辟兵立。辟公三年卒,子剔成立。剔成四十一年,剔成弟偃攻袭剔成,剔成败奔齐,偃自立为宋君。君偃十一年,自立为王。东败齐,取五城;南败楚,取地三百里;西败魏军,乃与齐、魏为敌国。盛血以韦囊,县而射之,命曰“射天”。淫于酒、妇人。群臣谏者辄射之。于是诸侯皆曰“桀宋”。“宋其复为纣所为,不可不诛”。告齐伐宋。王偃立四十七年,齐湣王与魏、楚伐宋,杀王偃,遂灭宋而三分其地。太史公曰:孔子称“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殷有三仁焉”。《春秋》讥宋之乱自宣公废太子而立弟,国以不宁者十世。襄公之时,修行仁义,欲为盟主。其大夫正考父美之,故追道契、汤、高宗,殷所以兴,作《商颂》。襄公既败于泓,而君子或以为多,伤中国阙礼义,褒之也,宋襄之有礼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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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后二十余世,至于允常。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于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吴王追而围之。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句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句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于是句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夫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句践曰:“善。”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癣也。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于是吴任嚭政。居三年,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句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祕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厄乎?”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于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所重于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而分地,不耕而获之。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奈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越王曰:“奈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闽君,皆其后也。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于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朱公。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庄生闲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于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奈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庄生羞为儿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故范蠡三徙,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朱公。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及苗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强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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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孔子世家第十七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陬人輓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孔子要绖,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飨子也。”孔子由是退。孔子年十七,鲁大夫孟釐子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饘于是,粥于是,以餬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及釐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蕃息。由是为司空。已而去鲁,斥乎齐,逐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于是反鲁。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强,陵轹中国。齐大而近于鲁。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附于晋则楚来伐;不备于齐,齐师侵鲁。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辟,其霸何也?”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辟,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累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景公说。孔子年三十五,而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乾侯。其后顷之,鲁乱。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异日,景公止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乾侯,定公立。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吴客曰:“谁为神?”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客曰:“防风何守?”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釐姓。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客曰:“人长几何?”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醳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適,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是时孔子年五十。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司空,由司空为大司寇。定公十年春,及齐平。夏,齐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景公心怍,麾而去之。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营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有司进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入及公侧。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二子奔齐,遂堕费。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十二月,公围成,弗克。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途,途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孔子曰:“吾歌可夫?”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师己反,桓子曰:“孔子亦何言?”师己以实告。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去即过蒲。月余,反乎卫,主蘧伯玉家。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夫人在絺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子路不说。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巿过之。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是岁,鲁定公卒。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句践会稽。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陈湣公使使问仲尼。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方职,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试求之故府,果得之。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及吴侵陈,陈常被寇。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于是孔子去陈。过蒲,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苟毋适卫,吾出子。”与之盟,出孔子东门。孔子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邪?”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灵公曰:“善。”然不伐蒲。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孔子喟然叹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孔子行。佛肸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淄。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孔子击磬。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有间,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渔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皇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乃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他日,灵公问兵陈。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孔子遂行,复如陈。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太子絻,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冬,蔡迁于州来。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釐庙乎?”已而果然。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相鲁,必召仲尼。”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已葬,欲召仲尼。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康子曰:“则谁召而可?”曰:“必召冄求。”于是使使召冄求。冄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是日,孔子曰:“归乎归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吾不知所以裁之。”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冄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秋,齐景公卒。明年,孔子自蔡如叶。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去叶,反于蔡。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曰:“是鲁孔丘与?”曰:“然。”曰:“是知津矣。”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耰而不辍。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复往,则亡。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楚救陈,军于城父。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五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昭王乃止。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傒先?”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其明年,冄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冄有曰:“学之于孔子。”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征之矣。”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齐、战、疾。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君召使傧,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行矣。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三人行,必得我师。”“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子不语怪,力,乱,神。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蔑由也已。”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曰:“我何执?执御乎?执射乎?我执御矣。”牢曰:“子云‘不试,故艺’。”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谓“虞仲、夷逸隐居放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明岁,子路死于卫。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后七日卒。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憗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余一人’,非名也。”孔子葬鲁城北泗上,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唯子赣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安国生卬,卬生驩。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祗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 { "index": 88, "volume_number": "卷88", "content": "四十八·陈涉世家第十八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陈涉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恨久之,曰:“苟富贵,无相忘。”庸者笑而应曰:“若为庸耕,何富贵也?”陈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二世元年七月,发闾左敵戍渔阳,九百人屯大泽乡。陈胜、吴广皆次当行,为屯长。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斩。陈胜、吴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也。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死,或以为亡。今诚以吾众诈自称公子扶苏、项燕,为天下唱,宜多应者。”吴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陈胜、吴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烹食,得鱼腹中书,固以怪之矣。又间令吴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篝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语,皆指目陈胜。吴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者。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恚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陈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十六七。且壮士不死即已,死即举大名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命。”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欲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陈胜自立为将军,吴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收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弗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令召三老、豪杰与皆来会计事。三老、豪杰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国之社稷,功宜为王。”陈涉乃立为王,号为张楚。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乃以吴叔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地,令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葛婴至东城,立襄彊为楚王。婴后闻陈王已立,因杀襄彊,还报。至陈,陈王诛杀葛婴。陈王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吴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吴叔弗能下。陈王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周文,陈之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陈王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数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郦山徒、人奴产子生,悉发以击楚大军,尽败之。周文败,走出关,止次曹阳二三月。章邯追败之,复走次渑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武臣到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陈王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也。不如因而立之。”陈王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耳子张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也。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楚不胜秦,必重赵。赵乘秦之弊,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地。燕故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已立王,赵又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燕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赵独安敢害将军之家!”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及家属归之燕。当此之时,诸将之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徇地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以齐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欲立魏后故甯陵君咎为魏王。时咎在陈王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相与立周市为魏王,周市不肯。使者五反,陈王乃立甯陵君咎为魏王,遣之国。周市卒为相。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矣,秦兵旦暮至,我围荥阳城弗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王令以诛吴叔,献其首于陈王。陈王使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兵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等死。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郏,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军散走陈。铚人伍徐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伍徐军皆散走陈。陈王诛邓说。陈王初立时,陵人秦嘉、铚人董绁、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庆于郯。陈王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不受命,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武平君。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章邯已破伍徐,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兵击陈西张贺军。陈王出监战,军破,张贺死。腊月,陈王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以降秦。陈胜葬砀,谥曰隐王。陈王故涓人将军吕臣为仓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初,陈王至陈,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陈王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秦嘉等闻陈王军破出走,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定陶下。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闻陈王战败,不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诛杀公孙庆。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收兵复聚。鄱盗当阳君黥布之兵相收,复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陈胜王凡六月。已为王,王陈。其故人尝与庸耕者闻之,之陈,扣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陈王出,遮道而呼涉。陈王闻之,乃召见,载与俱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楚人谓多为夥,故天下传之,夥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陈王故情。或说陈王曰:“客愚无知,颛妄言,轻威。”陈王斩之。诸陈王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陈王者。陈王以朱房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弗下吏,辄自治之。陈王信用之。诸将以其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陈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由涉首事也。高祖时为陈涉置守冢三十家砀,至今血食。褚先生曰:地形险阻,所以为固也;兵革刑法,所以为治也。犹未足恃也。夫先王以仁义为本,而以固塞文法为枝叶,岂不然哉!吾闻贾生之称曰:“秦孝公据殽函之固,拥雍州之地,君臣固守,以窥周室。有席" }, { "index": 89, "volume_number": "卷89", "content": "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当是时也,商君佐之,内立法度,务耕织,修守战之备;外连衡而斗诸侯。于是秦人拱手而取西河之外。“孝公既没,惠文王、武王、昭王蒙故业,因遗策,南取汉中,西举巴蜀,东割膏腴之地,收要害之郡。诸侯恐惧,会盟而谋弱秦。不爱珍器重宝肥饶之地,以致天下之士。合从缔交,相与为一。当此之时,齐有孟尝,赵有平原,楚有春申,魏有信陵:此四君者,皆明知而忠信,宽厚而爱人,尊贤而重士。约从连衡,兼韩、魏、燕、赵、宋、卫、中山之众。于是六国之士有宁越、徐尚、苏秦、杜赫之属为之谋,齐明、周冣、陈轸、邵滑、楼缓、翟景、苏厉、乐毅之徒通其意,吴起、孙膑、带他、兒良、王廖、田忌、廉颇、赵奢之伦制其兵。尝以什倍之地,百万之师,仰关而攻秦。秦人开关而延敌,九国之师遁逃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固已困矣。于是从散约败,争割地而赂秦。秦有余力而制其弊,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天下,分裂山河,强国请服,弱国入朝。“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之日浅,国家无事。“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余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亦不敢贯弓而报怨。于是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溪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始皇既没,余威振于殊俗。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材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也。蹑足行伍之间,俯仰仟佰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且天下非小弱也。雍州之地,殽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于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鉏耰棘矜,非铦于勾戟长铩也;適戍之众,非俦于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乡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尝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絜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而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抑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矣。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 { "index": 90, "volume_number": "卷90", "content": "五十三·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萧相国何者,沛丰人也。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高祖为布衣时,何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左右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常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常为丞督事。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为汉王,以何为丞相。项王与诸侯屠烧咸阳而去。汉王所以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具得秦图书也。何进言韩信,汉王以信为大将军。语在《淮阴侯》事中。汉王引兵东定三秦,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上,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关中事计户口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专属任何关中事。汉三年,汉王与项羽相距京索之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丞相曰:“王暴衣露盖,数使使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必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汉五年,既杀项羽,定天下,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功不决。高祖以萧何功最盛,封为酂侯,所食邑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锐,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尝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反居臣等上,何也?”高帝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高帝曰:“夫猎,追杀兽兔者狗也,而发踪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得走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踪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随我,多者两三人。今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皆莫敢言。列侯毕已受封,及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桡功臣,多封萧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侯鄂君进曰:“群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常失军亡众,逃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之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以待陛下,此万世之功也。今虽亡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万世之功哉!萧何第一,曹参次之。”高祖曰:“善。”于是乃令萧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得鄂君乃益明。”于是因鄂君故所食关内侯邑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帝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汉十一年,陈豨反,高祖自将,至邯郸。未罢,淮阴侯谋反关中,吕后用萧何计,诛淮阴侯,语在《淮阴》事中。上已闻淮阴侯诛,使使拜丞相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故世俗谓之“东陵瓜”,从召平以为名也。召平谓相国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中,非被矢石之事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侯新反于中,疑君心矣。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则上心说。”相国从其计,高帝乃大喜。汉十二年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相国为上在军,乃拊循勉力百姓,悉以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有说相国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可复加哉?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常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者,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乃安。”于是相国从其计,上乃大说。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贱强买民田宅数千万。上至,相国谒。上笑曰:“夫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相国,曰:“君自谢民。”相国因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稾为禽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乃为请吾苑!”乃下相国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与。今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民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陛下自将而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高帝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相国。相国年老,素恭谨,入,徒跣谢。高帝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何素不与曹参相能,及何病,孝惠自临视相国病,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者?”对曰:“知臣莫如主。”孝惠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臣死不恨矣!”何置田宅必居穷处,为家不治垣屋。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孝惠二年,相国何卒,谥为文终侯。后嗣以罪失侯者四世,绝,天子辄复求何后,封续酂侯,功臣莫得比焉。太史公曰:萧相国何于秦时为刀笔吏,录录未有奇节。及汉兴,依日月之末光,何谨守管籥,因民之疾秦法,顺流与之更始。淮阴、黥布等皆以诛灭,而何之勋烂焉。位冠群臣,声施后世,与闳夭、散宜生等争烈矣。" }, { "index": 91, "volume_number": "卷91", "content": "五十八·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孝文帝凡四男:长子曰太子,是为孝景帝;次子武;次子参;次子胜。孝文帝即位二年,以武为代王,以参为太原王,以胜为梁王。二岁,徙代王为淮阳王。以代尽与太原王,号曰代王。参立十七年,孝文后二年卒,谥为孝王。子登嗣立,是为代共王。立二十九年,元光二年卒。子义立,是为代王。十九年,汉广关,以常山为限,而徙代王王清河。清河王徙以元鼎三年也。初,武为淮阳王十年,而梁王胜卒,谥为梁怀王。怀王最少子,爱幸异于他子。其明年,徙淮阳王武为梁王。梁王之初王梁,孝文帝之十二年也。梁王自初王通历已十一年矣。梁王十四年,入朝。十七年,十八年,比年入朝,留,其明年,乃之国。二十一年,入朝。二十二年,孝文帝崩。二十四年,入朝。二十五年,复入朝。是时上未置太子也。上与梁王燕饮,尝从容言曰:“千秋万岁后传于王。”王辞谢。虽知非至言,然心内喜。太后亦然。其春,吴楚齐赵七国反。吴楚先击梁棘壁,杀数万人。梁孝王城守睢阳,而使韩安国、张羽等为大将军,以距吴楚。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与太尉亚夫等相距三月。吴楚破,而梁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明年,汉立太子。其后梁最亲,有功,又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四十余城,皆多大县。孝王,窦太后少子也,爱之,赏赐不可胜道。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于天子。出言,入言警。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二十九年十月,梁孝王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关下。既朝,上疏因留,以太后亲故。王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射禽兽上林中。梁之侍中、郎、谒者著籍引出入天子殿门,与汉宦官无异。十一月,上废栗太子,窦太后心欲以孝王为后嗣。大臣及袁盎等有所关说于景帝,窦太后义格,亦遂不复言以梁王为嗣事由此。以事秘,世莫知。乃辞归国。其夏四月,上立胶东王为太子。梁王怨袁盎及议臣,乃与羊胜、公孙诡之属阴使人刺杀袁盎及他议臣十余人。逐其贼,未得也。于是天子意梁王,逐贼,果梁使之。乃遣使冠盖相望于道,覆按梁,捕公孙诡、羊胜。公孙诡、羊胜匿王后宫。使者责二千石急,梁相轩丘豹及内史韩安国进谏王,王乃令胜、诡皆自杀,出之。上由此怨望于梁王。梁王恐,乃使韩安国因长公主谢罪太后,然后得释。上怒稍解,因上书请朝。既至关,茅兰说王,使乘布车,从两骑入,匿于长公主园。汉使使迎王,王已入关,车骑尽居外,不知王处。太后泣曰:“帝杀吾子!”景帝忧恐。于是梁王伏斧质于阙下,谢罪,然后太后、景帝大喜,相泣,复如故。悉召王从官入关。然景帝益疏王,不同车辇矣。三十五年冬,复朝。上疏欲留,上弗许。归国,意忽忽不乐。北猎良山,有献牛,足出背上,孝王恶之。六月中,病热,六日卒,谥曰孝王。孝王慈孝,每闻太后病,口不能食,居不安寝,常欲留长安侍太后。太后亦爱之。及闻梁王薨,窦太后哭极哀,不食,曰:“帝果杀吾子!”景帝哀惧,不知所为。与长公主计之,乃分梁为五国,尽立孝王男五人为王,女五人皆食汤沐邑。于是奏之太后,太后乃说,为帝加一餐。梁孝王长子买为梁王,是为共王;子明为济川王;子彭离为济东王;子定为山阳王;子不识为济阴王。孝王未死时,财以巨万计,不可胜数。及死,藏府余黄金尚四十余万斤,他财物称是。梁共王三年,景帝崩。共王立七年卒,子襄立,是为平王。梁平王襄十四年,母曰陈太后。共王母曰李太后。李太后,亲平王之大母也。而平王之后姓任,曰任王后。任王后甚有宠于平王襄。初,孝王在时,有罍樽,直千金。孝王诫后世,善保罍樽,无得以与人。任王后闻而欲得罍樽。平王大母李太后曰:“先王有命,无得以罍樽与人。他物虽百巨万,犹自恣也。”任王后绝欲得之。平王襄直使人开府取罍樽,赐任王后。李太后大怒,汉使者来,欲自言,平王襄及任王后遮止,闭门,李太后与争门,措指,遂不得见汉使者。李太后亦私与食官长及郎中尹霸等士通乱,而王与任王后以此使人风止李太后,李太后内有淫行,亦已。后病薨。病时,任后未尝请病;薨,又不持丧。元朔中,睢阳人类犴反者,人有辱其父,而与淮阳太守客出同车。太守客出下车,类犴反杀其仇于车上而去。淮阳太守怒,以让梁二千石。二千石以下求反甚急,执反亲戚。反知国阴事,乃上变事,具告知王与大母争樽状。时丞相以下见知之,欲以伤梁长吏,其书闻天子。天子下吏验问,有之。公卿请废襄为庶人。天子曰:“李太后有淫行,而梁王襄无良师傅,故陷不义。”乃削梁八城,枭任王后首于市。梁余尚有十城。襄立三十九年卒,谥为平王。子无伤立为梁王也。济川王明者,梁孝王子,以桓邑侯孝景中六年为济川王。七岁,坐射杀其中尉,汉有司请诛,天子弗忍诛,废明为庶人,迁房陵,地入于汉为郡。济东王彭离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东王。二十九年,彭离骄悍,无人君礼,昏暮私与其奴、亡命少年数十人行剽杀人,取财物以为好。所杀发觉者百余人,国皆知之,莫敢夜行。所杀者子上书言。汉有司请诛,上不忍,废以为庶人,迁上庸,地入于汉,为大河郡。山阳哀王定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山阳王。九年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山阳郡。济阴哀王不识者,梁孝王子,以孝景中六年为济阴王。一岁卒,无子,国除,地入于汉,为济阴郡。太史公曰:梁孝王虽以亲爱之故,王膏腴之地,然会汉家隆盛,百姓殷富,故能植其财货,广宫室,车服拟于天子。然亦僭矣。褚先生曰:臣为郎时,闻之于宫殿中老郎吏好事者称道之也。窃以为令梁孝王怨望,欲为不善者,事从中生。今太后,女主也,以爱少子故,欲令梁王为太子。大臣不时正言其不可状,阿意治小,私说意以受赏赐,非忠臣也。齐如魏其侯窦婴之正言也,何以有后祸?景帝与王燕见,侍太后饮,景帝曰:“千秋万岁之后传王。”太后喜说。窦婴在前,据地言曰:“汉法之约,传子適孙,今帝何以得传弟,擅乱高帝约乎!”于是景帝默然无声。太后意不说。故成王与小弱弟立树下,取一桐叶以与之,曰:“吾用封汝。”周公闻之,进见曰:“天王封弟,甚善。”成王曰:“吾直与戏耳。”周公曰:“人主无过举,不当有戏言,言之必行之。”于是乃封小弟以应县。是后成王没齿不敢有戏言,言必行之。《孝经》曰:“非法不言,非道不行。”此圣人之法言也。今主上不宜出好言于梁王。梁王上有太后之重,骄蹇日久,数闻景帝好言,千秋万世之后传王,而实不行。又诸侯王朝见天子,汉法凡当四见耳。始到,入小见;到正月朔旦,奉皮荐璧玉贺正月,法见;后三日,为王置酒,赐金钱财物;后二日,复入小见,辞去。凡留长安不过二十日。小见者,燕见于禁门内,饮于省中,非士人所得入也。今梁王西朝,因留,且半岁。入与人主同辇,出与同车。示风以大言而实不与,令出怨言,谋畔逆,乃随而忧之,不亦远乎!非大贤人,不知退让。今汉之仪法,朝见贺正月者,常一王与四侯俱朝见,十余岁一至。今梁王常比年入朝见,久留。鄙语曰“骄子不孝”,非恶言也。故诸侯王当为置良师傅,相忠言之士,如汲黯、韩长孺等,敢直言极谏,安得有患害!盖闻梁王西入朝,谒窦太后,燕见,与景帝俱侍坐于太后前,语言私说。太后谓帝曰:“吾闻殷道亲亲,周道尊尊,其义一也。安车大驾,用梁孝王为寄。”景帝跪席举身曰:“诺。”罢酒出,帝召袁盎诸大臣通经术者曰:“太后言如是,何谓也?”皆对曰:“太后意欲立梁王为帝太子。”帝问其状,袁盎等曰:“殷道亲亲者,立弟。周道尊尊者,立子。殷道质,质者法天,亲其所亲,故立弟。周道文,文者法地,尊者敬也,敬其本始,故立长子。周道,太子死,立適孙。殷道,太子死,立其弟。”帝曰:“于公何如?”皆对曰:“方今汉家法周,周道不得立弟,当立子。故《春秋》所以非宋宣公。宋宣公死,不立子而与弟。弟受国死,复反之与兄之子。弟之子争之,以为我当代父后,即刺杀兄子。以故国乱,祸不绝。故《春秋》曰‘君子大居正,宋之祸宣公为之’。臣请见太后白之。”袁盎等入见太后:“太后言欲立梁王,梁王即终,欲谁立?”太后曰:“吾复立帝子。”袁盎等以宋宣公不立正,生祸,祸乱后五世不绝,小不忍害大义状报太后。太后乃解说,即使梁王归就国。而梁王闻其义出于袁盎诸大臣所,怨望,使人来杀袁盎。袁盎顾之曰:“我所谓袁将军者也,公得毋误乎?”刺者曰:“是矣!”刺之,置其剑,剑著身。视其剑,新治。问长安中削厉工,工曰:“梁郎某子来治此剑。”以此知而发觉之,发使者捕逐之。独梁王所欲杀大臣十余人,文吏穷本之,谋反端颇见。太后不食,日夜泣不止。景帝甚忧之,问公卿大臣,大臣以为遣经术吏往治之,乃可解。于是遣田叔、吕季主往治之。此二人皆通经术,知大礼。来还,至霸昌厩,取火悉烧梁之反辞,但空手来对景帝。景帝曰:“何如?”对曰:“言梁王不知也。造为之者,独其幸臣羊胜、公孙诡之属为之耳。谨以伏诛死,梁王无恙也。”景帝喜说,曰:“急趋谒太后。”太后闻之,立起坐餐,气平复。故曰,不通经术知古今之大礼,不可以为三公及左右近臣。少见之人,如从管中窥天也。" }, { "index": 92, "volume_number": "卷92", "content": "六十一·伯夷列传第一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于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于虞舜,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于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后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于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于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于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 { "index": 93, "volume_number": "卷93", "content": "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第五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持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知之。”孙子曰:“前,则视心;左,视左手;右,视右手;后,即视背。”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鈇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见且斩爱姬,大骇。趣使使下令曰:“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寡人非此二姬,食不甘味,愿勿斩也。”孙子曰:“臣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孙武既死,后百余岁有孙膑。膑生阿、鄄之间,膑亦孙武之后世子孙也。孙膑尝与庞涓俱学兵法。庞涓既事魏,得为惠王将军,而自以为能不及孙膑,乃阴使召孙膑。膑至,庞涓恐其贤于己,疾之,则以法刑断其两足而黥之,欲隐勿见。齐使者如梁,孙膑以刑徒阴见,说齐使。齐使以为奇,窃载与之齐。齐将田忌善而客待之。忌数与齐诸公子驰逐重射。孙子见其马足不甚相远,马有上、中、下辈。于是孙子谓田忌曰:“君弟重射,臣能令君胜。”田忌信然之,与王及诸公子逐射千金。及临质,孙子曰:“今以君之下驷与彼上驷,取君上驷与彼中驷,取君中驷与彼下驷。”既驰三辈毕,而田忌一不胜而再胜,卒得王千金。于是忌进孙子于威王。威王问兵法,遂以为师。其后魏伐赵,赵急,请救于齐。齐威王欲将孙膑,膑辞谢曰:“刑余之人不可。”于是乃以田忌为将,而孙子为师,居辎车中,坐为计谋。田忌欲引兵之赵,孙子曰:“夫解杂乱纷纠者不控" }, { "index": 94, "volume_number": "卷94", "content": ",救斗者不搏撠,批亢捣虚,形格势禁,则自为解耳。今梁赵相攻,轻兵锐卒必竭于外,老弱罢于内。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据其街路,冲其方虚,彼必释赵而自救。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于魏也。”田忌从之,魏果去邯郸,与齐战于桂陵,大破梁军。后十三岁,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齐使田忌将而往,直走大梁。魏将庞涓闻之,去韩而归,齐军既已过而西矣。孙子谓田忌曰:“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齐号为怯,善战者因其势而利导之。兵法,百里而趣利者蹶上将,五十里而趣利者军半至。使齐军入魏地为十万灶,明日为五万灶,又明日为三万灶。”庞涓行三日,大喜,曰:“我固知齐军怯,入吾地三日,士卒亡者过半矣。”乃弃其步军,与其轻锐倍日并行逐之。孙子度其行,暮当至马陵。马陵道狭,而旁多阻隘,可伏兵,乃斫大树白而书之曰“庞涓死于此树之下”。于是令齐军善射者万弩,夹道而伏,期曰“暮见火举而俱发”。庞涓果夜至斫木下,见白书,乃钻火烛之。读其书未毕,齐军万弩俱发,魏军大乱相失。庞涓自知智穷兵败,乃自刭,曰:“遂成竖子之名!”齐因乘胜尽破其军,虏魏太子申以归。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吴起者,卫人也,好用兵。尝学于曾子,事鲁君。齐人攻鲁,鲁欲将吴起,吴起取齐女为妻,而鲁疑之。吴起于是欲就名,遂杀其妻,以明不与齐也。鲁卒以为将。将而攻齐,大破之。鲁人或恶吴起曰:“起之为人,猜忍人也。其少时,家累千金,游仕不遂,遂破其家,乡党笑之,吴起杀其谤己者三十余人,而东出卫郭门。与其母诀,啮臂而盟曰:‘起不为卿相,不复入卫。’遂事曾子。居顷之,其母死,起终不归。曾子薄之,而与起绝。起乃之鲁,学兵法以事鲁君。鲁君疑之,起杀妻以求将。夫鲁小国,而有战胜之名,则诸侯图鲁矣。且鲁卫兄弟之国也,而君用起,则是弃卫。”鲁君疑之,谢吴起。吴起于是闻魏文侯贤,欲事之。文侯问李克曰:“吴起何如人哉?”李克曰:“起贪而好色,然用兵司马穰苴不能过也。”于是魏文侯以为将,击秦,拔五城。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于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文侯以吴起善用兵,廉平,尽能得士心,乃以为西河守,以拒秦、韩。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顾而谓吴起曰:“美哉乎山河之固,此魏国之宝也!”起对曰:“在德不在险。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义不修,禹灭之。夏桀之居,左河济,右泰华,伊阙在其南,羊肠在其北,修政不仁,汤放之。殷纣之国,左孟门,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经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杀之。由此观之,在德不在险。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武侯曰:“善。”吴起为西河守,甚有声名。魏置相,相田文。吴起不悦,谓田文曰:“请与子论功,可乎?”田文曰:“可。”起曰:“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守西河而秦兵不敢东乡,韩赵宾从,子孰与起?”文曰:“不如子。”起曰:“此三者,子皆出吾下,而位加吾上,何也?”文曰:“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属之于子乎?属之于我乎?”起默然良久,曰:“属之子矣。”文曰:“此乃吾所以居子之上也。”吴起乃自知弗如田文。田文既死,公叔为相,尚魏公主,而害吴起。公叔之仆曰:“起易去也。”公叔曰:“奈何?”其仆曰:“吴起为人节廉而自喜名也。君因先与武侯言曰:‘夫吴起贤人也,而侯之国小,又与强秦壤界,臣窃恐起之无留心也。’武侯即曰:‘奈何?’君因谓武侯曰:‘试延以公主,起有留心则必受之。无留心则必辞矣。以此卜之。’君因召吴起而与归,即令公主怒而轻君。吴起见公主之贱君也,则必辞。”于是吴起见公主之贱魏相,果辞魏武侯。武侯疑之而弗信也。吴起惧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闻起贤,至则相楚。明法审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要在强兵,破驰说之言从横者。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乱而攻吴起,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并中悼王。悼王既葬,太子立,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余家。太史公曰:世俗所称师旅,皆道《孙子》十三篇,《吴起兵法》,世多有,故弗论,论其行事所施设者。语曰:“能行之者未必能言,能言之者未必能行。”孙子筹策庞涓明矣,然不能蚤救患于被刑。吴起说武侯以形势不如德,然行之于楚,以刻暴少恩亡其躯。悲夫!" }, { "index": 95, "volume_number": "卷95", "content": "六十七·仲尼弟子列传第七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事: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文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孔子皆后之,不并世。颜回者,鲁人也,字子渊。少孔子三十岁。颜渊问仁,孔子曰:“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孔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也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夫!”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鲁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闵损字子骞。少孔子十五岁。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不仕大夫,不食污君之禄。“如有复我者,必在汶上矣。”冉耕字伯牛。孔子以为有德行。伯牛有恶疾,孔子往问之,自牖执其手,曰:“命也夫!斯人也而有斯疾,命也夫!”冉雍字仲弓。仲弓问政,孔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孔子以仲弓为有德行,曰:“雍也可使南面。”仲弓父,贱人。孔子曰:“犁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冉求字子有,少孔子二十九岁。为季氏宰。季康子问孔子曰:“冉求仁乎?”曰:“千室之邑,百乘之家,求也可使治其赋。仁则吾不知也。”复问:“子路仁乎?”孔子对曰:“如求。”求问曰:“闻斯行诸?”子曰:“行之。”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子华怪之,“敢问问同而答异?”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子路性鄙,好勇力,志伉直,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孔子设礼稍诱子路,子路后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子路问政,孔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孔子曰:“片言可以折狱者,其由也与!”“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image \"172 1四子侍坐\" file=Image00046.jpg] 四子侍坐,选自《孔子圣迹图》。季康子问:“仲由仁乎?”孔子曰:“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不知其仁。”子路喜从游,遇长沮、桀溺、荷蓧丈人。子路为季氏宰,季孙问曰:“子路可谓大臣与?”孔子曰:“可谓具臣矣。”子路为蒲大夫,辞孔子。孔子曰:“蒲多壮士,又难治。然吾语汝:恭以敬,可以执勇;宽以正,可以比众;恭正以静,可以报上。”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孔子闻卫乱,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故孔子曰:“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是时子贡为鲁使于齐。宰予字子我。利口辩辞。既受业,问:“三年之丧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则为之。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故弗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义也。”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宰我问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宰我为临菑大夫,与田常作乱,以夷其族,孔子耻之。端沐赐,卫人,字子贡。少孔子三十一岁。子贡利口巧辞,孔子常黜其辩。问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贡既已受业,问曰:“赐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陈子禽问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又问曰:“孔子适是国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也。”子贡问曰:“富而无骄,贫而无谄,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贫而乐道,富而好礼。”田常欲作乱于齐,惮高、国、鲍、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鲁。孔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夫鲁,坟墓所处,父母之国,国危如此,二三子何为莫出?”子路请出,孔子止之。子张、子石请行,孔子弗许。子贡请行,孔子许之。遂行,至齐,说田常曰:“君之伐鲁过矣。夫鲁,难伐之国,其城薄以卑,其地狭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伪而无用,其士民又恶甲兵之事,此不可与战。君不如伐吴。夫吴,城高以厚,地广以深,甲坚以新,士选以饱,重器精兵尽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难,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难:而以教常,何也?”子贡曰:“臣闻之,忧在内者攻强,忧在外者攻弱。今君忧在内。吾闻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听者也。今君破鲁以广齐,战胜以骄主,破国以尊臣,而君之功不与焉,则交日疏于主。是君上骄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难矣。夫上骄则恣,臣骄则争,是君上与主有卻,下与大臣交争也。如此,则君之立于齐危矣。故曰不如伐吴。伐吴不胜,民人外死,大臣内空,是君上无强臣之敌,下无民人之过,孤主制齐者唯君也。”田常曰:“善。虽然,吾兵业已加鲁矣,去而之吴,大臣疑我,奈何?”子贡曰:“君按兵无伐,臣请往使吴王,令之救鲁而伐齐,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许之,使子贡南见吴王。说曰:“臣闻之,王者不绝世,霸者无强敌,千钧之重加铢两而移。今以万乘之齐而私千乘之鲁,与吴争强,窃为王危之。且夫救鲁,显名也;伐齐,大利也。以抚泗上诸侯,诛暴齐以服强晋,利莫大焉。名存亡鲁,实困强齐。智者不疑也。”吴王曰:“善。虽然,吾尝与越战,栖之会稽。越王苦身养士,有报我心。子待我伐越而听子。”子贡曰:“越之劲不过鲁,吴之强不过齐,王置齐而伐越,则齐已平鲁矣。且王方以存亡继绝为名,夫伐小越而畏强齐,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难,仁者不穷约,智者不失时,王者不绝世,以立其义。今存越示诸侯以仁,救鲁伐齐,威加晋国,诸侯必相率而朝吴,霸业成矣。且王必恶越,臣请东见越王,令出兵以从,此实空越,名从诸侯以伐也。”吴王大说,乃使子贡之越。越王除道郊迎,身御至舍而问曰:“此蛮夷之国,大夫何以俨然辱而临之?”子贡曰:“今者吾说吴王以救鲁伐齐,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报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发而先闻,危也。三者举事之大患。”句践顿首再拜曰:“孤尝不料力,乃与吴战,困于会稽,痛入于骨髓,日夜焦唇干舌,徒欲与吴王接踵而死,孤之愿也。”遂问子贡。子贡曰:“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今王诚发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宝以说其心,卑辞以尊其礼,其伐齐必也。彼战不胜,王之福矣。战胜,必以兵临晋,臣请北见晋君,令共攻之,弱吴必矣。其锐兵尽于齐,重甲困于晋,而王制其敝,此灭吴必矣。”越王大说,许诺。送子贡金百镒,剑一,良矛二。子贡不受,遂行。报吴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内不自量,抵罪于吴,军败身辱,栖于会稽,国为虚莽,赖大王之赐,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谋之敢虑!’”后五日,越使大夫种顿首言于吴王曰:“东海役臣孤句践使者臣种,敢修下吏问于左右。今窃闻大王将兴大义,诛强救弱,困暴齐而抚周室,请悉起境内士卒三千人,孤请自被坚执锐,以先受矢石。因越贱臣种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领,鈇屈卢之矛,步光之剑,以贺军吏。”吴王大说,以告子贡曰:“越王欲身从寡人伐齐,可乎?”子贡曰:“不可。夫空人之国,悉人之众,又从其君,不义。君受其币,许其师,而辞其君。”吴王许诺,乃谢越王。于是吴王乃遂发九郡兵伐齐。子贡因去之晋,谓晋君曰:“臣闻之,虑不先定不可以应卒,兵不先辨不可以胜敌。今夫齐与吴将战,彼战而不胜,越乱之必矣;与齐战而胜,必以其兵临晋。”晋君大恐,曰:“为之奈何?”子贡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晋君许诺。子贡去而之鲁。吴王果与齐人战于艾陵,大破齐师,获七将军之兵而不归,果以兵临晋,与晋人相遇黄池之上。吴晋争强。晋人击之,大败吴师。越王闻之,涉江袭吴,去城七里而军。吴王闻之,去晋而归,与越战于五湖。三战不胜,城门不守,越遂围王宫,杀夫差而戮其相。破吴三年,东向而霸。故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子贡一使,使势相破,十年之中,五国各有变。子贡好废举,与时转货赀。喜扬人之美,不能匿人之过。常相鲁卫,家累千金,卒终于齐。言偃,吴人,字子游。少孔子四十五岁。子游既已受业,为武城宰。孔子过,闻弦歌之声。孔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曰:“昔者偃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孔子以为子游习于文学。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孔子曰:“商始可与言《诗》已矣。”子贡问:“师与商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然则师愈与?”曰:“过犹不及。”子谓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子张问干禄,孔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矣。”他日从在陈蔡间,困,问行。孔子曰:“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国行也;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夫然后行。”子张书诸绅。子张问:“士何如斯可谓之达矣?”孔子曰:“何哉,尔所谓达者?”子张对曰:“在国必闻,在家必闻。”孔子曰:“是闻也,非达也。夫达者,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在国及家必达。夫闻也者,色取仁而行违,居之不疑,在国及家必闻。”曾参,南武城人,字子舆。少孔子四十六岁。孔子以为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死于鲁。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设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宓不齐字子贱。少孔子三十岁。孔子谓子贱:“君子哉!鲁无君子,斯焉取斯?”子贱为单父宰,反命于孔子,曰:“此国有贤不齐者五人,教不齐所以治者。”孔子曰:“惜哉不齐所治者小,所治者大则庶几矣。”原宪字子思。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谷。国无道,谷,耻也。”子思曰:“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为仁乎?”孔子曰:“可以为难矣,仁则吾弗知也。”孔子卒,原宪遂亡在草泽中。子贡相卫,而结驷连骑,排藜藿入穷阎,过谢原宪。宪摄敝衣冠见子贡。子贡耻之,曰:“夫子岂病乎?”原宪曰:“吾闻之,无财者谓之贫,学道而不能行者谓之病。若宪,贫也,非病也。”子贡惭,不怿而去,终身耻其言之过也。公冶长,齐人,字子长。孔子曰:“长可妻也,虽在累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南宫括字子容。问孔子曰:“羿善射,奡荡舟,俱不得其死然;禹稷躬稼而有天下?”孔子弗答。容出,孔子曰:“君子哉若人!上德哉若人!”“国有道,不废;国无道,免于刑戮。”三复“白珪之玷”,以其兄之子妻之。公皙哀字季次。孔子曰:“天下无行,多为家臣,仕于都;唯季次未尝仕。”曾蒧字皙。侍孔子,孔子曰:“言尔志。”蒧曰:“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喟尔叹曰:“吾与蒧也!”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颜回死,颜路贫,请孔子车以葬。孔子曰:“材不材,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以徒行。”商瞿,鲁人,字子木。少孔子二十九岁。孔子传《易》于瞿,瞿传楚人馯臂子弘,弘传江东人矫子庸疵,疵传燕人周子家竖,竖传淳于人光子乘羽,羽传齐人田子庄何,何传东武人王子中同,同传菑川人杨何。何元朔中以治《易》为汉中大夫。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子路使子羔为费郈宰,孔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孔子曰:“是故恶夫佞者。”漆雕开字子开。孔子使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孔子说。公伯缭字子周。周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曰:“夫子固有惑志,缭也吾力犹能肆诸市朝。”孔子曰:“道之将行,命也;道之将废,命也。公伯缭其如命何!”司马耕字子牛。牛多言而躁。问仁于孔子,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訒。”曰:“其言也訒,斯可谓之仁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訒乎!”问君子,子曰:“君子不忧不惧。”曰:“不忧不惧,斯可谓之君子乎?”子曰:“内省不疚,夫何忧何惧!”樊须字子迟。少孔子三十六岁。樊迟请学稼,孔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孔子曰:“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智,曰:“知人。”有若少孔子四十三岁。有若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信近于义,言可复也;恭近于礼,远耻辱也;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孔子既没,弟子思慕,有若状似孔子,弟子相与共立为师,师之如夫子时也。他日,弟子进问曰:“昔夫子当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弟子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夫子曰:‘《诗》不云乎?“月离于毕,俾滂沱矣。”昨暮月不宿毕乎?’他日,月宿毕,竟不雨。商瞿年长无子,其母为取室。孔子使之齐,瞿母请之。孔子曰:‘无忧,瞿年四十后当有五丈夫子。’已而果然。敢问夫子何以知此?”有若默然无以应。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公西赤字子华。少孔子四十二岁。子华使于齐,冉有为其母请粟。孔子曰:“与之釜。”请益,曰:“与之庾。”冉子与之粟五秉。孔子曰:“赤之适齐也,乘肥马,衣轻裘。吾闻君子周急不继富。”巫马施字子旗。少孔子三十岁。陈司败问孔子曰:“鲁昭公知礼乎?”孔子曰:“知礼。”退而揖巫马旗曰:“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鲁君娶吴女为夫人,命之为孟子。孟子姓姬,讳称同姓,故谓之孟子。鲁君而知礼,孰不知礼!”施以告孔子,孔子曰:“丘也幸,苟有过,人必知之。臣不可言君亲之恶,为讳者,礼也。”梁鳣字叔鱼。少孔子二十九岁。颜幸字子柳。少孔子四十六岁。冉孺字子鲁,少孔子五十岁。曹恤字子循。少孔子五十岁。伯虔字子析,少孔子五十岁。公孙龙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岁。自子石已右三十五人,显有年名及受业,闻见于书传。其四十有二人,无年及不见书传者纪于左:冉季字子产。公祖句兹字子之。秦祖字子南。漆雕哆字子敛。颜高字子骄。漆雕徒父。壤驷赤字子徒。商泽。石作蜀字子明。任不齐字选。公良孺字子正。后处字子里。秦冉字开。公夏首字乘。傒容箴字子皙。公肩定字子中。颜祖字襄。鄡单字子家。句井疆。罕父黑字子索。秦商字子丕。申党字周。颜之仆字叔。荣旂字子祈。县成字子祺。左人郢字行。燕伋字思。郑国字子徒。秦非字子之。施之常字子恒。颜哙字子声。步叔乘字子车。原亢字籍。乐欬字子声。廉絜字庸。叔仲会字子期。颜何字冉。狄黑字皙。邦巽字子敛。孔忠。公西舆如字子上。公西葴字子上。太史公曰: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厥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阙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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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太史公曰:余读《孟子》书,至梁惠王问“何以利吾国”,未尝不废书而叹也。曰:嗟乎,利诚乱之始也!夫子罕言利者,常防其原也。故曰“放于利而行,多怨”。自天子至于庶人,好利之弊何以异哉!孟轲,驺人也,受业子思之门人。道既通,游事齐宣王,宣王不能用。适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则见以为迂远而阔于事情。当是之时,秦用商君,富国强兵;楚、魏用吴起,战胜弱敌;齐威王、宣王用孙子、田忌之徒,而诸侯东面朝齐。天下方务于合从连衡,以攻伐为贤,而孟轲乃述唐、虞、三代之德,是以所如者不合。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其后有驺子之属。齐有三驺子。其前驺忌,以鼓琴干威王,因及国政,封为成侯而受相印,先孟子。其次驺衍,后孟子。驺衍睹有国者益淫侈,不能尚德,若《大雅》整之于身,施及黎庶矣。乃深观阴阳消息而作怪迂之变,《终始》《大圣》之篇十余万言。其语闳大不经,必先验小物,推而大之,至于无垠。先序今以上至黄帝,学者所共术,大并世盛衰,因载其禨祥度制,推而远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先列中国名山大川,通谷禽兽,水土所殖,物类所珍,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称引天地剖判以来,五德转移,治各有宜,而符应若兹。以为儒者所谓中国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其外,天地之际焉。其术皆此类也。然要其归,必止乎仁义节俭,君臣上下六亲之施,始也滥耳。王公大人初见其术,惧然顾化,其后不能行之。是以驺子重于齐。适梁,惠王郊迎,执宾主之礼。适赵,平原君侧行撇席。如燕,昭王拥彗先驱,请列弟子之座而受业,筑碣石宫,身亲往师之。作《主运》。其游诸侯见尊礼如此,岂与仲尼菜色陈、蔡,孟轲困于齐、梁同乎哉!故武王以仁义伐纣而王,伯夷饿不食周粟;卫灵公问陈,而孔子不答;梁惠王谋欲攻赵,孟轲称大王去邠。此岂有意阿世俗苟合而已哉!持方枘欲内圜凿,其能入乎?或曰,伊尹负鼎而勉汤以王,百里傒饭牛车下而缪公用霸。作先合,然后引之大道。驺衍其言虽不轨,傥亦有牛鼎之意乎?自驺衍与齐之稷下先生,如淳于髡、慎到、环渊、接子、田骈、驺奭之徒,各著书言治乱之事,以干世主,岂可胜道哉!淳于髡,齐人也。博闻强记,学无所主。其谏说,慕晏婴之为人也,然而承意观色为务。客有见髡于梁惠王,惠王屏左右,独坐而再见之,终无言也。惠王怪之,以让客曰:“子之称淳于先生,管、晏不及,及见寡人,寡人未有得也。岂寡人不足为言邪?何故哉?”客以谓髡。髡曰:“固也。吾前见王,王志在驱逐;后复见王,王志在音声:吾是以默然。”客具以报王,王大骇,曰:“嗟乎,淳于先生诚圣人也!前淳于先生之来,人有献善马者,寡人未及视,会先生至。后先生之来,人有献讴者,未及试,亦会先生来。寡人虽屏人,然私心在彼,有之。”后淳于髡见,壹语连三日三夜无倦。惠王欲以卿相位待之,髠因谢去。于是送以安车驾驷,束帛加璧,黄金百镒。终身不仕。慎到,赵人。田骈、接子,齐人。环渊,楚人。皆学黄老道德之术,因发明序其指意。故慎到著十二论,环渊著上下篇,而田骈、接子皆有所论焉。驺奭者,齐诸驺子,亦颇采驺衍之术以纪文。于是齐王嘉之,自如淳于髡以下,皆命曰列大夫,为开第康庄之衢,高门大屋,尊宠之。览天下诸侯宾客,言齐能致天下贤士也。荀卿,赵人。年五十始来游学于齐。驺衍之术迂大而闳辩,奭也文具难施,淳于髡久与处,时有得善言。故齐人颂曰:“谈天衍,雕龙奭,炙毂过髡。”田骈之属皆已死齐襄王时,而荀卿最为老师。齐尚修列大夫之缺,而荀卿三为祭酒焉。齐人或谗荀卿,荀卿乃适楚,而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而荀卿废,因家兰陵。李斯尝为弟子,已而相秦。荀卿嫉浊世之政,亡国乱君相属,不遂大道而营于巫祝,信禨祥,鄙儒小拘,如庄周等又猾稽乱俗,于是推儒、墨、道德之行事兴坏,序列著数万言而卒。因葬兰陵。而赵亦有公孙龙为坚白同异之辩,剧子之言;魏有李悝,尽地力之教;楚有尸子、长卢;阿之吁子焉。自如孟子至于吁子,世多有其书,故不论其传云。盖墨翟,宋之大夫,善守御,为节用。或曰并孔子时,或曰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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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孟尝君列传第十五孟尝君名文,姓田氏。文之父曰靖郭君田婴。田婴者,齐威王少子而齐宣王庶弟也。田婴自威王时任职用事,与成侯邹忌及田忌将而救韩伐魏。成侯与田忌争宠,成侯卖田忌。田忌惧,袭齐之边邑,不胜,亡走。会威王卒,宣王立,知成侯卖田忌,乃复召田忌以为将。宣王二年,田忌与孙膑、田婴俱伐魏,败之马陵,虏魏太子申而杀魏将庞涓。宣王七年,田婴使于韩、魏,韩、魏服于齐。婴与韩昭侯、魏惠王会齐宣王东阿南,盟而去。明年,复与梁惠王会甄。是岁,梁惠王卒。宣王九年,田婴相齐。齐宣王与魏襄王会徐州而相王也。楚威王闻之,怒田婴。明年,楚伐败齐师于徐州,而使人逐田婴。田婴使张丑说楚威王,威王乃止。田婴相齐十一年,宣王卒,湣王即位。即位三年,而封田婴于薛。初,田婴有子四十余人。其贱妾有子名文,文以五月五日生。婴告其母曰:“勿举也。”其母窃举生之。及长,其母因兄弟而见其子文于田婴。田婴怒其母曰:“吾令若去此子,而敢生之,何也?”文顿首,因曰:“君所以不举五月子者,何故?”婴曰:“五月子者,长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文曰:“人生受命于天乎?将受命于户邪?”婴默然。文曰:“必受命于天,君何忧焉。必受命于户,则可高其户耳,谁能至者!”婴曰:“子休矣。”久之,文承间问其父婴曰:“子之子为何?”曰:“为孙。”“孙之孙为何?”曰:“为玄孙。”“玄孙之孙为何?”曰:“不能知也。”文曰:“君用事相齐,至今三王矣,齐不加广而君私家富累万金,门下不见一贤者。文闻将门必有将,相门必有相。今君后宫蹈绮縠而士不得裋褐,仆妾余粱肉而士不厌糟糠。今君又尚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而忘公家之事日损,文窃怪之。”于是婴乃礼文,使主家待宾客。宾客日进,名声闻于诸侯。诸侯皆使人请薛公田婴以文为太子,婴许之。婴卒,谥为靖郭君。而文果代立于薛,是为孟尝君。孟尝君在薛,招致诸侯宾客及亡人有罪者,皆归孟尝君。孟尝君舍业厚遇之,以故倾天下之士。食客数千人,无贵贱一与文等。孟尝君待客坐语,而屏风后常有侍史,主记君所与客语,问亲戚居处。客去,孟尝君已使使存问,献遗其亲戚。孟尝君曾待客夜食,有一人蔽火光。客怒,以饭不等,辍食辞去。孟尝君起,自持其饭比之。客惭,自刭。士以此多归孟尝君。孟尝君客无所择,皆善遇之。人人各自以为孟尝君亲己。秦昭王闻其贤,乃先使泾阳君为质于齐,以求见孟尝君。孟尝君将入秦,宾客莫欲其行,谏,不听。苏代谓曰:“今旦代从外来,见木禺人与土禺人相与语。木禺人曰:‘天雨,子将败矣。’土禺人曰:‘我生于土,败则归土。今天雨,流子而行,未知所止息也。’今秦,虎狼之国也,而君欲往,如有不得还,君得无为土禺人所笑乎?”孟尝君乃止。齐湣王二十五年,复卒使孟尝君入秦,昭王即以孟尝君为秦相。人或说秦昭王曰:“孟尝君贤,而又齐族也,今相秦,必先齐而后秦,秦其危矣。”于是秦昭王乃止。囚孟尝君,谋欲杀之。孟尝君使人抵昭王幸姬求解。幸姬曰:“妾愿得君狐白裘。”此时孟尝君有一狐白裘,直千金,天下无双,入秦献之昭王,更无他裘。孟尝君患之,遍问客,莫能对。最下坐有能为狗盗者,曰:“臣能得狐白裘。”乃夜为狗,以入秦宫臧中,取所献狐白裘至,以献秦王幸姬。幸姬为言昭王,昭王释孟尝君。孟尝君得出,即驰去,更封传,变名姓以出关。夜半至函谷关。秦昭王后悔出孟尝君,求之已去,即使人驰传逐之。孟尝君至关,关法鸡鸣而出客,孟尝君恐追至,客之居下坐者有能为鸡鸣,而鸡齐鸣,遂发传出。出如食顷,秦追果至关,已后孟尝君出,乃还。始孟尝君列此二人于宾客,宾客尽羞之,及孟尝君有秦难,卒此二人拔之。自是之后,客皆服。孟尝君过赵,赵平原君客之。赵人闻孟尝君贤,出观之,皆笑曰:“始以薛公为魁然也,今视之,乃眇小丈夫耳。”孟尝君闻之,怒。客与俱者下,斫击杀数百人,遂灭一县以去。齐湣王不自得,以其遣孟尝君。孟尝君至,则以为齐相,任政。孟尝君怨秦,将以齐为韩、魏攻楚,因与韩、魏攻秦,而借兵食于西周。苏代为西周谓曰:“君以齐为韩、魏攻楚九年,取宛、叶以北以强韩、魏,今复攻秦以益之。韩、魏南无楚忧,西无秦患,则齐危矣。韩、魏必轻齐畏秦,臣为君危之。君不如令敝邑深合于秦,而君无攻,又无借兵食。君临函谷而无攻,令敝邑以君之情谓秦昭王曰‘薛公必不破秦以强韩、魏。其攻秦也,欲王之令楚王割东国以与齐,而秦出楚怀王以为和’。君令敝邑以此惠秦,秦得无破而以东国自免也,秦必欲之。楚王得出,必德齐。齐得东国益强,而薛世世无患矣。秦不大弱,而处三晋之西,三晋必重齐。”薛公曰:“善。”因令韩、魏贺秦,使三国无攻,而不借兵食于西周矣。是时,楚怀王入秦,秦留之,故欲必出之。秦不果出楚怀王。孟尝君相齐,其舍人魏子为孟尝君收邑入,三反而不致一入。孟尝君问之,对曰:“有贤者,窃假与之,以故不致入。”孟尝君怒而退魏子。居数年,人或毁孟尝君于齐王曰:“孟尝君将为乱。”及田甲劫湣王,湣王意疑孟尝君,孟尝君乃奔。魏子所与粟贤者闻之,乃上书言孟尝君不作乱,请以身为盟,遂自刭宫门以明孟尝君。湣王乃惊,而踪迹验问,孟尝君果无反谋,乃复召孟尝君。孟尝君因谢病,归老于薛。湣王许之。其后,秦亡将吕礼相齐,欲困苏代。代乃谓孟尝君曰:“周最于齐,至厚也,而齐王逐之,而听亲弗相吕礼者,欲取秦也。齐、秦合,则亲弗与吕礼重矣。有用,齐、秦必轻君。君不如急北兵,趋赵以和秦、魏,收周最以厚行,且反齐王之信,又禁天下之变。齐无秦,则天下集齐,亲弗必走,则齐王孰与为其国也!”于是孟尝君从其计,而吕礼嫉害于孟尝君。孟尝君惧,乃遗秦相穰侯魏冉书曰:“吾闻秦欲以吕礼收齐,齐,天下之强国也,子必轻矣。齐秦相取以临三晋,吕礼必并相矣,是子通齐以重吕礼也。若齐免于天下之兵,其雠子必深矣。子不如劝秦王伐齐。齐破,吾请以所得封子。齐破,秦畏晋之强,秦必重子以取晋。晋国敝于齐而畏秦,晋必重子以取秦。是子破齐以为功,挟晋以为重;是子破齐定封,秦、晋交重子。若齐不破,吕礼复用,子必大穷。”于是穰侯言于秦昭王伐齐,而吕礼亡。后齐湣王灭宋,益骄,欲去孟尝君。孟尝君恐,乃如魏。魏昭王以为相,西合于秦、赵,与燕共伐破齐。齐湣王亡在莒,遂死焉。齐襄王立,而孟尝君中立于诸侯,无所属。齐襄王新立,畏孟尝君,与连和,复亲薛公。文卒,谥为孟尝君。诸子争立,而齐魏共灭薛。孟尝绝嗣无后也。初,冯驩闻孟尝君好客,蹑蹻而见之。孟尝君曰:“先生远辱,何以教文也?”冯驩曰:“闻君好士,以贫身归于君。”孟尝君置传舍十日,孟尝君问传舍长曰:“客何所为?”答曰:“冯先生甚贫,犹有一剑耳,又蒯缑。弹其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食无鱼’。”孟尝君迁之幸舍,食有鱼矣。五日,又问传舍长。答曰:“客复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出无舆’。”孟尝君迁之代舍,出入乘舆车矣。五日,孟尝君复问传舍长。舍长答曰:“先生又尝弹剑而歌曰‘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孟尝君不悦。居期年,冯驩无所言。孟尝君时相齐,封万户于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使人出钱于薛。岁余不入,贷钱者多不能与其息,客奉将不给。孟尝君忧之,问左右:“何人可使收债于薛者?”传舍长曰:“代舍客冯公形容状貌甚辩,长者,无他伎能,宜可令收债。”孟尝君乃进冯驩而请之曰:“宾客不知文不肖,幸临文者三千余人,邑入不足以奉宾客,故出息钱于薛。薛岁不入,民颇不与其息。今客食恐不给,愿先生责之。”冯驩曰:“诺。”辞行,至薛,召取孟尝君钱者皆会,得息钱十万。乃多酿酒,买肥牛,召诸取钱者,能与息者皆来,不能与息者亦来,皆持取钱之券书合之。齐为会,日杀牛置酒。酒酣,乃持券如前合之,能与息者,与为期;贫不能与息者,取其券而烧之。曰:“孟尝君所以贷钱者,为民之无者以为本业也;所以求息者,为无以奉客也。今富给者以要期,贫穷者燔券书以捐之。诸君强饮食。有君如此,岂可负哉!”坐者皆起,再拜。孟尝君闻冯驩烧券书,怒而使使召驩。驩至,孟尝君曰:“文食客三千人,故贷钱于薛。文奉邑少,而民尚多不以时与其息,客食恐不足,故请先生收责之。闻先生得钱,即以多具牛酒而烧券书,何?”冯驩曰:“然。不多具牛酒即不能毕会,无以知其有余不足。有余者,为要期。不足者,虽守而责之十年,息愈多,急,即以逃亡自捐之。若急,终无以偿,上则为君好利不爱士民,下则有离上抵负之名,非所以厉士民彰君声也。焚无用虚债之券,捐不可得之虚计,令薛民亲君而彰君之善声也,君有何疑焉!”孟尝君乃拊手而谢之。齐王惑于秦、楚之毁,以为孟尝君名高其主而擅齐国之权,遂废孟尝君。诸客见孟尝君废,皆去。冯驩曰:“借臣车一乘,可以入秦者,必令君重于国而奉邑益广,可乎?”孟尝君乃约车币而遣之。冯驩乃西说秦王曰:“天下之游士冯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此雄雌之国也,势不两立为雄,雄者得天下矣。”秦王跽而问之曰:“何以使秦无为雌而可?”冯驩曰:“王亦知齐之废孟尝君乎?”秦王曰:“闻之。”冯驩曰:“使齐重于天下者,孟尝君也。今齐王以毁废之,其心怨,必背齐;背齐入秦,则齐国之情,人事之诚,尽委之秦,齐地可得也,岂直为雄也!君急使使载币阴迎孟尝君,不可失时也。如有齐觉悟,复用孟尝君,则雌雄之所在未可知也。”秦王大悦,乃遣车十乘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冯驩辞以先行,至齐,说齐王曰:“天下之游士凭轼结靷东入齐者,无不欲强齐而弱秦者;凭轼结靷西入秦者,无不欲强秦而弱齐者。夫秦齐雄雌之国,秦强则齐弱矣,此势不两雄。今臣窃闻秦遣使车十乘载黄金百镒以迎孟尝君。孟尝君不西则已,西入相秦则天下归之,秦为雄而齐为雌,雌则临淄、即墨危矣。王何不先秦使之未到,复孟尝君,而益与之邑以谢之?孟尝君必喜而受之。秦虽强国,岂可以请人相而迎之哉!折秦之谋,而绝其霸强之略。”齐王曰:“善。”乃使人至境候秦使。秦使车适入齐境,使还驰告之,王召孟尝君而复其相位,而与其故邑之地,又益以千户。秦之使者闻孟尝君复相齐,还车而去矣。自齐王毁废孟尝君,诸客皆去。后召而复之,冯驩迎之。未到,孟尝君太息叹曰:“文常好客,遇客无所敢失,食客三千有余人,先生所知也。客见文一日废,皆背文而去,莫顾文者。今赖先生得复其位,客亦有何面目复见文乎?如复见文者,必唾其面而大辱之。”冯驩结辔下拜。孟尝君下车接之,曰:“先生为客谢乎?”冯驩曰:“非为客谢也,为君之言失。夫物有必至,事有固然,君知之乎?”孟尝君曰:“愚不知所谓也。”曰:“生者必有死,物之必至也;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也。君独不见夫趣市朝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朝者掉臂而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今君失位,宾客皆去,不足以怨士而徒绝宾客之路。愿君遇客如故。”孟尝君再拜曰:“敬从命矣。闻先生之言,敢不奉教焉。”太史公曰:吾尝过薛,其俗闾里率多暴桀子弟,与邹、鲁殊。问其故,曰:“孟尝君招致天下任侠,奸人入薛中盖六万余家矣。”世之传孟尝君好客自喜,名不虚矣。" }, { "index": 98, "volume_number": "卷98", "content": "八十·乐毅列传第二十乐毅者,其先祖曰乐羊。乐羊为魏文侯将,伐取中山,魏文侯封乐羊以灵寿。乐羊死,葬于灵寿,其后子孙因家焉。中山复国,至赵武灵王时复灭中山,而乐氏后有乐毅。乐毅贤,好兵,赵人举之。及武灵王有沙丘之乱,乃去赵适魏。闻燕昭王以子之之乱而齐大败燕,燕昭王怨齐,未尝一日而忘报齐也。燕国小,辟远,力不能制,于是屈身下士,先礼郭隗以招贤者。乐毅于是为魏昭王使于燕,燕王以客礼待之。乐毅辞让,遂委质为臣,燕昭王以为亚卿,久之。当是时,齐湣王强,南败楚相唐眜于重丘,西摧三晋于观津,遂与三晋击秦,助赵灭中山,破宋,广地千余里。与秦昭王争重为帝,已而复归之。诸侯皆欲背秦而服于齐。湣王自矜,百姓弗堪。于是燕昭王问伐齐之事。乐毅对曰:“齐,霸国之余业也,地大人众,未易独攻也。王必欲伐之,莫如与赵及楚、魏。”于是使乐毅约赵惠文王,别使连楚、魏,令赵啗说秦以伐齐之利。诸侯害齐湣王之骄暴,皆争合从与燕伐齐。乐毅还报,燕昭王悉起兵,使乐毅为上将军,赵惠文王以相国印授乐毅。乐毅于是并护赵、楚、韩、魏、燕之兵以伐齐,破之济西。诸侯兵罢归,而燕军乐毅独追,至于临菑。齐湣王之败济西,亡走,保于莒。乐毅独留徇齐,齐皆城守。乐毅攻入临菑,尽取齐宝财物祭器输之燕。燕昭王大说,亲至济上劳军,行赏飨士,封乐毅于昌国,号为昌国君。于是燕昭王收齐卤获以归,而使乐毅复以兵平齐城之不下者。 [image \"049 乐毅 济上劳军\" file=Image00047.jpg] 乐毅济上劳军,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乐毅留徇齐五岁,下齐七十余城,皆为郡县以属燕,唯独莒、即墨未服。会燕昭王死,子立为燕惠王。惠王自为太子时尝不快于乐毅,及即位,齐之田单闻之,乃纵反间于燕,曰:“齐城不下者两城耳。然所以不早拔者,闻乐毅与燕新王有隙,欲连兵且留齐,南面而王齐。齐之所患,唯恐他将之来。”于是燕惠王固已疑乐毅,得齐反间,乃使骑劫代将,而召乐毅。乐毅知燕惠王之不善代之,畏诛,遂西降赵。赵封乐毅于观津,号曰望诸君。尊宠乐毅以警动于燕、齐。齐田单后与骑劫战,果设诈诳燕军,遂破骑劫于即墨下,而转战逐燕,北至河上,尽复得齐城,而迎襄王于莒,入于临菑。燕惠王后悔使骑劫代乐毅,以故破军亡将失齐;又怨乐毅之降赵,恐赵用乐毅而乘燕之弊以伐燕。燕惠王乃使人让乐毅,且谢之曰:“先王举国而委将军,将军为燕破齐,报先王之仇,天下莫不震动,寡人岂敢一日而忘将军之功哉!会先王弃群臣,寡人新即位,左右误寡人。寡人之使骑劫代将军,为将军久暴露于外,故召将军且休,计事。将军过听,以与寡人有隙,遂捐燕归赵。将军自为计则可矣,而亦何以报先王之所以遇将军之意乎?”乐毅报遗燕惠王书曰:臣不佞,不能奉承王命,以顺左右之心,恐伤先王之明,有害足下之义,故遁逃走赵。今足下使人数之以罪,臣恐侍御者不察先王之所以畜幸臣之理,又不白臣之所以事先王之心,故敢以书对。臣闻贤圣之君不以禄私亲,其功多者赏之,其能当者处之。故察能而授官者,成功之君也;论行而结交者,立名之士也。臣窃观先王之举也,见有高世主之心,故假节于魏,以身得察于燕。先王过举,厕之宾客之中,立之群臣之上,不谋父兄,以为亚卿。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令承教,可幸无罪,故受令而不辞。先王命之曰:“我有积怨深怒于齐,不量轻弱,而欲以齐为事。”臣曰:“夫齐,霸国之余业而最胜之遗事也。练于兵甲,习于战攻。王若欲伐之,必与天下图之。与天下图之,莫若结于赵。且又淮北、宋地,楚、魏之所欲也,赵若许而约四国攻之,齐可大破也。”先王以为然,具符节南使臣于赵。顾反命,起兵击齐。以天之道,先王之灵,河北之地随先王而举之济上。济上之军受命击齐,大败齐人。轻卒锐兵,长驱至国。齐王遁而走莒,仅以身免;珠玉财宝车甲珍器尽收入于燕。齐器设于宁台,大吕陈于元英,故鼎反乎磿室,蓟丘之植植于汶篁,自五伯已来,功未有及先王者也。先王以为慊于志,故裂地而封之,使得比小国诸侯。臣窃不自知,自以为奉命承教,可幸无罪,是以受命不辞。臣闻贤圣之君,功立而不废,故著于《春秋》 ;蚤知之士,名成而不毁,故称于后世。若先王之报怨雪耻,夷万乘之强国,收八百岁之蓄积,及至弃群臣之日,余教未衰,执政任事之臣,修法令,慎庶孽,施及乎萌隶,皆可以教后世。臣闻之,善作者不必善成,善始者不必善终。昔伍子胥说听于阖闾,而吴王远迹至郢;夫差弗是也,赐之鸱夷而浮之江。吴王不寤先论之可以立功,故沈子胥而不悔;子胥不蚤见主之不同量,是以至于入江而不化。夫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也。离毁辱之诽谤,堕先王之名,臣之所大恐也。临不测之罪,以幸为利,义之所不敢出也。臣闻古之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臣虽不佞,数奉教于君子矣。恐侍御者之亲左右之说,不察疏远之行,故敢献书以闻,唯君王之留意焉。于是燕王复以乐毅子乐闲为昌国君;而乐毅往来复通燕,燕、赵以为客卿。乐毅卒于赵。乐闲居燕三十馀年,燕王喜用其相栗腹之计,欲攻赵,而问昌国君乐闲。乐闲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燕王不听,遂伐赵。赵使廉颇击之,大破栗腹之军于鄗,禽栗腹、乐乘。乐乘者,乐闲之宗也。于是乐闲奔赵,赵遂围燕。燕原文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燕王恨不用乐闲,乐闲既在赵,乃遗乐闲书曰:“纣之时,箕子不用,犯谏不怠,以冀其听;商容不达,身只辱焉,以冀其变。及民志不入,狱囚自出,然后二子退隐。故纣负桀暴之累,二子不失忠圣之名。何者?其忧患之尽矣。今寡人虽愚,不若纣之暴也;燕民虽乱,不若殷民之甚也。室有语,不相尽,以告邻里。二者,寡人不为君取也。”乐闲、乐乘怨燕不听其计,二人卒留赵。赵封乐乘为武襄君。其明年,乐乘、廉颇为赵围燕,燕重礼以和,乃解。后五岁,赵孝成王卒。襄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其后十六年而秦灭赵。其后二十余年,高帝过赵,问:“乐毅有后世乎?”对曰:“有乐叔。”高帝封之乐卿,号曰华成君。华成君,乐毅之孙也。而乐氏之族有乐瑕公、乐臣公,赵且为秦所灭,亡之齐高密。乐臣公善修黄帝、老子之言,显闻于齐,称贤师。太史公曰:始齐之蒯通及主父偃读乐毅之《报燕王书》,未尝不废书而泣也。乐臣公学黄帝、老子,其本师号曰河上丈人,不知其所出。河上丈人教安期生,安期生教毛翕公,毛翕公教乐瑕公,乐瑕公教乐臣公,乐臣公教盖公。盖公教于齐高密、胶西,为曹相国师。" }, { "index": 99, "volume_number": "卷99", "content": "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赵惠文王十六年,廉颇为赵将伐齐,大破之,取阳晋,拜为上卿,以勇气闻于诸侯。蔺相如者,赵人也,为赵宦者令缪贤舍人。赵惠文王时,得楚和氏璧。秦昭王闻之,使人遗赵王书,愿以十五城请易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诸大臣谋:欲予秦,秦城恐不可得,徒见欺;欲勿予,即患秦兵之来。计未定,求人可使报秦者,未得。宦者令缪贤曰:“臣舍人蔺相如可使。”王问:“何以知之?”对曰:“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曰:‘君何以知燕王?’臣语曰:‘臣尝从大王与燕王会境上,燕王私握臣手,曰“愿结友”。以此知之,故欲往。’相如谓臣曰:‘夫赵强而燕弱,而君幸于赵王,故燕王欲结于君。今君乃亡赵走燕,燕畏赵,其势必不敢留君,而束君归赵矣。君不如肉袒伏斧质请罪,则幸得脱矣。’臣从其计,大王亦幸赦臣。臣窃以为其人勇士,有智谋,宜可使。”于是王召见,问蔺相如曰:“秦王以十五城请易寡人之璧,可予不?”相如曰:“秦强而赵弱,不可不许。”王曰:“取吾璧,不予我城,奈何?”相如曰:“秦以城求璧而赵不许,曲在赵。赵予璧而秦不予赵城,曲在秦。均之二策,宁许以负秦曲。”王曰:“谁可使者?”相如曰:“王必无人,臣愿奉璧往使。城入赵而璧留秦;城不入,臣请完璧归赵。”赵王于是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秦王坐章台见相如,相如奉璧奏秦王。秦王大喜,传以示美人及左右,左右皆呼万岁。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乃前曰:“璧有瑕,请指示王。”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谓秦王曰:“大王欲得璧,使人发书至赵王,赵王悉召群臣议,皆曰‘秦贪,负其强,以空言求璧,偿城恐不可得’。议不欲予秦璧。臣以为布衣之交尚不相欺,况大国乎!且以一璧之故逆强秦之欢,不可。于是赵王乃斋戒五日,使臣奉璧,拜送书于庭。何者?严大国之威以修敬也。今臣至,大王见臣列观,礼节甚倨;得璧,传之美人,以戏弄臣。臣观大王无意偿赵王城邑,故臣复取璧。大王必欲急臣,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相如持其璧睨柱,欲以击柱。秦王恐其破璧,乃辞谢固请,召有司案图,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相如度秦王特以诈详为予赵城,实不可得,乃谓秦王曰:“和氏璧,天下所共传宝也,赵王恐,不敢不献。赵王送璧时,斋戒五日,今大王亦宜斋戒五日,设九宾于廷,臣乃敢上璧。”秦王度之,终不可强夺,遂许斋五日,舍相如广成传。相如度秦王虽斋,决负约不偿城,乃使其从者衣褐,怀其璧,从径道亡,归璧于赵。秦王斋五日后,乃设九宾礼于廷,引赵使者蔺相如。相如至,谓秦王曰:“秦自缪公以来二十余君,未尝有坚明约束者也。臣诚恐见欺于王而负赵,故令人持璧归,间至赵矣。且秦强而赵弱,大王遣一介之使至赵,赵立奉璧来。今以秦之强而先割十五都予赵,赵岂敢留璧而得罪于大王乎?臣知欺大王之罪当诛,臣请就汤镬,唯大王与群臣孰计议之。”秦王与群臣相视而嘻。左右或欲引相如去,秦王因曰:“今杀相如,终不能得璧也,而绝秦赵之欢,不如因而厚遇之,使归赵,赵王岂以一璧之故欺秦邪!”卒廷见相如,毕礼而归之。相如既归,赵王以为贤大夫使不辱于诸侯,拜相如为上大夫。秦亦不以城予赵,赵亦终不予秦璧。其后秦伐赵,拔石城。明年,复攻赵,杀二万人。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赵王畏秦,欲毋行。廉颇、蔺相如计曰:“王不行,示赵弱且怯也。”赵王遂行,相如从。廉颇送至境,与王诀曰:“王行,度道里会遇之礼毕,还,不过三十日。三十日不还,则请立太子为王,以绝秦望。”王许之,遂与秦王会渑池。秦王饮酒酣,曰:“寡人窃闻赵王好音,请奏瑟。”赵王鼓瑟。秦御史前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蔺相如前曰:“赵王窃闻秦王善为秦声,请奏盆缻秦王,以相娱乐。”秦王怒,不许。于是相如前进缻,因跪请秦王。秦王不肯击缻。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叱之,左右皆靡。于是秦王不怿,为一击缻。相如顾召赵御史书曰“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秦之群臣曰:“请以赵十五城为秦王寿。”蔺相如亦曰:“请以秦之咸阳为赵王寿。”秦王竟酒,终不能加胜于赵。赵亦盛设兵以待秦,秦不敢动。既罢归国,以相如功大,拜为上卿,位在廉颇之右。廉颇曰:“我为赵将,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而蔺相如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且相如素贱人,吾羞,不忍为之下。”宣言曰:“我见相如,必辱之。”相如闻,不肯与会。相如每朝时,常称病,不欲与廉颇争列。已而相如出,望见廉颇,相如引车避匿。于是舍人相与谏曰:“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徒慕君之高义也。今君与廉颇同列,廉君宣恶言而君畏匿之,恐惧殊甚,且庸人尚羞之,况于将相乎!臣等不肖,请辞去。”蔺相如固止之,曰:“公之视廉将军孰与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虽驽,独畏廉将军哉?顾吾念之,强秦之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徒以吾两人在也。今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吾所以为此者,以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廉颇闻之,肉袒负荆,因宾客至蔺相如门谢罪。曰:“鄙贱之人,不知将军宽之至此也。”卒相与欢,为刎颈之交。是岁,廉颇东攻齐,破其一军。居二年,廉颇复伐齐幾,拔之。后三年,廉颇攻魏之防陵、安阳,拔之。后四年,蔺相如将而攻齐,至平邑而罢。其明年,赵奢破秦军阏與下。赵奢者,赵之田部吏也。收租税而平原君家不肯出租,奢以法治之,杀平原君用事者九人。平原君怒,将杀奢。奢因说曰:“君于赵为贵公子,今纵君家而不奉公则法削,法削则国弱,国弱则诸侯加兵,诸侯加兵是无赵也,君安得有此富乎?以君之贵,奉公如法则上下平,上下平则国强,国强则赵固,而君为贵戚,岂轻于天下邪?”平原君以为贤,言之于王。王用之治国赋,国赋大平,民富而府库实。秦伐韩,军于阏與。王召廉颇而问曰:“可救不?”对曰:“道远险狭,难救。”又召乐乘而问焉,乐乘对如廉颇言。又召问赵奢,奢对曰:“其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王乃令赵奢将,救之。兵去邯郸三十里,而令军中曰:“有以军事谏者死。”秦军军武安西,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振。军中候有一人言急救武安,赵奢立斩之。坚壁,留二十八日不行,复益增垒。秦间来入,赵奢善食而遣之。间以报秦将,秦将大喜曰:“夫去国三十里而军不行,乃增垒,阏與非赵地也。”赵奢既已遣秦间,乃" }, { "index": 100, "volume_number": "卷100", "content": "甲而趋之,二日一夜至,令善射者去阏與五十里而军。军垒成,秦人闻之,悉甲而至。军士许历请以军事谏,赵奢曰:“内之。”许历曰:“秦人不意赵师至此,其来气盛,将军必厚集其阵以待之。不然,必败。”赵奢曰:“请受令。”许历曰:“请就鈇质之诛。”赵奢曰:“胥后令邯郸。”许历复请谏,曰:“先据北山上者胜,后至者败。”赵奢许诺,即发万人趋之。秦兵后至,争山不得上,赵奢纵兵击之,大破秦军。秦军解而走,遂解阏與之围而归。赵惠文王赐奢号为马服君,以许历为国尉。赵奢于是与廉颇、蔺相如同位。后四年,赵惠文王卒,子孝成王立。七年,秦与赵兵相距长平,时赵奢已死,而蔺相如病笃,赵使廉颇将攻秦,秦数败赵军,赵军固壁不战。秦数挑战,廉颇不肯。赵王信秦之间。秦之间言曰:“秦之所恶,独畏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为将耳。”赵王因以括为将,代廉颇。蔺相如曰:“王以名使括,若胶柱而鼓瑟耳。括徒能读其父书传,不知合变也。”赵王不听,遂将之。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于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愿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赵括既代廉颇,悉更约束,易置军吏。秦将白起闻之,纵奇兵,详败走,而绝其粮道,分断其军为二,士卒离心。四十余日,军饿,赵括出锐卒自博战,秦军射杀赵括。括军败,数十万之众遂降秦,秦悉坑之。赵前后所亡凡四十五万。明年,秦兵遂围邯郸,岁余,几不得脱。赖楚、魏诸侯来救,乃得解邯郸之围。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自邯郸围解五年,而燕用栗腹之谋,曰“赵壮者尽于长平,其孤未壮”,举兵击赵。赵使廉颇将,击,大破燕军于鄗,杀栗腹,遂围燕。燕割五城请和,乃听之。赵以尉文封廉颇为信平君,为假相国。廉颇之免长平归也,失势之时,故客尽去。及复用为将,客又复至。廉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天下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则从君;君无势则去。此固其理也,有何怨乎?”居六年,赵使廉颇伐魏之繁阳,拔之。赵孝成王卒,子悼襄王立,使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乐乘,乐乘走。廉颇遂奔魏之大梁。其明年,赵乃以李牧为将而攻燕,拔武遂、方城。廉颇居梁久之,魏不能信用。赵以数困于秦兵,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赵使者既见廉颇,廉颇为之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尚可用。赵使还报王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闻廉颇在魏,阴使人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廉颇卒死于寿春。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常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射骑,谨烽火,多间谍,厚遇战士。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敢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然匈奴以李牧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李牧,李牧如故。赵王怒,召之,使他人代将。岁余,匈奴每来,出战。出战,数不利,失亡多,边不得田畜。复请李牧。牧杜门不出,固称疾。赵王乃复强起使将兵。牧曰:“王必用臣,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李牧至,如故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详北不胜,以数千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其后十余岁,匈奴不敢近赵边城。赵悼襄王元年,廉颇既亡入魏,赵使李牧攻燕,拔武遂、方城。居二年,庞煖破燕军,杀剧辛。后七年,秦破杀赵将扈辄于武遂,斩首十万。赵乃以李牧为大将军,击秦军于宜安,大破秦军,走秦将桓齮。封李牧为武安君。居三年,秦攻番吾,李牧击破秦军,南距韩、魏。赵王迁七年,秦使王翦攻赵,赵使李牧、司马尚御之。秦多与赵王宠臣郭开金,为反间,言李牧、司马尚欲反。赵王乃使赵蔥及齐将颜聚代李牧。李牧不受命,赵使人微捕得李牧,斩之。废司马尚。后三月,王翦因急击赵,大破杀赵蔥,虏赵王迁及其将颜聚,遂灭赵。太史公曰:知死必勇,非死者难也,处死者难。方蔺相如引璧睨柱,及叱秦王左右,势不过诛,然士或怯懦而不敢发。相如一奋其气,威信敌国,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 }, { "index": 101, "volume_number": "卷101", "content": "八十四·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与之同列,争宠而心害其能。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屈平属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见而欲夺之,屈平不与,因谗之曰:“王使屈平为令,众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以为‘非我莫能为’也。”王怒而疏屈平。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屈平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矣。上称帝喾,下道齐桓,中述汤武,以刺世事。明道德之广崇,治乱之条贯,靡不毕见。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皭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屈平既绌,其后秦欲伐齐,齐与楚从亲,惠王患之,乃令张仪详去秦,厚币委质事楚,曰:“秦甚憎齐,齐与楚从亲,楚诚能绝齐,秦愿献商、於之地六百里。”楚怀王贪而信张仪,遂绝齐,使使如秦受地。张仪诈之曰:“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楚使怒去,归告怀王。怀王怒,大兴师伐秦。秦发兵击之,大破楚师于丹、淅,斩首八万,虏楚将屈匄,遂取楚之汉中地。怀王乃悉发国中兵以深入击秦,战于蓝田。魏闻之,袭楚至邓。楚兵惧,自秦归。而齐竟怒不救楚,楚大困。明年,秦割汉中地与楚以和。楚王曰:“不愿得地,愿得张仪而甘心焉。”张仪闻,乃曰:“以一仪而当汉中地,臣请往如楚。”如楚,又因厚币用事者臣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怀王竟听郑袖,复释去张仪。是时屈平既疏,不复在位,使于齐,顾反,谏怀王曰:“何不杀张仪?”怀王悔,追张仪不及。其后诸侯共击楚,大破之,杀其将唐眜。时秦昭王与楚婚,欲与怀王会。怀王欲行,屈平曰:“秦虎狼之国,不可信,不如毋行。”怀王稚子子兰劝王行:“奈何绝秦欢!”怀王卒行。入武关,秦伏兵绝其后,因留怀王,以求割地。怀王怒,不听。亡走赵,赵不内。复之秦,竟死于秦而归葬。长子顷襄王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眷顾楚国,系心怀王,不忘欲反,冀幸君之一悟,俗之一改也。其存君兴国而欲反覆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然终无可奈何,故不可以反,卒以此见怀王之终不悟也。人君无愚智贤不肖,莫不欲求忠以自为,举贤以自佐,然亡国破家相随属,而圣君治国累世而不见者,其所谓忠者不忠,而所谓贤者不贤也。怀王以不知忠臣之分,故内惑于郑袖,外欺于张仪,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令尹子兰。兵挫地削,亡其六郡,身客死于秦,为天下笑。此不知人之祸也。《易》曰:“井泄不食,为我心恻,可以汲。王明,并受其福。”王之不明,岂足福哉!令尹子兰闻之大怒,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至于江滨,被发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而至此?”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人又谁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常流而葬乎江鱼腹中耳,又安能以晧晧之白而蒙世俗之温蠖乎!”乃作《怀沙》之赋。其辞曰:陶陶孟夏兮,草木莽莽。伤怀永哀兮,汩徂南土。眴兮窈窈,孔静幽墨。冤结纡轸兮,离愍之长鞠;抚情效志兮,俛诎以自抑。刓方以为圜兮,常度未替;易初本由兮,君子所鄙。章画职墨兮,前度未改;内直质重兮,大人所盛。巧匠不斲兮,孰察其揆正?玄文幽处兮,矇谓之不章;离娄微睇兮,瞽以为无明。变白而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皇在笯兮,鸡雉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党人之鄙妒兮,羌不知吾所臧。任重载盛兮,陷滞而不济;怀瑾握瑜兮,穷不得余所示。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诽骏疑桀兮,固庸态也。文质疏内兮,众不知吾之异采;材朴委积兮,莫知余之所有。重仁袭义兮,谨厚以为丰;重华不可牾兮,孰知余之从容!古固有不并兮,岂知其故也?汤禹久远兮,邈不可慕也。惩违改忿兮,抑心而自强;离湣而不迁兮,愿志之有象。进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将暮;含忧虞哀兮,限之以大故。乱曰:浩浩沅、湘兮,分流汩兮。修路幽拂兮,道远忽兮。曾唫恒悲兮,永叹慨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谓兮。怀情抱质兮,独无匹兮。伯乐既殁兮,骥将焉程兮?人生禀命兮,各有所错兮。定心广志,余何畏惧兮?曾伤爰哀,永叹喟兮。世溷不吾知,心不可谓兮。知死不可让兮,愿勿爱兮。明以告君子兮,吾将以为类兮。于是怀石遂自沉汨罗以死。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秦所灭。自屈原沉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贾生名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贾生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悉草具其事仪法,色尚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秦之法。孝文帝初即位,谦让未遑也。诸律令所更定,及列侯悉就国,其说皆自贾生发之。于是天子议以为贾生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贾生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適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其辞曰:共承嘉惠兮,俟罪长沙。侧闻屈原兮,自沉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呜呼哀哉,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枭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世谓伯夷贪兮,谓盗跖廉;莫邪为顿兮,铅刀为铦。于嗟嚜嚜兮,生之无故!斡弃周鼎兮宝康瓠,腾驾罢牛兮骖蹇鲈,骥垂两耳兮服盐车。章甫荐屦兮,渐不可久;嗟苦先生兮,独离此咎!讯曰:已矣,国其莫我知,独堙郁兮其谁语?凤漂漂其高遰兮,夫固自缩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深潜以自珍。弥融爚以隐处兮,夫岂从蚁与蛭螾?所贵圣人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藏。使骐骥可得系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尤兮,亦夫子之辜也!瞝九州而相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于千仞之上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摇增翮逝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能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鱏兮,固将制于蚁蝼。贾生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鸮飞入贾生舍,止于坐隅。楚人命鸮曰“服”。贾生既以適居长沙,长沙卑湿,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单阏之岁兮,四月孟夏,庚子日施兮,服集予舍,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集兮,私怪其故,发书占之兮,筴言其度。曰“野鸟入处兮,主人将去”。请问于服兮:“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淹数之度兮,语予其期。”服乃叹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万物变化兮,固无休息。斡流而迁兮,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兮,变化而嬗。沕穆无穷兮,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兮,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兮,夫差以败;越栖会稽兮,句践霸世。斯游遂成兮,卒被五刑;傅说胥靡兮,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兮,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兮,孰知其极?水激则旱兮,矢激则远。万物回薄兮,振荡相转。云蒸雨降兮,错缪相纷。大专槃物兮,坱轧无垠。天不可与虑兮,道不可与谋。迟数有命兮,恶识其时?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足控抟;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小知自私兮,贱彼贵我;通人大观兮,物无不可。贪夫徇财兮,烈士徇名;夸者死权兮,品庶冯生。怵迫之徒兮,或趋西东;大人不曲兮,亿变齐同。拘士系俗兮,攌如囚拘;至人遗物兮,独与道俱。众人或或兮,好恶积意;真人淡漠兮,独与道息。释知遗形兮,超然自丧;寥廓忽荒兮,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兮,得坻则止;纵躯委命兮,不私与己。其生若浮兮,其死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静,氾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宝兮,养空而浮;德人无累兮,知命不忧。细故慸葪兮,何足以疑!后岁余,贾生征见。孝文帝方受釐,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贾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状。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梁怀王,文帝之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贾生傅之。文帝复封淮南厉王子四人皆为列侯。贾生谏,以为患之兴自此起矣。贾生数上疏,言诸侯或连数郡,非古之制,可稍削之。文帝不听。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贾生之死时年三十三矣。及孝文崩,孝武皇帝立,举贾生之孙二人至郡守,而贾嘉最好学,世其家,与余通书。至孝昭时,列为九卿。太史公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 }, { "index": 102, "volume_number": "卷102", "content": "八十五·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往来贩贱卖贵,家累千金。秦昭王四十年,太子死。其四十二年,以其次子安国君为太子。安国君有子二十余人。安国君有所甚爱姬,立以为正夫人,号曰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安国君中男名子楚,子楚母曰夏姬,毋爱。子楚为秦质子于赵。秦数攻赵,赵不甚礼子楚。子楚,秦诸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吕不韦贾邯郸,见而怜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子楚,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子楚笑曰:“且自大君之门,而乃大吾门!”吕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门而大。”子楚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吕不韦曰:“秦王老矣,安国君得为太子。窃闻安国君爱幸华阳夫人,华阳夫人无子,能立適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今子兄弟二十余人,子又居中,不甚见幸,久质诸侯。即大王薨,安国君立为王,则子毋几得与长子及诸子旦暮在前者争为太子矣。”子楚曰:“然。为之奈何?”吕不韦曰:“子贫,客于此,非有以奉献于亲及结宾客也。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事安国君及华阳夫人,立子为適嗣。”子楚乃顿首曰:“必如君策,请得分秦国与君共之。”吕不韦乃以五百金与子楚,为进用,结宾客;而复以五百金买奇物玩好,自奉而西游秦。求见华阳夫人姊,而皆以其物献华阳夫人。因言子楚贤智,结诸侯宾客遍天下,常曰“楚也以夫人为天,日夜泣思太子及夫人”。夫人大喜。不韦因使其姊说夫人曰:“吾闻之,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今夫人事太子,甚爱而无子,不以此时蚤自结于诸子中贤孝者,举立以为適而子之,夫在则重尊,夫百岁之后,所子者为王,终不失势,此所谓一言而万世之利也。不以繁华时树本,即色衰爱弛后,虽欲开一语,尚可得乎?今子楚贤,而自知中男也,次不得为適,其母又不得幸,自附夫人,夫人诚以此时拔以为適,夫人则竟世有宠于秦矣。”华阳夫人以为然,承太子闲,从容言子楚质于赵者绝贤,来往者皆称誉之。乃因涕泣曰:“妾幸得充后宫,不幸无子,愿得子楚立以为適嗣,以托妾身。”安国君许之,乃与夫人刻玉符,约以为適嗣。安国君及夫人因厚馈遗子楚,而请吕不韦傅之,子楚以此名誉益盛于诸侯。吕不韦取邯郸诸姬绝好善舞者与居,知有身。子楚从不韦饮,见而说之,因起为寿,请之。吕不韦怒,念业已破家为子楚,欲以钓奇,乃遂献其姬。姬自匿有身,至大期时,生子政。子楚遂立姬为夫人。秦昭王五十年,使王齮围邯郸,急,赵欲杀子楚。子楚与吕不韦谋,行金六百斤予守者吏,得脱,亡赴秦军,遂以得归。赵欲杀子楚妻子,子楚夫人赵豪家女也,得匿,以故母子竟得活。秦昭王五十六年,薨,太子安国君立为王,华阳夫人为王后,子楚为太子。赵亦奉子楚夫人及子政归秦。秦王立一年,薨,谥为孝文王。太子子楚代立,是为庄襄王。庄襄王所母华阳后为华阳太后,真母夏姬尊以为夏太后。庄襄王元年,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庄襄王即位三年,薨,太子政立为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称“仲父”。秦王年少,太后时时窃私通吕不韦。不韦家僮万人。当是时,魏有信陵君,楚有春申君,赵有平原君,齐有孟尝君,皆下士喜宾客以相倾。吕不韦以秦之强,羞不如,亦招致士,厚遇之,至食客三千人。是时诸侯多辩士,如荀卿之徒,著书布天下。吕不韦乃使其客人人著所闻,集论以为八览、六论、十二纪,二十余万言。以为备天地万物古今之事,号曰《吕氏春秋》。布咸阳市门,悬千金其上,延诸侯游士宾客有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始皇帝益壮,太后淫不止。吕不韦恐觉祸及己,乃私求大阴人嫪毐以为舍人,时纵倡乐,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令太后闻之,以啖太后。太后闻,果欲私得之。吕不韦乃进嫪毐,诈令人以腐罪告之。不韦又阴谓太后曰:“可事诈腐,则得给事中。”太后乃阴厚赐主腐者吏,诈论之,拔其须眉为宦者,遂得侍太后。太后私与通,绝爱之。有身,太后恐人知之,诈卜当避时,徙宫居雍。嫪毐常从,赏赐甚厚,事皆决于嫪毐。嫪毐家僮数千人,诸客求宦为嫪毐舍人千余人。始皇七年,庄襄王母夏太后薨。孝文王后曰华阳太后,与孝文王会葬寿陵。夏太后子庄襄王葬芷阳,故夏太后独别葬杜东,曰“东望吾子,西望吾夫。后百年,旁当有万家邑”。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实非宦者,常与太后私乱,生子二人,皆匿之。与太后谋曰“王即薨,以子为后”。于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实,事连相国吕不韦。九月,夷嫪毐三族,杀太后所生两子,而遂迁太后于雍。诸嫪毐舍人皆没其家而迁之蜀。王欲诛相国,为其奉先王功大,及宾客辩士为游说者众,王不忍致法。秦王十年十月,免相国吕不韦。及齐人茅焦说秦王,秦王乃迎太后于雍,归复咸阳,而出文信侯就国河南。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秦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吕不韦自度稍侵,恐诛,乃饮酖而死。秦王所加怒吕不韦、嫪毐皆已死,乃皆复归嫪毐舍人迁蜀者。始皇十九年,太后薨,谥为帝太后,与庄襄王会葬茝阳。太史公曰:不韦及嫪毐贵,封号文信侯。人之告嫪毐,毐闻之。秦王验左右,未发。上之雍郊,毐恐祸起,乃与党谋,矫太后玺发卒以反蕲年宫。发吏攻毐,毐败亡走,追斩之好畤,遂灭其宗。而吕不韦由此绌矣。孔子之所谓“闻”者,其吕子乎?" }, { "index": 103, "volume_number": "卷103", "content": "八十七·李斯列传第二十七李斯者,楚上蔡人也。年少时,为郡小吏,见吏舍厕中鼠食不洁,近人犬,数惊恐之。斯入仓,观仓中鼠,食积粟,居大庑之下,不见人犬之忧。于是李斯乃叹曰:“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乃从荀卿学帝王之术。学已成,度楚王不足事,而六国皆弱,无可为建功者,欲西入秦。辞于荀卿曰:“斯闻得时无怠,今万乘方争时,游者主事。今秦王欲吞天下,称帝而治,此布衣驰骛之时而游说者之秋也。处卑贱之位而计不为者,此禽鹿视肉,人面而能强行者耳。故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故斯将西说秦王矣。”至秦,会庄襄王卒,李斯乃求为秦相文信侯吕不韦舍人;不韦贤之,任以为郎。李斯因以得说,说秦王曰:“胥人者,去其几也。成大功者,在因瑕衅而遂忍之。昔者秦穆公之霸,终不东并六国者,何也?诸侯尚众,周德未衰,故五伯迭兴,更尊周室。自秦孝公以来,周室卑微,诸侯相兼,关东为六国,秦之乘胜役诸侯,盖六世矣。今诸侯服秦,譬若郡县。夫以秦之强,大王之贤,由灶上骚除,足以灭诸侯,成帝业,为天下一统,此万世之一时也。今怠而不急就,诸侯复强,相聚约从,虽有黄帝之贤,不能并也。”秦王乃拜斯为长史,听其计,阴遣谋士赍持金玉以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秦王乃使其良将随其后。秦王拜斯为客卿。会韩人郑国来间秦,以作注溉渠,已而觉。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诸侯人来事秦者,大抵为其主游间于秦耳,请一切逐客。”李斯议亦在逐中。斯乃上书曰:臣闻吏议逐客,窃以为过矣。昔缪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傒于宛,迎蹇叔于宋,来丕豹、公孙支于晋。此五子者,不产于秦,而缪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内,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良駃騠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说耳目者,必出于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于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于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昭》《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叩缶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昭》《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秦王乃除逐客之令,复李斯官,卒用其计谋。官至廷尉。二十余年,竟并天下,尊主为皇帝,以斯为丞相。夷郡县城,销其兵刃,示不复用。使秦无尺土之封,不立子弟为王、功臣为诸侯者,使后无战攻之患。始皇三十四年,置酒咸阳宫,博士仆射周青臣等颂称始皇威德。齐人淳于越进谏曰:“臣闻之,殷周之王千余岁,封子弟功臣自为支辅。今陛下有海内,而子弟为匹夫,卒有田常、六卿之患,臣无辅弼,何以相救哉?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今青臣等又面谀以重陛下过,非忠臣也。”始皇下其议丞相。丞相谬其说,绌其辞,乃上书曰:“古者天下散乱,莫能相一,是以诸侯并作。语皆道古以害今,饰虚言以乱实,人善其所私学,以非上所建立。今陛下并有天下,别白黑而定一尊;而私学乃相与非法教之制,闻令下,即各以其私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非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不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诸有文学《诗》《书》百家语者,蠲除去之。令到满三十日弗去,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有欲学者,以吏为师。”始皇可其议,收去《诗》《书》百家之语以愚百姓,使天下无以古非今。明法度,定律令,皆以始皇起。同文书。治离宫别馆,周遍天下。明年,又巡狩,外攘四夷,斯皆有力焉。斯长男由为三川守,诸男皆尚秦公主,女悉嫁秦诸公子。三川守李由告归咸阳,李斯置酒于家,百官长皆前为寿,门廷车骑以千数。李斯喟然而叹曰:“嗟乎!吾闻之荀卿曰‘物禁大盛’。夫斯乃上蔡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始皇三十七年十月,行出游会稽,并海上,北抵琅邪。丞相斯、中车府令赵高兼行符玺令事,皆从。始皇有二十余子,长子扶苏以数直谏上,上使监兵上郡,蒙恬为将。少子胡亥爱,请从,上许之。余子莫从。其年七月,始皇帝至沙丘,病甚,令赵高为书赐公子扶苏曰:“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未授使者,始皇崩。书及玺皆在赵高所,独子胡亥、丞相李斯、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始皇崩,余群臣皆莫知也。李斯以为上在外崩,无真太子,故秘之。置始皇居辒辌车中,百官奏事上食如故,宦者辄从辒辌车中可诸奏事。赵高因留所赐扶苏玺书,而谓公子胡亥曰:“上崩,无诏封王诸子而独赐长子书。长子至,即立为皇帝,而子无尺寸之地,为之奈何?”胡亥曰:“固也。吾闻之,明君知臣,明父知子。父捐命,不封诸子,何可言者!”赵高曰:“不然。方今天下之权,存亡在子与高及丞相耳,愿子图之。且夫臣人与见臣于人,制人与见制于人,岂可同日道哉!”胡亥曰:“废兄而立弟,是不义也;不奉父诏而畏死,是不孝也;能薄而材谫,强因人之功,是不能也:三者逆德,天下不服,身殆倾危,社稷不血食。”高曰:“臣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焉,不为不忠。卫君杀其父,而卫国载其德,孔子著之,不为不孝。夫大行不小谨,盛德不辞让,乡曲各有宜而百官不同功。故顾小而忘大,后必有害;狐疑犹豫,后必有悔。断而敢行,鬼神避之,后有成功。愿子遂之!”胡亥喟然叹曰:“今大行未发,丧礼未终,岂宜以此事干丞相哉!”赵高曰:“时乎时乎,间不及谋!赢粮跃马,唯恐后时!”胡亥既然高之言,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臣请为子与丞相谋之。”高乃谓丞相斯曰:“上崩,赐长子书,与丧会咸阳而立为嗣。书未行,今上崩,未有知者也。所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自料能孰与蒙恬?功高孰与蒙恬?谋远不失孰与蒙恬?无怨于天下孰与蒙恬?长子旧而信之孰与蒙恬?”斯曰:“此五者皆不及蒙恬,而君责之何深也?”高曰:“高固内官之厮役也,幸得以刀笔之文进入秦宫,管事二十余年,未尝见秦免罢丞相功臣有封及二世者也,卒皆以诛亡。皇帝二十余子,皆君之所知。长子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于乡里,明矣。高受诏教习胡亥,使学以法事数年矣,未尝见过失。慈仁笃厚,轻财重士,辩于心而诎于口,尽礼敬士,秦之诸子未有及此者,可以为嗣。君计而定之。”斯曰:“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诏,听天之命,何虑之可定也?”高曰:“安可危也,危可安也。安危不定,何以贵圣?”斯曰:“斯,上蔡闾巷布衣也,上幸擢为丞相,封为通侯,子孙皆至尊位重禄者,故将以存亡安危属臣也。岂可负哉!夫忠臣不避死而庶几,孝子不勤劳而见危,人臣各守其职而已矣。君其勿复言,将令斯得罪。”高曰:“盖闻圣人迁徙无常,就变而从时,见末而知本,观指而睹归。物固有之,安得常法哉!方今天下之权命悬于胡亥,高能得志焉。且夫从外制中谓之惑,从下制上谓之贼。故秋霜降者草花落,水摇动者万物作,此必然之效也。君何见之晚?”斯曰:“吾闻晋易太子,三世不安;齐桓兄弟争位,身死为戮;纣杀亲戚,不听谏者,国为丘墟,遂危社稷:三者逆天,宗庙不血食。斯其犹人哉,安足为谋!”高曰:“上下合同,可以长久;中外若一,事无表里。君听臣之计,即长有封侯,世世称孤,必有乔、松之寿,孔、墨之智。今释此而不从,祸及子孙,足以为寒心。善者因祸为福,君何处焉?”斯乃仰天而叹,垂泪太息曰:“嗟乎!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于是斯乃听高。高乃报胡亥曰:“臣请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斯敢不奉令!”于是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丞相,立子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长子扶苏曰:“朕巡天下,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今扶苏与将军蒙恬将师数十万以屯边,十有余年矣,不能进而前,士卒多耗,无尺寸之功,乃反数上书直言诽谤我所为,以不得罢归为太子,日夜怨望。扶苏为人子不孝,其赐剑以自裁!将军恬与扶苏居外,不匡正,宜知其谋。为人臣不忠,其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封其书以皇帝玺,遣胡亥客奉书赐扶苏于上郡。使者至,发书,扶苏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止扶苏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请复请,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为人仁,谓蒙恬曰:“父而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即以属吏,系于阳周。使者还报,胡亥、斯、高大喜。至咸阳,发丧,太子立为二世皇帝。以赵高为郎中令,常侍中用事。二世燕居,乃召高与谋事,谓曰:“夫人生居世间也,譬犹骋六骥过决隙也。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安宗庙而乐万姓,长有天下,终吾年寿,其道可乎?”高曰:“此贤主之所能行也,而昏乱主之所禁也。臣请言之,不敢避斧钺之诛,愿陛下少留意焉。夫沙丘之谋,诸公子及大臣皆疑焉,而诸公子尽帝兄,大臣又先帝之所置也。今陛下初立,此其属意怏怏皆不服,恐为变。且蒙恬已死,蒙毅将兵居外,臣战战栗栗,唯恐不终。且陛下安得为此乐乎?”二世曰:“为之奈何?”赵高曰:“严法而刻刑,令有罪者相坐诛,至收族,灭大臣而远骨肉;贫者富之,贱者贵之。盖除去先帝之故臣,更置陛下之所亲信者近之。此则阴德归陛下,害除而奸谋塞,群臣莫不被润泽,蒙厚德,陛下则高枕肆志宠乐矣。计莫出于此。”二世然高之言,乃更为法律。于是群臣诸公子有罪,辄下高,令鞠治之。杀大臣蒙毅等,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财物入于县官,相连坐者不可胜数。公子高欲奔,恐收族,乃上书曰:“先帝无恙时,臣入则赐食,出则乘舆。御府之衣,臣得赐之;中厩之宝马,臣得赐之。臣当从死而不能,为人子不孝,为人臣不忠。不忠者无名以立于世,臣请从死,愿葬郦山之足。唯上幸哀怜之。”书上,胡亥大说,召赵高而示之,曰:“此可谓急乎?”赵高曰:“人臣当忧死而不暇,何变之得谋!”胡亥可其书,赐钱十万以葬。法令诛罚日益刻深,群臣人人自危,欲畔者众。又作阿房之宫,治直道、驰道,赋敛愈重,戍徭无已。于是楚戍卒陈胜、吴广等乃作乱,起于山东,杰俊相立,自置为侯王,叛秦,兵至鸿门而却。李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二世责问李斯曰:“吾有私议而有所闻于韩子也,曰‘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采椽不斲,茅茨不翦,虽逆旅之宿不勤于此矣。冬日鹿裘,夏日葛衣,粢粝之食,藜藿之羹,饭土匦,啜土铏,虽监门之养不觳于此矣。禹凿龙门,通大夏,疏九河,曲九防,决渟水致之海,而股无胈,胫无毛,手足胼胝,面目黎黑,遂以死于外,葬于会稽,臣虏之劳不烈于此矣’。然则夫所贵于有天下者,岂欲苦形劳神,身处逆旅之宿,口食监门之养,手持臣虏之作哉?此不肖人之所勉也,非贤者之所务也。彼贤人之有天下也,专用天下适己而已矣,此所以贵于有天下也。夫所谓贤人者,必能安天下而治万民,今身且不能利,将恶能治天下哉!故吾愿赐志广欲,长享天下而无害,为之奈何?”李斯子由为三川守,群盗吴广等西略地,过去弗能禁。章邯以破逐广等兵,使者覆案三川相属,诮让斯居三公位,如何令盗如此。李斯恐惧,重爵禄,不知所出,乃阿二世意,欲求容,以书对曰:夫贤主者,必且能全道而行督责之术者也。督责之,则臣不敢不竭能以徇其主矣。此臣主之分定,上下之义明,则天下贤不肖莫敢不尽力竭任以徇其君矣。是故主独制于天下而无所制也。能穷乐之极矣,贤明之主也,可不察焉!故申子曰“有天下而不恣睢,命之曰以天下为桎梏”者,无他焉,不能督责,而顾以其身劳于天下之民,若尧、禹然,故谓之“桎梏”也。夫不能修申、韩之明术,行督责之道,专以天下自适也,而徒务苦形劳神,以身徇百姓,则是黔首之役,非畜天下者也,何足贵哉!夫以人徇己,则己贵而人贱;以己徇人,则己贱而人贵。故徇人者贱,而人所徇者贵,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凡古之所为尊贤者,为其贵也;而所为恶不肖者,为其贱也。而尧、禹以身徇天下者也,因随而尊之,则亦失所为尊贤之心矣,夫可谓大缪矣。谓之为“桎梏”,不亦宜乎?不能督责之过也。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何也?则能罚之加焉必也。故商君之法,刑弃灰于道者。夫弃灰,薄罪也,而被刑,重罚也。彼唯明主为能深督轻罪。夫罪轻且督深,而况有重罪乎?故民不敢犯也。是故韩子曰“布帛寻常,庸人不释,铄金百溢,盗跖不搏”者,非庸人之心重,寻常之利深,而盗跖之欲浅也;又不以盗跖之行,为轻百镒之重也。搏必随手刑,则盗跖不搏百镒;而罚不必行也,则庸人不释寻常。是故城高五丈,而楼季不轻犯也;泰山之高百仞,而跛(牜羊)牧其上。夫楼季也而难五丈之限,岂跛(牜羊)也而易百仞之高哉?峭堑之势异也。明主圣王之所以能久处尊位,长执重势,而独擅天下之利者,非有异道也,能独断而审督责,必深罚,故天下不敢犯也。今不务所以不犯,而事慈母之所以败子也,则亦不察于圣人之论矣。夫不能行圣人之术,则舍为天下役何事哉?可不哀邪!且夫俭节仁义之人立于朝,则荒肆之乐辍矣;谏说论理之臣间于侧,则流漫之志诎矣;烈士死节之行显于世,则淫康之虞废矣。故明主能外此三者,而独操主术以制听从之臣,而修其明法,故身尊而势重也。凡贤主者,必将能拂世磨俗,而废其所恶,立其所欲,故生则有尊重之势,死则有贤明之谥也。是以明君独断,故权不在臣也。然后能灭仁义之途,掩驰说之口,困烈士之行,塞聪掩明,内独视听,故外不可倾以仁义烈士之行,而内不可夺以谏说忿争之辩。故能荦然独行恣睢之心而莫之敢逆。若此然后可谓能明申、韩之术,而修商君之法。法术修明而天下乱者,未之闻也。故曰“王道约而易操”也。唯明主为能行之。若此则谓督责之诚,则臣无邪,臣无邪则天下安,天下安则主严尊,主严尊则督责必,督责必则所求得,所求得则国家富,国家富则君乐丰。故督责之术设,则所欲无不得矣。群臣百姓救过不给,何变之敢图?若此则帝道备,而可谓能明君臣之术矣。虽申、韩复生,不能加也。书奏,二世悦。于是行督责益严,税民深者为明吏。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刑者相半于道,而死人日成积于市。杀人众者为忠臣。二世曰:“若此则可谓能督责矣。”初,赵高为郎中令,所杀及报私怨众多,恐大臣入朝奏事毁恶之,乃说二世曰:“天子所以贵者,但以闻声,群臣莫得见其面,故号曰‘朕’。且陛下富于春秋,未必尽通诸事,今坐朝廷,谴举有不当者,则见短于大臣,非所以示神明于天下也。且陛下深拱禁中,与臣及侍中习法者待事,事来有以揆之。如此则大臣不敢奏疑事,天下称圣主矣。”二世用其计,乃不坐朝廷见大臣,居禁中。赵高常侍中用事,事皆决于赵高。高闻李斯以为言,乃见丞相曰:“关东群盗多,今上急益发繇治阿房宫,聚狗马无用之物。臣欲谏,为位贱。此真君侯之事,君何不谏?”李斯曰:“固也,吾欲言之久矣。今时上不坐朝廷,上居深宫,吾有所言者,不可传也,欲见无闲。”赵高谓曰:“君诚能谏,请为君候上闲语君。”于是赵高待二世方燕乐,妇女居前,使人告丞相:“上方闲,可奏事。”丞相至宫门上谒,如此者三。二世怒曰:“吾常多闲日,丞相不来。吾方燕私,丞相辄来请事。丞相岂少我哉?且固我哉?”赵高因曰:“如此殆矣!夫沙丘之谋,丞相与焉。今陛下已立为帝,而丞相贵不益,此其意亦望裂地而王矣。且陛下不问臣,臣不敢言。丞相长男李由为三川守,楚盗陈胜等皆丞相傍县之子,以故楚盗公行,过三川,城守不肯击。高闻其文书相往来,未得其审,故未敢以闻。且丞相居外,权重于陛下。”二世以为然。欲案丞相,恐其不审,乃使人案验三川守与盗通状。李斯闻之。是时二世在甘泉,方作觳抵优俳之观。李斯不得见,因上书言赵高之短曰:“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利擅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罚,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私家之富与公家均,布惠施德,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予于庭,即弑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也;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道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若韩玘为韩安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二世曰:“何哉?夫高,故宦人也,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行修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实贤之,而君疑之,何也?且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与天下绝矣。朕非属赵君,当谁任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其勿疑。”李斯曰:“不然。夫高,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求欲无穷,臣故曰殆。”二世已前信赵高,恐李斯杀之,乃私告赵高。高曰:“丞相所患者独高,高已死,丞相即欲为田常所为。”于是二世曰:“其以李斯属郎中令!”赵高案治李斯。李斯拘执束缚,居囹圄中,仰天而叹曰:“嗟乎,悲夫!不道之君,何可为计哉!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吴王夫差杀伍子胥。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不免于死,身死而所忠者非也。今吾智不及三子,而二世之无道过于桀、纣、夫差,吾以忠死,宜矣。且二世之治岂不乱哉!日者夷其兄弟而自立也,杀忠臣而贵贱人,作为阿房之宫,赋敛天下。吾非不谏也,而不吾听也。凡古圣王,饮食有节,车器有数,宫室有度,出令造事,加费而无益于民利者禁,故能长久治安。今行逆于昆弟,不顾其咎;侵杀忠臣,不思其殃;大为宫室,厚赋天下,不爱其费:三者已行,天下不听。今反者已有天下之半矣,而心尚未寤也,而以赵高为佐,吾必见寇至咸阳,麋鹿游于朝也。”于是二世乃使高案丞相狱,治罪,责斯与子由谋反状,皆收捕宗族宾客。赵高治斯,榜掠千余,不胜痛,自诬服。斯所以不死者,自负其辩,有功,实无反心,幸得上书自陈,幸二世之悟而赦之。李斯乃从狱中上书曰:“臣为丞相治民,三十余年矣。逮秦地之狭隘。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罪三矣。立社稷,修宗庙,以明主之贤。罪四矣。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罪五矣。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罪六矣。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书上,赵高使吏弃去不奏,曰:“囚安得上书!”赵高使其客十余辈诈为御史、谒者、侍中,更往覆讯斯。斯更以其实对,辄使人复榜之。后二世使人验斯,斯以为如前,终不敢更言,辞服。奏当上,二世喜曰:“微赵君,几为丞相所卖。”及二世所使案三川之守至,则项梁已击杀之。使者来,会丞相下吏,赵高皆妄为反辞。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论腰斩咸阳市。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李斯已死,二世拜赵高为中丞相,事无大小辄决于高。高自知权重,乃献鹿,谓之马。二世问左右:“此乃鹿也?”左右皆曰“马也”。二世惊,自以为惑,乃召太卜,令卦之,太卜曰:“陛下春秋郊祀,奉宗庙鬼神,斋戒不明,故至于此。可依盛德而明斋戒。”于是乃入上林斋戒。日游弋猎,有行人入上林中,二世自射杀之。赵高教其女婿咸阳令阎乐劾不知何人贼杀人移上林。高乃谏二世曰:“天子无故贼杀不辜人,此上帝之禁也,鬼神不享,天且降殃,当远避宫以禳之。”二世乃出居望夷之宫。留三日,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山东群盗兵大至!”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即因劫令自杀。引玺而佩之,左右百官莫从;上殿,殿欲坏者三。高自知天弗与,群臣弗许,乃召始皇弟,授之玺。子婴即位,患之,乃称疾不听事,与宦者韩谈及其子谋杀高。高上谒,请病,因召入,令韩谈刺杀之,夷其三族。子婴立三月,沛公兵从武关入,至咸阳,群臣百官皆畔,不適。子婴与妻子自系其颈以组,降轵道旁。沛公因以属吏。项王至而斩之。遂以亡天下。太史公曰:李斯以闾阎历诸侯,入事秦,因以瑕衅,以辅始皇,卒成帝业,斯为三公,可谓尊用矣。斯知六艺之归,不务明政以补主上之缺,持爵禄之重,阿顺苟合,严威酷刑,听高邪说,废適立庶。诸侯已畔,斯乃欲谏争,不亦末乎!人皆以斯极忠而被五刑死,察其本,乃与俗议之异。不然,斯之功且与周、召列矣。" }, { "index": 104, "volume_number": "卷104", "content": "九十二·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淮阴侯韩信者,淮阴人也。始为布衣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者。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数月,亭长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绝去。信钓于城下,诸母漂,有一母见信饥,饭信。竟漂数十日。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俯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项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坐法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上,上拜以为治粟都尉,上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合齐、赵共击楚。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十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信乃解其缚,东向坐,西乡对,师事之。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于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擒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喧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修武。至,宿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将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潍水陈。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卒。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韩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于骨法,忧喜在于容色,成败在于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人何如?”对曰:“愿少间。”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杰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于荥阳,乘利席" }, { "index": 105, "volume_number": "卷105", "content": ",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巩、雒,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遂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夫锐气挫于险塞,而粮食竭于内府,百姓罢极怨望,容容无所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腹心,输肝胆,效愚计,恐足下不能用也。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载我以其车,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闻之,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蒯生曰:“足下自以为善汉王,欲建万世之业,臣窃以为误矣。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项王,奉项婴头而窜,逃归于汉王。汉王借兵而东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卒为天下笑。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范蠡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已尽而猎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范蠡之于句践也。此二人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盖天下者不赏。臣请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引兵下井陉,诛成安君,徇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东杀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窃为足下危之。”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通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听不失一二者,不可乱以言;计不失本末者,不可纷以辞。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牦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曰:‘猛虎之犹豫,不若蜂虿之致螫;骐骥之跼躅,不如驽马之安步;孟贲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虽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喑聋之指麾也。’此言贵能行之。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详察之。”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为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通。蒯通说不听,已详狂为巫。汉王之困固陵,用张良计,召齐王信,遂将兵会垓下。项羽已破,高祖袭夺齐王军。汉五年正月,徙齐王信为楚王,都下邳。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南昌亭长,赐百钱,曰:“公,小人也,为德不卒。”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杀之邪?杀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项王亡将钟离眛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死后,亡归信。汉王怨眛,闻其在楚,诏楚捕眛。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汉六年,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陈平计,天子巡狩会诸侯,南方有云梦,发使告诸侯会陈:“吾将游云梦。”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反,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眛谒上,上必喜,无患。”信见眛计事。眛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眛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吾今日死,公亦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高祖于陈。上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至雒阳,赦信罪,以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常称病不朝从。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陈豨拜为钜鹿守,辞于淮阴侯。淮阴侯挈其手,辟左右与之步于庭,仰天叹曰:“子可与言乎?欲与子有言也。”豨曰:“唯将军令之!”淮阴侯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陈豨果反。上自将而往,信病不从。阴使人至豨所,曰:“弟举兵,吾从此助公。”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欲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上所来,言豨已得死,列侯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疾,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高祖已从豨军来,至,见信死,且喜且怜之,问:“信死亦何言?”吕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计。”高祖曰:“是齐辩士也。”乃诏齐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臣固教之。竖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竖子用臣之计,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乎,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韩信反,何冤?”对曰:“秦之纲绝而维弛,山东大扰,异姓并起,英俊乌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尧,尧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当是时,臣唯独知韩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顾力不能耳。又可尽亨之邪?”高帝曰:“置之。”乃释通之罪。太史公曰: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假令韩信学道谦让,不伐己功,不矜其能,则庶几哉。于汉家勋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务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谋畔逆,夷灭宗族,不亦宜乎!" }, { "index": 106, "volume_number": "卷106", "content": "一百五·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扁鹊者,勃海郡郑人也,姓秦氏,名越人。少时为人舍长。舍客长桑君过,扁鹊独奇之,常谨遇之。长桑君亦知扁鹊非常人也。出入十余年,乃呼扁鹊私坐,间与语曰:“我有禁方,年老,欲传与公,公毋泄。”扁鹊曰:“敬诺。”乃出其怀中药予扁鹊:“饮是以上池之水,三十日当知物矣。”乃悉取其禁方书尽与扁鹊。忽然不见,殆非人也。扁鹊以其言饮药三十日,视见垣一方人。以此视病,尽见五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耳。为医或在齐,或在赵。在赵者名扁鹊。当晋昭公时,诸大夫强而公族弱,赵简子为大夫,专国事。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于是召扁鹊。扁鹊入视病,出,董安于问扁鹊,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昔秦穆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所学也。帝告我:“晋国且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策于是出。夫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病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间必有言也。”居二日半,简子寤,语诸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心。有一熊欲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有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董安于受言,书而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其后扁鹊过虢。虢太子死,扁鹊至虢宫门下,问中庶子喜方者曰:“太子何病,国中治穰过于众事?”中庶子曰:“太子病血气不时,交错而不得泄,暴发于外,则为中害。精神不能止邪气,邪气畜积而不得泄,是以阳缓而阴急,故暴蹶而死。”扁鹊曰:“其死何如时?”曰:“鸡鸣至今。”曰:“收乎?”曰:“未也,其死未能半日也。”“言臣齐勃海秦越人也,家在于郑,未尝得望精光侍谒于前也。闻太子不幸而死,臣能生之。”中庶子曰:“先生得无诞之乎?何以言太子可生也!臣闻上古之时,医有俞跗,治病不以汤液醴洒,镵石挢引,案扤毒熨,一拨见病之应,因五藏之输,乃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练精易形。先生之方能若是,则太子可生也;不能若是而欲生之,曾不可以告咳婴之儿。”终日,扁鹊仰天叹曰:“夫子之为方也,若以管窥天,以郄视文。越人之为方也,不待切脉望色听声写形,言病之所在。闻病之阳,论得其阴;闻病之阴,论得其阳。病应见于大表,不出千里,决者至众,不可曲止也。子以吾言为不诚,试入诊太子,当闻其耳鸣而鼻张,循其两股以至于阴,当尚温也。”中庶子闻扁鹊言,目眩然而不瞚,舌挢然而不下,乃以扁鹊言入报虢君。虢君闻之大惊,出见扁鹊于中阙,曰:“窃闻高义之日久矣,然未尝得拜谒于前也。先生过小国,幸而举之,偏国寡臣幸甚。有先生则活,无先生则弃捐填沟壑,长终而不得反。”言未卒,因嘘唏服臆,魂精泄横,流涕长潸,忽忽承,悲不能自止,容貌变更。扁鹊曰:“若太子病,所谓‘尸蹶’者也。夫以阳入阴中,动胃繵缘,中经维络,别下于三焦、膀胱,是以阳脉下遂,阴脉上争,会气闭而不通,阴上而阳内行,下内鼓而不起,上外绝而不为使,上有绝阳之络,下有破阴之纽,破阴绝阳,色废脉乱,故形静如死状。太子未死也。夫以阳入阴支兰藏者生,以阴入阳支兰藏者死。凡此数事,皆五藏蹙中之时暴作也。良工取之,拙者疑殆。”扁鹊乃使弟子子阳厉鍼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有间,太子苏。乃使子豹为五分之熨,以八减之齐和煮之,以更熨两胁下。太子起坐。更适阴阳,但服汤二旬而复故。故天下尽以扁鹊为能生死人。扁鹊曰:“越人非能生死人也,此自当生者,越人能使之起耳。”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谓左右曰:“医之好利也,欲以不疾者为功。”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血脉,不治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曰:“君有疾在肠胃间,不治将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不悦。后五日,扁鹊复见,望见桓侯而退走。桓侯使人问其故。扁鹊曰:“疾之居腠理也,汤熨之所及也;在血脉,鍼石之所及也;其在肠胃,酒醪之所及也;其在骨髓,虽司命无奈之何。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后五日,桓侯体病,使人召扁鹊,扁鹊已逃去。桓侯遂死。使圣人预知微,能使良医得蚤从事,则疾可已,身可活也。人之所病,病疾多;而医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有此一者,则重难治也。扁鹊名闻天下。过邯郸,闻贵妇人,即为带下医;过雒阳,闻周人爱老人,即为耳目痹医;来入咸阳,闻秦人爱小儿,即为小儿医:随俗为变。秦太医令李醯自知伎不如扁鹊也,使人刺杀之。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太仓公者,齐太仓长,临菑人也,姓淳于氏,名意。少而喜医方术。高后八年,更受师同郡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余,无子,使意尽去其故方,更悉以禁方予之,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死生,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甚精。受之三年,为人治病,决死生多验。然左右行游诸侯,不以家为家,或不为人治病,病家多怨之者。文帝四年中,人上书言意,以刑罪当传西之长安。意有五女,随而泣。意怒,骂曰:“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于是少女缇萦伤父之言,乃随父西。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称其廉平,今坐法当刑。妾切痛死者不可复生而刑者不可复续,虽欲改过自新,其道莫由,终不可得。妾愿入身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改行自新也。”书闻,上悲其意,此岁中亦除肉刑法。意家居,诏召问所为治病死生验者几何人也,主名为谁。诏问故太仓长臣意:“方伎所长,及所能治病者?有其书无有?皆安受学?受学几何岁?尝有所验,何县里人也?何病?医药已,其病之状皆何如?具悉而对。”臣意对曰:自意少时,喜医药,医药方试之多不验者。至高后八年,得见师临菑元里公乘阳庆。庆年七十余,意得见事之。谓意曰:“尽去而方书,非是也。庆有古先道遗传黄帝、扁鹊之《脉书》,五色诊病,知人生死,决嫌疑,定可治,及药论书,甚精。我家给富,心爱公,欲尽以我禁方书悉教公。”臣意即曰:“幸甚,非意之所敢望也。”臣意即避席再拜谒,受其《脉书上下经》《五色诊》《奇咳术》《揆度》《阴阳外变》《药论》《石神》《接阴阳》禁书,受读解验之,可一年所。明岁即验之,有验,然尚未精也。要事之三年所,即尝已为人治,诊病决死生,有验,精良。今庆已死十年所,臣意年尽三年,年三十九岁也。齐侍御史成自言病头痛,臣意诊其脉,告曰:“君之病恶,不可言也。”即出,独告成弟昌曰:“此病疽也,内发于肠胃之间,后五日当臃肿,后八日呕脓死。”成之病得之饮酒且内。成即如期死。所以知成之病者,臣意切其脉,得肝气。肝气浊而静,此内关之病也。脉法曰“脉长而弦,不得代四时者,其病主在于肝。和即经主病也,代则络脉有过”。经主病和者,其病得之筋髓里。其代绝而脉贲者,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其后五日而臃肿,八日呕脓死者,切其脉时,少阳初代。代者经病,病去过人,人则去。络脉主病,当其时,少阳初关一分,故中热而脓未发也,及五分,则至少阳之界,及八日,则呕脓死,故上二分而脓发,至界而臃肿,尽泄而死。热上则熏阳明,烂流络,流络动则脉结发,脉结发则烂解,故络交。热气已上行,至头而动,故头痛。齐王中子诸婴儿小子病,召臣意诊切其脉,告曰:“气鬲病。病使人烦懑,食不下,时呕沫。病得之心忧,数忔食饮。”臣意即为之作下气汤以饮之,一日气下,二日能食,三日即病愈。所以知小子之病者,诊其脉,心气也,浊躁而经也,此络阳病也。脉法曰“脉来数疾去难而不一者,病主在心”。周身热,脉盛者,为重阳。重阳者,逿心主。故烦懑食不下则络脉有过,络脉有过则血上出,血上出者死。此悲心所生也,病得之忧也。齐郎中令循病,众医皆以为蹙入中,而刺之。臣意诊之,曰:“涌疝也,令人不得前后溲。”循曰:“不得前后溲三日矣。”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得前后溲,再饮大溲,三饮而疾愈。病得之内。所以知循病者,切其脉时,右口气急,脉无五藏气,右口脉大而数。数者中下热而涌,左为下,右为上,皆无五藏应,故曰涌疝。中热,故溺赤也。齐中御府长信病,臣意入诊其脉,告曰:“热病气也。然暑汗,脉少衰,不死。”曰:“此病得之当浴流水而寒甚,已则热。”信曰:“唯,然!往冬时,为王使于楚,至莒县阳周水,而莒桥梁颇坏,信则擥车辕未欲渡也,马惊,即堕,信身入水中,几死,吏即来救信,出之水中,衣尽濡,有间而身寒,已热如火,至今不可以见寒。”臣意即为之液汤火齐逐热,一饮汗尽,再饮热去,三饮病已。即使服药,出入二十日,身无病者。所以知信之病者,切其脉时,并阴。脉法曰“热病阴阳交者死”。切之不交,并阴。并阴者,脉顺清而愈,其热虽未尽,犹活也。肾气有时间浊,在太阴脉口而希,是水气也。肾固主水,故以此知之。失治一时,即转为寒热。齐王太后病,召臣意入诊脉,曰:“风瘅客脬,难于大小溲,溺赤。”臣意饮以火齐汤,一饮即前后溲,再饮病已,溺如故。病得之流汗出。者,去衣而汗晞也。所以知齐王太后病者,臣意诊其脉,切其太阴之口,湿然风气也。脉法曰“沈之而大坚,浮之而大紧者,病主在肾”。肾切之而相反也,脉大而躁。大者,膀胱气也;躁者,中有热而溺赤。齐章武里曹山跗病,臣意诊其脉,曰:“肺消瘅也,加以寒热。”即告其人曰:“死,不治。适其共养,此不当医治。”法曰“后三日而当狂,妄起行,欲走;后五日死”。即如期死。山跗病得之盛怒而以接内。所以知山跗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肺气热也。脉法曰“不平不鼓,形弊”。此五藏高之远数以经病也,故切之时不平而代。不平者,血不居其处;代者,时参击并至,乍躁乍大也。此两络脉绝,故死不治。所以加寒热者,言其人尸夺。尸夺者,形弊;形弊者,不当关灸镵石及饮毒药也。臣意未往诊时,齐太医先诊山跗病,灸其足少阳脉口,而饮之半夏丸,病者即泄注,腹中虚;又灸其少阴脉,是坏肝刚绝深,如是重损病者气,以故加寒热。所以后三日而当狂者,肝一络连属结绝乳下阳明,故络绝,开阳明脉,阳明脉伤,即当狂走。后五日死者,肝与心相去五分,故曰五日尽,尽即死矣。齐中尉潘满如病少腹痛,臣意诊其脉,曰:“遗积瘕也。”臣意即谓齐太仆臣饶、内史臣繇曰:“中尉不复自止于内,则三十日死。”后二十余日,溲血死。病得之酒且内。所以知潘满如病者,臣意切其脉深小弱,其卒然合合也,是脾气也。右脉口气至紧小,见瘕气也。以次相乘,故三十日死。三阴俱抟者,如法;不俱抟者,决在急期;一抟一代者,近也。故其三阴抟,溲血如前止。阳虚侯相赵章病,召臣意。众医皆以为寒中,臣意诊其脉曰:“迵风。”迵风者,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法曰“五日死”,而后十日乃死。病得之酒。所以知赵章之病者,臣意切其脉,脉来滑,是内风气也。饮食下嗌而辄出不留者,法五日死,皆为前分界法。后十日乃死,所以过期者,其人嗜粥,故中藏实,中藏实故过期。师言曰“安谷者过期,不安谷者不及期”。济北王病,召臣意诊其脉,曰:“风蹶胸满。”即为药酒,尽三石,病已。得之汗出伏地。所以知济北王病者,臣意切其脉时,风气也,心脉浊。病法“过入其阳,阳气尽而阴气入”。阴气入张,则寒气上而热气下,故胸满。汗出伏地者,切其脉,气阴。阴气者,病必入中,出及瀺水也。齐北宫司空命妇出於病,众医皆以为风入中,病主在肺,刺其足少阳脉。臣意诊其脉,曰:“病气疝,客于膀胱,难于前后溲,而溺赤。病见寒气则遗溺,使人腹肿。”出於病得之欲溺不得,因以接内。所以知出於病者,切其脉大而实,其来难,是蹶阴之动也。脉来难者,疝气之客于膀胱也。腹之所以肿者,言蹶阴之络结小腹也。蹶阴有过则脉结动,动则腹肿。臣意即灸其足蹶阴之脉,左右各一所,即不遗溺而溲清,小腹痛止。即更为火齐汤以饮之,三日而疝气散,即愈。故济北王阿母自言足热而懑,臣意告曰:“热蹶也。”则刺其足心各三所,案之无出血,病旋已。病得之饮酒大醉。济北王召臣意诊脉诸女子侍者,至女子竖,竖无病。臣意告永巷长曰:“竖伤脾,不可劳,法当春呕血死。”臣意言王曰:“才人女子竖何能?”王曰:“是好为方,多伎能,为所是案法新,往年市之民所,四百七十万,曹偶四人。”王曰:“得毋有病乎?”臣意对曰:“竖病重,在死法中。”王召视之,其颜色不变,以为不然,不卖诸侯所。至春,竖奉剑从王之厕,王去,竖后,王令人召之,即仆于厕,呕血死。病得之流汗。流汗者,法病内重,毛发而色泽,脉不衰,此亦内关之病也。齐中大夫病龋齿,臣意灸其左大阳明脉,即为苦参汤,日嗽三升,出入五六日,病已。得之风,及卧开口,食而不嗽。菑川王美人怀子而不乳,来召臣意。臣意往,饮以莨(艹砀)药一撮,以酒饮之,旋乳。臣意复诊其脉,而脉躁。躁者有余病,即饮以消石一齐,出血,血如豆比五六枚。齐丞相舍人奴从朝入宫,臣意见之食闺门外,望其色有病气。臣意即告宦者平。平好为脉,学臣意所,臣意即示之舍人奴病,告之曰:“此伤脾气也,当至春鬲塞不通,不能食饮,法至夏泄血死。”宦者平即往告相曰:“君之舍人奴有病,病重,死期有日。”相君曰:“卿何以知之?”曰:“君朝时入宫,君之舍人奴尽食闺门外,平与仓公立,即示平曰,病如是者死。”相即召舍人而谓之曰:“公奴有病不?”舍人曰:“奴无病,身无痛者。”至春果病,至四月,泄血死。所以知奴病者,脾气周乘五藏,伤部而交,故伤脾之色也,望之杀然黄,察之如死青之兹。众医不知,以为大虫,不知伤脾。所以至春死病者,胃气黄,黄者土气也,土不胜木,故至春死。所以至夏死者,脉法曰“病重而脉顺清者曰内关”,内关之病,人不知其所痛,心急然无苦。若加以一病,死中春;一愈顺,及一时。其所以四月死者,诊其人时愈顺。愈顺者,人尚肥也。奴之病得之流汗数出,炙于火而以出见大风也。菑川王病,召臣意诊脉,曰:“蹶上为重,头痛身热,使人烦懑。”臣意即以寒水拊其头,刺足阳明脉,左右各三所,病旋已。病得之沐发未干而卧。诊如前,所以蹶,头热至肩。齐王黄姬兄黄长卿家有酒召客,召臣意。诸客坐,未上食。臣意望见王后弟宋建,告曰:“君有病,往四五日,君要胁痛不可俛仰,又不得小溲。不亟治,病即入濡肾。及其未舍五藏,急治之。病方今客肾濡,此所谓‘肾痹’也。”宋建曰:“然,建故有要脊痛。往四五日,天雨,黄氏诸倩见建家京下方石,即弄之,建亦欲效之,效之不能起,即复置之。暮,要脊痛,不得溺,至今不愈。”建病得之好持重。所以知建病者,臣意见其色,太阳色干,肾部上及界要以下者枯四分所,故以往四五日知其发也。臣意即为柔汤使服之,十八日所而病愈。济北王侍者韩女病要背痛,寒热,众医皆以为寒热也。臣意诊脉,曰:“内寒,月事不下也。”即窜以药,旋下,病已。病得之欲男子而不可得也。所以知韩女之病者,诊其脉时,切之,肾脉也,啬而不属。啬而不属者,其来难,坚,故曰月不下。肝脉弦,出左口,故曰欲男子不可得也。临菑氾里女子薄吾病甚,众医皆以为寒热笃,当死,不治。臣意诊其脉,曰:“蛲瘕。”蛲瘕为病,腹大,上肤黄粗,循之戚戚然。臣意饮以芫华一撮,即出蛲可数升,病已,三十日如故。病蛲得之于寒湿,寒湿气宛笃不发,化为虫。臣意所以知薄吾病者,切其脉,循其尺,其尺索刺粗,而毛美奉发,是虫气也。其色泽者,中藏无邪气及重病。齐淳于司马病,臣意切其脉,告曰:“当病迵风。迵风之状,饮食下嗌辄后之。病得之饱食而疾走。”淳于司马曰:“我之王家食马肝,食饱甚,见酒来,即走去,驱疾至舍,即泄数十出。”臣意告曰:“为火齐米汁饮之,七八日而当愈。”时医秦信在旁,臣意去,信谓左右阁都尉曰:“意以淳于司马病为何?”曰:“以为迵风,可治。”信即笑曰:“是不知也。淳于司马病,法当后九日死。”即后九日不死,其家复召臣意。臣意往问之,尽如意诊。臣即为一火齐米汁,使服之,七八日病已。所以知之者,诊其脉时,切之,尽如法。其病顺,故不死。齐中郎破石病,臣意诊其脉,告曰:“肺伤,不治,当后十日丁亥溲血死。”即后十一日,溲血而死。破石之病,得之堕马僵石上。所以知破石之病者,切其脉,得肺阴气,其来散,数道至而不一也。色又乘之。所以知其堕马者,切之得番阴脉。番阴脉入虚里,乘肺脉。肺脉散者,固色变也乘之。所以不中期死者,师言曰“病者安谷即过期,不安谷则不及期”。其人嗜黍,黍主肺,故过期。所以溲血者,诊脉法曰“病养喜阴处者顺死,养喜阳处者逆死”。其人喜自静,不躁,又久安坐,伏几而寐,故血下泄。齐王侍医遂病,自练五石服之。臣意往过之,遂谓意曰:“不肖有病,幸诊遂也。”臣意即诊之,告曰:“公病中热。论曰‘中热不溲者,不可服五石’。石之为药精悍,公服之不得数溲,亟勿服。色将发臃。”遂曰:“扁鹊曰‘阴石以治阴病,阳石以治阳病’。夫药石者有阴阳水火之齐,故中热,即为阴石柔齐治之;中寒,即为阳石刚齐治之。”臣意曰:“公所论远矣。扁鹊虽言若是,然必审诊,起度量,立规矩,称权衡,合色脉表里有余不足顺逆之法,参其人动静与息相应,乃可以论。论曰‘阳疾处内,阴形应外者,不加悍药及镵石’。夫悍药入中,则邪气辟矣,而宛气愈深。诊法曰‘二阴应外,一阳接内者,不可以刚药’。刚药入则动阳,阴病益衰,阳病益箸,邪气流行,为重困于俞,忿发为疽。”意告之后百余日,果为疽发乳上,入缺盆,死。此谓论之大体也,必有经纪。拙工有一不习,文理阴阳失矣。齐王故为阳虚侯时,病甚,众医皆以为蹶。臣意诊脉,以为痹,根在右胁下,大如覆杯,令人喘,逆气不能食。臣意即以火齐粥且饮,六日气下;即令更服丸药,出入六日,病已。病得之内。诊之时不能识其经解,大识其病所在。臣意尝诊安阳武都里成开方,开方自言以为不病,臣意谓之病苦沓风,三岁四支不能自用,使人喑,喑即死。今闻其四支不能用,喑而未死也。病得之数饮酒以见大风气。所以知成开方病者,诊之,其脉法《奇咳》言曰“藏气相反者死”。切之,得肾反肺,法曰“三岁死”也。安陵阪里公乘项处病,臣意诊脉,曰:“牡疝。”牡疝在鬲下,上连肺。病得之内。臣意谓之:“慎毋为劳力事,为劳力事则必呕血死。”处后蹴鞠,要蹶寒,汗出多,即呕血。臣意复诊之,曰:“当旦日日夕死。”即死。病得之内。所以知项处病者,切其脉得番阳。番阳入虚里,处旦日死。一番一络者,牡疝也。臣意曰:他所诊期决死生及所治已病众多,久颇忘之,不能尽识,不敢以对。问臣意:“所诊治病,病名多同而诊异,或死或不死,何也?”对曰:“病名多相类,不可知,故古圣人为之脉法,以起度量,立规矩,县权衡,案绳墨,调阴阳,别人之脉各名之,与天地相应,参合于人,故乃别百病以异之,有数者能异之,无数者同之。然脉法不可胜验,诊疾人以度异之,乃可别同名,命病主在所居。今臣意所诊者,皆有诊籍。所以别之者,臣意所受师方适成,师死,以故表籍所诊,期决死生,观所失所得者合脉法,以故至今知之。”问臣意曰:“所期病决死生,或不应期,何故?”对曰:“此皆饮食喜怒不节,或不当饮药,或不当针灸,以故不中期死也。”问臣意:“意方能知病死生,论药用所宜,诸侯王大臣有尝问意者不?及文王病时,不求意诊治,何故?”对曰:“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皆使人来召臣意,臣意不敢往。文王病时,臣意家贫,欲为人治病,诚恐吏以除拘臣意也,故移名数,左右不修家生,出行游国中,问善为方数者事之久矣,见事数师,悉受其要事,尽其方书意,及解论之。身居阳虚侯国,因事侯。侯入朝,臣意从之长安,以故得诊安陵项处等病也。”问臣意:“知文王所以得病不起之状?”臣意对曰:“不见文王病,然窃闻文王病喘,头痛,目不明。臣意心论之,以为非病也。以为肥而蓄精,身体不得摇,骨肉不相任,故喘,不当医治。脉法曰‘年二十脉气当趋,年三十当疾步,年四十当安坐,年五十当安卧,年六十已上气当大董’。文王年未满二十,方脉气之趋也而徐之,不应天道四时。后闻医灸之即笃,此论病之过也。臣意论之,以为神气争而邪气入,非年少所能复之也,以故死。所谓气者,当调饮食,择晏日,车步广志,以适筋骨肉血脉,以泻气。故年二十,是谓‘易(夗贝)’,法不当砭灸,砭灸至气逐。”问臣意:“师庆安受之?闻于齐诸侯不?”对曰:“不知庆所师受。庆家富,善为医,不肯为人治病,当以此故不闻。庆又告臣意曰:‘慎毋令我子孙知若学我方也。’”问臣意:“师庆何见于意而爱意,欲悉教意方?”对曰:“臣意不闻师庆为方善也。意所以知庆者,意少时好诸方事,臣意试其方,皆多验,精良。臣意闻菑川唐里公孙光善为古传方,臣意即往谒之。得见事之,受方化阴阳及传语法,臣意悉受书之。臣意欲尽受他精方,公孙光曰:‘吾方尽矣,不为爱公所。吾身已衰,无所复事之。是吾年少所受妙方也,悉与公,毋以教人。’臣意曰:‘得见事侍公前,悉得禁方,幸甚。意死不敢妄传人。’居有间,公孙光闲处,臣意深论方,见言百世为之精也。师光喜曰:‘公必为国工。吾有所善者皆疏,同产处临菑,善为方,吾不若,其方甚奇,非世之所闻也。吾年中时,尝欲受其方,杨中倩不肯,曰“若非其人也”。胥与公往见之,当知公喜方也。其人亦老矣,其家给富。’时者未往,会庆子男殷来献马,因师光奏马王所,意以故得与殷善。光又属意于殷曰:‘意好数,公必谨遇之,其人圣儒。’即为书以意属阳庆,以故知庆。臣意事庆谨,以故爱意也。”问臣意曰:“吏民尝有事学意方,及毕尽得意方不?何县里人?”对曰:“临菑人宋邑。邑学,臣意教以五诊,岁余。济北王遣太医高期、王禹学,臣意教以经脉高下及奇络结,当论俞所居,及气当上下出入邪正逆顺,以宜镵石,定砭灸处,岁余。菑川王时遣太仓马长冯信正方,臣意教以案法逆顺,论药法,定五味及和齐汤法。高永侯家丞杜信,喜脉,来学,臣意教以上下经脉五诊,二岁余。临菑召里唐安来学,臣意教以五诊上下经脉,《奇咳》,四时应阴阳重,未成,除为齐王侍医。”问臣意:“诊病决死生,能全无失乎?”臣意对曰:“意治病人,必先切其脉,乃治之。败逆者不可治,其顺者乃治之。心不精脉,所期死生视可治,时时失之,臣意不能全也。”太史公曰:女无美恶,居宫见妒;士无贤不肖,入朝见疑。故扁鹊以其伎见殃,仓公乃匿迹自隐而当刑。缇萦通尺牍,父得以后宁。故老子曰“美好者不祥之器”,岂谓扁鹊等邪?若仓公者,可谓近之矣。" }, { "index": 107, "volume_number": "卷107", "content": "一百七·魏其武安侯列传第四十七魏其侯窦婴者,孝文后从兄子也。父世观津人。喜宾客。孝文时,婴为吴相,病免。孝景初即位,为詹事。梁孝王者,孝景弟也,其母窦太后爱之。梁孝王朝,因昆弟燕饮。是时上未立太子,酒酣,从容言曰:“千秋之后传梁王。”太后欢。窦婴引卮酒进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传,此汉之约也,上何以得擅传梁王!”太后由此憎窦婴。窦婴亦薄其官,因病免。太后除窦婴门籍,不得入朝请。孝景三年,吴楚反,上察宗室诸窦毋如窦婴贤,乃召婴。婴入见,固辞谢病不足任。太后亦惭。于是上曰:“天下方有急,王孙宁可以让邪?”乃拜婴为大将军,赐金千斤。婴乃言袁盎、栾布诸名将贤士在家者进之。所赐金,陈之廊庑下,军吏过,辄令财取为用,金无入家者。窦婴守荥阳,监齐赵兵。七国兵已尽破,封婴为魏其侯。诸游士宾客争归魏其侯。孝景时每朝议大事,条侯、魏其侯,诸列侯莫敢与亢礼。孝景四年,立栗太子,使魏其侯为太子傅。孝景七年,栗太子废,魏其数争不能得。魏其谢病,屏居蓝田南山之下数月,诸宾客辩士说之,莫能来。梁人高遂乃说魏其曰:“能富贵将军者,上也;能亲将军者,太后也。今将军傅太子,太子废而不能争;争不能得,又弗能死。自引谢病,拥赵女,屏闲处而不朝。相提而论,是自明扬主上之过。有如两宫螫将军,则妻子毋类矣。”魏其侯然之,乃遂起,朝请如故。桃侯免相,窦太后数言魏其侯。孝景帝曰:“太后岂以为臣有爱,不相魏其?魏其者,沾沾自喜耳,多易。难以为相,持重。”遂不用,用建陵侯卫绾为丞相。武安侯田蚡者,孝景后同母弟也,生长陵。魏其已为大将军后,方盛,蚡为诸郎,未贵,往来侍酒魏其,跪起如子姓。及孝景晚节,蚡益贵幸,为太中大夫。蚡辩有口,学《槃盂》诸书,王太后贤之。孝景崩,即日太子立,称制,所镇抚多有田蚡宾客计策,蚡弟田胜,皆以太后弟,孝景后三年封蚡为武安侯,胜为周阳侯。武安侯新欲用事为相,卑下宾客,进名士家居者贵之,欲以倾魏其诸将相。建元元年,丞相绾病免,上议置丞相、太尉。籍福说武安侯曰:“魏其贵久矣,天下士素归之。今将军初兴,未如魏其,即上以将军为丞相,必让魏其。魏其为丞相,将军必为太尉。太尉、丞相尊等耳,又有让贤名。”武安侯乃微言太后风上,于是乃以魏其侯为丞相,武安侯为太尉。籍福贺魏其侯,因吊曰:“君侯资性喜善疾恶,方今善人誉君侯,故至丞相;然君侯且疾恶,恶人众,亦且毁君侯。君侯能兼容,则幸久;不能,今以毁去矣。”魏其不听。魏其、武安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迎鲁申公,欲设明堂,令列侯就国,除关,以礼为服制,以兴太平。举適诸窦宗室毋节行者,除其属籍。时诸外家为列侯,列侯多尚公主,皆不欲就国,以故毁日至窦太后。太后好黄老之言,而魏其、武安、赵绾、王臧等务隆推儒术,贬道家言,是以窦太后滋不说魏其等。及建元二年,御史大夫赵绾请无奏事东宫。窦太后大怒,乃罢逐赵绾、王臧等,而免丞相、太尉,以柏至侯许昌为丞相,武强侯庄青翟为御史大夫。魏其、武安由此以侯家居。武安侯虽不任职,以王太后故,亲幸,数言事多效,天下吏士趋势利者,皆去魏其归武安,武安日益横。建元六年,窦太后崩,丞相昌、御史大夫青翟坐丧事不办,免。以武安侯蚡为丞相,以大司农韩安国为御史大夫。天下士郡诸侯愈益附武安。武安者,貌侵,生贵甚。又以为诸侯王多长,上初即位,富于春秋,蚡以肺腑为京师相,非痛折节以礼诎之,天下不肃。当是时,丞相入奏事,坐语移日,所言皆听。荐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权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尽未?吾亦欲除吏。”尝请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库!”是后乃退。尝召客饮,坐其兄盖侯南乡,自坐东乡,以为汉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桡。武安由此滋骄,治宅甲诸第。田园极膏腴,而市买郡县器物相属于道。前堂罗钟鼓,立曲旃;后房妇女以百数。诸侯奉金玉狗马玩好,不可胜数。魏其失窦太后,益疏不用,无势,诸客稍稍自引而怠傲,唯灌将军独不失故。魏其日默默不得志,而独厚遇灌将军。灌将军夫者,颍阴人也。夫父张孟,尝为颍阴侯婴舍人,得幸,因进之至二千石,故蒙灌氏姓为灌孟。吴楚反时,颍阴侯灌何为将军,属太尉,请灌孟为校尉。夫以千人与父俱。灌孟年老,颍阴侯强请之,郁郁不得意,故战常陷坚,遂死吴军中。军法,父子俱从军,有死事,得与丧归。灌夫不肯随丧归,奋曰:“愿取吴王若将军头,以报父之仇。”于是灌夫被甲持戟,募军中壮士所善愿从者数十人。及出壁门,莫敢前。独二人及从奴十数骑驰入吴军,至吴将麾下,所杀伤数十人。不得前,复驰还,走入汉壁,皆亡其奴,独与一骑归。夫身中大创十余,适有万金良药,故得无死。夫创少瘳,又复请将军曰:“吾益知吴壁中曲折,请复往。”将军壮义之,恐亡夫,乃言太尉,太尉乃固止之。吴已破,灌夫以此名闻天下。颍阴侯言之上,上以夫为中郎将。数月,坐法去。后家居长安,长安中诸公莫弗称之。孝景时,至代相。孝景崩,今上初即位,以为淮阳天下交,劲兵处,故徙夫为淮阳太守。建元元年,入为太仆。二年,夫与长乐卫尉窦甫饮,轻重不得,夫醉,搏甫。甫,窦太后昆弟也。上恐太后诛夫,徙为燕相。数岁,坐法去官,家居长安。灌夫为人刚直使酒,不好面谀。贵戚诸有势在己之右,不欲加礼,必陵之;诸士在己之左,愈贫贱,尤益敬,与钧。稠人广众,荐宠下辈。士亦以此多之。夫不喜文学,好任侠,已然诺。诸所与交通,无非豪杰大猾。家累数千万,食客日数十百人。陂池田园,宗族宾客为权利,横于颍川。颍川儿乃歌之曰:“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灌夫家居虽富,然失势,卿相侍中宾客益衰。及魏其侯失势,亦欲倚灌夫引绳批根生平慕之后弃之者。灌夫亦倚魏其而通列侯宗室为名高。两人相为引重,其游如父子然。相得欢甚,无厌,恨相知晚也。灌夫有服,过丞相。丞相从容曰:“吾欲与仲孺过魏其侯,会仲孺有服。”灌夫曰:“将军乃肯幸临况魏其侯,夫安敢以服为解!请语魏其侯帐具,将军旦日蚤临。”武安许诺。灌夫具语魏其侯如所谓武安侯。魏其与其夫人益市牛酒,夜洒埽,早帐具至旦。平明,令门下候伺。至日中,丞相不来。魏其谓灌夫曰:“丞相岂忘之哉?”灌夫不怿,曰:“夫以服请,宜往。”乃驾,自往迎丞相。丞相特前戏许灌夫,殊无意往。及夫至门,丞相尚卧。于是夫入见,曰:“将军昨日幸许过魏其,魏其夫妻治具,自旦至今,未敢尝食。”武安鄂谢曰:“吾昨日醉,忽忘与仲孺言。”乃驾往,又徐行,灌夫愈益怒。及饮酒酣,夫起舞属丞相,丞相不起,夫从坐上语侵之。魏其乃扶灌夫去,谢丞相。丞相卒饮至夜,极欢而去。丞相尝使籍福请魏其城南田。魏其大望曰:“老仆虽弃,将军虽贵,宁可以势夺乎!”不许。灌夫闻,怒,骂籍福。籍福恶两人有郄,乃谩自好谢丞相曰:“魏其老且死,易忍,且待之。”已而武安闻魏其、灌夫实怒不予田,亦怒曰:“魏其子尝杀人,蚡活之。蚡事魏其无所不可,何爱数顷田?且灌夫何与也?吾不敢复求田。”武安由此大怨灌夫、魏其。元光四年春,丞相言灌夫家在颍川,横甚,民苦之。请案。上曰:“此丞相事,何请?”灌夫亦持丞相阴事,为奸利,受淮南王金与语言。宾客居间,遂止,俱解。夏,丞相取燕王女为夫人,有太后诏,召列侯宗室皆往贺。魏其侯过灌夫,欲与俱。夫谢曰:“夫数以酒失得过丞相,丞相今者又与夫有郄。”魏其曰:“事已解。”强与俱。饮酒酣,武安起为寿,坐皆避席伏。已魏其侯为寿,独故人避席耳,余半膝席。灌夫不悦。起行酒,至武安,武安膝席曰:“不能满觞。”夫怒,因嘻笑曰:“将军贵人也,属之!”时武安不肯。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武安谓灌夫曰:“程李俱东西宫卫尉,今众辱程将军,仲孺独不为李将军地乎?”灌夫曰:“今日斩头陷匈,何知程李乎!”坐乃起更衣,稍稍去。魏其侯去,麾灌夫出。武安遂怒曰:“此吾骄灌夫罪。”乃令骑留灌夫。灌夫欲出不得。籍福起为谢,案灌夫项令谢。夫愈怒,不肯谢。武安乃麾骑缚夫置传舍,召长史曰:“今日召宗室,有诏。”劾灌夫骂坐不敬,系居室。遂按其前事,遣吏分曹逐捕诸灌氏支属,皆得弃市罪。魏其侯大愧,为资使宾客请,莫能解。武安吏皆为耳目,诸灌氏皆亡匿,夫系,遂不得告言武安阴事。魏其锐身为救灌夫。夫人谏魏其曰:“灌将军得罪丞相,与太后家忤,宁可救邪?”魏其侯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且终不令灌仲孺独死,婴独生。”乃匿其家,窃出上书。立召入,具言灌夫醉饱事,不足诛。上然之,赐魏其食,曰:“东朝廷辩之。”魏其之东朝,盛推灌夫之善,言其醉饱得过,乃丞相以他事诬罪之。武安又盛毁灌夫所为横恣,罪逆不道。魏其度不可奈何,因言丞相短。武安曰:“天下幸而安乐无事,蚡得为肺腑,所好音乐狗马田宅。蚡所爱倡优巧匠之属,不如魏其、灌夫日夜招聚天下豪桀壮士与论议,腹诽而心谤,不仰视天而俯画地,辟倪两宫间,幸天下有变,而欲有大功。臣乃不知魏其等所为。”于是上问朝臣:“两人孰是?”御史大夫韩安国曰:“魏其言灌夫父死事,身荷戟驰入不测之吴军,身被数十创,名冠三军,此天下壮士,非有大恶,争杯酒,不足引他过以诛也。魏其言是也。丞相亦言灌夫通奸猾,侵细民,家累巨万,横恣颍川,凌轹宗室,侵犯骨肉,此所谓‘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丞相言亦是。唯明主裁之。”主爵都尉汲黯是魏其。内史郑当时是魏其,后不敢坚对。余皆莫敢对。上怒内史曰:“公平生数言魏其、武安长短,今日廷论,局趣效辕下驹,吾并斩若属矣。”即罢起入,上食太后。太后亦已使人候伺,具以告太后。太后怒,不食,曰:“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令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且帝宁能为石人邪!此特帝在,即录录,设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上谢曰:“俱宗室外家,故廷辩之。不然,此一狱吏所决耳。”是时郎中令石建为上分别言两人事。武安已罢朝,出止车门,召韩御史大夫载,怒曰:“与长孺共一老秃翁,何为首鼠两端?”韩御史良久谓丞相曰:“君何不自喜?夫魏其毁君,君当免冠解印绶归,曰‘臣以肺腑幸得待罪,固非其任,魏其言皆是’。如此,上必多君有让,不废君。魏其必内愧,杜门齰舌自杀。今人毁君,君亦毁人,譬如贾竖女子争言,何其无大体也!”武安谢罪曰:“争时急,不知出此。”于是上使御史簿责魏其所言灌夫,颇不雠,欺谩。劾系都司空。孝景时,魏其常受遗诏,曰“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及系,灌夫罪至族,事日急,诸公莫敢复明言于上。魏其乃使昆弟子上书言之,幸得复召见。书奏上,而案尚书大行无遗诏。诏书独藏魏其家,家丞封。乃劾魏其矫先帝诏,罪当弃市。五年十月,悉论灌夫及家属。魏其良久乃闻,闻即恚,病痱,不食欲死。或闻上无意杀魏其,魏其复食,治病,议定不死矣。乃有蜚语为恶言闻上,故以十二月晦论弃市渭城。其春,武安侯病,专呼服谢罪。使巫视鬼者视之,见魏其、灌夫共守,欲杀之。竟死。子恬嗣。元朔三年,武安侯坐衣襜褕入宫,不敬。淮南王安谋反觉,治。王前朝,武安侯为太尉,时迎王至霸上,谓王曰:“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贤,高祖孙,即宫车晏驾,非大王立当谁哉!”淮南王大喜,厚遗金财物。上自魏其时不直武安,特为太后故耳。及闻淮南王金事,上曰:“使武安侯在者,族矣。”太史公曰:魏其、武安皆以外戚重,灌夫用一时决策而名显。魏其之举以吴楚,武安之贵在日月之际。然魏其诚不知时变,灌夫无术而不逊,两人相翼,乃成祸乱。武安负贵而好权,杯酒责望,陷彼两贤。呜呼哀哉!迁怒及人,命亦不延。众庶不载,竟被恶言。呜呼哀哉!祸所从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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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李将军广者,陇西成纪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时为将,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纪。广家世世受射。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从弟李蔡亦为郎,皆为武骑常侍,秩八百石。尝从行,有所冲陷折关及格猛兽,而文帝曰:“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及孝景初立,广为陇西都尉,徙为骑郎将。吴楚军时,广为骁骑都尉,从太尉亚夫击吴楚军,取旗,显功名昌邑下。以梁王授广将军印,还,赏不行。徙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战。典属国公孙昆邪为上泣曰:“李广才气,天下无双,自负其能,数与虏敌战,恐亡之。”于是乃徙为上郡太守。后广转为边郡太守,徙上郡。尝为陇西、北地、雁门、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战为名。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勒习兵击匈奴。中贵人将骑数十纵,见匈奴三人,与战。三人还射,伤中贵人,杀其骑且尽。中贵人走广。广曰:“是必射雕者也。”广乃遂从百骑往驰三人。三人亡马步行,行数十里。广令其骑张左右翼,而广身自射彼三人者,杀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已缚之上马,望匈奴有数千骑,见广,以为诱骑,皆惊,上山陈。广之百骑皆大恐,欲驰还走。广曰:“吾去大军数十里,今如此以百骑走,匈奴追射我立尽。今我留,匈奴必以我为大军之诱,必不敢击我。”广令诸骑曰:“前!”前未到匈奴陈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马解鞍!”其骑曰:“虏多且近,即有急,奈何?”广曰:“彼虏以我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坚其意。”于是胡骑遂不敢击。有白马将出护其兵,李广上马与十余骑奔射杀胡白马将,而复还至其骑中,解鞍,令士皆纵马卧。是时会暮,胡兵终怪之,不敢击。夜半时,胡兵亦以为汉有伏军于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广乃归其大军。大军不知广所之,故弗从。居久之,孝景崩,武帝立,左右以为广名将也,于是广以上郡太守为未央卫尉,而程不识亦为长乐卫尉。程不识故与李广俱以边太守将军屯。及出击胡,而广行无部伍行陈,就善水草屯,舍止,人人自便,不击刀斗以自卫,莫府省约文书籍事,然亦远斥候,未尝遇害。程不识正部曲行伍营陈,击刀斗,士吏治军簿至明,军不得休息,然亦未尝遇害。不识曰:“李广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也;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然虏亦不得犯我。”是时汉边郡李广、程不识皆为名将,然匈奴畏李广之略,士卒亦多乐从李广而苦程不识。程不识孝景时以数直谏为太中大夫。为人廉,谨于文法。后汉以马邑城诱单于,使大军伏马邑旁谷,而广为骁骑将军,领属护军将军。是时单于觉之,去,汉军皆无功。其后四岁,广以卫尉为将军,出雁门击匈奴。匈奴兵多,破败广军,生得广。单于素闻广贤,令曰:“得李广必生致之。”胡骑得广,广时伤病,置广两马间,络而盛卧广。行十余里,广详死,睨其旁有一胡儿骑善马,广暂腾而上胡儿马,因推堕儿,取其弓,鞭马南驰数十里,复得其余军,因引而入塞。匈奴捕者骑数百追之,广行取胡儿弓,射杀追骑,以故得脱。于是至汉,汉下广吏。吏当广所失亡多,为虏所生得,当斩,赎为庶人。顷之,家居数岁。广家与故颍阴侯孙屏野居蓝田南山中射猎。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居无何,匈奴入杀辽西太守,败韩将军,后韩将军徙右北平。于是天子乃召拜广为右北平太守。广即请霸陵尉与俱,至军而斩之。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平。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广所居郡闻有虎,尝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腾伤广,广亦竟射杀之。广廉,得赏赐辄分其麾下,饮食与士共之。终广之身,为二千石四十余年,家无余财,终不言家产事。广为人长,猿臂,其善射亦天性也,虽其子孙他人学者,莫能及广。广讷口少言,与人居则画地为军陈,射阔狭以饮。专以射为戏,竟死。广之将兵,乏绝之处,见水,士卒不尽饮,广不近水,士卒不尽食,广不尝食。宽缓不苛,士以此爱乐为用。其射,见敌急,非在数十步之内,度不中不发,发即应弦而倒。用此,其将兵数困辱,其射猛兽亦为所伤云。居顷之,石建卒,于是上召广代建为郎中令。元朔六年,广复为后将军,从大将军军出定襄,击匈奴。诸将多中首虏率,以功为侯者,而广军无功。后二岁,广以郎中令将四千骑出右北平,博望侯张骞将万骑与广俱,异道。行可数百里,匈奴左贤王将四万骑围广,广军士皆恐,广乃使其子敢往驰之。敢独与数十骑驰,直贯胡骑,出其左右而还,告广曰:“胡虏易与耳。”军士乃安。广为圜陈外向,胡急击之,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汉矢且尽。广乃令士持满毋发,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胡虏益解。会日暮,吏士皆无人色,而广意气自如,益治军。军中自是服其勇也。明日,复力战,而博望侯军亦至,匈奴军乃解去。汉军罢,弗能追。是时广军几没,罢归。汉法,博望侯留迟后期,当死,赎为庶人。广军功自如,无赏。初,广之从弟李蔡与广俱事孝文帝。景帝时,蔡积功劳至二千石。孝武帝时,至代相。以元朔五年为轻车将军,从大将军击右贤王,有功中率,封为乐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孙弘为丞相。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朔曰:“将军自念,岂尝有所恨乎?”广曰:“吾尝为陇西守,羌尝反,吾诱而降,降者八百余人,吾诈而同日杀之。至今大恨独此耳。”朔曰:“祸莫大于杀已降,此乃将军所以不得侯者也。”后二岁,大将军、骠骑将军大出击匈奴,广数自请行。天子以为老,弗许;良久乃许之,以为前将军。是岁,元狩四年也。广既从大将军青击匈奴,既出塞,青捕虏知单于所居,乃自以精兵走之,而令广并于右将军军,出东道。东道少回远,而大军行水草少,其势不屯行。广自请曰:“臣部为前将军,今大将军乃徙令臣出东道,且臣结发而与匈奴战,今乃一得当单于,臣愿居前,先死单于。”大将军青亦阴受上诫,以为李广老,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而是时公孙敖新失侯,为中将军从大将军,大将军亦欲使敖与俱当单于,故徙前将军广。广时知之,固自辞于大将军。大将军不听,令长史封书与广之莫府,曰:“急诣部,如书。”广不谢大将军而起行,意甚愠怒而就部,引兵与右将军食其合军出东道。军亡导,或失道,后大将军。大将军与单于接战,单于遁走,弗能得而还。南绝幕,遇前将军、右将军。广已见大将军,还入军。大将军使长史持糒醪遗广,因问广、食其失道状,青欲上书报天子军曲折。广未对,大将军使长史急责广之幕府对簿。广曰:“诸校尉无罪,乃我自失道。吾今自上簿。”至莫府,广谓其麾下曰:“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今幸从大将军出接单于兵,而大将军又徙广部行回远,而又迷失道,岂非天哉!且广年六十余矣,终不能复对刀笔之吏。”遂引刀自刭。广军士大夫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知与不知,无老壮皆为垂涕。而右将军独下吏,当死,赎为庶人。广子三人,曰当户、椒、敢,为郎。天子与韩嫣戏,嫣少不逊,当户击嫣,嫣走。于是天子以为勇。当户早死,拜椒为代郡太守,皆先广死。当户有遗腹子名陵。广死军时,敢从骠骑将军。广死明年,李蔡以丞相坐侵孝景园堧地,当下吏治,蔡亦自杀,不对狱,国除。李敢以校尉从骠骑将军击胡左贤王,力战,夺左贤王鼓旗,斩首多,赐爵关内侯,食邑二百户,代广为郎中令。顷之,怨大将军青之恨其父,乃击伤大将军,大将军匿讳之。居无何,敢从上雍,至甘泉宫猎。骠骑将军去病与青有亲,射杀敢。去病时方贵幸,上讳云鹿触杀之。居岁余,去病死。而敢有女为太子中人,爱幸,敢男禹有宠于太子,然好利,李氏陵迟衰微矣。李陵既壮,选为建章监,监诸骑。善射,爱士卒。天子以为李氏世将,而使将八百骑。尝深入匈奴二千余里,过居延视地形,无所见虏而还。拜为骑都尉,将丹阳楚人五千人,教射酒泉、张掖以屯卫胡。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毋令专走贰师也。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兵矢既尽,士死者过半,而所杀伤匈奴亦万余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余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陵曰:“无面目报陛下。”遂降匈奴。其兵尽没,余亡散得归汉者四百余人。单于既得陵,素闻其家声,及战又壮,乃以其女妻陵而贵之。汉闻,族陵母妻子。自是之后,李氏名败,而陇西之士居门下者皆用为耻焉。太史公曰:《传》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其李将军之谓也?余睹李将军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辞。及死之日,天下知与不知,皆为尽哀。彼其忠实心诚信于士大夫也?谚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虽小,可以谕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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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自滇以北君长以什数,邛都最大:此皆魋结,耕田,有邑聚。其外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名为嶲、昆明,皆编发,随畜迁徙,毋常处,毋君长,地方可数千里。自嶲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徙、筰都最大;自筰以东北,君长以什数,冉、駹最大。其俗或土箸,或移徙,在蜀之西。自冉、駹以东北,君长以什数,白马最大,皆氐类也。此皆巴蜀西南外蛮夷也。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秦时常頞略通五尺道,诸此国颇置吏焉。十余岁,秦灭。及汉兴,皆弃此国而开蜀故徼。巴蜀民或窃出商贾,取其筰马、僰僮髦牛,以此巴蜀殷富。建元六年,大行王恢击东越,东越杀王郢以报。恢因兵威使番阳令唐蒙风指晓南越。南越食蒙蜀枸酱,蒙问所从来,曰:“道西北牂柯,牂柯江广数里,出番禺城下。”蒙归至长安,问蜀贾人,贾人曰:“独蜀出枸酱,多持窃出市夜郎。夜郎者,临牂柯江,江广百余步,足以行船。南越以财物役属夜郎,西至同师,然亦不能臣使也。”蒙乃上书说上曰:“南越王黄屋左纛,地东西万余里,名为外臣,实一州主也。今以长沙、豫章往,水道多绝,难行。窃闻夜郎所有精兵,可得十余万,浮船牂柯江,出其不意,此制越一奇也。诚以汉之强,巴蜀之饶,通夜郎道,为置吏,易甚。”上许之。乃拜蒙为郎中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从巴蜀筰关入,遂见夜郎侯多同。蒙厚赐,喻以威德,约为置吏,使其子为令。夜郎旁小邑皆贪汉缯帛,以为汉道险,终不能有也,乃且听蒙约。还报,乃以为犍为郡。发巴蜀卒治道,自僰道指牂柯江。蜀人司马相如亦言西夷邛、筰可置郡。使相如以郎中将往喻,皆如南夷,为置一都尉,十余县,属蜀。当是时,巴蜀四郡通西南夷道,戍转相饷。数岁,道不通,士罢饿离湿,死者甚众;西南夷又数反,发兵兴击,耗费无功。上患之,使公孙弘往视问焉。还对,言其不便。及弘为御史大夫,是时方筑朔方以据河逐胡,弘因数言西南夷害,可且罢,专力事匈奴。上罢西夷,独置南夷夜郎两县一都尉,稍令犍为自葆就。及元狩元年,博望侯张骞使大夏来,言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骞因盛言大夏在汉西南,慕中国,患匈奴隔其道,诚通蜀,身毒国道便近,有利无害。于是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滇王与汉使者言曰:“汉孰与我大?”及夜郎侯亦然。以道不通故,各自以为一州主,不知汉广大。使者还,因盛言滇大国,足事亲附。天子注意焉。及至南越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越者八校尉击破之。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即引兵还,行诛头兰。头兰,常隔滇道者也。已平头兰,遂平南夷为牂柯郡。夜郎侯始倚南越,南越已灭,会还诛反者,夜郎遂入朝。上以为夜郎王。南越破后,及汉诛且兰、邛君,并杀筰侯,冉、駹皆振恐,请臣置吏。乃以邛都为越巂郡,笮都为沈犁郡,冉駹为汶山郡,广汉西白马为武都郡。上使王然于以越破及诛南夷兵威风喻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有劳浸、靡莫,皆同姓相扶,未肯听。劳浸、靡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滇王始首善,以故弗诛。滇王离难西南夷,举国降,请置吏入朝。于是以为益州郡,赐滇王王印,复长其民。西南夷君长以百数,独夜郎、滇受王印。滇小邑,最宠焉。太史公曰:楚之先岂有天禄哉?在周为文王师,封楚。及周之衰,地称五千里。秦灭诸侯,唯楚苗裔尚有滇王。汉诛西南夷,国多灭矣,唯滇复为宠王。然南夷之端,见枸酱番禺,大夏杖邛竹。西夷后揃,剽分二方,卒为七郡。" }, { "index": 110, "volume_number": "卷110", "content": "一百二十四·游侠列传第六十四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褐衣疏食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盖亦有足多者焉。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跖、蹻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今拘学或抱咫尺之义,久孤于世,岂若卑论侪俗,与世沉浮而取荣名哉!而布衣之徒,设取予然诺,千里诵义,为死不顾世,此亦有所长,非苟而已也。故士穷窘而得委命,此岂非人之所谓贤豪间者邪?诚使乡曲之侠,予季次、原宪比权量力,效功于当世,不同日而论矣。要以功见言信,侠客之义又曷可少哉!古布衣之侠,靡得而闻已。近世延陵、孟尝、春申、平原、信陵之徒,皆因王者亲属,藉于有土卿相之富厚,招天下贤者,显名诸侯,不可谓不贤者矣。比如顺风而呼,声非加疾,其势激也。至如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莫不称贤,是为难耳。然儒、墨皆排摈不载。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扞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名不虚立,士不虚附。至如朋党宗强比周,设财役贫,豪暴侵凌孤弱,恣欲自快,游侠亦丑之。余悲世俗不察其意,而猥以朱家、郭解等令与暴豪之徒同类而共笑之也。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将军之厄,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不延颈愿交焉。楚田仲以侠闻,喜剑,父事朱家,自以为行弗及。田仲已死,而雒阳有剧孟。周人以商贾为资,而剧孟以任侠显诸侯。吴楚反时,条侯为太尉,乘传车将至河南,得剧孟,喜曰:“吴楚举大事而不求孟,吾知其无能为已矣。”天下骚动,宰相得之若得一敌国云。剧孟行大类朱家,而好博,多少年之戏。然剧孟母死,自远方送丧盖千乘。及剧孟死,家无余十金之财。而符离人王孟亦以侠称江淮之间。是时济南瞷氏、陈周庸亦以豪闻,景帝闻之,使使尽诛此属。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兄、陕韩孺纷纷复出焉。郭解,轵人也,字翁伯,善相人者许负外孙也。解父以任侠,孝文时诛死。解为人短小精悍,不饮酒。少时阴贼,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以躯借交报仇,藏命作奸剽攻,休乃铸钱掘冢,固不可胜数。适有天幸,窘急常得脱,若遇赦。及解年长,更折节为俭,以德报怨,厚施而薄望。然其自喜为侠益甚。既已振人之命,不矜其功,其阴贼著于心,卒发于睚眦如故云。而少年慕其行,亦辄为报仇,不使知也。解姊子负解之势,与人饮,使之嚼。非其任,强必灌之。人怒,拔刀刺杀解姊子,亡去。解姊怒曰:“以翁伯之义,人杀吾子,贼不得。”弃其尸于道,弗葬,欲以辱解。解使人微知贼处。贼窘自归,具以实告解。解曰:“公杀之固当,吾儿不直。”遂去其贼,罪其姊子,乃收而葬之。诸公闻之,皆多解之义,益附焉。解出入,人皆避之。有一人独箕倨视之,解遣人问其名姓。客欲杀之。解曰:“居邑屋至不见敬,是吾德不修也,彼何罪!”乃阴属尉史曰:“是人,吾所急也,至践更时脱之。”每至践更,数过,吏弗求。怪之,问其故,乃解使脱之。箕踞者乃肉袒谢罪。少年闻之,愈益慕解之行。雒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乃谓仇家曰:“吾闻雒阳诸公在此间,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雒阳豪居其间,乃听之。”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馀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杀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杀之阙下。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杀,口绝。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杀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杀者。杀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杀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杀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兒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於戏,惜哉!" }, { "index": 111, "volume_number": "卷111", "content": "一百二十六·滑稽列传第六十六孔子曰:“六艺 于治一也。《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神化,《春秋》以义。”太史公曰:天道恢恢,岂不大哉!谈言微中,亦可以解纷。淳于髡者,齐之赘婿也。长不满七尺,滑稽多辩,数使诸侯,未尝屈辱。齐威王之时喜隐,好为淫乐长夜之饮,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乱,诸侯并侵,国且危亡,在于旦暮,左右莫敢谏。淳于髡说之以隐曰:“国中有大鸟,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鸣,王知此鸟何也?”王曰:“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于是乃朝诸县令长七十二人,赏一人,诛一人,奋兵而出。诸侯振惊,皆还齐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语在《田完世家》中。威王八年,楚大发兵加齐。齐王使淳于髡之赵请救兵,赍金百斤,车马十驷。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缨索绝。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岂有说乎?”髡曰:“今者臣从东方来,见道傍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瓯窭满篝,污邪满车,五谷蕃熟,穰穰满家。’臣见其所持者狭而所欲者奢,故笑之。”于是齐威王乃益赍黄金千溢,白璧十双,车马百驷。髡辞而行,至赵。赵王与之精兵十万,革车千乘。楚闻之,夜引兵而去。威王大说,置酒后宫,召髡赐之酒。问曰:“先生能饮几何而醉?”对曰:“臣饮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饮一斗而醉,恶能饮一石哉?其说可得闻乎?”髡曰:“赐酒大王之前,执法在傍,御史在后,髡恐惧俯伏而饮,不过一斗径醉矣。若亲有严客,髡帣韝鞠(月卺),侍酒于前,时赐余沥,奉觞上寿,数起,饮不过二斗径醉矣。若朋友交游,久不相见,卒然相睹,欢然道故,私情相语,饮可五六斗径醉矣。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饮可八斗而醉二参。日暮酒阑,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错,杯盘狼藉,堂上烛灭,主人留髡而送客,罗襦襟解,微闻泽,当此之时,髡心最欢,能饮一石。故曰酒极则乱,乐极则悲;万事尽然,言不可极,极之而衰。”以讽谏焉。齐王曰:“善。”乃罢长夜之饮,以髡为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尝在侧。其后百余年,楚有优孟。优孟,故楚之乐人也。长八尺,多辩,常以谈笑讽谏。楚庄王之时,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啗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欲以棺椁大夫礼葬之。左右争之,以为不可。王下令曰:“有敢以马谏者,罪至死。”优孟闻之,入殿门。仰天大哭。王惊而问其故。优孟曰:“马者王之所爱也,以楚国堂堂之大,何求不得,而以大夫礼葬之,薄,请以人君礼葬之。”王曰:“何如?”对曰:“臣请以雕玉为棺,文梓为椁,楩枫豫章为题凑,发甲卒为穿圹,老弱负土,齐赵陪位于前,韩魏翼卫其后,庙食太牢,奉以万户之邑。诸侯闻之,皆知大王贱人而贵马也。”王曰:“寡人之过一至此乎!为之奈何?”优孟曰:“请为大王六畜葬之。以垅灶为椁,铜历为棺,赍以姜枣,荐以木兰,祭以粮稻,衣以火光,葬之于人腹肠。”于是王乃使以马属太官,无令天下久闻也。楚相孙叔敖知其贤人也,善待之。病且死,属其子曰:“我死,汝必贫困。若往见优孟,言我孙叔敖之子也。”居数年,其子穷困负薪,逢优孟,与言曰:“我,孙叔敖子也。父且死时,属我贫困往见优孟。”优孟曰:“若无远有所之。”即为孙叔敖衣冠,抵掌谈语。岁余,像孙叔敖,楚王及左右不能别也。庄王置酒,优孟前为寿。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复生也,欲以为相。优孟曰:“请归与妇计之,三日而为相。”庄王许之。三日后,优孟复来。王曰:“妇言谓何?”孟曰:“妇言慎无为,楚相不足为也。如孙叔敖之为楚相,尽忠为廉以治楚,楚王得以霸。今死,其子无立锥之地,贫困负薪以自饮食。必如孙叔敖,不如自杀。”因歌曰:“山居耕田苦,难以得食。起而为吏,身贪鄙者余财,不顾耻辱。身死家室富,又恐受赇枉法,为奸触大罪,身死而家灭。贪吏安可为也!念为廉吏,奉法守职,竟死不敢为非。廉吏安可为也!楚相孙叔敖持廉至死,方今妻子穷困负薪而食,不足为也!”于是庄王谢优孟,乃召孙叔敖子,封之寝丘四百户,以奉其祀。后十世不绝。此知可以言时矣。其后二百余年,秦有优旃。优旃者,秦倡侏儒也。善为笑言,然合于大道,秦始皇时,置酒而天雨,陛楯者皆沾寒。优旃见而哀之,谓之曰:“汝欲休乎?”陛楯者皆曰:“幸甚。”优旃曰:“我即呼汝,汝疾应曰诺。”居有顷,殿上上寿呼万岁。优旃临槛大呼曰:“陛楯郎!”郎曰:“诺。”优旃曰:“汝虽长,何益,幸雨立。我虽短也,幸休居。”于是始皇使陛楯者得半相代。始皇尝议欲大苑囿,东至函谷关,西至雍、陈仓。优旃曰:“善。多纵禽兽于其中,寇从东方来,令麋鹿触之足矣。”始皇以故辍止。二世立,又欲漆其城。优旃曰:“善。主上虽无言,臣固将请之。漆城虽于百姓愁费,然佳哉!漆城荡荡,寇来不能上。即欲就之,易为漆耳,顾难为荫室。”于是二世笑之,以其故止。居无何,二世杀死,优旃归汉,数年而卒。太史公曰:淳于髡仰天大笑,齐威王横行。优孟摇头而歌,负薪者以封。优旃临槛疾呼,陛楯得以半更。岂不亦伟哉!褚先生曰:臣幸得以经术为郎,而好读外家传语。窃不逊让,复作故事滑稽之语六章,编之于左。可以览观扬意,以示后世好事者读之,以游心骇耳,以附益上方太史公之三章。武帝时有所幸倡郭舍人者,发言陈辞虽不合大道,然令人主和说。武帝少时,东武侯母常养帝。帝壮时,号之曰“大乳母”。率一月再朝。朝奏入,有诏使幸臣马游卿以帛五十匹赐乳母,又奉饮糒飧养乳母。乳母上书曰:“某所有公田,愿得假倩之。”帝曰:“乳母欲得之乎?”以赐乳母。乳母所言,未尝不听。有诏得令乳母乘车行驰道中。当此之时,公卿大臣皆敬重乳母。乳母家子孙奴从者横暴长安中,当道掣顿人车马,夺人衣服。闻于中,不忍致之法。有司请徙乳母家室,处之于边。奏可。乳母当入至前,面见辞。乳母先见郭舍人,为下泣。舍人曰:“即入见辞去,疾步数还顾。”乳母如其言,谢去,疾步数还顾。郭舍人疾言骂之曰:“咄!老女子!何不疾行!陛下已壮矣,宁尚须汝乳而活邪?尚何还顾!”于是人主怜焉悲之,乃下诏止无徙乳母,罚谪谮之者。武帝时,齐人有东方生名朔,以好古传书,爱经术,多所博观外家之语。朔初入长安,至公车上书,凡用三千奏牍。公车令两人共持举其书,仅然能胜之。人主从上方读之,止,辄乙其处,读之二月乃尽。诏拜以为郎,常在侧侍中。数召至前谈语,人主未尝不说也。时诏赐之食于前。饭已,尽怀其余肉持去,衣尽污。数赐缣帛,檐揭而去。徒用所赐钱帛,取少妇于长安中好女。率取妇一岁所者即弃去,更取妇。所赐钱财尽索之于女子。人主左右诸郎半呼之“狂人”。人主闻之,曰:“令朔在事无为是行者,若等安能及之哉!”朔任其子为郎,又为侍谒者,常持节出使。朔行殿中,郎谓之曰:“人皆以先生为狂。”朔曰:“如朔者,所谓避世于朝廷间者也。古之人,乃避世于深山中。”时坐席中,酒酣,据地歌曰:“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宫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金马门者,宦者署门也,门傍有铜马,故谓之曰“金马门”。时会聚宫下博士诸先生与论议,共难之曰:“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而都卿相之位,泽及后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著于竹帛,自以为海内无双,即可谓博闻辩智矣。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旷日持久,积数十年,官不过侍郎,位不过执戟,意者尚有遗行邪?其故何也?”东方生曰:“是固非子所能备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张仪、苏秦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力政争权,相禽以兵,并为十二国,未有雌雄,得士者强,失士者亡,故说听行通,身处尊位,泽及后世,子孙长荣。今非然也。圣帝在上,德流天下,诸侯宾服,威振四夷,连四海之外以为席,安于覆盂,天下平均,合为一家,动发举事,犹如运之掌中。贤与不肖,何以异哉?方今以天下之大,士民之众,竭精驰说,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悉力慕义,困于衣食,或失门户。使张仪、苏秦与仆并生于今之世,曾不能得掌故,安敢望常侍侍郎乎!传曰:‘天下无害灾,虽有圣人,无所施其才;上下和同,虽有贤者,无所立功。’故曰时异则事异。虽然,安可以不务修身乎?《诗》曰:‘鼓钟于宫,声闻于外。’‘鹤鸣九皋,声闻于天。’苟能修身,何患不荣!太公躬行仁义七十二年,逢文王,得行其说,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此士之所以日夜孜孜,修学行道,不敢止也。今世之处士,时虽不用,崛然独立,块然独处,上观许由,下察接舆,策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与义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常也。子何疑于余哉!”于是诸先生默然无以应也。建章宫后阁重栎中有物出焉,其状似麋。以闻,武帝往临视之。问左右群臣习事通经术者,莫能知。诏东方朔视之。朔曰:“臣知之,愿赐美酒粱饭大飧臣,臣乃言。”诏曰:“可。”已又曰:“某所有公田鱼池蒲苇数顷,陛下以赐臣,臣朔乃言。”诏曰:“可。”于是朔乃肯言,曰:“所谓驺牙者也。远方当来归义,而驺牙先见。其齿前后若一,齐等无牙,故谓之驺牙。”其后一岁所,匈奴混邪王果将十万众来降汉。乃复赐东方生钱财甚多。至老,朔且死时,谏曰:“《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帝曰:“今顾东方朔多善言?”怪之。居无几何,朔果病死。传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之谓也。武帝时,大将军卫青者,卫后兄也,封为长平侯。从军击匈奴,至余吾水上而还,斩首捕虏,有功来归,诏赐金千斤。将军出宫门,齐人东郭先生以方士待诏公车,当道遮卫将军车,拜谒曰:“愿白事。”将军止车前,东郭先生旁车言曰:“王夫人新得幸于上,家贫。今将军得金千斤,诚以其半赐王夫人之亲,人主闻之必喜。此所谓奇策便计也。”卫将军谢之曰:“先生幸告之以便计,请奉教。”于是卫将军乃以五百金为王夫人之亲寿。王夫人以闻武帝。帝曰:“大将军不知为此。”问之安所受计策,对曰:“受之待诏者东郭先生。”诏召东郭先生,拜以为郡都尉。东郭先生久待诏公车,贫困饥寒,衣敝,履不完。行雪中,履有上无下,足尽践地。道中人笑之,东郭先生应之曰:“谁能履行雪中,令人视之,其上履也,其履下处乃似人足者乎?”及其拜为二千石,佩青緺出宫门,行谢主人。故所以同官待诏者,等比祖道于都门外。荣华道路,立名当世。此所谓衣褐怀宝者也。当其贫困时,人莫省视;至其贵也,乃争附之。谚曰:“相马失之瘦,相士失之贫。”其此之谓邪?王夫人病甚,人主至自往问之曰:“子当为王,欲安所置之?”对曰:“愿居洛阳。”人主曰:“不可。洛阳有武库、敖仓,当关口,天下咽喉。自先帝以来,传不为置王。然关东国莫大于齐,可以为齐王。”王夫人以手击头,呼“幸甚”。王夫人死,号曰“齐王太后薨”。昔者,齐王使淳于髡献鹄于楚。出邑门,道飞其鹄,徒揭空笼,造诈成辞,往见楚王曰:“齐王使臣来献鹄,过于水上,不忍鹄之渴,出而饮之,去我飞亡。吾欲刺腹绞颈而死,恐人之议吾王以鸟兽之故令士自伤杀也。鹄,毛物,多相类者,吾欲买而代之,是不信而欺吾王也。欲赴佗国奔亡,痛吾两主使不通。故来服过,叩头受罪大王。”楚王曰:“善,齐王有信士若此哉!”厚赐之,财倍鹄在也。武帝时,征北海太守诣行在所。有文学卒史王先生者,自请与太守俱,“吾有益于君”,君许之。诸府掾功曹白云:“王先生嗜酒,多言少实,恐不可与俱。”太守曰:“先生意欲行,不可逆。”遂与俱。行至宫下,待诏宫府门。王先生徒怀钱沽酒,与卫卒仆射饮,日醉,不视其太守。太守入跪拜。王先生谓户郎曰:“幸为我呼吾君至门内遥语。”户郎为呼太守。太守来,望见王先生。王先生曰:“天子即问君何以治北海令无盗贼,君对曰何哉?”对曰:“选择贤材,各任之以其能,赏异等,罚不肖。”王先生曰:“对如是,是自誉自伐功,不可也。愿君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所变化也。”太守曰:“诺。”召入,至于殿下,有诏问之曰:“何于治北海,令盗贼不起?”叩头对言:“非臣之力,尽陛下神灵威武之所变化也。”武帝大笑,曰:“於呼!安得长者之语而称之!安所受之?”对曰:“受之文学卒史。”帝曰:“今安在?”对曰:“在宫府门外。”有诏召拜王先生为水衡丞,以北海太守为水衡都尉。传曰:“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君子相送以言,小人相送以财。”魏文侯时,西门豹为邺令。豹往到邺,会长老,问之民所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娶妇,以故贫。”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常岁赋敛百姓,收取其钱得数百万,用其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钱持归。当其时,巫行视小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娉取。洗沐之,为治新缯绮縠衣,间居斋戒;为治斋宫河上,张缇绛帷,女居其中。为具牛酒饭食,十余日。共粉饰之,如嫁女床席,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始浮,行数十里乃没。其人家有好女者,恐大巫祝为河伯取之,以故多持女远逃亡。以故城中益空无人,又困贫,所从来久远矣。民人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没,溺其人民’云。”西门豹曰:“至为河伯娶妇时,愿三老、巫祝、父老送女河上,幸来告语之,吾亦往送女。”皆曰:“诺。”至其时,西门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父老皆会,以人民往观之者三二千人。其巫,老女子也,已年七十。从弟子女十人所,皆衣缯单衣,立大巫后。西门豹曰:“呼河伯妇来,视其好丑。”即将女出帷中,来至前。豹视之,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子不好,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得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中。有顷,曰:“巫妪何久也?弟子趣之!”复以弟子一人投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复投一弟子河中。凡投三弟子。西门豹曰:“巫妪弟子是女子也,不能白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河中。西门豹簪笔磬折,向河立待良久。长老、吏傍观者皆惊恐。西门豹顾曰:“巫妪、三老不来还,奈之何?”欲复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叩头且破,额血流地,色如死灰。西门豹曰:“诺,且留待之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状河伯留客之久,若皆罢去归矣。”邺吏民大惊恐,从是以后,不敢复言为河伯娶妇。西门豹即发民凿十二渠,引河水灌民田,田皆溉。当其时,民治渠少烦苦,不欲也。豹曰:“民可以乐成,不可与虑始。今父老子弟虽患苦我,然百岁后期令父老子孙思我言。”至今皆得水利,民人以给足富。十二渠经绝驰道,到汉之立,而长吏以为十二渠桥绝驰道,相比近,不可。欲合渠水,且至驰道合三渠为一桥。邺民人父老不肯听长吏,以为西门君所为也,贤君之法式不可更也。长吏终听置之。故西门豹为邺令,名闻天下,泽流后世,无绝已时,几可谓非贤大夫哉?传曰:“子产治郑,民不能欺;子贱治单父,民不忍欺;西门豹治邺,民不敢欺。”三子之才能谁最贤哉?辨治者当能别之。" }, { "index": 112, "volume_number": "卷112", "content": "一百二十七·日者列传第六十七自古受命而王,王者之兴何尝不以卜筮决于天命哉!其于周尤甚,及秦可见。代王之入,任于卜者。太卜之起,由汉兴而有。司马季主者,楚人也。卜于长安东市。宋忠为中大夫,贾谊为博士,同日俱出洗沐,相从论议,诵易先王圣人之道术,究遍人情,相视而叹。贾谊曰:“吾闻古之圣人,不居朝廷,必在卜医之中。今吾已见三公九卿朝士大夫,皆可知矣。试之卜数中以观采。”二人即同舆而之市,游于卜肆中。天新雨,道少人。司马季主闲坐,弟子三四人侍,方辩天地之道,日月之运,阴阳吉凶之本。二大夫再拜谒。司马季主视其状貌,如类有知者,即礼之,使弟子延之坐。坐定,司马季主复理前语,分别天地之终始,日月星辰之纪,差次仁义之际,列吉凶之符,语数千言,莫不顺理。宋忠、贾谊瞿然而悟,猎缨正襟危坐,曰:“吾望先生之状,听先生之辞,小子窃观于世,未尝见也。今何居之卑,何行之污?”司马季主捧腹大笑曰:“观大夫类有道术者,今何言之陋也,何辞之野也!今夫子所贤者何也?所高者谁也?今何以卑污长者?”二君曰:“尊官厚禄,世之所高也,贤才处之。今所处非其地,故谓之卑。言不信,行不验,取不当,故谓之污。夫卜筮者,世俗之所贱简也。世皆言曰:‘夫卜者多言夸严以得人情,虚高人禄命以说人志,擅言祸灾以伤人心,矫言鬼神以尽人财,厚求拜谢以私于己。’此吾之所耻,故谓之卑污也。”司马季主曰:“公且安坐。公见夫被发童子乎?日月照之则行,不照则止,问之日月疵瑕吉凶,则不能理。由是观之,能知别贤与不肖者寡矣。“贤之行也,直道以正谏,三谏不听则退。其誉人也不望其报,恶人也不顾其怨,以便国家利众为务。故官非其任不处也,禄非其功不受也;见人不正,虽贵不敬也;见人有污,虽尊不下也;得不为喜,去不为恨;非其罪也,虽累辱而不愧也。“今公所谓贤者,皆可为羞矣。卑疵而前,孅趋而言;相引以势,相导以利;比周宾正,以求尊誉,以受公奉;事私利,枉主法,猎农民;以官为威,以法为机,求利逆暴:譬无异于操白刃劫人者也。初试官时,倍力为巧诈,饰虚功执空文以罔主上,用居上为右;试官不让贤陈功,见伪增实,以无为有,以少为多,以求便势尊位;食饮驱驰,从姬歌儿,不顾于亲,犯法害民,虚公家:此夫为盗不操矛弧者也,攻而不用弦刃者也,欺父母未有罪而弑君未伐者也。何以为高贤才乎?“盗贼发不能禁,夷貊不服不能摄,奸邪起不能塞,官耗乱不能治,四时不和不能调,岁谷不孰不能适。才贤不为,是不忠也;才不贤而托官位,利上奉,妨贤者处,是窃位也;有人者进,有财者礼,是伪也。子独不见鸱枭之与凤皇翔乎?兰芷芎弃于广野,蒿萧成林,使君子退而不显众,公等是也。“述而不作,君子义也。今夫卜者,必法天地,象四时,顺于仁义,分策定卦,旋式正棋,然后言天地之利害,事之成败。昔先王之定国家,必先龟策日月,而后乃敢代;正时日,乃后入家;产子必先占吉凶,后乃有之。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越王句践放文王八卦以破敌国,霸天下。由是言之,卜筮有何负哉!“且夫卜筮者,埽除设坐,正其冠带,然后乃言事,此有礼也。言而鬼神或以飨,忠臣以事其上,孝子以养其亲,慈父以畜其子,此有德者也。而以义置数十百钱,病者或以愈,且死或以生,患或以免,事或以成,嫁子娶妇或以养生:此之为德,岂直数十百钱哉!此夫老子所谓‘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今夫卜筮者利大而谢少,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庄子曰:‘君子内无饥寒之患,外无劫夺之忧,居上而敬,居下不为害,君子之道也。’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积之无委聚,藏之不用府库,徙之不用辎车,负装之不重,止而用之无尽索之时。持不尽索之物,游于无穷之世,虽庄氏之行未能增于是也,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天不足西北,星辰西北移;地不足东南,以海为池;日中必移,月满必亏;先王之道,乍存乍亡。公责卜者言必信,不亦惑乎!“公见夫谈士辩人乎?虑事定计,必是人也,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故言必称先王,语必道上古;虑事定计,饰先王之成功,语其败害,以恐喜人主之志,以求其欲。多言夸严,莫大于此矣。然欲强国成功,尽忠于上,非此不立。今夫卜者,导惑教愚也。夫愚惑之人,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言不厌多。“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群,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自匿以辟伦,微见德顺以除群害,以明天性,助上养下,多其功利,不求尊誉。公之等喁喁者也,何知长者之道乎!”宋忠、贾谊忽而自失,芒乎无色,怅然噤口不能言。于是摄衣而起,再拜而辞。行洋洋也,出门仅能自上车,伏轼低头,卒不能出气。居三日,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乃相引屏语相谓自叹曰:“道高益安,势高益危。居赫赫之势,失身且有日矣。夫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为人主计而不审,身无所处。此相去远矣,犹天冠地屦也。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万物之始’也。天地旷旷,物之熙熙,或安或危,莫知居之。我与若,何足预彼哉?彼久而愈安,虽曾氏之义未有以异也。”久之,宋忠使匈奴,不至而还,抵罪。而贾谊为梁怀王傅,王堕马薨,谊不食,毒恨而死。此务华绝根者也。太史公曰: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多不见于篇。及至司马季主,余志而著之。褚先生曰:臣为郎时,游观长安中,见卜筮之贤大夫,观其起居行步,坐起自动,誓正其衣冠而当乡人也,有君子之风。见性好解妇来卜,对之颜色严振,未尝见齿而笑也。从古以来,贤者避世,有居止舞泽者,有居民间闭口不言,有隐居卜筮间以全身者。夫司马季主者,楚贤大夫,游学长安,通《易经》,术黄帝、老子,博闻远见。观其对二大夫贵人之谈言,称引古明王圣人道,固非浅闻小数之能。及卜筮立名声千里者,各往往而在。传曰:“富为上,贵次之;既贵各各学一伎能立其身。”黄直,大夫也;陈君夫,妇人也:以相马立名天下。齐张仲、曲成侯以善击刺学用剑,立名天下。留长孺以相彘立名。荥阳氏以相牛立名。能以伎能立名者甚多,皆有高世绝人之风,何可胜言。故曰:“非其地,树之不生;非其意,教之不成。”夫家之教子孙,当视其所以好,好含苟生活之道,因而成之。故曰:“制宅命子,足以观士;子有处所,可谓贤人。”臣为郎时,与太卜待诏为郎者同署,言曰:“孝武帝时,聚会占家问之,某日可取妇乎?五行家曰可,堪舆家曰不可,建除家曰不吉,丛辰家曰大凶,历家曰小凶,天人家曰小吉,太一家曰大吉。辩讼不决,以状闻。制曰:‘避诸死忌,以五行为主。’”人取于五行者也。" }, { "index": 113, "volume_number": "卷113", "content": "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第六十九《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夫山西饶材、竹、榖、纑、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柟、梓、姜、桂、金、锡、连、丹沙、犀、玳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棋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征贵,贵之征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邪?《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余,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于营丘,地澙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其后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三归,位在陪臣,富于列国之君。是以齐富强至于威、宣也。故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昔者越王句践困于会稽之上,乃用范蠡、计然。计然曰:“知斗则修备,时用则知物,二者形则万货之情可得而观已。故岁在金,穰;水,毁;木,饥;火,旱。旱则资舟,水则资车,物之理也。六岁穰,六岁旱,十二岁一大饥。夫粜,二十病农,九十病末。末病则财不出,农病则草不辟矣。上不过八十,下不减三十,则农末俱利,平粜齐物,关市不乏,治国之道也。积著之理,务完物,无息币。以物相贸,易腐败而食之货勿留,无敢居贵。论其有余不足,则知贵贱。贵上极则反贱,贱下极则反贵。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财币欲其行如流水。”修之十年,国富,厚赂战士,士赴矢石,如渴得饮,遂报强吴,观兵中国,称号“五霸”。范蠡既雪会稽之耻,乃喟然而叹曰:“计然之策七,越用其五而得意。既已施于国,吾欲用之家。”乃乘扁舟浮于江湖,变名易姓,适齐为鸱夷子皮,之陶为朱公。朱公以为陶天下之中,诸侯四通,货物所交易也。乃治产积居。与时逐而不责于人。故善治生者,能择人而任时。十九年之中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贫交疏昆弟。此所谓富好行其德者也。后年衰老而听子孙,子孙修业而息之,遂至巨万。故言富者皆称陶朱公。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于卫,废著鬻财于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益。原宪不厌糟糠,匿于穷巷。子贡结驷连骑,束帛之币以聘享诸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夫使孔子名布扬于天下者,子贡先后之也。此所谓得势而益彰者乎?白圭,周人也。当魏文侯时,李克务尽地力,而白圭乐观时变,故人弃我取,人取我与。夫岁孰取谷,予之丝漆;茧出取帛絮,予之食。太阴在卯,穰;明岁衰恶。至午,旱;明岁美。至酉,穰;明岁衰恶。至子,大旱;明岁美,有水。至卯,积著率岁倍。欲长钱,取下谷;长石斗,取上种。能薄饮食,忍嗜欲,节衣服,与用事僮仆同苦乐,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故曰:“吾治生产,犹伊尹、吕尚之谋,孙吴用兵,商鞅行法是也。是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虽欲学吾术,终不告之矣。”盖天下言治生祖白圭。白圭其有所试矣,能试有所长,非苟而已也。猗顿用盬盐起。而邯郸郭纵以铁冶成业,与王者埒富。 [image \"342 稷播百榖图\" file=Image00048.jpg] 稷播百谷图,选自《钦定书经图说》。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绘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而巴寡妇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数世,家亦不訾。清,寡妇也,能守其业,用财自卫,不见侵犯。秦皇帝以为贞妇而客之,为筑女怀清台。夫倮鄙人牧长,清穷乡寡妇,礼抗万乘,名显天下,岂非以富邪?汉兴,海内为一,开关梁,弛山泽之禁,是以富商大贾周流天下,交易之物莫不通,得其所欲,而徙豪杰诸侯强族于京师。关中自汧、雍以东至河、华,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贡以为上田,而公刘适邠,大王、王季在岐,文王作丰,武王治镐,故其民犹有先王之遗风,好稼穑,殖五谷,地重,重为邪。及秦文、德、缪居雍,隙陇蜀之货物而多贾。献公徙栎邑,栎邑北却戎翟,东通三晋,亦多大贾。孝、昭治咸阳,因以汉都,长安诸陵,四方辐凑并至而会,地小人众,故其民益玩巧而事末也。南则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饶卮、姜、丹沙、石、铜、铁、竹、木之器。南御滇僰,僰僮。西近邛笮,笮马、旄牛。然四塞,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以所多易所鲜。天水、陇西、北地、上郡与关中同俗,然西有羌中之利,北有戎翟之畜,畜牧为天下饶。然地亦穷险,唯京师要其道。故关中之地,于天下三分之一,而人众不过什三;然量其富,什居其六。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杨、平阳陈西贾秦、翟,北贾种、代。种、代,石北也,地边胡,数被寇。人民矜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然迫近北夷,师旅亟往,中国委输时有奇羡。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晋之时固已患其僄悍,而武灵王益厉之,其谣俗犹有赵之风也。故杨、平阳陈掾其间,得所欲。温、轵西贾上党,北贾赵、中山。中山地薄人众,犹有沙丘纣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机利而食。丈夫相聚游戏,悲歌忼慨,起则相随椎剽,休则掘冢作巧奸冶,多美物,为倡优。女子则鼓鸣瑟,跕屣,游媚贵富,入后宫,遍诸侯。然邯郸亦漳、河之间一都会也。北通燕、涿,南有郑、卫。郑、卫俗与赵相类,然近梁、鲁,微重而矜节。濮上之邑徙野王,野王好气任侠,卫之风也。夫燕亦勃、碣之间一都会也。南通齐、赵,东北边胡。上谷至辽东,地踔远,人民希,数被寇,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捍少虑,有鱼盐枣栗之饶。北邻乌桓、夫馀,东绾秽貉、朝鲜、真番之利。洛阳东贾齐、鲁,南贾梁、楚。故泰山之阳则鲁,其阴则齐。齐带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彩布帛鱼盐。临菑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其中具五民。而邹、鲁滨洙、泗,犹有周公遗风,俗好儒,备于礼,故其民龊龊。颇有桑麻之业,无林泽之饶。地小人众,俭啬,畏罪远邪。及其衰,好贾趋利,甚于周人。夫自鸿沟以东,芒、砀以北,属巨野,此梁、宋也。陶、睢阳亦一都会也。昔尧作于成阳,舜渔于雷泽,汤止于亳。其俗犹有先王遗风,重厚多君子,好稼穑,虽无山川之饶,能恶衣食,致其蓄藏。越、楚则有三俗。夫自淮北沛、陈、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轻,易发怒,地薄,寡于积聚。江陵故郢都,西通巫、巴,东有云梦之饶。陈在楚夏之交,通鱼盐之货,其民多贾。徐、僮、取虑,则清刻,矜己诺。彭城以东,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其俗类徐、僮。朐、缯以北,俗则齐。浙江南则越。夫吴自阖庐、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东有海盐之饶,章山之铜,三江、五湖之利,亦江东一都会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长沙,是南楚也,其俗大类西楚。郢之后徙寿春,亦一都会也。而合肥受南北潮,皮革、鲍、木输会也。与闽中、干越杂俗,故南楚好辞,巧说少信。江南卑湿,丈夫早夭。多竹木。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九疑、苍梧以南至儋耳者,与江南大同俗,而杨越多焉。番禺亦其一都会也,珠玑、犀、玳瑁、果、布之凑。颍川、南阳,夏人之居也。夏人政尚忠朴,犹有先王之遗风。颍川敦愿。秦末世,迁不轨之民于南阳。南阳西通武关、郧关,东南受汉、江、淮。宛亦一都会也。俗杂好事,业多贾。其任侠,交通颍川,故至今谓之“夏人”。夫天下物所鲜所多,人民谣俗,山东食海盐,山西食盐卤,领南、沙北固往往出盐,大体如此矣。总之,楚越之地,地广人希,饭稻羹鱼,或火耕而水耨,果隋蠃蛤,不待贾而足,地势饶食,无饥馑之患,以故呰窳偷生,无积聚而多贫。是故江淮以南,无冻饿之人,亦无千金之家。沂、泗水以北,宜五谷桑麻六畜,地小人众,数被水旱之害,民好畜藏,故秦、夏、梁、鲁好农而重民。三河、宛、陈亦然,加以商贾。齐、赵设智巧,仰机利。燕、代田畜而事蚕。由此观之,贤人深谋于廊庙,论议朝廷,守信死节隐居岩穴之士设为名高者安归乎?归于富厚也。是以廉吏久,久更富,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泽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鱼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树枣;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济之间千树萩;陈、夏千亩漆;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若千亩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若至家贫亲老,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是以无财作力,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醯酱千瓨,浆千甔,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钟,薪稿千车,船长千丈,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牛车千两,木器髹者千枚,铜器千钧,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漆千斗,蘖曲盐豉千荅,鲐鮆千斤,鲰千石,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鼦裘千皮,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钟,子贷金钱千贯,节驵会,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杂业不中什二,则非吾财也。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蜀卓氏之先,赵人也,用铁冶富。秦破赵,迁卓氏。卓氏见虏略,独夫妻推辇,行诣迁处。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汶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至死不饥。民工于市,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大喜,即铁山鼓铸,运筹策,倾滇蜀之民,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猎之乐,拟于人君。程郑,山东迁虏也,亦冶铸,贾椎髻之民,富埒卓氏,俱居临邛。宛孔氏之先,梁人也,用铁冶为业。秦伐魏,迁孔氏南阳。大鼓铸,规陂池,连车骑,游诸侯,因通商贾之利,有游闲公子之赐与名。然其赢得过当,愈于纤啬,家致富数千金,故南阳行贾尽法孔氏之雍容。鲁人俗俭啬,而曹邴氏尤甚,以铁冶起,富至巨万。然家自父兄子孙约,俯有拾,仰有取,贳贷行贾遍郡国。邹、鲁以其故多去文学而趋利者,以曹邴氏也。齐俗贱奴虏,而刀间独爱贵之。桀黠奴,人之所患也,唯刀间收取,使之逐渔盐商贾之利,或连车骑,交守相,然愈益任之。终得其力,起富数千万。故曰“宁爵毋刀”,言其能使豪奴自饶而尽其力。周人既纤,而师史尤甚,转毂以百数,贾郡国,无所不至。洛阳街居在齐秦楚赵之中,贫人学事富家,相矜以久贾,数过邑不入门,设任此等,故师史能致七千万。宣曲任氏之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皆争取金玉,而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也,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富人争奢侈,而任氏折节为俭,力田畜。田畜人争取贱贾,任氏独取贵善。富者数世。然任公家约,非田畜所出弗衣食,公事不毕则身不得饮酒食肉。以此为闾里率,故富而主上重之。塞之斥也,唯桥姚已致马千匹,牛倍之,羊万头,粟以万钟计。吴、楚七国兵起时,长安中列侯封君行从军旅,赍贷子钱,子钱家以为侯邑国在关东,关东成败未决,莫肯与。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三月,吴、楚平,一岁之中,则无盐氏之息什倍,用此富埒关中。关中富商大贾,大抵尽诸田,田啬、田兰。韦家栗氏,安陵、杜杜氏,亦巨万。此其章章尤异者也。皆非有爵邑奉禄弄法犯奸而富,尽椎埋去就,与时俯仰,获其赢利,以末致财,用本守之,以武一切,用文持之,变化有概,故足术也。若至力农畜,工虞商贾,为权利以成富,大者倾郡,中者倾县,下者倾乡里者,不可胜数。夫纤啬筋力,治生之正道也,而富者必用奇胜。田农,掘业,而秦扬以盖一州。掘冢,奸事也,而田叔以起。博戏,恶业也,而桓发用富。行贾,丈夫贱行也,而雍乐成以饶。贩脂,辱处也,而雍伯千金。卖浆,小业也,而张氏千万。洒削,薄技也,而郅氏鼎食。胃脯,简微耳,濁氏连骑。马医,浅方,张里击钟。此皆诚壹之所致。由是观之,富无经业,则货无常主,能者辐凑,不肖者瓦解。千金之家比一都之君,巨万者乃与王者同乐。岂所谓“素封”者邪?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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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第七十昔在颛顼,命南正重以司天,北正黎以司地。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周宣王时,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去周适晋。晋中军随会奔秦,而司马氏入少梁。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名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靳,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曰夏阳。靳与武安君阬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靳孙昌,昌为秦主铁官,当始皇之时。蒯聩玄孙卬为武信君将而徇朝歌。诸侯之相王,王卬于殷。汉之伐楚,卬归汉,以其地为河内郡。昌生无泽,无泽为汉市长。无泽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太史公学天官于唐都,受《易》于杨何,习道论于黄子。太史公仕于建元、元封之间,愍学者之不达其意而师悖,乃论六家之要指曰:《易大传》:“天下一致而百虑,同归而殊涂。”夫阴阳、儒、墨、名、法、道德,此务为治者也,直所从言之异路,有省不省耳。尝窃观阴阳之术,大祥而众忌讳,使人拘而多所畏;然其序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是以其事难尽从;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礼,列夫妇长幼之别,不可易也。墨者俭而难遵,是以其事不可遍循;然其强本节用,不可废也。法家严而少恩;然其正君臣上下之分,不可改矣。名家使人俭而善失真;然其正名实,不可不察也。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其为术也,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与时迁移,应物变化,立俗施事,无所不宜,指约而易操,事少而功多。儒者则不然。以为人主天下之仪表也,主倡而臣和,主先而臣随。如此则主劳而臣逸。至于大道之要,去健羡,绌聪明,释此而任术。夫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未必然也,故曰“使人拘而多畏”。夫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此天道之大经也,弗顺则无以为天下纲纪,故曰“四时之大顺,不可失也”。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累世不能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故曰“博而寡要,劳而少功”。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礼,序夫妇长幼之别,虽百家弗能易也。墨者亦尚尧舜道,言其德行曰:“堂高三尺,土阶三等,茅茨不剪,采椽不刮。食土簋,啜土刑,粝粱之食,藜霍之羹。夏日葛衣,冬日鹿裘。”其送死,桐棺三寸,举音不尽其哀。教丧礼,必以此为万民之率。使天下法若此,则尊卑无别也。夫世异时移,事业不必同,故曰“俭而难遵”。要曰强本节用,则人给家足之道也。此墨子之所长,虽百家弗能废也。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则亲亲尊尊之恩绝矣。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长用也,故曰“严而少恩”。若尊主卑臣,明分职不得相逾越,虽百家弗能改也。名家苛察缴绕,使人不得反其意,专决于名而失人情,故曰“使人俭而善失真”。若夫控名责实,参伍不失,此不可不察也。道家无为,又曰无不为,其实易行,其辞难知。其术以虚无为本,以因循为用。无成執,无常形,故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故能为万物主。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因物与合。故曰“圣人不朽,时变是守。虚者道之常也,因者君之纲”也。群臣并至,使各自明也。其实中其声者谓之端,实不中其声者谓之窾。窾言不听,奸乃不生,贤不肖自分,白黑乃形。在所欲用耳,何事不成。乃合大道,混混冥冥。光燿天下,复反无名。凡人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形,而曰“我有以治天下”,何由哉?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筰、昆明,还报命。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故发愤且卒。而子迁适使反,见父于河洛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余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余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余死,汝必为太史;为太史,无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者。夫天下称诵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邵之风,达太王王季之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修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一统,明主贤君忠臣死义之士,余为太史而弗论载,废天下之史文,余甚惧焉,汝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弗敢阙。”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匮之书。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纪。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卒后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明世,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让焉。”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何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谿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豪厘,差以千里’。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渐久矣’。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之诛,死罪之名。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旨,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之大过予之,则受而弗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伏羲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以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而不用,有国者之耻;主上明圣而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尝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世家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于《春秋》,谬矣。”于是论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祸,幽于缧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毁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于是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维昔黄帝,法天则地,四圣遵序,各成法度;唐尧逊位,虞舜不台;厥美帝功,万世载之。作《五帝本纪》第一。维禹之功,九州攸同,光唐虞际,德流苗裔;夏桀淫骄,乃放鸣条。作《夏本纪》第二。维契作商,爰及成汤;太甲居桐,德盛阿衡;武丁得说,乃称高宗;帝辛湛湎,诸侯不享。作《殷本纪》第三。维弃作稷,德盛西伯;武王牧野,实抚天下;幽厉昏乱,既丧酆镐;陵迟至赧,洛邑不祀。作《周本纪》第四。维秦之先,伯翳佐禹;穆公思义,悼豪之旅;以人为殉,诗歌《黄鸟》;昭襄业帝。作《秦本纪》第五。始皇既立,并兼六国,销锋铸鐻,维偃干革,尊号称帝,矜武任力;二世受运,子婴降虏。作《始皇本纪》第六。秦失其道,豪桀并扰;项梁业之,子羽接之;杀庆救赵,诸侯立之;诛婴背怀,天下非之。作《项羽本纪》第七。子羽暴虐,汉行功德;愤发蜀汉,还定三秦;诛籍业帝,天下惟宁,改制易俗。作《高祖本纪》第八。惠之早霣,诸吕不台;崇强禄、产,诸侯谋之;杀隐幽友,大臣洞疑,遂及宗祸。作《吕太后本纪》第九。汉既初兴,继嗣不明,迎王践祚,天下归心;蠲除肉刑,开通关梁,广恩博施,厥称太宗。作《孝文本纪》第十。诸侯骄恣,吴首为乱,京师行诛,七国伏辜,天下翕然,大安殷富。作《孝景本纪》第十一。汉兴五世,隆在建元,外攘夷狄,内修法度,封禅,改正朔,易服色。作《今上本纪》第十二。维三代尚矣,年纪不可考,盖取之谱牒旧闻,本于兹,于是略推,作《三代世表》第一。幽厉之后,周室衰微,诸侯专政,春秋有所不纪;而谱牒经略,五霸更盛衰,欲睹周世相先后之意,作《十二诸侯年表》第二。春秋之后,陪臣秉政,强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作《六国年表》第三。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伐;八年之间,天下三嬗,事繁变众,故详著《秦楚之际月表》第四。汉兴已来,至于太初百年,诸侯废立分削,谱纪不明,有司靡踵,强弱之原云以世。作《汉兴已来诸侯年表》第五。维高祖元功,辅臣股肱,剖符而爵,泽流苗裔,忘其昭穆,或杀身陨国。作《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六。惠景之间,维申功臣宗属爵邑,作《惠景间侯者年表》第七。北讨强胡,南诛劲越,征伐夷蛮,武功爰列。作《建元以来侯者年表》第八。诸侯既强,七国为从,子弟众多,无爵封邑,推恩行义,其势销弱,德归京师。作《王子侯者年表》第九。国有贤相良将,民之师表也。维见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贤者记其治,不贤者彰其事。作《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第十。维三代之礼,所损益各殊务,然要以近性情,通王道,故礼因人质为之节文,略协古今之变。作《礼书》第一。乐者,所以移风易俗也。自《雅》《颂》声兴,则已好《郑》《卫》之音,《郑》《卫》之音所从来久矣。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比《乐书》以述来古,作《乐书》第二。非兵不强,非德不昌,黄帝、汤、武以兴,桀、纣、二世以崩,可不慎欤?《司马法》所从来尚矣,太公、孙、吴、王子能绍而明之,切近世,极人变。作《律书》第三。律居阴而治阳,历居阳而治阴,律历更相治,间不容翲忽。五家之文怫异,维太初之元论。作《历书》第四。星气之书,多杂禨祥,不经;推其文,考其应,不殊。比集论其行事,验于轨度以次,作《天官书》第五。受命而王,封禅之符罕用,用则万灵罔不禋祀。追本诸神名山大川礼,作《封禅书》第六。维禹浚川,九州攸宁;爰及宣防,决渎通沟。作《河渠书》第七。维币之行,以通农商;其极则玩巧,并兼兹殖,争于机利,去本趋末。作《平准书》以观事变,第八。太伯避历,江蛮是适;文武攸兴,古公王迹。阖庐弑僚,宾服荆楚;夫差克齐,子胥鸱夷;信嚭亲越,吴国既灭。嘉伯之让,作《吴世家》第一。申、吕肖矣,尚父侧微,卒归西伯,文武是师;功冠群公,缪权于幽;番番黄发,爰飨营丘。不背柯盟,桓公以昌,九合诸侯,霸功显彰。田阚争宠,姜姓解亡。嘉父之谋,作《齐太公世家》第二。依之违之,周公绥之;愤发文德,天下和之;辅翼成王,诸侯宗周。隐桓之际,是独何哉?三桓争强,鲁乃不昌。嘉旦《金縢》,作《周公世家》第三。武王克纣,天下未协而崩。成王既幼,管蔡疑之,淮夷叛之,于是召公率德,安集王室,以宁东土。燕哙之禅,乃成祸乱。嘉《甘棠》之诗,作《燕世家》第四。管蔡相武庚,将宁旧商;及旦摄政,二叔不飨;杀鲜放度,周公为盟;大任十子,周以宗强。嘉仲悔过,作《管蔡世家》第五。王后不绝,舜禹是说;维德休明,苗裔蒙烈。百世享祀,爰周陈杞,楚实灭之。齐田既起,舜何人哉!作《陈杞世家》第六。收殷余民,叔封始邑,申以商乱,《酒》《材》是告,及朔之生,卫顷不宁;南子恶蒯聩,子父易名。周德卑微,战国既强,卫以小弱,角独后亡。喜彼《康诰》,作《卫世家》第七。嗟箕子乎!嗟箕子乎!正言不用,乃反为奴。武庚既死,周封微子。襄公伤于泓,君子孰称。景公谦德,荧惑退行。剔成暴虐,宋乃灭亡。嘉微子问太师,作《宋世家》第八。武王既崩,叔虞邑唐。君子讥名,卒灭武公。骊姬之爱,乱者五世;重耳不得意,乃能成霸。六卿专权,晋国以秏。嘉文公锡珪鬯,作《晋世家》第九。重黎业之,吴回接之;殷之季世,粥子牒之。周用熊绎,熊渠是续。庄王之贤,乃复国陈;既赦郑伯,班师华元。怀王客死,兰咎屈原;好谀信谗,楚并于秦。嘉庄王之义,作《楚世家》第十。少康之子,实宾南海,文身断发,鼋鱓与处,既守封禺,奉禹之祀。句践困彼,乃用种、蠡。嘉句践夷蛮能修其德,灭强吴以尊周室,作《越王句践世家》第十一。桓公之东,太史是庸。及侵周禾,王人是议。祭仲要盟,郑久不昌。子产之仁,绍世称贤。三晋侵伐,郑纳于韩。嘉厉公纳惠王,作《郑世家》第十二。维骥騄耳,乃章造父。赵夙事献,衰续厥绪。佐文尊王,卒为晋辅。襄子困辱,乃禽智伯。主父生缚,饿死探爵。王迁辟淫,良将是斥。嘉鞅讨周乱,作《赵世家》第十三。毕万爵魏,卜人知之。及绛戮干,戎翟和之。文侯慕义,子夏师之。惠王自矜,齐秦攻之。既疑信陵,诸侯罢之。卒亡大梁,王假厮之。嘉武佐晋文申霸道,作《魏世家》第十四。韩厥阴德,赵武攸兴。绍绝立废,晋人宗之。昭侯显列,申子庸之。疑非不信,秦人袭之。嘉厥辅晋匡周天子之赋,作《韩世家》第十五。完子避难,适齐为援,阴施五世,齐人歌之。成子得政,田和为侯。王建动心,乃迁于共。嘉威、宣能拨浊世而独宗周,作《田敬仲完世家》第十六。周室既衰,诸侯恣行。仲尼悼礼废乐崩,追修经术,以达王道,匡乱世反之于正,见其文辞,为天下制仪法,垂《六艺》之统纪于后世。作《孔子世家》第十七。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云蒸,卒亡秦族。天下之端,自涉发难。作《陈涉世家》第十八。成皋之台,薄氏始基。诎意适代,厥崇诸窦。栗姬偩贵,王氏乃遂。陈后太骄,卒尊子夫。嘉夫德若斯,作《外戚世家》第十九。汉既谲谋,禽信于陈;越荆剽轻,乃封弟交为楚王,爰都彭城,以强淮泗,为汉宗藩。戊溺于邪,礼复绍之。嘉游辅祖,作《楚元王世家》第二十。维祖师旅,刘贾是与;为布所袭,丧其荆、吴。营陵激吕,乃王琅邪;怵午信齐,往而不归,遂西入关,遭立孝文,获复王燕。天下未集,贾、泽以族,为汉藩辅。作《荆燕世家》第二十一。天下已平,亲属既寡;悼惠先壮,实镇东土。哀王擅兴,发怒诸吕,驷钧暴戾,京师弗许。厉之内淫,祸成主父。嘉肥股肱,作《齐悼惠王世家》第二十二。楚人围我荥阳,相守三年;萧何填抚山西,推计踵兵,给粮食不绝,使百姓爱汉,不乐为楚。作《萧相国世家》第二十三。与信定魏,破赵拔齐,遂弱楚人。续何相国,不变不革,黎庶攸宁。嘉参不伐功矜能,作《曹相国世家》第二十四。运筹帷幄之中,制胜于无形,子房计谋其事,无知名,无勇功,图难于易,为大于细。作《留侯世家》第二十五。六奇既用,诸侯宾从于汉;吕氏之事,平为本谋,终安宗庙,定社稷。作《陈丞相世家》第二十六。诸吕为从,谋弱京师,而勃反经合于权;吴楚之兵,亚夫驻于昌邑,以厄齐赵,而出委以梁。作《绛侯世家》第二十七。七国叛逆,蕃屏京师,唯梁为扞;偩爱矜功,几获于祸。嘉其能距吴楚,作《梁孝王世家》第二十八。五宗既王,亲属洽和,诸侯大小为藩,爰得其宜,僭拟之事稍衰贬矣。作《五宗世家》第二十九。三子之王,文辞可观。作《三王世家》第三十。末世争利,维彼奔义;让国饿死,天下称之。作《伯夷列传》第一。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作《管晏列传》第二。李耳无为自化,清净自正;韩非揣事情,循势理。作《老子韩非列传》第三。自古王者而有《司马法》,穰苴能申明之。作《司马穰苴列传》第四。非信廉仁勇不能传兵论剑,与道同符,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君子比德焉。作《孙子吴起列传》第五。维建遇谗,爰及子奢,尚既匡父,伍员奔吴。作《伍子胥列传》第六。孔氏述文,弟子兴业,咸为师傅,崇仁厉义。作《仲尼弟子列传》第七。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作《商君列传》第八。天下患衡秦毋餍,而苏子能存诸侯,约从以抑贪强。作《苏秦列传》第九。六国既从亲,而张仪能明其说,复散解诸侯。作《张仪列传》第十。秦所以东攘雄诸侯,樗里、甘茂之策。作《樗里甘茂列传》第十一。苞河山,围大梁,使诸侯敛手而事秦者,魏冉之功。作《穰侯列传》第十二。南拔鄢郢,北摧长平,遂围邯郸,武安为率;破荆灭赵,王翦之计。作《白起王翦列传》第十三。猎儒墨之遗文,明礼义之统纪,绝惠王利端,列往世兴衰。作《孟子荀卿列传》第十四。好客喜士,士归于薛,为齐扞楚魏。作《孟尝君列传》第十五。争冯亭以权,如楚以救邯郸之围,使其君复称于诸侯。作《平原君虞卿列传》第十六。能以富贵下贫贱,贤能诎于不肖,唯信陵君为能行之。作《魏公子列传》第十七。以身徇君,遂脱强秦,使驰说之士南乡走楚者,黄歇之义。作《春申君列传》第十八。能忍訽于魏齐,而信威于强秦,推贤让位,二子有之。作《范睢蔡泽列传》第十九。率行其谋,连五国兵,为弱燕报强齐之雠,雪其先君之耻。作《乐毅列传》第二十。能信意强秦,而屈体廉子,用徇其君,俱重于诸侯。作《廉颇蔺相如列传》第二十一。王既失临淄而奔莒,唯田单用即墨破走骑劫,遂存齐社稷。作《田单列传》第二十二。能设诡说解患于围城,轻爵禄,乐肆志。作《鲁仲连邹阳列传》第二十三。作辞以讽谏,连类以争义,《离骚》有之。作《屈原贾生列传》第二十四。结子楚亲,使诸侯之士斐然争入事秦。作《吕不韦列传》第二十五。曹子匕首,鲁获其田,齐明其信;豫让义不为二心。作《刺客列传》第二十六。能明其画,因时推秦,遂得意于海内,斯为谋首。作《李斯列传》第二十七。为秦开地益众,北靡匈奴,据河为塞,因山为固,建榆中。作《蒙恬列传》第二十八。填赵塞常山以广河内,弱楚权,明汉王之信于天下。作《张耳陈馀列传》第二十九。收西河、上党之兵,从至彭城;越之侵掠梁地以苦项羽。作《魏豹彭越列传》第三十。以淮南叛楚归汉,汉用得大司马殷,卒破子羽于垓下。作《黥布列传》第三十一。楚人迫我京索,而信拔魏赵,定燕齐,使汉三分天下有其二,以灭项籍。作《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楚汉相距巩洛,而韩信为填颍川,卢绾绝籍粮饷。作《韩信卢绾列传》第三十三。诸侯畔项王,唯齐连子羽城阳,汉得以间遂入彭城。作《田儋列传》第三十四。攻城野战,获功归报,哙、商有力焉,非独鞭策,又与之脱难。作《樊郦列传》第三十五。汉既初定,文理未明,苍为主计,整齐度量,序律历。作《张丞相列传》第三十六。结言通使,约怀诸侯;诸侯咸亲,归汉为藩辅。作《郦生陆贾列传》第三十七。欲详知秦楚之事,维周緤常从高祖,平定诸侯。作《傅靳蒯成列传》第三十八。徙强族,都关中,和约匈奴;明朝廷礼,次宗庙仪法。作《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能摧刚作柔,卒为列臣;栾公不劫于執而倍死。作《季布栾布列传》第四十。敢犯颜色以达主义,不顾其身,为国家树长画。作《袁盎朝错列传》第四十一。守法不失大理,言古贤人,增主之明。作《张释之冯唐列传》第四十二。敦厚慈孝,讷于言,敏于行,务在鞠躬,君子长者。作《万石张叔列传》第四十三。守节切直,义足以言廉,行足以厉贤,任重权不可以非理挠。作《田叔列传》第四十四。扁鹊言医,为方者宗,守数精明;后世循序,弗能易也,而仓公可谓近之矣。作《扁鹊仓公列传》第四十五。维仲之省,厥濞王吴,遭汉初定,以填抚江淮之间。作《吴王濞列传》第四十六。吴楚为乱,宗属唯婴贤而喜士,士乡之,率师抗山东荥阳。作《魏其武安列传》第四十七。智足以应近世之变,宽足用得人。作《韩长孺列传》第四十八。勇于当敌,仁爱士卒,号令不烦,师徒乡之。作《李将军列传》第四十九。自三代以来,匈奴常为中国患害;欲知强弱之时,设备征讨,作《匈奴列传》第五十。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大臣宗室以侈靡相高,唯弘用节衣食为百吏先。作《平津侯列传》第五十二。汉既平中国,而佗能集杨越以保南藩,纳贡职。作《南越列传》第五十三。吴之叛逆,瓯人斩濞,葆守封禺为臣。作《东越列传》第五十四。燕丹散乱辽间,满收其亡民,厥聚海东,以集真藩,葆塞为外臣。作《朝鲜列传》第五十五。唐蒙使略通夜郎,而邛笮之君请为内臣受吏。作《西南夷列传》第五十六。《子虚》之事,《大人》赋说,靡丽多夸,然其指风谏,归于无为。作《司马相如列传》第五十七。黥布叛逆,子长国之,以填江淮之南,安剽楚庶民。作《淮南衡山列传》第五十八。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作《循吏列传》第五十九。正衣冠立于朝廷,而群臣莫敢言浮说,长孺矜焉;好荐人,称长者,壮有溉。作《汲郑列传》第六十。自孔子卒,京师莫崇庠序,唯建元、元狩之间,文辞粲如也。作《儒林列传》第六十一。民倍本多巧,奸轨弄法,善人不能化,唯一切严削为能齐之。作《酷吏列传》第六十二。汉既通使大夏,而西极远蛮,引领内乡,欲观中国。作《大宛列传》第六十三。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作《游侠列传》第六十四。夫事人君能说主耳目,和主颜色,而获亲近,非独色爱,能亦各有所长。作《佞幸列传》第六十五。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人莫之害,以道之用。作《滑稽列传》第六十六。齐、楚、秦、赵为日者,各有俗所用。欲循观其大旨,作《日者列传》第六十七。三王不同龟,四夷各异卜,然各以决吉凶。略窥其要,作《龟策列传》第六十八。布衣匹夫之人,不害于政,不妨百姓,取与以时而息财富,智者有采焉。作《货殖列传》第六十九。维我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匮玉版图籍散乱。于是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矣。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生、晁错明申、商,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太史公仍父子相续纂其职。曰:“於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官。至于余乎,钦念哉!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推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拂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艺,成一家之言,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藏之名山,副在京师,俟后世圣人君子。第七十。太史公曰:余述历黄帝以来至太初而讫,百三十篇。 目录汉书高帝纪高后纪武帝纪陈胜项籍传韩信传萧何传张良传贾谊传晁错传司马迁传后汉书光武帝纪邓寇列传窦融列传马援列传班梁列传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董二袁刘传吕布张邈臧洪传荀彧荀攸贾诩传钟繇华歆王朗传张乐于张徐传蜀书先主传后主传诸葛亮传关张马黄赵传吴书孙破虏讨逆传吴主传周瑜鲁肃吕蒙传汉书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高帝纪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也,姓刘氏。母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父太公往视,则见交龙于上。已而有娠,遂产高祖。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宽仁爱人,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吏,为泗上亭长,廷中吏无所不狎侮。好酒及色,常从王媪、武负贳酒,时饮醉卧,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怪。高祖每酤留饮,酒雠数倍。及见怪,岁竟,此两家常折券弃责。高祖常繇咸阳,纵观秦皇帝,喟然大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矣!”单父人吕公善沛令,辟仇,从之客,因家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主进,令诸大夫曰:“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乃绐为谒曰“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引入坐上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酒阑,吕公因目固留高祖。竟酒,后。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愿为箕帚妾。”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卒与高祖。吕公女即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高祖尝告归之田。吕后与两子居田中,有一老父过请饮,吕后因餔之。老父相后曰:“夫人天下贵人也。”令相两子,见孝惠帝,曰:“夫人所以贵者,乃此男也。”相鲁元公主,亦皆贵。老父已去,高祖适从旁舍来,吕后具言客有过,相我子母皆大贵。高祖问,曰:“未远。”乃追及,问老父。老父曰:“乡者夫人儿子皆以君,君相贵不可言。”高祖乃谢曰:“诚如父言,不敢忘德。”及高祖贵,遂不知老父处。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也。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骊山,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到丰西泽中亭,止饮,夜皆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夜径泽中,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有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斩蛇。蛇分为两,道开。行数里,醉困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妪何哭,妪曰:“人杀吾子。”人曰:“妪子何为见杀?”妪曰:“吾子,白帝子也,化为蛇,当道,今者赤帝子斩之,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欲苦之,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诸从者日益畏之。秦始皇帝尝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东游以猒当之。高祖隐于芒、砀山泽间,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又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秦二世元年秋七月,陈涉起蕲,至陈,自立为楚王,遣武臣、张耳、陈馀略赵地。八月,武臣自立为赵王。郡县多杀长吏以应涉。九月,沛令欲以沛应之。掾、主吏萧何、曹参曰:“君为秦吏,今欲背之,帅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以劫众,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高祖。高祖之众已数百人矣。于是樊哙从高祖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高祖。高祖乃书帛射城上,与沛父老曰:“天下同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令共诛令,择可立立之,以应诸侯,即室家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父老乃帅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高祖,欲以为沛令。高祖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吏择可者。”萧、曹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尽让高祖。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奇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高祖数让,众莫肯为,高祖乃立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廷,而衅鼓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也。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得三千人。是月,项梁与兄子羽起吴。田儋与从弟荣、横起齐,自立为齐王。韩广自立为燕王。魏咎自立为魏王。陈涉之将周章西入关,至戏,秦将章邯距破之。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当是时,秦兵强,常乘胜逐北,诸将莫利先入关。独羽怨秦破项梁,奋势,愿与沛公西入关。怀王诸老将皆曰:“项羽为人慓悍祸贼,尝攻襄城,襄城无噍类,所过无不残灭。且楚数进取,前陈王、项梁皆败,不如更遣长者扶义而西,告谕秦父兄。秦父兄苦其主久矣,今诚得长者往,毋侵暴,宜可下。项羽不可遣,独沛公素宽大长者。”卒不许羽,而遣沛公西收陈王、项梁散卒。乃道砀至城阳与杠里,攻秦军壁,破其二军。秦三年十月,齐将田都畔田荣,将兵助项羽救赵。沛公攻破东郡尉于成武。十一月,项羽杀宋义,并其兵渡河,自立为上将军,诸将黥布等皆属。十二月,沛公引兵至栗,遇刚武侯,夺其军四千余人,并之,与魏将皇欣、武满军合攻秦军,破之。故齐王建孙田安下济北,从项羽救赵。羽大破秦军巨鹿下,虏王离,走章邯。二月,沛公从砀北攻昌邑,遇彭越。越助攻昌邑,未下。沛公西过高阳,郦食其为里监门,曰:“诸将过此者多,吾视沛公大度。”乃求见沛公。沛公方踞床,使两女子洗。郦生不拜,长揖曰:“足下必欲诛无道秦,不宜踞见长者。”于是沛公起,摄衣谢之,延上坐。食其说沛公袭陈留。沛公以为广野君,以其弟商为将,将陈留兵。八月,沛公攻武关,入秦。秦相赵高恐,乃杀二世,使人来,欲约分王关中,沛公不许。九月,赵高立二世兄子子婴为秦王。子婴诛灭赵高,遣将将兵距峣关。沛公欲击之,张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愿先遣人益张旗帜于山上为疑兵,使郦食其、陆贾往说秦将,啖以利。”秦将果欲连和,沛公欲许之。张良曰:“此独其将欲叛,恐其士卒不从,不如因其怠懈击之。”沛公引兵绕峣关,逾蒉山,击秦军,大破之蓝田南。遂至蓝田,又战其北,秦兵大败。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于东井。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枳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服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遂西入咸阳,欲止宫休舍。樊哙、张良谏,乃封秦重宝财物府库,还军霸上。萧何尽收秦丞相府图籍文书。十一月,召诸县豪杰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诽谤者族,耦语者弃市。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吏民皆按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兄除害,非有所侵暴,毋恐!且吾所以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要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至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享军士。沛公让不受,曰:“仓粟多,不欲费民。”民又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image \"ZGGJCTJJ-926鸿门闯宴\" file=Image00050.jpg] 鸿门闯宴刘邦最先进驻关中,项羽在鸿门设宴,邀请刘邦前往,项羽谋士范增想趁机除掉刘邦,但刘邦听从张良之计,在项伯和樊哙的保护下,乘机逃脱。鸿门一宴,项羽错失良机,为日后的失利埋下了隐患。沛公旦日从百余骑见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勠力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先入关,能破秦,与将军复相见。今者有小人言,令将军与臣有隙。”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毋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羽因留沛公饮。范增数目羽击沛公,羽不应。范增起,出谓项庄曰:“君王为人不忍,汝入以剑舞,因击沛公,杀之。不者,汝属且为所虏。”庄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因拔剑舞。项伯亦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樊哙闻事急,直入,怒甚。羽壮之,赐以酒。哙因谯让羽。有顷,沛公起如厕,招樊哙出,置车官属,独骑,与樊哙、靳强、滕公、纪成步,从间道走军,使张良留谢羽。羽问:“沛公安在?”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去,间至军,故使臣献璧。”羽受之。又献玉斗范增。增怒,撞其斗,起曰:“吾属今为沛公虏矣!”沛公归数日,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所过无不残灭,秦民大失望。羽使人还报怀王,怀王曰:“如约。”羽怨怀王不肯令与沛公俱西入关而北救赵,后天下约。乃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本定天下,诸将与籍也。”春正月,阳尊怀王为义帝,实不用其命。二月,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背约,更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四十一县,都南郑。三分关中,立秦三将:章邯为雍王,都废丘;司马欣为塞王,都栎阳;董翳为翟王,都高奴。楚将瑕丘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赵将司马卬为殷王,都朝歌。当阳君英布为九江王,都六。怀王柱国共敖为临江王,都江陵。番君吴芮为衡山王,都邾。故齐王建孙田安为济北王。徙魏王豹为西魏王,都平阳。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为齐王,都临菑。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为常山王。汉王怨羽之背约,欲攻之,丞相萧何谏,乃止。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各就国。羽使卒三万人从汉王,楚子、诸侯人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辞归韩,汉王送至褒中,因说汉王烧绝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亦视项羽无东意。汉王既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还者。韩信为治粟都尉,亦亡去。萧何追还之,因荐于汉王,曰:“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于是汉王齐戒设坛场,拜信为大将军,问以计策。信对曰:“项羽背约而王君王于南郑,是迁也。吏卒皆山东之人,日夜企而望归,及其锋而用之,可以有大功。天下已定,民皆自宁,不可复用。不如决策东向。”因陈羽可图、三秦易并之计。汉王大说,遂听信策,部署诸将。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汉王西过梁地,至虞,谓谒者随何曰:“公能说九江王布使举兵畔楚,项王必留击之。得留数月,吾取天下必矣。”随何往说布,果使畔楚。五月,汉王屯荥阳,萧何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军。韩信亦收兵与汉王会,兵复大振。与楚战荥阳南京、索间,破之。筑甬道属河,以取敖仓粟。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太子,赦罪人。令诸侯子在关中者皆集栎阳为卫。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雍州定,八十余县,置河上、渭南、中地、陇西、上郡。令祠官祀天地、四方、上帝、山川,以时祠之。兴关中卒乘边塞。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项羽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欲立六国后以树党,汉王刻印,将遣食其立之。以问张良,良发八难。汉王辍饭吐哺,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趋销印。又问陈平,乃从其计,与平黄金四万斤,以间疏楚君臣。夏四月,项羽围汉荥阳,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项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陈平反间既行,羽果疑亚父。亚父大怒而去,发病死。五月,将军纪信曰:“事急矣!臣请诳楚,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令御史大夫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而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汉王出荥阳,至成皋。自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海春侯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丁壮苦军旅,老弱罢转饷。汉王、羽相与临广武之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吾始与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定关中者王之。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也。羽矫杀卿子冠军,自尊,罪二也。羽当以救赵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也。怀王约入秦无暴掠,羽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也。又强杀秦降王子婴,罪五也。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王其将,罪六也。皆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主,令臣下争畔逆,罪七也。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也。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也。夫为人臣而杀其主,杀其已降,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十一月,韩信与灌婴击破楚军,杀楚将龙且,追至城阳,虏齐王广。齐相田横自立为齐王,奔彭越。汉立张耳为赵王。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存问父老,置酒。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关中兵益出,而彭越、田横居梁地,往来苦楚兵,绝其粮食。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汉王怒,欲攻之。张良曰:“不如因而立之,使自为守。”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初为算赋。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陆贾说羽,请太公,羽弗听。汉复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归太公、吕后,军皆称万岁。乃封侯公为平国君。羽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谏曰:“今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罢食尽,此天亡之时,不因其几而遂取之,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五年冬十月,汉王追项羽至阳夏南,止军,与齐王信、魏相国越期会击楚,至固陵,不会。楚击汉军,大破之。汉王复入壁,深堑而守。谓张良曰:“诸侯不从,奈何?”良对曰:“楚兵且破,未有分地,其不至固宜。君王能与共天下,可立致也。齐王信之立,非君王意,信亦不自坚。彭越本定梁地,始,君王以魏豹故,拜越为相国。今豹死,越亦望王,而君王不早定。今能取睢阳以北至穀城皆以王彭越,从陈以东傅海与齐王信,信家在楚,其意欲复得故邑。能出捐此地以许两人,使各自为战,则楚易散也”。于是汉王发使使韩信、彭越。至,皆引兵来。十一月,刘贾入楚地,围寿春。汉亦遣人诱楚大司马周殷。殷畔楚,以舒屠六,举九江兵迎黥布,并行屠城父,随刘贾皆会。十二月,围羽垓下。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羽与数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楚地悉定,独鲁不下。汉王引天下兵欲屠之,为其守节礼义之国,乃持羽头示其父兄,鲁乃降。初,怀王封羽为鲁公,及死,鲁又为之坚守,故以鲁公葬羽于穀城。汉王为发丧,哭临而去。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氏。诸民略在楚者皆归之。汉王还至定陶,驰入齐王信壁,夺其军。初项羽所立临江王共敖前死,子尉嗣立为王,不降。遣卢绾、刘贾击虏尉。帝乃西都洛阳。夏五月,兵皆罢归家。诏曰:“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其归者半之。民前或相聚保山泽,不书名数,今天下已定,令各归其县,复故爵田宅,吏以文法教训辨告,勿笞辱。民以饥饿自卖为人奴婢者,皆免为庶人。军吏卒会赦,甚亡罪而亡爵及不满大夫者,皆赐爵为大夫。故大夫以上,赐爵各一级。其七大夫以上,皆令食邑;非七大夫以下,皆复其身及户,勿事。”又曰:“七大夫、公乘以上,皆高爵也。诸侯子及从军归者,甚多高爵,吾数诏吏先与田宅,及所当求于吏者,亟与。爵或人君,上所尊礼,久立吏前,会不为决,甚亡谓也。异日秦民爵公大夫以上,令丞与亢礼。今吾于爵非轻也,吏独安取此!且法以有功劳行田宅,今小吏未尝从军者多满,而有功者顾不得,背公立私,守尉长吏教训甚不善。其令诸吏善遇高爵,称吾意。且廉问,有不如吾诏者,以重论之。”帝置酒洛阳南宫。上曰:“通侯诸将毋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先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嫚而侮人,项羽仁而敬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与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与人功,得地而不与人利,此其所以失天下也。”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初,田横归彭越。项羽已灭,横惧诛,与宾客亡入海。上恐其久为乱,遣使者赦横,曰:“横来,大者王,小者侯;不来,且发兵加诛。”横惧,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自杀。上壮其节,为流涕,发卒二千人,以王礼葬焉。戍卒娄敬求见,说上曰:“陛下取天下与周异,而都洛阳,不便,不如入关,据秦之固。”上以问张良,良因劝上。是日,车驾西都长安。拜娄敬为奉春君,赐姓刘氏。六月壬辰,大赦天下。人告楚王信谋反,上问左右,左右争欲击之。用陈平计,乃伪游云梦。十二月,会诸侯于陈,楚王信迎谒,因执之。诏曰:“天下既安,豪杰有功者封侯,新立,未能尽图其功。身居军九年,或未习法令,或以其故犯法,大者死刑,吾甚怜之。其赦天下。”田肯贺上曰:“甚善,陛下得韩信,又治秦中。秦,形胜之国也,带河阻山,县隔千里,持戟百万,秦得百二焉。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齐,东有琅邪、即墨之饶,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浊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万,县隔千里之外,齐得十二焉,此东西秦也。非亲子弟,莫可使王齐者。”上曰:“善。”赐金五百斤。上还至洛阳,赦韩信,封为淮阴侯。九年冬十月,淮南王、梁王、赵王、楚王朝未央宫,置酒前殿。上奉玉卮为太上皇寿,曰:“始大人常以臣亡赖,不能治产业,不如仲力。今某之业所就孰与仲多?”殿上群臣皆称万岁,大笑为乐。春正月,淮阴侯韩信谋反长安,夷三族。将军柴武斩韩王信于参合。上还洛阳。诏曰:“代地居常山之北,与夷狄边,赵乃从山南有之,远,数有胡寇,难以为国。颇取山南太原之地益属代,代之云中以西为云中郡,则代受边寇益少矣。王、相国、通侯、吏二千石择可立为代王者。”燕王绾、相国何等三十三人皆曰:“子恒贤知温良,请立以为代王,都晋阳。”大赦天下。二月,诏曰:“欲省赋甚。今献未有程,吏或多赋以为献,而诸侯王尤多,民疾之。令诸侯王、通侯常以十月朝献,及郡各以其口数率,人岁六十三钱,以给献费。”又曰:“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吾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吾能尊显之。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御史大夫昌下相国,相国酂侯下诸侯王,御史中执法下郡守,其有意称明德者,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署行、义、年。有而弗言,觉,免。年老癃病,勿遣。”三月,梁王彭越谋反,夷三族。诏曰:“择可以为梁王、淮阳王者。”燕王绾、相国何等请立子恢为梁王,子友为淮阳王。罢东郡,颇益梁;罢颍川郡,颇益淮阳。夏四月,行自洛阳至。令丰人徙关中者皆复终身。五月,诏曰:“粤人之俗,好相攻击,前时秦徙中县之民南方三郡,使与百粤杂处。会天下诛秦,南海尉它居南方长治之,甚有文理,中县人以故不耗减,粤人相攻击之俗益止,俱赖其力。今立它为南粤王。”使陆贾即授玺、绶。它稽首称臣。六月,令士卒从入蜀、汉、关中者皆复终身。秋七月,淮南王布反。上问诸将,滕公言故楚令尹薛公有筹策。上召见,薛公言布形势,上善之,封薛公千户。诏王、相国择可立为淮南王者,群臣请立子长为王。上乃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及中尉卒三万人为皇太子卫,军霸上。布果如薛公言,东击杀荆王刘贾,劫其兵,度淮击楚,楚王交走入薛。上赦天下死罪以下,皆令从军;征诸侯兵,上自将以击布。十二年冬十月,上破布军于会缶。布走,令别将追之。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发沛中儿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儿皆和习之。上乃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万岁之后吾魂魄犹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沛父老诸母故人日乐饮极欢,道旧故为笑乐。十余日,上欲去,沛父兄固请。上曰:“吾人众多,父兄不能给。”乃去。沛中空县皆之邑西献。上留止,张饮三日。沛父兄皆顿首曰:“沛幸得复,丰未得,唯陛下哀矜。”上曰:“丰者,吾所生长,极不忘耳。吾特以其为雍齿故反我为魏。”沛父兄固请之,乃并复丰,比沛。汉别将击布军洮水南北,皆大破之,追斩布番阳。十一月,行自淮南还。过鲁,以大牢祠孔子。上击布时,为流矢所中,行道疾。疾甚,吕后迎良医,医入见,上问医。曰:“疾可治。”于是上嫚骂之,曰:“吾以布衣提三尺取天下,此非天命乎?命乃在天,虽扁鹊何益!”遂不使治疾,赐黄金五十斤,罢之。吕后问曰:“陛下百岁后,萧相国既死,谁令代之?”上曰:“曹参可。”问其次,曰:“王陵可,然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知有余,然难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吕后复问其次,上曰:“此后亦非乃所知也。”卢绾与数千人居塞下候伺,幸上疾愈,自入谢。夏四月甲辰,帝崩于长乐宫。卢绾闻之,遂亡入匈奴。吕后与审食其谋曰:“诸将故与帝为编户民,北面为臣,心常鞅鞅。今乃事少主,非尽族是,天下不安。”以故不发丧。人或闻,以语郦商。郦商见审食其曰:“闻帝已崩四日,不发丧,欲诛诸将。诚如此,天下危矣。陈平、灌婴将十万守荥阳,樊哙、周勃将二十万定燕、代,此闻帝崩,诸将皆诛,必连兵还乡,以攻关中。大臣内畔,诸将外反,亡可跷足待也。”审食其入言之,乃以丁未发丧,大赦天下。五月丙寅,葬长陵。已下,皇太子、群臣皆反至太上皇庙。群臣曰:“帝起细微,拨乱世反之正,平定天下,为汉太祖,功最高。”上尊号曰高皇帝。初,高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好谋,能听,自监门戍卒,见之如旧。初顺民心作三章之约。天下既定,命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定章程,叔孙通制礼仪,陆贾造《新语》。又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虽日不暇给,规摹弘远矣。赞曰:《春秋》晋史蔡墨有言:陶唐氏既衰,其后有刘累,学扰龙,事孔甲,范氏其后也。而大夫范宣子亦曰:“祖自虞以上为陶唐氏,在夏为御龙氏,在商为豕韦氏,在周为唐杜氏,晋主夏盟为范氏。”范氏为晋士师,鲁文公世奔秦。后归于晋,其处者为刘氏。刘向云:“战国时刘氏自秦获于魏。”秦灭魏,迁大梁,都于丰,故周市说雍齿曰:“丰,故梁徙也。”是以颂高祖云:“汉帝本系,出自唐帝。降及于周,在秦作刘。涉魏而东,遂为丰公。”丰公,盖太上皇父。其迁日浅,坟墓在丰鲜焉。及高祖即位,置祠祀官,则有秦、晋、梁、荆之巫,世祠天地,缀之以祀,岂不信哉!由是推之,汉承尧运,德祚已盛,断蛇著符,旗帜上赤,协于火德,自然之应,得天统矣。高后纪高皇后吕氏,生惠帝。佐高祖定天下,父兄及高祖而侯者三人。惠帝即位,尊吕后为太后。太后立帝姊鲁元公主女为皇后。无子,取后宫美人子名之以为太子。惠帝崩,太子立为皇帝。年幼,太后临朝称制,大赦天下。乃立兄子吕台、产、禄、台子通四人为王,封诸吕六人为列侯。语在《外戚传》。元年春正月,诏曰:“前日孝惠皇帝言欲除三族罪、妖言令,议未决而崩。今除之。”二月,赐民爵,户一级。初置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夏五月丙申,赵王宫丛台灾。立孝惠后宫子强为淮阳王,不疑为恒山王,弘为襄城侯,朝为轵侯,武为壶关侯。秋,桃李华。二年春,诏曰:“高皇帝匡饬天下,诸有功者皆受分地为列侯,万民大安,莫不受休德。朕思念至于久远而功名不著,亡以尊大谊,施后世。今欲差次列侯功以定朝位,臧于高庙,世世勿绝,嗣子各袭其功位。其与列侯议定奏之。”丞相臣平言:“谨与绛侯臣勃、曲周侯臣商、颍阴侯臣婴、安国侯臣陵等议,列侯幸得赐餐钱奉邑,陛下加惠,以功次定朝位,臣请臧高庙。”奏可。春正月乙卯,地震,羌道、武都道山崩。夏六月丙戌晦,日有蚀之。秋七月,恒山王不疑薨。行八铢钱。三年夏,江水、汉水溢,流民四千余家。秋,星昼见。四年夏,少帝自知非皇后子,出怨言,皇太后幽之永巷。诏曰:“凡有天下治万民者,盖之如天,容之如地;上有欢心以使百姓,百姓欣然以事其上,欢欣交通而天下治。今皇帝疾久不已,乃失惑昏乱,不能继嗣奉宗庙,守祭祀,不可属天下。其议代之。”群臣皆曰:“皇太后为天下计,所以安宗庙、社稷甚深。顿首奉诏。”五月丙辰,立恒山王弘为皇帝。五年春,南粤王尉佗自称南武帝。秋八月,淮阳王强薨。九月,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六年春,星昼见。夏四月,赦天下。秩长陵令二千石。六月,城长陵。匈奴寇狄道,攻阿阳。行五分钱。七年冬十二月,匈奴寇狄道,略二千余人。春正月丁丑,赵王友幽死于邸。己丑晦,日有蚀之,既。以梁王吕产为相国,赵王禄为上将军。立营陵侯刘泽为琅邪王。夏五月辛未,诏曰:“昭灵夫人,太上皇妃也;武哀侯、宣夫人,高皇帝兄姊也。号谥不称,其议尊号。”丞相臣平等请尊昭灵夫人曰昭灵后,武哀侯曰武哀王,宣夫人曰昭哀后。六月,赵王恢自杀。秋九月,燕王建薨。南越侵盗长沙,遣隆虑侯灶将兵击之。八年春,封中谒者张释卿为列侯。诸中官、宦者令丞皆赐爵关内侯,食邑。夏,江水、汉水溢,流万余家。秋七月辛巳,皇太后崩于未央宫。遗诏赐诸侯王各千金,将相列侯下至郎吏各有差。大赦天下。上将军禄、相国产颛兵秉政,自知背高皇帝约,恐为大臣、诸侯王所诛,因谋作乱。时齐悼惠王子朱虚侯章在京师,以禄女为妇,知其谋,乃使人告兄齐王,令发兵西。章欲与太尉勃、丞相平为内应,以诛诸吕。齐王遂发兵,又诈琅邪王泽发其国兵,并将而西。产、禄等遣大将军灌婴将兵击之。婴至荥阳,使人谕齐王与连和,待吕氏变而共诛之。太尉勃与丞相平谋,以曲周侯郦商子寄与禄善,使人劫商令寄绐说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事已布告诸侯王,诸侯王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足下不急之国守藩,乃为上将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何不速归将军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亦归相国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大臣得安,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之利也。”禄然其计,使人报产及诸吕老人,或以为不便,计犹豫未有所决。禄信寄,与俱出游,过其姑吕媭。媭怒曰:“汝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乃悉出珠玉宝器散堂下,曰:“无为它人守也!”八月庚申,平阳侯窋行御史大夫事,见相国产计事。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因数产曰:“王不早之国,今虽欲行,尚可得邪?”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状告产。平阳侯窋闻其语,驰告丞相平、太尉勃。勃欲入北军,不得入。襄平侯纪通尚符节,乃令持节矫内勃北军。勃复令郦寄、典客刘揭说禄,曰:“帝使太尉守北军,欲令足下之国,急归将印,辞去。不然,祸且起。”禄遂解印属典客,而以兵授太尉勃。勃入军门,行令军中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皆左袒。勃遂将北军。然尚有南军,丞相平召朱虚侯章佐勃。勃令章监军门,令平阳侯告卫尉,毋内相国产殿门。产不知禄已去北军,入未央宫欲为乱,殿门弗内,徘徊往来。平阳侯驰语太尉勃,勃尚恐不胜,未敢诵言诛之,乃谓朱虚侯章曰:“急入宫卫帝。”章从勃请卒千人,入未央宫掖门,见产廷中。日餔时,遂击产,产走。天大风,从官乱,莫敢斗者。逐产,杀之郎中府吏舍厕中。章已杀产,帝令谒者持节劳章。章欲夺节,谒者不肯,章乃从与载,因节信驰斩长乐卫尉吕更始。还入北军,复报太尉勃。勃起拜贺章,曰:“所患独产,今已诛,天下定矣。”辛酉,斩吕禄,笞杀吕媭。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大臣相与阴谋,以为少帝及三弟为王者皆非孝惠子,复共诛之,尊立文帝。语在周勃、高五王传。赞曰:孝惠、高后之时,海内得离战国之苦,君臣俱欲无为,故惠帝拱己,高后女主制政,不出房闼,而天下晏然,刑罚罕用,民务稼穑,衣食滋殖。武帝纪孝武皇帝,景帝中子也,母曰王美人。年四岁立为胶东王。七岁为皇太子,母为皇后。十六岁,后三年正月,景帝崩。甲子,太子即皇帝位,尊皇太后窦氏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三月,封皇太后同母弟田蚡、胜皆为列侯。建元元年冬十月,诏丞相、御史、列侯、中二千石、二千石、诸侯相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之士。丞相绾奏:“所举贤良,或治申、商、韩非、苏秦、张仪之言,乱国政,请皆罢。”奏可。春二月,赦天下。赐民爵一级。年八十复二算,九十复甲卒。行三铢钱。夏四月己巳,诏曰:“古之立教,乡里以齿,朝廷以爵,扶世导民,莫善于德。然则于乡里先耆艾,奉高年,古之道也。今天下孝子顺孙愿自竭尽以承其亲,外迫公事,内乏资财,是以孝心阙焉,朕甚哀之。民年九十以上,已有受鬻法,为复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五月,诏曰:“河海润千里,其令祠官修山川之祠,为岁事,曲加礼。”赦吴楚七国帑输在官者。秋七月,诏曰:“卫士转置送迎二万人,其省万人。罢苑马,以赐贫民。”议立明堂。遣使者安车蒲轮,束帛加璧,征鲁申公。二年冬十月,御史大夫赵绾坐请毋奏事太皇太后,及郎中令王臧皆下狱,自杀。丞相婴、太尉蚡免。春二月丙戌朔,日有蚀之。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初置茂陵邑。三年春,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初作便门桥。秋七月,有星孛于西北。济川王明坐杀太傅、中傅废迁防陵。闽越围东瓯,东瓯告急。遣中大夫严助持节发会稽兵,浮海救之。未至,闽越走,兵还。九月丙子晦,日有蚀之。四年夏,有风赤如血。六月,旱。秋九月,有星孛于东北。五年春,罢三铢钱,行半两钱。置《五经》博士。夏四月,平原君薨。五月,大蝗。秋八月,广川王越、清河王乘皆薨。六年春二月乙未,辽东高庙灾。夏四月壬子,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五月丁亥,太皇太后崩。秋八月,有星孛于东方,长竟天。闽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将兵出豫章、大司农韩安国出会稽击之。未至,越人杀郢降,兵还。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国举孝廉各一人。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屯云中,中尉程不识为车骑将军屯雁门,六月罢。夏四月,赦天下,赐民长子爵一级。复七国宗室前绝属者。五月,诏贤良曰:“朕闻昔在唐、虞,画像而民不犯,日月所烛,莫不率俾。周之成、康,刑错不用,德及鸟兽,教通四海,海外肃眘,北发渠搜,氐羌徕服。星辰不孛,日月不蚀,山陵不崩,川谷不塞;麟、凤在郊薮,河、洛出图书。呜虖,何施而臻此与!今朕获奉宗庙,夙兴以求,夜寐以思,若涉渊水,未知所济。猗与伟与!何行而可以章先帝之洪业休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朕之不敏,不能远德,此子大夫之所睹闻也。贤良明于古今王事之体,受策察问,咸以书对,著之于篇,朕亲览焉。”于是董仲舒、公孙弘等出焉。秋七月癸未,日有蚀之。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春,诏问公卿曰:“朕饰子女以配单于,金币文绣赂之甚厚,单于待命加嫚,侵盗亡已。边境被害,朕甚闵之。今欲举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议宜击。夏六月,御史大夫韩安国为护军将军,卫尉李广为骁骑将军,太仆公孙贺为轻车将军,大行王恢为将屯将军,太中大夫李息为材官将军,将三十万众屯马邑谷中,诱致单于,欲袭击之。单于入塞,觉之,走出。六月,军罢。将军王恢坐首谋不进,下狱死。秋九月,令民大酺五日。三年春,河水徙,从顿丘东南流入勃海。夏五月,封高祖功臣五人后为列侯。河水决濮阳,泛郡十六。发卒十万救决河。起龙渊宫。四年冬,魏其侯窦婴有罪,弃市。春三月乙卯,丞相蚡薨。夏四月,陨霜杀草。五月,地震。赦天下。五年春正月,河间王德薨。夏,发巴、蜀治南夷道,又发卒万人治雁门阻险。秋七月,大风拔木。乙巳,皇后陈氏废。捕为巫蛊者,皆枭首。八月,螟。征吏民有明当时之务、习先圣之术者,县次续食,令与计偕。六年冬,初算商车。春,穿漕渠通渭。匈奴入上谷,杀略吏民。遣车骑将军卫青出上谷,骑将军公孙敖出代,轻车将军公孙贺出云中,骁骑将军李广出雁门。青至龙城,获首虏七百级。广、敖失师而还。诏曰:“夷狄无义,所从来久。间者匈奴数寇边境,故遣将抚师。古者治兵振旅,因遭虏之方入,将吏新会,上下未辑。代郡将军敖、雁门将军广所任不肖,校尉又背义妄行,弃军而北,少吏犯禁。用兵之法:不勤不教,将率之过也;教令宣明,不能尽力,士卒之罪也。将军已下廷尉,使理正之,而又加法于士卒,二者并行,非仁圣之心。朕闵众庶陷害,欲刷耻改行,复奉正义,厥路亡繇。其赦雁门、代郡军士不循法者。”夏,大旱,蝗。六月,行幸雍。秋,匈奴盗边。遣将军韩安国屯渔阳。元朔元年冬十一月,诏曰:“公卿大夫,所使总方略,壹统类,广教化,美风俗也。夫本仁祖义,褒德禄贤,劝善刑暴,五帝、三王所繇昌也。朕夙兴夜寐,嘉与宇内之士臻于斯路。故旅耆老,复孝敬,选豪俊,讲文学。稽参政事,祈进民心,深诏执事,兴廉举孝,庶几成风,绍休圣绪。夫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三人并行,厥有我师。今或至阖郡而不荐一人,是化不下究,而积行之君子雍于上闻也。二千石官长纪纲人伦,将何以佐朕烛幽隐,劝元元,厉蒸庶,崇乡党之训哉?且进贤受上赏,蔽贤蒙显戮,古之道也。其与中二千石、礼官、博士议不举者罪。”有司奏议曰:“古者,诸侯贡士,壹适谓之好德,再适谓之贤贤,三适谓之有功,乃加九锡;不贡士,壹则黜爵,再则黜地,三而黜爵地毕矣。夫附下罔上者死,附上罔下者刑,与闻国政而无益于民者斥,在上位而不能进贤者退,此所以劝善黜恶也。今诏书昭先帝圣绪,令二千石举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风易俗也。不举孝,不奉诏,当以不敬论。不察廉,不胜任也,当免。”奏可。十二月,江都王非薨。春三月甲子,立皇后卫氏。诏曰:“朕闻天地不变,不成施化;阴阳不变,物不畅茂。《易》曰‘通其变,使民不倦’。《诗》云‘九变复贯,知言之选’。朕嘉唐、虞而乐殷、周,据旧以鉴新。其赦天下,与民更始。诸逋贷及辞讼在孝景后三年以前,皆勿听治。”秋,匈奴入辽西,杀太守;入渔阳、雁门,败都尉,杀略三千余人。遣将军卫青出雁门,将军李息出代,获首虏数千级。东夷薉君南闾等口二十八万人降,为苍海郡。鲁王馀、长沙王发皆薨。二年冬,赐淮南王、菑川王几杖,毋朝。春正月,诏曰:“梁王、城阳王亲慈同生,愿以邑分弟,其许之。诸侯王请与子弟邑者,朕将亲览,使有列位焉。”于是藩国始分,而子弟毕侯矣。匈奴入上谷、渔阳、杀略吏民千余人。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三月乙亥晦,日有蚀之。夏,募民徙朔方十万口。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秋,燕王定国有罪,自杀。三年春,罢苍海郡。三月,诏曰:“夫刑罚所以防奸也,内长文所以见爱也。以百姓之未洽于教化,朕嘉与士大夫日新厥业,祗而不懈。其赦天下。”夏,匈奴入代,杀太守;入雁门,杀略千余人。六月庚午,皇太后崩。秋,罢西南夷,城朔方城。令民大酺五日。四年冬,行幸甘泉。夏,匈奴入代、定襄、上郡,杀略数千人。五年春,大旱。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人出朔方、高阙,获首虏万五千级。夏六月,诏曰:“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举礼,以为天下先。太常其议予博士弟子,崇乡党之化,以厉贤材焉。”丞相弘请为博士置弟子员,学者益广。秋,匈奴入代,杀都尉。六年春二月,大将军卫青将六将军兵十余万骑出定襄,斩首三千余级。还,休士马于定襄、云中、雁门。赦天下。夏四月,卫青复将六将军绝幕,大克获。前将军赵信军败,降匈奴。右将军苏建亡军,独自脱还,赎为庶人。六月,诏曰:“朕闻五帝不相复礼,三代不同法,所繇殊路而建德一也。盖孔子对定公以徕远,哀公以论臣,景公以节用,非期不同,所急异务也。今中国一统而北边未安,朕甚悼之。日者大将军巡朔方,征匈奴,斩首虏万八千级,诸禁锢及有过者,咸蒙厚赏,得免减罪。今大将军仍复克获,斩首虏万九千级,受爵赏而欲移卖者,无所流貤,其议为令。”有司奏请置武功赏官,以宠战士。元狩元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作《白麟之歌》。十一月,淮南王安、衡山王赐谋反,诛。党与死者数万人。十二月,大雨雪,民冻死。夏四月,赦天下。丁卯,立皇太子。赐中二千石爵右庶长,民为父后者一级。诏曰:“朕闻咎繇对禹,曰在知人,知人则哲,惟帝难之。盖君者,心也,民犹支体,支体伤则心憯怛。日者淮南、衡山修文学,流货赂,两国接壤,怵于邪说,而造篡弑,此朕之不德。《诗》云:‘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已赦天下,涤除与之更始。朕嘉孝弟、力田,哀夫老眊孤寡鳏独或匮于衣食,甚怜愍焉。其遣谒者巡行天下,存问致赐。曰:‘皇帝使谒者赐县三老、孝者帛,人五匹;乡三老、弟者、力田帛,人三匹;年九十以上及鳏寡孤独帛,人二匹,絮三斤;八十以上米,人三石。有冤失职,使者以闻。县乡即赐,毋赘聚。’”五月乙巳晦,日有蚀之。匈奴入上谷,杀数百人。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春三月戊寅,丞相弘薨。遣骠骑将军霍去病出陇西,至皋兰,斩首八千余级。夏,马生余吾水中。南越献驯象、能言鸟。将军去病、公孙敖出北地二千余里,过居延,斩首虏三万余级。匈奴入雁门,杀略数百人。遣卫尉张骞、郎中令李广皆出右北平。广杀匈奴三千余人,尽亡其军四千人,独身脱还,及公孙敖、张骞皆后期,当斩,赎为庶人。江都王建有罪,自杀。胶东王寄薨。秋,匈奴昆邪王杀休屠王,并将其众合四万余人来降,置五属国以处之。以其地为武威、酒泉郡。三年春,有星孛于东方。夏五月,赦天下。立胶东康王少子庆为六安王。封故相国萧何曾孙庆为列侯。秋,匈奴入右北平、定襄,杀略千余人。遣谒者劝有水灾郡种宿麦。举吏民能假贷贫民者以名闻。减陇西、北地、上郡戍卒半。发谪吏穿昆明池。四年冬,有司言关东贫民徙陇西、北地、西河、上郡、会稽凡七十二万五千口,县官衣食振业,用度不足,请收银锡造白金及皮币以足用。初算缗钱。春,有星孛于东北。夏,有长星出于西北。大将军卫青将四将军出定襄,将军去病出代,各将五万骑,步兵踵军后数十万人。青至幕北围单于,斩首万九千级,至阗颜山乃还。去病与左贤王战,斩获首虏七万余级,封狼居胥山乃还。两军士死者数万人。前将军广、后将军食其皆后期。广自杀,食其赎死。五年春三月甲午,丞相李蔡有罪,自杀。天下马少,平牡马,匹二十万。罢半两钱,行五铢钱。徙天下奸猾吏民于边。六年冬十月,赐丞相以下至吏二千石金,千石以下至乘从者帛,蛮夷锦各有差。雨水亡冰。夏四月乙巳,庙立皇子闳为齐王,旦为燕王,胥为广陵王。初作诰。六月,诏曰:“日者有司以币轻多奸,农伤而末众,又禁兼并之涂,故改币以约之。稽诸往古,制宜于今。废期有月,而山泽之民未谕。夫仁行而从善,义立则俗易,意奉宪者所以导之未明与?将百姓所安殊路,而挢虔吏因乘势以侵蒸庶邪?何纷然其扰也!今遣博士大等六人分循行天下,存问鳏寡废疾,无以自振业者贷与之。谕三老、孝弟以为民师,举独行之君子,征诣行在所。朕嘉贤者,乐知其人。广宣厥道,士有特招,使者之任也。详问隐处亡位及冤失职,奸猾为害、野荒治苛者,举奏。郡国有所以为便者,上丞相、御史以闻。”秋九月,大司马骠骑将军去病薨。元鼎元年夏五月,赦天下,大酺五日。得鼎汾水上。济东王彭离有罪,废徙上庸。二年冬十一月,御史大夫张汤有罪,自杀。十二月,丞相青翟下狱死。春,起柏梁台。三月,大雨雪。夏,大水,关东饿死者以千数。秋九月,诏曰:“仁不异远,义不辞难。今京师虽未为丰年,山林池泽之饶与民共之。今水潦移于江南,迫隆冬至,朕惧其饥寒不活。江南之地,火耕水耨,方下巴、蜀之粟致之江陵,遣博士中等分循行,谕告所抵,无令重困。吏民有振救饥民免其厄者,具举以闻。”三年冬,徙函谷关于新安。以故关为弘农县。十一月,令民告缗者以其半与之。正月戊子,阳陵园火。夏四月,雨雹,关东郡国十余饥,人相食。常山王舜薨。子勃嗣立,有罪,废徙房陵。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赐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行自夏阳,东幸汾阴。十一月甲子,立后土祠于汾阴脽上。礼毕,行幸荥阳。还至洛阳,诏曰:“祭地冀州,瞻望河、洛,巡省豫州,观于周室,邈而无祀。询问耆老,乃得孽子嘉。其封嘉为周子南君,以奉周祀。”春二月,中山王胜薨。夏,封方士栾大为乐通侯,位上将军。六月,得宝鼎后土祠旁。秋,马生渥洼水中。作《宝鼎》《天马》之歌。立常山宪王子商为泗水王。五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遂逾陇,登空同,西临祖厉河而还。十一月辛巳朔旦,冬至。立泰畤于甘泉。天子亲郊见,朝日夕月。诏曰:“朕以眇身托于王侯之上,德未能绥民,民或饥寒,故巡祭后土以祈丰年。冀州脽壤乃显文鼎,获荐于庙。渥洼水出马,朕其御焉。战战兢兢,惧不克任,思昭天地,内惟自新。《诗》云:‘四牡翼翼,以征不服。’亲省边垂,用事所极。望见泰一,修天文禅。辛卯夜,若景光十有二明。《易》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朕甚念年岁未咸登,饬躬斋戒,丁酉,拜况于郊。”夏四月,南越王相吕嘉反,杀汉使者及其王、王太后。赦天下。丁丑晦,日有蚀之。遣伏波将军路博德出桂阳,下湟水;楼船将军杨僕出豫章,下浈水;归义越侯严为戈船将军,出零陵,下离水;甲为下濑将军,下苍梧。皆将罪人,江淮以南楼船十万人,越驰义侯遗别将巴、蜀罪人,发夜郎兵,下牂柯江,咸会番禺。九月,列侯坐献黄金酎祭宗庙不如法夺爵者百六人,丞相赵周下狱死。乐通侯栾大坐诬罔要斩。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围枹罕。匈奴入五原,杀太守。六年冬十月,发陇西、天水、安定骑士及中尉,河南、河内卒十万人,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行东,将幸缑氏,至左邑桐乡,闻南越破,以为闻喜县。春,至汲新中乡,得吕嘉首,以为获嘉县。驰义侯遗兵未及下,上便令征西南夷,平之。遂定越地,以为南海、苍梧、郁林、合浦、交阯、九真、日南、珠厓、儋耳郡。定西南夷,以为武都、牂柯、越嶲、沈黎、文山郡。秋,东越王馀善反,攻杀汉将吏。遣横海将军韩说、中尉王温舒出会稽,楼船将军杨僕出豫章击之。又遣浮沮将军公孙贺出九原,匈河将军赵破奴出令居,皆二千余里,不见虏而还。乃分武威、酒泉地置张掖、敦煌郡,徙民以实之。元封元年冬十月,诏曰:“南越、东瓯咸伏其辜,西蛮、北夷颇未辑睦。朕将巡边垂,择兵振旅,躬秉武节,置十二部将军,亲帅师焉。”行自云阳,北历上郡、西河、五原,出长城,北登单于台,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旌旗径千余里,威震匈奴。遣使者告单于曰:“南越王头已县于汉北阙矣。单于能战,天子自将待边;不能,亟来臣服。何但亡匿幕北寒苦之地为!”匈奴詟焉。还,祠黄帝于桥山,乃归甘泉。东越杀王馀善降。诏曰:“东越险阻反复,为后世患,迁其民于江淮间。”遂虚其地。春正月,行幸缑氏。诏曰:“朕用事华山,至于中岳,获駮麃,见夏后启母石。翌日,亲登嵩高,御史乘属,在庙旁吏卒咸闻呼万岁者三。登礼罔不答。其令祠官加增太室祠,禁无伐其草木。以山下户三百为之奉邑,名曰崇高,独给祠,复亡所与。”行,遂东巡海上。夏四月癸卯,上还,登封泰山,降坐明堂。诏曰:“朕以眇身承至尊,兢兢焉惟德菲薄,不明于礼乐,故用事八神。遭天地况施,著见景象,屑然如有闻。震于怪物,欲止不敢,遂登封泰山,至于梁父,然后升禅肃然。自新,嘉与士大夫更始,其以十月为元封元年。行所巡至,博、奉高、蛇丘、历城、梁父,民田租逋赋、贷,已除。加年七十以上孤寡帛,人二匹。四县无出今年算。赐天下民爵一级,女子百户牛酒。”行自泰山,复东巡海上,至碣石。自辽西历北边九原,归于甘泉。二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春,幸缑氏,遂至东莱。夏四月,还祠泰山。至瓠子,临决河,命从臣将军以下皆负薪塞河堤,作《瓠子之歌》。赦所过徙,赐孤独高年米,人四石。还,作甘泉通天台、长安飞廉馆。朝鲜王攻杀辽东都尉,乃募天下死罪击朝鲜。六月,诏曰:“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上帝博临,不异下房,赐朕弘休。其赦天下,赐云阳都百户牛酒。”作《芝房之歌》。秋,作明堂于泰山下。遣楼船将军杨僕、左将军荀彘将应募罪人击朝鲜。又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平西南夷未服者,以为益州郡。三年春,作角抵戏,三百里内皆观。夏,朝鲜斩其王右渠降,以其地为乐浪、临屯、玄菟、真番郡。楼船将军杨僕坐失亡多免为庶民,左将军荀彘坐争功弃市。秋七月,胶西王端薨。武都氐人反,分徙酒泉郡。四年冬十月,行幸雍,祠五畤。通回中道,遂北出萧关,历独鹿、鸣泽,自代而还,幸河东。春三月,祠后土。诏曰:“朕躬祭后土地祇,见光集于灵坛,一夜三烛。幸中都宫,殿上见光。其赦汾阴、夏阳、中都死罪以下,赐三县及杨氏皆无出今年租赋。”秋,以匈奴弱,可遂臣服,乃遣使说之。单于使来,死京师。匈奴寇边,遣拔胡将军郭昌屯朔方。五年冬,行南巡狩,至于盛唐,望祀虞舜于九嶷。登灊天柱山,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舳舻千里,薄枞阳而出,作《盛唐枞阳之歌》。遂北至琅邪,并海,所过礼祠其名山大川。春三月,还至泰山,增封。甲子,祠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朝诸侯王列侯,受郡国计。夏四月,诏曰:“朕巡荆、扬,辑江、淮物,会大海气,以合泰山。上天见象,增修封禅,其赦天下。所幸县毋出今年租赋,赐鳏寡孤独帛,贫穷者粟。”还幸甘泉,郊泰畤。大司马大将军青薨。初置刺史部十三州。名臣文武欲尽,诏曰:“盖有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故马或奔踶而致千里,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夫泛驾之马,跅弛之士,亦在御之而已。其令州郡察吏民有茂材异等可为将相及使绝国者。”六年冬,行幸回中。春,作首山宫。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诏曰:“朕礼首山,昆田出珍物,化或为黄金。祭后土,神光三烛。其赦汾阴殊死以下,赐天下贫民布帛,人一匹。”益州、昆明反,赦京师亡命令从军,遣拔胡将军郭昌将以击之。秋八月,行幸安定。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发天下谪民西征大宛。蝗从东方飞至敦煌。二年春正月戊申,丞相庆薨。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令天下大酺五日,膢五日,祠门户,比腊。夏四月,诏曰:“朕用事介山,祭后土,皆有光应。其赦汾阴、安邑殊死以下。”五月,籍吏民马补车骑马。秋,蝗。遣浚稽将军赵破奴二万骑出朔方击匈奴,不还。冬十二月,御史大夫儿宽卒。三年春正月,行东巡海上。夏四月,还,修封泰山,禅石闾。遣光禄勋徐自为筑五原塞外列城,西北至卢朐,游击将军韩说将兵屯之。强弩都尉路博德筑居延。秋,匈奴入定襄、云中,杀略数千人,行坏光禄诸亭障;又入张掖、酒泉,杀都尉。四年春,贰师将军广利斩大宛王首,获汗血马来。作《西极天马之歌》。秋,起明光宫。冬,行幸回中。徙弘农都尉治武关,税出入者以给关吏、卒食。天汉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东,祠后土。匈奴归汉使者,使使来献。夏五月,赦天下。秋,闭城门大搜。发谪戍屯五原。二年春,行幸东海。还幸回中。夏五月,贰师将军三万骑出酒泉,与右贤王战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又遣因杅将军出西河,骑都尉李陵将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与单于战,斩首虏万余级。陵兵败,降匈奴。秋,止禁巫祠道中者。大搜。渠黎六国使使来献。泰山、琅邪群盗徐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衣绣衣、杖斧分部逐捕。刺史郡守以下皆伏诛。冬十一月,诏关都尉曰:“今豪杰多远交,依东方群盗。其谨察出入者。”三年春二月,御史大夫王卿有罪,自杀。初榷酒酤。秋,匈奴入雁门,太守坐畏懦弃市。四年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发天下七科谪及勇敢士,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将六万骑、步兵七万人出朔方,因杅将军公孙敖万骑、步兵三万人出雁门,游击将军韩说步兵三万人出五原,强弩都尉路博德步兵万余人与贰师会。广利与单于战余吾水上连日,敖与左贤王战不利,皆引还。夏四月,立皇子髆为昌邑王。秋九月,令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太始元年春正月,因杅将军敖有罪,要斩。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云陵。夏六月,赦天下。二年春正月,行幸回中。三月,诏曰:“有司议曰,往者朕郊见上帝,西登陇首,获白麟以馈宗庙,渥洼水出天马,泰山见黄金,宜改故名。今更黄金为麟趾褭蹄以协瑞焉。”因以班赐诸侯王。秋,旱。九月,募死罪入赎钱五十万减死一等。御史大夫杜周卒。四年春三月,行幸泰山。壬午,祀高祖于明堂,以配上帝,因受计。癸未,祀孝景皇帝于明堂。甲申,修封。丙戌,禅石闾。夏四月,幸不其,祠神人于交门宫,若有乡坐拜者。作《交门之歌》。夏五月,还幸建章宫,大置酒,赦天下。秋七月,赵有蛇从郭外入邑,与邑中蛇群斗孝文庙下,邑中蛇死。征和元年春正月,还,行幸建章宫。三月,赵王彭祖薨。冬十一月,发三辅骑士大搜上林,闭长安城门索,十一日乃解。巫蛊起。二年春正月,丞相贺下狱死。夏四月,大风发屋折木。闰月,诸邑公主、阳石公主皆坐巫蛊死。夏,行幸甘泉。秋七月,按道侯韩说、使者江充等掘蛊太子宫。壬午,太子与皇后谋斩充,以节发兵与丞相刘屈牦大战长安,死者数万人。庚寅,太子亡,皇后自杀。初置城门屯兵。更节加黄旄。御史大夫暴胜之、司直田仁坐失纵,胜之自杀,仁要斩。八月辛亥,太子自杀于湖。癸亥,地震。九月,立赵敬肃王子偃为干王。匈奴入上谷、五原,杀略吏民。三年春正月,行幸雍,至安定、北地。匈奴入五原、酒泉,杀两都尉。三月,遣贰师将军广利将七万人出五原,御史大夫商丘成二万人出西河,重合侯马通四万骑出酒泉。成至浚稽山与虏战,多斩首。通至天山,虏引去,因降车师。皆引兵还。广利败,降匈奴。夏五月,赦天下。六月,丞相屈牦下狱腰斩,妻枭首。秋,蝗。九月,反者公孙勇、胡倩发觉,皆伏辜。四年春正月,行幸东莱,临大海。二月丁酉,陨石于雍,二,声闻四百里。三月,上耕于巨定。还幸泰山,修封。庚寅,祀于明堂。癸巳,禅石闾。夏六月,还幸甘泉。秋八月辛酉晦,日有蚀之。后元元年春正月,行幸甘泉,郊泰畤,遂幸安定。昌邑王髆薨。二月,诏曰:“朕郊见上帝,巡于北边,见群鹤留止,以不罗罔,靡所获献。荐于泰畤,光景并见。其赦天下。”夏六月,御史大夫商丘成有罪,自杀。侍中仆射莽何罗与弟重合侯通谋反,侍中驸马都尉金日、奉车都尉霍光、骑都尉上官桀讨之。秋七月,地震,往往涌泉出。二年春正月,朝诸侯王于甘泉宫,赐宗室。二月,行幸盩厔五柞宫。乙丑,立皇子弗陵为皇太子。丁卯,帝崩于五柞宫,入殡于未央宫前殿。三月甲申,葬茂陵。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禅,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陈胜项籍传陈胜,字涉,阳城人。吴广,字叔,阳夏人也。胜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之垄上,怅然甚久,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胜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秦二世元年秋七月,发闾左戍渔阳九百人,胜、广皆为屯长。行至蕲大泽乡,会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斩,胜、广乃谋曰:“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不得立,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百姓多闻其贤,未知其死。项燕为楚将,数有功,爱士卒,楚人怜之。或以为在。今诚以吾众为天下倡,宜多应者。”广以为然。乃行卜。卜者知其指意,曰:“足下事皆成,有功。然足下卜之鬼乎!”胜、广喜,念鬼,曰:“此教我先威众耳。”乃丹书帛曰“陈胜王”,置人所罾鱼腹中。卒买鱼亨食,得书,已怪之矣。又间令广之次所旁丛祠中,夜构火,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卒皆夜惊恐。旦日,卒中往往指目胜、广。胜、广素爱人,士卒多为用。将尉醉,广故数言欲亡,忿尉,令辱之,以激怒其众。尉果笞广。尉剑挺,广起夺而杀尉。胜佐之,并杀两尉。召令徒属曰:“公等遇雨,皆已失期,当斩。藉弟令毋斩,而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壮士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侯王将相,宁有种乎!”徒属皆曰:“敬受令。”乃诈称公子扶苏、项燕,从民望也。袒右,称大楚。为坛而盟,祭以尉首。胜自立为将军,广为都尉。攻大泽乡,拔之。收兵而攻蕲,蕲下。乃令符离人葛婴将兵徇蕲以东,攻铚、酂、苦、柘、谯,皆下之。行收兵,比至陈,兵车六七百乘,骑千余,卒数万人。攻陈,陈守令皆不在,独守丞与战谯门中。不胜,守丞死。乃入据陈。数日,号召三老豪杰会计事。皆曰:“将军身被坚执锐,伐无道,诛暴秦,复立楚之社稷,功宜为王。”胜乃立为王,号张楚。于是诸郡县苦秦吏暴,皆杀其长吏,将以应胜。乃以广为假王,监诸将以西击荥阳。令陈人武臣、张耳、陈馀徇赵,汝阴人邓宗徇九江郡。当此时,楚兵数千人为聚者不可胜数。葛婴至东城,立襄强为楚王。后闻胜已立,因杀襄强,还报。至陈,胜杀婴,令魏人周市北徇魏地。广围荥阳,李由为三川守守荥阳,广不能下。胜征国之豪杰与计,以上蔡人房君蔡赐为上柱国。周文,陈贤人也,尝为项燕军视日,事春申君,自言习兵。胜与之将军印,西击秦。行收兵至关,车千乘,卒十万,至戏,军焉。秦令少府章邯免骊山徒、人奴产子,悉发以击楚军,大败之。周文走出关,止屯曹阳。二月余,章邯追败之,复走黾池。十余日,章邯击,大破之。周文自刭,军遂不战。武臣至邯郸,自立为赵王,陈馀为大将军,张耳、召骚为左右丞相。胜怒,捕系武臣等家室,欲诛之。柱国曰:“秦未亡而诛赵王将相家属,此生一秦,不如因立之。”胜乃遣使者贺赵,而徙系武臣等家属宫中。而封张耳子敖为成都君,趣赵兵亟入关。赵王将相相与谋曰:“王王赵,非楚意也。楚已诛秦,必加兵于赵。计莫如毋西兵,使使北徇燕地以自广。赵南据大河,北有燕、代,楚虽胜秦,不敢制赵,若不胜秦,必重赵。赵承秦、楚之敝,可以得志于天下。”赵王以为然,因不西兵,而遣故上谷卒史韩广将兵北徇燕。燕地贵人豪杰谓韩广曰:“楚、赵皆已立王。燕虽小,亦万乘之国也,愿将军立为王。”韩广曰:“广母在赵,不可。”燕人曰:“赵方西忧秦,南忧楚,其力不能禁我。且以楚之强,不敢害赵王将相之家,今赵独安敢害将军家乎?”韩广以为然,乃自立为燕王。居数月,赵奉燕王母家属归之。是时,诸将徇地者不可胜数。周市北至狄,狄人田儋杀狄令,自立为齐王。反击周市。市军散,还至魏地,立魏后故宁陵君咎为魏王。咎在胜所,不得之魏。魏地已定。欲立周市为王,市不肯。使者五反,胜乃立宁陵君为魏王,遣之国。周市为相。将军田臧等相与谋曰:“周章军已破,秦兵且至,我守荥阳城不能下,秦军至,必大败。不如少遗兵,足以守荥阳,悉精兵迎秦军。今假王骄,不知兵权,不可与计,非诛之,事恐败。”因相与矫陈王令以诛吴广,献其首于胜。胜使赐田臧楚令尹印,使为上将。田臧乃使诸将李归等守荥阳城,自以精兵西迎秦军于敖仓。与战,田臧死,军破。章邯进击李归等荥阳下,破之,李归死。阳城人邓说将兵居郯,章邯别将击破之,邓说走陈。铚人五逢将兵居许,章邯击破之。五逢亦走陈。胜诛邓说。胜初立时,凌人秦嘉、铚人董緤、符离人朱鸡石、取虑人郑布、徐人丁疾等皆特起,将兵围东海守于郯。胜闻,乃使武平君畔为将军,监郯下军。秦嘉自立为大司马,恶属人,告军吏曰:“武平君年少,不知兵事,勿听。”因矫以王命杀武平君畔。章邯已破五逢,击陈,柱国房君死。章邯又进击陈西张贺军。胜出临战,军破,张贺死。腊月,胜之汝阴,还至下城父,其御庄贾杀胜以降秦。葬砀,谥曰隐王。胜故涓人将军吕臣为苍头军,起新阳,攻陈,下之,杀庄贾,复以陈为楚。初,胜令铚人宋留将兵定南阳,入武关。留已徇南阳,闻胜死,南阳复为秦。宋留不能入武关,乃东至新蔡,遇秦军,宋留以军降秦。秦传留至咸阳,车裂留以徇。秦嘉等闻胜军败,乃立景驹为楚王,引兵之方与,欲击秦军济阴下。使公孙庆使齐王,欲与并力俱进。齐王曰:“陈王战败,未知其死生,楚安得不请而立王?”公孙庆曰:“齐不请楚而立王,楚何故请齐而立王!且楚首事,当令于天下。”田儋杀公孙庆。秦左右校复攻陈,下之。吕将军走,徼兵复聚,与番盗英布相遇,攻击秦左右校,破之青波,复以陈为楚。会项梁立怀王孙心为楚王。陈胜王凡六月。初为王,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乃之陈,叩宫门曰:“吾欲见涉。”宫门令欲缚之。自辩数,乃置,不肯为通。胜出,遮道而呼涉。乃召见,载与归。入宫,见殿屋帷帐,客曰:“伙,涉之为王沉沉者!”楚人谓多为伙,故天下传之“伙涉为王”,由陈涉始。客出入愈益发舒,言胜故情。或言“客愚无知,专妄言,轻威”。胜斩之。诸故人皆自引去,由是无亲胜者。以朱防为中正,胡武为司过,主司群臣。诸将徇地,至,令之不是者,系而罪之。以苛察为忠。其所不善者,不下吏,辄自治。胜信用之,诸将以故不亲附。此其所以败也。胜虽已死,其所置遣侯王将相竟亡秦。高祖时为胜置守冢于砀,至今血食。王莽败,乃绝。项籍字羽,下相人也。初起,年二十四。其季父梁,梁父即楚名将项燕者也。家世楚将,封于项,故姓项氏。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去。梁怒之。籍曰:“书足记姓名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耳。”于是梁奇其意,乃教以兵法。籍大喜,略知其意,又不肯竟。梁尝有栎阳逮,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史司马欣,以故事皆已。梁尝杀人,与籍避仇吴中。吴中贤士大夫皆出梁下。每有大徭役及丧,梁常主办,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子弟,以知其能。秦始皇帝东游会稽,渡浙江,梁与籍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梁掩其口,曰:“无妄言,族矣!”梁以此奇籍。籍长八尺二寸,力扛鼎,才气过人。吴中子弟皆惮籍。秦二世元年,陈胜起。九月,会稽假守通素贤梁,乃召与计事。梁曰:“方今江西皆反秦,此亦天亡秦时也。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守叹曰:“闻夫子楚将世家,唯足下耳!”梁曰:“吴有奇士桓楚,亡在泽中,人莫知其处,独籍知之。”梁乃戒籍持剑居外待。梁复入,与守语曰:“请召籍,使受令召桓楚。”籍入,梁眴籍曰:“可行矣!”籍遂拔剑击斩守。梁持守头,佩其印绶。门下惊扰,籍所击杀数十百人。府中皆詟伏,莫敢复起。梁乃召故人所知豪吏,谕以所为,遂举吴中兵。使人收下县,得精兵八千人,部署豪杰为校尉、候、司马。有一人不得官,自言。梁曰:“某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故不任公。”众乃皆服。梁为会稽将,籍为裨将,徇下县。秦二年,广陵人召平为陈胜徇广陵,未下。闻陈胜败走,秦将章邯且至,乃渡江矫陈王令,拜梁为楚上柱国,曰:“江东已定,急引兵西击秦。”梁乃以八千人渡江而西。闻陈婴已下东阳,使使欲与连和俱西。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素信,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立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强立之,县中从之者得二万人。欲立婴为王,异军苍头特起。婴母谓婴曰:“自吾为乃家妇,闻先故未曾贵。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于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其众从之,乃以其兵属梁。梁渡淮,英布、蒲将军亦以其兵属焉。凡六七万人,军下邳。是时,秦嘉已立景驹为楚王,军彭城东,欲以距梁。梁谓军吏曰:“陈王首事,战不利,未闻所在。今秦嘉背陈王立景驹,大逆亡道。”乃引兵击秦嘉。嘉军败走,追至胡陵。嘉还战一日,嘉死,军降。景驹走死梁地。梁已并秦嘉军,军胡陵,将引而西。章邯至栗,梁使别将朱鸡石、馀樊君与战。馀樊君死。朱鸡石败,亡走胡陵。梁乃引兵入薛,诛朱鸡石。梁前使羽别攻襄城,襄城坚守不下。已拔,皆坑之,还报梁,闻陈王定死,召诸别将会薛计事。时沛公亦从沛往。居鄛人范增年七十,素好奇计,往说梁曰:“陈胜败固当。夫秦灭六国,楚最亡罪,自怀王入秦不反,楚人怜之至今,故南公称曰‘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今陈胜首事,不立楚后,其势不长。今君起江东,楚蜂起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于是梁乃求楚怀王孙心,在民间为人牧羊,立以为楚怀王,从民望也。陈婴为上柱国,封五县,与怀王都盱台。梁自号武信君,引兵攻亢父。初,章邯既杀齐王田儋于临菑,田假复自立为齐王。儋弟荣走保东阿,章邯追围之。梁引兵救东阿,大破秦军东阿。田荣即引兵归,逐王假,假亡走楚,相田角亡走赵。角弟閒故将,居赵不敢归。田荣立儋子市为齐王。梁已破东阿下军,遂追秦军。数使使趣齐兵俱西。荣曰:“楚杀田假,赵杀田角、田閒,乃发兵。”梁曰:“田假与国之王,穷来归我,不忍杀。”赵亦不杀角、閒以市于齐。齐遂不肯发兵助楚。梁使羽与沛公别攻城阳,屠之。西破秦军濮阳东,秦兵收入濮阳。沛公、羽攻定陶,定陶未下,去,西略地至雍丘,大破秦军,斩李由。还攻外黄,外黄未下。梁起东阿,比至定陶,再破秦军,羽等又斩李由,益轻秦,有骄色。宋义谏曰:“战胜而将骄卒惰者败。今少惰矣,秦兵日益,臣为君畏之。”梁不听。乃使宋义于齐。道遇齐使者高陵君显,曰:“公将见武信君乎?”曰:“然。”义曰:“臣论武信君军必败。公徐行则免,疾行则及祸。”秦果悉起兵益章邯,夜衔枚击楚,大破之定陶,梁死。沛公与羽去外黄,攻陈留,陈留坚守不下。沛公、羽相与谋曰:“今梁军败,士卒恐。”乃与吕臣俱引兵而东。吕臣军彭城东,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章邯已破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此之时,赵歇为王,陈馀为将,张耳为相,走入巨鹿城。秦将王离、涉閒围巨鹿,章邯军其南,筑甬道而输之粟。陈馀将卒数万人军巨鹿北,所谓河北军也。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见楚怀王曰:“宋义论武信君必败,数日果败。军未战先见败征,可谓知兵矣。”王召宋义与计事而说之,因以为上将军;羽为鲁公,为次将,范增为末将。诸别将皆属,号卿子冠军。北救赵,至安阳,留不进。秦三年,羽谓宋义曰:“今秦军围巨鹿,疾引兵渡河,楚击其外,赵应其内,破秦军必矣。”宋义曰:“不然。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虱。今秦攻赵,战胜则兵罢,我承其敝;不胜,则我引兵鼓行而西,必举秦矣。故不如先斗秦、赵。夫击轻锐,我不如公;坐运筹策,公不如我。”因下令军中曰:“猛如虎,很如羊,贪如狼,强不可令者,皆斩。”遣其子襄相齐,身送之无盐,饮酒高会。天寒大雨,士卒冻饥。羽曰:“将戮力而攻秦,久留不行。今岁饥民贫,卒食半日菽,军无见粮,乃饮酒高会,不引兵渡河因赵食,与并力击秦,乃曰‘承其敝’。夫以秦之强,攻新造之赵,其势必举赵。赵举秦强,何敝之承!且国兵新破,王坐不安席,扫境内而属将军,国家安危,在此一举。今不恤士卒而徇私,非社稷之臣也。”羽晨朝上将军宋义,即其帐中斩义头,出令军中曰:“宋义与齐谋反楚,楚王阴令籍诛之。”诸将詟服,莫敢枝梧。皆曰:“首立楚者,将军家也,今将军诛乱。”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使人追宋义子,及之齐,杀之。使桓楚报命于王。王因使使立羽为上将军。羽已杀卿子冠军,威震楚国,名闻诸侯。乃遣当阳君、蒲将军将卒二万人渡河救巨鹿。战少利,陈馀复请兵。羽乃悉引兵渡河。已渡,皆湛舡,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视士必死,无还心。于是至则围王离,与秦军遇,九战,绝甬道,大破之,杀苏角,虏王离。涉閒不降,自烧杀。当是时,楚兵冠诸侯。诸侯军救巨鹿者十余壁,莫敢纵兵。及楚击秦,诸侯皆从壁上观。楚战士无不一当十,呼声动天地。诸侯军人人惴恐。于是楚已破秦军,羽见诸侯将,入辕门,膝行而前,莫敢仰视。羽繇是始为诸侯上将军。兵皆属焉。章邯军棘原,羽军漳南,相持未战。秦军数却,二世使人让章邯。章邯恐,使长史欣请事。至咸阳,留司马门三日,赵高不见,有不信之心。长史欣恐,还走,不敢出故道。赵高果使人追之,不及。欣至军,报曰:“事亡可为者。相国赵高颛国主断。今战而胜,高嫉吾功;不胜,不免于死。愿将军熟计之。”陈馀亦遗章邯书曰:“白起为秦将,南并鄢、郢,北坑马服,攻城略地,不可胜计,而卒赐死。蒙恬为秦将,北逐戎人,开榆中地数千里,竟斩阳周。何者?功多,秦不能封,因以法诛之。今将军为秦将三岁矣,所亡失已十万数,而诸侯并起兹益多。彼赵高素谀日久,今事急,亦恐二世诛之,故欲以法诛将军以塞责,使人更代以脱其祸。将军居外久,多内隙,有功亦诛,亡功亦诛,且天之亡秦,无愚智皆知之。今将军内不能直谏。外为亡国将,孤立而欲长存,岂不哀哉!将军何不还兵与诸侯为从,南面称孤,孰与身伏斧质,妻子为戮乎?”章邯狐疑,阴使候始成使羽,欲约。约未成,羽使蒲将军引兵渡三户,军漳南,与秦战,再破之。羽悉引兵击秦军汙水上,大破之。邯使使见羽,欲约。羽召军吏谋曰:“粮少,欲听其约。”军吏皆曰:“善。”羽乃与盟洹水南殷虚上。已盟,章邯见羽流涕,为言赵高。羽乃立章邯为雍王,置军中。使长史欣为上将,将秦军行前。汉元年,羽将诸侯兵三十余万,行略地至河南,遂西到新安。异时诸侯吏卒徭役屯戍过秦中,秦中遇之多亡状,及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吏卒多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诸将微闻其计,以告羽。羽乃召英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之,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夜击坑秦军二十余万人。至函谷关,有兵守,不得入。闻沛公已屠咸阳,羽大怒,使当阳君击关。羽遂入,至戏西鸿门,闻沛公欲王关中,独有秦府库珍宝。亚父范增亦大怒,劝羽击沛公。飨士,旦日合战。羽季父项伯素善张良。良时从沛公。项伯夜以语良。良与俱见沛公,因伯自解于羽。明日,沛公从百余骑至鸿门谢羽,自陈“封秦府库,还军霸上以待大王,闭关以备他盗,不敢背德。”羽意既解,范增欲害沛公,赖张良、樊哙得免。语在《高纪》。后数日,羽乃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其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宝货,略妇女而东。秦民失望。于是韩生说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肥饶,可都以伯。”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又怀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韩生曰:“人谓楚人沐猴而冠,果然。”羽闻之。斩韩生。初,怀王与诸将约,先入关者王其地。羽既背约,使人致命于怀王。怀王曰:“如约。”羽乃曰:“怀王者,吾家武信君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颛主约?天下初发难,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力也。怀王亡功,固当分其地王之。”诸将皆曰:“善。”羽乃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王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徙之长沙,都郴。乃分天下以王诸侯。羽与范增疑沛公,业已讲解,又恶背约,恐诸侯叛之,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而参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道。乃立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长史司马欣,故栎阳狱吏,尝有德于梁;都尉董翳,本劝章邯降。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瑕丘公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迎楚河上。立阳为河南王。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立卬为殷王,王河内。徙赵王歇王代。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立为常山王,王赵地。当阳君英布为楚将,常冠军。立布为九江王。番君吴芮帅百粤佐诸侯,从入关,立芮为衡山王。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为临江王。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立荼为燕王。徙齐王田市为胶东王。齐将田都从共救赵,入关。立都为齐王。故秦所灭齐王建孙田安,羽方渡河救赵,安下济北数城,引兵降羽。立安为济北王。田荣者,背梁不肯助楚击秦,以故不得封。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然素闻其贤,有功于赵,闻其在南皮,故因环封之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故封十万户侯。羽自立为西楚伯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诸侯各就国。田荣闻羽徙齐王市胶东,而立田都为齐王,大怒,不肯遣市之胶东,因以齐反,迎击都。都走楚。市畏羽,乃亡之胶东就国。荣怒,追杀之即墨,自立为齐王。予彭越将军印,令反梁地。越乃击杀济北王田安。田荣遂并王三齐之地。时汉王还定三秦。羽闻汉并关中,且东,齐、梁畔之,大怒,乃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令萧公角等击彭越。越败萧公角等。时,张良徇韩,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羽,羽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征兵九江王布,布称疾不行,使将将数千人往。二年,羽阴使九江王布杀义帝。陈馀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王为天下宰,不平,今尽王故王于丑地,而王群臣诸将善地,逐其故主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且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使击常山,以复赵王,请以国为扞蔽。”齐王许之,因遣兵往。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并力击常山,大破之。张耳走归汉。陈馀迎故赵王歇反之赵。赵王因立馀为代王。羽至城阳,田荣亦将兵会战。荣不胜,走至平原,平原民杀之。羽遂北烧夷齐城郭室屋,皆坑降卒,系虏老弱妇女。徇齐至北海,所过残灭。齐人相聚而畔之。于是田荣弟横收得亡卒数万人,反城阳。羽因留,连战未能下。汉王劫五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东伐楚。羽闻之,即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汉王皆已破彭城,收其货赂美人,日置酒高会。羽乃从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迫之榖、泗水。汉军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辟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多杀。汉卒十余万皆入睢水,睢水为不流。汉王乃与数十骑遁去。语在《高纪》。太公、吕后间求汉王,反遇楚军。楚军与归,羽常置军中。三年,羽数击绝汉甬道,汉王食乏,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羽欲听之。历阳侯范增曰:“汉易与耳,今不取,后必悔之。”羽乃急围荥阳。汉王患之,乃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君臣。语在《陈平传》。项羽以故疑范增,稍夺之权。范增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行未至彭城,疽发背死。于是汉将纪信诈为汉王出降,以诳楚军,故汉王得与数十骑从西门出。令周苛、枞公、魏豹守荥阳。汉王西入关收兵,还出宛、叶间,与九江王黥布行收兵。羽闻之,即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是时,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杀薛公。羽乃东击彭越。汉王亦引兵北军成皋。羽已破走彭越,引兵西下荥阳城,亨周苛,杀枞公,虏韩王信,进围成皋。汉王跳,独与滕公得出。北渡河,至修武,从张耳、韩信。楚遂拔成皋。汉王得韩信军,留止,使卢绾、刘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共击破楚军燕郭西,烧其积聚,攻下梁地十余城。羽闻之,谓海春侯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欲挑战,慎毋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于是引兵东。四年,羽击陈留、外黄,外黄不下。数日降,羽悉令男子年十五以上诣城东,欲坑之。外黄令舍人儿年十三,往说羽曰:“彭越强劫外黄,外黄恐,故且降,待大王。大王至,又皆坑之,百姓岂有所归心哉!从此以东,梁地十余城皆恐,莫肯下矣。”羽然其言,乃赦外黄当坑者。而东至睢阳,闻之皆争下。汉果数挑楚军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五六日,大司马怒,渡兵氾水。卒半渡,汉击,大破之,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大司马咎、长史欣皆自刭氾水上。咎故蕲狱掾,欣故塞王,羽信任之。羽至睢阳,闻咎等破,则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眜于荥阳东,羽军至,汉军畏楚,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相守,乃为高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亨太公。”汉王曰:“吾与若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汝翁。必欲亨乃翁,幸分我一杯羹。”羽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但益怨耳。”羽从之。乃使人谓汉王曰:“天下匈匈,徒以吾两人,愿与王挑战,决雌雄,毋徒罢天下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羽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曰楼烦,楚挑战,三合,楼烦辄射杀之。羽大怒,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羽瞋目叱之。楼烦目不能视,手不能发,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间问之,乃羽也,汉王大惊。于是羽与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汉王数羽十罪。语在《高纪》。羽怒,伏弩射伤汉王。汉王入成皋。时,彭越数反梁地,绝楚粮食,又韩信破齐,且欲击楚。羽使从兄子项它为大将,龙且为裨将,救齐。韩信破杀龙且,追至成阳,虏齐王广。信遂自立为齐王。羽闻之,恐,使武涉往说信。语在《信传》。时,汉关中兵益出,食多,羽兵食少。汉王使侯公说羽,羽乃与汉王约,中分天下,割鸿沟而西者为汉,东者为楚,归汉王父母妻子。已约,羽解而东。五年,汉王进兵追羽,至固陵,复为羽所败。汉王用张良计,致齐王信、建成侯彭越兵,及刘贾入楚地,围寿春。大司马周殷叛楚,举九江兵随刘贾,迎黥布,与齐、梁诸侯皆大会。羽壁垓下,军少食尽。汉帅诸侯兵围之数重。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乃惊曰:“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多也!”起饮帐中。有美人姓虞氏,常幸从;骏马名骓,常骑。乃悲歌慷慨,自为歌诗曰:“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歌数曲,美人和之。羽泣下数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视。于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乌江亭长舣船待,谓羽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亡以渡。”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也,吾骑此马五岁,所当亡敌,尝一日千里,吾不忍杀,以赐公。”乃令骑皆去马,步持短兵接战。羽独所杀汉军数百人。羽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羽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公得。”乃自刭。王翳取其头,乱相輮蹈争羽相杀者数十人。最后杨喜、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为列侯。汉王乃以鲁公号葬羽于榖城。诸项支属皆不诛。封项伯等四人为列侯,赐姓刘氏。周生亦有言,“舜盖重童子”,项羽又重童子,岂其苗裔邪?何其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势拔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兵灭秦,分裂天下而威海内,封立王侯,政繇羽出,号为“伯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怨王侯畔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始霸王之国,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不自责过失,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岂不谬哉!韩信传韩信,淮阴人也。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为商贾,常从人寄食。其母死无以葬,乃行营高燥地,令傍可置万家者。信从下乡南昌亭长食,亭长妻苦之,乃晨炊蓐食。食时信往,不为具食。信亦知其意,自绝去。至城下钓,有一漂母哀之,饭信,竟漂数十日。信谓漂母曰:“吾必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少年又侮信曰:“虽长大,好带刀剑,怯耳。”众辱信曰:“能死,刺我;不能,出跨下。”于是信孰视,俯出跨下。一市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度淮,信乃杖剑从之,居戏下,无所知名。梁败,又属项羽,为郎中。信数以策干项羽,羽弗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得知名,为连敖。坐法当斩,其畴十三人皆已斩,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而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弗斩。与语,大说之,言于汉王。汉王以为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数与萧何语,何奇之。至南郑,诸将道亡者数十人。信度何等已数言上,不我用,即亡。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非敢亡,追亡者耳。”上曰:“所追者谁也?”曰:“韩信。”上复骂曰:“诸将亡者已数十,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至如信,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计必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嫚无礼,今拜大将如召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乃韩信也,一军皆惊。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皆降。令齐、赵共击楚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发兵与汉王会荥阳,复击破楚京、索间,以故楚兵不能西。信、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聚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以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其后,野无所掠卤,不至十日,两将之头可致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必不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谓曰:“吾闻兵法‘什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能,千里袭我,亦以罢矣。今如此避弗击,后有大者,何以距之?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武君策。信使间人窥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戒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拔赵帜,立汉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呒然,阳应曰:“诺。”信谓军吏曰:“赵已先据便地壁,且彼未见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阻险而还。”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兵望见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张耳弃鼓旗,走水上军,复疾战。赵空壁争汉鼓旗,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者,候赵空壁逐利,即驰入赵壁,皆拔赵旗帜,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耳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大惊,以汉为皆已破赵王将矣,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弗能禁。于是汉兵夹击,破虏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信乃令军毋斩广武君,有生得之者,购千金。顷之,有缚而至戏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而师事之。汉王之败固陵,用张良计,征信将兵会陔下。项羽死,高祖袭夺信军,徙信为楚王,都不邳。信至国,召所从食漂母,赐千金。及下乡亭长,钱百,曰:“公,小人,为德不竟。”召辱己少年令出跨下者,以为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宁不能死?死之无名,故忍而就此。”项王亡将钟离眜家在伊庐,素与信善。项王败,眜亡归信。汉怨眜,闻在楚,诏楚捕之。信初之国,行县邑,陈兵出入。有变告信欲反,书闻,上患之。用陈平谋,伪游于云梦者,实欲袭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发兵,自度无罪;欲谒上,恐见禽。人或说信曰:“斩眜谒上,上必喜,亡患。”信见眜计事,眜曰:“汉所以不击取楚,以眜在。公若欲捕我自媚汉,吾今死,公随手亡矣。”乃骂信曰:“公非长者!”卒自刭。信持其首谒于陈。高祖令武士缚信,载后车。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上曰:“人告公反。”遂械信。至雒阳,赦以为淮阴侯。信知汉王畏恶其能,称疾不朝从。由此日怨望,居常鞅鞅,羞与绛、灌等列。尝过樊将军哙。哙趋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如公何如?”曰:“如臣,多多益办耳。”上笑曰:“多多益办,何为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将兵,而善将将,此乃信之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谓天授,非人力也。”后陈豨为代相监边,辞信。信挈其手,与步于庭数匝,仰天而叹曰:“子可与言乎?吾欲与子有言。”豨因曰:“唯将军命。”信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反,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陈豨素知其能,信之,曰:“谨奉教!”汉十年,豨果反,高帝自将而往,信称病不从。阴使人之豨所,而与家臣谋,夜诈赦诸官徒奴,欲发兵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报。其舍人得罪信,信囚,欲杀之。舍人弟上书变告信欲反状于吕后。吕后欲召,恐其党不就,乃与萧相国谋,诈令人从帝所来,称豨已破,群臣皆贺。相国绐信曰:“虽病,强入贺。”信入,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信方斩,曰:“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遂夷信三族。高祖已破豨归,至,闻信死,且喜且哀之,问曰:“信死亦何言?”吕后道其语。高祖曰:“此齐辩士蒯通也。”召欲亨之。通至自说,释弗诛。语在《通传》。萧何传萧何,沛人也。以文毋害为沛主吏掾。高祖为布衣时,数以吏事护高祖。高祖为亭长,常佑之。高祖以吏繇咸阳,吏皆送奉钱三,何独以五。秦御史监郡者,与从事辨之。何乃给泗水卒史事,第一。秦御史欲入言征何,何固请,得毋行。及高祖起为沛公,何尝为丞督事。沛公至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厄塞、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初,诸侯相与约,先入关破秦者王其地。沛公既先定秦,项羽后至,欲攻沛公,沛公谢之得解。羽遂屠烧咸阳,与范增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民皆居蜀。”乃曰:“蜀汉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而三分关中地,王秦降将以距汉王。汉王怒,欲谋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何谏之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语曰‘天汉’,其称甚美。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何进韩信,汉王以为大将军,说汉王令引兵东定三秦。语在《信传》。何以丞相留收巴、蜀,填抚谕告,使给军食。汉二年,汉王与诸侯击楚,何守关中,侍太子,治栎阳。为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辄奏,上可许以从事;即不及奏,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计户转漕给军,汉王数失军遁去,何常兴关中卒,辄补缺。上以此剸属任何关中事。汉三年,与项羽相距京、索间,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何曰:“今王暴衣露盖,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弟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上益信君。”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说。汉五年,已杀项羽,即皇帝位,论功行封,群臣争功,岁余不决。上以何功最盛,先封为酂侯,食邑八千户。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坚执兵,多者百余战,少者数十合,攻城略地,大小各有差。今萧何未有汗马之劳,徒持文墨议论,不战,顾居臣等上,何也?”上曰:“诸君知猎乎?”曰:“知之。”“知猎狗乎?”曰:“知之。”上曰:“夫猎,追杀兽者狗也,而发纵指示兽处者人也。今诸君徒能走得兽耳,功狗也;至如萧何,发纵指示,功人也。且诸君独以身从我,多者三两人;萧何举宗数十人皆随我,功不可忘也!”群臣后皆莫敢言。列侯毕已受封,奏位次,皆曰:“平阳侯曹参身被七十创,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上已桡功臣多封何,至位次未有以复难之,然心欲何第一。关内侯鄂秋时为谒者,进曰:“郡臣议皆误。夫曹参虽有野战略地之功,此特一时之事。夫上与楚相距五岁,失军亡众,跳身遁者数矣,然萧何常从关中遣军补其处。非上所诏令召,而数万众会上乏绝者数矣。夫汉与楚相守荥阳数年,军无见粮,萧何转漕关中,给食不乏。陛下虽数亡山东,萧何常全关中待陛下,此万世功也。今虽无曹参等百数,何缺于汉?汉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加万世之功哉!萧何当第一,曹参次之。”上曰:“善。”于是乃令何第一,赐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上曰:“吾闻进贤受上赏,萧何功虽高,待鄂君乃得明。”于是因鄂秋故所食关内侯邑二千户,封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母兄弟十余人,皆食邑。乃益封何二千户,“以尝繇咸阳时何送我独赢钱二也”。陈豨反,上自将,至邯郸。而韩信谋反关中,吕后用何计诛信。语在《信传》。上已闻诛信,使使拜丞相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召平者,故秦东陵侯。秦破,为布衣,贫,种瓜长安城东,瓜美,故世谓“东陵瓜”,从召平始也。平谓何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内,非被矢石之难,而益君封置卫者,以今者淮阴新反于中,有疑君心。夫置卫卫君,非以宠君也。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私财佐军。”何从其计,上说。其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曰:“为上在军,拊循勉百姓,悉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不可复加。然君初入关,本得百姓心,十余年矣。皆附君,尚复孳孳得民和。上所谓数问君,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上心必安。”于是何从其计,上乃大说。上罢布军归,民道遮行,上书言相国强贱买民田宅数千人。上至,何谒。上笑曰:“今相国乃利民!”民所上书皆以与何,曰:“君自谢民。”后何为民请曰:“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愿令民得入田,毋收稿为兽食。”上大怒曰:“相国多受贾人财物,为请吾苑!”乃下何廷尉,械系之。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胡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吾闻李斯相秦皇帝,有善归主,有恶自予。今相国多受贾竖金,为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也。陛下奈何乃疑相国受贾人钱乎!且陛下距楚数岁,陈豨、黥布反时,陛下自将往,当是时相国守关中,关中摇足则关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乃利贾人之金乎!且秦以不闻其过亡天下,夫李斯之分过,又何足法哉!陛下何疑宰相之浅也!”上不怿。是日,使使持节赦出何。何年老,素恭谨,徒跣入谢。上曰:“相国休矣!相国为民请吾苑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高祖崩,何事惠帝。何病,上亲自临视何疾,因问曰:“君即百岁后,谁可代君?”对曰:“知臣莫如主。”帝曰:“曹参何如?”何顿首曰:“帝得之矣,何死不恨矣!”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为家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孝惠二年,何薨,谥曰文终侯。子禄嗣,薨,无子。高后乃封何夫人同为酂侯,小子延为筑阳侯。孝文元年,罢同,更封延为酂侯。薨,子遗嗣。薨,无子。文帝复以遗弟则嗣,有罪免。景帝二年,制诏御史:“故相国萧何,高皇帝大功臣,所与为天下也。今其祀绝,朕甚怜之。其以武阳县户二千封何孙嘉为列侯。”嘉,则弟也。薨,子胜嗣,后有罪免。武帝元狩中,复下诏御史:“以酂户二千四百封何曾孙庆为酂侯,布告天下,令明知朕报萧相国德也。”庆,则子也。薨,子寿成嗣,坐为太常牺牲瘦免。宣帝时,诏丞相、御史求问萧相国后在者,得玄孙建世等十二人,复下诏以酂户二千封建世为酂侯。传子至孙获,坐使奴杀人减死论。成帝时,复封何玄孙之子南长喜为酂侯。传子至曾孙,王莽败乃绝。张良传张良字子房,其先韩人也。大父开地,相韩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父平,相釐王、悼惠王。悼惠王二十三年,平卒。卒二十岁,秦灭韩。良少,未宦事韩。韩破,良家僮三百人,弟死不葬,悉以家财求客刺秦王,为韩报仇,以五世相韩故。良尝学礼淮阳,东见仓海君,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至博狼沙中,良与客狙击秦皇帝,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急甚。良乃更名姓,亡匿下邳。良尝闲从容步游下邳圯上,有一老父,衣褐,至良所,直堕其履圯下,顾谓良曰:“孺子下取履!”良愕然,欲欧之。为其老,乃强忍,下取履,因跪进。父以足受之,笑去。良殊大惊。父去里所,复还,曰:“孺子可教矣。后五日平明,与我期此。”良因怪,跪曰:“诺。”五日平明,良往。父已先在,怒曰:“与老人期,后,何也?去,后五日蚤会。”五日,鸡鸣往。父又先在,复怒曰:“后,何也?去,后五日复蚤来。”五日,良夜半往。有顷,父亦来,喜曰:“当如是。”出一编书,曰:“读是则为王者师。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穀城山下黄石即我已。”遂去不见。旦日视其书,乃《太公兵法》。良因异之,常习读诵。居下邳,为任侠。项伯尝杀人,从良匿。后十年,陈涉等起,良亦聚少年百余人。景驹自立为楚假王,在留。良欲往从之,行道遇沛公。沛公将数千人略地下邳,遂属焉。沛公拜良为厩将。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喜,常用其策。良为它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不去。沛公之薛,见项梁,共立楚怀王。良乃说项梁曰:“君已立楚后,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为韩王。以良为韩司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颍川。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轘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杨熊军。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沛公欲以二万人击秦峣关下军,良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士卒恐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解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逐北至蓝田,再战,秦兵竟败。遂至咸阳,秦王子婴降沛公。沛公入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沛公不听。良曰:“夫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为天下除残去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为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项羽至鸿门,欲击沛公,项伯夜驰至沛公军,私见良,欲与俱去。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义。”乃具语沛公。沛公大惊,曰:“为之奈何?”良曰:“沛公诚欲背项王邪?”沛公曰:“鲰生说我距关毋内诸侯,秦地可王也,故听之。”良田:“沛公自度能却项王乎?”沛公默然,曰:“今为奈何?”良因要项伯见沛公。沛公与伯饮,为寿,结婚,令伯具言沛公不敢背项王,所以距关者,备它盗也。项羽后解,语在《羽传》。汉元年,沛公为汉王,王巴、蜀,赐良金百溢,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请汉中地。项王许之。汉王之国,良送至褒中,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栈道,示天下无还心,以固项王意。乃使良还。行,烧绝栈道。良归至韩,闻项羽以良从汉王故,不遣韩王成之国,与俱东,至彭城杀之。时汉王还定三秦,良乃遗项羽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复东。”又以齐反书遗羽,曰:“齐与赵欲并灭楚。”项羽以故北击齐。良乃间行归汉。汉王以良为成信侯,从东击楚。至彭城,汉王兵败而还。至下邑,汉王下马踞鞍而问曰:“吾欲捐关已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楚可破也。”汉王乃遣随何说九江王布,而使人连彭越。及魏王豹反,使韩信特将北击之,因举燕、代、齐、赵。然卒破楚者,此三人力也。良多病,未尝特将兵,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三年,项羽急围汉王于荥阳,汉王忧恐,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郦生曰:“昔汤伐桀,封其后杞;武王诛纣,封其后宋。今秦无德,伐灭六国,无立锥之地。陛下诚复立六国后,此皆争戴陛下德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南面称伯,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郦生未行,良从外来谒汉王。汉王方食,曰:“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计告良曰:“于子房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良曰:“臣请借前箸以筹之。昔汤、武伐桀、纣封其后者,度能制其死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死命乎?其不可一矣。武王入殷,表商容闾,式箕子门,封比干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矣。发巨桥之粟,散鹿台之财,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矣。殷事以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不复用,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矣。休马华山之阳,示无所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矣。息牛桃林之野,天下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矣。且夫天下游士,离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者,但日夜望咫尺之地。今乃立六国后,唯无复立者,游士各归事其主,从亲戚,反故旧,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矣。且楚唯毋强,六国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矣。诚用此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乃公事!”令趣销印。后韩信破齐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信传》。五年冬,汉王追楚至阳夏南,战不利,壁固陵,诸侯期不至。良说汉王,汉王用其计,诸侯皆至。语在《高纪》。汉六年,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策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良为留侯,与萧何等俱封。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未得行封。上居雒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数人偶语。上曰:“此何语?”良曰:“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上曰:“天下属安定,何故而反?”良曰:“陛下起布衣,与此属取天下,今陛下已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平生仇怨。今军吏计功,天下不足以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又恐见疑过失及诛,故相聚而谋反耳。”上乃忧曰:“为将奈何?”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谁最甚者?”上曰:“雍齿与我有故怨,数窘辱我,我欲杀之,为功多,不忍。”良曰:“今急先封雍齿,以示群臣,群臣见雍齿先封,则人人自坚矣。”于是上置酒,封雍齿为什方侯,而急趣丞相、御史定功行封。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且侯,我属无患矣。”刘敬说上都关中,上疑之。左右大臣皆山东人,多劝上都雒阳:“雒阳东有成皋,西有殽、黾,背河乡雒,其固亦足恃。”良曰:“雒阳虽有此固,其中小,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夫关中左殽、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刘敬说是也。”于是上即日驾,西都关中。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争,未能得坚决也。吕后恐,不知所为。或谓吕后曰:“留侯善画计,上信用之。”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日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良曰:“始上数在急困之中,幸用臣策;今天下安定,以爱欲易太子,骨肉之间,虽臣等百人何益!”吕泽强要曰:“为我画计。”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所不能致者四人。四人年老矣,皆以上嫚娒士,故逃匿山中,义不为汉臣。然上高此四人。今公诚能毋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辨士固请,宜来。来,以为客,时从入朝,令上见之,则一助也。”于是吕后令吕泽使人奉太子书,卑辞厚礼,迎此四人。四人至,客建成侯所。汉十一年,黥布反,上疾,欲使太子往击之。四人相谓曰:“凡来者,将以存太子。太子将兵,事危矣。”乃说建成侯曰:“太子将兵,有功即位不益,无功则从此受祸。且太子所与俱诸将,皆与上定天下枭将也,今乃使太子将之,此无异使羊将狼,皆不肯为用,其无功必矣。臣闻‘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御,赵王常居前,上曰‘终不使不肖子居爱子上’,明其代太子位必矣。君何不急请吕后承间为上泣言:‘黥布,天下猛将,善用兵,今诸将皆陛下故等夷,乃令太子将,此属莫肯为用,且布闻之,鼓行而西耳。上虽疾,强载辎车,卧而护之,诸将不敢不尽力。上虽苦,强为妻子计。’”于是吕泽夜见吕后。吕后承间为上泣而言,如四人意。上曰:“吾惟之,竖子固不足遣,乃公自行耳。”于是上自将而东,群臣居守,皆送至霸上。良疾,强起至曲邮,见上曰:“臣宜从,疾甚。楚人剽疾,愿上慎毋与楚争锋。”因说上令太子为将军监关中兵。上谓“子房虽疾,强卧傅太子”。是时,叔孙通已为太傅,良行少傅事。汉十二年,上从破布归,疾益甚,愈欲易太子。良谏不听,因疾不视事。叔孙太傅称说引古,以死争太子。上阳许之,犹欲易之。及晏,置酒,太子侍。四人者从太子,年皆八十有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曰:“何为者?”四人前对,各言其姓名。上乃惊曰:“吾求公,避逃我,今公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四人为寿已毕,趋去。上目送之,召戚夫人指视曰:“我欲易之,彼四人为之辅,羽翼已成,难动矣。吕氏真乃主矣。”戚夫人泣涕,上曰:“为我楚舞,吾为若楚歌。”歌曰:“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翼以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又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歌数阕,戚夫人歔欷流涕。上起去,罢酒。竟不易太子者,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良从上击代,出奇计下马邑,及立萧相国,所与从容言天下事甚众,非天下所以存亡,故不著。良乃称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震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道,欲轻举。高帝崩,吕后德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之过隙,何自苦如此!”良不得已,强听食。后六岁薨。谥曰文成侯。良始所见下邳圯上老父与书者,后十三岁从高帝过济北,果得榖城山下黄石,取而宝祠之。及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子不疑嗣侯。孝文三年坐不敬,国除。贾谊传贾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书属文称于郡中。河南守吴公闻其秀材,召置门下,甚幸爱。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焉,征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是时,谊年二十余,最为少。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未能言,谊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出。诸生于是以为能。文帝说之,超迁,岁中至太中大夫。谊以为汉兴二十余年,天下和洽,宜当改正朔,易服色制度,定官名,兴礼乐。乃草具其仪法,色上黄,数用五,为官名悉更,奏之。文帝谦让未皇也。然诸法令所更定,及列侯就国,其说皆谊发之。于是天子议以谊任公卿之位。绛、灌、东阳侯、冯敬之属尽害之,乃毁谊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之,不用其议,以谊为长沙王太傅。谊既以适去,意不自得,及度湘水,为赋以吊屈原。屈原,楚贤臣也,被谗放逐,作《离骚赋》,其终篇曰:“已矣!国亡人,莫我知也。”遂自投江而死。谊追伤之,因以自谕。其辞曰:恭承嘉惠兮,竢罪长沙。仄闻屈原兮,自湛汨罗。造托湘流兮,敬吊先生。遭世罔极兮,乃陨厥身。乌乎哀哉兮,逢时不祥!鸾凤伏窜兮,鸱鸮翱翔。阘茸尊显兮,谗谀得志;贤圣逆曳兮,方正倒植。谓随、夷溷兮,谓跖、蹻廉;莫邪为钝兮,鈆刀为铦。于嗟默默,生之亡故兮!斡弃周鼎,宝康瓠兮。腾驾罢牛,骖蹇驴兮;骥垂两耳,服盐车兮。章父荐屦,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独离此咎兮!谇曰: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袭九渊之神龙兮,沕渊潜以自珍;偭蟂獭以隐处兮,夫岂从虾与蛭螾?所贵圣之神德兮,远浊世而自臧。使麒麟可系而羁兮,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邮兮,亦夫子之故也!历九州而相其君兮,何必怀此都也?凤皇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见细德之险征兮,遥增击而去之。彼寻常之污渎兮,岂容吞舟之鱼!横江湖之鳣鲸兮,固将制于蝼蚁。谊为长沙傅三年,有服飞入谊舍,止于坐隅。服似鸮,不祥鸟也。谊既以适居长沙,长沙卑湿,谊自伤悼,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其辞曰:单阏之岁,四月孟夏,庚子日斜,服集余舍,止于坐隅,貌甚闲暇。异物来崒,私怪其故,发书占之,谶言其度。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问于子服:“余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灾。淹速之度,语余其期。”服乃太息,举首奋翼,口不能言,请对以意。万物变化,固亡休息。斡流而迁,或推而还。形气转续,变化而嬗。沕穆亡间,胡可胜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忧喜聚门,吉凶同域。彼吴强大,夫差以败;粤栖会稽,句践伯世。斯游遂成,卒被五刑;傅说胥靡,乃相武丁。夫祸之与福,何异纠纆!命不可说,孰知其极?水激则旱,矢激则远。万物回薄,震荡相转。云烝雨降,纠错相纷。大钧播物,坱圠无垠。天不可与虑,道不可与谋。迟速有命,乌识其时?且夫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安有常则?千变万化,未始有极。忽然为人,何足控揣;化为异物,又何足患!小智自私,贱彼贵我;达人大观,物亡不可。贪夫徇财,列士徇名;夸者死权,品庶每生。怵迫之徒,或趋西东;大人不曲,意变齐同。愚士系俗,僒若囚拘;至人遗物,独与道俱。众人惑惑,好恶积意;真人恬漠,独与道息。释智遗形,超然自丧;寥廓忽荒,与道翱翔。乘流则逝,得坎则止;纵躯委命,不私与已。其生兮若浮,其死兮若休。澹乎若深渊之靓,泛乎若不系之舟。不以生故自保,养空而浮。德人无累,知命不忧。细故蒂芥,何足以疑!后岁余,文帝思谊,征之。至,入见,上方受禧,坐宣室。上因感鬼神事,而问鬼神之本。谊具道所以然之故。至夜半,文帝前席。既罢,曰:“吾久不见贾生,自以为过之,今不及也。”乃拜谊为梁怀王太傅。怀王,上少子,爱,而好书,故令谊傅之,数问以得失。是时,匈奴强,侵边。天下初定,制度疏阔。诸侯王僭儗,地过古制,淮南、济北王皆为逆诛。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厝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方今之势,何以异此!本末舛逆,首尾衡决,国制抢攘,非甚有纪,胡可谓治!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数之于前,因陈治安之策,试详择焉!夫射猎之娱,与安危之机孰急?使为治,劳智虑,苦身体,乏钟鼓之乐,勿为可也。乐与今同,而加之诸侯轨道,兵革不动,民保首领,匈奴宾服,四荒乡风,百姓素朴,狱讼衰息,大数既得,则天下顺治,海内之气,清和咸理。生为明帝,没为明神,名誉之美,垂于无穷。《礼》祖有功而宗有德,使顾成之庙称为太宗,上配太祖,与汉亡极。建久安之势,成长治之业,以承祖庙,以奉六亲,至孝也;以幸天下,以育群生,至仁也;立经陈纪,轻重同得,后可以为万世法程,虽有愚幼不肖之嗣,犹得蒙业而安,至明也。以陛下之明达,因使少知治体者得佐下风,致此非难也。其具可素陈于前,愿幸无忽。臣谨稽之天地,验之往古,按之当今之务,日夜念此至孰也,虽使禹、舜复生,为陛下计,亡以易此。夫树国固必相疑之势,下数被其殃,上数爽其忧,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今或亲弟谋为东帝,亲兄之子西乡而击,今吴又见告矣。天子春秋鼎盛,行义未过,德泽有加焉,犹尚如是,况莫大诸侯,权力且十此者乎!然而天下少安,何也?大国之王幼弱未壮,汉之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之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傅、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邪!此时而欲为治安,虽尧、舜不治。黄帝曰:“日中必熭,操刀必割。”今令此道顺而全安,甚易,不肯早为,已乃堕骨肉之属而抗刭之,岂有异秦之季世乎!夫以天子之位,乘今之时,因天之助,尚惮以危为安,以乱为治,假设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臣又以知陛下有所必不能矣。假设天下如曩时,淮阴侯尚王楚,黥布王淮南,彭越王梁,韩信王韩,张敖王赵,贯高为相,卢绾王燕,陈豨在代,令此六七公者皆亡恙,当是时而陛下即天子位,能自安乎?臣有以知陛下之不能也。天下殽乱,高皇帝与诸公并起,非有仄室之势以豫席之也。诸公幸者,乃为中涓,其次廑得舍人,材之不逮至远也。高皇帝以明圣威武即天子位,割膏腴之地以王诸公,多者百余城,少者乃三四十县,惪至渥也,然其后十年之间,反者九起。陛下之与诸公,非亲角材而臣之也,又非身封王之也。自高皇帝不能以是一岁为安,故臣知陛下之不能也。然尚有可诿者,曰疏,臣请试言其亲者。假令悼惠王王齐,元王王楚,中子王赵,幽王王淮阳,共王王梁,灵王王燕,厉王王淮南,六七贵人皆亡恙,当是时陛下即位,能为治乎?臣又知陛下之不能也。若此诸王,虽名为臣,实皆有布衣昆弟之心,虑亡不帝制而天子自为者。擅爵人,赦死罪,甚者或戴黄屋,汉法令非行也。虽行不轨如厉王者,令之不肯听,召之安可致乎?幸而来至,法安可得加?动一亲戚,天下圜视而起。陛下之臣虽有悍如冯敬者,适启其口,匕首已陷其匈矣。陛下虽贤,谁与领此?故疏者必危,亲者必乱,已然之效也。其异姓负强而动者,汉已幸胜之矣,又不易其所以然。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屠牛坦一朝解十二牛,而芒刃不顿者,所排击剥割,皆众理解也。至于髋髀之所,非斤则斧。夫仁义恩厚,人主之芒刃也;权势法制,人主之斤斧也。今诸侯王皆众髋髀也,释斤斧之用,而欲婴以芒刃,臣以为不缺则折。胡不用之淮南、济北?势不可也。臣窃迹前事,大抵强者先反。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豨兵精,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最弱,最后反。长沙乃在二万五千户耳,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非独性异人也,亦形势然也。曩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信、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之大计可知已。欲诸王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王;欲臣子之勿菹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等;欲天下之治安,莫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亡邪心。令海内之势如身之使臂,臂之使指,莫不制从。诸侯之君不敢有异心,辐凑并进而归命天子。虽在细民,且知其安,故天下咸知陛下之明。割地定制,令齐、赵、楚各为若干国,使悼惠王、幽王、元王之子孙毕以次各受祖之分地,地尽而止,及燕、梁它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也,所以数偿之;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亡所利焉,诚以定治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地制壹定,宗室子孙莫虑不王,下无倍畔之心,上无诛伐之志,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开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致顺,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卧赤子天下之上而安,植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当时大治,后世诵圣。壹动而五业附,陛下谁惮而久不为此?天下之势方病大瘇。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搐,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锢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天下之势方倒县。凡天子者,天下之首,何也?上也。蛮夷者,天下之足,何也?下也。今匈奴嫚侮侵掠,至不敬也,为天下患,至亡已也,而汉岁致金絮采缯以奉之。夷狄征令,是主上之操也;天子共贡,是臣下之礼也。足反居上,首顾居下,倒县如此,莫之能解,犹为国有人乎?非亶倒县而已,又类辟,且病痱。夫辟者一面病,痱者一方痛。今西边北边之郡,虽有长爵不轻得复,五尺以上不轻得息,斥候望烽燧不得卧,将吏被介胄而睡,臣故曰一方病矣。医能治之,而上不使,可为流涕者此也。陛下何忍以帝皇之号为戎人诸侯,势既卑辱,而祸不息,长此安穷!进谋者率以为是,固不可解也,亡具甚矣。臣窃料匈奴之众不过汉一大县,以天下之大困于一县之众,甚为执事者羞之。陛下何不试以臣为属国之官以主匈奴?行臣之计,请必系单于之颈而制其命,伏中行说而笞其背,举匈奴之众唯上之令。今不猎猛敌而猎田彘,不搏反寇而搏畜菟,玩细娱而不图大患,非所以为安也。德可远施,威可远加,而直数百里外威令不信,可为流涕者此也。今民卖僮者,为之绣衣丝履偏诸缘,内之闲中,是古天子后服,所以庙而不宴者也,而庶人得以衣婢妾。白縠之表,薄纫之里,緁以偏诸,美者黼绣,是古天子之服,今富人大贾嘉会召客者以被墙。古者以奉一帝一后而节适,今庶人屋壁得为帝服,倡优下贱得为后饰,然而天下不屈者,殆未有也。且帝之身自衣皂绨,而富民墙屋被文绣;天子之后以缘其领,庶人孽妾缘其履:此臣所谓舛也。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欲天下亡寒,胡可得也?一人耕之,十人聚而食之,欲天下亡饥,不可得也。饥寒切于民之肌肤,欲其亡为奸邪,不可得也。国已屈矣,盗贼直须时耳,然而献计者曰“毋动为大”耳。夫俗至大不敬也,至亡等也,至冒上也,进计者犹曰“毋为”。可为长太息者此也。晁错传晁错,颍川人也。学申、商刑名于轵张恢生所,与洛阳宋孟及刘带同师。以文学为太常掌故。错为人陗直刻深。孝文时,天下亡治《尚书》者,独闻齐有伏生,故秦博士,治《尚书》,年九十余,老不可征。乃诏太常,使人受之。太常遣错受《尚书》伏生所,还,因上书称说。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迁博士。又上书言:“人主所以尊显功名扬于万世之后者,以知术数也。故人主知所以临制臣下而治其众,则群臣畏服矣;知所以听言受事,则不欺蔽矣;知所以安利万民,则海内必从矣;知所以忠孝事上,则臣子之行备矣:此四者,臣窃为皇太子急之。人臣之议或曰皇太子亡以知事为也,臣之愚,诚以为不然。窃观上世之君,不能奉其宗庙而劫杀于其臣者,皆不知术数者也。皇太子所读书多矣,而未深知术数者,不问书说也。夫多诵而不知其说,所谓劳苦而不为功。臣窃观皇太子材智高奇,驭射伎艺过人绝远,然于术数未有所守者,以陛下为心也。窃愿陛下幸择圣人之术可用今世者,以赐皇太子,因时使太子陈明于前。唯陛下裁察。”上善之,于是拜错为太子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是时匈奴强,数寇边,上发兵以御之。错上言兵事,曰:臣闻汉兴以来,胡虏数入边地,小入则小利,大入则大利;高后时再入陇西,攻城屠邑,驱略畜产;其后复入陇西,杀吏卒,大寇盗。窃闻战胜之威,民气百倍;败兵之卒,没世不复。自高后以来,陇西三困于匈奴矣,民气破伤,亡有胜意。今兹陇西之吏,赖社稷之神灵,奉陛下之明诏,和辑士卒,底厉其节,起破伤之民以当乘胜之匈奴,用少击众,杀一王,败其众而大有利。非陇西之民有勇怯,乃将吏之制巧拙异也。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繇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臣又闻用兵,临战合刃之急者三:一曰得地形,二曰卒服习,三曰器用利。兵法曰:丈五之沟,渐车之水,山林积石,经川丘阜,草木所在,此步兵之地也,车骑二不当一。土山丘陵,曼衍相属,平原广野,此车骑之地,步兵十不当一。平陵相远,川谷居间,仰高临下,此弓弩之地也,短兵百不当一。两陈相近,平地浅草,可前可后,此长戟之地也,剑楯三不当一。萑苇竹萧,草木蒙茏,支叶茂接,此矛鋋之地也,长戟二不当一。曲道相伏,险厄相薄,此剑楯之地也,弓弩三不当一。士不选练,卒不服习,起居不精,动静不集,趋利弗及,避难不毕,前击后解,与金鼓之指相失,此不习勤卒之过也,百不当十。兵不完利,与空手同;甲不坚密,与袒裼同;弩不可以及远,与短兵同;射不能中,与亡矢同;中不能入,与亡镞同:此将不省兵之祸也,五不当一。故兵法曰: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四者,兵之至要也。臣又闻小大异形,强弱异势,险易异备。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劲弩长戟,射疏及远,则匈奴之弓弗能格也;坚甲利刃,长短相杂,游弩往来,什伍俱前,则匈奴之兵弗能当也;材官驺发,矢道同的,则匈奴之革笥木荐弗能支也;下马地斗,剑戟相接,去就相薄,则匈奴之足弗能给也:此中国之长技也。以此观之,匈奴之长技三,中国之长技五。陛下又兴数十万之众,以诛数万之匈奴,众寡之计,以一击十之术也。虽然,兵,凶器;战,危事也。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俛卬之间耳。夫以人之死争胜,跌而不振,则悔之亡及也。帝王之道,出于万全。今降胡义渠蛮夷之属来归谊者,其众数千,饮食长技与匈奴同,可赐之坚甲絮衣,劲弓利矢,益以边郡之良骑。令明将能知其习俗和辑其心者,以陛下之明约将之。即有险阻,以此当之;平地通道,则以轻车材官制之。两军相为表里,各用其长技,衡加之以众,此万全之术也。传曰:“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臣错愚陋,昧死上狂言,唯陛下财择。文帝嘉之,乃赐错玺书宠答焉,曰:“皇帝问太子家令:上书言兵体三章,闻之。书言‘狂夫之言,而明主择焉’。今则不然。言者不狂,而择者不明,国之大患,故在于此。使夫不明择于不狂,是以万听而万不当也。”错复言守边备塞、劝农力本,当世急务二事,曰:臣闻秦时北攻胡貉,筑塞河上,南攻杨粤,置戍卒焉。其起兵而攻胡、粤者非以卫边地而救民死也,贪戾而欲广大也,故功未立而天下乱。且夫起兵而不知其势,战则为人禽,屯则卒积死。夫胡貉之地,积阴之处也,木皮三寸,冰厚六尺,食肉而饮酪,其人密理,鸟兽毳毛,其性能寒。杨粤之地少阴多阳,其人疏理,鸟兽希毛,其性能暑。秦之戍卒不能其水土,戍者死于边,输者偾于道。秦民见行,如往弃市,因以谪发之,名曰“谪戍”。先发吏有谪及赘婿、贾人,后以尝有市籍者,又后以大父母、父母尝有市籍者,后入闾,取其左。发之不顺,行者深怨,有背畔之心。凡民守战至死而不降北者,以计为之也。故战胜守固则有拜爵之赏,攻城屠邑则得其财卤以富家室,故能使其众蒙矢石,赴汤火,视死如生。今秦之发卒也,有万死之害,而亡铢两之报,死事之后不得一算之复,天下明知祸烈及己也。陈胜行戍,至于大泽,为天下先倡,天下从之如流水者,秦以威劫而行之之敝也。胡人衣食之业不著于地,其势易以扰乱边竟。何以明之?胡人食肉饮酪,衣皮毛,非有城郭田宅之归居,如飞鸟走兽于广野,美草甘水则止,草尽水竭则移。以是观之,往来转徙,时至时去,此胡人之生业,而中国之所以离南亩也。今使胡人数处转牧行猎于塞下,或当燕、代,或当上郡、北地、陇西,以候备塞之卒,卒少则入。陛下不救,则边民绝望而有降敌之心;救之,少发则不足,多发,远县才至,则胡又已去。聚而不罢,为费甚大;罢之,则胡复入。如此连年,则中国贫苦而民不安矣。陛下幸忧边境,遣将吏发卒以治塞,甚大惠也。然令远方之卒守塞,一岁而更,不知胡人之能,不如选常居者,家室田作,且以备之。以便为之高城深堑,具蔺石,布渠答,复为一城其内,城间百五十岁。要害之处,通川之道,调立城邑,毋下千家,为中周虎落。先为室屋,具田器,乃募罪人及免徒复作令居之;不足,募以丁奴婢赎罪及输奴婢欲以拜爵者;不足,乃募民之欲往者。皆赐高爵,复其家。予冬夏衣,廪食,能自给而止。郡县之民得买其爵,以自增至卿。其亡夫若妻者,县官买予之。人情非有匹敌,不能久安其处。塞下之民,禄利不厚,不可使久居危难之地。胡人入驱而能止其所驱者,以其半予之,县官为赎其民。如是,则邑里相救助,赴胡不避死。非以德上也,欲全亲戚而利其财也。此与东方之戍卒不习地势而心畏胡者,功相万也。以陛下之时,徙民实边,使远方无屯戍之事,塞下之民父子相保,亡系虏之患,利施后世,名称圣明,其与秦之行怨民,相去远矣。上从其言,募民徙塞下。错复言:陛下幸募民相徒以实塞下,使屯戍之事益省,输将之费益寡,甚大惠也。下吏诚能称厚惠,奉明法,存恤所徙之老弱,善遇其壮士,和辑其心而勿侵刻,使先至者安乐而不思故乡,则贫民相募而劝往矣。臣闻古之徙远方以实广虚也,相其阴阳之和,尝其水泉之味,审其土地之宜,观其草木之饶,然后营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为筑室,家有一堂二内,门户之闭,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民所以轻去故乡而劝之新邑也。为置医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坟墓相从,种树畜长,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乐其处而有长居之心也。臣又闻古之制边县以备敌也,使五家为伍,伍有长;十长一里,里有假士;四里一连,连有假五百;十连一邑,邑有假候:皆择其邑之贤材有护,习地形知民心者,居则习民于射法,出则教民于应敌。故卒伍成于内,则军正定于外。服习以成,勿令迁徙,幼则同游,长则共事。夜战声相知,则足以相救;昼战目相见,则足以相识;欢爱之心,足以相死。如此而劝以厚赏,威以重罚,则前死不还踵矣。所徙之民非壮有材力,但费衣粮,不可用也;虽有材力,不得良吏,犹亡功也。陛下绝匈奴不与和亲,臣窃意其冬来南也,壹大治,则终身创矣。欲立威者,始于折胶,来而不能困,使得气去,后未易服也。愚臣亡识,唯陛下财察。后诏有司举贤良文学士,错在选中。上亲策诏之,曰:惟十有五年九月壬子,皇帝曰:“昔者大禹勤求贤士,施及方外,四极之内,舟车所至,人迹所及,靡不闻命,以辅其不逮;近者献其明,远者通厥聪,比善戮力,以翼天子。是以大禹能亡失德,夏以长楙。高皇帝亲除大害,去乱从,并建豪英,以为官师,为谏争,辅天子之阙,而翼戴汉宗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方内以安,泽及四夷。今朕获执天子之正,以承宗庙之祀,朕既不德,又不敏,明弗能烛,而智不能治,此大夫之所著闻也。故诏有司、诸侯王、三公、九卿及主郡吏,各帅其志,以选贤良明于国家之大体,通于人事之终始,及能直言极谏者,各有人数,将以匡朕之不逮。二三大夫之行当此三道,朕甚嘉之,故登大夫于朝,亲谕朕志。大夫其上三道之要,及永惟朕之不德,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四者之阙,悉陈其志,毋有所隐。上以荐先帝之宗庙,下以兴愚民之休利,著之于篇,朕亲览焉,观大夫所以佐朕,至与不至。书之,周之密之,重之闭之。兴自朕躬,大夫其正论,毋枉执事。乌乎,戒之!二三大夫其帅志毋怠!”错对曰:平阳侯臣窋、汝阴侯臣灶、颍阴侯臣何、廷尉臣宜昌、陇西太守臣昆邪所选贤良太子家令臣错昧死再拜言:臣窃闻古之贤主莫不求贤以为辅翼,故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大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桓得管子而为五伯长。今陛下讲于大禹及高皇帝之建豪英也,退托于不明,以求贤良,让之至也。臣窃观上世之传,若高皇帝之建功业,陛下之德厚而得贤佐,皆有司之所览,刻于玉版,藏于金匮,历之春秋,纪之后世,为帝者祖宗,与天地相终。今臣窋等乃以臣错充赋,甚不称明诏求贤之意。臣错草茅臣,亡识知,昧死上愚对,曰:诏策曰“明于国家大体”,愚臣窃以古之五帝明之。臣闻五帝神圣,其臣莫能及,故自亲事,处于法官之中,明堂之上;动静上配天,下顺地,中得人。故众生之类亡不覆也,根著之徒亡不载也;烛以光明,亡偏异也;德上及飞鸟,下至水虫草木诸产,皆被其泽。然后阴阳调,四时节,日月光,风雨时,膏露降,五谷熟,祅孽灭,贼气息,民不疾疫,河出图,洛出书,神龙至,凤鸟翔,德泽满天下,灵光施四海。此谓配天地,治国大体之功也。诏策曰“通于人事终始”,愚臣窃以古之三王明之。臣闻三王臣主俱贤,故合谋相辅,计安天下,莫不本于人情。人情莫不欲寿,三王生而不伤也;人情莫不欲富,三王厚而不困也;人情莫不欲安,三王扶而不危也;人情莫不欲逸,三王节其力而不尽也。其为法令也,合于人情而后行之;其动众使民也,本于人事然后为之。取人以己,内恕及人。情之所恶,不以强人;情之所欲,不以禁民。是以天下乐其政,归其德,望之若父母,从之若流水;百姓和亲,国家安宁,名位不失,施及后世。此明于人情终始之功也。诏策曰“直言极谏”,愚臣窃以五伯之臣明之。臣闻五伯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五伯之佐之为人臣也,察身而不敢诬,奉法令不容私,尽心力不敢矜,遭患难不避死,见贤不居其上,受禄不过其量,不以亡能居尊显之位。自行若此,可谓方正之士矣。其立法也,非以苦民伤众而为之机陷也,以之兴利除害,尊主安民而救暴乱也。其行赏也,非虚取民财妄予人也,以劝天下之忠孝而明其功也。故功多者赏厚,功少者赏薄。如此,敛民财以顾其功,而民不恨者,知与而安己也。其行罚也,非以忿怒妄诛而从暴心也,以禁天下不忠不孝而害国者也。故罪大者罚重,罪小者罚轻。如此,民虽伏罪至死而不怨者,知罪罚之至,自取之也。立法若此,可谓平正之吏矣。法之逆者,请而更之,不以伤民;主行之暴者,逆而复之,不以伤国。救主之失,补主之过,扬主之美,明主之功,使主内亡邪辟之行,外亡骞污之名。事君若此,可谓直言极谏之士矣。此五伯之所以德匡天下,威正诸侯,功业甚美,名声章明。举天下之贤主,五伯与焉,此身不及其臣而使得直言极谏补其不逮之功也。今陛下人民之众,威武之重,德惠之厚,令行禁止之势,万万于五伯,而赐愚臣策曰“匡朕之不逮”,愚臣何足以识陛下之高明而奉承之!诏策曰“吏之不平,政之不宣,民之不宁”,愚臣窃以秦事明之。臣闻秦始并天下之时,其主不及三王,而臣不及其佐,然功力不迟者,何也?地形便,山川利,财用足,民利战。其所与并者六国,六国者,臣主皆不肖,谋不辑,民不用,故当此之时,秦最富强。夫国富强而邻国乱者,帝王之资也,故秦能兼六国,立为天子。当此之时,三王之功不能进焉。及其末涂之衰也,任不肖而信谗贼;宫室过度,耆欲亡极,民力罢尽,赋敛不节;矜奋自贤,群臣恐谀,骄溢纵恣,不顾患祸;妄赏以随喜意,妄诛以快怒心,法令烦憯,刑罚暴酷,轻绝人命,身自射杀;天下寒心,莫安其处。奸邪之吏,乘其乱法,以成其威,狱官主断,生杀自恣。上下瓦解,各自为制。秦始乱之时,吏之所先侵者,贫人贱民也;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是故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离散逋逃,人有走心。陈胜先倡,天下大溃,绝祀亡世,为异姓福。此吏不平,政不宣,民不宁之祸也。今陛下配天象地,覆露万民,绝秦之迹,除其乱法;躬亲本事,废去淫末;除苛解娆,宽大爱人;肉刑不用,罪人亡帑;非谤不治,铸钱者除;通关去塞,不孽诸侯;宾礼长老,爱恤少孤;罪人有期,後宫出嫁;尊赐孝悌,农民不租;明诏军师,爱士大夫;求进方正,废退奸邪;除去阴刑,害民者诛;忧劳百姓,列侯就都;亲耕节用,视民不奢。所为天下兴利除害,变法易故,以安海内者,大功数十,皆上世之所难及,陛下行之,道纯德厚,元元之民幸矣。诏策曰“永惟朕之不德”,愚臣不足以当之。诏策曰“悉陈其志,毋有所隐”,愚臣窃以五帝之贤臣明之。臣闻五帝其臣莫能及,则自亲之;三王臣主俱贤,则共忧之;五伯不及其臣,则任使之。此所以神明不遗,而贤圣不废也,故各当其世而立功德焉。传曰“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待,能明其世者谓之天子”,此之谓也。窃闻战不胜者易其地,民贫穷者变其业。今以陛下神明德厚,资财不下五帝,临制天下,至今十有六年,民不益富,盗贼不衰,边竟未安,其所以然,意者陛下未之躬亲,而待群臣也。今执事之臣皆天下之选已,然莫能望陛下清光,譬之犹五帝之佐也。陛下不自躬亲,而待不望清光之臣,臣窃恐神明之遗也。日损一日,岁亡一岁,日月益暮,盛德不及究于天下,以传万世,愚臣不自度量,窃为陛下惜之。昧死上狂惑草茅之愚,臣言唯陛下财择。时,贾谊已死,对策者百馀人,唯错为高第,繇是迁中大夫。错又言宜削诸侯事,及法令可更定者,书凡三十篇。孝文虽不尽听,然奇其材。当是时,太子善错计策,爰盎诸大功臣多不好错。景帝即位,以错为内史。错数请间言事,辄听,幸倾九卿,法令多所更定。丞相申屠嘉心弗便,力未有以伤。内史府居太上庙堧中,门东出,不便,错乃穿门南出,凿庙堧垣。丞相大怒,欲因此过为奏请诛错。错闻之,即请间为上言之。丞相奏事,因言错擅凿庙垣为门,请下廷尉诛。上曰:“此非庙垣,乃堧中垣,不致于法。”丞相谢。罢朝,因怒谓长史曰:“吾当先斩以闻,乃先请,固误。”丞相遂发病死。错以此愈贵。迁为御史大夫,请诸侯之罪过,削其支郡。奏上,上令公卿、列侯、宗室杂议,莫敢难,独窦婴争之,繇此与错有隙。错所更令三十章,诸侯讙哗。错父闻之,从颍川来,谓错曰:“上初即位,公为政用事,侵削诸侯,疏人骨肉,口让多怨,公何为也?”错曰:“固也。不如此,天子不尊,宗庙不安。”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逮身。”后十余日,吴、楚七国俱反,以诛错为名。上与错议出军事,错欲令上自将兵,而身居守。会窦婴言爰盎,诏召入见,上方与错调兵食。上问盎曰:“君尝为吴相,知吴臣田禄伯为人乎?今吴、楚反,于公意何如?”对曰:“不足忧也,今破矣。”上曰:“吴王即山铸钱,煮海为盐,诱天下豪杰,白头举事,此其计不百全,岂发乎?何以言其无能为也?”盎对曰:“吴铜、盐之利则有之,安得豪杰而诱之!诚令吴得豪杰,亦且辅而为谊,不反矣。吴所诱,皆亡赖子弟,亡命铸钱奸人,故相诱以乱。”错曰:“盎策之善。”上问曰:“计安出?”盎对曰:“愿屏左右。”上屏人,独错在。盎曰:“臣所言,人臣不得知。”乃屏错。错趋避东箱,甚恨。上卒问盎,对曰:“吴、楚相遗书,言高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贼臣晁错擅适诸侯,削夺之地,以故反名为西共诛错,复故地而罢。方今计,独有斩错,发使赦吴、楚七国,复其故地,则兵可毋血刃而俱罢。”于是上默然良久,曰:“顾诚何如,吾不爱一人谢天下。”盎曰:“愚计出此,唯上孰计之。”乃拜盎为太常,密装治行。后十余日,丞相青翟、中尉嘉、廷慰欧劾奏错曰:“吴王反逆亡道,欲危宗庙,天下所当共诛。今御史大夫错议曰:‘兵数百万,独属群臣,不可信,陛下不如自出临兵,使错居守。徐、僮之旁吴所未下者可以予吴。’错不称陛下德信,欲疏群臣百姓,又欲以城邑予吴,亡臣子礼,大逆无道。错当要斩,父母妻子同产无少长皆弃市。臣请论如法。”制曰:“可。”错殊不知。乃使中尉召错,绐载行市。错衣朝衣,斩东市。错已死,谒者仆射邓公为校尉,击吴、楚为将。还,上书言军事,见上。上问曰:“道军所来,闻晁错死,吴、楚罢不?”邓公曰:“吴为反数十岁矣,发怒削地,以诛错为名,其意不在错也。且臣恐天下之士拑口不敢复言矣。”上曰:“何哉?”邓公曰:“夫晁错患诸侯强大不可制,故请削之,以尊京师,万世之利也。计画始行,卒受大戮,内杜忠臣之口,外为诸侯报仇,臣窃为陛下不取也。”于是景帝喟然长息,曰:“公言善。吾亦恨之!”乃拜邓公为城阳中尉。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见身害。其父睹之,经于沟渎,亡益救败,不如赵母指括,以全其宗。悲夫!错虽不终,世哀其忠。故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司马迁传昔在颛顼,命南正重司天,火正黎司地。唐、虞之际,绍重、黎之后,使复典之,至于夏、商,故重、黎氏世序天地。其在周,程伯休甫其后也。当宣王时,官失其守而为司马氏。司马氏世典周史。惠、襄之间,司马氏适晋。晋中军随会奔魏,而司马氏入少梁。自司马氏去周适晋,分散,或在卫,或在赵,或在秦。其在卫者,相中山。在赵者,以传剑论显,蒯聩其后也。在秦者错,与张仪争论,于是惠王使错将兵伐蜀,遂拔,因而守之。错孙蕲,事武安君白起。而少梁更名夏阳。蕲与武安君坑赵长平军,还而与之俱赐死杜邮,葬于华池。蕲孙昌,为秦王铁官。昌生毋怿,毋怿为汉市长。毋怿生喜,喜为五大夫,卒,皆葬高门。喜生谈,谈为太史公。太史公既掌天官,不治民。有子曰迁。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年十岁则诵古文。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夫子遗风,乡射邹峄;厄困蕃、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略邛、筰、昆明,还报命。是岁,天子始建汉家之封,而太史公留滞周南,不得与从事,发愤且卒。而子迁适反,见父于河、雒之间。太史公执迁手而泣曰:“予先,周室之太史也。自上世尝显功名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绝于予乎?汝复为太史,则续吾祖矣。今天子接千岁之统,封泰山,而予不得从行,是命也夫!命也夫!予死,尔必为太史;为太史,毋忘吾所欲论著矣。且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此孝之大也。夫天下称周公,言其能论歌文、武之德,宣周、召之风,达大王、王季思虑,爰及公刘,以尊后稷也。幽、厉之后,王道缺,礼乐衰,孔子脩旧起废,论《诗》、《书》,作《春秋》,则学者至今则之。自获麟以来四百有余岁,而诸侯相兼,史记放绝。今汉兴,海内壹统,明主贤君,忠臣义士,予为太史而不论载,废天下之文,予甚惧焉,尔其念哉!”迁俯首流涕曰:“小子不敏,请悉论先人所次旧闻,不敢阙。”卒三岁,而迁为太史令,史记石室金鐀之书。五年而当太初元年,十一月甲子朔旦冬至,天历始改,建于明堂,诸神受记。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岁而有孔子,孔子至于今五百岁,有能绍而明之,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攘焉!”上大夫壶遂曰:“昔孔子为何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闻之董生:‘周道废,孔子为鲁司寇,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时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著明也。’《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经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与,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绝世,补弊起废,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纲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辩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差以豪厘,谬以千里’。故‘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渐久矣’。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谗而不见,后有贼而不知。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为人君父者而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蒙首恶之名。为人臣子不通于《春秋》之义者,必陷篡弑诛死之罪。其实皆以善为之,而不知其义,被之空言不敢辞。夫不通礼义之指,至于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则犯,臣不臣则诛,父不父则无道,子不子则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过也。以天下大过予之,受而不敢辞。故《春秋》者,礼义之大宗也。夫礼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后;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壶遂曰:“孔子之时,上无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职,万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论,欲以何明?”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闻之先人曰:‘虑戏至纯厚,作《易》八卦。尧、舜之盛,《尚书》载之,礼乐作焉。汤、武之隆,诗人歌之。《春秋》采善贬恶,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独刺讥而已也。’汉兴已来,至明天子,获符瑞,封禅,改正朔,易服色,受命于穆清,泽流罔极,海外殊俗,重译款塞,请来献见者,不可胜道。臣下百官,力诵圣德,犹不能宣尽其意。且士贤能矣,而不用,有国者耻也;主上明圣,德不布闻,有司之过也。且余掌其官,废明圣盛德不载,灭功臣、贤大夫之业不述,堕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谓述故事,整齐其世传,非所谓作也,而君比之《春秋》,谬矣。”于是论次其文。十年而遭李陵之祸,幽于纍绁。乃喟然而叹曰:“是余之罪夫!身亏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诗》、《书》隐约者,欲遂其志之思也。”卒述陶唐以来,至于麟止,自黄帝始。惟汉继五帝末流,接三代绝业。周道既废,秦拨去古文,焚灭《诗》《书》,故明堂、石室、金鐀、玉版图籍散乱。汉兴,萧何次律令,韩信申军法,张苍为章程,叔孙通定礼仪,则文学彬彬稍进,《诗》、《书》往往间出。自曹参荐盖公言黄、老,而贾谊、朝错明申、韩,公孙弘以儒显,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仍父子相继籑其职,曰:“於戏!余维先人尝掌斯事,显于唐、虞;至于周,复典之。故司马氏世主天宫,至于余乎,钦念哉!”罔罗天下放失旧闻,王迹所兴,原始察终,见盛观衰,论考之行事,略三代,录秦、汉,上记轩辕,下至于兹,著十二本纪;既科条之矣,并时异世,年差不明,作十表;礼乐损益,律历改易,兵权、山川、鬼神,天人之际,承敝通变,作八书;二十八宿环北辰,三十辐共一毂,运行无穷,辅弼股肱之臣配焉,忠信行道以奉主上,作三十世家;扶义俶傥,不令己失时,立功名于天下,作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为《太史公书》。序略,以拾遗补艺,成一家言,协《六经》异传,齐百家杂语,臧之名山,副在京师,以竢后圣君子。第七十,迁之自叙云尔。而十篇缺,有录无书。迁既被刑之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故人益州刺史任安予迁书,责以古贤臣之义。迁报之曰: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于接物,推贤进士为务。意气勤勤恳恳,若望仆不相师用,而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若仆大质已亏缺,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仆闻之:修身者,智之府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符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后可以托于世,列于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憯于欲利,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刑余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夫中材之人,事关于宦竖,莫不伤气,况慷慨之士乎!如今朝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余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于此矣。乡者,仆亦尝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埽除之隶,在阘茸之中,乃欲卬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才,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技,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于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杯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赵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强胡,卬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余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后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攻亦足以暴于天下。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眦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于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诉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鐀其家声,而仆又茸以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image \"ZGGDFJYLTH(1)-039a龙门\" file=Image00051.jpg] 龙门龙门,传说大禹曾在龙门开山治水,这里靠近黄河,附近名胜古迹很多,司马迁从小就受到了这种文化的熏陶,为以后创作《史记》打下了良好的基础。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能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诎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棰楚受辱,其次鬄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上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棰,幽于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已至此,言不辱者,所谓强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拘牖里;李斯,相也,具五刑;淮阴,王也,受械于陈;彭越、张敖,南乡称孤,系狱具罪;绛侯诛诸吕,权倾五伯,囚于请室;魏其,大将也,衣赭,关三木;季布为朱家钳奴;灌夫受辱居室。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声闻邻国,及罪至罔加,不能引决自财。在尘埃之中,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势也;强弱,形也。审矣,曷足怪乎!且人不能早自财绳墨之外,已稍陵夷至于鞭棰之间,乃欲引节,斯不亦远乎!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殆为此也。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念亲戚,顾妻子,至激于义理者不然,乃有不得已也。今仆不幸,早失二亲,无兄弟之亲,独身孤立,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节,怯夫慕义,何处不勉焉!仆虽怯耎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湛溺累绁之辱哉!且夫臧获婢妾犹能引决,况若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隐忍苟活,函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也。古者富贵而名摩灭,不可胜记,唯俶傥非常之人称焉。盖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髌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氐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来者。及如左丘明无目,孙子断足,终不可用,退论书策以舒其愤,思垂空文以自见。仆窃不逊,近自托于无能之辞,网罗天下放失旧闻,考之行事,稽其成败兴坏之理,凡百三十篇,亦欲以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草创未就,适会此祸,惜其不成,是以就极刑而无愠色。仆诚已著此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通邑大都,则仆偿前辱之责,虽万被戮,岂有悔哉!然此可为智者道,难为俗人言也。且负下未易居,下流多谤议。仆以口语遇遭此祸,重为乡党戮笑,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之丘墓乎?虽累百世,垢弥甚耳!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臧于岩穴邪!故且从俗浮湛,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无乃与仆之私指谬乎?今虽欲自雕瑑,曼辞以自解,无益,于俗不信,祇取辱耳。要之死日,然后是非乃定。书不能尽意,故略陈固陋。迁既死后,其书稍出。宣帝时,迁外孙平通侯杨恽祖述其书,遂宣布焉。至王莽时,求封迁后,为史通子。赞曰:自古书契之作而有史官,其载籍博矣。至孔氏籑之,上断唐尧,下讫秦缪。唐、虞以前,虽有遗文,其语不经,故言黄帝、颛顼之事未可明也。及孔子因鲁史记而作《春秋》,而左丘明论辑其本事以为之传,又籑异同为《国语》。又有《世本》,录黄帝以来至春秋时帝王、公、侯、卿、大夫祖世所出。春秋之后,七国并争,秦兼诸侯,有《战国策》。汉兴伐秦定天下,有《楚汉春秋》。故司马迁据《左氏》《国语》,采《世本》《战国策》,述《楚汉春秋》,接其后事,讫于天汉。其言秦、汉,详矣。至于采经摭传,分散数家之事,甚多疏略,或有抵梧。亦其涉猎者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载间,斯以勤矣。又,其是非颇缪于圣人,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序游侠则退处士而进奸雄,述货殖则崇势利而羞贱贫,此其所蔽也。然自刘向、扬雄博极群书,皆称迁有良史之材,服其善序事理,辨而不华,质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乌呼!以迁之博物洽闻,而不能以知自全,既陷极刑,幽而发愤,书亦信矣。迹其所以自伤悼,《小雅》巷伯之伦。夫唯《大雅》“既明且哲,能保其身”,难矣哉!后汉书安平则尊道士之术,有难则贵介胄之臣。光武帝纪世祖光武皇帝讳秀,字文叔,南阳蔡阳人,高祖九世之孙也,出自景帝生长沙定王发。发生舂陵节侯买,买生郁林太守外,外生巨鹿都尉回,回生南顿令钦,钦生光武。光武年九岁而孤,养于叔父良。身长七尺三寸,美须眉,大口,隆准,日角。性勤于稼穑,而兄伯升好侠养士,常非笑光武事田业,比之高祖兄仲。王莽天凤中,乃之长安,受《尚书》,略通大义。莽末,天下连岁灾蝗,寇盗锋起。地皇三年,南阳荒饥,诸家宾客多为小盗。光武避吏新野,因卖谷于宛。宛人李通等以图谶说光武云:“刘氏复起,李氏为辅。”光武初不敢当,然独念兄伯升素结轻客,必举大事,且王莽败亡已兆,天下方乱,遂与定谋,于是乃市兵弩。十月,与李通从弟轶等起于宛,时年二十八。十一月,有星孛于张。光武遂将宾客还舂陵。时伯升已会众起兵。初,诸家子弟恐惧,皆亡逃自匿,曰“伯升杀我”。及见光武绛衣大冠,皆惊曰“谨厚者亦复为之”,乃稍自安。伯升于是招新市、平林兵,与其帅王凤、陈牧西击长聚。光武初骑牛,杀新野尉乃得马。进屠唐子乡,又杀湖阳尉。军中分财物不均,众恚恨,欲反攻诸刘。光武敛宗人所得物,悉以与之,众乃悦。进拔棘阳,与王莽前队大夫甄阜、属正梁丘赐战于小长安,汉军大败,还保棘阳。更始元年正月甲子朔,汉军复与甄阜、梁丘赐战于沘水西,大破之。斩阜、赐。伯升又破王莽纳言将军严尤、秩宗将军陈茂于淯阳,进围宛城。二月辛巳,立刘圣公为天子,以伯升为大司徒,光武为太常偏将军。三月,光武别与诸将徇昆阳、定陵、郾,皆下之。多得牛、马、财物,谷数十万斛,转以馈宛下。莽闻阜、赐死,汉帝立,大惧,遣大司徒王寻、大司空王邑将兵百万,其甲士四十二万人,五月,至颍川,复与严尤、陈茂合。初,光武为舂陵侯家讼逋租于尤,尤见而奇之。及是时,城中出降尤者言光武不取财物,但会兵计策。尤笑曰:“是美须眉者邪?何为乃如是!” [image \"ZGGJCTJJ-498光武中兴恢汉业\" file=Image00052.jpg] 兴兵复汉历代王朝的更替都是始于战争、终于战争。乱世出豪杰,刘秀正是适应时局,揭竿而起,才有了后来的功成身就,乃至成为东汉开国之帝。初,王莽征天下能为兵法者六十三家数百人,并以为军吏;选练武卫,招募猛士,旌旗辎重,千里不绝。时有长人巨无霸,长一丈,大十围,以为垒尉;又驱诸猛兽虎豹犀象之属,以助威武。自秦、汉出师之盛,未尝有也。光武将数千兵,徼之于阳关。诸将见寻、邑兵盛,反走,驰入昆阳,皆惶怖,忧念妻孥,欲散归诸城。光武议曰:“今兵谷既少,而外寇强大,并力御之,功庶可立;如欲分散,势无俱全。且宛城未拔,不能相救,昆阳即破,一日之间,诸部亦灭矣。今不同心胆共举功名,反欲守妻子财物邪?”诸将怒曰:“刘将军何敢如是!”光武笑而起。会候骑还,言大兵且至城北,军陈数百里,不见其后。诸将遽相谓曰:“更请刘将军计之。”光武复为图画成败。诸将忧迫,皆曰:“诺”。时城中唯有八九千人,光武乃使成国上公王凤、廷尉大将军王常留守,夜自与骠骑大将军宗佻、五威将军李轶等十三骑,出城南门,于外收兵。时莽军到城下者且十万,光武几不得出。既至郾、定陵,悉发诸营兵,而诸将贪惜财货,欲分留守之。光武曰:“今若破敌,珍珤万倍,大功可成;如为所败,首领无余,何财物之有!”众乃从。严尤说王邑曰:“昆阳城小而坚,今假号者在宛,亟进大兵,彼必奔走;宛败,昆阳自服。”邑曰:“吾昔以虎牙将军围翟义,坐不生得,以见责让。今将百万之众,遇城而不能下,何谓邪?”遂围之数十重,列营百数,云车十余丈,瞰临城中,旗帜蔽野,埃尘连天,钲鼓之声闻数百里。或为地道,冲輣橦城。积弩乱发,矢下如雨,城中负户而汲。王凤等乞降,不许。寻、邑自以为功在漏刻,意气甚逸。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散,吏士皆厌伏。六月己卯,光武遂与营部俱进,自将步骑千余,前去大军四五里而陈。寻、邑亦遣兵数千合战。光武奔之,斩首数十级。诸部喜曰:“刘将军平生见小敌怯,今见大敌勇,甚可怪也,且复居前。请助将军!”光武复进、寻、邑兵却,诸部共乘之,斩首数百千级。连胜,遂前。时,伯升拔宛已三日,而光武尚未知。乃伪使持书报城中,云“宛下兵到”,而阳堕其书。寻、邑得之,不憙。诸将既经累捷,胆气益壮,无不一当百。光武乃与敢死者三千人,从城西水上冲其中坚,寻、邑陈乱,乘锐崩之,遂杀王寻。城中亦鼓噪而出,中外合势,震呼动天地,莽兵大溃,走者相腾践,奔殪百余里间。会大雷风,屋瓦皆飞,雨下如注,滍川盛溢,虎豹皆股战,士卒争赴,溺死者以万数,水为不流。王邑、严尤、陈茂轻骑乘死人度水逃去。尽获其军实辎重、车甲珍宝,不可胜算,举之连月不尽,或燔烧其余。光武因复徇下颍阳。会伯升为更始所害,光武自父城驰诣宛谢。司徒官属迎吊光武,光武难交私语,深引过而已。未尝自伐昆阳之功,又不敢为伯升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更始以是惭,拜光武为破虏大将军,封武信侯。九月庚戌,三辅豪杰共诛王莽,传首诣宛。更始将北都洛阳,以光武行司隶校尉,使前整修宫府。于是置僚属,作文移,从事司察,一如旧章。时三辅吏士东迎更始,见诸将过,皆冠帻,而服妇人衣,诸于绣镼,莫不笑之,或有畏而走者。及见司隶僚属,皆欢喜不自胜。老吏或垂涕曰:“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由是识者皆属心焉。及更始至洛阳,乃遣光武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事。十月,持节北度河,镇慰州郡。所到部县,辄见二千石、长吏、三老、官属,下至佐史,考察黜陟,如州牧行部事。辄平遣囚徒,除王莽苛政,复汉官名。吏人喜悦,争持牛酒迎劳。进至邯郸,故赵缪王子林说光武曰:“赤眉今在河东,但决水灌之,百万之众可使为鱼。”光武不答,去之真定。林于是乃诈以卜者王郎为成帝子子舆,十二月,立郎为天子,都邯郸,遂遣使者降下郡国。二年正月,光武以王郎新盛,乃北徇蓟。王郎移檄购光武十万户,而故广阳王子刘接起兵蓟中以应郎。城内扰乱,转相惊恐,言邯郸使者方到,二千石以下皆出迎。于是光武趣驾南辕,晨夜不敢入城邑,舍食道傍。至饶阳,官属皆乏食。光武乃自称邯郸使者,入传舍。传吏方进食,从者饥,争夺之。传吏疑其伪,乃椎鼓数十通,绐言邯郸将军至,官属皆失色。光武升车欲驰,既而惧不免,徐还坐,曰:“请邯郸将军入。”久乃驾去。传中人遥语门者闭之。门长曰:“天下讵可知,而闭长者乎?”遂得南出。晨夜兼行,蒙犯霜雪,天时寒,面皆破裂。至呼沱河,无船,适遇冰合,得过,未毕数车而陷。进至下博城西,遑惑不知所之。有白衣老父在道旁,指曰:“努力!信都郡为长安守,去此八十里。”光武即驰赴之,信都太守任光开门出迎。世祖因发旁县,得四千人,先击堂阳、贳县,皆降之。王莽和成卒正邳彤亦举郡降。又昌城人刘植、宋子人耿纯,各率宗亲子弟,据其县邑,以奉光武。于是北降下曲阳,众稍合,乐附者至有数万人。复北击中山,拔卢奴。所过发奔命兵,移檄边部,共击邯郸,郡县还复响应。南击新市、真定、元氏、防子,皆下之,因入赵界。时,王郎大将李育屯柏人,汉兵不知而进,前部偏将朱浮、邓禹为育所破,亡失辎重。光武在后闻之,收浮、禹散卒,与育战于郭门,大破之,尽得其所获。育还保城,攻之不下,于是引兵拔广阿。会上谷大守耿况、渔阳太守彭宠各遣其将吴汉、寇恂等将突骑来助击王郎,更始亦遣尚书仆射谢躬讨郎,光武因大飨士卒,遂东围巨鹿。王郎守将王饶坚守,月余不下。郎遣将倪宏、刘奉率数万人救巨鹿,光武逆战于南,斩首数千级。四月,进围邯郸,连战破之。五月甲辰,拔其城,诛王郎。收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者数千章。光武不省,会诸将军烧之,曰:“令反侧子自安。”更始遣侍御史持节立光武为萧王,悉令罢兵诣行在所。光武辞以河北未平,不就征。自是始贰于更始。是时,长安政乱,四方背叛。梁王刘永擅命睢阳,公孙述称王巴蜀,李宪自立为淮南王,秦丰自号楚黎王,张步起琅邪,董宪起东海,延岑起汉中,田戎起夷陵,并置将帅,侵略郡县。又别号诸贼铜马、大肜、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各领部曲,众合数百万人,所在寇掠。光武将击之,先遣吴汉北发十郡兵。幽州牧苗曾不从,汉遂斩曾而发其众。秋,光武击铜马于鄡,吴汉将突骑来会清阳。贼数挑战,光武坚营自守;有出卤掠者,辄击取之,绝其粮道。积月余日,贼食尽,夜遁去,追至馆陶,大破之。受降未尽,而高湖、重连从东南来,与铜马余众合,光武复与大战于蒲阳,悉破降之,封其渠帅为列侯。降者犹不自安,光武知其意,敕令各归营勒兵,乃自乘轻骑按行部陈。降者更相语曰:“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由是皆服。悉将降人分配诸将,众遂数十万,故关西号光武为“铜马帝”。赤眉别帅与大肜、青犊十余万众在射犬,光武进击,大破之,众皆散走。使吴汉、岑彭袭杀谢躬于邺。青犊、赤眉贼入函谷关,攻更始。光武乃遣邓禹率六裨将引兵而西,以乘更始、赤眉之乱。时,更始使大司马朱鲔、舞阴王李轶等屯洛阳,光武亦令冯异守孟津以拒之。建武元年春正月,平陵人方望立前孺子刘婴为天子,更始遣丞相李松击斩之。光武北击尤来、大抢、五幡于元氏,追至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贼追急,短兵接,光武自投高岸,遇突骑王丰,下马授光武,光武抚其肩而上,顾笑谓耿弇曰:“几为虏嗤。”弇频射却贼,得免。士卒死者数千人,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光武,或云已殁,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素慑大威,客主不相知,夜遂引去。大军复进至安次,与战,破之,斩首三千余级。贼入渔阳,乃遣吴汉率耿弇、陈俊、马武等十二将军追战于潞东,及平谷,大破灭之。朱鲔遣讨难将军苏茂攻温,冯异、寇恂与战,大破之,斩其将贾强。于是诸将议上尊号。马武先进曰:“天下无主。如有圣人承敝而起,虽仲尼为相,孙子为将,犹恐无能有益。反水不收,后悔无及。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且还蓟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光武惊曰:“何将军出是言?可斩也!”武曰:“诸将尽然。”光武使出晓之,乃引军还至蓟。夏四月,公孙述自称天子。光武从蓟还,过范阳,命收葬吏士。至中山,诸将复上奏曰:“汉遭王莽,宗庙废绝,豪杰愤怒,兆人涂炭。王与伯升首举义兵,更始因其资以据帝位,而不能奉承大统,败乱纲纪,盗贼日多,群生危蹙。大王初征昆阳,王莽自溃;后拔邯郸,北州弭定;参分天下而有其二,跨州据土,带甲百万。言武力则莫之敢抗,论文德则无所与辞。臣闻帝王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谦拒,惟大王以社稷为计,万姓为心。”光武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光武曰:“寇贼未平,四面受敌,何遽欲正号位乎?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其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功业即定,天人亦应,而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时不可留,众不可逆。”纯言甚诚切,光武深感,曰:“吾将思之。”行至鄗,光武先在长安时同舍生强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曰:“受命之符,人应为大,万里合信,不议同情,周之白鱼,曷足比焉?今上无天子,海内淆乱,符瑞之应,昭然著闻,宜答天神,以塞群望。”光武于是命有司设坛场于鄗南千秋亭五成陌。六月己未,即皇帝位。燔燎告天,禋于六宗,望于群神。其祝文曰:“皇天上帝,后土神祇,眷顾降命,属秀黎元,为人父母,秀不敢当。群下百辟,不谋同辞,咸曰:‘王莽篡位,秀发愤兴兵,破王寻、王邑于昆阳,诛王郎、铜马于河北,平定天下,海内蒙恩。上当天地之心,下为元元所归。’谶记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卯金修德为天子。’秀犹固辞,至于再,至于三。群下佥曰:‘皇天大命,不可稽留。’敢不敬承。”于是建元为建武,大赦天下,改鄗为高邑。是月,赤眉立刘盆子为天子。甲子,前将军邓禹击更始定国公王匡于安邑,大破之,斩其将刘均。秋七月辛未,拜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壬午,以大将军吴汉为大司马,偏将军景丹为骠骑大将军,大将军耿弇为建威大将军,偏将军盖延为虎牙大将军,偏将军朱祐为建义大将军,中坚将军杜茂为大将军。时,宗室刘茂自号“厌新将军”,率众降,封为中山王。己亥,幸怀。遣耿弇率强弩将军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使吴汉率朱祐及廷尉岑彭、执金吾贾复、扬化将军坚镡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八月壬子,祭社稷。癸丑,祠高祖、太宗、世宗于怀宫。进幸河阳。更始廪丘王田立降。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奔高陵。辛未,诏曰:“更始破败,弃城逃走,妻子裸袒,流冗道路。朕甚愍之。今封更始为淮阳王。吏人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甲申,以前密令卓茂为太傅。辛卯,朱鲔举城降。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却非殿,遂定都焉。遣岑彭击荆州群贼。十一月甲午,幸怀。刘永自称天子。十二月丙戌,至自怀。赤眉杀更始,而隗嚣据陇右,卢芳起安定。破虏大将军叔寿击五校贼于曲梁,战殁。二年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大司马吴汉率九将军击檀乡贼于邺东,大破降之。庚辰,封功臣皆为列侯,大国四县,余各有差。下诏曰:“人情得足,苦于放纵,快须臾之欲,忘慎罚之义。惟诸将业远功大,诚欲传于无穷,宜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其显效未詶,名籍未立者,大鸿胪趣上,朕将差而录之。”博士丁恭议曰:“古帝王封诸侯不过百里,故利以建侯,取法于雷,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诸侯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乃遣谒者即授印绶,策曰:“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敬之戒之。传尔子孙,长为汉藩。”壬午,更始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降,皆复爵位。壬子,起高庙,建社稷于洛阳,立郊兆于城南,始正火德,色尚赤。是月,赤眉焚西京宫室,发掘园陵,寇掠关中。大司徒邓禹入长安,遣府掾奉十一帝神主,纳于高庙。真定王杨、临邑侯让谋反,遣前将军耿纯诛之。二月己酉,幸修武。大司空王梁免。壬子,以太中大夫宋弘为大司空。遣骠骑大将军景丹率征虏将军祭遵等二将军击弘农贼,破之,因遣祭遵围蛮中贼张满。渔阳太守彭宠反,攻幽州牧朱浮于蓟。延岑自称武安王于汉中。辛卯,至自修武。三月乙未,大赦天下,诏曰:“顷狱多冤人,用刑深刻,朕甚愍之。孔子云:‘刑罚不中,则民无所措手足。’其与中二千石、诸大夫、博士、议郎议省刑法。”遣执金吾贾复率二将军击更始郾王尹遵,破降之。骁骑将军刘植击密贼,战殁。遣虎牙大将军盖延率四将军伐刘永。夏四月,围永于睢阳。更始将苏茂杀淮阳太守潘蹇而附刘永。甲午,封叔父良为广阳王,兄子章为太原王,章弟兴为鲁王,舂陵侯嫡子祉为城阳王。五月庚辰,封更始元氏王歙为泗水王,故真定王杨子得为真定王,周后姬常为周承休公。癸未,诏曰:“民有嫁妻卖子欲归父母者,恣听之。敢拘执,论如律。”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子强为皇太子,大赦天下。增郎、谒者、从官秩各一等。丙午,封宗子刘终为淄川王。秋八月,帝自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羛阳,降之。遣游击将军邓隆救朱浮,与彭宠战于潞,隆军败绩。盖延拔睢阳,刘永奔谯。破虏将军邓奉据淯阳反。九月壬戌,至自内黄。骠骑大将军景丹薨。延岑大破赤眉于杜陵。关中饥,民相食。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率八将军讨邓奉于堵乡。铜马、青犊、尤来余贼共立孙登为天子于上郡。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余人降。遣偏将军冯异代邓禹伐赤眉。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安辑青、徐二州,招张步降之。十二月戊午,诏曰:“惟宗室列侯为王莽所废,先灵无所依归,朕甚愍之。其并复故国。若侯身已殁,属所上其子孙见名尚书,封拜。”是岁,盖延等大破刘永于沛西。初,王莽末,天下旱蝗,黄金一斤易粟一斛;至是野谷旅生,麻菽尤盛,野蚕成茧,被于山阜,人收其利焉。三年春正月甲子,以偏将军冯异为征西大将军,杜茂为骠骑大将军。大司徒邓禹及冯异与赤眉战于回溪,禹、异败绩。征虏将军祭遵破蛮中,斩张满。辛巳,立皇考南顿君已上四庙。壬午,大赦天下。闰月乙巳,大司徒邓禹免。冯异与赤眉战于崤底,大破之,余众南向宜阳,帝自将征之。己亥,幸宜阳。甲辰,亲勒六军,大陈戎马,大司马吴汉精卒当前,中军次之,骁骑、武卫分陈左右。赤眉望见震怖,遣使乞降。丙午,赤眉君臣面缚,奉高皇帝玺绶,诏以属城门校尉。戊申,至自宜阳。己酉,诏曰:“群盗纵横,贼害元元,盆子窃尊号,乱惑天下。朕奋兵讨击,应时崩解,十余万众束手降服,先帝玺绶归之王府。斯皆祖宗之灵,士人之力,朕曷足以享斯哉!其择吉日祠高庙,赐天下长子当为父后者爵,人一级。”二月己未,祠高庙,受传国玺。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张步为齐王。步杀光禄大夫伏隆而反。幸怀,遣吴汉率二将军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三月壬寅,以大司徒司直伏湛为大司徒。彭宠陷蓟城,宠自立为燕王。帝自将征邓奉,幸堵阳。夏四月,大破邓奉于小长安,斩之。冯异与延岑战于上林,破之。吴汉率七将军与刘永将苏茂战于广乐,大破之。虎牙大将军盖延围刘永于睢阳。五月己酉,车驾还宫。乙卯晦,日有食之。六月壬戌,大赦天下。耿弇与延岑战于穰,大破之。秋七月,征南大将军岑彭率三将军伐秦丰,战于黎丘,大破之,获其将蔡宏。庚辰,诏曰:“吏不满六百石,下至墨绶长、相,有罪先请。男子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妇人从坐者,自非不道、诏所名捕,皆不得系。当验问者即就验。女徒雇山归家。”盖延拔睢阳,获刘永,而苏茂、周建立永子纡为梁王。冬十月壬申,幸舂陵,祠园庙,因置酒旧宅,大会故人父老。十一月乙未,至自舂陵。涿郡太守张丰反。是岁,李宪自称天子。西州大将军隗嚣奉奏。建义大将军朱祐率祭遵与延岑战于东阳,斩其将张成。四年春正月甲申,大赦天下。二月壬子,幸怀。壬申,至自怀。遣右将军邓禹率二将军与延岑战于武当,破之。夏四月丁巳,幸邺。己巳,进幸临平。遣大司马吴汉击五校贼于箕山,大破之。五月,进幸元氏。辛巳,进幸卢奴。遣征虏将军祭遵率四将军讨张丰于涿郡,斩丰。六月辛亥,车驾还宫。七月丁亥,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偏将军王霸围刘纡于垂惠。董宪将贲休以兰陵城降,宪围之。虎牙大将军盖延率平狄将军庞萌救贲休,不克,兰陵为宪所陷。秋八月戊午,进幸寿春。太中大夫徐恽擅杀临淮太守刘度,恽坐诛。遣扬武将军马成率三将军伐李宪。九月,围宪于舒。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太傅卓茂薨。十一月丙申,幸宛。遣建义大将军朱祐率二将军围秦丰于黎丘。十二月丙寅,进幸黎丘。是岁,征西大将军冯异与公孙述将程焉战于陈仓,破之。五年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二月丙午,大赦天下。捕虏将军马武、偏将军王霸拔垂惠。乙丑,幸魏郡。壬申,封殷后孔安为殷绍嘉公。彭宠为其苍头所杀,渔阳平。大司马吴汉率建威大将军耿弇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降之。复遣耿弇率二将军讨张步。三月癸未,徙广阳王良为赵王,始就国。平狄将军庞萌反,杀楚郡太守孙萌而东附董宪。遣征南大将军岑彭率二将军伐田戎于津乡,大破之。夏四月,旱,蝗。河西大将军窦融始遣使贡献。五月丙子,诏曰:“久旱伤麦,秋种未下,朕甚忧之。将残吏未胜,狱多冤结,元元愁恨,感动天气乎?其令中都官、三辅、郡、国出系囚,罪非犯殊死一切勿案,见徒免为庶人。务进柔良,退贪酷,各正厥事焉。”六月,建义大将军朱祐拔黎丘,获秦丰;而庞荫、苏茂围桃城。帝时幸蒙,因自将征之。先理兵任城,乃进救桃城,大破萌等。秋七月丁丑,幸沛,祠高原庙。诏修复西京园陵。进幸湖陵,征董宪。又幸蕃,遂攻董宪于昌虑,大破之。八月己酉,进幸郯,留吴汉攻刘纡、董宪等,车驾转徇彭城、下邳。吴汉拔郯,获刘纡;汉进围董宪、庞萌于朐。冬十月,还,幸鲁,使大司空祠孔子。耿弇等与张步战于临淄,大破之。帝幸临淄,进幸剧。张步斩苏茂以降,齐地平。初起太学。车驾还宫,幸太学,赐博士弟子各有差。十一月壬寅,大司徒伏湛免,尚书令侯霸为大司徒。十二月,卢芳自称天子于九原。西州大将军隗嚣遣子恂入侍。交阯牧邓让率七郡太守遣使奉贡。诏复济阳二年徭役。是岁,野谷渐少,田亩益广焉。六年春正月丙辰,改舂陵乡为章陵县。世世复徭役,比丰、沛,无有所豫。辛酉,诏曰:“往岁水、旱、蝗虫为灾,谷价腾跃,人用困乏。朕惟百姓无以自赡,恻然愍之。其命郡国有谷者,给禀高年、鳏、寡、孤、独及笃癃、无家属贫不能自存者,如《律》。二千石勉加循抚,无令失职。”扬武将军马成等拔舒,获李宪。二月,大司马吴汉拔朐,获董宪、庞萌,山东悉平。诸将还京师,置酒赏赐。三月,公孙述遣将任满寇南郡。夏四月丙子,幸长安,始谒高庙,遂有事十一陵。遣虎牙大将军盖延等七将军从陇道伐公孙述。五月己未,至自长安。隗嚣反,盖延等因与嚣战于陇阺,诸将败绩。辛丑,诏曰:“惟天水、陇西、安定、北地吏人为隗嚣所诖误者,又三辅遭难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六月辛卯,诏曰:“夫张官置吏,所以为人也。今百姓遭难,户口耗少,而县官吏职所置尚繁,其令司隶、州牧各实所部,省减吏员。县国不足置长吏可并合者,上大司徒、大司空二府。”于是条奏并省四百余县,吏职减损,十置其一。代郡太守刘兴击卢芳将贾览于高柳,战殁。初,乐浪人王调据郡不服。秋,遣乐浪太守王遵击之,郡吏杀调降。遣前将军李通率二将军,与公孙述将战于西城,破之。夏,蝗。秋九月庚子,赦乐浪谋反大逆殊死已下。丙寅晦,日有食之。冬十月丁丑,诏曰:“吾德薄不明,寇贼为害,强弱相陵,元元失所。《诗》云:‘日月告凶,不用其行。’永念厥咎,内疚于心。其敕公卿举贤良、方正各一人;百僚并上封事,无有隐讳;有司修职,务遵法度。”十一月丁卯,诏王莽时吏人没入为奴婢不应旧法者,皆免为庶人。十二月壬辰,大司空宋弘免。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什一之税。今军士屯田,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隗嚣遣将行巡寇扶风,征西大将军冯异拒破之。是岁,初罢郡国都慰官。始遣列侯就国。匈奴遣使来献,使中郎将报命。七年春正月丙申,诏中都官、三辅、郡、国出系囚,非犯殊死,皆一切勿案其罪。见徒免为庶人。耐罪亡命,吏以文除之。又诏曰:“世以厚葬为德,薄终为鄙,至于富者奢僭,贫者单财,法令不能禁,礼义不能止,仓卒乃知其咎。其布告天下,令知忠臣、孝子、慈兄、悌弟薄葬送终之义。”二月辛巳,罢护漕都尉官。三月丁酉,诏曰:“今国有众军,并多精勇,宜且罢轻车、骑士、材官、楼船士及军假吏,令还复民伍。”公孙述立隗嚣为朔宁王。五月戊戌,前将军李通为大司空。甲寅,诏吏人遭饥乱及为青、徐贼所略为奴婢下妻,欲去留者,恣听之。敢拘制不还,以《卖人法》从事。是夏,连雨水。汉忠将军王常为横野大将军。八月丁亥,封前河间王邵为河间王。隗嚣寇安定,征西大将军冯异、征虏将军祭遵击却之。冬,卢芳所置朔方太守田飒、云中太守乔扈各举郡降。是岁,省长水、射声二校尉官。八年春正月,中郎将来歙袭略阳,杀隗嚣守将而据其城。夏四月,司隶校尉傅抗下狱死。隗嚣攻来歙,不能下。闰月,帝自征嚣,河西大将军窦融率五郡太守与车驾会高平。陇右溃,隗嚣奔西城,遣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围之;进幸上邽,不降,命虎牙大将军盖延、建威大将军耿弇攻之。颍川盗贼寇没属县,河东守守兵亦叛,京师骚动。冬十月,中郎将来歙等大破隗纯于落门,其将王元奔蜀,纯与周宗降,陇右平。先零羌寇金城、陇西,来歙率诸将击羌于五谿,大破之。庚寅,车驾还宫。是岁,省定襄郡,徙其民于西河。泗水王歙薨。淄川王终薨。十一年春二月己卯,诏曰:“天地之性人为贵。其杀奴婢,不得减罪。”三月己酉,幸南阳;还,幸章陵,祠园陵。城阳王祉薨。庚午,车驾还宫。闰月,征南大将军岑彭率三将军与公孙述将田戎、任满战于荆门,大破之,获任满。威虏将军冯骏围田戎于江州,岑彭遂率舟师伐公孙述,平巴郡。夏四月丁卯,省大司徒司直官。先零羌寇临洮。六月,中郎将来歙率扬武将军马成破公孙述将王元、环安于下辩。安遣间人刺杀中郎将来歙。帝自将征公孙述。秋七月,次长安。八月,岑彭破公孙述将侯丹于黄石。辅威将军臧宫与公孙述将延岑战于沈水,大破之。王元降。至自长安。癸亥,诏曰:“敢灸灼奴婢,论如律,免所灸灼者为庶人。”冬十月壬午,诏除奴婢射伤人弃市律。公孙述遣间人刺杀征南大将军岑彭。马成平武都,因陇西太守马援击破先零羌,徙致天水、陇西、扶风。十二月,大司马吴汉率舟师伐公孙述。是岁,省朔方牧,并并州。初断州牧自还奏事。十二年春正月,大司马吴汉与公孙述将史兴战于武阳,斩之。三月癸酉,诏陇、蜀民被略为奴婢自讼者,及狱官未报,一切免为庶人。夏,甘露降南行唐。六月,黄龙见东阿。秋七月,威虏将军冯骏拔江州,获田戎。九月,吴汉大破公孙述将谢丰于广都,斩之。辅威将军臧宫拔涪城,斩公孙恢。大司空李通罢。冬十一月戊寅,吴汉、臧宫与公孙述战于成都,大破之。述被创,夜死。辛巳,吴汉屠成都,夷述宗族及延岑等。十二月辛卯,扬武将军马成行大司空事。是岁,九真徼外蛮夷张游率种人内属,封为归汉里君。省金城郡属陇西。参狼羌寇武都,陇西太守马援讨降之。诏边吏力不足战则守,追虏料敌不拘以逗留法。横野大将军王常薨。遣骠骑大将军杜茂将众郡施刑屯北边,筑亭候,修烽燧。十三年春正月庚申,大司徒侯霸薨。戊子,诏曰:“往年已敕郡国,异味不得有所献御,今犹未止,非徒有豫养导择之劳,至乃烦扰道上,疲费过所。其令太官勿复受。明敕下以远方口实所以荐宗庙,自如旧制。”二月,遣捕虏将军马武屯虖沱河以备匈奴。卢芳自五原亡入匈奴。丙辰,诏曰:“长沙王兴、真定王得、河间王邵、中山王茂,皆袭爵为王,不应经义。其以兴为临湘侯,得为真定侯,邵为乐成侯,茂为单父侯。”其宗室及绝国封侯者凡一百三十七人。丁巳,降赵王良为赵公,太原王章为齐公,鲁王兴为鲁公。庚午,以殷绍嘉公孔安为宋公,周承休公姬武为卫公。省并西京十三国:广平属巨鹿,真定属常山,河间属信都,城阳属琅邪,泗水属广陵,淄川属高密,胶东属北海,六安属庐江,广阳属上谷。三月辛未,沛郡太守韩歆为大司徒。丙子,行大司空马成罢。夏四月,大司马吴汉自蜀还京师,于是大飨将士,班劳策勋。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泽封者四十五人。罢左右将军官。建威大将军耿弇罢。益州传送公孙述瞽师、郊庙乐器、葆车、舆辇,于是法物始备。时,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书调役,务从简寡,至乃十存一焉。甲寅,冀州牧窦融为大司空。五月,匈奴寇河东。秋七月,广汉徼外白马羌豪率种人内属。九月,日南徼外蛮夷献白雉、白兔。冬十二月甲寅,诏益州民自八年以来被略为奴婢者,皆一切免为庶人;或依托为人下妻,欲去者,恣听之;敢拘留者,比青、徐二州以略人法从事。复置金城郡。十四年春正月,起南宫前殿。匈奴遣使奉献,使中郎将报命。夏四月辛巳,封孔子后志为褒成侯。十五年春正月辛丑,大司徒韩歆免,自杀。初,巴蜀既平,大司马吴汉上书请封皇子,不许,重奏连岁。三月,乃诏群臣议。大司空融、固始侯通、胶东侯复、高密侯禹、太常登等奏议曰:“古者封建诸侯,以藩屏京师。周封八百,同姓诸姬并为建国,夹辅王室,尊事天子,享国永长,为后世法。故《诗》云:‘大启尔宇,为周室辅。’高祖圣德,光有天下,亦务亲亲,封立兄弟诸子,不违旧章。陛下德横天地,兴复宗统,褒德赏勋,亲睦九族,功臣宗室,咸蒙封爵,多受广地,或连属县。今皇子赖天,能胜衣趋拜,陛下恭谦克让,抑而未议,群臣百姓,莫不失望。宜因盛夏吉时,定号位,以广藩辅,明亲亲,尊宗庙,重社稷,应古合旧,厌塞众心。臣请大司空上舆地图,太常择吉日,具礼仪。”制曰:“可。”夏四月戊申,以太牢告祠宗庙。丁巳,使大司空融告庙,封皇子辅为右翊公,英为楚公,阳为东海公,康为济南公,苍为东平公,延为淮阳公,荆为山阳公,衡为临淮公,焉为左翊公,京为琅邪公。癸丑,追谥兄伯升为齐武公,兄仲为鲁哀公。十六年春二月,交阯女子徵侧反,略有城邑。郡国大姓及兵长、群盗处处并起,攻劫在所,害杀长吏。郡县追讨,到则解散,去复屯结。青、徐、幽、冀四州尤甚。冬十月,遣使者下郡国,听群盗自相纠擿,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吏虽逗留回避故纵者,皆勿问,听以禽讨为效。其牧守令长坐界内盗贼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懦捐城委守者,皆不以为负,但取获贼多少为殿最,唯蔽匿者乃罪之。于是更相追捕,贼并解散。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自是牛马放牧,邑门不闭。十七年春正月,赵公良薨。冬十月辛巳,废皇后郭氏为中山太后,立贵人阴氏为皇后。进右翊公辅为中山王,食常山郡。其余九国公,皆即旧封进爵为王。甲申,幸章陵。修园庙,祠旧宅,观田庐,置酒作乐,赏赐。时,宗室诸母因酣悦,相与语曰:“文叔少时谨信,与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闻之,大笑曰:“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为舂陵宗室起祠堂。有五凤皇见于颍川之郏县。十二月,至自章陵。是岁,莎车国遣使贡献。十八年春二月,蜀郡守将史歆叛,遣大司马吴汉率二将军讨之,围成都。甲寅,西巡狩,幸长安。三月壬午,祠高庙,遂有事十一陵。历冯翊界,进幸蒲坂,祠后土。夏四月癸酉,车驾还宫。甲戌,诏曰:“今边郡盗谷五十斛,罪至于死,开残吏妄杀之路,其蠲除此法,同之内郡。”遣伏波将军马援率楼船将军段志等击交阯贼徵侧等。甲申,幸河内。戊子,至自河内。五月,旱。卢芳复亡入匈奴。秋七月,吴汉拔成都,斩史歆等。壬戌,赦益州所部殊死已下。冬十月庚辰,幸宜城。还,祠章陵。十二月乙丑,车驾还宫。是岁,罢州牧,置刺史。十九年春正月庚子,追遵孝宣皇帝曰中宗。始祠昭帝、元帝于太庙,成帝、哀帝、平帝于长安,舂陵节侯以下四世于章陵。妖巫单臣、傅镇等反,据原武,遣太中大夫臧宫围之。夏四月,拔原武,斩臣、镇等。伏波将军马援破交阯,斩徵侧等。因击破九真贼都阳等,降之。六月戊申,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皇太子强,崇执谦退,愿备藩国。父子之情,重久违之。其以强为东海王,立阳为皇太子,改名庄。”秋九月,南巡狩。壬申,幸南阳,进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会,赐吏人,复南顿田租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久,陛下识知寺舍,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复一日,安敢远期十岁乎?”吏人又言:“陛下实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增一岁。进幸淮阳、梁、沛。西南夷寇益州郡,遣武威将军刘尚讨之。越嶲太守任贵谋叛,十二月,刘尚袭贵,诛之。是岁,复置函谷关都尉。修西京宫室。二十年春二月戊子,车驾还宫。夏四月庚辰,大司徒戴涉下狱死。大司空窦融免。五月辛亥,大司马吴汉薨。匈奴寇上党、天水,遂至扶风。六月庚寅,广汉太守蔡茂为大司徒,太仆朱浮为大司空。壬辰,左中郎将刘隆为骠骑将军,行大司马事。乙未,徙中山王辅为沛王。秋,东夷韩国人率众诣乐浪内附。冬十月,东巡狩。甲午,幸鲁,进幸东海、楚、沛国。十二月,匈奴寇天水。壬寅,车驾还宫。是岁,省五原郡,徙其吏人置河东。复济阳县徭役六岁。二十二年春闰月丙戌,幸长安,祠高庙,遂有事十一陵。九月戊辰,地震裂。制诏曰:“日者地震,南阳尤甚。夫地者,任物至重,静而不动者也。而今震裂,咎在君上。鬼神不顺无德,灾殃将及吏人,朕甚惧焉。其令南阳勿输今年田租刍稿。遣谒者案行,其死罪系囚在戊辰以前,减死罪一等;徒皆弛解钳,衣丝絮。赐郡中居人压死者棺钱,人三千。其口赋逋税而庐宅尤破坏者,勿收责。吏人死亡,或在坏垣毁屋之下,而家羸弱不能收拾者,其以见钱谷取佣,为寻求之。”冬十月壬子,大司空朱浮免。癸丑,光禄勋杜林为大司空。是岁,齐王章薨。青州蝗。匈奴薁鞬日逐王比遣使诣渔阳请和亲,使中郎将李茂报命。乌桓击破匈奴,匈奴北徒,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二十六年春正月,诏有司增百官奉。其千石已上,减于西京旧制;六百石已下,增于旧秩。初作寿陵。将作大匠窦融上言园陵广袤,无虑所用。帝曰:“古者帝王之葬,皆陶人瓦器,木车茅马,使后世之人不知其处。太宗识终始之义,景帝能述遵孝道,遭天下反覆,而霸陵独完受其福,岂不美哉!今所制地不过二三顷,无为山陵,陂池裁令流水而已。” [image \"LZZYTY-947地震\" file=Image00053.jpg] 地震据《中国地震历史资料汇编》,两汉时期共发生地震一百一十八次。其中东汉地震次数较多,尤其是和帝、安帝、顺帝和桓帝时期,地震更为频繁。而从地震发生的区域范围来看,绝大多数是在以黄河中下游为中心的北方地区。遣中郎将段郴授南单于玺绶,令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南单于遣子入侍,奉奏诣阙。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施刑补理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输给食。三十一年夏五月,大水。中元元年春正月,东海王强、沛王辅、楚王英、济南王康、淮阳王延、赵王盱皆来朝。是夏,京师醴泉涌出,饮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于水崖。郡国频上甘露。群臣奏言:“地祇灵应而朱草萌生。孝宣帝每有嘉瑞,辄以改元,神爵、五凤、甘露、黄龙,列为年纪,盖以感致神祇,表彰德信。是以化致升平,称为中兴。今天下清宁,灵物仍降。陛下情存损挹,推而不居,岂可使祥符显庆,没而无闻?宜令太史撰集,以传来世。”帝不纳。常自谦无德,每郡国所上,辄抑而不当,故史官罕得记焉。秋,郡国三蝗。甲申,使司空告祠高庙曰:“高皇帝与群臣约,非刘氏不王。吕太后贼害三赵,专王吕氏,赖社稷之灵,禄、产伏诛,天命几坠,危朝更安。吕太后不宜配食高庙,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贤明临国,子孙赖福,延祚至今。其上薄太后尊号曰高皇后,配食地祇。迁吕太后庙主于园,四时上祭。”十一月甲子晦,日有食之。是岁,初起明堂、灵台、辟雍,及北郊兆域。宣布图谶于天下。复济阳、南顿是年徭役。参狼羌寇武都,败郡兵,陇西太守刘盱遣军救之,及武都郡兵讨叛羌,皆破之。二年春正月辛未,初立北郊,祀后土。东夷倭奴国王遣使奉献。二月戊戌,帝崩于南宫前殿,年六十二。遗诏曰:“朕无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务从约省。刺史、二千石长吏皆无离城郭,无遣吏及因邮奏。”初,帝在兵间久,厌武事,且知天下疲耗,思乐息肩。自陇、蜀平后,非儆急,未尝复言军旅。皇太子尝问攻战之事,帝曰:“昔卫灵公问陈,孔子不对,此非尔所及。”每旦视朝,日仄乃罢。数引公卿、郎、将讲论经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见帝勤劳不怠,承间谏曰:“陛下有禹、汤之明,而失黄、老养性之福,愿颐爱精神,优游自宁。”帝曰:“我自乐此,不为疲也。”虽身济大业,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体,总揽权纲,量时度力,举无过事。退功臣而进文吏,戢弓矢而散马牛,虽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论曰:皇考南顿君初为济阳令,以建平元年十二月甲子夜生光武于县舍,有赤光照室中。钦异焉,使卜者王长占之。长辟左右曰:“此兆吉不可言。”是岁县界有嘉禾生,一茎九穗,因名光武曰秀。明年,方士有夏贺良者,上言哀帝,云汉家历运中衰,当再受命。于是改号为太初元年,称“陈圣刘太平皇帝”,以厌胜之。及王莽篡位,忌恶刘氏,以钱文有金刀,故改为货泉。或以货泉字文为“白水真人”。后望气者苏伯阿为王莽使至南阳,遥望见舂陵郭,唶曰:“气佳哉!郁郁葱葱然。”及始起兵还舂陵,远望舍南,火光赫然属天,有顷不见。初,道士西门君惠、李守等亦云刘秀当为天子。其王者受命,信有符乎?不然,何以能乘时龙而御天哉!邓寇列传邓禹字仲华,南阳新野人也。年十三,能诵诗,受业长安。时光武亦游学京师,禹年虽幼,而见光武知非常人,遂相亲附。数年归家。及汉兵起,更始立,豪杰多荐举禹,禹不肯从。及闻光武安集河北,即杖策北渡,追及于邺。光武见之甚欢,谓曰:“我得专封拜,生远来,宁欲仕乎?”禹曰:“不愿也。”光武曰:“即如是,何欲为?”禹曰:“但愿明公威德加于四海,禹得效其尺寸,垂功名于竹帛耳。”光武笑,因留宿闲语。禹进说曰:“更始虽都关西,今山东未安,赤眉、青犊之属,动以万数,三辅假号,往往群聚。更始既未有所挫,而不自听断,诸将皆庸人屈起,志在财币,争用威力,朝夕自快而已,非有忠良明智,深虑远图,欲尊主安民者也。四方分崩离析,形势可见。明公虽建藩辅之功,犹恐无所成立。于今之计,莫如延揽英雄,务悦民心,立高祖之业,救万民之命。以公而虑天下,不足定也。”光武大悦,因令左右号禹曰邓将军。常宿止于中,与定计议。及王郎起兵,光武自蓟至信都,使禹发奔命,得数千人,令自将之,别攻拔乐阳。从至广阿,光武舍城楼上,披舆地图,指示禹曰:“天下郡国如是,今始乃得其一。子前言以吾虑天下不足定,何也?”禹曰:“方今海内殽乱,人思明君,犹赤子之慕慈母。古之兴者,在德薄厚,不以大小。”光武悦。时任使诸将,多访于禹,禹每有所举者,皆当其才,光武以为知人。使别将骑,与盖延等击铜马于清阳。延等先至,战不利,还保城,为贼所围。禹遂进与战,破之,生获其大将。从光武追贼至蒲阳,连大克获,北州略定。及赤眉西入关,更始使定国上公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及诸将,分据河东、弘农以拒之。赤眉众大集,王匡等莫能当。光武筹赤眉必破长安,欲乘衅并关中,而方自事山东,未知所寄,以禹沉深有大度,故授以西讨之略。乃拜为前将军持节,中分麾下精兵二万人,遣西入关,令自选偏裨以下可与俱者。于是以韩歆为军师,李文、李春、程虑为祭酒,冯愔为积弩将军,樊崇为骁骑将军,宗歆为车骑将军,邓寻为建威将军,耿为赤眉将军,左于为军师将军,引而西。建武元年正月,禹自箕关将入河东,河东都尉守关不开,禹攻十日,破之,获辎重千余乘。进围安邑,数月未能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度大阳欲攻禹,禹遣诸将逆击于解南,大破之,斩参首。于是王匡、成丹、刘均等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樊崇战死。会日幕,战罢,军师韩歆及诸将见兵势已摧,皆劝禹夜去,禹不听。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理兵勒众。明旦,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无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广。匡等皆弃军亡走,禹率轻骑急追,获刘均及河东太守杨宝、持节中郎将弭强,皆斩之,收得节六,印绶五百,兵器不可胜数,遂定河东。承制拜李文为河东太守,悉更置属县令长以镇抚之。是月,光武即位于鄗,使使者持节拜禹为大司徒。策曰:“制诏前将军禹:深执忠孝,与朕谋谟帷幄,决胜千里。孔子曰:‘自吾有回,门人日亲。’斩将破军,平定山西,功效尤著。百姓不亲,五品不训,汝作司徒,敬敷五教,五教在宽。今遣奉车都尉授印绶,封为酂侯,食邑万户。敬之哉!”禹时年二十四。遂渡汾阴河,入夏阳。更始中郎将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而赤眉遂入长安。是时三辅连覆败,赤眉所过残贼,百姓不知所归。闻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住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帝嘉之,数赐书褒美。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富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弊,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禹所到,击破赤眉别将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西河太守宗育遣子奉檄降,禹遣诣京师。帝以关中未定,而禹久不进兵,下敕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人,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乃分遣将军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遣冯愔、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等皆诣广降,与共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愔至洛阳,赦不诛。二年春,遣使者更封禹为梁侯,食四县。时,赤眉西走扶风,禹乃南至长安,军昆明池,大飨士卒。率诸将斋戒,择吉日,修礼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诣洛阳,因循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禹引兵与延岑战于蓝田,不克,复就谷云阳。汉中王刘嘉诣禹降。嘉相李宝倨慢无礼,禹斩之。宝弟收宝部曲击禹,杀将军耿。自冯愔反后,禹威稍损,又乏食,归附者离散。而赤眉复还入长安,禹与战,败走,至高陵,军士饥饿,皆食枣菜。帝乃征禹还,敕曰:“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折捶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禹惭于受任而功不遂,数以饥卒徼战,辄不利。三年春,与车骑将军邓弘击赤眉,遂为所败,众皆死散。事在《冯异传》。独与二十四骑还诣宜阳,谢上大司徒、梁侯印绶。有诏归侯印绶。数月,拜右将军。延岑自败于东阳,遂与秦丰合。四年春,复寇顺阳间。遣禹护复汉将军邓晔、辅汉将军于匡,击破岑于邓;追至武当,复破之。岑奔汉中,余党悉降。十三年,天下平定,诸功臣皆增户邑,定封禹为高密侯,食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帝以禹功高,封弟宽为明亲侯。其后左右将军官罢,以特进奉朝请。禹内文明,笃行淳备,事母至孝。天下既定,常欲远名势。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艺。修整闺门,教养子孙,皆可以为后世法。资用国邑,不修产利。帝益重之。中元元年,复行司徒事。从东巡狩,封岱宗。显宗即位,以禹先帝元功,拜为太傅,进见东向,甚见尊宠。居岁余,寝疾。帝数自临问,以子男二人为郎。永平元年,年五十七薨,谥曰元侯。帝分禹封为三国:长子震为高密侯,袭为昌安侯,珍为夷安侯。禹少子鸿,好筹策。永平中,以为小侯。引入与议边事,帝以为能,拜将兵长史,率五营士屯雁门。肃宗时,为度辽将军。永元中,与大将军窦宪俱出击匈奴,有功,征行车骑将军。出塞追畔胡逢侯,坐逗留,下狱死。高密侯震卒,子乾嗣。乾尚显宗女沁水公主。永元十四年,阴皇后巫蛊事发,乾从兄奉以后舅被诛,乾从坐,国除。元兴元年,和帝复封乾本国,拜侍中。乾卒,子成嗣。成卒,子褒嗣。褒尚安帝妹舞阴长公主,桓帝时为少府。褒卒,长子某嗣。少子昌袭母爵为舞阴侯,拜黄门侍郎。昌安侯袭嗣子藩,亦尚显宗女平皋长公主,和帝时为侍中。夷安侯珍子康,少有操行。兄良袭封,无后,永初六年,绍封康为夷安侯。时诸绍封者皆食故国半租,康以皇太后戚属,独三分食二,以侍祠侯为越骑校尉。康以太后久临朝政,宗门盛满,数上书长乐宫谏争,宜崇公室,自损私权,言甚切至。太后不从。康心怀畏惧,永宁元年,遂谢病不朝。太后使内侍者问之。时宫人出入,多能有所毁誉,其中耆宿皆称中大人。所使者乃康家先婢,亦自通中大人。康闻,诟之曰:“汝我家出,亦敢尔耶?”婢怨恚,还说康诈疾而言不逊。太后大怒,遂免康官,遣归国,绝属籍。及从兄骘诛,安帝征康为侍中。顺帝立,为太仆,有方正称,名重朝廷。以病免,加位特进。阳嘉三年卒,谥曰义侯。论曰:夫变通之世,君臣相择,斯最作事谋始之几也。邓公嬴粮徒步,触纷乱而赴光武,可谓识所从会矣。于是中分麾下之军,以临山西之隙,至使关河响动,怀赴如归。功虽不遂,而道亦弘矣!及其威损栒邑,兵散宜阳,褫龙章于终朝,就侯服以卒岁,荣悴交而下无二色,进退用而上无猜情,使君臣之美,后世莫窥其间,不亦君子之致为乎!训字平叔,禹第六子也。少有大志,不好文学,禹常非之。显宗即位,初以为郎中。训乐施下士,士大夫多归之。永平中,理虖沱、石臼河,从都虑至羊肠仓,欲令通漕。太原吏人苦役,连年无成,转运所经三百八十九隘,前后没溺死者不可胜算。建初三年,拜训谒者,使监领其事。训考量隐括,知大功难立,具以上言。肃宗从之,遂罢其役,更用驴辇,岁省费亿万计,全活徒士数千人。会上谷太守任兴欲诛赤沙乌桓,乌桓怨恨谋反,诏训将黎阳营兵屯狐奴,以防其变。训抚接边民,为幽部所归。六年,迁护乌桓校尉,黎阳故人多携将老幼,乐随训徙边。鲜卑闻其威恩,皆不敢南近塞下。八年,舞阴公主子梁扈有罪,训坐私与扈通书,征免归闾里。元和三年,卢水胡反畔,以训为竭者,乘传到武威,拜张掖太守。章和二年,护羌校尉张纡诱诛烧当种羌迷吾等,由是诸羌大怒,谋欲报怨,朝廷忧之。公卿举训代纡为校尉。诸羌激忿,遂相与解仇结婚,交质盟诅,众四万余人,期冰合度河攻训。先是小月氏胡分居塞内,胜兵者二三千骑,皆勇健富强,每与羌战,常以少制多。虽首施两端,汉亦时收其用。时迷吾子迷唐,别与武威种羌合兵万骑,来至塞下,未敢攻训,先欲胁月氏胡。训拥卫稽故,令不得战。议者咸以羌胡相攻,县官之利,以夷伐夷,不宜禁护。训曰:“不然。今张纡失信,众羌大动,经常屯兵,不下二万,转运之费,空竭府帑,凉州吏人,命县丝发。原诸胡所以难得意者,皆恩信不厚耳。今因其迫急,以德怀之,庶能有用。”遂令开城及所居园门,悉驱群胡妻子内之,严兵守卫。羌掠无所得,又不敢逼诸胡,因即解去。由是湟中诸胡皆言“汉家常欲斗我曹,今邓使君待我以恩信,开门内我妻子,乃得父母”。咸欢喜叩头曰:“唯使君所命。”训遂抚养其中少年勇者数百人,以为义从。羌胡俗耻病死,每病临困,辄以刃自刺。训闻有困疾者,辄拘持缚束,不与兵刃,使医药疗之,愈者非一,小大莫不感悦。于是赏赂诸羌种,使相招诱。迷唐伯父号吾乃将其母及种人八百户,自塞外来降。训因发湟中秦、胡、羌兵四千人,出塞掩击迷唐于写谷,斩首虏六百余人,得马、牛、羊万余头。迷唐乃去大、小榆,居颇岩谷,众悉破散。其春,复欲归故地就田业,训乃发湟中六千人,令长史任尚将之,缝革为船,置于箄上以度河,掩击迷唐庐落大豪,多所斩获。复追逐奔北,会尚等夜为羌所攻,于是义从羌胡并力破之,斩首前后一千八百余级,获生口二千人,马、牛、羊三万余头,一种殆尽。迷唐遂收其余部,远徙庐落,西行千馀里,诸附落小种皆背畔之。烧当豪帅东号稽颡归死,余皆款塞纳质。于是绥接归附,威信大行。遂罢屯兵,各令归郡。唯置弛刑徒二千余人,分以屯田,为贫人耕种,修理城郭坞壁而已。永元二年,大将军窦宪将兵镇武威,宪以训晓羌胡方略,上求俱行。训初厚于马氏,不为诸窦所亲,及宪诛,故不离其祸。训虽宽中容众,而于闺门甚严,兄弟莫不敬惮,诸子进见,未尝赐席接以温色。四年冬,病卒官,时年五十三。吏人羌胡爱惜,旦夕临者日数千人。戎俗父母死,耻悲泣,皆骑马歌呼。至闻训卒,莫不吼号,或以刀自割,又刺杀其犬马牛羊,曰:“邓使君已死,我曹亦俱死耳。”前乌桓吏士皆奔走道路,至空城郭。吏执不听,以状白校尉徐傿。傿叹息曰:“此义也。”乃释之。遂家家为训立祠,每有疾病,辄此请祷求福。元兴元年,和帝以训皇后之父,使谒者持节至训墓,赐策追封,谥曰平寿敬侯。中宫自临,百官大会。训五子:骘、京、悝、弘、阊。骘字昭伯,少辟大将军窦宪府。及女弟为贵人,骘兄弟皆除郎中。及贵人立,是为和熹皇后。骘三迁虎贲中郎将,京、悝、弘、阊皆黄门侍郎。京卒于官。延平元年,拜骘车骑将军、仪同三司。仪同三司始自骘也。悝虎贲中郎将,弘、阊皆侍中。殇帝崩,太后与骘等定策立安帝,悝迁城门校尉,弘虎贲中郎将。自和帝崩后,骘兄弟常居禁中。骘谦逊不欲久在内,连求还第,岁余,太后乃许之。永初元年,封骘上蔡侯、悝叶侯、弘西平侯、阊西华侯,食邑各万户。骘以定策功,增邑三千户。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上疏自陈曰:“臣兄弟污濊,无分可采,过以外戚,遭值明时,托日月之末光,被云雨之渥泽,并统列位,光昭当世。不能宣赞风美,补助清化,诚惭诚惧,无以处心。陛下躬天然之姿,体仁圣之德,遭国不造,仍离大忧,开日月之明,运独断之虑,援立皇统,奉承大宗。圣策定于神心,休烈垂于不朽,本非臣等所能万一,而猥推嘉美,并享大封,伏闻诏书,惊惶惭怖。追观前世倾覆之诫,退自惟念,不寒而栗。臣等虽无逮及远见之虑,犹有庶几戒惧之情。常母子兄弟,内相敕厉,冀以端悫畏慎,一心奉戴,上全天恩,下完性命。刻骨定分,有死无二。终不敢横受爵土,以增罪累。惶窘征营,昧死陈乞。”太后不听。骘频上疏,至于五六,乃许之。其夏,凉部畔羌摇荡西州,朝廷忧之。于是诏骘将左右羽林、北军五校士及诸部兵击之,车驾幸平乐观饯送。骘西屯汉阳,使征西校尉任尚、从事中郎司马钧与羌战,大败。时以转输疲弊,百姓苦役。冬,征骘班师。朝廷以太后故,遣五官中郎将迎拜骘为大将军。军到河南,使大鸿胪亲迎,中常侍赍牛酒郊劳,王、主以下候望于道。既至,大会群臣,赐束帛乘马,宠灵显赫,光震都鄙。时,遭元二之灾,人士荒饥,死者相望,盗贼群起,四夷侵畔。骘等崇节俭,罢力役,推进天下贤士何熙、祋讽、羊浸、李郃、陶敦等,列于朝廷;辟杨震、朱宠、陈禅,置之幕府,故天下复安。四年,母新野君寝病,骘兄弟并上书求还侍养。太后以阊最少,孝行尤著,特听之,赐安车驷马。及新野君薨,骘等复乞身行服,章连上,太后许之。骘等既还里第,并居冢次。阊至孝骨立,有闻当时。及服阕,诏喻骘还辅朝政,更授前封。骘等叩头固让,乃止,于是并奉朝请,位次在三公下,特进、侯上。其有大议,乃诣朝堂,与公卿参谋。元初二年,弘卒。太后服齐衰,帝丝麻,并宿幸其第。弘少治《欧阳尚书》,授帝禁中,诸儒多归附之。初疾病,遗言悉以常服,不得用锦衣玉匣。有司奏赠弘骠骑将军,位特进,封西平侯。太后追思弘意,不加赠位衣服,但赐钱千万,布万匹,骘等复辞不受。诏大鸿胪持节,即弘殡封子广德为西平侯。将葬,有司复奏发五营轻车骑士,礼仪如霍光故事,太后皆不听,但白盖双骑,门生挽送。后以帝师之重,分西平之都乡封广德弟甫德为都乡侯。四年,又封京子黄门侍郎珍为阳安侯,邑三千五百户。五年,悝、阊相继并卒,皆遗言薄葬,不受爵赠,太后并从之。乃封悝子广宗为叶侯,阊子忠为西华侯。自祖父禹教训子孙,皆遵法度,深戒窦氏,检敕宗族,阖门静居。骘子侍中凤,尝与尚书郎张龛书,属郎中马融宜在台阁。又中郎将任尚尝遗凤马,后尚坐断盗军粮,槛车征诣廷尉,凤惧事泄,先自首于骘。骘畏太后,遂髡妻及凤以谢,天下称之。建光元年,太后崩,未及大敛,帝复申前命,封骘为上蔡侯,位特进。帝少号聪敏,及长多不德,而乳母王圣见太后久不归政,虑有废置,常与中黄门李闰候伺左右。及太后崩,宫人先有受罚者,怀怨恚,因诬告悝、弘、阊先从尚书邓访取废帝故事,谋立平原王得。帝闻,追怒,令有司奏悝等大逆无道,遂废西平侯广德、叶侯广宗、西华侯忠、阳安侯珍、都乡侯甫德皆为庶人。骘以不与谋,但免特进,遣就国。宗族皆免官归故郡,没入骘等赀财田宅,徙邓访及家属于远郡。郡县逼迫,广宗及忠皆自杀。又徙封骘为罗侯,骘与子凤并不食而死。骘从弟河南尹豹、度辽将军舞阳侯遵、将作大匠畅皆自杀,唯广德兄弟以母阎后戚属得留京师。大司农朱宠痛骘无罪遇祸,乃肉袒舆榇,上疏追讼骘曰:“伏惟和熹皇后圣善之德,为汉文母。兄弟忠孝,同心忧国,宗庙有主,王室是赖。功成身退,让国逊位,历世外戚,无与为比。当享积善履谦之祐,而横为宫人单辞所陷。利口倾险,反乱国家,罪无申证。狱不讯鞠,遂令骘等罹此酷滥。一门七人,并不以命,尸骸流离,怨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丧气。宜收还冢次,宠树遗孤,奉承血祀,以谢亡灵。”宠知其言切,自致廷尉,诏免官归田里。众庶多为骘称枉,帝意颇悟,乃谴让州郡,还葬洛阳北芒旧茔,公卿皆会丧,莫不悲伤之。诏遣使者祠以中牢,诸从昆弟皆归京师。及顺帝即位,追感太后恩训,愍骘无辜,乃诏宗正复故大将军邓骘宗亲内外,朝见皆如故事。除骘兄弟子及门从十二人悉为郎中,擢朱宠为太尉,录尚书事。宠字仲威,京兆人,初辟骘府,稍迁颍川太守,治理有声。及拜太尉,封安乡侯,甚加优礼。广德早卒。甫德更召征为开封令。学传父业。丧母,遂不仕。阊妻耿氏有节操,痛邓氏诛废,子忠早卒,乃养河南尹豹子嗣为阊后。耿氏教之书学,遂以通博称。永寿中,与伏无忌、延笃著书东观,官至屯骑校尉。禹曾孙香之女为桓帝后,帝又绍封度辽将军遵子万世为南乡侯,拜河南尹。及后废,万世下狱死,其余宗亲皆复归故郡。邓氏自中兴后,累世宠贵,凡侯者二十九人,公二人,大将军以下十三人,中二千石十四人,列校二十二人,州牧、郡守四十八人,其余侍中、将、大夫、郎、谒者不可胜数,东京莫与为比。论曰:汉世外戚,自东、西京十有余族,非徒豪横盈极,自取灾故,必于贻衅后主,以至颠败者,其数有可言焉。何则?恩非己结,而权已先之;情疏礼重,而枉性图之;来宠方授,地既害之;隙开势谢,谗亦胜之。悲哉!骘、悝兄弟,季远时柄,忠劳王室,而终莫之免,斯乐生所以泣而辞燕也!寇恂字子翼,上谷昌平人也,世为著姓。恂初为郡功曹,太守耿况甚重之。王莽败,更始立。使使者徇郡国,曰“先降者复爵位”。恂从耿况迎使者于界上,况上印绶,使者纳之,一宿无还意。恂勒兵入见使者,就请之。使者不与,曰:“天王使者,功曹欲胁之邪?”恂曰:“非敢胁使君,窃伤计之不详也。今天下初定,国信未宣,使君建节衔命,以临四方,郡国莫不延颈倾耳,望风归命。今始至上谷而先堕大信,沮向化之心,生离畔之隙,将复何以号令它郡乎?且耿府君在上谷,久为吏人所亲,今易之,得贤则造次未安,不贤则秖更生乱。为使君计,莫若复之以安百姓。”使者不应,恂叱左右以使者命召况。况至,恂进取印绶带况。使者不得已,乃承制诏之,况受而归。及王郎起,遣将徇上谷,急况发兵。恂与门下掾闵业共说况曰:“邯郸拔起,难可信向。昔王莽时,所难独有刘伯升耳。今闻大司马刘公,伯升母弟,尊贤下士,士多归之,可攀附也。”况曰:“邯郸方盛,力不能独拒,如何?”恂对曰:“今上谷完实,控弦万骑,举大郡之资,可以详择去就。恂请东约渔阳,齐心合众,邯郸不足图也。”况然之,乃遣恂到渔阳,结谋彭宠。恂还,至昌平,袭击邯郸使者,杀之,夺其军,遂与况子弇等俱南及光武于广阿。拜恂为偏将军,号承义侯,从破群贼。数与邓禹谋议,禹奇之,因奉牛酒共交欢。光武南定河内,而更始大司马朱鲔等盛兵据洛阳。又并州未安,光武难其守,问于邓禹曰:“诸将谁可使守河内者?”禹曰:“昔高祖任萧何于关中,无复西顾之忧,所以得专精山东,终成大业。今河内带河为固,户口殷实,北通上党,南迫洛阳。寇恂文武备足,有牧人御众之才,非此子莫可使也。”乃拜恂河内太守,行大将军事。光武谓恂曰:“河内完富,吾将因是而起。昔高祖留萧何镇关中,吾今委公以河内,坚守转运,给足军粮,率厉士马,防遏它兵,勿令北度而已。”光武于是复北征燕、代。恂移书属县,讲兵肄射,伐淇园之竹,为矢百余万,养马二千匹,收租四百万斛,转以给军。朱鲔闻光武北而河内孤,使讨难将军苏茂、副将贾强将兵三万余人,度巩河攻温。檄书至,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于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度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偏将军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士马四集,幡旗蔽野。恂乃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阵动,恂因奔击,大破之,追至洛阳,遂斩贾强。茂兵自投河死者数千,生获万馀人。恂与冯异过河而还。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时,光武传闻朱鲔破河内,有顷,恂檄至,大喜曰:“吾知寇子翼可任也!”诸将军贺,因上尊号,于是即位。时,军食急乏,恂以辇车骊驾转输,前后不绝,尚书升斗以禀百官。帝数策书劳问恂,同门生茂陵董崇说恂曰:“上新即位,四方未定,而君侯以此时据大郡,内得人心,外破苏茂,威震邻敌,功名发闻,此谗人侧目怨祸之时也。昔萧何守关中,悟鲍生之言而高祖悦。今君所将,皆宗族昆弟也,无乃当以前人为镜戒。”恂然其言,称疾不视事。帝将攻洛阳,先至河内,恂求从军。帝曰:“河内未可离也。”数固请,不听,乃遣兄子寇张、姊子谷崇将突骑,愿为军锋。帝善之,皆以为偏将军。建武二年,恂坐系考上书者免。是时,颍川人严终、赵敦聚众万余,与密人贾期连兵为寇。恂免数月,复拜颍川太守,与破奸将军侯进俱击之。数月,斩期首,郡中悉平定。封恂雍奴侯,邑万户。执金吾贾复在汝南,部将杀人于颍川,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乃戮之于市。复以为耻,叹。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今为其所陷,大丈夫岂有怀侵怨而不决之者乎?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区区之赵,尚有此义,吾安可以忘之乎?”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乃出迎于道,称疾而还。贾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恂归颍川。三年,遣使者即拜为汝南太守,又使骠骑将军杜茂将兵助恂讨盗贼。盗贼清静,郡中无事。恂素好学,乃修乡校,教生徒,聘能为《左氏春秋》者,亲受学焉。七年,代朱浮为执金吾。明年,从车驾击隗嚣,而颍川盗贼群起,帝乃引军还,谓恂曰:“颍川迫近京师,当以时定。惟念独卿能平之耳,从九卿复出,以忧国可也。”恂对曰:“颍川剽轻,闻陛下远逾阻险,有事陇、蜀,故狂狡乘间相诖误耳。如闻乘舆南向,贼必惶怖归死。臣愿执锐前驱。”即日车驾南征,恂从至颍川,盗贼悉降,而竟不拜郡。百姓遮道曰:“愿从陛下复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长社,镇抚吏人,受纳馀降。初,隗嚣将安定高峻,拥兵万人,据高平第一,帝使待诏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开。中郎将来歙承制拜峻通路将军,封关内侯,后属大司马吴汉,共围嚣于冀。及汉军退,峻亡归故营,复助嚣拒陇阺。及嚣死,峻据高平,畏诛坚守。建威大将军耿弇率太中大夫窦士、武威太守梁统等围之,一岁不拔。十年,帝入关,将自征之,恂时从驾,谏曰:“长安道里居中,应接近便,安定、陇西必怀震惧,此从容一处可以制四方也。今士马疲倦,方履险阻,非万乘之固,前年颍川,可为至戒。”帝不从。进军及汧,峻犹不下,帝议遣使降之,乃谓恂曰:“卿前止吾此举,今为吾行也。若峻不即降,引耿弇等五营击之。”恂奉玺书至第一,峻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将诛文。诸将谏曰:“高峻精兵万人,率多强弩,西遮陇道,连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无乃不可乎?”恂不应,遂斩之。遣其副归告峻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欲,固守。”峻惶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诸将皆曰:“非所及也。”遂传峻还洛阳。恂经明行修,名重朝廷,所得秩奉,厚施朋友、故人及从吏士。常曰:“吾因士大夫以致此,其可独享之乎!”时人归其长者,以为有宰相器。十二年卒,谥曰威侯。子损嗣。恂同产弟及兄子、姊子以军功封列侯者凡八人,终其身,不传于后。初所与谋闵业者,恂数为帝言其忠,赐爵关内侯,官至辽西太守。十三年,复封损庶兄寿为洨侯。后徙封损扶柳侯。损卒,子釐嗣,徙封商乡侯。釐卒,子袭嗣。恂女孙为大将军邓骘夫人,由是寇氏得志于永初间。恂曾孙荣。论曰:传称“喜怒以类者鲜矣”。夫喜而不比,怒而思难者,其唯君子乎!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于寇公而见之矣。荣少知名,桓帝时为侍中。性矜絜自贵,于人少所与,以此见害于权宠。而从兄子尚帝妹益阳长公主,帝又聘其从孙女于后宫,左右益恶之。延熹中,遂陷以罪辟,与宗族免归故郡。吏承望风旨,持之浸急,荣恐不免,奔阙自讼。未至,刺史张敬追劾荣以擅去边,有诏捕之。荣逃窜数年,会赦令,不得除,积穷困,乃自亡命中上书曰:臣闻天地之于万物也好生,帝王之于万人也慈爱。陛下统天理物,为万国覆,作人父母,先慈爱,后威武,先宽容,后刑辟,自生齿以上,咸蒙德泽。而臣兄弟独以无辜为专权之臣所见批扺,青蝇之人所共构会。以臣婚姻王室,谓臣将抚其背,夺其位,退其身,受其势。于是遂作飞章以被于臣,欲使坠万仞之坑,践必死之地,令陛下忽慈母之仁,发投杼之怒。尚书背绳墨,案空劾,不复质确其过,置于严棘之下,便奏正臣罪。司隶校尉冯羡佞邪承旨,废於王命,驱逐臣等,不得旅踵。臣奔走还郡,没齿无怨。臣诚恐卒为豺狼横见噬食,故冒死欲诣阙,披肝胆,布腹心。刺史张敬,好为谄谀,张设机网,复令陛下兴雷电之怒。司隶校尉应奉、河南尹何豹、洛阳令袁腾并驱争先,若赴仇敌,罚及死没,髡剔坟墓,但未掘圹出尸,剖棺露胔耳。昔文王葬枯骨,公刘敦行苇,世称其仁。今残酷容媚之吏,无折中处平之心,不顾无辜之害,而兴虚诬之诽,欲使严朝必加滥罚。是以不敢触突天威,而自窜山林,以俟陛下发神圣之听。启独睹之明,拒谗慝之谤,绝邪巧之言,救可济之人,援没溺之命。不意滞怒不为春夏息,淹恚不为顺时怠,遂驰使邮驿,布告远近,严文克剥,痛于霜雪,张罗海内,设置万里,逐臣者穷人迹,追臣者极车轨,虽楚购伍员,汉求季布,无以过也。臣遇罚以来,三赦再赎,无验之罪,足以蠲除。而陛下疾臣愈深,有司咎臣甫力,止则见埽灭,行则为亡虏,苟生则为穷人,极死则为冤鬼,天广而无以自覆,地厚而无以自载,蹈陆土而有沉沦之忧,远岩墙而有镇压之患。精诚足以感于陛下,而哲王未肯悟。如臣犯元恶大憝,足以陈于原野,备刀锯,陛下当班布臣之所坐,以解众论之疑。臣思入国门,坐于胏石之上,使三槐九棘平臣之罪。而阊阖九重,陷阱步设,举趾触罘置,动行挂罗网,无缘至万乘之前,永无见信之期矣。国君不可雠匹夫,雠之则一国尽惧。臣奔走以来,三离寒暑,阴阳易位,当暖反寒,春常凄风,夏降霜雹,又连年大风,折拔树木。风为号令,春夏布德,议狱缓死之时。愿陛下思帝尧五教在宽之德,企成汤避远谗夫之诫,以宁风旱,以弭灾兵。臣闻勇者不逃死,智者不重困,固不为明朝惜垂尽之命,愿赴湘、沅之波,从屈原之悲,沉江湖之流,吊子胥之哀。臣功臣苗绪,生长王国,惧独含恨以葬江鱼之腹,无以自别于世,不胜狐死首丘之情,营魂识路之怀。犯冒王怒,触突帝禁,伏于两观,陈诉毒痛,然后登金镬,入沸汤,糜烂子炽爨之下,九死而未悔。悲夫,久生亦复何聊!盖忠臣杀身以解君怒,孝子殒命以宁亲怨,故大舜不避涂廪浚井之难,申生不辞姬氏谗邪之谤。臣敢忘斯议,不自毙以解明朝之忿哉!乞以身塞重责。愿陛下丐兄弟死命,使臣一门颇有遗类,以崇陛下宽饶之惠。先死陈情,临章涕泣,泣血涟如。帝省章愈怒,遂诛荣。寇氏由是衰废。赞曰:元侯渊谟,乃作司徒。明启帝略,肇定秦都。勋成智隐,静其如愚。子翼守温,萧公是埒。系兵转食,以集鸿烈。诛文屈贾,有刚有折。窦融列传窦融字周公,扶风平陵人也。七世祖广国,孝文皇后之弟,封章武侯。融高祖父,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常山徙焉。融早孤。王莽居摄中,为强弩将军司马,东击翟义,还攻槐里,以军功封建武男。女弟为大司空王邑小妻。家长安中,出入贵戚,连结闾里豪杰,以任侠为名;然事母兄,养弱弟,内修行义。王莽末,青、徐贼起,太师王匡请融为助军,与共东征。及汉兵起,融复从王邑败于昆阳下,归长安。汉兵长驱入关,王邑荐融,拜为波水将军,赐黄金千斤,引兵至新丰。莽败,融以军降更始大司马赵萌,萌以为校尉,甚重之,荐融为巨鹿太守。融见更始新立,东方尚扰,不欲出关,而高祖父尝为张掖太守,从祖父为护羌校尉,从弟亦为武威太守,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独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兄弟皆然之。融于是日往守萌,辞让巨鹿,图出河西。萌为言更始,乃得为张掖属国都尉。融大喜,即将家属而西。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河西翕然归之。是时,酒泉太守梁统、金城太守厍钧、张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为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咸以融世任河西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是时,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厍钧为金城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其后匈奴惩乂,稀复侵寇,而保塞羌胡皆震服亲附,安定、北地、上郡流人避凶饥者,归之不绝。融等遥闻光武即位,而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时,隗嚣先称建武年号,融等从受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绶。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游说河西曰:“更始事业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今即有所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殆,虽悔无及。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其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融等于是召豪杰及诸太守计议,其中智者皆曰:“汉承尧运,历数延长。今皇帝姓号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建明汉有再受命之符,言之久矣,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道士西门君惠言刘秀当为天子,遂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百姓观者曰:‘刘秀真汝主也。’皆近事暴著,智者所共见也。除言天命,且以人事论之: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它姓殆未能当也。”诸郡太守各有宾客,或同或异。融小心精详,遂决策东向。五年夏,遣长史刘钧奉书献马。先是,帝闻河西完富,地接陇、蜀,常欲招之以逼嚣、述,亦发使遗融书,遇钧于道,即与俱还。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制诏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属国都尉:劳镇守边五郡,兵马精强,仓库有蓄,民庶殷富,外则折挫羌胡,内则百姓蒙福。威德流闻,虚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长史所奉书献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诸事具长史所见,将军所知。王者迭兴,千载一会。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效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今以黄金二百斤赐将军,便宜辄言。”因授融为凉州牧。玺书既至,河西咸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网罗张玄之情。融即复遣钧上书曰:“臣融窃伏自惟,幸得托先后末属,蒙恩为外戚,累世二千石。至臣之身,复备列位,假历将帅,守持一隅。以委质则易为辞,以纳忠则易为力。书不足以深达至诚,故遣刘钧口陈肝胆。自以底里上露,长无纤介。而玺书盛称蜀、汉二主,三分鼎足之权,任嚣、尉佗之谋,窃自痛伤。臣融虽无识,犹知利害之际,顺逆之分。岂可背真旧之主,事奸伪之人;废忠贞之节,为倾覆之事;弃已成之基,求无冀之利。此三者虽问狂夫,犹知去就,而臣独何以用心!谨遣同产弟友诣阙,口陈区区。”友至高平,会嚣反叛,道绝,驰还,遣司马席封间行通书。帝复遣席封赐融、友书,所以慰藉之甚备。融既深知帝意,乃与隗嚣书责让之曰:“伏惟将军国富政修,士兵怀附。亲遇厄会之际,国家不利之时,守节不回,承事本朝,后遣伯春委身于国,无疑之诚,于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义,愿从役于将军者,良为此也。而忿悁之间,改节易图,君臣分争,上下接兵。委成功,造难就,去从义,为横谋,百年累之,一朝毁之,岂不惜乎!殆执事者贪功建谋,以至于此,融窃痛之!当今西州地势局迫,人兵离散,易以辅人,难以自建。计若失路不反,闻道犹迷,不南合子阳,则北入文伯耳。夫负虚交而易强御,恃远救而轻近敌,未见其利也。融闻智者不危众以举事,仁者不违义以要功。今以小敌大,于众何如?弃子徼功,于义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节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谓吏士何?忍而弃之,谓留子何?自兵起以来,转相攻击,城郭皆为丘墟,生人转于沟壑。今其存者,非锋刃之余,则流亡之孤。迄今伤痍之体未愈,哭泣之声尚闻。幸赖天运少还,而将军复重于难,是使积疴不得遂瘳,幼孤将复流离,其为悲痛,尤足愍伤,言之可为酸鼻!庸人且犹不忍,况仁者乎?融闻为忠甚易,得宜实难。忧人大过,以德取怨,知且以言获罪也。区区所献,唯将军省焉。”嚣不纳。融乃与五郡太守共砥厉兵马,上疏请师期。帝深嘉美之,乃赐融以外属图及太史公《五宗》《外戚世家》《魏其侯列传》。诏报曰:“每追念外属,孝景皇帝出自窦氏,定王,景帝之子,朕之所祖。昔魏其一言,继统以正,长君、少君尊奉师傅,修成淑德,施及子孙,此皇太后神灵,上天祐汉也。从天水来者写将军所让隗嚣书,痛入骨髓。畔臣见之,当股栗惭愧,忠臣则酸鼻流涕,义士则旷若发朦,非忠孝悫诚,孰能如此?岂其德薄者所能克堪!嚣自知失河西之助,族祸将及,欲设间离之说,乱惑真心,转相解构,以成其奸。又京师百僚,不晓国家及将军本意,多能采取虚伪,夸诞妄谈,令忠孝失望,传言乖实。毁誉之来,皆不徒然,不可不思。今关东盗贼已定,大兵今当悉西,将军其抗厉威武,以应期会。”融被诏,即与诸郡守将兵入金城。初,更始时,先零羌封何诸种杀金城太守,居其郡,隗嚣使使赂遗封何,与共结盟,欲发其众。融等因军出,进击封何,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得牛马羊万头,谷数万斛,因并河扬威武,伺候车驾。时,大兵未进,融乃引还。帝以融信效著明,益嘉之。诏右扶风修理融父坟茔,祠以太牢。数驰轻使,致遗四方珍羞,梁统乃使人刺杀张玄,绝与嚣绝,皆解所假将军印绶。七年夏,酒泉太守竺曾以弟报怨杀人而去郡,融承制拜曾为武锋将军,更以辛肜代之。秋,隗嚣发兵寇安定,帝将自西征之,先戒融期。会遇雨,道断,且嚣兵已退,乃止。融至姑臧,被诏罢归。融恐大兵遂久不出,乃上书曰:“隗嚣闻车驾当西,臣融东下,士众骚动,计且不战。嚣将高峻之属皆欲逢迎大军,后闻兵罢,峻等复疑。嚣扬言东方有变,西州豪杰遂复附从。嚣又引公孙述将,令守突门。臣融孤弱,介在其间,虽承威灵,宜速救助。国家当其前,臣融促其后,缓急迭用,首尾相资,嚣势排迮,不得进退,此必破也。若兵不早进,久生持疑,则外长寇仇,内示困弱,复令谗邪得有因缘,臣窃忧之。惟陛下哀怜!”帝深美之。八年夏,车驾西征隗嚣,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虏小月氏等步骑数万,辎重五千余两,与大军会高平第一。融先遣从事问会见仪适。是时,军旅代兴,诸将与三公交错道中,或背使者交私语。帝闻融先问礼仪,甚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会,引见融等,待以殊礼。拜弟友为奉车都尉,从弟士太中大夫。遂共进军,嚣众大溃,城邑皆降。帝高融功,下诏以安丰、阳泉、蓼、安风四县封融为安丰侯,弟友为显亲侯。遂以次封诸将帅:武锋将军竺曾为助义侯,武威太守梁统为成义侯,张掖太守史苞为褒义侯,金城太守厍钧为辅义侯,酒泉太守辛肜为扶义侯。封爵既毕,乘舆东归,悉遣融等西还所镇。融以兄弟并受爵位,久专方面,惧不自安,数上书求代。诏报曰:“吾与将军如左右手耳,数执谦退,何不晓人意?勉循士民,无擅离部曲。”及陇、蜀平,诏融与五郡太守奏事京师,官属宾客相随,驾乘千余两,马牛羊被野。融到,诣洛阳城门,上凉州牧、张掖属国都尉、安丰侯印绶,诏遣使者还侯印绶。引见,就诸侯位,赏赐恩宠,倾动京师。数月,拜为冀州牧,十余日,又迁大司空。融自以非旧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会进见,容貌辞气卑恭已甚,帝以此愈亲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数辞让爵位,因侍中金迁口达至诚。又上疏曰:“臣融年五十三。有子年十五,质性顽钝。臣融朝夕教导以经艺,不得令观天文,见谶记。诚欲令恭肃畏事,恂恂循道,不愿其有才能,何况乃当传以连城广土,享故诸侯王国哉?”因复请间求见,帝不许。后朝罢,逡巡席后,帝知欲有让,遂使左右传出。它日会见,迎诏融曰:“日者知公欲让职还土,故命公暑热且自便。今相见,宜论它事,勿得复言。”融不敢重陈请。二十年,大司徒戴涉坐所举人盗金下狱,帝以三公参职,不得已乃策免融。明年,加位特进。二十三年,代阴兴行卫尉事,特进如故,又兼领将作大匠。弟友为城门校尉,兄弟并典禁兵。融复乞骸骨,辄赐钱帛,太官致珍奇。及友卒,帝愍融年衰,遣中常侍、中谒者即其卧内强进酒食。融长子穆,尚内黄公主,代友为城门校尉。穆子勋,尚东海恭王强女沘阳公主,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阳公主。显宗即位,以融从兄子林为护羌校尉。窦氏一公、两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相与并时。自祖及孙,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数,于亲戚、功臣中莫与为比。永平二年,林以罪诛,事在《西羌传》。帝由是数下诏切责融,戒以窦婴、田蚡祸败之事。融惶恐乞骸骨,诏令归第养病。岁余,听上卫尉印绶,赐养牛,上樽酒。融在宿卫十余年,年老,子孙纵诞,多不法。穆等遂交通轻薄,属托郡县,干乱政事。以封在安丰,欲令姻戚悉据故六安国,遂矫称阴太后诏,令六安侯刘盱去妇,因以女妻之。五年,盱妇家上书言状,帝大怒,乃尽免穆等官,诸窦为郎吏者皆将家属归故郡,独留融京师。穆等西至函谷关,有诏悉复追还。会融卒,时年七十八,谥曰戴侯,赙送甚厚。帝以穆不能修尚,而拥富赀,居大第,常令谒者一人监护其家。居数年,谒者奏穆父子自失势,数出怨望语,帝令将家属归本郡,唯勋以沘阳主婿留京师。穆坐赂遗小吏,郡捕系,与子宣俱死平陵狱,勋亦死洛阳狱。久之,诏还融夫人与小孙一人居洛阳家舍。十四年,封勋弟嘉为安丰侯,食邑二千户,奉融后。和帝初,为少府。及勋子大将军宪被诛,免就国。嘉卒,子万全嗣。万全卒,子会宗嗣。万全弟子武,别有传。论曰:窦融始以豪侠为名,拔起风尘之中,以投天隙。遂蝉蜕王侯之尊,终膺卿相之位,此则徼功趣势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满,至乃放远权宠,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尝独详味此子之风度,虽经国之术无足多谈,而进退之礼良可言矣。固字孟孙,少以尚公主为黄门侍郎。好览书传,喜兵法,贵显用事。中元元年,袭父友封显亲侯。显宗即位,迁中郎将,监羽林士。后坐从兄穆有罪,废于家十余年。时天下乂安,帝欲遵武帝故事,击匈奴,通西域,以固明习边事,十五年冬,拜为奉车都尉,以骑都尉耿忠为副,谒者仆射耿秉为驸马都尉,秦彭为副,皆置从事、司马,并出屯凉州。明年,固与忠率酒泉、敦煌、张掖甲卒及卢水羌胡万二千骑出酒泉塞,耿秉、秦彭率武威、陇西、天水募士及羌胡万骑出居延塞,又太仆祭肜、度辽将军吴棠将河东北地、西河羌胡及南单于兵万一千骑出高阙塞,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兵及乌桓、鲜卑万一千骑出平城塞。固、忠至天山,击呼衍王,斩首千余级。呼衍王走,追至蒲类海。留吏士屯伊吾卢城。耿秉、秦彭绝漠六百余里,至三木楼山,来苗、文穆至匈奴河水上,虏皆奔走,无所获。祭肜、吴棠坐不至涿邪山,免为庶人。时,诸将唯固有功,加位特进。明年,复出玉门击西域,诏耿秉及骑都尉刘张皆去符传以属固。固遂破白山,降车师,事已具《耿秉传》。固在边数年,羌胡服其恩信。肃宗即位,以公主修敕慈爱,累世崇重,加号长公主,增邑三千户;征固代魏应为大鸿胪。帝以其晓习边事,每被访及。建初三年,追录前功,增邑一千三百户。七年,代马防为光禄勋。明年,复代马防为卫尉。固久历大位,甚见尊贵,赏赐租禄,赀累巨亿,而性谦俭,爱人好施,士以此称之。章和二年卒。谥曰文侯。子彪,至射声校尉,先固卒,无子,国除。宪字伯度。父勋被诛,宪少孤。建初二年,女弟立为皇后,拜宪为郎,稍迁侍中、虎贲中郎将;弟笃,为黄门侍郎。兄弟亲幸,并侍宫省,赏赐累积,宠贵日盛,自王、主及阴、马诸家,莫不畏惮。宪恃宫掖声势,遂以贱直请夺沁水公主园田,主逼畏,不敢计。后肃宗驾出过园,指以问宪,宪阴喝不得对。后发觉,帝大怒,召宪切责曰:“深思前过,夺主田园时,何用愈赵高指鹿为马?久念使人惊怖。昔永平中,常令阴党、阴博、邓叠三人更相纠察,故诸豪戚莫敢犯法者,而诏书切切,犹以舅氏田宅为言。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人哉!国家弃宪如孤雏腐鼠耳。”宪大震惧,皇后为毁服深谢,良久乃得解,使以田还主。虽不绳其罪,然亦不授以重任。和帝即位,太后临朝,宪以侍中,内干机密,出宣诰命。肃宗遗诏以笃为虎贲中郎将,笃弟景、瓌并中常侍,于是兄弟皆在亲要之地。宪以前太尉邓彪有义让,先帝所敬,而仁厚委随,故尊崇之,以为太傅,令百官总己以听。其所施为,辄外令彪奏,内白太后,事无不从。又屯骑校尉桓郁,累世帝师,而性和退自守,故上书荐之,令授经禁中。所以内外协附,莫生疑异。宪性果急,睚眦之怨莫不报复。初,永平时,谒者韩纡尝考劾父勋狱,宪遂令客斩纡子,以首祭勋冢。齐殇王子都乡侯畅来吊国忧,畅素行邪僻,与步兵校尉邓叠亲属数往来京师,因叠母元自通长乐宫,得幸太后,被诏召诣上东门。宪惧见幸,分宫省之权,遣客刺杀畅于屯卫之中,而归罪于畅弟利侯刚,乃使侍御史与青州刺史杂考刚等。后事发觉,太后怒,闭宪于内宫。宪惧诛,自求击匈奴以赎死。会南单于请兵北伐,乃拜宪车骑将军,金印紫绶,官属依司空,以执金吾耿秉为副,发北军五校、黎阳、雍营、缘边十二郡骑士,及羌胡兵出塞。明年,宪与秉各将四千骑及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万骑出朔方鸡鹿塞,南单于屯屠河,将万余骑出满夷谷,度辽将军邓鸿及缘边义从羌胡八千骑,与左贤王安国万骑出稒阳塞,皆会涿邪山。宪分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将左谷蠡王师子、右呼衍王须訾等,精骑万余,与北单于战于稽落山,大破之,虏众崩溃,单于遁走,追击诸部,遂临私渠比鞮海。斩名王以下万三千级,获生口马、牛、羊、橐驼百余万头。于是温犊须、日逐、温吾、夫渠王柳鞮等八十一部率众降者,前后二十余万人。宪、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曰:惟永元元年秋七月,有汉元舅曰车骑将军窦宪,寅亮圣明,登翼王室,纳于大麓,惟清缉熙。乃与执金吾耿秉,述职巡御,理兵于朔方。鹰扬之校,螭虎之士,爰该六师,暨南单于、东乌桓、西戎氐羌侯王君长之群,骁骑三万。元戎轻武,长毂四分,云辎蔽路,万有三千余乘。勒以八阵,莅以威神,玄甲耀日,朱旗绛天。遂陵高阙,下鸡鹿,经碛卤,绝大漠,斩温禺以衅鼓,血尸逐以染锷。然后四校横徂,星流彗埽,萧条万里,野无遗寇。于是域灭区单,反旆而旋,考传验图,穷览其山川。遂逾涿邪,跨安侯,乘燕然,蹑冒顿之区落,焚老上之龙庭。上以摅高、文之宿愤,光祖宗之玄灵;下以安固后嗣,恢拓境宇,振大汉之天声。兹所谓一劳而久逸,暂费而永宁者也。乃遂封山刊石,昭铭上德。其辞曰:铄王师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亘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载兮振万世。宪乃班师而还。遣军司马吴汜、梁讽,奉金帛遗北单于,宣明国威,而兵随其后。时虏中乖乱,汜、讽所到,辄招降之,前后万余人。遂及单于于西海上,宣国威信,致以诏赐,单于稽首拜受。讽因说宜修呼韩邪故事,保国安人之福。单于喜悦,即将其众与讽俱还,到私渠海,闻汉军已入塞,乃遣弟右温禺鞮奉贡入侍,随讽诣阙。宪以单于不自身到,奏还其侍弟。南单于于漠北遗宪古鼎,容五斗,其傍铭曰“仲山甫鼎,其万年子子孙孙永保用”,宪乃上之。诏使中郎将持节即五原拜宪大将军,封武阳侯,食邑二万户。宪固辞封,赐策许焉。旧大将军位在三公下,置官属依太尉。宪威权震朝廷,公卿希旨,奏宪位次太傅下,三公上;长史、司马秩中二千石,从事中郎二人六百石,自下各有增。振旅还京师。于是大开仓府,劳赐士吏,其所将诸郡二千石子弟从征者,悉除太子舍人。是时,笃为卫尉,景、瓌皆侍中、奉车、驸马都尉,四家竞修第宅,穷极工匠。明年,诏曰:“大将军宪,前岁出征,克灭北狄,朝加封赏,固让不受。舅氏旧典,并蒙爵士。其封宪冠军侯。邑二万户;笃郾侯,景汝阳侯,瓌夏阳侯,各六千户。”宪独不受封,遂将兵出镇凉州,以侍中邓叠行征西将军事为副。北单于以汉还侍弟,复遣车谐储王等款居延塞,欲入朝见,愿请大使。宪上遣大将军中护军班固行中郎将,与司马梁讽迎之。会北单于为南匈奴所破,被创遁走,固至私渠海而还。宪以北虏微弱,遂欲灭之。明年,复遣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将兵击北虏于金微山,大破之,克获甚众。北单于逃走,不知所在。宪既平匈奴,威名大盛,以耿夔、任尚等为爪牙,邓叠、郭璜为心腹。班固、傅毅之徒,皆置幕府,以典文章。刺史、守令多出其门。尚书仆射郅寿、乐恢并以忤意,相继自杀。由是朝臣震慑,望风承旨。而笃进位特进,得举吏,见礼依三公。景为执金吾,瓌光禄勋,权贵显赫,倾动京都。虽俱骄纵,而景为尤甚,奴客缇骑依倚形势,侵陵小人,强夺财货,篡取罪人,妻略妇女。商贾闭塞,如避寇仇。有司畏懦,莫敢举奏。太后闻之,使谒者策免景官,以特进就朝位。瓌少好经书,节约自修,出为魏郡,迁颍川太守。窦氏父子兄弟并居列位,充满朝廷。叔父霸为城门校尉,霸弟褒将作大匠,褒弟嘉少府,其为侍中、将、大夫、郎吏十余人。宪既负重劳,陵肆滋甚。四年,封邓叠为穰侯。叠与其弟步兵校尉磊及母元,又宪女婿射声校尉郭举,举父长乐少府璜,皆相交结。元、举并出入禁中,举得幸太后,遂共图为杀害。帝阴知其谋,乃与近幸中常侍郑众定议诛之。以宪在外,虑其惧祸为乱,忍而未发。会宪及邓叠班师还京师,诏使大鸿胪持节郊迎,赐军吏各有差。宪等既至,帝乃幸北宫,诏执金吾,五校尉勒兵屯卫南、北宫、闭城门,收捕叠、磊、璜、举,皆下狱诛,家属徙合浦。遣谒者仆射收宪大将军印绶,更封为冠军侯。宪及笃、景、瓌皆遣就国。帝以太后故,不欲名诛宪,为选严能相督察之。宪、笃、景到国,皆迫令自杀,宗族,宾客以宪为官者皆免归本郡。瓌以素自修,不被逼迫,明年坐禀假贫人,徙封罗侯,不得臣吏人。初,窦后之谮梁氏,宪等豫有谋焉,永元十年,梁棠兄弟徙九真还,路由长沙,逼瓌令自杀。后和熹邓后临朝,永初三年,诏诸窦前归本郡者与安丰侯万全俱还京师。万全少子章。论曰:卫青、霍去病资强汉之众,连年以事匈奴,国秏太半矣,而猾虏未之胜,后世犹传其良将,岂非以身名自终邪!窦宪率羌胡边杂之师,一举而空朔庭,至乃追奔稽落之表,饮马比鞮之曲,铭石负鼎,荐告清庙。列其功庸,兼茂于前多矣,而后世莫称者,章末衅以降其实也。是以下流,君子所甚恶焉。夫二三子是之不过房幄之间,非复搜扬仄陋,选举而登也。当青病奴仆之时,窦将军念咎之日,乃庸力之不暇,思鸣之无晨,何意裂膏腴,享崇号乎?东方朔称“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信矣。以此言之,士有怀琬琰以就煨尘者,亦何可支哉!章字伯向。少好学,有文章,与马融、崔瑗同好,更相推荐。永初中,三辅遭羌寇,章避难东国,家于外黄。居贫,蓬户蔬食,躬勒孝养,然讲读不辍。太仆邓康闻其名,请欲与交,章不肯往,康以此益重焉。是时学者称东观为老氏臧室,道家蓬莱山,康遂荐章入东观为校书郎。顺帝初,章女年十二,能属文,以才貌选入掖庭,有宠,与梁皇后并为贵人。擢章为羽林郎将,迁屯骑校尉。章谦虚下士。收进时辈,甚得名誉。是时,梁、窦并贵,各有宾客,多交构其间,章推心待之,故得免于患。贵人早卒,帝追思之无已,诏史官树碑颂德,章自为之辞。贵人殁后,帝礼待之无衰。永和五年,迁少府。汉安二年,转大鸿胪。建康元年,梁后称制,章自免,卒于家。中子唐,有俊才,官至虎贲中郎将。马援列传马援字文渊,扶风茂陵人也。其先赵奢为赵将,号曰马服君,子孙因为氏。武帝时,以吏二千石自邯郸徙焉。曾祖父通,以功封重合侯,坐兄何罗反,被诛,故援再世不显。援三兄况、余、员,并有才能,王莽时皆为二千石。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诸兄奇之。尝受《齐诗》,意不能守章句,乃辞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会况卒,援行服期年,不离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庐。后为郡督邮,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而纵之,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牧畜,宾客多归附者,遂役属数百家。转游陇、汉间,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因处田牧,至有牛马羊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货财产,贵其能施赈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以班昆弟故旧,身衣羊裘皮绔。王莽末,四方兵起,莽从弟卫将军林广招雄俊,乃辟援及同县原涉为掾,荐之于莽。莽以涉为镇戎大尹,援为新成大尹。及莽败,援兄员时为增山连率,与援俱去郡,复避地凉州。世祖即位,员先诣洛阳,帝遣员复郡,卒于官。援因留西州,隗嚣甚敬重之,以援为绥德将军,与决筹策。是时,公孙述称帝于蜀,嚣使援往观之。援素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雄雌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建武四年冬,嚣使援奉书洛阳。援至,引见于宣德殿。世祖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独君择臣也,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壮之。援从南幸黎丘,转至东海。及还,以为待诏,使太中大夫来歙持节送援西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流言及京师得失。援说嚣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然雅信援,故遂遣长子恂入质。援因将家属随恂归洛阳。居数月而无它职任。援以三辅地旷土沃,而所将宾客猥多,乃上书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会隗嚣用王元计,意更狐疑,援数以书记责譬于嚣,嚣怨援背己,得书增怒,其后遂发兵拒汉。援乃上疏曰:“臣援自念归身圣朝,奉事陛下,本无公辅一言之荐,左右为容之助。臣不自陈,陛下何因闻之。夫居前不能令人轾,居后不能令人轩,与人怨不能为人患,臣所耻也。故敢触冒罪忌,昧死陈诚。臣与隗嚣,本实交友。初,嚣遣臣东,谓臣曰:‘本欲为汉,愿足下往观之。于汝意可,即专心矣。’及臣还反,报以赤心,实欲导之于善,非敢谲以非义。而嚣自挟奸心,盗憎主人,怨毒之情遂归于臣。臣欲不言,则无以上闻。愿听诣行在所,极陈灭嚣之术,得空匈腹,申愚策,退就陇亩,死无所恨。”帝乃召援计事,援具言谋画。因使援将突骑五千,往来游说嚣将高峻、任禹之属,下及羌豪,为陈祸福,以离嚣支党。援又为书与嚣将杨广,使晓劝于嚣,曰:“春卿无恙,前别冀南,寂无音驿。援间还长安。因留上林。窃见四海已定,兆民同情,而季孟闭拒背畔,为天下表的。常惧海内切齿,思相屠裂,故遗书恋恋,以致恻隐之计。乃闻季孟归罪于援,而纳王游翁谄邪之说,自谓函谷以西,举足可定,以今而观,竟何如邪?援间至河内,过存伯春,见其奴吉从西方还,说伯春小弟仲舒望见吉,欲问伯春无它否,竟不能言,晓夕号泣,婉转尘中。又说其家悲愁之状,不可言也。夫怨雠可刺不可毁,援闻之,不自知泣下也。援素知季孟孝爱,曾、闵不过。夫孝于其亲,岂不慈于其子?可有子抱三木,而跳梁妄作,自同分羹之事乎?季孟平生自言所以拥兵众者,欲以保全父母之国而完坟墓也,又言苟厚士大夫而已。而今所欲全者将破亡之,所欲完者将毁伤之,所欲厚者将反薄之。季孟尝折愧子阳而不受其爵,今更共陆陆,欲往附之,将难为颜乎?若复责以重质,当安从得子主给是哉!往时子阳独欲以王相待,而春卿拒之;今者归老,更欲低头与小儿曹共槽枥而食,并肩侧身于怨家之朝乎?男儿溺死何伤而拘游哉!今国家待春卿意深,宜使牛孺卿与诸耆老大人共说季孟,若计画不从,真可引领去矣。前披舆地图,见天下郡国百有六所,奈何欲以区区二邦以当诸夏百有四乎?春卿事季孟,外有君臣之义,内有朋友之道。言君臣邪,固当谏争;语朋友邪,应有切磋。岂有知其无成,而但萎腇咋舌,叉手从族乎?及今成计,殊尚善也;过是,欲少味矣。且来君叔天下信士,朝廷重之,其意依依,常独为西州言。援商朝廷,尤欲立信于此,必不负约。援不得久留,愿急赐报。”广竟不答。八年,帝自西征嚣,至漆,诸将多以王师之重,不宜远入险阻,计冘豫未决。会召援,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议质之。援因说隗嚣将帅有土崩之势,兵进有必破之状。又于帝前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开示众军所从道径往来,分析曲折,昭然可晓。帝曰:“虏在吾目中矣。”明旦,遂进军至第一,嚣众大溃。九年,拜援为太中大夫,副来歙监诸将平凉州。自王莽末,西羌寇边,遂入居塞内,金城属县多为虏有。来歙奏言陇西侵残,非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玺书拜援陇西太守。援乃发步骑三千人,击破先零羌于临洮,斩首数百级,获马牛羊万余头。守塞诸羌八千余人诣援降。诸种有数万,屯聚寇钞,拒浩亹隘。援与扬武将军马成击之。羌因将其妻子辎重移阻于允吾谷,援乃潜行间道,掩赴其营。羌大惊坏,复远徙唐翼谷中,援复追讨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陈军向山,而分遣数百骑绕袭其后,乘夜放火,击鼓叫噪,虏遂大溃,凡斩首千余级。援以兵少,不得穷追,收其谷粮畜产而还。援中矢贯胫,帝以玺书劳之,赐牛羊数千头,援尽班诸宾客。是时,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令羌在湟中,则为害不休,不可弃也。帝然之,于是诏武威太守,令悉还金城客民。归者三千余口,使各反旧邑。援奏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又遣羌豪杨封譬说塞外羌,皆来和亲。又武都氐人背公孙述来降者,援皆上复其侯王君长,赐印绶,帝悉从之。乃罢马成军。十三年,武都参狼羌与塞外诸种为寇,杀长吏。援将四千余人击之,至氐道县,羌在山上,授军据便地,夺其水草,不与战,羌遂穷困,豪帅数十万户亡出塞,诸种万余人悉降,于是陇右清静。援务开恩信,宽以待下,任吏以职,但总大体而已。宾客故人,日满其门。诸曹时白外事,援辄曰:“此丞、掾之任,何足相烦。颇哀老子,使得遨游。若大姓侵小民,黠羌欲旅距,此乃太守事耳。”傍县尝有报仇者,吏民惊言羌反,百姓奔入城郭。狄道长诣门,请闭城发兵。援时与宾客饮,大笑曰:“烧虏何敢复犯我。晓狄道长归守寺舍,良怖急者,可床下伏。”后稍定,郡中服之。视事六年,征入为虎贲中郎将。初,援在陇西上书,言宜如旧铸五铢钱。事下三府,三府奏以为未可许,事遂寝。及援还,从公府求得前奏,难十余条,乃随牒解释,更具表言。帝从之,天下赖其便。援自还京师,数被进见。为人明须发,眉目如画,闲于进对,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辅长者,下至闾里少年,皆可观听。自皇太子、诸王侍闻者,莫不属耳忘倦。又善兵策,帝常言“伏波论兵,与我意合”,每有所谋,未尝不用。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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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维汜,訞言称神,有弟子数百人,坐伏诛。后其弟子李广等宣言汜神化不死,以诳惑百姓。十七年,遂共聚会徒党,攻没晥城,杀晥侯刘闵,自称“南岳大师”。遣谒者张宗将兵数千人讨之,复为广所败。于是使援发诸郡兵,合万余人,击破广等,斩之。又交阯女子徵侧及女弟徵贰反,攻没其郡,九真、日南、合浦蛮夷皆应之,寇略岭外六十余城,侧自立为王。于是玺书拜援伏波将军,以扶乐侯刘隆为副,督楼船将军段志等南击交阯。军至合浦而志病卒,诏援并将其兵。遂缘海而进,随山刊道千余里。十八年春,军至浪泊上,与贼战,破之,斩首数千级,降者万余人。援追徵侧等至禁谿,数败之,贼遂散走。明年正月,斩徵侧、徵贰,传首洛阳。封援为新息侯,食邑三千户。援乃击牛酾酒,劳飨军士。从容谓官属曰:“吾从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但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史,守坟墓,乡里称善人,斯可矣。致求盈余,但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虏未灭之时,下潦上雾,毒气重蒸,仰视飞鸢跕跕堕水中,卧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今赖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诸君纡佩金紫,且喜且惭。”吏士皆伏称万岁。援将楼船大小二千余艘,战士二万余人,进击九真贼徵侧余党都羊等,自无功至居风,斩获五千余人,峤南悉平。援奏言西于县户有三万二千,远界去庭千余里,请分为封溪、望海二县,许之。援所过辄为郡县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条奏越律与汉律驳者十余事,与越人申明旧制以约束之,自后骆越奉行马将军故事。二十年秋,振旅还京师,军吏经瘴疫死者十四五。赐援兵车一乘,朝见位次九卿。援好骑,善别名马,于交阯得骆越铜鼓,乃铸为马式,还上之。因表曰:“夫行天莫如龙,行地莫如马。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安宁则以别尊卑之序,有变则以济远近之难。昔有骐骥,一日千里,伯乐见之,昭然不惑。近世有西河子舆,亦明相法。子舆传西河仪长孺,长孺传茂陵丁君都,君都传成纪杨子阿,臣援尝师事子阿,受相马骨法。考之于行事,辄有验效。臣愚以为传闻不如亲见,视景不如察形。今欲形之于生马,则骨法难备具,又不可传之于后。孝武皇帝时,善相马者东门京铸作铜马法献之,有诏立马于鲁班门外,则更名鲁班门曰金马门。臣谨依仪氏,中帛氏口齿,谢氏唇鬐,丁氏身中,备此数家骨相以为法。”马高三尺五寸,围四尺五寸,有诏置于宣德殿下,以为名马式焉。初,援军还,将至,故人多迎劳之。平陵人孟冀,名有计谋,于坐贺援。援谓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众人邪?昔伏波将军路博德开置七郡,裁封数百户;今我微劳,猥飨大县,功薄赏厚,何以能长久乎?先生奚用相济?”冀曰:“愚不及。”援曰:“方今匈奴、乌桓尚扰北边,欲自请击之。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冀曰:“谅为烈士,当如此矣。”还月余,会匈奴、乌桓寇扶风,援以三辅侵扰,园陵危逼,因请行,许之。自九月至京师,十二月复出屯襄国。诏百官祖道。援谓黄门郎梁松、窦固曰:“凡人为贵,当使可贱,如卿等欲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后果以贵满致灾,固亦几不免。明年秋,援乃将三千骑出高柳,行雁门、代郡、上谷障塞。乌桓候者见汉军至,虏遂散去,援无所得而还。援尝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奈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恨之。二十四年,武威将军刘尚击武陵五溪蛮夷,深入,军没,援因复请行。时年六十二,帝愍其老,未许之。援自请曰:“臣尚能被甲上马。”帝令试之。援据鞍顾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瞿铄哉是翁也!”遂遣援率中郎将马武、耿舒、刘匡、孙永等,将十二郡募士及弛刑四万余人征五溪。援夜与送者诀,谓友人谒者杜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馀日索,常恐不得死国事。今获所愿,甘心瞑目,但畏长者家儿或在左右,或与从事,殊难得调,介介独恶是耳。”明年春,军至临乡,遇贼攻县,援迎击,破之,斩获二千余人,皆散走入竹林中。初,军次下隽,有两道可入,从壶头则路近而水崄,从充则涂夷而运远,帝初以为疑。及军至,耿舒欲从充道,援以为弃日费粮,不如进壶头,扼其喉咽,充贼自破。以事上之,帝从援策。三月,进营壶头。贼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会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遂困,乃穿岸为室,以避炎气。贼每升险鼓噪,援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耿舒与兄好畤侯弇书曰:“前舒上书当先击充,粮虽难运而兵马得用,军人数万争欲先奋。今壶头竟不得进,大众怫郁行死,诚可痛惜。前到临乡,贼无故自致,若夜击之,即可殄灭。伏波类西域贾胡,到一处辄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弇得书,奏之。帝乃使虎贲中郎将梁松乘驿责问援,因代监军。会援病卒,松宿怀不平,遂因事陷之。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绶。初,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阯,还书诫之曰:“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褵,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鹜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天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迄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季良名保,京兆人,时为越骑司马。保仇人上书,讼保“为行浮薄,乱群惑众,伏波将军万里还书以诫兄子,而梁松、窦固以之交结,将扇其轻伪,败乱诸夏”。书奏,帝召责松、固,以讼书及援诫书示之,松、固叩头流血,而得不罪。诏免保官。伯高名述,亦京兆人,为山都长,由此擢拜零陵太守。初,援在交阯,常饵薏苡实,用能轻身省欲,以胜瘴气。南方薏苡实大,援欲以为种,军还,载之一车。时人以为南土珍怪,权贵皆望之。援时方有宠,故莫以闻。及卒后,有上书谮之者,以为前所载还,皆明珠文犀。马武与於陵侯侯昱等皆以章言其状,帝益怒。援妻孥惶惧,不敢以丧还旧茔,裁买城西数亩地槁葬而已。宾客故人莫敢吊会。严与援妻子草索相连,诣阙请罪。帝乃出松书以示之,方知所坐,上书诉冤,前后六上,辞甚哀切,然后得葬。又前云阳令同郡朱勃诣阙上书曰:臣闻王德圣政,不忘人之功,采其一美,不求备于众。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礼葬田横,大臣旷然,咸不自疑。夫大将在外,谗言在内,微过辄记,大功不计,诚为国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将据聊而不下。岂其甘心末规哉,悼巧言之伤类也。窃见故伏波将军新息侯马援,拔自西州,钦慕圣义,间关险难,触冒万死,孤立群贵之间,傍无一言之佐,驰深渊,入虎口,岂顾计哉!宁自知当要七郡之使,徼封侯之福邪?八年,车驾西讨隗嚣,国计狐疑,众营未集,援建宜进之策,卒破西州。及吴汉下陇,冀路断隔,唯独狄道为国坚守,士民饥困,寄命漏刻。援奉诏西使,镇慰边众,乃招集豪杰,晓诱羌戎,谋如涌泉,势如转规,遂救倒县之急,存几亡之城,兵全师进,因粮敌人,陇、冀略平,而独守空郡,兵动有功,师进辄克。铢锄先零,缘入山谷,猛怒力战,飞矢贯胫。又出征交阯,土多瘴气,援与妻子生诀,无悔吝之心,遂斩灭徵侧,克平一州,间复南讨,立陷临乡,师已有业,未竟而死,吏士虽疫,援不独存。夫战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败,深入未必为得,不进未必为非。人情岂乐久屯绝地,不生归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度江海,触冒害气,僵死军事,名灭爵绝,国土不传。海内不知其过,众庶未闻其毁,卒遇三夫之言,横被诬罔之谗,家属杜门,葬不归墓,怨隙并兴,宗亲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为之讼,臣窃伤之。夫明主醲于用赏,约于用刑。高祖尝与陈平金四万斤以间楚军,不问出入所为,岂复疑以钱谷间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于谗,此邹阳之所悲也。《诗》云:“取彼谗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恶。惟陛下留思竖儒之言,无使功臣怀恨黄泉。臣闻《春秋》之义,罪以功除;圣王之祀,臣有五义。若援,所谓以死勤事者也。愿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绝宜续,以厌海内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里,窃感栾布哭彭越之义,冒陈悲愤,战栗阙庭。书奏,报,归田里。勃字叔阳,年十二能诵《诗》《书》。常候援兄况。勃衣方领,能矩步。辞言娴雅,援裁知书,见之自失。况知其意,乃自酌酒慰援曰:“朱勃小器速成,智尽此耳,卒当从汝禀学,勿畏也。”朱勃未二十,右扶风请试守渭城宰,及援为将军,封侯,而勃位不过县令。援后虽贵,常待以旧恩而卑侮之,勃愈身自亲,及援遇谗,唯勃能终焉。肃宗即位,追赐勃子谷二千斛。初,援兄子婿王磐子石,王莽从兄平阿侯仁之子也。莽败,磐拥富赀居故国,为人尚气节而爱士好施,有名江淮间,后游京师,与卫尉阴兴,大司空朱浮、齐王章共相友善。援谓姊子曹训曰:“王氏,废姓也。子石当屏居自守,而反游京师长者,用气自行,多所陵折,其败必也。”后岁余,磐果与司隶校尉苏邺、丁鸿事相连,坐死洛阳狱。而磐子肃复出入北宫及王侯邸第。援谓司马吕种曰:“建武之元,名为天下重开。自今以往,海内日当安耳。但忧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及郭后薨,有上书者,以为肃等受诛之家,客因事生乱,虑致贯高、任章之变。帝怒,乃下郡县收捕诸王宾客,更相牵引,死者以千数。吕种亦豫其祸,临命叹曰:“马将军诚神人也!”永平初,援女立为皇后,显宗图画建武中名臣、列将于云台,以椒房故,独不及援。东平王苍观图,言于帝曰:“何故不画伏波将军像?”帝笑而不言。至十七年,援夫人卒,乃更修封树,起祠堂。建初三年,肃宗使五官中郎将持节追策,谥援曰忠成侯。四子:廖、防、光、客卿。客卿幼而歧嶷,年六岁,能应接诸公,专对宾客。尝有死罪亡命者来过,客卿逃匿,不令人知。外若讷而内沉敏。援甚奇之,以为将相器,故以客卿字焉。援卒后,客卿亦夭没。论曰:马援腾声三辅,遨游二帝,及定节立谋,以干时主,将怀负鼎之愿,盖为千载之遇焉。然其戒人之祸,智矣,而不能自免于谗隙。岂功名之际,理固然乎?夫利不在身,以之谋事则智;虑不私己,以之断义必厉。诚能回观物之智而为反身之察,若施之于人则能恕,自鉴其情亦明矣。廖字敬平,少以父任为郎。明德皇后既立,拜廖为羽林左监、虎贲中郎将。显宗崩,受遗诏典掌门禁,遂代赵熹为卫尉,肃宗甚尊重之。时,皇太后躬履节俭,事从简约,廖虑美业难终,上疏长乐宫以劝成德政,曰:“臣案前世诏令,以百姓不足,起于世尚奢靡,故元帝罢服官,成帝御浣衣,哀帝去乐府。然而侈费不息,至于衰乱者,百姓从行不从言也。夫改政移风,必有其本。传曰:‘吴王好剑客,百姓多创瘢;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长安语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城中好广眉,四方且半额;城中好大袖,四方全匹帛。’斯言如戏,有切事实。前下制度未几,后稍不行。虽或吏不奉法,良由慢起京师。今陛下躬服厚缯,斥去华饰,素简所安,发自圣性。此诚上合天心,下顺民望,浩大之福,莫尚于此。陛下既已得之自然,犹宜加以勉勖,法太宗之隆德,戒成、哀之不终。《易》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诚令斯事一竟,则四海诵德,声熏薰天地,神明可通,金石可勒,而况于行仁心乎,况于行令乎!愿置章坐侧,以当瞽人夜诵之音。”太后深纳之。朝廷大议,辄以询访。廖性质诚畏慎,不爱权势声名,尽心纳忠,不屑毁誉。有司连据旧典,奏封廖等,累让不得已,建初四年,遂受封为顺阳侯,以特进就第。每有赏赐,辄辞让不敢当,京师以是称之。子豫,为步兵校尉。太后崩后,马氏失势,廖性宽缓,不能教勒子孙,豫遂投书怨诽。又防、光奢侈,好树党与。八年,有司奏免豫,遣廖、防、光就封。豫随廖归国,考击物故。后诏还廖京师。永元四年,卒。和帝以廖先帝之舅,厚加赗赙,使者吊祭,王主会丧,谥曰安侯。子遵嗣,徙封程乡侯。遵卒,无子,国除。元初三年,邓太后绍封廖孙度为颍阳侯。防字江平,永平十二年,与弟光俱为黄门侍郎。肃宗即位,拜防中郎将,稍迁城门校尉。建初二年,金城、陇西保塞羌皆反,拜防行车骑将军事,以长水校尉耿恭副,将北军五校兵及诸郡积射士三万人击之。军到冀,而羌豪布桥等围南部都尉于临洮。防欲救之,临洮道险,车骑不得方驾,防乃别使两司马将数百骑,分为前后军,去临洮十余里为大营,多树幡帜,扬言大兵旦当进。羌候见之,驰还言汉兵盛不可当。明旦遂鼓噪而前,羌虏惊走,因追击破之。斩首虏四千余人,遂解临洮围。防开以恩信,烧当种皆降,唯布桥等二万余人在临洮西南望曲谷。十二月,羌又败耿恭司马及陇西长史于和罗谷,死者数百人。明年春,防遣司马夏骏将五千人从大道向其前,潜遣司马马彭将五千人从间道冲其心腹,又令将兵长史李调等将四千人绕其西,三道俱击,复破之,斩获千余人,得牛羊十余万头。羌退走,夏骏追之,反为所败。防乃引兵与战于索西,又破之。布桥迫急,将种人万余降。诏征防还,拜车骑将军,城门校尉如故。防贵宠最盛,与九卿绝席。光自越骑校尉迁执金吾。四年,封防颍阳侯,光为许侯,兄弟二人各六千户。防以显宗寝疾,入参医药,又平定西羌,增邑千三百五十户。屡上表让位,俱以特进就第。皇太后崩,明年,拜防光禄勋,光为卫尉。防数言政事,多见采用。是冬始施行十二月迎气乐,防所上也。子钜,为常从小侯。六年正月,以钜当冠,特拜为黄门侍郎。肃宗亲御章台下殿,陈鼎俎,自临冠之。明年,防复以病乞骸骨,诏赐故中山王田庐,以特进就第。防兄弟贵盛,奴婢各千人已上,资产巨亿,皆买京师膏腴美田,又大起第观,连阁临道,弥亘街路,多聚声乐,曲度比诸郊庙。宾客奔凑,四方毕至,京兆杜笃之徒数百人,常为食客,居门下。刺史、守、令多出其家。岁时赈给乡闾,故人莫不周洽。防又多牧马畜,赋敛羌胡。帝不喜之,数加谴敕,所以禁遏甚备,由是权势稍损,宾客亦衰。八年,因兄子豫怨谤事,有司奏防、光兄弟奢侈逾僭,浊乱圣化,悉免就国。临上路,诏曰:“舅氏一门,俱就国封,四时陵庙无助祭先后者,朕甚伤之。其令许侯思愆田庐,有司勿复请,以尉朕《渭阳》之情。”光为人小心周密,丧母过哀,帝以是特亲爱之,乃复位特进。子康,黄门侍郎。永元二年,光为太仆,康为侍中。及窦宪诛,光坐与厚善,复免就封。后宪奴诬光与宪逆,自杀,家属归本郡。本郡复杀康,而防及廖子遵皆坐徙封丹阳。防为翟乡侯,租岁限三百万,不得臣吏民。防后以江南下湿,上书乞归本郡,和帝听之。十三年,卒。子钜嗣,后为长水校尉。永初七年,邓太后诏诸马子孙还京师,随四时见会如故事,复绍封光子郎为合乡侯。严字威卿。父余,王莽时为杨州牧。严少孤,而好击剑,习骑射。后乃白援,从平原杨太伯讲学,专心坟典,能通《春秋左氏》,因览百家群言,遂交结英贤,京师大人咸器异之。仕郡督邮,援常与计议,委以家事。弟敦,字孺卿,亦知名。援卒后,严乃与敦俱归安陵,居钜下,三辅称其义行,号曰“钜下二卿”。明德皇后既立,严乃闭门自守,犹复虑致讥嫌,遂更徙北地,断绝宾客。永平十五年,皇后敕使移居洛阳。显宗召见,严进对闲雅,意甚异之,有诏留仁寿闼,与校书郎杜抚、班固等杂定《建武注记》。常与宗室近亲临邑侯刘复等论议政事,甚见宠幸。后拜将军长史,将北军五校士,羽林禁兵三千人,屯西河美稷,卫护南单于,听置司马、从事。牧守谒敬,同之将军。敕严过武库,祭蚩尤,帝亲御阿阁,观其士众,时人荣之。肃宗即位,征拜侍御史中丞,除子鱄专为郎,令劝学省中。其冬,有日食之灾,严上封事曰:“臣闻日者众阳之长,食者阴侵之征。《书》曰:‘无旷庶官,天工人其代之。’言王者代天官人也。故考绩黜陟,以明褒贬。无功不黜,则阴盛陵阳。臣伏见方今刺史、太守专州典郡,不务奉事尽心为国,而司察偏阿,取与自己,同则举为尤异,异则中以刑法,不即垂头塞耳,采求财赂。今益州刺史朱酺、杨州刺史倪说、凉州刺史尹业等,每行考事,辄有物故,又选举不实,曾无贬坐,是使臣下得作威福也。故事,州郡所举上奏,司直察能否以惩虚实。今宜加防检,式遵前制。旧丞相、御史亲治职事,唯丙吉以年老优游,不案吏罪,于是宰府习为常俗,更共罔养,以崇虚名,或未晓其职,便复迁徙,诚非建官赋禄之意。宜敕正百司,各责以事,州郡所举,必得其人。若不知言,裁以法令。传曰:‘上德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故火烈则人望而畏之,水懦则人狎而玩之。为政者宽以济猛,猛以济宽。’如此,绥御有体,灾眚消矣。”书奏,帝纳其言而免酺等官。建初元年,迁五官中郎将,除三子为郎。严数荐达贤能,申解冤结,多见纳用。复以五官中郎将行长乐卫尉事。二年,拜陈留太守。严当之职,乃言于帝曰:“昔显亲侯窦固误先帝出兵西域,置伊吾卢屯,烦费无益。又窦勋受诛,其家不宜亲近京师。”是时,勋女为皇后,窦氏方宠,时有侧听严言者,以告窦宪兄弟,由是失权贵心。严下车,明赏罚,发奸慝,郡界清静。时京师讹言贼从东方来,百姓奔走,转相惊动,诸郡遑急,各以状闻。严察其虚妄,独不为备。诏书敕问,使驿系道,严固执无贼,后卒如言。典郡四年,坐与宗正刘轶、少府丁鸿等更相属托,征拜太中大夫;十余日,迁将作大匠。七年,复坐事免。后既为窦氏所忌,遂不复在位。及帝崩,窦太后临朝,严乃退居自守,训教子孙。永元十年,卒于家,时年八十二。弟敦,官至虎贲中郎将。严七子,唯续、融知名。续字季则,七岁能通《论语》,十三明《尚书》,十六治《诗》,博观群籍,善《九章算术》。顺帝时,为护羌校尉,迁度辽将军,所在有威恩称。融自有传。棱字伯威,援之族孙也。少孤,依从兄毅共居业,恩犹同产。毅卒无子,棱心丧三年。建初中,仕郡功曹,举孝廉。及马氏废,肃宗以棱行义,征拜谒者。章和元年,迁广陵太守。时谷贵民饥,奏罢盐官,以利百姓,赈贫羸,薄赋税,兴复陂湖,溉田二万余顷,吏民刻石颂之。永元二年,转汉阳太守,有威严称。大将军窦宪西屯武威,棱多奉军费,侵赋百姓,宪诛,坐抵罪。后数年,江湖多剧贼,以棱为丹阳太守。棱发兵掩击,皆禽灭之。转会稽太守,治亦有声。转河内太守。永初中,坐事抵罪,卒于家。赞曰:伏波好功,爰自冀、陇。南静骆越,西屠烧种。徂年已流,壮情方勇。明德既升,家祚以兴。廖乏三趣,防遂骄陵。班梁列传班超字仲升,扶风平陵人,徐令彪之少子也。为人有大志,不修细节。然内孝谨,居家常执勤苦,不耻劳辱。有口辩,而涉猎书传。永平五年,兄固被召诣校书郎,超与母随至洛阳。家贫,常为官佣书以供养。久劳苦,尝辍业投笔叹曰:“大丈夫无它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研间乎?”左右皆笑之。超曰:“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其后行诣相者,曰:“祭酒,布衣诸生耳,而当封侯万里之外。”超问其状。相者指曰:“生燕颔虎颈,飞而食肉,此万里侯相也。”久之,显宗问固:“卿弟安在?”固对:“为官写书,受直以养老母。”帝乃除超为兰台令史。后坐事免官。十六年,奉车都尉窦固出击匈奴,以超为假司马,将兵别击伊吾,战于蒲类海,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邪。”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绝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裁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皆当鸣鼓大呼。”余人悉持兵弩夹门而伏。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固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多益为累。”是时,于窴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窴。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者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时,龟兹王建为匈奴所立,倚恃虏威,据有北道,攻破疏勒,杀其王,而立龟兹人兜题为疏勒王。明年春,超从间道至疏勒。去兜题所居槃橐城九十里,逆遣吏田虑先往降之。敕虑曰:“兜题本非疏勒种,国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执之。”虑既到,兜题见虑轻弱,殊无降意。虑因其无备,遂前劫缚兜题。左右出其不意,皆惊惧奔走。虑驰报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将吏,说以龟兹无道之状,因立其故王兄子忠为王,国人大悦。忠及官属皆请杀兜题,超不听,欲示以威信,释而遣之。疏勒由是与龟兹结怨。十八年,帝崩。焉耆以中国大丧,遂攻没都护陈睦。超孤立无援,而龟兹、姑墨数发兵攻疏勒。超守盘橐城,与忠为首尾,士吏单少,拒守岁余。肃宗初即位,以陈睦新没,恐超单危不能自立,下诏征超。超发还,疏勒举国忧恐。其都尉黎弇曰:“汉使弃我,我必复为龟兹所灭耳。诚不忍见汉使去。”因以刀自刭。超还至于窴,王侯以下皆号泣曰:“依汉使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超马脚,不得行。超恐于窴终不听其东,又欲遂本志,乃更还疏勒。疏勒两城自超去后,复降龟兹,而与尉头连兵。超捕斩反者,击破尉头,杀六百余人,疏勒复安。建初三年,超率疏勒、康居、于窴、拘弥兵一万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斩首七百级。超欲因此叵平诸国,乃上疏请兵。曰:“臣窃见先帝欲开西城,故北击匈奴,西使外国,鄯善、于窴即时向化。今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复愿归附,欲共并力破灭龟兹,平通汉道。若得龟兹,则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臣伏自惟念,卒伍小吏,实愿从谷吉效命绝域,庶几张骞弃身旷野。昔魏绛列国大夫,尚能和辑诸戎,况臣奉大汉之威,而无鈆刀一割之用乎?前世议者皆曰取三十六国,号为断匈奴右臂。今西域诸国,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贡奉不绝,唯焉耆、龟兹独未服从。臣前与官属三十六人奉使绝域,备遭艰厄。自孤守疏勒,于今五载,胡夷情数,臣颇识之。问其城郭大小,皆言‘倚汉与依天等’。以是效之,则葱领可通,葱领通则龟兹可伐。今宜拜龟兹侍子白霸为其国王,以步骑数百送之,与诸国连兵,岁月之间,龟兹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计之善者也。臣见莎车、疏勒田地肥广,草牧饶衍,不比敦煌、鄯善间也,兵可不费中国而粮食自足。且姑墨、温宿二王,特为龟兹所置,既非其种,更相厌苦,其势必有降反。若二国来降,则龟兹自破。愿下臣章,参考行事。诚有万分,死复何恨。臣超区区,特蒙神灵,窃冀未便僵仆,目见西域平定,陛下举万年之觞,荐勋祖庙,布大喜于天下。”书奏,帝知其功可成,议欲给兵。平陵人徐幹素与超同志,上疏愿奋身佐超。五年,遂以幹为假司马,将弛刑及义从千人就超。先是,莎车以为汉兵不出,遂降于龟兹,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复反叛。会徐幹适至,超遂与幹击番辰,大破之,斩首千余级,多获生口。超既破番辰,欲进攻龟兹。以乌孙兵强,宜因其力,乃上言:“乌孙大国,控弦十万,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皇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与共合力。”帝纳之。八年,拜超为将兵长史,假鼓吹幢麾。以徐幹为军司马,别遣卫候李邑护送乌孙使者,赐大小昆弥以下锦帛。李邑始到于窴,而值龟兹攻疏勒,恐惧不敢前,因上书陈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毁超拥爱妻,抱爱子,安乐外国,无内顾心。超闻之,叹曰:“身非曾参而有三至之谗,恐见疑于当时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责邑曰:“纵超拥爱妻,抱爱子,思归之士千余人,何能尽与超同心乎?”令邑诣超受节度。诏超:“若邑任在外者,便留与从事。”超即遣邑将乌孙侍子还京师。徐幹谓超曰:“邑前亲毁君,欲败西域,今何不缘诏书留之,更遣它吏送侍子乎?”超曰:“是何言之陋也!以邑毁超,故今遣之。内省不疚,何恤人言!快意留之,非忠臣也。”明年,复遣假司马和恭等四人将兵八百谐超,超因发疏勒、于窴兵击莎车。莎车阴通使疏勒王忠,啖以重利,忠遂反从之,西保乌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为疏勒王,悉发其不反者以攻忠。积半岁,而康居遣精兵救之,超不能下。是时,月氏新与康居婚,相亲,超乃使使多赍锦帛遗月氏王,令晓示康居王,康居王乃罢兵,执忠以归其国,乌即城遂降于超。后三年,忠说康居王借兵,还据损中,密与龟兹谋,遣使诈降于超。超内知其奸而外伪许之。忠大喜,即从轻骑诣超。超密勒兵待之,为供张设乐,酒行,乃叱吏缚忠斩之。因击破其众,杀七百余人,南道于是遂通。明年,超发于窴诸国兵二万五千人,复击莎车。而龟兹王遣左将军发温宿、姑墨、尉头合五万人救之。超召将校及于窴王议曰:“今兵少不敌,其计莫若各散去。于窴从是而东,长史亦于此西归,可须夜鼓声而发。”阴缓所得生口。龟兹王闻之大喜,自以万骑于西界遮超,温宿王将八千骑于东界徼于窴。超知二虏已出,密召诸部勒兵,鸡鸣驰赴莎车营,胡大惊乱奔走,追斩五千余级,大获其马畜财物。莎车遂将,龟兹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初,月氏尝助汉击车师有功,是岁贡奉珍宝、符拔、师子,因求汉公主。超拒还其使,由是怨恨。永元二年,月氏遣其副王谢将兵七万攻超。超众少,皆大恐。超譬军士曰:“月氏兵虽多,然数千里逾葱领来,非有运输,何足忧邪?但当收谷坚守,彼饥穷自降,不过数十日决矣。”谢遂前攻超,不下,又钞掠无所得。超度其粮将尽,必从龟兹求救,乃遣兵数百于东界要之。谢果遣骑赍金银珠玉以赂龟兹。超伏兵遮击,尽杀之,持其使首以示谢。谢大惊,即遣使请罪,愿得生归。超纵遣之。月氏由是大震,岁奉贡献。明年,龟兹、姑墨、温宿皆降,乃以超为都护,徐幹为长史。拜白霸为龟兹王,遣司马姚光送之。超与光共胁龟兹废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将尤利多还诣京师。超居龟兹它乾城,徐幹屯疏勒。西域唯焉耆、危须、尉犁以前没都护,怀二心,其余悉定。六年秋,超遂发龟兹、鄯善等八国兵合七万人,及吏士贾客千四百人讨焉耆。兵到尉犁界,而遣晓说焉耆、尉犁、危须曰:“都护来者,欲镇抚三国。即欲改过向善,宜遣大人来迎,当赏赐王侯已下,事毕即还。今赐王彩五百匹。”焉耆王广遣其左将北鞬支奉牛酒迎超。超诘鞬支曰:“汝虽匈奴侍子,而今秉国之权。都护自来,王不以时迎,皆汝罪也。”或谓超可便杀之。超曰:“非汝所及。此人权重于王,今未入其国而杀之,遂令自疑,设备守险,岂得到其城下哉!”于是赐而遣之。广乃与大人迎超于尉犁,奉献珍物。焉耆国有苇桥之险,广乃绝桥,不欲令汉军入国。超更从它道厉度。七月晦,到焉耆,去城二十里,营大泽中。广出不意,大恐,乃欲悉驱其人共入山保。焉耆左侯元孟先尝质京师,密遣使以事告超,超即斩之,示不信用。乃期大会诸国王,因扬声当重加赏赐,于是焉耆王广,尉犁王汎及北鞬支等三十人相率诣超。其国相腹久等十七人惧诛,皆亡入海,而危须王亦不至。坐定,超怒诘广曰:“危须王何故不到?腹久等所缘逃亡?”遂叱吏士收广、汎等于陈睦故城斩之,传首京师。因纵兵钞掠,斩首五千余级,获生口万五千人,马畜牛羊三十余万头,更立元孟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岁,尉抚之。于是西域五十余国悉皆纳质内属焉。明年,下诏曰:“往者匈奴独擅西域,寇盗河西,永平之末,城门昼闭。先帝深愍边萌婴罗寇害,乃命将帅击右地,破白山,临蒲类,取车师,城郭诸国震慑响应,遂开西域,置都护。而焉耆王舜、舜子忠独谋悖逆,恃其险隘,覆没都护,并及吏士。先帝重元元之命,惮兵役之兴,故使军司马班超安集于窴以西。超遂逾葱领,迄县度,出入二十二年,莫不宾从。改立其王,而绥其人。不动中国,不烦戎士,得远夷之和,同异俗之心,而致天诛,蠲宿耻,以报将士之仇。《司马法》曰:‘赏不逾月,欲人速睹为善之利也。’其封超为定远侯,邑千户。”超自以久在绝域,年老思土。十二年,上疏曰:“臣闻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夫周齐同在中土千里之间,况于远处绝域,小臣能无依风首丘之思哉?蛮夷之俗,畏壮侮老。臣超犬马齿歼,常恐年衰,奄忽僵仆,孤魂弃捐。昔苏武留匈奴中尚十九年,今臣幸得奉节带金银护西域,如自以寿终屯部,诚无所恨,然恐后世或名臣为没西域。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臣老病衰困,冒死瞽言,谨遣子勇随献物入塞。及臣生在,令勇目见中土。”而超妹同郡曹寿妻昭亦上书请超曰:妾同产兄西域都护定远侯超,幸得以微功特蒙重赏,爵列通侯,位二千石。天恩殊绝,诚非小臣所当被蒙。超之始出,志捐躯命,冀立微功,以自陈效。会陈睦之变,道路隔绝,超以一身转侧绝域,晓譬诸国,因其兵众,每有攻战,辄为先登,身被金夷,不避死亡。赖蒙陛下神灵,且得延命沙漠,至今积三十年。骨肉生离,不复相识。所与相随时人士众,皆已物故。超年最长,今且七十。衰老被病,头发无黑,两手不仁,耳目不聪明,扶杖乃能行。虽欲竭尽其力,以报塞天恩,迫于岁暮,犬马齿索。蛮夷之性,悖逆侮老,而超旦暮入地,久不见代,恐开奸宄之源,生逆乱之心。而卿大夫咸怀一切,莫肯远虑。如有卒暴,超之气力不能从心,便为上损国家累世之功,下弃忠臣竭力之用,诚可痛也。故超万里归诚,自陈苦急,延颈逾望,三年于今,未蒙省录。妾窃闻古者十五受兵,六十还之,亦有休息不任职也。缘陛下以至孝理天下,得万国之欢心,不遗小国之臣,况超得备侯伯之位,故敢触死为超求哀,丐超馀年。一得生还,复见阙庭,使国永无劳远之虑,西域无仓卒之忧,超得长蒙文王葬骨之恩,子方哀老之惠。《诗》云:“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超有书与妾生诀,恐不复相见。妾诚伤超以壮年竭忠孝于沙漠,疲老则便捐死于旷野,诚可哀怜。如不蒙救护,超后有一旦之变,冀幸超家得蒙赵母、卫姬先请之贷。妾愚戆不知大义,触犯忌讳。书奏,帝感其言,乃征超还。超在西域三十一岁。十四年八月至洛阳,拜为射声校尉。超素有胸胁疾,既至,病遂加。帝遣中黄门问疾,赐医药。其年九月卒,年七十一。朝廷愍惜焉,使者吊祭,赠赗甚厚。子雄嗣。勇字宜僚,少有父风。永初元年,西域反叛,以勇为军司马。与兄雄俱出敦煌,迎都护及西域甲卒而还。因罢都护。后西域绝无汉吏十余年。梁慬字伯威,北地弋居人也。父讽,历州宰。永元元年,车骑将军窦宪出征匈奴,除讽为军司马,令先赍金帛使北单于,宣国威德,其归附者万余人。后坐失宪意,髡输武威,武威太守承旨杀之。窦氏既灭,和帝知其为宪所诬,征慬,除为郎中。慬有勇气,常慷慨好功名。初为车骑将军邓鸿司马,再迁,延平元年拜西域副校尉。慬行至河西,会西域诸国反叛,攻都护任尚于疏勒。尚上书求救,诏慬将河西四郡羌胡五千骑驰赴之,慬未至而尚已得解。会征尚还,以骑都尉段禧为都护,西域长史赵博为骑都尉。禧、博守它乾城。它乾城小,慬以为不可固,乃谲说龟兹王白霸,欲入共保其城,白霸许之。吏人固谏,白霸不听。慬既入,遣将急迎禧、博,合军八九千人。龟兹吏人并叛其王,而与温宿、姑墨数万兵反,共围城。慬等出战,大破之。连兵数月,胡众败走,乘胜追击,凡斩首万余级,获生口数千人,骆驼畜产数万头,龟兹乃定。而道路尚隔,檄书不通。岁余,朝廷忧之。公卿议者以为西域阻远,数有背叛,吏士屯田,其费无已。永初元年,遂罢都护,遣骑都尉王弘发关中兵迎慬、禧、博及伊吾卢、柳中屯田吏士。二年春,还至敦煌。会众羌反叛,朝廷大发兵西击之,逆诏慬留为诸军援。慬至张掖日勒。羌诸种万余人攻亭候,杀略吏人。慬进兵击,大破之,乘胜追至昭武,虏遂散走,其能脱者十二三。乃至姑臧,羌大豪三百余人诣慬降,并慰譬遣还故地,河西四郡复安。慬受诏当屯金城,闻羌转寇三辅,迫近园陵,即引兵赴击之,转战武功美阳关。慬临阵被创,不顾,连破走之,尽还得所掠生口,获马畜财物甚众,羌遂奔散。朝延嘉之,数玺书劳勉,委以西方事,令为诸军节度。三年冬,南单于与乌桓大人俱反。以大司农何熙行车骑将军事,中郎将庞雄为副,将羽林五校营士,及发缘边十郡兵二万余人,又辽东太守耿夔率将鲜卑种众共击之,诏慬行度辽将军事。庞雄与耿夔共击匈奴奥鞬日逐王,破之。单于乃自将围中郎将耿种于美稷,连战数月,攻之转急,种移檄求救。明年正月,慬将八千余人驰往赴之,至属国故城,与匈奴左将军、乌桓大人战,破斩其渠帅,杀三千余人,虏其妻子,获财物甚众。单于复自将七八千骑迎攻,围慬。慬被甲奔击,所向皆破,虏遂引还虎泽。三月,何熙军到五原曼柏,暴疾,不能进,遣庞雄与慬及耿种步骑万六千人攻虎泽。连营稍前,单于惶怖,遣左奥鞬日逐王诣慬乞降,慬乃大陈兵受之。单于脱帽徒跣,面缚稽颡,纳质。会熙卒于师,即拜慬度辽将军。庞雄还为大鸿胪。雄,巴郡人,有勇略,称为名将。明年,安定、北地、上郡皆被羌寇,谷贵人流,不能自立。诏慬发边兵迎三郡太守,使将吏人徙扶风界。慬即遣南单于兄子优孤涂奴将兵迎之。既还,慬以涂奴接其家属有劳,辄授以羌侯印绶,坐专擅,征下狱,抵罪。明年,校书郎马融上书讼慬与护羌校尉庞参,有诏原刑。语在《庞参传》。会叛羌寇三辅,关中盗贼起,拜慬谒者,将兵击之。至湖县,病卒。何熙字孟孙,陈国人。少有大志。永元中,为谒者。身长八尺五寸,善为威容,赞拜殿中,音动左右。和帝伟之,擢为御史中丞,历司隶校尉、大司农。及在军临殁,遗言薄葬。三子:临、瑾、阜。临、瑾并有政能。阜俊才早没。临子衡,为尚书,以正直称,坐讼李膺等下狱,免官,废于家。论曰:时政平则文德用,而武略之士无所奋其力能,故汉世有发愤张胆、争膏身于夷狄,以要功名,多矣。祭肜、耿秉启匈奴之权,班超、梁慬奋西域之略,卒能成功立名,享受爵位,荐功祖庙,勒勋于后,亦一时之志土也。赞曰:定远慷慨,专功西遐。坦步葱、雪,咫尺龙沙。慬亦抗愤,勇乃负荷。三国志良药苦口,惟疾者能甘之;忠言逆耳,惟达者能受之。魏书武帝纪太祖武皇帝,沛国谯人也,姓曹,讳[1] 操,字孟德,汉相国参之后。桓帝世,曹腾为中常侍大长秋,封费亭侯。养子嵩嗣[2] ,官至太尉,莫能审其生出本末。嵩生太祖。太祖少机警,有权数[3] ,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4] ,故世人未之奇也,惟梁国桥玄、南阳何颙异焉。玄谓太祖曰:“天下将乱,非命世之才不能济[5] 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年二十,举孝廉为郎,除洛阳北部尉,迁顿丘令,征拜议郎。【注释】[1] 讳:避讳,古代对帝王和长辈不能直接称呼名字,表示尊敬。[2] 嗣:继承。[3] 权数:谋略,权术,有随机应变和善于出谋划策的才能。[4] 行业:操行,学业。[5] 济:帮助,拯救。光和末,黄巾起。拜骑都尉,讨颍川贼。迁为济南相,国有十余县,长吏多阿附[1] 贵戚,赃污狼藉[2] ,于是奏免其八;禁断淫祀[3] 。奸宄逃窜,郡界肃然。久之,征还为东郡太守。不就[4] ,称疾归乡里[5] 。顷之,冀州刺史王芬、南阳许攸、沛国周旌等连结豪杰,谋废灵帝,立合肥侯,以告太祖,太祖拒之。芬等遂败。金城边章、韩遂杀刺史郡守以叛,众十余万,天下骚动。征太祖为典军校尉。会灵帝崩,太子即位,太后临朝。大将军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太后不听。进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卓未至而进见杀。卓到,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京都大乱。卓表太祖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出关,过中牟,为亭长所疑,执诣县。邑中或窃识之,为请得解。卓遂杀太后及弘农王。太祖至陈留,散家财,合义兵,将以诛卓。冬十二月,始起兵于己吾,是岁中平六年也。【注释】[1] 阿附:附和、迎合。[2] 狼藉:散乱,不整齐。[3] 淫祀:不合礼制规定的祭祀,这里指豪强滥设的祠庙。[4] 就:就职。[5] 乡里:这里指故乡。 [image \"SGZYYQT-069曹操\" file=Image00054.jpg] 曹操初平元年春正月,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同时俱起兵,众各数万,推绍为盟主[1] 。太祖行[2] 奋武将军。二月,卓闻兵起,乃徙天子都长安。卓留屯洛阳,遂焚宫室。是时绍屯河内,邈、岱、瑁、遗屯酸枣,术屯南阳,伷屯颍川,馥在邺。卓兵强,绍等莫敢先进。太祖曰:“举义兵以诛暴乱,大众已合,诸君何疑?向使董卓闻山东兵起,倚[3] 王室之重,据[4] 二周之险,东向以临天下;虽以无道行之,犹足为患。今焚烧宫室,劫迁天子,海内[5] 震动,不知所归,此天亡之时也。一战而天下定矣,不可失也。”遂引兵西,将据成皋。邈遣将卫兹分兵随太祖。到荥阳汴水,遇卓将徐荣,与战不利,士卒死伤甚多。太祖为流矢所中,所乘马被创,从弟洪以马与太祖,得夜遁去。荣见太祖所将兵少,力战尽日,谓酸枣未易攻也,亦引兵还。【注释】[1] 盟主:古指诸侯盟会中的首领,主持盟会的人。[2] 行:兼任官职。[3] 倚:依靠,倚赖。[4] 据:占据,盘踞。[5] 海内:四海之内,这里泛指中国。太祖到酸枣,诸军兵十余万,日置酒高会,不图进取。太祖责让之,因为谋曰:“诸君听吾计,使勃海引河内之众临孟津,酸枣诸将守成皋,据敖仓,塞[1] 轘辕、太谷,全制其险;使袁将军率南阳之军军丹、析,入武关,以震三辅[2] :皆高垒深壁,勿与战,益为疑兵,示天下形势,以顺诛逆[3] ,可立定也。今兵以义动,持疑而不进,失天下之望,窃为诸君耻之!”邈等不能用。太祖兵少,乃与夏侯惇等诣扬州募兵[4] ,刺史陈温、丹杨太守周昕与兵四千余人。还到龙亢,士卒多叛。至铚、建平,复收兵得千余人,进屯河内。刘岱与桥瑁相恶,岱杀瑁,以王肱领东郡太守。【注释】[1] 塞:堵塞。[2] 辅:指京城附近的地区,即长安地区的京兆尹、右扶风、左冯翊三郡。[3] 逆:叛逆,这里指违背道义。[4] 募兵:招募军队。袁绍与韩馥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太祖拒之。绍又尝得一玉印[1] ,于太祖坐[2] 中举向其肘。太祖由是笑而恶焉[3] 。二年春,绍、馥遂立虞为帝,虞终不敢当。夏四月,卓还长安。秋七月,袁绍胁韩馥,取冀州。黑山贼于毒、白绕、眭固等十余万众略魏郡、东郡,王肱不能御,太祖引兵入东郡,击白绕于濮阳,破之。袁绍因表太祖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三年春,太祖军顿丘。毒等攻东武阳。太祖乃引兵西入山,攻毒等本屯。毒闻之,弃武阳还。太祖要击眭固,又击匈奴於夫罗于内黄,皆大破[4] 之。【注释】[1] 尝:曾经。玉印:玉制的印玺,袁绍私藏玉印,说明他有称帝的野心。[2] 坐:坐席,座位。[3] 笑:耻笑。恶:厌恶。[4] 破:攻下,打败。夏四月,司徒王允与吕布共杀卓。卓将李傕、郭汜等杀允攻布。布败,东出武关。傕等擅朝政。青州黄巾众百万入兖州,杀任城相郑遂,转入东平。刘岱欲击之,鲍信谏曰:“今贼众百万,百姓皆震恐,士卒无斗志,不可敌也。观贼众群辈[1] 相随,军无辎重[2] ,唯以钞略为资[3] ,今不若畜[4] 士众之力,先为固守。彼欲战不得,攻又不能,其势必离散,后选精锐,据其要害,击之可破也。”岱不从,遂与战,果为所杀。信乃与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兖州牧。遂进兵击黄巾于寿张东。信力战斗死,仅而[5] 破之。购求信丧不得。众乃刻木如信形状,祭而哭焉。追黄巾至济北。乞降。冬,受降卒三十余万,男女百余万口,收其精锐者,号为“青州兵”。袁术与绍有隙,术求援于公孙瓒,瓒使刘备屯高唐,单经屯平原,陶谦屯发干,以逼绍。太祖与绍会击,皆破之。【注释】[1] 群辈:指农民起义军的老少家属。[2] 辎重:随军的军用粮草、给养等物资。[3] 钞略:强取,掠夺。资:给养。[4] 畜:通“蓄”,积蓄。[5] 仅而:勉强能够。四年春,军鄄城。荆州牧刘表断术粮道[1] 。术引军入陈留,屯封丘[2] 。黑山余贼及於夫罗等佐之。术使将刘详屯匡亭[3] 。太祖击详,术救之,与战,大破之。术退保封丘,遂围之,未合,术走襄邑,追到太寿,决渠水灌城。走宁陵,又追之,走九江。夏,太祖还军定陶。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与共举兵[4] ,取泰山华、费,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谦,下[5] 十余城。谦守城不敢出。是岁,孙策受袁术使渡江,数年间遂有江东。【注释】[1] 粮道:运粮的通道。[2] 封丘:地名,在今河南省。[3] 匡亭:地名,在今河南省。[4] 举兵:领兵起义。[5] 下:攻下。兴平元年春,太祖自徐州还。初,太祖父嵩,去官后还谯,董卓之乱,避难琅邪,为陶谦所害,故太祖志在复仇东伐。夏,使荀彧、程昱守鄄城,复征陶谦,拔五城,遂略地至东海。还过郯,谦将曹豹与刘备屯郯东,要太祖。太祖击破之,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会张邈与陈宫叛迎[1] 吕布,郡县皆应。荀彧、程昱保鄄城,范、东阿二县固守,太祖乃引军还。布到,攻鄄城不能下,西屯濮阳。太祖曰:“布一旦得一州,不能据东平,断亢父、泰山之道,乘险要我,而乃屯濮阳,吾知其无能为也。”遂进军攻之。布出兵战,先以骑犯青州兵。青州兵奔,太祖陈[2] 乱。驰突火出,坠马,烧左手掌。司马楼异扶太祖上马,遂引去。未至营止,诸将未与太祖相见,皆怖。太祖乃自力[3] 劳军,令军中促为[4] 攻具,进复攻之。与布相守百余日。蝗虫起,百姓大饿,布粮食亦尽,各引[5] 去。【注释】[1] 迎:迎接。[2] 陈:通“阵”,军队作战时摆出的作战队形。[3] 自力:自己奋力支持。[4] 促为:赶快制作。[5] 引:带领军队撤退。秋九月,太祖还鄄城。布到乘氏[1] ,为其县人李进所破,东屯山阳。于是绍使人说太祖,欲连和[2] 。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程昱止太祖,太祖从之。冬十月,太祖至东阿。是岁谷一斛五十余万钱,人相食,乃罢吏兵新募者。陶谦死,刘备代之。二年春,袭定陶。济阴太守吴资保南城,未拔。会吕布至,又击破之。夏,布将薛兰、李封屯巨野,太祖攻之,布救兰,兰败,布走,遂斩兰等。布复从东缗与陈宫将万余人来战。时太祖兵少,设伏,纵[3] 奇兵击,大破之。布夜走。太祖复攻,拔定陶,分兵平诸县。布东奔刘备。张邈从布,使其弟超将家属保雍丘。秋八月,围雍丘。冬十月,天子拜太祖兖州牧。十二月,雍丘溃,超自杀,夷邈三族[4] 。邈诣袁术请救,为其众所杀。兖州平,遂东略陈[5] 地。【注释】[1] 乘氏:地名,在今山东省巨野西南。[2] 连和:联合。[3] 纵:指挥。[4] 夷:杀死。三族:一般指父族、母族、妻族。[5] 陈:王国名,治所在陈县。是岁,长安乱,天子东迁,败于曹阳,渡河幸[1] 安邑。建安元年春正月,太祖军临武平,袁术所置陈相袁嗣降。太祖将迎天子,诸将或疑,荀彧、程昱劝[2] 之,乃遣曹洪将兵西迎,卫将军董承与袁术将苌奴拒险,洪不得进。汝南、颍川黄巾何仪、刘辟、黄邵、何曼等,众各数万。初应袁术,又附[3] 孙坚。二月,太祖进军讨破之,斩辟、邵等。仪及其众皆降。天子拜太祖建德将军,夏六月,迁镇东将军,封费亭侯。秋七月,杨奉、韩暹以天子还洛阳,奉别屯梁。太祖遂至洛阳,卫京都,暹遁走。天子假太祖节钺,录尚书事。洛阳残破,董昭等劝太祖都许。九月,车驾[4] 出轘辕而东,以太祖为大将军,封武平侯。自天子西迁,朝廷日乱,至是[5] 宗庙社稷制度始立。【注释】[1] 幸:指帝王到达某个地方。[2] 劝:勉励,鼓励。[3] 附:归顺,依附。[4] 车驾:皇帝外出时乘坐的车子,后用来指代皇帝。[5] 至是:到这个时候。天子之东也,奉自梁欲要之,不及。冬十月,公征奉[1] ,奉南奔袁术,遂攻其梁屯,拔之。于是以袁绍为太尉。绍耻班[2] 在公下,不肯受。公乃固辞,以大将军让绍。天子拜公司空,行车骑将军。是岁用枣祗、韩浩等议,始兴[3] 屯田。吕布袭刘备,取下邳。备来奔。程昱说公曰:“观刘备有雄才而甚得众心,终不为人下,不如早图[4] 之。”公曰:“方今收英雄时也[5] ,杀一人而失天下之心,不可。”张济自关中走南阳。济死,从子绣领其众。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张绣降,既而悔之,复反。公与战,军败,为流矢[6] 所中,长子昂、弟子安民遇害。公乃引兵还舞阴。绣将骑来钞,公击破之。绣奔穰,与刘表合。公谓诸将曰:“吾降张绣等,失不便取其质[7] ,以至于此。吾知所以败。诸卿观之,自今已后不复败矣。”遂还许。【注释】[1] 公:指曹操。征:讨伐,征讨。[2] 班:位次,规定等级。[3] 兴:兴起,实行。[4] 图:图谋,设法对付。[5] 方今:当今,现在。收:召集,网罗。[6] 流矢:乱箭。[7] 质:人质。袁术欲称帝于淮南[1] ,使人告吕布。布收[2] 其使,上[3] 其书。术怒,攻布,为布所破。秋九月,术侵陈,公东征之。术闻公自来,弃军走,留其将桥蕤、李丰、梁纲、乐就。公到,击破蕤等,皆斩之。术走渡淮。公还许。公之自舞阴还也,南阳章陵诸县复叛为绣。公遣曹洪击之,不利,还屯叶,数[4] 为绣、表所侵。冬十一月,公自南征,至宛。表将邓济据湖阳[5] 。攻拔之,生擒济,湖阳降。攻舞阴,下之。三年春正月,公还许,初置军师祭酒。三月,公围张绣于穰。夏五月,刘表遣兵救绣,以绝军后。公将引还,绣兵来追。公军不得进,连营稍前。公与荀彧书曰:“贼来追吾,虽日行数里,吾策之,到安众,破绣必矣。”到安众,绣与表兵合守险,公军前后受敌。公乃夜凿险为地道,悉过辎重,设奇兵。会明,贼谓公为遁也,悉军来追。乃纵奇兵步骑夹攻,大破之。秋七月,公还许。荀彧问公:“前以策贼必破,何也?”公曰:“虏遏吾归师,而与吾死地战,吾是以知胜矣。”【注释】[1] 淮南:国、郡名。汉初为淮南国,东汉末改为淮南郡。[2] 收:扣留。[3] 上:指向朝廷报告。[4] 数:屡次,多次。[5] 湖阳:地名,在今天的河南省叶县南。吕布复为袁术使高顺[1] 攻刘备,公遣夏侯惇救之,不利。备为顺所败。九月,公东征布。冬十月,屠[2] 彭城,获其相侯谐。进至下邳,布自将骑逆[3] 击。大破之,获其骁将成廉。追至城下,布恐,欲降。陈宫等沮其计[4] ,求救于术,劝布出战,战又败,乃还固守,攻之不下。时公连战,士卒罢[5] ,欲还,用荀攸、郭嘉计,遂决泗、沂水以灌城。月余,布将宋宪、魏续等执陈宫,举城降,生禽布、宫,皆杀之。太山臧霸、孙观、吴敦、尹礼、昌豨各聚众。布之破刘备也,霸等悉从布。布败,获霸等,公厚纳待,遂割青、徐二州附于海以委焉,分琅邪、东海、北海为城阳、利城、昌虑郡。【注释】[1] 为:替。高顺:人名,吕布部下的大将。[2] 屠:任意屠杀。[3] 逆:迎接,这里指接战。[4] 沮:阻止。[5] 罢:通“疲”,疲劳,疲惫,疲乏。初,公为兖州,以东平毕谌为别驾[1] 。张邈之叛也,邈劫[2] 谌母弟妻子;公谢[3] 遣之,曰:“卿老母在彼,可去。”谌顿首[4] 无二心,公嘉之,为之流涕。既出,遂亡归。及布破,谌生得,众为谌惧,公曰:“夫人孝于其亲者,岂不亦忠于君乎!吾所求也。”以为[5] 鲁相。四年春二月,公还至昌邑。张杨将杨丑杀杨,眭固又杀丑,以其众属袁绍,屯射犬。夏四月,进军临河,使史涣、曹仁渡河击之。固使杨故长史薛洪、河内太守缪尚留守,自将兵北迎绍求救,与涣、仁相遇犬城。交战,大破之,斩固。公遂济河,围射犬。洪、尚率众降,封为列侯,还军敖仓。以魏种为河内太守,属以河北事。【注释】[1] 别驾:官名,是州牧、刺史的佐官。因为当他们跟随州牧、刺史出行时,别乘驿车随行,所以称为“别驾”。[2] 劫:劫持。[3] 谢:感谢,这里指有惋惜,不得已的意思。[4] 顿首:叩头,头叩地而拜,旧时用作下对上的敬礼。[5] 以为:任用。初,公举种孝廉。兖州叛,公曰:“唯魏种且不弃孤[1] 也。”及闻种走,公怒曰:“种不南走越,北走胡[2] ,不置[3] 汝也!”既下射犬,生禽种,公曰:“唯其才也!”释其缚而用之。是时袁绍既并公孙瓒,兼四州[4] 之地,众十余万,将进军攻许。诸将以为不可敌,公曰:“吾知绍之为人,志大而智小,色厉而胆薄,忌克[5] 而少威,兵多而分画不明,将骄而政令不一,土地虽广,粮食虽丰,适足以为吾奉也。”秋八月,公进军黎阳,使臧霸等入青州破齐、北海、东安,留于禁屯河上。九月,公还许,分兵守官渡。冬十一月,张绣率众降,封列侯。十二月,公军官渡。【注释】[1] 且:这里表示猜测可能的意思。弃:放弃、背弃的意思。孤:古代帝王对自己的称呼。[2] 胡:指古代北方的部落。[3] 置:放过,饶恕。[4] 兼:兼并,吞并。四州:指代青州、幽州、并州和冀州。[5] 忌克:嫉妒、刻薄。袁术自败于陈,稍困[1] ,袁谭[2] 自青州遣迎之。术欲从下邳北过,公遣刘备、朱灵要[3] 之。会术病死。程昱、郭嘉闻公遣备,言于公曰:“刘备不可纵[4] 。”公悔,追之不及。备之未东也,阴与董承等谋反,至下邳,遂杀徐州刺史车胄,举兵屯沛。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庐江太守刘勋率[5] 众降,封为列侯。五年春正月,董承等谋泄,皆伏诛。公将自东征备,诸将皆曰:“与公争天下者,袁绍也。今绍方来而弃之东,绍乘人后,若何?”公曰:“夫刘备,人杰也,今不击,必为后患。袁绍虽有大志,而见事迟,必不动也。”郭嘉亦劝公,遂东击备,破之,生禽其将夏侯博。备走奔绍,获其妻子。备将关羽屯下邳,复进攻之,羽降。昌豨叛为备,又攻破之。公还官渡,绍卒不出。【注释】[1] 稍困:逐渐衰微。[2] 袁谭:人名,袁绍的长子。[3] 要:通“腰”,中间截获。[4] 纵:放走。[5] 率:带领。二月,绍遣郭图、淳于琼、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绍引兵至黎阳,将渡河。夏四月,公北救延。荀攸说公曰:“今兵少不敌,分其势乃可。公到延津,若将渡兵向其后者,绍必西应之,然后轻兵[1] 袭白马,掩其不备,颜良可禽也。”公从之。绍闻兵渡,即分兵西应之。公乃引军兼行趣白马,未至十余里,良大惊,来逆战。使张辽、关羽前登[2] ,击破,斩良。遂解白马围,徙其民,循河而西。绍于是渡河追公军,至延津南。公勒兵驻营南阪下,使登垒望之,曰:“可五六百骑。”有顷,复白:“骑稍多,步兵不可胜数。”公曰:“勿复白。”乃令骑解鞍放马。是时,白马辎重就道。诸将以为敌骑多,不如还保营。荀攸曰:“此所以饵[3] 敌,如何去之!”绍骑将文丑与刘备将五六千骑前后至。诸将复白:“可上马。”公曰:“未也。”有顷,骑至稍多,或分趣[4] 辎重。公曰:“可矣。”乃皆上马。时骑不满六百,遂纵兵击,大破之,斩丑。良、丑皆绍名将也,再战,悉禽[5] ,绍军大震。公还军官渡。绍进保阳武。关羽亡归刘备。【注释】[1] 轻兵:轻骑兵。[2] 前登:首先接战。[3] 饵:引诱。[4] 分趣:分头拿取。[5] 悉禽:全部擒获。八月,绍连营稍前,依沙塠[1] 为屯,东西数十里。公亦分营与相当,合战[2] 不利。时公兵不满万,伤者十二三。绍复进临官渡,起土山地道。公亦于内作之,以相应。绍射营中,矢如雨下,行者皆蒙楯[3] ,众大惧,时公粮少,与荀彧书,议欲还许。彧以为:“绍悉众聚官渡,欲与公决胜败。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4] ,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且绍,布衣之雄[5] 耳,能聚人而不能用。夫以公之神武明哲而辅以大顺,何向而不济!”公从之。孙策闻公与绍相持,乃谋袭许,未发,为刺客所杀。汝南降贼刘辟等叛应绍,略许下。绍使刘备助辟,公使曹仁击破之。备走,遂破辟屯。【注释】[1] 沙塠:沙堆。塠,小丘。[2] 合战:交战。[3] 蒙:遮蔽。楯:盾,也就是藤编的盾牌。[4] 制:取得胜利,制服。[5] 布衣之雄:平民中的英雄。袁绍运谷车数千乘[1] 至,公用荀攸计,遣徐晃、史涣邀击[2] ,大破之,尽烧其车。公与绍相拒连月,虽比战[3] 斩将,然众少粮尽,士卒疲乏,公谓运者曰:“却十五日为汝破绍,不复劳汝矣。”冬十月,绍遣车运谷,使淳于琼等五人将兵万余人送之,宿绍营北四十里。绍谋臣许攸贪财,绍不能足,来奔,因说公击琼等。左右疑之,荀攸、贾诩劝公。公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人夜往,会明至。琼等望见公兵少,出陈门外。公急击之,琼退保营,遂攻之。绍遣骑救琼。左右或言:“贼骑稍近,请分兵拒之。”公怒曰:“贼在背后,乃白!”士卒皆殊死战[4] ,大破琼等,皆斩之。绍初闻公之击琼,谓长子谭曰:“就彼攻琼等,吾攻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张郃、高览攻曹洪。郃等闻琼破,遂来降。绍众大溃,绍及谭弃军走,渡河。追之不及,尽收其辎重图书珍宝,虏其众。公收绍书中,得许下及军中人书,皆焚之。冀州诸郡多举城邑降者。【注释】[1] 乘:古时计量单位,一车四匹马为一乘。[2] 邀击:拦击,截击。[3] 比战:每次交战。[4] 死战:拼了性命,决一死战。初,桓帝时有黄星[1] 见于楚、宋之分,辽东殷馗善天文,言后五十岁当有真人起于梁、沛之间,其锋不可当。至是凡五十年,而公破绍,天下莫敌矣。六年夏四月,扬兵河上,击绍仓亭军,破之。绍归,复收散卒,攻定诸叛郡县。九月,公还许。绍之未破也,使刘备略汝南,汝南贼共都等应之。遣蔡扬击都,不利,为都所破。公南征备。备闻公自行[2] ,走奔刘表,都等皆散。七年春正月,公军谯,令曰:“吾起义兵,为天下除暴乱。旧土[3] 人民,死丧略[4] 尽,国中终日行,不见所识,使吾凄怆伤怀。其举义兵已来,将士绝无后者,求其亲戚以后[5] 之,授土田,官给耕牛,置学师以教之。为存者立庙,使祀其先人,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遂至浚仪,治睢阳渠,遣使以太牢祀桥玄。进军官渡。绍自军破后,发病欧[6] 血,夏五月死。小子尚代,谭自号车骑将军,屯黎阳。秋九月,公征之,连战。谭、尚数败退,固守。【注释】[1] 黄星:土星,又称作镇星,或填星。[2] 行:出行,此处为带兵打仗。[3] 旧土:故乡。[4] 略:几乎,差不多。[5] 求:寻求。后:后嗣。[6] 欧:呕吐。八年春三月,攻其郭[1] ,乃出战,击,大破之,谭、尚夜遁。夏四月,进军邺。五月还许,留贾信屯黎阳。己酉,令曰:“《司马法》‘将军死绥’,故赵括之母,乞不坐括。是古之将者,军破于外,而家受罪于内也。自命将征行,但赏功而不罚罪,非国典也。其令诸将出征,败军者抵罪,失利者免官爵。”秋七月,令曰:“丧乱已来,十有五年,后生者不见仁义礼让之风,吾甚伤之。其令郡国各修文学,县满五百户置校官[2] ,选其乡之俊造[3] 而教学之,庶几[4] 先王之道不废,而有以益于天下。”八月,公征刘表,军西平。公之去邺而南也,谭、尚争冀州,谭为尚所败,走保平原。尚攻之急,谭遣辛毗乞降请救。诸将皆疑,荀攸劝公许之,公乃引军还。冬十月,到黎阳,为子整与谭结婚。尚闻公北,乃释平原还邺。东平吕旷、吕翔叛尚,屯阳平,率其众降,封为列侯。【注释】[1] 郭:外城。[2] 校官:主管学校的官员。[3] 俊造:俊士和造士。俊士指才智俊秀的人,造士指有一定的学业成就的人。[4] 庶几:也许可以。表示希望的意思。九年春正月,济河,遏淇水入白沟以通粮道。二月,尚复攻谭,留苏由、审配守邺。公进军到洹水,由降。既至,攻邺,为土山、地道。武安长尹楷屯毛城,通上党[1] 粮道。夏四月,留曹洪攻邺,公自将击楷,破之而还。尚将沮鹄[2] 守邯郸,又击拔之。易阳令韩范、涉长梁岐举县降,赐爵关内侯。五月,毁土山、地道,作围堑,决漳水灌城;城中饿死者过半。秋七月,尚还救邺,诸将皆以为“此归师,人自为战,不如避之”。公曰:“尚从大道来,当避之;若循西山来者,此成禽耳。”尚果循西山来[3] ,临滏水为营。夜遣兵犯围,公逆击破走之,遂围其营。未合,尚惧,遣故豫州刺史阴夔及陈琳乞降[4] ,公不许,为围益急。尚夜遁,保祁山,追击之。其将马延、张顗等临陈降,众大溃,尚走中山。尽获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使尚降人示其家,城中崩沮。八月,审配兄子荣夜开所守城东门内兵[5] 。配逆战,败,生禽配,斩之,邺定。公临祀绍墓,哭之流涕;慰劳绍妻,还其家人宝物,赐杂缯絮,廪食之。【注释】[1] 上党:地名,治所在今山西东南部。[2] 沮鹄:人名,袁绍的谋士。[3] 西山:也就是太行山。[4] 乞降:乞求投降。[5] 内:通“纳”,接纳。初,绍与公共起兵,绍问公曰:“若事不辑[1] ,则方面何所可据?”公曰:“足下[2] 意以为何如?”绍曰:“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3] 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公曰:“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九月,令曰:“河北罹[4] 袁氏之难,其令无出今年租赋!”重[5] 豪强兼并之法,百姓喜悦。天子以公领冀州牧,公让还兖州。公之围邺也,谭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间。尚败,还中山。谭攻之,尚奔故安,遂并其众。公遗谭书,责以负约,与之绝婚,女还,然后进军。谭惧,拔平原,走保南皮。十二月,公入平原,略定诸县。【注释】[1] 辑:成功。[2] 足下:对别人的敬称。[3] 燕、代:春秋两个国家的名字,相当于今河北省北部和山西东北部的一带。戎狄:我国对少数民族的泛称。古代称西方的游牧部落为戎;北方的游牧部落为狄。[4] 河北:黄河以北地区。罹:遭受。[5] 重:加重。 [image \"32-2决漳河许攸献计\" file=Image00055.jpg] 决漳河许攸献计十年春正月,攻谭,破之,斩谭,诛其妻子,冀州平。下令曰:“其与袁氏同恶者,与之更始[1] 。”令民不得复私仇,禁[2] 厚葬,皆一之于法。是月,袁熙大将焦触、张南等叛攻熙、尚,熙、尚奔三郡乌丸。触等举其县降,封为列侯。初讨谭时,民亡椎冰,令不得降。顷之,亡民有诣门首者,公谓曰:“听[3] 汝则违令,杀汝则诛首,归深自藏,无为吏所获。”民垂泣而去;后竟捕得。夏四月,黑山贼张燕率其众十余万降,封为列侯。故安赵犊、霍奴等杀幽州刺史、涿郡太守。三郡乌丸攻鲜于辅于犷平[4] 。秋八月,公征之,斩犊等,乃渡潞河救犷平,乌丸奔[5] 走出塞。【注释】[1] 更始:重新开始,改过自新。[2] 禁:禁止,不允许。[3] 听:听任,任凭。[4] 犷平:县名,属于渔阳镇,在现在的北京市密云县的东北。[5] 奔:逃跑。九月,令曰:“阿党比周[1] ,先圣所疾也[2] 。闻冀州俗,父子异部,更相毁誉[3] 。昔直不疑[4] 无兄,世人谓之盗嫂;第五伯鱼三娶孤女,谓之挝妇翁;王凤擅权[5] ,谷永比之申伯;王商忠议,张匡谓之左道:此皆以白为黑,欺天罔君者也。吾欲整齐风俗,四者不除,吾以为羞。”冬十月,公还邺。初,袁绍以甥高幹领并州牧,公之拔邺,幹降,遂以为刺史。幹闻公讨乌丸,乃以州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关口。遣乐进、李典击之,幹还守壶关城。十一年春正月,公征幹。幹闻之,乃留其别将守城,走入匈奴,求救于单于,单于不受。公围壶关三月,拔之。幹遂走荆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斩之。【注释】[1] 阿党:结成私党。比周:互相勾结。[2] 疾:厌恶、痛恨。[3] 更相:相互。毁誉:诽谤与吹捧。[4] 直不疑:人名,南阳人,汉文帝时做郎官。[5] 擅权:独揽大权。秋八月,公东征海贼管承,至淳于[1] ,遣乐进、李典击破之,承走入海岛。割东海之襄贲、郯[2] 、戚以益琅邪,省昌虑郡[3] 。三郡乌丸承天下乱,破幽州,略有汉民合十余万户。袁绍皆立其酋豪为单于,以家人子为己女,妻焉。辽西单于蹋顿尤强,为绍所厚,故尚兄弟归之,数入塞为害。公将征之,凿渠,自呼沲入泒水,名平虏渠;又从泃河口凿入潞河,名泉州渠,以通海。十二年春二月,公自淳于还邺。丁酉,令曰:“吾起义兵诛暴乱,于今十九年,所征必克,岂吾功哉?乃贤士大夫之力也。天下虽未悉定,吾当要与贤士大夫共定之;而专飨其劳[4] ,吾何以安焉!其促定功行封。”于是大封功臣二十余人,皆为列侯,其余各以次受封,及复[5] 死事之孤,轻重各有差。【注释】[1] 淳于:县名,在今山东省安丘市东北。[2] 郯:地名,在今山东省。[3] 省:减省,引申为撤销。昌虑郡:建安三年(198)曹操新建,治所在昌虑县。[4] 飨:享受。[5] 复:免除徭役租税。将北征三郡乌丸,诸将皆曰:“袁尚,亡虏耳[1] ,夷狄贪而无亲,岂能为尚用?今深入征之,刘备必说刘表以袭许。万一为变,事不可悔。”惟郭嘉策[2] 表必不能任备,劝公行。夏五月,至无终。秋七月,大水,傍海道不通,田畴请为乡导[3] ,公从之。引军出卢龙塞,塞外道绝不通,乃堑山堙谷五百余里,经白檀,历平冈[4] ,涉鲜卑庭,东指柳城。未至二百里,虏乃知之。尚、熙与蹋顿、辽西单于楼班、右北平单于能臣抵之等将数万骑逆军。八月,登白狼山,卒与虏遇,众甚盛。公车重在后,被甲者少,左右皆惧。公登高,望虏陈不整,乃纵兵击之,使张辽为先锋,虏众大崩,斩蹋顿及名王已下,胡、汉降者二十余万口。辽东单于速仆丸及辽西、北平诸豪,弃其种人[5] ,与尚、熙奔辽东,众尚有数千骑。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及公破乌丸,或说公遂征之,尚兄弟可禽也。公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不烦兵矣。”九月,公引兵自柳城还,康即斩尚、熙及速仆丸等,传其首。诸将或问:“公还而康斩送尚、熙,何也?”公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自相图,其势然也。”十一月至易水,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上郡乌丸行单于那楼将其名王来贺。【注释】[1] 亡虏:逃亡的敌人。耳:罢了,语气词。[2] 策:推断。[3] 田畴:人物名,字子泰。乡导:向导。[4] 平冈:县名,西汉置县,在今辽宁西部。[5] 种人:同一个部族的人。十三年春正月,公还邺,作玄武池以肄[1] 舟师。汉罢三公官,置[2] 丞相、御史大夫。夏六月,以公为丞相。秋七月,公南征刘表。八月,表卒,其子琮代,屯襄阳,刘备屯樊。九月,公到新野[3] ,琮遂降,备走夏口。公进军江陵,下令荆州吏民,与之更始。乃论荆州服从之功,侯者十五人,以刘表大将文聘为江夏太守,使统本兵,引用荆州名士韩嵩、邓义等。益州牧刘璋[4] 始受征役,遣兵给军。十二月,孙权为备攻合肥。公自江陵征备,至巴丘,遣张憙救合肥。权闻憙至,乃走。公至赤壁,与备战,不利。于是大疫,吏士多死者,乃引军还。备遂有荆州江南诸郡[5] 。【注释】[1] 肄:练习,学习。[2] 罢:废除。置:设置。[3] 新野:地名,在今河南新野。[4] 益州:州名,治所在今成都。刘璋:人名,字季玉。[5] 江南诸郡:指武陵、零陵、长沙、贵阳等。十四年春三月,军至谯,作轻舟,治[1] 水军。秋七月,自涡入淮,出肥水[2] ,军合肥。辛未,令曰:“自顷已来,军数征行,或遇疫气,吏士死亡不归,家室怨旷[3] ,百姓流离,而仁者岂乐之哉?不得已也。其令死者家无基业不能自存者,县官[4] 勿绝廪,长吏存恤抚循,以称吾意。”置扬州郡县长吏,开芍陂[5] 屯田。十二月,军还谯。十五年春,下令曰:“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不求之耳。今天下尚未定,此特求贤之急时也。‘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又得无盗嫂受金而未遇无知者乎?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冬,作铜雀台。【注释】[1] 治:训练。[2] 肥水:水名,在安徽省中部。[3] 家室:夫妇,也指家属、家庭。怨旷:男女成年不能婚配的,男的称旷男,女的称为怨女。[4] 县官:西汉时指政府或皇帝。[5] 芍陂:古代淮水最著名的水利工程。十六年春正月,天子命公世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属[1] ,为丞相副。太原商曜等以大陵叛,遣夏侯渊、徐晃围破之。张鲁据汉中,三月,遣钟繇讨之。公使渊等出河东与繇会。是时关中诸将疑繇欲自袭,马超遂与韩遂、杨秋、李堪、成宜等叛。遣曹仁讨之。超等屯潼关,公敕[2] 诸将:“关西兵精悍,坚壁勿与战。”秋七月,公西征,与超等夹关而军。公急持[3] 之,而潜遣徐晃、朱灵等夜渡蒲阪津,据河西为营。公自潼关北渡,未济,超赴船急战。校尉丁斐因放牛马以饵贼[4] ,贼乱取牛马,公乃得渡,循[5] 河为甬道而南。贼退,拒渭口,公乃多设疑兵,潜以舟载兵入渭,为浮桥,夜,分兵结营于渭南。贼夜攻营,伏兵击破之。超等屯渭南,遣信求割河以西请和,公不许。九月,进军渡渭。超等数挑战,又不许;固请割地,求送任子,公用贾诩计,伪许之。韩遂请与公相见,公与遂父同岁孝廉,又与遂同时侪辈,于是交马语移时,不及军事,但说京都旧故,拊手欢笑。既罢,超等问遂:“公何言?”遂曰:“无所言也。”超等疑之。他日,公又与遂书,多所点窜,如遂改定者;超等愈疑遂。公乃与克日会战,先以轻兵挑之,战良久,乃纵虎骑夹击,大破之,斩成宜、李堪等。遂、超等走凉州,杨秋奔安定,关中平。诸将或问公曰:“初,贼守潼关,渭北道缺,不从河东击冯翊而反守潼关,引日而后北渡,何也?”公曰:“贼守潼关,若吾入河东,贼必引守诸津,则西河未可渡,吾故盛兵向潼关;贼悉众南守,西河之备虚,故二将得擅取西河;然后引军北渡,贼不能与吾争西河者,以有二将之军也。连车树栅,为甬道而南,既为不可胜,且以示弱。渡渭为坚垒,虏至不出,所以骄之也;故贼不为营垒而求割地。吾顺言许之,所以从其意,使自安而不为备,因畜士卒之力,一旦击之,所谓疾雷不及掩耳,兵之变化,固非一道也。”始,贼每一部到,公辄有喜色。贼破之后,诸将问其故。公答曰:“关中长远,若贼各依险阻,征之,不一二年不可定也。今皆来集,其众虽多,莫相归服,军无适主,一举可灭,为功差易,吾是以喜。”【注释】[1] 官属:主官的属吏。[2] 敕:命令,告诫。[3] 持:挟持,牵制。[4] 饵贼:诱惑敌人。[5] 循:沿着。冬十月,军自长安北征杨秋,围安定。秋降,复[1] 其爵位,使留抚其民人。十二月,自安定还,留夏侯渊屯长安。十七年春正月,公还邺。天子命公赞拜不名[2] ,入朝不趋[3] ,剑履上殿[4] ;如萧何故事[5] 。马超余众梁兴等屯蓝田,使夏侯渊击平之。割河内之荡阴、朝歌、林虑,东郡之卫国、顿丘、东武阳、发干,钜鹿之廮陶、曲周、南和,广平之任城,赵之襄国、邯郸、易阳以益魏郡。冬十月,公征孙权。十八年春正月,进军濡须口,攻破权江西营,获权都督公孙阳,乃引军还。诏书并十四州,复为九州。夏四月,至邺。【注释】[1] 复:恢复。[2] 赞拜:古代臣子朝拜皇帝时司仪在旁边唱导。不名:不直接称呼姓名,只称官职。[3] 趋:小步快走,表示恭敬。[4] 剑履上殿:允许佩戴着剑、穿着鞋上殿。[5] 故事:旧例。 [image \"SGZYYQT-102焚金阙董卓行凶\" file=Image00056.jpg] 焚金阙董卓行凶五月丙申,天子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命公为魏公曰:朕[1] 以不德,少遭愍凶[2] ,越在西土,迁于唐、卫。当此之时,若缀旒[3] 然,宗庙乏祀,社稷无位;群凶觊觎[4] ,分裂[5] 诸夏,率土之民,朕无获焉,即我高祖之命将坠于地。朕用夙兴假寐,震悼于厥心,曰:“惟祖惟父,股肱先正,其孰能恤朕躬?”乃诱天衷,诞育丞相,保乂我皇家,弘济于艰难,朕实赖之。今将授君典礼,其敬听朕命。昔者董卓初兴国难,群后释位以谋王室,君则摄进,首启戎行,此君之忠于本朝也。后及黄巾反易天常,侵我三州,延及平民,君又翦之以宁东夏,此又君之功也。韩暹、杨奉专用威命,君则致讨,克黜其难,遂迁许都,造我京畿,设官兆祀,不失旧物,天地鬼神于是获乂,此又君之功也。袁术僭逆,肆于淮南,慑惮君灵,用丕显谋,蕲阳之役,桥蕤授首,棱威南迈,术以陨溃,此又君之功也。回戈东征,吕布就戮,乘辕将返,张杨殂毙,眭固伏罪,张绣稽服,此又君之功也。袁绍逆乱天常,谋危社稷,凭恃其众,称兵内侮,当此之时,王师寡弱,天下寒心,莫有固志,君执大节,精贯白日,奋其武怒,运其神策,致届官渡,大歼丑类,俾我国家拯于危坠,此又君之功也。济师洪河,拓定四州,袁谭、高幹,咸枭其首,海盗奔迸,黑山顺轨,此又君之功也。乌丸三种,崇乱二世,袁尚因之,逼据塞北,束马县车,一征而灭,此又君之功也。刘表背诞,不供贡职,王师首路,威风先逝,百城八郡,交臂屈膝,此又君之功也。马超、成宜,同恶相济,滨据河、潼,求逞所欲,殄之渭南,献馘万计,遂定边境,抚和戎狄,此又君之功也。鲜卑、丁零,重译而至,箅于、白屋,请吏率职,此又君之功也。君有定天下之功,重之以明德,班叙海内,宣美风俗,旁施勤教,恤慎刑狱,吏无苛政,民无怀慝;敦崇帝族,表继绝世,旧德前功,罔不咸秩;虽伊尹格于皇天,周公光于四海,方之蔑如也。【注释】[1] 朕:自从秦始皇开始,“朕”成了皇帝用来称呼自己的专称。[2] 愍:忧患,忧伤。凶:灾难。[3] 缀旒:用来比喻在这个位置上却没有实际权力。[4] 觊觎:非分的希望、企图。[5] 分裂:使分裂。朕闻先王并建明德[1] ,胙[2] 之以土,分之以民,崇其宠章[3] ,备其礼物,所以藩卫[4] 王室,左右厥世也。其在周成[5] ,管、蔡不静,惩难念功,乃使邵康公赐齐太公履;东至于海,西至于河,南至于穆陵,北至于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世祚太师,以表东海;爰及襄王,亦有楚人不供王职,又命晋文登为侯伯,锡以二辂、虎贲、鈇钺、秬鬯、弓矢,大启南阳,世作盟主。故周室之不坏,繄二国是赖。今君称丕显德,明保朕躬,奉答天命,导扬弘烈,绥爰九域,莫不率俾,功高于伊、周,而赏卑于齐、晋,朕甚恧焉。朕以眇眇之身,托于兆民之上,永思厥艰,若涉渊水,非君攸济,朕无任焉。今以冀州之河东、河内、魏郡、赵国、中山、常山、钜鹿、安平、甘陵、平原凡十郡,封君为魏公。锡君玄土,苴以白茅,爰契尔龟,用建冢社。昔在周室,毕公、毛公入为卿佐,周、邵师保出为二伯,外内之任,君实宜之。其以丞相领冀州牧如故。又加君九锡,其敬听朕命。以君经纬礼律,为民轨仪,使安职业,无或迁志,是用锡君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君劝分务本,穑人昏作,粟帛滞积,大业惟兴,是用锡君衮冕之服,赤舄副焉。君敦尚谦让,俾民兴行,少长有礼,上下咸和,是用锡君轩县之乐,六佾之舞。君翼宣风化,爰发四方,远人革面,华夏充实,是用锡君朱户以居。君研其明哲,思帝所难,官才任贤,群善必举,是用锡君纳陛以登。君秉国之钧,正色处中,纤毫之恶,靡不抑退,是用锡君虎贲之士三百人。君纠虔天刑,章厥有罪,犯关干纪,莫不诛殛,是用锡君鈇钺各一。君龙骧虎视,旁眺八维,掩讨逆节,折冲四海,是用锡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温恭为基,孝友为德,明允笃诚,感于朕思,是用锡君秬鬯一卣,珪瓒副焉。魏国置丞相已下群卿百寮,皆如汉初诸侯王之制。往钦哉,敬服朕命!简恤尔众,时亮庶功,用终尔显德,对扬我高祖之休命!【注释】[1] 并建:分封。明德:这里指大的功劳和高尚的道德。[2] 胙:赐,赏赐。[3] 崇:崇尚。宠章:加恩特赐的典章。[4] 藩卫:包围。藩,篱笆。[5] 周成:指周成王。秋七月,始建魏社稷宗庙。天子聘公三女为贵人[1] ,少者待年于国。九月,作金虎台,凿渠引漳水入白沟以通河。冬十月,分魏郡为东西部,置都尉。十一月,初置尚书、侍中、六卿。马超在汉阳,复因羌、胡为害,氐王千万叛[2] 应超,屯[3] 兴国。使夏侯渊讨之。十九年春正月,始耕籍田[4] 。南安赵衢、汉阳尹奉等讨超,枭其妻子,超奔汉中。韩遂徙金城,入氐王千万部,率羌、胡万余骑与夏侯渊战,击,大破之,遂走西平[5] 。渊与诸将攻兴国,屠之。省安东、永阳郡。安定太守毌丘兴将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将教羌、胡妄有所请求,因欲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事。”兴至,遣校尉范陵至羌中,陵果教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多耳。”【注释】[1] 聘:按照礼节明媒正娶。贵人:妃嫔的第一级。[2] 叛应:反叛并响应。[3] 屯:驻扎军队。[4] 籍田:古代的天子、诸侯征用民力耕种的田。[5] 走:逃跑。西平:郡名,东汉建安中分金城郡置。三月,天子使魏公位在诸侯王上,改授金玺、赤绂、远游冠。秋七月,公征孙权。初,陇西宋建自称河首平汉王,聚众枹罕[1] ,改元,置百官,三十余年。遣夏侯渊自兴国讨之。冬十月,屠枹罕,斩建,凉州平。公自合肥还。十一月,汉皇后伏氏坐昔与父故屯骑校尉完书,云帝以董承被诛怨恨公,辞甚丑恶,发闻[2] ,后废黜死,兄弟皆伏法[3] 。十二月,公至孟津。天子命公置旄头[4] ,宫殿设钟虡。乙未,令曰:“夫有行[5] 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陈平岂笃行,苏秦岂守信邪?而陈平定汉业,苏秦济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废乎!有司明思此义,则士无遗滞,官无废业矣。”又曰:“夫刑,百姓之命也,而军中典狱者或非其人,而任以三军死生之事,吾甚惧之。其选明达法理者,使持典刑。”于是置理曹掾属。二十年春正月,天子立公中女为皇后。省云中、定襄、五原、朔方郡,郡置一县领其民,合以为新兴郡。三月,公西征张鲁,至陈仓,将自武都入氐;氐人塞道,先遣张郃、朱灵等攻破之。夏四月,公自陈仓以出散关,至河池。氐王窦茂众万余人,恃险不服。五月,公攻屠之。西平、金城诸将麹演、蒋石等共斩送韩遂首。秋七月,公至阳平。张鲁使弟卫与将杨昂等据阳平关,横山筑城十余里,攻之不能拔,乃引军还。贼见大军退,其守备解散。公乃密遣解(忄剽)、高祚等乘险夜袭,大破之,斩其将杨任,进攻卫,卫等夜遁,鲁溃奔巴中。公军入南郑,尽得鲁府库珍宝。巴、汉皆降。复汉宁郡为汉中;分汉中之安阳、西城为西城郡,置太守;分锡、上庸郡,置都尉。八月,孙权围合肥,张辽、李典击破之。九月,巴七姓夷王朴胡、賨邑侯杜濩举巴夷、賨民来附,于是分巴郡,以胡为巴东太守,濩为巴西太守,皆封列侯。天子命公承制封拜诸侯守相。【注释】[1] 枹罕:地名,在现在的甘肃临夏的东北方向。[2] 发闻:发觉,发现。[3] 伏法:判处死刑。[4] 旄头:也就是旄头骑,是古代皇帝出行时在最前面开道的警卫骑兵。[5] 行:德行。冬十月,始置名号侯至五大夫,与旧列侯、关内侯凡六等,以赏军功。十一月,鲁自巴中将其余众降。封鲁及五子皆为列侯。刘备袭刘璋,取益州,遂据巴中;遣张郃击之。十二月,公自南郑还,留夏侯渊屯汉中。二十一年春二月,公还邺。三月壬寅,公亲耕籍田。夏五月,天子进公爵为魏王。代郡乌丸行单于普富卢与其侯王来朝。天子命王女为公主,食汤沐邑[1] 。秋七月,匈奴南单于呼厨泉将其名王来朝,待以客礼,遂留魏,使右贤王去卑监其国。八月,以大理[2] 钟繇为相国。冬十月,治兵,遂征孙权,十一月至谯。二十二年春正月,王军居巢[3] ,二月,进军屯江西郝谿[4] 。权在濡须口筑城拒守,遂逼攻之,权退走。三月,王引军还,留夏侯惇、曹仁、张辽等屯居巢。【注释】[1] 汤沐邑:诸侯朝见天子,皇帝赐给京城以内的供诸侯住宿和斋戒沐浴的封邑。[2] 大理:官名,也就是汉朝的廷尉,掌管司法刑狱。[3] 居巢:地名,在今安徽。[4] 郝谿:地名。夏四月,天子命王设天子旌旗,出入称警跸[1] 。五月,作泮宫[2] 。六月,以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冬十月,天子命王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车,驾六马,设五时副车[3] ,以五官中郎将丕为魏太子。刘备遣张飞、马超、吴兰等屯下辩;遣曹洪拒之。二十三年春正月,汉太医令吉本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反[4] ,攻许,烧丞相长史王必营[5] ,必与颍川典农中郎将严匡讨斩之。曹洪破吴兰,斩其将任夔等。三月,张飞、马超走汉中,阴平氐强端斩吴兰,传其首。夏四月,代郡、上谷乌丸无臣氐等叛,遣鄢陵侯彰讨破之。六月,令曰:“古之葬者,必居瘠薄之地。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周礼》冢人掌公墓之地,凡诸侯居左右以前,卿大夫居后,汉制亦谓之陪陵。其公卿大臣列将有功者,宜陪寿陵,其广为兆域,使足相容。”秋七月,治兵,遂西征刘备,九月,至长安。【注释】[1] 警跸:指皇帝出入的地方严加戒备,断绝行人。警,警戒。[2] 泮宫:古代诸侯所设立的学宫。[3] 设:设置。[4] 反:谋反,叛乱。[5] 丞相长史:官名,丞相府属官的最高长官。冬十月,宛守将侯音等反,执南阳太守,劫略吏民,保宛。初,曹仁讨关羽,屯樊城,是月使仁围宛。二十四年春正月,仁屠宛,斩音。夏侯渊与刘备战于阳平,为备所杀。三月,王自长安出斜谷,军遮要以临汉中,遂至阳平。备因险拒守[1] 。夏五月,引军还长安。秋七月,以夫人卞氏为王后。遣于禁助曹仁击关羽。八月,汉水溢,灌禁军,军没,羽获禁,遂围仁。使徐晃救之。九月,相国钟繇坐西曹掾魏讽反免。冬十月,军还洛阳。孙权遣使上书,以讨关羽自效。王自洛阳南征羽,未至,晃攻羽,破之,羽走,仁围解。王军摩陂。二十五年春正月,至洛阳。权击斩羽,传其首。庚子,王崩于洛阳,年六十六。遗令曰:“天下尚未安定,未得遵古也。葬毕,皆除服[2] 。其将兵屯戍者,皆不得离屯部。有司各率乃[3] 职。敛以时服[4] ,无藏金玉珍宝。”谥曰武王。二月丁卯,葬高陵。评曰:汉末,天下大乱,雄豪并起,而袁绍虎视四州,强盛莫敌。太祖运筹演谋,鞭挞宇内,揽申、商之法术,该韩、白之奇策,官方授材,各因其器,矫情任算,不念旧恶,终能总御皇机,克成洪业者,惟其明略最优也。抑可谓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注释】[1] 拒守:据险坚守。[2] 除服:也叫除丧,除掉丧服。[3] 乃:其,他。[4] 敛:给尸体穿上衣服放进棺材里。董二袁刘传董卓字仲颖,陇西临洮人也。少好侠,尝游羌中,尽与诸豪帅[1] 相结。后归耕于野,而豪帅有来从之者,卓与俱还,杀耕牛与相宴乐。诸豪帅感其意,归相敛[2] ,得杂畜千余头以赠卓。汉桓帝末,以六郡良家子为羽林郎。卓有才武,旅力[3] 少比,双带两鞬,左右驰射。为军司马,从中郎将张奂征并州有功,拜[4] 郎中,赐缣九千匹,卓悉以分与吏士。迁广武令,蜀郡北部都尉,西域戊己校尉,免。征拜[5] 并州刺史、河东太守,迁[6] 中郎将,讨黄巾,军败抵罪。韩遂等起凉州,复为中郎将,西拒遂。于望垣硖北,为羌、胡数万人所围,粮食乏绝。卓伪欲捕鱼,堰其还道当所渡水为池,使水渟满数十里,默[7] 从堰下过其军而决堰。比羌、胡闻知追逐,水已深,不得渡。时六军上陇西,五军败绩,卓独全众而还,屯住扶风。拜前将军,封斄乡侯,征为并州牧。【注释】[1] 豪帅:地方土豪,也指部落首领,这里指羌族首领。[2] 敛:聚集,聚拢。[3] 旅力:体力。[4] 拜:指授予官职。[5] 征拜:征召任命,授予官职。[6] 迁:升官调职。[7] 默:暗地里,私下里。灵帝崩,少帝即位。大将军何进与司隶校尉袁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进乃召卓使将兵诣[1] 京师,并密令上书曰:“中常侍张让等窃幸乘宠,浊乱[2] 海内。昔赵鞅兴晋阳之甲,以逐君侧之恶。臣辄[3] 鸣钟鼓如洛阳,即讨让等。”欲以胁迫太后。卓未至,进败。中常侍段珪等劫帝走小平津,卓遂将其众迎帝于北芒,还宫。时进弟车骑将军[4] 苗为进众所杀,进、苗部曲无所属,皆诣卓。卓又使吕布杀执金吾丁原,并其众,故京都兵权唯在卓。先是,进遣骑都尉太山鲍信所在募兵,适至,信谓绍曰:“卓拥强兵,有异志,今不早图,将为所制;及其初至疲劳,袭之可禽也。”绍畏卓,不敢发,信遂还乡里。【注释】[1] 诣:前去,前往。[2] 浊乱:使混乱,扰乱破坏。[3] 辄:立即,马上。[4] 车骑将军:官名,西汉汉文帝的时候开始设置,掌管征伐的大事,地位仅次于大将军。于是以久不雨,策[1] 免司空刘弘而卓代之,俄迁太尉,假节钺虎贲。遂废帝为弘农王。寻[2] 又杀王及何太后。立灵帝少子陈留王,是为献帝。卓迁相国,封郿侯,赞拜[3] 不名,剑履上殿,又封卓母为池阳君,置家令、丞。卓既率精兵来,适值帝室大乱,得专废立,据有武库甲兵,国家珍宝,威震天下。卓性残忍不仁,遂以严刑胁众,睚眦[4] 之隙必报,人不自保。尝遣军到阳城。时适二月社[5] ,民各在其社下,悉就断其男子头,驾其车牛,载其妇女财物,以所断头系车辕轴,连轸而还洛,云攻贼大获,称万岁。入开阳城门,焚烧其头,以妇女与甲兵为婢妾。至于奸乱宫人公主。其凶逆如此。初,卓信任尚书周毖,城门校尉伍琼等,用其所举韩馥、刘岱、孔伷、张咨、张邈等出宰[6] 州郡。而馥等至官,皆合兵将以讨卓。卓闻之,以为毖、琼等通情卖己,皆斩之。【注释】[1] 策:同“册”,指皇帝下的诏书。[2] 寻:立即,随即。[3] 赞拜:一种礼节。古代臣子朝见皇帝时,有司仪在旁边唱礼。唱礼的时候要直呼朝拜臣子的名字。[4] 睚眦:瞪大眼睛愤怒地注视别人。借指极小的仇恨。[5] 社:古代人们祭祀土地神的场所。祭祀时,同社的人在一起宴饮、歌舞。[6] 宰:主管,掌管。河内太守王匡,遣泰山兵屯河阳津,将以图卓。卓遣疑兵若将于平阴渡者,潜遣锐众从小平北渡,绕击其后,大破之津北,死者略尽。卓以山东豪杰并起,恐惧不宁。初平元年二月,乃徙天子都长安。焚烧洛阳宫室,悉发掘陵墓,取宝物。卓至西京,为太师[1] ,号曰尚父。乘青盖金华车,爪画两轓,时人号曰竿摩车。卓弟旻为左将军,封鄠侯;兄子璜为侍中、中军校尉典兵;宗族内外并列朝廷。公卿见卓,谒拜[2] 车下,卓不为礼。召呼三台尚书以下自诣卓府启事。筑郿坞,高与长安城埒[3] ,积谷为三十年储,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尝至郿行坞,公卿已下祖道于横门外。卓豫施[4] 帐幔饮,诱降北地反者数百人,于坐中先断其舌,或斩手足,或凿眼,或镬煮之,未死,偃转杯案间,会者皆战栗亡失匕箸,而卓饮食自若。太史望气,言当有大臣戮死者。故太尉张温时为卫尉,素不善卓,卓心怨之,因天有变,欲以塞咎[5] ,使人言温与袁术交关,遂笞杀之。法令苛酷,爱憎淫刑,更相被诬,冤死者千数。百姓嗷嗷,道路以目。悉椎破铜人、钟虡,及坏五铢钱。更铸为小钱,大五分,无文章,肉[6] 好无轮郭,不磨[7] 鑪。于是货轻而物贵,谷一斛至数十万。自是后钱货不行。【注释】[1] 太师:官名,位于太傅之上。[2] 谒拜:通名而拜,即拜见的时候报上名字。[3] 埒:相等,相同。[4] 豫施:事先做好准备。豫,通“预”。[5] 塞咎:阻止这次灾难。咎,灾难,灾祸。[6] 肉:钱币的边。[7] 磨:打磨制造。三年四月,司徒王允、尚书仆射士孙瑞、卓将吕布共谋诛卓。是时,天子有疾新愈,大会未央殿。布使同郡骑都尉李肃等,将亲兵十余人,伪著卫士服守掖门[1] 。布怀诏书。卓至,肃等格卓。卓惊呼布所在。布曰“有诏”,遂杀卓,夷三族[2] 。主簿[3] 田景前趋卓尸,布又杀之;凡所杀三人,余莫敢动。长安士庶咸相庆贺,诸阿附[4] 卓者皆下狱死。初,卓女婿中郎将牛辅典兵别屯陕,分遣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略陈留、颍川诸县。卓死,吕布使李肃至陕,欲以诏命诛辅。辅等逆[5] 与肃战,肃败走弘农,布诛肃。其后辅营兵有夜叛出者,营中惊,辅以为皆叛,乃取金宝,独与素所厚攴胡赤儿等五六人相随,逾城北渡河,赤儿等利其金宝,斩首送长安。【注释】[1] 掖门:指旧时宫殿的侧门。[2] 夷三族:杀掉三族。夷,诛杀。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3] 主簿:官名。汉朝时开始设置,在中央和地方郡属掌管文书和印鉴的官吏。[4] 阿附:指奉承迎合。[5] 逆:指迎战敌人。比傕等还,辅已败,众无所依,欲各散归。既无赦书,而闻长安中欲尽诛凉州人,忧恐不知所为。用贾诩策,遂将其众而西,所在收兵,比至长安,众十余万,与卓故部曲樊稠、李蒙、王方等合围长安城。十日城陷,与布战城中,布败走。傕等放兵略[1] 长安老少,杀之悉尽,死者狼籍。诛杀卓者,尸王允于市。葬卓于郿,大风暴雨震卓墓,水流入藏[2] ,漂其棺椁。傕为车骑将军、池阳侯,领司隶校尉、假节。汜为后将军、美阳侯。稠为右将军、万年侯。傕、汜、稠擅朝政。济为骠骑将军、平阳侯,屯弘农。是岁,韩遂、马腾等降,率众诣长安。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凉州,腾征西将军,屯郿。侍中马宇与谏议大夫种邵、左中郎将刘范等谋,欲使腾袭长安,己为内应,以诛傕等。腾引兵至长平观,宇等谋泄,出奔槐里。稠击腾,腾败走,还凉州;又攻槐里,宇等皆死。时三辅民尚数十万户,傕等放兵劫略,攻剽[3] 城邑,人民饥困,二年间相啖[4] 食略尽。【注释】[1] 略:掠夺,抢掠。[2] 藏:埋葬棺材的坑穴。[3] 剽:抢劫,抢掠。[4] 啖:指吃的意思。诸将争权,遂杀稠,并其众。汜与傕转相疑,战斗长安中。傕质天子于营,烧宫殿城门,略官寺,尽收乘舆服御物置其家。傕使公卿诣汜请和,汜皆执[1] 之。相攻击连月,死者万数。傕将杨奉与傕军吏宋果等谋杀傕,事泄,遂将兵叛傕。傕众叛,稍衰弱。张济自陕和解之,天子乃得出,至新丰、霸陵间。郭汜复欲胁天子还都郿。天子奔奉营,奉击汜破之。汜走南山,奉及将军董承以天子还洛阳。傕、汜悔遣天子,复相与和,追及天子于弘农之曹阳。奉急招河东故白波帅韩暹、胡才、李乐等合,与傕、汜大战。奉兵败,傕等纵兵杀公卿百官,略宫人入弘农。天子走陕,北渡河,失辎重,步行,唯皇后、贵人[2] 从,至大阳,止人家屋中。奉、暹等遂以天子都安邑,御乘牛车。太尉杨彪、太仆韩融近臣从者十余人。以暹为征东、才为征西、乐征北将军,并与奉、承持政。遣融至弘农,与傕、汜等连和,还所略宫人公卿百官,及乘舆车马数乘。是时蝗虫起,岁旱无谷,从官食枣菜。诸将不能相率,上下乱,粮食尽。奉、暹、承乃以天子还洛阳。出箕关,下轵道,张杨以食迎道路,拜大司马。语在《杨传》。天子入洛阳,宫室烧尽,街陌荒芜[3] ,百官披荆棘,依丘墙间。州郡各拥兵自卫,莫有至者。饥穷稍甚,尚书郎以下,自出樵采,或饥死墙壁间。【注释】[1] 执:逮捕的意思。[2] 贵人:皇帝嫔妃的名号,地位仅次于皇后。[3] 街陌:街道的意思。太祖乃迎天子都许。暹、奉不能奉王法,各出奔,寇徐、扬间,为刘备所杀。董承从太祖岁余,诛。建安二年,遣谒者仆射裴茂率关西诸将诛傕,夷三族。汜为其将五习所袭,死于郿。济饥饿,至南阳寇略,为穰人所杀,从子[1] 绣摄其众。才、乐留河东,才为怨家所杀,乐病死。遂、腾自还凉州,更相寇,后腾入为卫尉,子超领其部曲。十六年,超与关中诸将及遂等反,太祖征破之。语在《武纪》。遂奔金城,为其将所杀。超据汉阳,腾坐[2] 夷三族。赵衢等举义兵[3] 讨超,超走汉中从张鲁,后奔刘备,死于蜀。【注释】[1] 从子:指侄子。[2] 坐:因亲属犯罪而遭到连坐。[3] 义兵:这里指帮助朝廷镇压叛乱的地方武装。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也。高祖父安,为汉司徒。自安以下四世居三公位,由是势倾天下。绍有姿貌威容,能折节下士,士多附之,太祖少与交焉。以大将军掾[1] 为侍御史,稍迁中军校尉,至司隶。灵帝崩,太后兄大将军何进与绍谋诛诸阉官,太后不从。乃召董卓,欲以胁太后。常侍、黄门闻之,皆诣进谢,唯所错置。时绍劝进便可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而进不许。令绍使洛阳方略[2] 武吏,检司诸宦者。又令绍弟虎贲中郎将术选温厚虎贲二百人,当入禁中[3] ,代持兵[4] 黄门陛守门户。中常侍段珪等矫[5] 太后命,召进入议,遂杀之,宫中乱。术将虎贲烧南宫嘉德殿青琐门,欲以迫出珪等。珪等不出,劫帝及帝弟陈留王走小平津。绍既斩宦者所署[6] 司隶校尉许相,遂勒兵捕诸阉人,无少长皆杀之。或有无须而误死者,至自发露形体而后得免。宦者或有行善自守而犹见及。其滥如此。死者二千余人。急追珪等,珪等悉赴河死。帝得还宫。【注释】[1] 掾:所属的官员。[2] 方略:计策,谋略。[3] 禁中:这里指宫中。[4] 兵:兵器,武器。[5] 矫:谎称,诈称。[6] 署:任命的意思。董卓呼绍,议欲废帝,立陈留王。是时绍叔父隗为太傅,绍伪许之,曰:“此大事,出当与太傅议。”卓曰:“刘氏种不足复遗。”绍不应,横刀长揖而去。绍既出,遂亡奔冀州。侍中周毖、城门校尉伍琼、议郎何颙等,皆名士也,卓信之,而阴为绍[1] ,乃说卓曰:“夫废立大事,非常人所及。绍不达大体,恐惧故出奔,非有他志也。今购之急[2] ,势必为变。袁氏树恩四世,门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众,英雄因之而起,则山东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则绍喜于免罪,必无患矣。”卓以为然,乃拜绍勃海太守,封邟乡侯。【注释】[1] 阴:暗中,私下。[2] 购:这里指悬赏捕捉犯人。绍遂以勃海起兵,将以诛卓。语在《武纪》。绍自号车骑将军,主盟,与冀州牧韩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遣使奉章诣虞,虞不敢受。后馥军安平,为公孙瓒所败。瓒遂引兵入冀州,以讨卓为名,内欲袭馥。馥怀不自安。会卓西入关,绍还军延津,因馥惶遽,使陈留高幹、颍川荀谌等说馥曰:“公孙瓒乘胜来向南,而诸郡应之,袁车骑引军东向,此其意不可知,窃[1] 为将军危之。”馥曰:“为之奈何?”谌曰:“公孙提燕、代之卒,其锋不可当。袁氏一时之杰,必不为将军下。夫冀州,天下之重资也,若两雄并力,兵交于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将军之旧,且同盟也,当今为将军计,莫若举冀州以让袁氏。袁氏得冀州,则瓒不能与之争,必厚德将军。冀州入于亲交,是将军有让贤之名,而身安于泰山也。愿将军勿疑!”馥素恇怯[2] ,因然其计。馥长史耿武、别驾闵纯、治中李历谏馥曰:“冀州虽鄙[3] ,带甲百万,谷支十年。袁绍孤客穷车,仰我鼻息,譬如婴儿在股掌之上,绝其哺乳,立可饿杀。奈何乃欲以州与之?”馥曰:“吾,袁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4] 德而让,古人所贵,诸君独何病[5] 焉!”从事赵浮、程奂请以兵拒之,馥又不听。乃让绍,绍遂领冀州牧。【注释】[1] 窃:暗地,私下。这里指表达个人意见时用的谦辞。[2] 恇怯:害怕畏缩。[3] 鄙:指地理位置比较偏远的地方。[4] 度:估测,估量。[5] 病:担心,忧虑。从事沮授说绍曰:“将军弱冠登朝,则播名海内;值废立之际,则忠义奋发;单骑出奔,则董卓怀怖;济河而北,则勃海稽首[1] 。振一郡之卒,撮[2] 冀州之众,威震河朔,名重天下。虽黄巾猾乱,黑山跋扈,举军东向,则青州可定;还讨黑山,则张燕可灭;回众北首[3] ,则公孙必丧;震胁戎狄,则匈奴必从。横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才,拥百万之众,迎大驾[4] 于西京,复宗庙于洛邑,号令天下,以讨未复[5] ,以此争锋,谁能敌之?比及数年,此功不难。”绍喜曰:“此吾心也。”即表授为监军、奋威将军。卓遣执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吴修赍诏书喻绍,绍使河内太守王匡杀之。卓闻绍得关东,乃悉诛绍宗族太傅隗等。当是时,豪侠多附绍,皆思为之报,州郡蜂起,莫不假其名。馥怀惧,从绍索去,往依张邈。后绍遣使诣邈,有所计议,与邈耳语。馥在坐上,谓见图构,无何[6] 起至溷自杀。【注释】[1] 稽首:叩头到地上。这是古代的一种跪拜的礼节,在这里表示投降归顺的意思。[2] 撮:聚集,聚拢。[3] 北首:头朝向北面。[4] 大驾:这里指皇帝。[5] 复:投降的意思。[6] 无何:不久,形容时间短促。初,天子之立非绍意,及在河东,绍遣颍川郭图使焉。图还说绍迎天子都邺,绍不从。会太祖迎天子都许,收河南地,关中皆附。绍悔,欲令太祖徙天子都鄄城以自密近,太祖拒之。天子以绍为太尉,转为大将军,封邺侯,绍让侯不受。顷之。击破瓒于易京,并其众。出长子谭为青州,沮授谏绍:“必为祸始。”绍不听,曰:“孤欲令诸儿各据一州也。”又以中子[1] 熙为幽州,甥高幹为并州。众数十万,以审配、逢纪统军事,田丰、荀谌、许攸为谋主,颜良、文丑为将率,简[2] 精卒十万,骑万匹,将攻许。【注释】[1] 中子:指排行居中的儿子。[2] 简:挑选,挑拣。先是,太祖遣刘备诣徐州拒袁术。术死,备杀刺史车胄,引军屯沛。绍遣骑佐之。太祖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建安五年,太祖自东征备。田丰说绍袭太祖后,绍辞以子疾,不许,丰举杖击地曰:“夫遭[1] 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病失其会[2] ,惜哉!”太祖至,击破备;备奔绍。【注释】[1] 遭:指遇到。[2] 会:机会,时机。绍进军黎阳,遣颜良攻刘延于白马。沮授又谏绍:“良性促狭,虽骁勇不可独任。”绍不听。太祖救延,与良战,破斩良。绍渡河,壁延津南,使刘备、文丑挑战。太祖击破之,斩丑,再战,禽绍大将。绍军大震。太祖还官渡。沮授又曰:“北兵数众而果劲不及南,南谷虚少而货财不及北;南利在于急战,北利在于缓搏。宜徐持久,旷以日月。”绍不从。连营稍前[1] ,逼官渡,合战,太祖军不利,复壁。绍为高橹,起土山,射营中,营中皆蒙楯,众大惧。太祖乃为发石车,击绍楼,皆破,绍众号曰霹雳车。绍为地道,欲袭太祖营。太祖辄于内为长堑[2] 以拒之,又遣奇兵[3] 袭击绍运车,大破之,尽焚其谷。太祖与绍相持日久,百姓疲乏,多叛应绍,军食乏。会绍遣淳于琼等将兵万余人北迎运车,沮授说绍:“可遣将蒋奇别为支军于表[4] ,以断曹公之钞[5] 。”绍复不从。琼宿乌巢,去绍军四十里。太祖乃留曹洪守,自将步骑五千候夜潜往攻琼。绍遣骑救之,败走。破琼等,悉斩之。太祖还,未至营,绍将高览、张郃等率其众降。绍众大溃,绍与谭单骑退渡河。余众伪降,尽坑之。沮授不及绍渡,为人所执,诣太祖,太祖厚待之。后谋还袁氏,见杀。【注释】[1] 稍前:渐渐地向前推进。[2] 堑:壕沟。[3] 奇兵:进行突然袭击的队伍。[4] 表:外围。[5] 钞:通“抄”,掠夺,夺取。初,绍之南也,田丰说绍曰:“曹公善用兵,变化无方,众虽少,未可轻也,不如以久持之。将军据山河之固,拥四州之众,外结英雄,内修农战[1] ,然后简其精锐,分为奇兵,乘虚迭出[2] ,以扰河南,救右则击其左,救左则击其右,使敌疲于奔命,民不得安业;我未劳而彼已困,不及二年,可坐克也。今释庙胜之策,而决成败于一战,若不如志,悔无及也。”绍不从。丰恳谏,绍怒甚,以为沮[3] 众,械系之。绍军既败,或谓丰曰:“君必见重。”丰曰:“若军有利,吾必全,今军败,吾其死矣。”绍还,谓左右曰:“吾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遂杀之。绍外宽雅[4] ,有局度,忧喜不形[5] 于色,而内多忌害[6] ,皆此类也。【注释】[1] 农战:这里指推广农耕,加强防备。[2] 迭:替换,轮流。[3] 沮:破坏,败坏。[4] 宽雅:宽厚文雅,形容人的品质非常好。[5] 形:表现,流露。[6] 忌害:猜疑陷害别人。冀州城邑多叛,绍复击定之。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忧死。绍爱少子尚,貌美,欲以为后[1] 而未显。审配、逢纪与辛评、郭图争权,配、纪与尚比[2] ,评、图与谭比。众以谭长,欲立之。配等恐谭立而评等为己害,缘绍素意,乃奉尚代绍位。谭至,不得立,自号车骑将军。由是谭、尚有隙。太祖北征谭、尚。谭军黎阳,尚少与谭兵,而使逢纪从谭。谭求益兵,配等议不与。谭怒,杀纪。太祖渡河攻谭,谭告急于尚。尚欲分兵益谭,恐谭遂夺其众,乃使审配守邺,尚自将兵助谭,与太祖相拒于黎阳。自九月至二月,大战城下,谭、尚败退,入城守。太祖将围之,乃夜遁。追至邺,收其麦,拔阴安,引军还许。太祖南征荆州,军至西平。谭、尚遂举兵相攻,谭败奔平原。尚攻之急,谭遣辛毗诣太祖请救。太祖乃还救谭,十月至黎阳。尚闻太祖北,释平原还邺。其将吕旷、吕翔叛尚归太祖,谭复阴刻将军印假旷、翔。太祖知谭诈,与结婚以安之,乃引军还。尚使审配、苏由守邺,复攻谭平原。太祖进军将攻邺,到洹水,去邺五十里,由欲为内应,谋泄,与配战城中,败,出奔太祖。太祖遂进攻之,为地道,配亦于内作堑以当之。配将冯礼开突门,内太祖兵三百余人,配觉之,从城上以大石击突中栅门,栅门闭,入者皆没。太祖遂围之,为堑,周四十里,初令浅,示若可越。配望而笑之,不出争利。太祖一夜掘之,广深二丈,决漳水以灌之,自五月至八月,城中饿死者过半。尚闻邺急,将兵万余人还救之,依西山来,东至阳平亭,去邺十七里,临滏水,举火以示城中,城中亦举火相应。配出兵城北,欲与尚对决围。太祖逆击之,败还,尚亦破走,依曲漳为营,太祖遂围之。未合,尚惧,遣阴夔、陈琳乞降,不听。尚还走滥口,进复围之急,其将马延等临陈降,众大溃,尚奔中山。尽收其辎重,得尚印绶、节钺及衣物,以示其家,城中崩沮[3] 。配兄子荣守东门,夜开门内太祖兵,与配战城中,生禽配。配声气壮烈,终无挠辞[4] ,见者莫不叹息。遂斩之。高幹以并州降,复以幹为刺史。【注释】[1] 后:指嗣子,即爵位或者职位的继承人。[2] 比:亲近。这里指关系密切。[3] 崩沮:这里指崩溃瓦解。[4] 挠辞:这里指表示屈从的言辞。太祖之围邺也,谭略取[1] 甘陵、安平、勃海、河间,攻尚于中山。尚走故安从熙,谭悉收其众。太祖将讨之,谭乃拔平原,并南皮,自屯龙凑。十二月,太祖军其门,谭不出,夜遁奔南皮,临清河而屯。十年正月,攻拔之,斩谭及图等。熙、尚为其将焦触、张南所攻,奔辽西乌丸。触自号幽州刺史,驱率诸郡太守令长,背袁向曹,陈兵数万,杀白马盟,令曰:“违命者斩!”众莫敢语,各以次歃。至别驾韩珩,曰:“吾受袁公父子厚恩,今其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于义阙矣;若乃北面[2] 于曹氏,所弗能为也。”一坐为珩失色。触曰:“夫兴大事,当立大义,事之济否,不待一人,可卒[3] 珩志,以励事君。”高幹叛,执上党太守,举兵守壶口关。遣乐进、李典击之,未拔。十一年,太祖征幹。幹乃留其将夏昭、邓升守城,自诣匈奴单于求救,不得,独与数骑亡,欲南奔荆州,上洛都尉捕斩之。十二年,太祖至辽西击乌丸。尚、熙与乌丸逆军战,败走奔辽东,公孙康诱斩之,送其首。太祖高韩珩节,屡辟[4] 不至,卒于家。【注释】[1] 略取:强行取得。[2] 北面:这里指称臣。古时臣子拜见帝王时面向北,所以把向人称臣称为北面。[3] 卒:完成,结束。[4] 辟:征召,起用。袁术字公路,司空逢子,绍之从弟也。以侠气闻。举[1] 孝廉,除[2] 郎中,历职内外,后为折冲校尉、虎贲中郎将。董卓之将废帝,以术为后将军;术亦畏卓之祸,出奔南阳。会长沙太守孙坚杀南阳太守张咨,术得据其郡。南阳户口数百万,而术奢淫肆欲,征敛无度,百姓苦之。既与绍有隙,又与刘表不平而北连公孙瓒;绍与瓒不和而南连刘表。其兄弟携贰[3] ,舍近交远如此。引军入陈留。太祖与绍合击,大破术军。术以余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领其州。以张勋、桥蕤等为大将军。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4] 拜授。术夺日磾节,拘留不遣。【注释】[1] 举:推荐,引荐。[2] 除:任命的意思。[3] 携贰:离心,有二心。[4] 循行:指巡行,视察。时沛相下邳陈珪,故太尉球弟子也。术与珪俱公族子孙,少共交游,书与珪曰:“昔秦失其政,天下群雄争而取之,兼智勇者卒受其归。今世事纷扰,复有瓦解之势矣,诚英乂有为之时也。与足下[1] 旧交,岂肯左右[2] 之乎?若集大事,子实为吾心膂。”珪中子应时在下邳,术并胁质[3] 应,图必致珪。珪答书曰:“昔秦末世,肆暴恣情,虐流天下,毒被生民,下不堪命[4] ,故遂土崩。今虽季世,未有亡秦苛暴之乱也。曹将军神武应期,兴复典刑,将拨平凶慝[5] ,清定海内,信有征矣。以为足下当戮力同心,匡翼[6] 汉室,而阴谋不轨,以身试祸,岂不痛哉!若迷而知反,尚可以免。吾备旧知,故陈至情,虽逆于耳,骨肉之惠也。欲吾营私阿附,有犯死不能也。”【注释】[1] 足下:古时对人的一种尊称。[2] 左右:控制。让别人向左就向左,向右就向右。[3] 胁质:挟持作为人质。[4] 堪命:忍受命运的安排和摆布。[5] 凶慝:凶恶,狠毒。[6] 匡翼:辅佐,扶助。兴平二年冬,天子败于曹阳。术会群下谓曰:“今刘氏微弱,海内鼎沸。吾家四世公辅,百姓所归,欲应天顺民,于诸君意如何?”众莫敢对。主簿阎象进曰:“昔周自后稷至于文王,积德累功,三分天下有其二,犹服事殷。明公[1] 虽奕世克昌,未若有周[2] 之盛,汉室虽微,未若殷纣之暴也。”术嘿然不悦。用河内张烱之符命,遂僭号。以九江太守为淮南尹。置公卿,祠南北郊。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余粱肉,而士卒冻馁[3] ,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术前为吕布所破,后为太祖所败,奔其部曲雷薄、陈兰于灊山,复为所拒,忧惧不知所出。将归帝号于绍,欲至青州从袁谭,发病道死。妻子依术故吏庐江太守刘勋,孙策破勋,复见收视。术女入孙权宫,子耀拜郎中,耀女又配于权子奋。【注释】[1] 明公:古时对有地位的人的尊称,这里指袁术。[2] 有周:西周。有,是一个词头,加在朝代名称的前面,没有实际意义。[3] 冻馁:忍冻挨饿。刘表字景升,山阳高平人也。少知名,号八俊。长八尺余,姿貌甚伟。以大将军掾为北军中候。灵帝崩,代王睿为荆州刺史。是时山东兵起,表亦合兵军襄阳。袁术之在南阳也,与孙坚合从,欲袭夺表州,使坚攻表。坚为流矢[1] 所中死,军败,术遂不能胜表。李傕、郭汜入长安,欲连表为援,乃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假节。天子都许,表虽遣使贡献,然北与袁绍相结。治中邓羲谏表,表不听,羲辞疾而退,终表之世。张济引兵入荆州界,攻穰城,为流矢所中死。荆州官属皆贺,表曰:“济以穷来,主人无礼,至于交锋,此非牧意,牧受吊,不受贺也。”使人纳其众;众闻之喜,遂服从。长沙太守张羡叛表,表围之连年不下。羡病死,长沙复立其子怿,表遂攻并怿,南收零、桂,北据汉川,地方数千里,带甲[2] 十余万。【注释】[1] 流矢:指没有明确目标的乱箭。[2] 带甲:指身披盔甲的将士,在这指军队。太祖与袁绍方相持于官渡,绍遣人求助,表许之而不至,亦不佐太祖,欲保江汉间[1] ,观天下变。从事中郎韩嵩、别驾刘先说表曰:“豪杰并争,两雄相持,天下之重,在于将军。将军若欲有为,起乘其弊[2] 可也;若不然,固将择所从。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望。夫见贤而不能助,请和而不得,此两怨必集于将军,将军不得中立矣。夫以曹公之明哲,天下贤俊皆归之,其势必举[3] 袁绍,然后称兵[4] 以向江汉,恐将军不能御也。故为将军计者,不若举州以附曹公,曹公必重德将军;长享福祚,垂[5] 之后嗣,此万全之策也。”表大将蒯越亦劝表,表狐疑,乃遣嵩诣太祖以观虚实。嵩还,深陈太祖威德,说表遣子入质。表疑嵩反为太祖说,大怒,欲杀嵩,考杀随嵩行者,知嵩无他意,乃止。表虽外貌儒雅[6] ,而心多疑忌,皆此类也。【注释】[1] 江汉间:这里指荆州,因为其境内有江水和汉水。[2] 弊:疲惫,疲困。[3] 举:攻下,攻克。[4] 称兵:发兵,举兵。[5] 垂:流传。[6] 儒雅:文雅,形容人的外表斯文出众。刘备奔表,表厚待之,然不能用。建安十三年,太祖征表,未至,表病死。初,表及妻爱少子琮,欲以为后,而蔡瑁、张允为之支党[1] ,乃出长子琦为江夏太守,众遂奉琮为嗣。琦与琮遂为仇隙。越、嵩及东曹掾傅巽等说琮归太祖,琮曰:“今与诸君据全楚之地,守先君[2] 之业,以观天下,何为不可乎?”巽对曰:“逆顺有大体[3] ,强弱有定势。以人臣而拒人主,逆也;以新造之楚而御国家,其势弗当也;以刘备而敌曹公,又弗当也。三者皆短,欲以抗王兵之锋,必亡之道也。将军自料何与刘备?”琮曰:“吾不若[4] 也。”巽曰:“诚以刘备不足御曹公乎,则虽保楚之地,不足以自存也;诚以刘备足御曹公乎,则备不为将军下也。愿将军勿疑。”太祖军到襄阳,琮举州降。备走奔夏口。【注释】[1] 支党:党羽,同伙。[2] 先君:指死去的父亲,这里指刘表。[3] 体:纲领,要义。[4] 若:比得上,如。太祖以琮为青州刺史、封列侯。蒯越等侯者[1] 十五人。越为光禄勋;嵩,大鸿胪;羲,侍中;先,尚书令;其余多至大官。评曰:董卓狼戾贼忍[2] ,暴虐不仁,自书契[3] 已来,殆[4] 未之有也。袁术奢淫放肆,荣不终己,自取之也。袁绍、刘表,咸有威容、器观,知名当世。表跨蹈[5] 汉南,绍鹰扬河朔,然皆外宽内忌,好谋无决,有才而不能用,闻善而不能纳,废嫡立庶,舍礼[6] 崇爱,至于后嗣颠蹶[7] ,社稷倾覆,非不幸也。昔项羽背范增之谋,以丧其王业;绍之杀田丰,乃甚于羽远矣!【注释】[1] 侯者:这里指被封侯的人。[2] 狼戾贼忍:比喻人的行为像狼一样凶狠,像贼一样残忍。[3] 书契:这里指文字。契是刻的意思,纸没有出现的时候,将文字刻在竹简上。[4] 殆:或许,恐怕。表示猜测。[5] 跨蹈:占据,占有。[6] 礼:这里指封建道德规范和准则。[7] 颠蹶:衰败,困窘。吕布张邈臧洪传吕布字奉先,五原郡九原人也。以骁武[1] 给并州。刺史丁原为骑都尉,屯河内,以布为主簿,大见亲待。灵帝崩,原将兵诣洛阳。与何进谋诛诸黄门[2] ,拜执金吾。进败,董卓入京都,将为乱,欲杀原,并其兵众。卓以布见信于原,诱布令杀原。布斩原首诣卓,卓以布为骑都尉,甚爱信之,誓为父子。【注释】[1] 骁武:勇猛强健。[2] 黄门:这里指宦官。汉代供职内廷的黄门令、中黄门、小黄门等都是由宦官充任的。布便弓马,膂力过人,号为飞将。稍迁至中郎将,封都亭侯。卓自以遇人无礼[1] ,恐人谋己,行止[2] 常以布自卫。然卓性刚而褊[3] ,忿不思难,尝小失意,拔手戟掷布。布拳捷[4] 避之,为卓顾谢[5] ,卓意亦解。由是阴怨卓。卓常使布守中閤,布与卓侍婢私通[6] ,恐事发觉,心不自安。【注释】[1] 遇人无礼:待人没有礼貌。遇,对待。[2] 行止:意思是无论在什么地方。[3] 褊:心胸狭隘。[4] 拳捷:有力量而又动作敏捷。[5] 顾谢:道歉请罪。[6] 私通:秘密的相好,指不正当的男女关系。先是,司徒王允以布州里壮健,厚接纳[1] 之。后布诣允,陈卓几见杀状。时允与仆射士孙瑞密谋诛卓,是以告布使为内应。布曰:“奈如父子何!”允曰:“君自姓吕,本非骨肉。今忧死不暇,何谓父子?”布遂许之,手刃刺卓。语在《卓传》。允以布为奋武将军,假节,仪[2] 比三司,进封温侯,共秉朝政。布自杀卓后,畏恶凉州人,凉州人皆怨。由是李傕等遂相结还攻长安城。布不能拒,傕等遂入长安。卓死后六旬,布亦败。将数百骑出武关,欲诣袁术。【注释】[1] 接纳:结交,结识。[2] 仪:根据制度所受到的礼遇、所使用的仪仗等等。布自以杀卓为术报仇,欲以德[1] 之。术恶其反覆,拒而不受。北诣袁绍,绍与布击张燕于常山。燕精兵万余,骑数千。布有良马曰赤兔。常与其亲近成廉、魏越等陷锋突陈,遂破燕军。而求益[2] 兵众,将士钞掠,绍患忌之。布觉其意,从绍求去。绍恐还为己害,遣壮士夜掩杀布,不获。事露,布走河内,与张杨合。绍令众追之,皆畏布,莫敢逼近者。【注释】[1] 德:感谢,报答。这里用作动词。[2] 益:增加,增多。张邈字孟卓,东平寿张人也。少以侠闻,振穷[1] 救急,倾家无爱[2] ,士多归之。太祖、袁绍皆与邈友。辟公府,以高第[3] 拜骑都尉,迁陈留太守。董卓之乱,太祖与邈首举义兵。汴水之战,邈遣卫兹将兵随太祖。袁绍既为盟主,有骄矜[4] 色,邈正议责绍。绍使太祖杀邈,太祖不听,责绍曰:“孟卓,亲友也,是非当容之。今天下未定,不宜自相危也。”邈知之,益德太祖。太祖之征陶谦,敕家曰:“我若不还,往依孟卓。”后还,见邈,垂泣相对。其亲如此。【注释】[1] 振穷:救济穷人。振,救济。[2] 爱:吝惜,吝啬。[3] 高第:考试成绩被列入优等,这里指官吏的考绩优等。[4] 骄矜:骄傲自大。吕布之舍袁绍从张杨也,过邈临别,把手共誓。绍闻之,大恨。邈畏太祖终为绍击己也,心不自安。兴平元年,太祖复征谦,邈弟超,与太祖将陈宫、从事中郎许汜、王楷共谋叛太祖。宫说邈曰:“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1] ,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眄[2] ,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今州军东征,其处空虚,吕布壮士,善战无前,若权迎之,共牧[3] 兖州,观天下形势,俟[4] 时事之变通,此亦纵横之一时也。”邈从之。太祖初使宫将兵留屯东郡,遂以其众东迎布为兖州牧,据濮阳。郡县皆应,唯鄄城、东阿、范为太祖守。太祖引军还,与布战于濮阳,太祖军不利,相持百余日。是时岁旱、虫蝗、少谷,百姓相食,布东屯山阳。二年间,太祖乃尽复收诸城,击破布于钜野。布东奔刘备。邈从布,留超将家属屯雍丘。太祖攻围数月,屠之,斩超及其家。邈诣袁术请救未至,自为其兵所杀。【注释】[1] 分崩:指四分五裂。[2] 顾眄:左右察看。[3] 牧:官名,这里用作动词,意谓治理。[4] 俟:等待,等候。备东击术,布袭取下邳,备还归布。布遣备屯小沛。布自称徐州刺史。术遣将纪灵等步骑三万攻备,备求救于布。布诸将谓布曰:“将军常欲杀备,今可假手于术。”布曰:“不然。术若破备,则北连太山诸将,吾为在术围中,不得不救也。”便严[1] 步兵千、骑二百,驰往赴备。灵等闻布至,皆敛兵[2] 不敢复攻。布于沛西南一里安屯,遣铃下[3] 请灵等,灵等亦请布共饮食。布谓灵等曰:“玄德,布弟也。弟为诸君所困,故来救之。布性不喜合斗,但喜解斗耳。”布令门候[4] 于营门中举一只戟,布言:“诸君观布射戟小支,一发中者诸君当解去,不中可留决斗。”布举弓射戟,正中小支。诸将皆惊,言“将军天威也”!明日复欢会,然后各罢。【注释】[1] 严:这里是紧急调遣的意思。[2] 敛兵:停止战斗。[3] 铃下:这里指随从士兵。[4] 门候:守门的士兵。术欲结布为援,乃为子索布女,布许之。术遣使韩胤以僭号[1] 议告布,并求迎妇。沛相陈珪恐术、布成婚,则徐、扬合从,将为国难,于是往说布曰:“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威灵命世,将征四海,将军宜与协同策谋,图太山之安。今与术结婚,受天下不义之名,必有累卵之危。”布亦怨术初不己受也,女已在涂[2] ,追还绝婚,械送韩胤,枭首[3] 许市。珪欲使子登诣太祖,布不肯遣。会使者至,拜布左将军。布大喜,即听登往,并令奉章谢恩。登见太祖,因陈布勇而无计,轻于去就,宜早图之。太祖曰:“布,狼子野心,诚难久养,非卿莫能究其情也。”即增珪秩[4] 中二千石,拜登广陵太守。临别,太祖执登手曰:“东方之事,便以相付。”令登阴合[5] 部众以为内应。【注释】[1] 僭号:古代指私自称帝的人的名号。僭,超越本分。[2] 在涂:就是在路上的意思。涂,通“途”。[3] 枭首:古代杀死犯人后,一般把头悬挂在木杆上示众。这里是斩杀的意思。[4] 秩:官吏的职位、等级、俸禄的总称。[5] 阴合:暗地集结。始,布因[1] 登求徐州牧,登还,布怒,拔戟斫几曰:“卿父劝吾协同曹公,绝婚公路;今吾所求无一获,而卿父子并显重,为卿所卖耳!卿为吾言,其说云何?”登不为动容[2] ,徐[3] 喻之曰:“登见曹公言:‘待将军譬如养虎,当饱其肉,不饱则将噬人。’公曰:‘不如卿言也。譬如养鹰,饥则为用,饱则扬去。’其言如此。”布意乃解。术怒,与韩暹、杨奉等连势,遣大将张勋攻布。布谓珪曰:“今致术军,卿之由也,为之奈何?”珪曰:“暹、奉与术,卒合之军耳,策谋不素定[4] ,不能相维持,子登策[5] 之,比之连鸡,势不俱栖,可解离也。”布用珪策,遣人说暹、奉,使与己并力共击术军,军资所有,悉许暹、奉。于是暹、奉从之,勋大破败。【注释】[1] 因:依靠,依赖。[2] 动容:改变脸色。[3] 徐:慢慢地。[4] 素定:事先制订,事先准备好。[5] 策:估计,估测。建安三年,布复叛为术,遣高顺攻刘备于沛,破之。太祖遣夏侯惇救备,为顺所败。太祖自征布,至其城下,遗布书,为陈[1] 祸福。布欲降,陈宫等自以负罪深,沮其计。布遣人求救于术,自将千余骑出战,败走,还保城,不敢出。术亦不能救。布虽骁猛,然无谋而多猜忌,不能制御[2] 其党,但信诸将。诸将各异意自疑,故每战多败。太祖堑围之三月,上下离心,其将侯成、宋宪、魏续缚陈宫,将其众降。布与其麾下[3] 登白门楼。兵围急,乃下降。遂生缚布,布曰:“缚太急,小缓之。”太祖曰:“缚虎不得不急也。”布请曰:“明公所患不过于布,今已服矣,天下不足忧。明公将步,令布将骑,则天下不足定也。”太祖有疑色。刘备进曰:“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太祖颔之。布因指备曰:“是儿最叵[4] 信者。”于是缢杀布。布与宫、顺等皆枭首送许,然后葬之。【注释】[1] 陈:陈述,讲述。[2] 制御:控制驾驭。[3] 麾下:部下。麾是古代用来指挥军队的旗帜。[4] 叵:不能,不可以。太祖之禽宫也,问宫欲活老母及女不?宫对曰:“宫闻孝治天下者不绝人之亲,仁施四海者不乏[1] 人之祀,老母在公,不在宫也。”太祖召养其母终其身,嫁其女。陈登者,字元龙,在广陵有威名。又掎角吕布有功,加伏波将军,年三十九卒。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2] 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表大笑。备因言曰:“若元龙文武胆志,当求之于古耳,造次[3] 难得比也。”【注释】[1] 乏:荒废,这里引申为断绝的意思。[2] 讳:禁忌,忌讳。[3] 造次:仓促,匆忙。比喻时间紧迫。臧洪字子源,广陵射阳人也。父旻,历匈奴中郎将、中山、太原太守,所在有名。洪体貌魁梧[1] ,有异于人,举孝廉为郎[2] 。时选三署郎以补县长;琅邪赵昱为莒长,东莱刘繇下邑长,东海王朗菑丘长,洪即丘长。灵帝末,弃官还家,太守张超请洪为功曹。董卓杀帝,图危社稷[3] ,洪说超曰:“明府历世受恩,兄弟并据大郡,今王室将危,贼臣未枭,此诚天下义烈报恩效命之秋也。今郡境尚全,吏民殷富,若动桴鼓,可得二万人,以此诛除国贼,为天下倡先,义之大者也。”超然其言,与洪西至陈留,见兄邈计事。邈亦素有心,会于酸枣,邈谓超曰:“闻弟为郡守,政教威恩,不由己出,动任臧洪,洪者何人?”超曰:“洪才略智数优超,超甚爱之,海内奇士也。”邈即引见洪,与语大异之。致之于刘兖州公山、孔豫州公绪,皆与洪亲善。乃设坛场[4] ,方共盟誓,诸州郡更相让,莫敢当,咸共推洪。洪乃升坛操槃歃血而盟曰:“汉室不幸,皇纲[5] 失统,贼臣董卓乘衅纵害,祸加至尊,虐流百姓,大惧沦丧社稷,翦覆[6] 四海。兖州刺史岱、豫州刺史伷、陈留太守邈、东郡太守瑁、广陵太守超等,纠合义兵,并赴国难。凡我同盟,齐心戮力,以致臣节,殒首丧元,必无二志。有渝此盟,俾坠其命,无克遗育[7] 。皇天后土[8] ,祖宗明灵,实皆鉴之!”洪辞气慷慨,涕泣横下,闻其言者,虽卒伍厮养[9] ,莫不激扬,人思致节[10] 。顷之,诸军莫适先进,而食尽众散。【注释】[1] 魁梧:形容身材高大健壮。[2] 郎:跟随在皇帝身边的侍从的通称。[3] 社稷:指国家。社,土神;稷,谷神。[4] 坛场:用土建筑的高台,用于祭祀、盟誓等大事。[5] 皇纲:朝廷的纲纪。纲,原来指网上的总绳,这里比喻权力。[6] 翦覆:颠覆。这里是灭亡的意思。[7] 育:后裔,后代。[8] 皇天后土:指天地。[9] 厮养:指仆役等身份低下的人。[10] 致节:尽节。节是气节的意思。超遣洪诣大司马刘虞谋,值公孙瓒之难,至河间,遇幽、冀二州交兵,使命不达。而袁绍见洪,又奇重之,与结分合好。会青州刺史焦和卒,绍使洪领[1] 青州以抚其众。洪在州二年,群盗奔走。绍叹其能,徙[2] 为东郡太守,治东武阳。【注释】[1] 领:兼任的意思。[2] 徙:迁移,移动。太祖围张超于雍丘,超言:“唯恃[1] 臧洪,当来救吾。”众人以为袁、曹方睦,而洪为绍所表用,必不败好[2] 招祸,远来赴此。超曰:“子源,天下义士,终不背本者,但恐见禁制,不相及逮[3] 耳。”洪闻之,果徒跣号泣,并勒[4] 所领兵,又从绍请兵马,求欲救超,而绍终不听许。超遂族灭。洪由是怨绍,绝不与通。绍兴兵围之,历年不下。绍令洪邑人陈琳书与洪,喻以祸福,责以恩义。洪答曰:隔阔[5] 相思,发于寤寐。幸相去步武[6] 之间耳,而以趣舍异规,不得相见,其为怆悢,可为心哉!前日不遗[7] ,比辱雅贶,述叙祸福,公私切至。所以不即奉答者,既学薄才钝,不足塞诘;亦以吾子携负侧室,息肩[8] 主人,家在东州,仆为仇敌。以是事人,虽披中情,堕肝胆,犹身疏有罪,言甘见怪,方首尾不救,何能恤人?且以子之才,穷该典籍,岂将暗于大道,不达余趣哉!然犹复云云者,仆以是知足下之言,信不由衷,将以救祸也。必欲算计长短,辩谘[9] 是非,是非之论,言满天下,陈之更不明,不言无所损。又言伤告绝之义,非吾所忍行也,是以捐弃纸笔,一无所答。亦冀遥忖[10] 其心,知其计定,不复渝变[11] 也。重获来命,援引古今,纷纭六纸[12] ,虽欲不言,焉得已哉!【注释】[1] 恃:依靠、依赖。[2] 败好:损害情意。[3] 逮:等到。[4] 勒:统帅,带领。[5] 隔阔:久别,远离。[6] 步武:指相距不远。六尺为一步,半步为一武。[7] 不遗:不嫌弃。[8] 息肩:把肩上的行李放下来休息,这里比喻陈琳投靠袁绍的事情。[9] 辩谘:辩论,商量。[10] 忖:揣度,考虑。[11] 渝变:改变,改动。[12] 纷纭:形容多,满。仆小人[1] 也,本因行役,寇窃大州,恩深分[2] 厚,宁乐今日自还接刃!每登城勒兵,望主人之旗鼓,感故友之周旋,抚弦搦矢,不觉流涕之覆面也。何者?自以辅佐主人,无以为悔。主人相接,过绝等伦[3] 。当受任之初,自谓究竟大事,共尊王室。岂悟天子不悦,本州见侵,郡将遘[4] 牖里之厄,陈留克创兵之谋,谋计栖迟[5] ,丧忠孝之名,杖策携背,亏交友之分。揆此二者,与其不得已,丧忠孝之名与亏交友之道,轻重殊涂,亲疏异画,故便收泪告绝。若使主人少垂[6] 故人,住者侧席,去者克己,不汲汲[7] 于离友,信刑戮以自辅,则仆抗季札之志,不为今日之战矣。何以效之?昔张景明亲登坛喢血,奉辞奔走,卒使韩牧让印,主人得地;然后但以拜章朝主,赐爵获传之故,旋时[8] 之间,不蒙观过[9] 之贷,而受夷灭之祸。吕奉先讨卓来奔,请兵不获,告去何罪?复见斫刺,滨于死亡。刘子璜奉使逾时,辞不获命,畏威怀亲,以诈求归,可谓有志忠孝,无损霸道者也;然辄僵毙麾下,不蒙亏除。仆虽不敏[10] ,又素[11] 不能原始见终,睹微知著,窃度主人之心,岂谓三子宜死,罚当刑中哉?实且欲一统山东,增兵讨仇,惧战士狐疑,无以沮劝,故抑废[12] 王命以崇承制,慕义者蒙荣,待放者被戮,此乃主人之利,非游士之愿也。故仆鉴戒前人,困穷死战。仆虽下愚,亦尝闻君子之言矣。此实非吾心也。乃主人招焉。凡吾所以背弃国民,用命此城者,正以君子之违,不适敌国故也。是以获罪主人,见攻逾时,而足下更引此义以为吾规,无乃辞同趋异[13] ,非君子所为休戚者哉!【注释】[1] 小人:文中指地位低下的人,是臧洪的自谦之词。[2] 分:情分,情意。[3] 等伦:同辈。[4] 遘:遇到,遭遇。[5] 栖迟:滞留,搁置。[6] 少垂:稍微地加以垂念。[7] 汲汲:心情非常急切的样子。[8] 旋时:即时,说明时间仓促。[9] 观过:观察人的过失。[10] 敏:明智,聪慧。[11] 素:本来,原来。[12] 抑废:废弃。[13] 趋异:兴趣爱好不同。吾闻之也,义不背亲,忠不违君,故东宗[1] 本州以为亲援,中扶郡将以安社稷,一举二得以徼[2] 忠孝,何以为非?而足下欲使吾轻本[3] 破家,均君主人。主人之于我也,年为吾兄,分为笃友,道乖告去,以安君亲,可谓顺矣。若子之言,则包胥宜致命于伍员,不当号哭于秦庭矣。苟区区[4] 于攘患,不知言乖乎道理矣。足下或者见城围不解,救兵未至,感婚姻之义,惟[5] 平生之好,以屈节而苟生,胜守义而倾覆也。昔晏婴不降志于白刃,南史不曲笔以求生,故身著图象,名垂后世,况仆据金城之固,驱士民之力,散三年之畜,以为一年之资,匡困补乏,以悦天下,何图筑室反耕哉!但惧秋风扬尘,伯珪马首南向,张杨、飞燕,膂力作难,北鄙将告倒县[6] 之急,股肱奏乞归之诚耳。主人当鉴我曹辈,反旌退师,治兵邺垣,何宜久辱盛怒,暴威于吾城下哉?足下讥吾恃黑山以为救,独不念黄巾之合从邪!加飞燕之属悉以受王命矣。昔高祖取彭越于钜野,光武创基兆于绿林,卒能龙飞中兴,以成帝业,苟可辅主兴化,夫何嫌哉!况仆亲奉玺书,与之从事[7] 。【注释】[1] 宗:尊崇的意思。[2] 徼:求取。[3] 轻本:丢掉了根本。[4] 区区:形容人喜悦自得的样子。[5] 惟:思念,想念。[6] 倒县:比喻处境非常艰难和危急,就像被人倒挂起来一样。县,通“悬”。[7] 从事:治理政事。行矣孔璋!足下徼利于境外,臧洪授命于君亲;吾子托身于盟主,臧洪策名于长安。子谓余身死而名灭,仆亦笑子生死而无闻焉,悲哉!本同而末离,努力努力,夫复何言!绍见洪书,知无降意,增兵急攻。城中粮谷以尽,外无强救,洪自度[1] 必不免,呼吏士谓曰:“袁氏无道,所图不轨,且不救洪郡将。洪于大义,不得不死,念诸君无事空与[2] 此祸!可先城未败,将妻子出。”将吏士民皆垂泣曰:“明府与袁氏本无怨隙,今为本朝郡将之故,自致残困,吏民何忍当舍明府去也!”初尚掘鼠煮筋角[3] ,后无可复食者。主簿启内厨米三斗,请中分稍以为糜粥,洪叹曰:“独食此何为!”使作薄粥,众分歠之,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男女七八千人相枕[4] 而死,莫有离叛。【注释】[1] 度:估测,估量。[2] 空与:白白地遭受。[3] 筋角:用来制造弓箭弩和刀剑鞘的材料。[4] 相枕:重合,互相偎依。城陷,绍生执洪。绍素亲洪,盛施帏幔,大会诸将见洪,谓曰:“臧洪,何相负若此!今日服未?”洪据地[1] 瞋目曰:“诸袁事汉,四世五公,可谓受恩。今王室衰弱,无扶翼[2] 之意,欲因际会[3] ,希冀非望,多杀忠良以立奸威。洪亲见呼张陈留为兄,则洪府君亦宜为弟,同共戮力,为国除害,何为拥众观人屠灭!惜洪力劣,不能推刃为天下报仇,何谓服乎!”绍本爱洪,意欲令屈服,原[4] 之;见洪辞切,知终不为己用,乃杀之。洪邑人陈容少为书生,亲慕洪,随洪为东郡丞;城未败,洪遣出。绍令在坐,见洪当死,起谓绍曰:“将军举大事,欲为天下除暴,而专先诛忠义,岂合天意!臧洪发举为郡将,奈何杀之!”绍惭,左右使人牵出,谓曰:“汝非臧洪俦[5] ,空复尔为!”容顾曰:“夫仁义岂有常,蹈[6] 之则君子,背之则小人。今日宁[7] 与臧洪同日而死,不与将军同日而生!”复见杀。在绍坐者无不叹息,窃相谓曰:“如何一日杀二烈士!”先是,洪遣司马二人出,求救于吕布;比[8] 还,城已陷,皆赴敌死。【注释】[1] 据地:身体盘踞在地上。[2] 扶翼:扶持,帮助。[3] 际会:这里是遇合的意思。[4] 原:原谅。[5] 俦:同辈,同一类的人。[6] 蹈:实践,行动。[7] 宁:宁愿,宁可。[8] 比:等到。评曰:吕布有虓[1] 虎之勇,而无英奇[2] 之略,轻狡[3] 反覆,唯利是视。自古及今,未有若此不夷灭也。昔汉光武谬[4] 于庞萌,近魏太祖亦蔽于张邈。知人则哲,唯帝难之,信矣!陈登、臧洪并有雄气壮节,登降年[5] 夙陨,功业未遂,洪以兵弱敌强,烈志[6] 不立,惜哉!【注释】[1] 虓:虎怒吼。[2] 英奇:英明奇异。[3] 轻狡:轻率狡猾。这里形容一个人的品质恶劣。[4] 谬:错误。这里用作动词。[5] 降年:寿命短。[6] 烈志:指人的壮志。荀彧荀攸贾诩传荀彧字文若,颍川颍阴人也。祖父淑,字季和,朗陵令。当汉顺、桓之间,知名当世。有子八人,号曰八龙。彧父绲,济南相。叔父爽,司空。彧年少时,南阳何颙异之,曰:“王佐才也。”永汉元年,举孝廉,拜守宫令。董卓之乱,求出补[1] 吏。除[2] 亢父令,遂弃官归,谓父老曰:“颍川,四战之地也,天下有变,常为兵冲[3] ,宜亟去之,无久留。”乡人多怀土犹豫,会冀州牧同郡韩馥遣骑迎之,莫有随者,彧独将宗族至冀州。而袁绍已夺馥位,待彧以上宾之礼。彧弟谌及同郡辛评、郭图,皆为绍所任。彧度绍终不能成大事,时太祖为奋武将军,在东郡,初平二年,彧去绍从太祖。太祖大悦曰:“吾之子房也。”以为司马,时年二十九。是时,董卓威陵[4] 天下,太祖以问彧,彧曰:“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卓遣李傕等出关东,所过虏略,至颍川、陈留而还。乡人留者多见杀略。明年,太祖领兖州牧,后为镇东将军,彧常以司马从。兴平元年,太祖征陶谦,任彧留事。会张邈、陈宫以兖州反,潜[5] 迎吕布。布既至,邈乃使刘翊告彧曰:“吕将军来助曹使君击陶谦,宜亟供其军食。”众疑惑。彧知邈为乱,即勒兵设备,驰召东郡太守夏侯惇,而兖州诸城皆应布矣。时太祖悉军攻谦,留守兵少,而督将大吏多与邈、宫通谋。惇至,其夜诛谋叛者数十人,众乃定。豫州刺史郭贡帅众数万来至城下,或言与吕布同谋,众甚惧。贡求见彧,彧将往。惇等曰:“君,一州镇也,往必危,不可。”彧曰:“贡与邈等,分非素结也,今来速,计必未定;及其未定说之,纵不为用,可使中立,若先疑之,彼将怒而成计。”贡见彧无惧意,谓鄄城未易攻,遂引兵去。又与程昱计,使说范、东阿,卒全三城,以待太祖。太祖自徐州还击布濮阳,布东走。二年夏,太祖军乘氏,大饥,人相食。【注释】[1] 补:补授官职。[2] 除:拜官,授职。[3] 兵冲:用兵的要冲。[4] 威:权势,力量。陵:凌驾。[5] 潜:暗中。陶谦死,太祖欲遂取徐州,还乃定布。彧曰:“昔高祖保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进足以胜敌,退足以[1] 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济[2] 大业。将军本以兖州首事,平山东之难,百姓无不归心悦服。且河、济[3] ,天下之要地也,今虽残坏,犹易以自保,是亦将军之关中、河内也,不可以不先定。今以破李封、薛兰,若分兵东击陈宫,宫必不敢西顾,以其间勒兵收熟麦,约食畜谷,一举而布可破也。破布,然后南结扬州,共讨袁术,以临淮、泗。若舍布而东,多留兵则不足用,少留兵则民皆保城,不得樵采[4] 。布乘虚寇暴,民心益危,唯鄄城、范、卫可全,其余非己之有,是无兖州也。若徐州不定,将军当安所归乎?且陶谦虽死,徐州未易亡也。彼惩往年之败,将惧而结亲,相为表里。今东方皆以收麦,必坚壁清野[5] 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拔,略之无获,不出十日,则十万之众未战而自困耳。前讨徐州,威罚实行,其子弟念父兄之耻,必人自为守,无降心,就能破之,尚不可有也。夫事固有弃此取彼者,以大易小可也,以安易危可也,权一时之势,不患本之不固可也。今三者莫利,愿将军熟虑之。”太祖乃止。大收麦,复与布战,分兵平诸县。布败走,兖州遂平。【注释】[1] 以:凭借,依靠。[2] 济:成功,成就。[3] 河、济:黄河与济水流域。[4] 樵采:砍柴拾草。[5] 清野:清除郊野,把粮食收藏起来,使敌人掠夺不到物资,是一种对待优势敌人入侵的作战方法。 [image \"SGZYYQT-108曹孟德大破吕布\" file=Image00057.jpg] 曹孟德大破吕布建安元年,太祖击破黄巾。汉献帝自河东还洛阳。太祖议奉迎都许,或以山东未平,韩暹、杨奉新将天子到洛阳,北连张杨,未可卒[1] 制。彧劝太祖曰:“昔晋文纳周襄王而诸侯景从,高祖东伐为义帝缟素[2] 而天下归心。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唱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3] 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4] 天下之素志也。今车驾旋轸,东京榛芜,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5] 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其敢为害!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太祖遂至洛阳,奉迎天子都许。天子拜太祖大将军,进彧为汉侍中,守尚书令。常居中持重,太祖虽征伐在外,军国事皆与彧筹焉。太祖问彧:“谁能代卿为我谋者?”彧言“荀攸、钟繇。”先是,彧言策谋士,进戏志才。志才卒,又进郭嘉。太祖以彧为知人,诸所进达皆称职,唯严象为扬州,韦康为凉州,后败亡。【注释】[1] 卒:通“猝”,突然。此处指最终。[2] 缟素:白色的丧服。缟、素都是白色的生绢。[3] 蒙:冒,遭受。[4] 匡:扶正。[5] 致:招徕。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绍内怀[1] 不服。绍既并河朔[2] ,天下畏其强。太祖方东忧吕布,南拒张绣,而绣败太祖军于宛。绍益骄,与太祖书,其辞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动静变于常,众皆谓以失利于张绣故也。钟繇以问彧,彧曰:“公之聪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虑。”则见太祖问之,太祖乃以绍书示彧,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彧曰:“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3] 少决,失在后机[4] ,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5] ,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众,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愿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太祖悦。彧曰:“不先取吕布,河北亦未易图也。”太祖曰:“然。吾所惑者,又恐绍侵扰关中,乱羌、胡,南诱蜀汉,是我独以兖、豫抗天下六分之五也。为将奈何?”彧曰:“关中将帅以十数,莫能相一,唯韩遂、马超最强。彼见山东方争,必各拥众自保。今若抚以恩德,遣使连和,相持虽不能久安,比公安定山东,足以不动。钟繇可属以西事。则公无忧矣。”【注释】[1] 怀:怀有。[2] 河:黄河。朔:北方。[3] 迟重:迟疑,犹豫。[4] 后机:错过时机。[5] 无方:没有固定的程序。三年,太祖既破张绣,东禽吕布,定徐州,遂与袁绍相拒。孔融谓彧曰:“绍地广兵强;田丰、许攸,智计之士也,为之谋;审配、逢纪,尽忠之臣也,任其事;颜良、文丑,勇冠三军,统其兵:殆难克乎!”彧曰:“绍兵虽多而法不整。田丰刚而犯上,许攸贪而不治。审配专而无谋,逢纪果而自用[1] ,此二人留知后事[2] ,若攸家犯其法,必不能纵也,不纵,攸必为变。颜良、文丑,一夫之勇耳,可一战而禽也。”五年,与绍连战。太祖保官渡,绍围之。太祖军粮方尽,书与彧,议欲还许以引[3] 绍。彧曰:“今军食虽少,未若楚、汉在荥阳、成皋间也。是时刘、项莫肯先退,先退者势屈也。公以十分居一之众,画地而守之,扼其喉而不得进,已半年矣。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此用奇之时,不可失也。”太祖乃住。遂以奇兵袭绍别屯,斩其将淳于琼等,绍退走。审配以许攸家不法,收其妻子,攸怒叛绍;颜良、文丑临阵授首;田丰以谏见诛:皆如彧所策。【注释】[1] 果:果断。自用:自恃聪明,办事不听别人劝告。[2] 后事:后方的事务。[3] 引:引退。六年,太祖就谷[1] 东平之安民,粮少,不足与河北相支,欲因[2] 绍新破,以其间击讨刘表。彧曰:“今绍败,其众离心,宜[3] 乘其困,遂定之;而背兖、豫,远师江、汉,若绍收其余烬,承虚以出人后,则公事去矣。”太祖复次于河上。绍病死。太祖渡河,击绍子谭、尚,而高幹、郭援侵略河东,关右震动,钟繇帅马腾等击破之。语在《繇传》。八年,太祖录彧前后功,表封彧为万岁亭侯。九年,太祖拔邺,领冀州牧。或说太祖“宜复古置九州,则冀州所制[4] 者广大,天下服矣。”太祖将从之,彧言曰:“若是,则冀州当得河东、冯翊、扶风、西河、幽、并之地,所夺者众。前日公破袁尚,禽审配,海内震骇,必人人自恐不得保其土地,守其兵众也;今使分属冀州,将皆动心。且人多说关右诸将以闭关之计;今闻此,以为必以次[5] 见夺。一旦生变,虽有守善者,转相胁为非,则袁尚得宽其死,而袁谭怀贰,刘表遂保江、汉之间,天下未易图也。愿公急引兵先定河北,然后修复旧京,南临荆州,责贡之不入,则天下咸知公意,人人自安。天下大定,乃议古制,此社稷长久之利也。”太祖遂寝九州议。【注释】[1] 就谷:就食。移兵到粮食多的地方,就能使军队获得足够的供给。[2] 因:利用,凭借。[3] 宜:应该,应当。[4] 制:管辖。[5] 以次:依次。是时荀攸常为谋主[1] 。彧兄衍以监军校尉守邺,都督河北事。太祖之征袁尚也,高幹密遣兵谋袭邺,衍逆[2] 觉,尽诛之,以功封列侯。太祖以女妻彧长子恽,后称安阳公主。彧及攸并贵重,皆谦冲[3] 节俭,禄赐散之宗族知旧[4] ,家无余财。十二年,复增彧邑千户,合二千户。太祖将伐刘表,问彧策安出,彧曰:“今华夏已平,南土知困矣。可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太祖遂行。会表病死,太祖直趋宛、叶如彧计,表子琮以州逆降。十七年,董昭等谓太祖宜进爵国公,九锡备物,以彰殊勋,密以谘彧。彧以为太祖本兴义兵以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5] 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太祖由是心不能平。会征孙权,表请彧劳军于谯,因辄留彧,以侍中光禄大夫持节,参丞相军事。太祖军至濡须,彧疾留寿春,以忧薨,时年五十。谥曰敬侯。明年,太祖遂为魏公矣。【注释】[1] 谋主:出谋划策的主要人物。[2] 逆:预先。[3] 谦冲:谦虚。冲,虚。[4] 知旧:相识的旧朋友。[5] 守:保持。子恽,嗣侯,官至虎贲中郎将。初,文帝与平原侯植并有拟论,文帝曲礼事彧。及彧卒,恽又与植善,而与夏侯尚不穆[1] ,文帝深恨恽。恽早卒,子甝、霬,以外甥故犹宠待。恽弟俣,御史中丞,俣弟诜,大将军从事中郎,皆知名,早卒。诜弟顗,咸熙中为司空。恽子甝嗣,为散骑常侍,进爵广阳乡侯,年三十薨。子頵嗣。霬官至中领军,薨,谥曰贞侯,追赠骠骑将军。子恺嗣。霬妻,司马景王、文王之妹也,二王皆与亲善。咸熙中,开建五等,霬以著勋前朝,改封恺南顿子。荀攸字公达,彧从子也。祖父昙,广陵太守。攸少孤。及昙卒,故吏张权求守昙墓。攸年十三,疑之,谓叔父衢曰:“此吏有非常[2] 之色,殆将有奸[3] !”衢寤,乃推问[4] ,果杀人亡命。由是异之。何进秉政,征海内名士攸等二十余人。攸到,拜黄门侍郎。董卓之乱,关东兵起,卓徙都长安。攸与议郎郑泰、何颙、侍中种辑、越骑校尉伍琼等谋曰:“董卓无道[5] ,甚于桀纣,天下皆怨之,虽资强兵,实一匹夫耳。今直刺杀之以谢百姓,然后据殽、函,辅王命,以号令天下,此桓文之举也。”事垂就而觉,收颙、攸系狱,颙忧惧自杀,攸言语饮食自若,会卓死得免。弃官归,复辟公府,举高第,迁任城相,不行。攸以蜀汉险固,人民殷盛,乃求为蜀郡太守,道绝不得至,驻荆州。【注释】[1] 穆:和睦。[2] 非常:不正常。[3] 奸:邪恶,奸诈。[4] 推问:推究,追问。[5] 无道:不合道义,倒行逆施。太祖迎天子都许,遗攸书曰:“方今天下大乱,智士劳心之时也,而顾观变蜀汉,不已[1] 久乎!”于是征攸为汝南太守,入为尚书。太祖素闻攸名,与语大悦,谓荀彧、钟繇曰:“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以为军师。建安三年,从征张绣。攸言于太祖曰:“绣与刘表相恃[2] 为强,然绣以游军[3] 仰食于表,表不能供也,势必离。不如缓军以待之,可诱而致也;若急之[4] ,其势必相救。”太祖不从[5] ,遂进军之穰,与战。绣急,表果救之。军不利。太祖谓攸曰:“不用君言至是。”乃设奇兵复战,大破之。是岁,太祖自宛征吕布,至下邳,布败退固守,攻之不拔,连战,士卒疲,太祖欲还。攸与郭嘉说曰:“吕布勇而无谋,今三战皆北,其锐气衰矣。三军以将为主,主衰则军无奋意。夫陈宫有智而迟,今及布气之未复,宫谋之未定,进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泗灌城,城溃,生禽布。【注释】[1] 已:太,甚。[2] 恃:依赖,依靠。[3] 游军:无固定防地,流动作战的军队。[4] 急之:急于进军。[5] 从:听从。后从救刘延于白马,攸画策斩颜良。语在《武纪》。太祖拔白马还,遣辎重循[1] 河而西。袁绍渡河追,卒[2] 与太祖遇。诸将皆恐,说太祖还保营,攸曰:“此所以禽敌,奈何去之!”太祖目[3] 攸而笑。遂以辎重饵贼,贼竞奔之,陈乱[4] 。乃纵步骑击,大破之,斩其骑将文丑,太祖遂与绍相拒于官渡。军食方尽,攸言于太祖曰:“绍运车旦暮至,其将韩(荀大)锐而轻敌,击可破也。”太祖曰:“谁可使?”攸曰:“徐晃可。”乃遣晃及史涣邀[5] 击破走之,烧其辎重。会许攸来降,言绍遣淳于琼等将万余兵迎运粮,将骄卒惰,可要击也。众皆疑。唯攸与贾诩劝太祖。太祖乃留攸及曹洪守。太祖自将攻破之,尽斩琼等。绍将张郃、高览烧攻橹降,绍遂弃军走。郃之来,洪疑不敢受,攸谓洪曰:“郃计不用,怒而来,君何疑?”乃受之。【注释】[1] 辎重:军用物资。循:沿着。[2] 卒:通“猝”,突然。[3] 目:看。[4] 陈:通“阵”,队伍。[5] 邀:中途拦截。七年,从讨袁谭、尚于黎阳。明年,太祖方征刘表,谭、尚争冀州。谭遣辛毗乞降请救,太祖将许之,以问群下。群下多以为表强,宜先平之,谭、尚不足忧也。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刘表坐保江、汉之间,其无四方志[1] 可知矣。袁氏据四州之地,带甲十万,绍以宽厚得众,借使二子和睦以守其成业[2] ,则天下之难[3] 未息也。今兄弟遘恶[4] ,此势不两全。若有所并则力专,力专则难图也。及其乱而取之,天下定矣,此时不可失也。”太祖曰:“善。”乃许谭和亲[5] ,遂还击破尚。其后谭叛,从斩谭于南皮。冀州平,太祖表封攸曰:“军师荀攸,自初佐臣,无征不从,前后克敌,皆攸之谋也。”于是封陵树亭侯。十二年,下令大论功行封,太祖曰:“忠正密谋,抚宁内外,文若是也。公达其次也。”增邑四百,并前七百户,转为中军师。魏国初建,为尚书令。【注释】[1] 四方志:借喻成就大事业的志向。[2] 成业:已成就的事业,现有的基业。[3] 难:灾难。[4] 遘恶:构成仇敌。[5] 和亲:指曹操的儿子娶袁谭的女儿。攸深密有智防[1] ,自从太祖征伐,常谋谟[2] 帷幄,时人及子弟莫知其所言。太祖每称曰:“公达外愚内智,外怯内勇,外弱内强,不伐善[3] ,无施劳[4] ,智可及[5] ,愚不可及,虽颜子、宁武不能过也。”文帝在东宫,太祖谓曰:“荀公达,人之师表也,汝当尽礼敬之。”攸曾病,世子问病,独拜床下,其见尊异如此。攸与钟繇善,繇言:“我每有所行,反覆思惟,自谓无以易;以咨公达,辄复过人意。”公达前后凡画奇策十二,唯繇知之。繇撰集未就,会薨,故世不得尽闻也。攸从征孙权,道薨。太祖言则流涕。【注释】[1] 智防:善于料事而又明哲自保。[2] 谋谟:谋划。[3] 伐善:夸耀自己的长处。[4] 施劳:夸耀自己的功劳。[5] 及:够得上。长子缉,有攸风,早没。次子适嗣,无子,绝。黄初中,绍封攸孙彪为陵树亭侯,邑三百户,后转封丘阳亭侯。正始中,追谥攸曰敬侯。贾诩字文和,武威姑臧人也。少时人莫知,唯汉阳阎忠异[1] 之,谓诩有良、平之奇。察孝廉为郎,疾病去官,西还至汧,道遇叛氐,同行数十人皆为所执[2] 。诩曰:“我段公外孙也,汝别埋[3] 我,我家必厚赎之。”时太尉段颎,昔久为边将,威震西土,故诩假以惧氐。氐果不敢害,与盟而送之,其余悉死。诩实非段甥,权以济事[4] ,咸[5] 此类也。【注释】[1] 异:认为不平凡。[2] 执:捉住,逮捕。[3] 埋:埋没,隐藏。此处指伤害。[4] 济事:成事。[5] 咸:都。董卓之入洛阳,诩以太尉掾为平津都尉,迁讨虏校尉。卓婿中郎将牛辅屯陕,诩在辅军。卓败,辅又死,众恐惧,校尉李傕、郭汜、张济等欲解散,间行归乡里。诩曰:“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1] 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2] ,奉国家[3] 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众以为然。傕乃西攻长安。语在《卓传》。后诩为左冯翊,傕等欲以功侯之,诩曰:“此救命之计,何功之有!”固辞不受。又以为尚书仆射,诩曰:“尚书仆射,官之师长,天下所望,诩名不素重,非所以服人也。纵诩昧[4] 于荣利,奈国朝何!”乃更拜诩尚书,典选举,多所匡济[5] ,傕等亲而惮之。会母丧去官,拜光禄大夫。傕、汜等斗长安中,傕复请诩为宣义将军。傕等和,出天子,祐护大臣,诩有力焉。天子既出,诩上还印绶。是时将军段煨屯华阴,与诩同郡,遂去傕托煨。诩素知名,为煨军所望。煨内恐其见夺,而外奉诩礼甚备,诩愈不自安。【注释】[1] 束:制约。此处指捆绑。[2] 济:成功。[3] 国家:指朝廷。[4] 昧:贪图。[5] 匡济:匡正,保全。张绣在南阳,诩阴[1] 结绣,绣遣人迎诩。诩将行,或谓诩曰:“煨待君厚矣,君安去之?”诩曰:“煨性多疑,有忌[2] 诩意,礼虽厚,不可恃,久将为所图。我去必喜,又望吾结大援于外,必厚吾妻子。绣无谋主,亦愿得诩,则家与身[3] 必俱全矣。”诩遂往,绣执子孙礼,煨果善视其家。诩说绣与刘表连和。太祖比征之,一朝引军退,绣自追之。诩谓绣曰:“不可追也,追必败。”绣不从,进兵交战,大败而还。诩谓绣曰:“促更追之,更战必胜。”绣谢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今已败,奈何复追?”诩曰:“兵势有变,亟往必利。”绣信之,遂收散卒赴追,大战,果以胜还。问诩曰:“绣以精兵追退军,而公曰必败;退以败卒击胜兵,而公曰必克。悉如公言,何其反而皆验也?”诩曰:“此易知耳。将军虽善用兵,非曹公敌也。军虽新退,曹公必自断后;追兵虽精,将既不敌,彼士亦锐,故知必败。曹公攻将军无失策,力未尽而退,必国内有故;已破将军,必轻军速进,纵留诸将断后,诸将虽勇,亦非将军敌,故虽用败兵而战必胜也。”绣乃服。是后,太祖拒袁绍于官渡,绍遣人招绣,并与诩书结援。绣欲许之,诩显于绣坐上谓绍使曰:“归谢袁本初,兄弟不能相容,而能容天下国士乎?”绣惊惧曰:“何至于此!”窃谓诩曰:“若此,当何归?”诩曰:“不如从曹公。”绣曰:“袁强曹弱,又与曹为仇,从之如何?”诩曰:“此乃所以宜从也。夫曹公奉天子以令天下,其宜从一也。绍强盛,我以少众从之,必不以我为重。曹公众弱,其得我必喜,其宜从二也。夫有霸王之志者,固将释私怨,以明德于四海,其宜从三也。愿将军无疑!”绣从之,率众归太祖。太祖见之,喜,执诩手曰:“使我信重于天下者,子也。”表诩为执金吾,封都亭侯,迁冀州牧。冀州未平,留参司空军事。袁绍围太祖于官渡,太祖粮方尽,问诩计焉出,诩曰:“公明胜绍,勇胜绍,用人胜绍,决机胜绍,有此四胜而半年不定者,但顾万全故也。必决其机,须臾可定也。”太祖曰:“善。”乃并兵出,围击绍三十余里营,破之。绍军大溃,河北平。太祖领冀州牧,徙诩为太中大夫。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荆州,欲顺江东下。诩谏曰:“明公昔破袁氏,今收汉南,威名远著,军势既大;若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4] 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5] 矣。”太祖不从,军遂无利。太祖后与韩遂、马超战于渭南,超等索割地以和,并求任子。诩以为可伪许之。又问诩计策,诩曰:“离之而已。”太祖曰:“解。”一承用诩谋。语在《武纪》。卒破遂、超,诩本谋也。【注释】[1] 阴:暗地里,偷偷地。[2] 忌:顾忌,嫉妒。[3] 身:自己。[4] 抚安:安抚,安顿,抚恤。[5] 稽服:诚心诚意地信服。是时,文帝为五官将,而临菑侯植才名方盛[1] ,各有党与[2] ,有夺宗之议。文帝使人问诩自固之术[3] ,诩曰:“愿将军恢崇德度,躬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文帝从之,深自砥砺。太祖又尝屏除左右问诩,诩嘿[4] 然不对。太祖曰:“与卿言而不答,何也?”诩曰:“属[5] 适有所思,故不即对耳。”太祖曰:“何思?”诩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太祖大笑,于是太子遂定。诩自以非太祖旧臣,而策谋深长,惧见猜疑,阖门自守,退无私交,男女嫁娶,不结高门,天下之论智计者归之。文帝即位,以诩为太尉,进爵魏寿乡侯,增邑三百,并前八百户。又分邑二百,封小子访为列侯。以长子穆为驸马都尉。帝问诩曰:“吾欲伐不从命以一天下,吴、蜀何先?”对曰:“攻取者先兵权,建本者尚德化。陛下应期受禅,抚临率土,若绥之以文德而俟其变,则平之不难矣。吴、蜀虽蕞尔小国,依阻山水,刘备有雄才,诸葛亮善治国,孙权识虚实,陆议见兵势,据险守要,泛舟江湖,皆难卒谋也。用兵之道,先胜后战,量敌论将,故举无遗策。臣窃料群臣,无备、权对,虽以天威临之,未见万全之势也。昔舜舞干戚而有苗服,臣以为当今宜先文后武。”文帝不纳。后兴江陵之役,士卒多死。诩年七十七,薨,谥曰肃侯。子穆嗣,历位郡守。穆薨,子模嗣。评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然机鉴先识,未能充其志也。荀攸、贾诩,庶乎算无遗策,经达权变,其良、平之亚欤!【注释】[1] 盛:兴盛。[2] 党与:同党的人。[3] 固:安定,巩固。术:手段,策略。[4] 嘿:通“默”,沉默。[5] 属:恰好,正好。钟繇华歆王朗传钟繇字元常,颍川长社人也。尝与族父[1] 瑜俱至洛阳,道遇相者[2] ,曰:“此童有贵相[3] ,然当厄[4] 于水,努力慎之!”行未十里,度桥,马惊,堕水几死。瑜以相者言中,益贵繇,而供给资费,使得专学。举孝廉[5] ,除尚书郎、阳陵令,以疾去。辟三府,为廷尉正、黄门侍郎。是时,汉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乱长安中,与关东断绝。太祖领兖州牧,始遣使上书。傕、汜等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议留太祖使,拒绝其意。繇说傕、汜等曰:“方今英雄并起,各矫命专制,唯曹兖州乃心王室,而逆其忠款,非所以副将来之望也。”傕、汜等用繇言,厚加答报,由是太祖使命遂得通。太祖既数听荀彧之称繇,又闻其说傕、汜,益虚心。后傕胁天子,繇与尚书郎韩斌同策谋。天子得出长安,繇有力焉。拜御史中丞,迁侍中尚书仆射,并录前功封东武亭侯。【注释】[1] 族父:族兄弟之父,泛指同族的伯伯、叔叔。[2] 道:在路上。相者:看相的人。[3] 贵相:富贵的相貌。[4] 厄:灾难。[5] 孝廉:古代选官的两种科目名称。孝,指孝子。廉,指廉洁的人。时关中诸将马腾、韩遂等,各拥强兵相与争。太祖方有事山东,以关右[1] 为忧。乃表[2] 繇以侍中守司隶校尉,持节督关中诸军,委之以后事,特使不拘科制[3] 。繇至长安,移书腾、遂等,为陈祸福,腾、遂各遣子入侍。太祖在官渡,与袁绍相持,繇送马二千余匹给军。太祖与繇书曰:“得所送马,甚应其急。关右平定,朝廷无西顾之忧,足下[4] 之勋也。昔萧何镇守关中,足食成军,亦适当尔。”其后匈奴单于作乱平阳,繇帅诸军围之,未拔;而袁尚所置河东太守郭援到河东,众甚盛。诸将议欲释之去,繇曰:“袁氏方强,援之来,关中阴与之通[5] ,所以未悉叛者,顾吾威名故耳。若弃而去,示之以弱,所在之民,谁非寇仇?纵吾欲归,其得至乎!此为未战先自败也。且援刚愎好胜,必易吾军,若渡汾为营,及其未济击之,可大克也。”张既说马腾会击援,腾遣子超将精兵逆之。援至,果轻渡汾,众止之,不从。济水未半,击,大破之,斩援,降单于。语在《既传》。其后河东卫固作乱,与张晟、张琰及高幹等并为寇,繇又率诸将讨破之。自天子西迁,洛阳人民单尽,繇徙关中民,又招纳亡叛以充之,数年间民户稍实。太祖征关中,得以为资,表繇为前军师。【注释】[1] 关右:地区名,也就是关西,因为古人把西边称作右,所以就有这种叫法。[2] 表:古代奏章的一种,这里指给皇上上表。[3] 科制:科条制度。[4] 足下:对对方的敬称。古代用来下级对上级或同辈之间的敬称。[5] 阴:暗地里。通:勾结。魏国初建,为大理[1] ,迁相国[2] 。文帝在东宫[3] ,赐繇五熟釜,为之铭曰:“于赫有魏,作汉藩辅。厥相惟钟,实干心膂。靖恭夙夜,匪遑安处。百寮师师,楷兹度矩[4] 。”数年,坐西曹掾魏讽谋反[5] ,策罢就第。文帝即王位,复为大理。及践阼,改为廷尉,进封崇高乡侯。迁太尉,转封平阳乡侯。时司徒华歆、司空王朗,并先世名臣。文帝罢朝,谓左右曰:“此三公者,乃一代之伟人也,后世殆难继矣!”明帝即位,进封定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八百户,迁太傅。繇有膝疾,拜起不便。时华歆亦以高年疾病,朝见皆使载舆车,虎贲舁上殿就坐。是后三公有疾,遂以为故事。【注释】[1] 大理:官名,即廷尉。掌管刑狱,是九卿之一。[2] 相国:官名,是辅佐皇帝的最高官吏。[3] 东宫:太子居住的宫殿。[4] 楷:楷模,示范。度矩:法度,规则。[5] 坐:因为……犯罪受到牵连。掾:官名,为丞相府的属官,掌管属吏任免。初,太祖下令,使平议死刑可宫割者[1] 。繇以为“古之肉刑,更历圣人[2] ,宜复施行,以代死刑。”议者以为非悦民之道,遂寝。及文帝临飨[3] 群臣,诏谓“大理欲复肉刑,此诚圣王之法。公卿当善共议。”议未定,会有军事,复寝。太和中,繇上疏曰:“大魏受命,继踪虞、夏。孝文革法,不合古道。先帝圣德[4] ,固天所纵,坟典之业[5] ,一以贯之。是以继世,仍发明诏,思复古刑,为一代法。连有军事,遂未施行。陛下远追二祖遗意,惜斩趾可以禁恶,恨入死之无辜,使明习律令,与群臣共议。出本当右趾而入大辟者,复行此刑。《书》云:‘皇帝请问下民,鳏寡有辞于苗。’此言尧当除蚩尤、有苗之刑,先审问于下民之有辞者也。若今蔽狱之时,讯问三槐、九棘、群吏、万民,使如孝景之令,其当弃市,欲斩右趾者许之。其黥、劓、左趾、宫刑者,自如孝文,易以髡、笞。能有奸者,率年二十至四五十,虽斩其足,犹任生育。今天下人少于孝文之世,下计所全,岁三千人。张苍除肉刑,所杀岁以万计。臣欲复肉刑,岁生三千人。子贡问能济民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又曰:‘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若诚行之,斯民永济。”书奏,诏曰:“太傅学优才高,留心政事,又于刑理深远。此大事,公卿群僚善共平议。”司徒王朗议,以为“繇欲轻减大辟之条,以增益刖刑之数,此即起偃为竖,化尸为人矣。然臣之愚,犹有未合微异之意。夫五刑之属,著在科律,自有减死一等之法,不死即为减。施行已久,不待远假斧凿于彼肉刑,然后有罪次也。前世仁者,不忍肉刑之惨酷,是以废而不用。不用已来,历年数百。今复行之,恐所减之文未彰于万民之目,而肉刑之问已宣于寇雠之耳,非所以来远人也。今可按繇所欲轻之死罪,使减死之髡、刖。嫌其轻者,可倍其居作之岁数。内有以生易死不訾之恩,外无以刖易釱骇耳之声。”议者百余人,与朗同者多。帝以吴、蜀未平,且寝。太和四年,繇薨。帝素服临吊,谥曰成侯。子毓嗣。初,文帝分毓户邑,封繇弟演及子劭、孙豫列侯。【注释】[1] 平议:商议、评论。宫割:宫刑,又称腐刑,是破坏生殖机能的刑罚。[2] 更历:经历。圣人:这里指皇帝。[3] 临飨:用酒食款待。[4] 圣德:圣明高尚的大德。[5] 坟典之业:三坟五典,泛指古代的典籍,这里指古代的典章制度。毓字稚叔。年十四为散骑侍郎,机捷谈笑,有父风。太和初,蜀相诸葛亮围祁山,明帝欲西征,毓上疏曰:“夫策贵庙胜[1] ,功尚帷幄[2] ,不下殿堂之上,而决胜千里之外。车驾[3] 宜镇守中土,以为四方威势之援。今大军西征,虽有百倍之威,于关中之费[4] ,所损非一。且盛暑行师,诗人所重,实非至尊动轫之时也[5] 。”迁黄门侍郎。时大兴洛阳宫室,车驾便幸许昌,天下当朝正许昌。许昌逼狭,于城南以毡为殿,备设鱼龙曼延,民罢劳役。毓谏,以为“水旱不时,帑藏空虚,凡此之类,可须丰年。”又上“宜复关内开荒地,使民肆力于农。”事遂施行。正始中,为散骑常侍。大将军曹爽盛夏兴军伐蜀,蜀拒守,军不得进。爽方欲增兵,毓与书曰:“窃以为庙胜之策,不临矢石;王者之兵,有征无战。诚以干戚可以服有苗,退舍足以纳原寇,不必纵吴汉于江关,骋韩信于井陉也。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盖自古之政。惟公侯详之!”爽无功而还。后以失爽意,徙侍中,出为魏郡太守。爽既诛,入为御史中丞、侍中廷尉。听君父已没,臣子得为理谤,及士为侯,其妻不复配嫁,毓所创也。【注释】[1] 策:指国家大事的决策。庙胜:指临战前朝廷制定的克敌制胜的作战策略。[2] 帷幄:军帐。[3] 车驾:本来指皇帝外出时所乘的车子,因此拿来作为皇帝的代称。[4] 费:损耗。[5] 至尊:至高无上的地位,现在拿来作为皇帝的代称。动轫:指车子起行。轫,刹住车轮转动的木头。正元中,毌丘俭、文钦反,毓持节至扬、豫州班行赦令[1] ,告谕[2] 士民,还为尚书。诸葛诞反,大将军司马文王议自诣寿春讨诞。会[3] 吴大将孙壹率众降,或以为“吴新有衅,必不能复出军。东兵已多,可须后问”。毓以为“夫论事料敌,当以己度人[4] 。今诞举淮南之地以与吴国,孙壹所率,口不至千,兵不过三百。吴之所失,盖为无几。若寿春之围未解,而吴国之内转安,未可必其不出也。”大将军曰:“善。”遂将毓行。淮南既平,为青州刺史,加后将军,迁都督徐州诸军事,假节[5] ,又转都督荆州。景元四年薨,追赠车骑将军,谥曰惠侯。子骏嗣。毓弟会,自有传。【注释】[1] 班:颁布。赦令:减免罪行的命令。[2] 告谕:向民众宣布说明。[3] 会:正好赶上。[4] 以己度人:从自己的方面出发去猜测别人。[5] 假节:假以符节。持节,古代使臣出使时持节作为凭证,所以叫假节。魏晋以后假节是官名,平时没有权利处置人,战时可斩杀犯军令的人。华歆字子鱼,平原高唐人也。高唐为齐名都,衣冠无不游行市里。歆为吏,休沐[1] 出府,则归家阖门[2] 。议论持平,终不毁伤人。同郡陶丘洪亦知名,自以明见[3] 过歆。时王芬与豪杰谋废灵帝。语在《武纪》。芬阴呼歆、洪共定计,洪欲行,歆止之曰:“夫废立大事,伊、霍之所难。芬性疏而不武[4] ,此必无成,而祸将及族。子其无往!”洪从歆言而止。后芬果败,洪乃服[5] 。举孝廉,除郎中,病,去官。灵帝崩,何进辅政,征河南郑泰、颍川荀攸及歆等。歆到,为尚书郎。董卓迁天子长安,歆求出为下邽令,病不行,遂从蓝田至南阳。时袁术在穰,留歆。歆说术使进军讨卓,术不能用。歆欲弃去,会天子使太傅马日磾安集关东,日磾辟歆为掾。东至徐州,诏即拜歆豫章太守,以为政清静不烦,吏民感而爱之。孙策略地江东,歆知策善用兵,乃幅巾奉迎。策以其长者,待以上宾之礼。后策死。太祖在官渡,表天子征歆。孙权欲不遣,歆谓权曰:“将军奉王命,始交好曹公,分义未固,使仆得为将军效心,岂不有益乎?今空留仆,是为养无用之物,非将军之良计也。”权悦,乃遣歆。宾客旧人送之者千余人,赠遗数百金。歆皆无所拒,密各题识,至临去,悉聚诸物,谓诸宾客曰:“本无拒诸君之心,而所受遂多。念单车远行,将以怀璧为罪,愿宾客为之计。”众乃各留所赠,而服其德。【注释】[1] 休沐:休息沐浴,是古代官吏的例假。[2] 阖门:关上大门。[3] 明见:才智,见识。[4] 疏:放纵,不拘小节。武:勇武。[5] 服:信服。歆至,拜议郎[1] ,参司空军事,入为尚书,转侍中,代荀彧为尚书令。太祖征孙权,表歆为军师。魏国既建,为御史大夫。文帝即王位,拜相国,封安乐乡侯。及践阼[2] ,改为司徒。歆素清贫,禄赐以振施亲戚故人,家无担石之储。公卿尝并赐没入生口,唯歆出而嫁之。帝叹息,下诏曰:“司徒,国之俊老,所与和阴阳理庶事也[3] 。今大官重膳,而司徒蔬食,甚无谓也。”特赐御衣,及为其妻子男女皆作衣服。三府议:“举孝廉,本以德行,不复限以试经。”歆以为“丧乱以来,六籍堕废,当务存立,以崇[4] 王道。夫制法者,所以经盛衰[5] 。今听孝廉不以经试,恐学业遂从此而废。若有秀异,可特征用。患于无其人,何患不得哉?”帝从其言。【注释】[1] 议郎:官名,西汉设置的,掌管顾问应对,属光禄勋。[2] 践阼:登上皇位。[3] 阴阳:这里指表里。庶事:众多的事物。[4] 崇:尊崇,推崇。[5] 经:治理。盛衰:此处是指衰世。黄初中,诏公卿举独行[1] 君子,歆举管宁,帝以安车征[2] 之。明帝即位,进封博平侯,增邑五百户,并前千三百户,转拜太尉。歆称病乞退,让位于宁。帝不许。临当大会,乃遣散骑常侍缪袭奉诏喻[3] 指曰:“朕新莅庶事,一日万几,惧听断之不明。赖有德之臣,左右[4] 朕躬,而君屡以疾辞位。夫量主择君,不居其朝,委荣弃禄,不究其位,古人固有之矣,顾以为周公、伊尹则不然[5] 。絜身徇节,常人为之,不望之于君。君其力疾就会,以惠予一人。将立席几筵,命百官总己,以须君到,朕然后御坐。”又诏袭:“须歆必起,乃还。”歆不得已,乃起。【注释】[1] 独行:指志节高尚,不随俗浮沉。[2] 征:征召。[3] 喻:说明旨意。[4] 左右:帮助,辅佐。[5] 不然:不这样。太和中,遣曹真从子午道[1] 伐蜀,车驾东幸许昌。歆上疏曰:“兵乱以来,过逾二纪[2] 。大魏承天受命,陛下以圣德当成康之隆[3] ,宜弘[4] 一代之治,绍三王之迹。虽有二贼负险延命[5] ,苟圣化日跻,远人怀德,将襁负而至。夫兵不得已而用之,故戢而时动。臣诚愿陛下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为后事。且千里运粮,非用兵之利;越险深入,无独克之功。如闻今年征役,颇失农桑之业。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使中国无饥寒之患,百姓无离土之心,则天下幸甚,二贼之衅,可坐而待也。臣备位宰相,老病日笃,犬马之命将尽,恐不复奉望銮盖,不敢不竭臣子之怀,唯陛下裁察!”帝报曰:“君深虑国计,朕甚嘉之。贼凭恃山川,二祖劳于前世,犹不克平,朕岂敢自多,谓必灭之哉!诸将以为不一探取,无由自弊,是以观兵以窥其衅。若天时未至,周武还师,乃前事之鉴,朕敬不忘所戒。”时秋大雨,诏真引军还。太和五年,歆薨,谥曰敬侯。子表嗣。初,文帝分歆户邑,封歆弟缉列侯。表,咸熙中为尚书。【注释】[1] 子午道:古代的隘道名。汉平帝元始五年开辟的从关中到汉中的通道。[2] 纪:世。[3] 成康之隆:指周成王和周康王时代的兴隆。儒家宣扬“成康之道”。[4] 宜:应当。弘:弘扬。[5] 延命:苟延残喘。王朗字景兴,东海郯人也。以通经,拜郎中,除菑丘长。师太尉杨赐,赐薨,弃官行服[1] 。举孝廉,辟公府,不应。徐州刺史陶谦察朗茂才。时汉帝在长安,关东兵起,朗为谦治中,与别驾赵昱等说谦曰:“《春秋》之义,求诸侯莫如勤王[2] 。今天子越在西京,宜遣使奉承[3] 王命。”谦乃遣昱奉章至长安。天子嘉其意,拜谦安东将军。以昱为广陵太守,朗会稽太守。孙策渡江略地。朗功曹虞翻以为力不能拒,不如避之。朗自以身为汉吏,宜保城邑,遂举兵与策战,败绩[4] ,浮海至东冶。策又追击,大破之。朗乃诣策。策以朗儒雅,诘让而不害[5] 。虽流移穷困,朝不谋夕,而收恤亲旧,分多割少,行义甚著。【注释】[1] 行服:服丧,守孝。[2] 勤王:为帝王的事情效力。[3] 奉承:接受,承接。[4] 败绩:打了败仗。[5] 诘让:责备。太祖表征之,朗自曲阿展转江海,积年乃至。拜谏议大夫,参司空军事。魏国初建,以军祭酒领魏郡太守,迁少府、奉常、大理。务在宽恕,罪疑从轻。钟繇明察当法,俱以治狱见称。文帝即王位,迁御史大夫,封安陵亭侯。上疏劝育民省刑曰:“兵起已来三十余年,四海荡覆,万国殄瘁[1] 。赖先王芟除[2] 寇贼,扶育孤弱,遂令华夏复有纲纪[3] 。鸠集兆民[4] ,于兹魏土,使封鄙之内[5] ,鸡鸣狗吠,达于四境,蒸庶欣欣,喜遇升平。今远方之寇未宾,兵戎之役未息,诚令复除足以怀远人,良宰足以宣德泽,阡陌咸修,四民殷炽,必复过于曩时而富于平日矣。《易》称敕法,《书》著祥刑,一人有庆,兆民赖之,慎法狱之谓也。昔曹相国以狱市为寄,路温舒疾治狱之吏。夫治狱者得其情,则无冤死之囚;丁壮者得尽地力,则无饥馑之民;穷老者得仰食仓廪,则无馁饿之殍;嫁娶以时,则男女无怨旷之恨;胎养必全,则孕者无自伤之哀;新生必复,则孩者无不育之累;壮而后役,则幼者无离家之思;二毛不戎,则老者无顿伏之患。医药以疗其疾,宽繇以乐其业,威罚以抑其强,恩仁以济其弱,赈贷以赡其乏。十年之后,既笄者必盈巷。二十年之后,胜兵者必满野矣。”【注释】[1] 殄瘁:困苦,困穷。[2] 芟除:芟除杂草,引申为除掉。[3] 纲纪:国家的法律纪律。[4] 鸠集:聚集。兆民:万民。[5] 封鄙:疆域。鄙,边远地区。及文帝践阼,改为司空,进封乐平乡侯。时帝颇出游猎,或昏夜还宫。朗上疏曰:“夫帝王之居,外则饰周卫[1] ,内则重禁门[2] ,将行则设兵而后出幄[3] ,称警而后践墀[4] ,张弧[5] 而后登舆,清道而后奉引,遮列而后转毂,静室而后息驾,皆所以显至尊,务戒慎,垂法教也。近日车驾出临捕虎,日昃而行,及昏而反,违警跸之常法,非万乘之至慎也。”帝报曰:“览表,虽魏绛称虞箴以讽晋悼,相如陈猛兽以戒汉武,未足以喻。方今二寇未殄,将帅远征,故时入原野以习戎备。至于夜还之戒,已诏有司施行。”【注释】[1] 周卫:严密的警卫。[2] 禁门:宫门。[3] 幄:帷帐。[4] 墀:宫殿的台阶。[5] 弧:指弓。初,建安末,孙权始遣使称藩[1] ,而与刘备交兵[2] 。诏议“当兴师与吴并取蜀不?”朗议曰:“天子之军,重于华、岱,诚宜坐曜[3] 天威,不动若山。假使权亲与蜀贼相持,搏战旷日,智均力敌,兵不速决,当须军兴以成其势者,然后宜选持重[4] 之将,承寇贼之要[5] ,相时而后动,择地而后行,一举更无余事。今权之师未动,则助吴之军无为先征。且雨水方盛,非行军动众之时。”帝纳其计。黄初中,鹈鹕集灵芝池,诏公卿举独行君子。朗荐光禄大夫杨彪,且称疾,让位于彪。帝乃为彪置吏卒,位次三公。诏曰:“朕求贤于君而未得,君乃翻然称疾,非徒不得贤,更开失贤之路,增玉铉之倾。无乃居其室出其言不善,见违于君子乎!君其勿有后辞。”朗乃起。【注释】[1] 藩:藩国。[2] 交兵:交战,作战。[3] 曜:显示。[4] 持重:沉稳,稳重。[5] 要:要害。孙权欲遣子登入侍,不至。是时车驾徙许昌,大兴屯田,欲举军东征。朗上疏曰:“昔南越守善,婴齐入侍,遂为冢嗣,还君其国。康居骄黠,情不副辞,都护奏议以为宜遣侍子[1] ,以黜无礼。且吴濞之祸,萌[2] 于子入,隗嚣之叛,亦不顾[3] 子。往者闻权有遣子之言而未至,今六军戒严[4] ,臣恐舆人未畅[5] 圣旨,当谓国家愠于登之逋留,是以为之兴师。设师行而登乃至,则为所动者至大,所致者至细,犹未足以为庆。设其傲狠,殊无入志,惧彼舆论之未畅者,并怀伊邑。臣愚以为宜敕别征诸将,各明奉禁令,以慎守所部。外曜烈威,内广耕稼,使泊然若山,澹然若渊,势不可动,计不可测。”是时,帝以成军遂行,权子不至,车驾临江而还。【注释】[1] 侍子:古代诸侯或者属国的国君派遣入宫侍奉皇帝的儿子。[2] 萌:萌发,开始。[3] 顾:顾念。[4] 戒严:戒备森严。[5] 畅:明白,知道。明帝即位,进封兰陵侯,增邑五百,并前千二百户。使至邺省文昭皇后陵,见百姓或有不足。是时方营修宫室,朗上疏曰:“陛下即位已来,恩诏屡布,百姓万民莫不欣欣。臣顷[1] 奉使北行,往反道路,闻众徭役,其可得蠲[2] 除省减者甚多。愿陛下重留日昃[3] 之听,以计制寇。昔大禹将欲拯天下之大患[4] ,故乃先卑其宫室,俭其衣食,用能尽有[5] 九州,弼成五服。勾践欲广其御儿之疆,馘夫差于姑苏,故亦约其身以及家,俭其家以施国,用能囊括五湖,席" }, { "index": 116, "volume_number": "卷116", "content": "三江,取威中国,定霸华夏。汉之文、景亦欲恢弘祖业,增崇洪绪,故能割意于百金之台,昭俭于弋绨之服,内减太官而不受贡献,外省徭赋而务农桑,用能号称升平,几致刑错。孝武之所以能奋其军势,拓其外境,诚因祖考畜积素足,故能遂成大功。霍去病,中才之将,犹以匈奴未灭,不治第宅。明恤远者略近,事外者简内。自汉之初及其中兴,皆于金革略寝之后,然后凤阙猥闶,德阳并起。今当建始之前足用列朝会,崇华之后足用序内官,华林、天渊足用展游宴,若且先成阊阖之象魏,使足用列远人之朝贡者,修城池,使足用绝逾越,成国险,其余一切,且须丰年。一以勤耕农为务,习戎备为事,则国无怨旷,户口滋息,民充兵强,而寇戎不宾,缉熙不足,未之有也。”转为司徒。【注释】[1] 顷:近来。[2] 蠲:除去,免除。[3] 日昃:太阳到中午就要偏斜,比喻事物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向相反的方向发展了。[4] 大患:大的灾难。[5] 尽有:全部占有。时屡失皇子,而后宫就馆者少,朗上疏曰:“昔周文十五而有武王,遂享十子之祚,以广诸姬之胤[1] 。武王既老而生成王,成王是以鲜[2] 于兄弟。此二王者,各树圣德,无以相过,比其子孙之祚,则不相如[3] 。盖生育有早晚,所产有众寡也。陛下既德祚兼彼二圣,春秋[4] 高于姬文育武之时矣,而子发未举于椒兰之奥房[5] ,藩王未繁于掖庭之众室。以成王为喻,虽未为晚,取譬伯邑,则不为夙。《周礼》六宫内官百二十人,而诸经常说,咸以十二为限,至于秦汉之末,或以千百为数矣。然虽弥猥,而就时于吉馆者或甚鲜,明‘百斯男’之本,诚在于一意,不但在于务广也。老臣慺慺,愿国家同祚于轩辕之五五,而未及周文之二五,用为伊邑。且少小常苦被褥泰温,泰温则不能便柔肤弱体,是以难可防护,而易用感慨。若常令少小之缊袍,不至于甚厚,则必咸保金石之性,而比寿于南山矣。”帝报曰:“夫忠至者辞笃,爱重者言深。君既劳思虑,又手笔将顺,三复德音,欣然无量。朕继嗣未立,以为君忧,钦纳至言,思闻良规。”朗著《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奏议论记,咸传于世。太和二年薨,谥曰成侯。子肃嗣。初,文帝分朗户邑,封一子列侯,朗乞封兄子详。【注释】[1] 胤:后代。[2] 鲜:少。[3] 相如:相比较,相等。[4] 春秋:年龄。[5] 奥房:指后妃居住的地方。肃字子雍。年十八,从宋忠读《太玄》,而更为之解。黄初中,为散骑黄门侍郎。太和三年,拜散骑常侍。四年,大司马曹真征蜀,肃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1] ’,此谓平涂之行军者也。又况于深入阻险,凿路而前,则其为劳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2] ,山坂峻[3] 滑,众逼而不展,粮县[4] 而难继,实行军者之大忌也。闻曹真发已逾月而行裁[5] 半谷,治道功夫,战士悉作。是贼偏得以逸而待劳,乃兵家之所惮也。言之前代,则武王伐纣,出关而复还;论之近事,则武、文征权,临江而不济。岂非所谓顺天知时,通于权变者哉!兆民知圣上以水雨艰剧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衅,乘而用之,则所谓‘悦以犯难,民忘其死者矣。’”于是遂罢。又上疏:“宜遵旧礼,为大臣发哀,荐果宗庙。”事皆施行。又上疏陈政本曰:“除无事之位,损不急之禄,止浮食之费,并从容之官;使官必有职,职任其事,事必受禄,禄代其耕,乃往古之常式,当今之所宜也。官寡而禄厚,则公家之费鲜,进仕之志劝。各展才力,莫相倚仗。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能之与否,简在帝心。是以唐、虞之设官分职,申命公卿,各以其事,然后惟龙为纳言,犹今尚书也,以出内帝命而已。夏、殷不可得而详。“《甘誓》曰‘六事之人’,明六卿亦典事者也。《周官》则备矣,五日视朝,公卿大夫并进,而司士辨其位焉。其《记》曰:‘坐而论道,谓之王公;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及汉之初,依拟前代,公卿皆亲以事升朝。故高祖躬追反走之周昌,武帝遥可奉奏之汲黯,宣帝使公卿五日一朝,成帝始置尚书五人。自是陵迟,朝礼遂阙。可复五日视朝之仪,使公卿尚书各以事进。废礼复兴,光宣圣绪,诚所谓名美而实厚者也。”【注释】[1] 宿饱:隔夜饱。[2] 霖雨:连绵的大雨。[3] 峻:陡峭。[4] 县:遥远。[5] 裁:才。青龙中,山阳公[1] 薨,汉主也。肃上疏曰:“昔唐禅虞,虞禅夏,皆终三年之丧,然后践天子之尊。是以帝号无亏,君礼犹存。今山阳公承顺天命,允答民望,进禅大魏,退处宾位。公之奉魏,不敢不尽节。魏之待公,优崇而不臣。既至其薨,榇敛[2] 之制,舆徒[3] 之饰,皆同之于王者,是故远近归仁,以为盛美。且汉总帝皇之号,号曰皇帝。有别称帝,无别称皇,则皇是其差轻者也[4] 。故当高祖之时,土无二王,其父见在而使称皇,明非二王之嫌也。况今以赠终,可使称皇以配其谥。”明帝不从,使称皇,乃追谥曰汉孝献皇帝。【注释】[1] 山阳公:汉献帝刘协。曹丕取代汉朝称帝后,汉献帝被废,做了山阳公。[2] 榇敛:给尸体穿上衣服放进棺材里。敛,通“殓”。[3] 舆徒:运送灵柩的车子和护送灵柩的仆役。[4] 别:分出,分开。此处指另外的。差:等第,等级。后肃以常侍领秘书监[1] ,兼崇文观[2] 祭酒。景初间,宫室盛兴,民失农业,期信不敦[3] ,刑杀仓卒。肃上疏曰:“大魏承百王之极,生民无几,干戈未戢[4] ,诚宜息民而惠之以安静遐迩[5] 之时也。夫务畜积而息疲民,在于省徭役而勤稼穑[6] 。今宫室未就,功业未讫,运漕[7] 调发,转相供奉。是以丁夫疲于力作,农者离其南亩[8] ,种谷者寡,食谷者众,旧谷既没,新谷莫继。斯则有国之大患,而非备豫之长策也。今见作者三四万人,九龙可以安圣体,其内足以列六宫,显阳之殿,又向将毕,惟泰极已前,功夫尚大,方向盛寒,疾疢或作。诚愿陛下发德音,下明诏,深愍役夫之疲劳,厚矜兆民之不赡,取常食廪之士,非急要者之用,选其丁壮,择留万人,使一期而更之,咸知息代有日,则莫不悦以即事,劳而不怨矣。计一岁有三百六十万夫,亦不为少。当一岁成者,听且三年。分遣其余,使皆即农,无穷之计也。仓有溢粟,民有余力:以此兴功,何功不立?以此行化,何化不成?夫信之于民,国家大宝也。仲尼曰:‘自古皆有死,民非信不立。’夫区区之晋国,微微之重耳,欲用其民,先示以信,是故原虽将降,顾信而归,用能一战而霸,于今见称。前车驾当幸洛阳,发民为营,有司命以营成而罢。既成,又利其功力,不以时遣。有司徒营其目前之利,不顾经国之体。臣愚以为自今以后,倘复使民,宜明其令,使必如期。若有事以次,宁复更发,无或失信。凡陛下临时之所行刑,皆有罪之吏,宜死之人也。然众庶不知,谓为仓卒。故愿陛下下之于吏而暴其罪。钧其死也,无使污于宫掖而为远近所疑。且人命至重,难生易杀,气绝而不续者也,是以圣贤重之。孟轲称杀一无辜以取天下,仁者不为也。汉时有犯跸惊乘舆马者,廷尉张释之奏使罚金,文帝怪其轻,而释之曰:‘方其时,上使诛之则已。今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一倾之,天下用法皆为轻重,民安所措其手足?’臣以为大失其义,非忠臣所宜陈也。廷尉者,天子之吏也,犹不可以失平,而天子之身,反可以惑谬乎?斯重于为己,而轻于为君,不忠之甚也。周公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工诵之,士称之。’言犹不戏,而况行之乎?故释之之言不可不察,周公之戒不可不法也。”又陈“诸鸟兽无用之物,而有刍谷人徒之费,皆可蠲除。”【注释】[1] 秘书监:官名,东汉汉桓帝时候设立,典司徒籍。[2] 崇文观:官署名,用来安置文学之士。[3] 期信:信用。敦:厚。[4] 戢:原来是指武器的一种,这里指停止。[5] 遐迩:远近。[6] 稼穑:播种和收获,这里指农业生产。[7] 运漕:由水路运粮食。[8] 南亩:农田。古代开垦的地基本上是朝南,因为南面是向阳的,对农作物的生长是有利的。帝尝问曰:“汉桓帝时,白马令李云上书言:‘帝者,谛[1] 也。是帝欲不谛。’当何得不死?”肃对曰:“但为言失逆顺之节。原其本意,皆欲尽心,念存补国。且帝者之威,过于雷霆,杀一匹夫,无异蝼蚁[2] 。宽而宥[3] 之,可以示容受切言,广德宇于天下。故臣以为杀之未必为是也。”帝又问:“司马迁[4] 以受刑之故,内怀隐切[5] ,著《史记》非贬孝武,令人切齿。”对曰:“司马迁记事,不虚美[6] ,不隐恶。刘向、扬雄服其善[7] 叙事,有良史之才,谓之实录。汉武帝闻其述《史记》,取孝景及己本纪览之,于是大怒,削而投之。于今此两纪有录无书。后遭李陵事[8] ,遂下迁蚕室。此为隐切在孝武,而不在于史迁也。”【注释】[1] 谛:细查,注意。[2] 蝼蚁:蝼蛄和蚂蚁。[3] 宽而宥:宽宥,赦罪。[4] 司马迁:司马谈的儿子,西汉的史学家,文学家。[5] 隐切:心里怀有怨恨。[6] 司马迁记事:指《史记》。《史记》是我国的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记事起于传说中的黄帝,止于汉武帝,一共记录了三千年的历史。虚:没有根据的。[7] 善:善于。[8] 李陵事:李陵战败后投降了匈奴,司马迁为他说话触怒了汉武帝,被施加宫刑。正始元年,出为广平太守。公事征还,拜议郎。顷之,为侍中,迁太常。时大将军曹爽专权,任用何晏、邓飏等。肃与太尉蒋济、司农[1] 桓范论及时政,肃正色[2] 曰:“此辈即弘恭、石显之属,复称说邪!”爽闻之,戒何晏等曰:“当共慎之!公卿已比诸君前世恶人矣。”坐宗庙事免。后为光禄勋。时有二鱼长尺,集于武库[3] 之屋,有司以为吉祥。肃曰:“鱼生于渊而亢于屋,介[4] 鳞之物失其所也。边将其殆有弃甲之变乎?”其后果有东关之败。徙为河南尹。嘉平六年,持节兼太常,奉法驾[5] ,迎高贵乡公于元城。是岁,白气经天,大将军司马景王[6] 问肃其故,肃答曰:“此蚩尤[7] 之旗也,东南其有乱乎?君若修己以安百姓,则天下乐安者归德,唱乱[8] 者先亡矣。”明年春,镇东将军毌丘俭、扬州刺史文钦反,景王谓肃曰:“霍光感夏侯胜之言,始重儒学之士,良有以也。安国宁主,其术焉在?”肃曰:“昔关羽率荆州之众,降于禁于汉滨,遂有北向争天下之志。后孙权袭取其将士家属,羽士众一旦瓦解。今淮南将士父母妻子皆在内州,但急往御卫,使不得前,必有关羽土崩之势矣。”景王从之,遂破俭、钦。后迁中领军,加散骑常侍,增邑三百,并前二千二百户。甘露元年薨,门生缞绖者以百数。追赠卫将军,谥曰景侯。子恽嗣。恽薨,无子,国绝。景元四年,封肃子恂为兰陵侯。咸熙中,开建五等,以肃著勋前朝,改封恂为氶子。【注释】[1] 司农:又称大司农,是一种官名,九卿之一,主管钱粮。[2] 正色:神色严肃庄重。[3] 武库:存放武器的仓库。[4] 介:带有甲壳的虫或水族。[5] 法驾:皇帝的车驾,也称法车。[6] 司马景王:人名,即司马师,景王是他的谥号。[7] 蚩尤:古代九黎部落首领。[8] 唱乱:首先作乱。唱,通“倡”,倡导。初,肃善贾、马之学[1] ,而不好郑氏[2] ,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3] 《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于学官。其所论驳朝廷典制、郊祀、宗庙、丧纪、轻重,凡百余篇。时乐安孙叔然,受学郑玄之门,人称东州大儒。征为秘书监,不就。肃集《圣证论》以讥短玄,叔然驳而释之,及作《周易》《春秋例》《毛诗》《礼记》《春秋三传》《国语》《尔雅》诸注,又注书十余篇。自魏初征士敦煌周生烈,明帝时大司农弘农董遇等,亦历注经传,颇传于世。评曰:钟繇开达理干,华歆清纯德素,王朗文博富赡,诚皆一时之俊伟也。魏氏初祚,肇登三司,盛矣夫!王肃亮直多闻,能析薪哉!【注释】[1] 贾、马:指贾逵、马融。他们都是东汉著名的经学家。后代人把他们称作“通儒”。[2] 郑氏:郑玄,字康成,东汉著名的经学家,很精通各种典籍,遍注群经。[3] 《三礼》:《周礼》《礼记》《仪礼》的合称。张乐于张徐传张辽字文远,雁门马邑人也。本聂壹之后,以避怨变姓。少为郡吏。汉末,并州刺史丁原以辽武力过人,召为从事,使将兵诣京都。何进遣诣河北募兵,得千余人。还,进败,以兵属董卓。卓败,以兵属吕布,迁骑都尉。布为李傕所败,从布东奔徐州,领鲁相,时年二十八。太祖破吕布于下邳,辽将其众降,拜中郎将,赐爵关内侯。数有战功,迁裨将军。袁绍破,别遣辽定鲁国诸县。与夏侯渊围昌豨于东海,数月粮尽,议引军还,辽谓渊曰:“数日已来,每行诸围[1] ,豨辄属目视辽。又其射矢更稀,此必豨计犹豫,故不力战。辽欲挑与语,倘[2] 可诱也?”乃使谓豨曰:“公有命,使辽传之。”豨果下与辽语,辽为说“太祖神武,方以德怀[3] 四方,先附者受大赏”。豨乃许降。辽遂单身上三公山,入豨家,拜妻子。豨欢喜,随诣太祖。太祖遣豨还,责辽曰:“此非大将法也。”辽谢曰:“以明公威信著于四海,辽奉圣旨,豨必不敢害故也。”从讨袁谭、袁尚于黎阳,有功,行中坚将军。从攻尚于邺,尚坚守不下。太祖还许,使辽与乐进拔阴安,徙其民河南。复从攻邺,邺破,辽别徇[4] 赵国、常山,招降缘山诸贼及黑山孙轻等。从攻袁谭,谭破,别将徇海滨,破辽东贼柳毅等。还邺,太祖自出迎辽,引共载,以辽为荡寇将军。复别击荆州,定江夏诸县,还屯临颍,封都亭侯。从征袁尚于柳城,卒与虏遇,辽劝太祖战,气甚奋[5] ,太祖壮之,自以所持麾授辽。遂击,大破之,斩单于蹋顿。【注释】[1] 围:这里指营垒。[2] 倘:或许,可能。[3] 怀:安抚。[4] 徇:攻占,占领。[5] 奋:振奋。时荆州未定,复遣辽屯长社。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起火,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动乱人耳。”乃令军中,其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陈而立。有顷[1] 定,即得首谋者杀之。陈兰、梅成以氐六县叛,太祖遣于禁、臧霸等讨成,辽督张郃、牛盖等讨兰。成伪降禁,禁还。成遂将其众就[2] 兰,转入灊山。灊中有天柱山,高峻二十余里,道险狭,步径裁[3] 通,兰等壁其上。辽欲进,诸将曰:“兵少道险,难用深入。”辽曰:“此所谓一与一,勇者得前耳。”遂进到山下安营,攻之,斩兰、成首,尽虏其众。太祖论诸将功,曰:“登天山,履峻险,以取兰、成,荡寇功也。”增邑,假节。【注释】[1] 有顷:一会儿,形容时间短暂。[2] 就:靠近。[3] 裁:通“才”,仅仅,只有。太祖既征孙权还,使辽与乐进、李典等将七千余人屯合肥。太祖征张鲁,教[1] 与护军薛悌,署函边曰“贼至乃发”。俄而权率十万众围合肥,乃共发教,教曰:“若孙权至者,张、李将军出战;乐将军守,护军勿得与战。”诸将皆疑。辽曰:“公远征在外,比救至,彼破我必矣。是以教指及其未合逆击[2] 之,折其盛势,以安众心,然后可守也。成败之机,在此一战,诸君何疑?”李典亦与辽同。于是辽夜募敢从之士,得八百人,椎牛飨[3] 将士,明日大战。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陈,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辽叱权下战,权不敢动,望见辽所将众少,乃聚围辽数重。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余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4] 出余众。权人马皆披靡[5] ,无敢当者。自旦战至日中,吴人夺气,还修守备,众心乃安,诸将咸服。权守合肥十余日,城不可拔,乃引退。辽率诸军追击,几复获权。太祖大壮辽,拜征东将军。建安二十一年,太祖复征孙权,到合肥,循行辽战处,叹息者良久。乃增辽兵,多留诸军,徙屯居巢。【注释】[1] 教:古代的王公对下属发布的命令。[2] 逆击:迎击,迎战。[3] 飨:款待、慰劳。[4] 拔:救出。[5] 披靡:军队溃散,指战败,失败。关羽围曹仁于樊,会权称藩,召辽及诸军悉还救仁。辽未至,徐晃已破关羽,仁围解。辽与太祖会摩陂。辽军至,太祖乘辇[1] 出劳之,还屯陈郡。文帝即王位,转前将军。分封兄汎及一子列侯。孙权复叛,遣辽还屯合肥,进辽爵都乡侯。给辽母舆车,及兵马送辽家诣屯,敕辽母至,导从[2] 出迎。所督诸军将吏皆罗拜[3] 道侧,观者荣之。文帝践阼,封晋阳侯,增邑千户,并前二千六百户。黄初二年,辽朝洛阳宫,文帝引辽会建始殿,亲问破吴意状[4] 。帝叹息顾左右曰:“此亦古之召虎也。”为起第舍,又特为辽母作殿,以辽所从破吴军应募步卒,皆为虎贲。孙权复称藩。辽还屯雍丘,得疾。帝遣侍中刘晔将太医视疾,虎贲问消息,道路相属。疾未瘳,帝迎辽就行在所,车驾亲临,执其手,赐以御衣,太官日送御食。疾小差[5] ,还屯。孙权复叛,帝遣辽乘舟,与曹休至海陵,临江。权甚惮焉,敕诸将:“张辽虽病,不可当也,慎之!”是岁,辽与诸将破权将吕范。辽病笃,遂薨于江都。帝为流涕,谥曰刚侯。子虎嗣。六年,帝追念辽、典在合肥之功,诏曰:“合肥之役,辽、典以步卒八百,破贼十万,自古用兵,未之有也。使贼至今夺气,可谓国之爪牙矣。其分辽、典邑各百户,赐一子爵关内侯。”虎为偏将军,薨。子统嗣。【注释】[1] 辇:秦汉以来专门指天子乘坐的车。曹操位高权重,所以他乘坐的车也称辇。[2] 导从:现在指仪仗队。导,引导;从,随从,跟从。[3] 罗拜:环绕着跪拜。[4] 意状:情况、状况。[5] 小差:指病情稍微地好转。乐进字文谦,阳平卫国人也。容貌短小,以胆烈[1] 从太祖,为帐下吏。遣还本郡募兵,得千余人,还为军假司马、陷陈都尉。从击吕布于濮阳,张超于雍丘,桥蕤于苦,皆先登有功,封广昌亭侯。从征张绣于安众,围吕布于下邳,破别将,击眭固于射犬,攻刘备于沛,皆破之,拜讨寇校尉。渡河攻获嘉,还,从击袁绍于官渡,力战,斩绍将淳于琼。从击谭、尚于黎阳,斩其大将严敬,行游击将军。别击黄巾,破之,定乐安郡。从围邺,邺定,从击袁谭于南皮,先登,入谭东门。谭败,别攻雍奴,破之。建安十一年,太祖表汉帝,称进及于禁、张辽曰:“武力既弘,计略周备[2] ,质忠性一,守执节义,每临战攻,常为督率,奋强突固[3] ,无坚不陷,自援枹鼓,手不知倦。又遣别征,统御师旅,抚众则和,奉令无犯,当敌制决[4] ,靡有遗失。论功纪用,宜各显宠。”于是禁为虎威;进,折冲;辽,荡寇将军。【注释】[1] 胆烈:胆识和勇气。[2] 周备:周到全面。[3] 突固:攻克险阻,突出重围。[4] 制决:制定决策。进别征高幹,从北道入上党,回出其后。幹等还守壶关,连战斩首。幹坚守未下,会太祖自征之,乃拔。太祖征管承,军淳于,遣进与李典击之。承破走,逃入海岛,海滨平,荆州未服,遣屯阳翟。后从平荆州,留屯襄阳,击关羽、苏非等,皆走之,南郡诸县山谷蛮夷诣进降。又讨刘备临沮长杜普、旌阳长梁大,皆大破之。后从征孙权,假进节。太祖还,留进与张辽、李典屯合肥,增邑五百,并前凡千二百户。以进数有功,分五百户,封一子列侯;进迁右将军。建安二十三年薨,谥曰威侯。子綝嗣。綝果毅[1] 有父风,官至扬州刺史。诸葛诞反,掩袭[2] 杀綝,诏悼惜之,追赠卫尉,谥曰愍侯。子肇嗣。【注释】[1] 果毅:果敢坚毅,形容一个人的品格优秀。[2] 掩袭: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突然袭击。于禁字文则,泰山钜平人也。黄巾起,鲍信招合徒众,禁附从焉。及太祖领兖州,禁与其党俱诣为都伯,属将军王朗。朗异之,荐禁才任大将军。太祖召见与语,拜军司马,使将兵诣徐州,攻广戚,拔之,拜陷陈都尉。从讨吕布于濮阳,别破布二营于城南,又别将破高雅于须昌。从攻寿张、定陶、离狐,围张超于雍丘,皆拔之。从征黄巾刘辟、黄邵等,屯版梁,邵等夜袭太祖营,禁帅麾下击破之,斩邵等,尽降其众。迁平虏校尉。从围桥蕤于苦,斩蕤等四将。从至宛,降张绣。绣复叛,太祖与战不利,军败,还舞阴。是时军乱,各间行[1] 求太祖,禁独勒所将数百人,且战且引,虽有死伤不相离。虏追稍缓,禁徐整行队,鸣鼓而还。未至太祖所,道见十余人被创裸走[2] ,禁问其故,曰:“为青州兵所劫。”初,黄巾降,号青州兵,太祖宽之,故敢因缘为略。禁怒,令其众曰:“青州兵同属曹公,而还为贼乎!”乃讨之,数之以罪。青州兵遽走诣太祖自诉。禁既至,先立营垒,不时[3] 谒太祖。或谓禁:“青州兵已诉君矣,宜促诣公辨之。”禁曰:“今贼在后,追至无时[4] ,不先为备,何以待敌?且公聪明,谮诉[5] 何缘!”徐凿堑安营讫,乃入谒,具陈其状。太祖悦,谓禁曰:“淯水之难,吾其急也,将军在乱能整,讨暴坚垒,有不可动之节,虽古名将,何以加之!”于是录禁前后功,封益寿亭侯。复从攻张绣于穰,禽吕布于下邳,别与史涣、曹仁攻眭固于射犬,破斩之。【注释】[1] 间行:擅自行动,私自行动。[2] 被创裸走:身上有伤赤身逃走。[3] 不时:指不及时。[4] 追至无时: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追上。[5] 谮诉:诬告。太祖初征袁绍,绍兵盛,禁愿为先登。太祖壮之,乃遣步卒二千人,使禁将,守延津以拒绍,太祖引军还官渡。刘备以徐州叛,太祖东征之。绍攻禁,禁坚守,绍不能拔。复与乐进等将步骑五千,击绍别营,从延津西南缘河至汲、获嘉二县,焚烧保聚三十余屯,斩首获生各数千,降绍将何茂、王摩等二十余人。太祖复使禁别将屯原武,击绍别营于杜氏津,破之。迁裨将军,后从还官渡。太祖与绍连营,起土山相对。绍射营中,士卒多死伤,军中惧。禁督守土山,力战,气益奋。绍破,迁偏将军。冀州平。昌豨复叛,遣禁征之。禁急进攻豨;豨与禁有旧[1] ,诣禁降。诸将皆以为豨已降,当送诣太祖,禁曰:“诸君不知公常令乎!围而后降者不赦。夫奉法行令,事上之节也。豨虽旧友,禁可失节乎!”自临与豨决,陨涕而斩之。是时太祖军淳于,闻而叹曰:“豨降不诣吾而归禁,岂非命耶!”益重禁。东海平,拜禁虎威将军。后与臧霸等攻梅成,张辽、张郃等讨陈兰。禁到,成举众三千余人降。既降复叛,其众奔兰。辽等与兰相持,军食少,禁运粮前后相属,辽遂斩兰、成。增邑二百户,并前千二百户。是时,禁与张辽、乐进、张郃、徐晃俱为名将,太祖每征伐,咸递[2] 行为军锋,还为后拒;而禁持军严整,得贼财物,无所私入,由是赏赐特重。然以法御下,不甚得士众心。太祖常恨朱灵,欲夺其营。以禁有威重,遣禁将数十骑,赍[3] 令书,径诣灵营夺其军,灵及其部众莫敢动;乃以灵为禁部下督,众皆震服,其见惮[4] 如此。迁左将军,假节钺,分邑五百户,封一子列侯。【注释】[1] 有旧:有旧的交情。[2] 递:交替,依次更替。[3] 赍:拿、持。[4] 见惮:让人畏惧,使人害怕。建安二十四年,太祖在长安,使曹仁讨关羽于樊,又遣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水数丈,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望水,无所回避,羽乘大船就攻禁等,禁遂降,惟庞惪不屈节而死。太祖闻之,哀叹者久之,曰:“吾知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如庞惪邪!”会孙权禽羽,获其众,禁复在吴。文帝践阼,权称藩,遣禁还。帝引见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泣涕顿首。帝慰谕[1] 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为安远将军。欲遣使吴,先令北诣邺谒高陵[2] 。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惪愤怒、禁降服之状。禁见,惭恚[3] 发病薨。子圭嗣封益寿亭侯。谥禁曰厉侯。【注释】[1] 慰谕:下诏慰问、晓谕。[2] 高陵:曹操的墓名。[3] 惭恚:惭愧又怨恨。张郃字儁乂,河间鄚人也。汉末应募讨黄巾,为军司马,属韩馥。馥败,以兵归袁绍。绍以郃为校尉,使拒公孙瓒。瓒破,郃功多,迁宁国中郎将。太祖与袁绍相拒于官渡,绍遣将淳于琼等督运屯乌巢,太祖自将急击之。郃说绍曰:“曹公兵精,往必破琼等;琼等破,则将军事去矣,宜急引兵救之。”郭图曰:“郃计非也。不如攻其本营,势必还,此为不救而自解也。”郃曰:“曹公营固,攻之必不拔,若琼等见禽,吾属尽为虏矣。”绍但遣轻骑救琼,而以重兵攻太祖营,不能下。太祖果破琼等,绍军溃。图惭,又更谮郃曰:“郃快军败[1] ,出言不逊。”郃惧,乃归太祖。【注释】[1] 快军败:以我们军失败为乐。太祖得郃甚喜,谓曰:“昔子胥不早寤[1] ,自使身危,岂若微子去殷、韩信归汉邪?”拜郃偏将军,封都亭侯。授以众,从攻邺,拔之。又从击袁谭于渤海,别将军围雍奴,大破之。从讨柳城,与张辽俱为军锋,以功迁平狄将军。别征东莱,讨管承,又与张辽讨陈兰、梅成等,破之。从破马超、韩遂于渭南。围安定,降杨秋。与夏侯渊讨鄜贼梁兴及武都氐。又破马超,平宋建。太祖征张鲁,先遣郃督诸军讨兴和氐[2] 王窦茂。太祖从散关入汉中,又先遣郃督步卒五千于前通路。至阳平,鲁降,太祖还,留郃与夏侯渊等守汉中,拒刘备。郃别督诸军,降巴东、巴西二郡,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为备将张飞所拒,引还南郑。拜荡寇将军。刘备屯阳平,郃屯广石。备以精卒万余,分为十部,夜急攻郃。郃率亲兵搏战,备不能克。其后备于走马谷烧都围,渊救火,从他道与备相遇,交战,短兵接刃。渊遂没,郃还阳平。当是时,新失元帅,恐为备所乘,三军皆失色。渊司马郭淮乃令众曰:“张将军,国家名将,刘备所惮;今日事急,非张将军不能安也。”遂推郃为军主[3] 。郃出,勒兵安陈,诸将皆受郃节度,众心乃定。太祖在长安,遣使假郃节。太祖遂自至汉中,刘备保高山不敢战。太祖乃引出汉中诸军,郃还屯陈仓。【注释】[1] 寤:醒悟,觉悟。[2] 兴和氐:这里指居住在河池一带的氐人。[3] 军主:军中的统帅。文帝即王位,以郃为左将军,进爵都乡侯。及践阼,进封鄚侯。诏郃与曹真讨安定卢水胡及东羌,召郃与真并朝许宫,遣南与夏侯尚击江陵。郃别督诸军渡江,取洲上屯坞。明帝即位,遣南屯荆州,与司马宣王击孙权别将[1] 刘阿等,追至祁口,交战,破之。诸葛亮出祁山。加郃位特进,遣督诸军,拒亮将马谡于街亭。谡依阻南山,不下据城。郃绝其汲道[2] ,击,大破之。南安、天水、安定郡反应亮,郃皆破平之。诏曰:“贼亮以巴蜀之众,当虓虎之师。将军被坚执锐[3] ,所向克定,朕甚嘉之。益邑千户,并前四千三百户。”司马宣王治水军于荆州,欲顺沔入江伐吴,诏郃督关中诸军往受节度。至荆州,会冬水浅,大船不得行,乃还屯方城。诸葛亮复出,急攻陈仓,帝驿马召郃到京都。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遣南北军士三万及分遣武卫、虎贲使卫郃,因问郃曰:“迟将军到,亮得无[4] 已得陈仓乎!”郃知亮县军无谷,不能久攻,对曰:“比臣未到,亮已走矣;屈指计亮粮不至十日。”郃晨夜进至南郑,亮退。诏郃还京都,拜征西车骑将军。【注释】[1] 别将:配合主力军作战的将领。[2] 汲道:这里指引水的渠道。[3] 被坚执锐:身披盔甲,手拿锋利的武器。[4] 得无:该不会,莫非。郃识变数,善处营陈,料战势地形,无不如计,自诸葛亮皆惮之。郃虽武将而爱乐儒士,尝荐同乡卑湛经明行修,诏曰:“昔祭遵为将,奏置五经大夫,居军中,与诸生雅歌投壶[1] 。今将军外勒戎旅,内存国朝。朕嘉将军之意,今擢湛为博士。”诸葛亮复出祁山,诏郃督诸将西至略阳,亮还保祁山,郃追至木门,与亮军交战,飞矢[2] 中郃右膝,薨,谥曰壮侯。子雄嗣。郃前后征伐有功,明帝分郃户,封郃四子列侯。赐小子爵关内侯。徐晃字公明,河东杨人也。为郡吏,从车骑将军杨奉讨贼有功,拜骑都尉。李傕、郭汜之乱长安也,晃说奉,令与天子还洛阳,奉从其计。天子渡河至安邑,封晃都亭侯。及到洛阳,韩暹、董承日争斗,晃说奉令归太祖;奉欲从之,后悔。太祖讨奉于梁,晃遂归太祖。【注释】[1] 投壶:古人玩的游戏,设置一个特制的壶,宾主依次把矢投在里面,中得多的人取胜。[2] 飞矢:飞来的乱箭。太祖授晃兵,使击" }, { "index": 117, "volume_number": "卷117", "content": "、原武贼,破之,拜裨将军。从征吕布,别降布将赵庶、李邹等。与史涣斩眭固于河内。从破刘备,又从破颜良,拔白马,进至延津,破文丑,拜偏将军。与曹洪击(氵隐)彊贼祝臂,破之,又与史涣击袁绍运车于故市,功最多,封都亭侯。太祖既围邺,破邯郸,易阳令韩范伪以城降而拒守,太祖遣晃攻之。晃至,飞矢城中,为陈成败。范悔,晃辄降之。既而言于太祖曰:“二袁未破,诸城未下者倾耳而听,今日灭易阳,明日皆以死守,恐河北无定时也[1] 。愿公降易阳以示诸城,则莫不望风。”太祖善之。别讨毛城,设伏兵掩击[2] ,破三屯。从破袁谭于南皮,讨平原叛贼,克之。从征蹋顿,拜横野将军。从征荆州,别屯樊,讨中庐、临沮、宜城贼。又与满宠讨关羽于汉津,与曹仁击周瑜于江陵。十五年,讨太原反者,围大陵,拔之,斩贼帅商曜。韩遂、马超等反关右,遣晃屯汾阴以抚河东,赐牛酒,令上先人墓。太祖至潼关,恐不得渡,召问晃。晃曰:“公盛兵于此,而贼不复别守蒲坂,知其无谋也。今假臣精兵渡蒲坂津[3] ,为军先置,以截其里,贼可擒也。”太祖曰:“善。”使晃以步骑四千人渡津。作堑栅未成,贼梁兴夜将步骑五千余人攻晃,晃击走之,太祖军得渡。遂破超等,使晃与夏侯渊平隃麋、汧诸氐,与太祖会安定。太祖还邺,使晃与夏侯渊平鄜、夏阳余贼,斩梁兴,降三千余户。从征张鲁。别遣晃讨攻椟、仇夷诸山氐,皆降之。迁平寇将军。解将军张顺围。击贼陈福等三十余屯,皆破之。【注释】[1] 定时:安定的时候。[2] 掩击:埋伏起来突然进行袭击。[3] 假:给予,赠予。太祖还邺,留晃与夏侯渊拒刘备于阳平。备遣陈式等十余营绝马鸣阁道,晃别征破之,贼自投山谷,多死者。太祖闻,甚喜,假晃节,令曰:“此阁道,汉中之险要咽喉也。刘备欲断绝外内,以取汉中。将军一举,克夺贼计,善之善者也。”太祖遂自至阳平,引出汉中诸军。复遣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会汉水暴溢,于禁等没。羽围仁于樊,又围将军吕常于襄阳。晃所将多新卒,以羽难与争锋,遂前至阳陵陂屯。太祖复还,遣将军徐商、吕建等诣晃,令曰:“须兵马集至,乃俱前。”贼屯偃城。晃到,诡道作都堑,示[1] 欲截其后,贼烧屯走。晃得偃城,两面连营,稍前,去贼围三丈所。未攻,太祖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贼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遂追陷与俱入围[2] ,破之,或自投沔水死。太祖令曰:“贼围堑鹿角十重,将军致战全胜,遂陷贼围,多斩首虏。吾用兵三十余年,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长驱径入敌围者也。且樊、襄阳之在围,过于莒、即墨,将军之功,逾孙武、穰苴。”晃振旅还摩陂,太祖迎晃七里,置酒大会。太祖举卮酒劝晃,且劳之曰:“全樊、襄阳,将军之功也。”时诸军皆集,太祖案行[3] 诸营,士卒咸离陈观[4] ,而晃军营整齐,将士驻陈不动。太祖叹曰:“徐将军可谓有周亚夫之风矣。”【注释】[1] 示:在这里指公开扬言。[2] 与俱入围:意思是同关羽的军队一起进入蜀军的军营。[3] 案行:巡视,视察。[4] 咸离陈观:都离开自己的队伍观看。陈,通“阵”。文帝即王位,以晃为右将军,进封逯乡侯。及践阼,进封杨侯。与夏侯尚讨刘备于上庸,破之。以晃镇阳平,徙封阳平侯。明帝即位,拒吴将诸葛瑾于襄阳。增邑二百,并前三千一百户。病笃,遗令敛以时服。性俭约畏慎[1] ,将军常远斥候[2] ,先为不可胜,然后战,追奔争利,士不暇[3] 食。常叹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当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终不广交援。太和元年薨,谥曰壮侯。子盖嗣。盖薨,子霸嗣。明帝分晃户,封晃子孙二人列侯。【注释】[1] 畏慎:戒惕谨慎。[2] 斥候:这里指侦察人员。斥,侦察;候,观望。[3] 暇:空闲的时间。初,清河朱灵为袁绍将。太祖之征陶谦,绍使灵督三营助太祖,战有功。绍所遣诸将各罢归,灵曰:“灵观人多矣,无若曹公者,此乃真明主也。今已遇,复何之?”遂留不去。所将士卒慕之,皆随灵留。灵后遂为好将,名亚晃等,至后将军,封高唐亭侯。评曰:太祖建兹武功,而时之良将,五子[1] 为先。于禁最号毅重[2] ,然弗克其终。张郃以巧变为称,乐进以骁果显名,而鉴[3] 其行事,未副所闻。或注记[4] 有遗漏,未如张辽、徐晃之备详也。【注释】[1] 五子:这里指张辽、乐进、于禁、张郃、徐晃五个人。[2] 毅重:坚毅而受人尊重。[3] 鉴:考察。[4] 注记:记录,记载。蜀书先主传先主姓刘,讳备,字玄德,涿郡涿县人,汉景帝子中山靖王胜之后也[1] 。胜子贞,元狩六年封涿县陆城亭侯,坐酎金失侯,因家焉。先主祖雄,父弘,世仕州郡。雄举孝廉[2] ,官至东郡范令。先主少孤,与母贩履织席为业。舍东南角篱上有桑树生高五丈余,遥望见童童[3] 如小车盖,往来者皆怪此树非凡,或谓当出贵人。先主少时,与宗中诸小儿于树下戏,言:“吾必当乘此羽葆盖车。”叔父子敬谓曰:“汝勿妄语,灭吾门也!”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德然父元起常资给先主,与德然等。元起妻曰:“各自一家,何能常尔[4] 邪!”起曰:“吾宗中有此儿,非常人也。”而瓒深与先主相友。瓒年长,先主以兄事之。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身长七尺五寸,垂手下膝,顾[5] 自见其耳。少语言,善下人,喜怒不形于色。好交结豪侠,年少争附之。中山大商张世平、苏双等赀累千金,贩马周旋于涿郡,见而异之,乃多与之金财。先主由是得用合徒众。【注释】[1] 后:后代。[2] 孝廉:汉代选拔官吏的科目之一,由各郡国在所属的吏民中选举。[3] 童童:茂盛的样子。[4] 尔:这样。[5] 顾:回头看。灵帝末,黄巾起,州郡各举义兵,先主率其属从校尉邹靖讨黄巾贼[1] 有功,除安喜尉[2] 。督邮以公事到县,先主求谒[3] ,不通,直入缚督邮,杖二百,解绶系其颈着马枊,弃官亡命[4] 。顷之,大将军何进遣都尉毌丘毅诣丹杨募兵[5] ,先主与俱行,至下邳遇贼,力战有功,除为下密丞。复去官。后为高唐尉,迁为令。为贼所破,往奔中郎将公孙瓒,瓒表为别部司马,使与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绍。数有战功,试守平原令,后领平原相。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语之而去。其得人心如此。【注释】[1] 黄巾贼:黄巾起义的部队。[2] 除:授予官职。[3] 求谒:请求拜见。[4] 弃官亡命:放弃做官,保全性命。[5] 募兵:招募军队。袁绍攻公孙瓒,先主与田楷东屯齐。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谦遣使告急于田楷,楷与先主俱救之。时先主自有兵千余人及幽州乌丸杂胡骑,又略得饥民数千人。既到,谦以丹杨兵四千益先主,先主遂去楷归谦。谦表先主为豫州刺史,屯小沛。谦病笃,谓别驾麋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州也。”谦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当。下邳陈登谓先主曰:“今汉室陵迟[1] ,海内倾覆,立功立事,在于今日。彼州殷富[2] ,户口百万,欲屈使君抚临[3] 州事。”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4] ,海内所归,君可以州与之。”登曰:“公路骄豪,非治乱之主。今欲为使君合步骑十万,上可以匡主济民[5] ,成五霸之业;下可以割地守境,书功于竹帛。若使君不见听许,登亦未敢听使君也。”北海相孔融谓先主曰:“袁公路岂忧国忘家者邪?冢中枯骨,何足介意。今日之事,百姓与能;天与不取,悔不可追。”先主遂领徐州。袁术来攻先主,先主拒之于盱眙、淮阴。曹公表先主为镇东将军,封宜城亭侯,是岁建安元年也。先主与术相持经月,吕布乘虚袭下邳。下邳守将曹豹反,间迎布。布虏先主妻子,先主转军海西。杨奉、韩暹寇徐、扬间,先主邀击,尽斩之。先主求和于吕布,布还其妻子。先主遣关羽守下邳。【注释】[1] 陵迟:斜坡缓延,引申为衰退。[2] 殷富:殷实富有。[3] 抚临:主持,统治。[4] 四世五公:袁绍一家人四代里有五个人居三公的位置。[5] 匡主济民:辅佐君主,抚恤民众。先主还小沛,复合兵得万余人。吕布恶[1] 之,自出兵攻先主,先主败走归曹公。曹公厚遇之,以为豫州牧。将至沛收散卒,给其军粮,益与兵使东击布。布遣高顺[2] 攻之,曹公遣夏侯惇往,不能救,为顺所败,复虏先主妻子送布。曹公自出东征,助先主围布于下邳,生禽布。先主复得妻子,从[3] 曹公还许。表先主为左将军,礼之愈重,出则同舆,坐则同席。袁术欲经徐州北就袁绍,曹公遣先主督朱灵、路招要击术[4] 。未至,术病死。先主未出时,献帝舅车骑将军董承辞[5] 受帝衣带中密诏,当诛曹公。先主未发。是时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遂与承及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同谋。会见使,未发。事觉,承等皆伏诛。【注释】[1] 恶:憎恨。[2] 高顺:人名,是吕布的中郎将。[3] 从:跟随。[4] 路招:人名,是将军。要击:半路上伏击。[5] 辞:声称,言说。先主据下邳。灵等还[1] ,先主乃杀徐州刺史车胄,留关羽守下邳,而身还小沛。东海昌霸反,郡县多叛曹公为先主,众数万人,遣孙乾与袁绍连和[2] ,曹公遣刘岱、王忠击之,不克[3] 。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先主败绩[4] 。曹公尽收其众[5] ,虏先主妻子,并禽关羽以归。先主走青州。青州刺史袁谭,先主故茂才也,将步骑迎先主。先主随谭到平原,谭驰使白绍。绍遣将道路奉迎,身去邺二百里,与先主相见。驻月余日,所失亡士卒稍稍来集。曹公与袁绍相拒于官渡,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公应绍。绍遣先主将兵与辟等略许下。关羽亡归先主。曹公遣曹仁将兵击先主,先主还绍军,阴欲离绍,乃说绍南连荆州牧刘表。绍遣先主将本兵复至汝南,与贼龚都等合,众数千人。曹公遣蔡阳击之,为先主所杀。【注释】[1] 灵等还:这里指朱灵等人回到许都。[2] 连和:连接,联合。[3] 不克:没有取得胜利。[4] 败绩:打了败仗。[5] 众:指部队。曹公既破绍,自南击先主。先主遣麋竺、孙乾与刘表相闻[1] ,表自郊[2] 迎,以上宾礼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3] 。荆州豪杰归先主者日益多,表疑其心,阴御之。使拒夏侯惇、于禁等于博望[4] 。久之,先主设伏兵,一旦自烧屯伪遁[5] ,惇等追之,为伏兵所破。十二年,曹公北征乌丸,先主说表袭许,表不能用。曹公南征表,会表卒,子琮代立,遣使请降。先主屯樊,不知曹公卒至,至宛乃闻之,遂将其众去。过襄阳,诸葛亮说先主攻琮,荆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乃驻马呼琮,琮惧不能起。琮左右及荆州人多归先主。比到当阳,众十余万,辎重数千两,日行十余里,别遣关羽乘船数百艘,使会江陵。或谓先主曰:“宜速行保江陵,今虽拥大众,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先主曰:“夫济大事必以人为本,今人归吾,吾何忍弃去?”【注释】[1] 与刘表相闻:通知刘表,让刘表知道这件事。[2] 郊:离都城百里叫作郊,这里泛指城外、野外。[3] 新野:地名,现在的河南新野。[4] 博望:古代的地名,在现在的河南。[5] 伪遁:假装逃跑。曹公以江陵有军实[1] ,恐先主据之,乃释辎重,轻军到襄阳。闻先主已过,曹公将精骑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及于当阳之长坂。先主弃妻子,与诸葛亮、张飞、赵云等数十骑走,曹公大获其人众辎重。先主斜趋[2] 汉津,适与羽船会,得济[3] 沔;遇表长子江夏太守琦众万余人,与俱到夏口。先主遣诸葛亮自结于孙权,权遣周瑜、程普等水军数万,与先主并力,与曹公战于赤壁,大破之,焚其舟船。先主与吴军水陆并进,追到南郡,时又疾疫,北军多死,曹公引归。先主表琦为荆州刺史,又南征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长沙太守韩玄、桂阳太守赵范、零陵太守刘度皆降。庐江雷绪率部曲数万口稽颡。琦病死,群下推先主为荆州牧,治公安。权稍畏之,进妹固好[4] 。先主至京见权,绸缪恩纪[5] 。权遣使云欲共取蜀,或以为宜报听许,吴终不能越荆有蜀,蜀地可为己有。荆州主簿殷观进曰:“若为吴先驱,进未能克蜀,退为吴所乘,即事去矣。今但可然赞其伐蜀,而自说新据诸郡,未可兴动,吴必不敢越我而独取蜀。如此进退之计,可以收吴、蜀之利。”先主从之,权果辍计。迁观为别驾从事。【注释】[1] 军实:指器械、粮草等军用物资。[2] 斜趋:这里指走捷径。[3] 济:渡过。[4] 进妹:孙权把自己的妹妹进献给刘备做妻子。固好:巩固友好关系。[5] 绸缪恩纪:亲密无间,互颂恩情。绸缪,紧密缠缚;恩纪,恩情。十六年,益州牧刘璋遥闻曹公将遣钟繇等向汉中讨张鲁,内怀恐惧。别驾从事蜀郡张松说璋曰:“曹公兵强无敌于天下,若因[1] 张鲁之资以取蜀土,谁能御之者乎?”璋曰:“吾固忧之而未有计。”松曰:“刘豫州,使君之宗室而曹公之深仇也,善用兵,若使之讨鲁,鲁必破。鲁破,则益州强,曹公虽来,无能为也。”璋然之,遣法正[2] 将四千人迎先主,前后赂遗[3] 以巨亿计。正因陈益州可取之策[4] 。先主留诸葛亮、关羽等据荆州,将步卒数万人入益州。至涪,璋自出迎,相见甚欢。张松令法正白先主,及谋臣庞统进说,便可于会所袭璋。先主曰:“此大事也,不可仓卒[5] 。”璋推先主行大司马,领司隶校尉;先主亦推璋行镇西大将军,领益州牧。璋增先主兵,使击张鲁,又令督白水军。先主并军三万余人,车甲器械资货甚盛。是岁,璋还成都。先主北到葭萌,未即讨鲁,厚树恩德,以收众心。【注释】[1] 因:利用。[2] 法正:人名。[3] 赂遗:送给别人的财物。[4] 因:趁机。陈:陈述。[5] 仓卒:匆忙。明年,曹公征孙权,权呼先主自救[1] 。先主遣使告璋曰:“曹公征吴,吴忧危急。孙氏与孤本为唇齿[2] ,又乐进在青泥与关羽相拒[3] ,今不往救羽,进必大克,转侵州界,其忧有甚于鲁。鲁自守之贼,不足虑也。”乃从璋求万兵及资实,欲以东行,璋但许兵四千,其余皆给半。张松书与先主及法正曰:“今大事垂可立[4] ,如何释此去乎?”松兄广汉太守肃,惧祸逮己[5] ,白璋发其谋。于是璋收斩松,嫌隙始构矣。璋敕关戍诸将文书勿复关通先主。先主大怒,召璋白水军督杨怀,责以无礼,斩之。乃使黄忠、卓膺勒兵向璋。先主径至关中,质诸将并士卒妻子,引兵与忠、膺等进到涪,据其城。璋遣刘璝、冷苞、张任、邓贤等拒先主于涪,皆破败,退保绵竹。璋复遣李严督绵竹诸军,严率众降先主。先主军益强,分遣诸将平下属县,诸葛亮、张飞、赵云等将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阳,惟关羽留镇荆州。先主进军围雒;时璋子循守城,被攻且一年。【注释】[1] 自救:救自己。[2] 唇齿:比喻关系很密切。[3] 相拒:相互抗击。[4] 大事:指袭击刘璋,占据益州。垂:临近,将要。[5] 逮己:连累自己。十九年夏,雒城破,进围成都数十日,璋出降。蜀中殷盛丰乐[1] ,先主置酒大飨士卒,取蜀城中金银分赐将士,还其谷帛[2] 。先主复领益州牧,诸葛亮为股肱[3] ,法正为谋主,关羽、张飞、马超为爪牙[4] ,许靖、麋竺、简雍为宾友[5] 。及董和、黄权、李严等本璋之所授用也,吴壹、费观等又璋之婚亲也,彭羕又璋之所排摈也,刘巴者宿昔之所忌恨也,皆处之显任,尽其器能。有志之士,无不竞劝。二十年,孙权以先主已得益州,使使报欲得荆州。先主言:“须得凉州,当以荆州相与。”权忿之,乃遣吕蒙袭夺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先主引兵五万下公安,令关羽入益阳。是岁,曹公定汉中,张鲁遁走巴西。先主闻之,与权连和,分荆州江夏、长沙、桂阳东属;南郡、零陵、武陵西属,引军还江州。遣黄权将兵迎张鲁,张鲁已降曹公。曹公使夏侯渊、张郃屯汉中,数数犯暴巴界。先主令张飞进兵宕渠,与郃等战于瓦口,破郃等,郃收兵还南郑。先主亦还成都。【注释】[1] 殷盛丰乐:物资丰富,生活舒适安逸。[2] 还其谷帛:把掠夺来的东西都归还原主。[3] 股肱:辅佐。股,大腿;肱,上臂。[4] 爪牙:比喻武臣。[5] 宾友:门下的宾客。二十三年,先主率诸将进兵汉中。分遣将军吴兰、雷铜等入武都,皆为曹公军所没。先主次于阳平关,与渊、郃等相拒。二十四年春,自阳平南渡沔水,缘山稍前[1] ,于定军山势作营[2] 。渊将兵来争其地。先主命黄忠乘高鼓噪攻之[3] ,大破渊军,斩渊及曹公所署益州刺史赵颙等。曹公自长安举众南征。先主遥策之曰:“曹公虽来,无能为也,我必有汉川矣[4] 。”及曹公至,先主敛众拒险[5] ,终不交锋,积月不拔,亡者日多。夏,曹公果引军还,先主遂有汉中。遣刘封、孟达、李平等攻申耽于上庸。【注释】[1] 缘:沿着。山:定军山。稍前:逐步前进。[2] 作营:安营扎寨。[3] 乘高:登上高地。鼓噪:击鼓呐喊。[4] 必有:一定占有。[5] 敛众:集合部队。拒险:据守险要。秋,群下上[1] 先主为汉中王,表于汉帝曰:“平西将军都亭侯臣马超、左将军长史领镇军将军臣许靖、营司马臣庞羲、议曹从事中郎军议中郎将臣射援、军师将军臣诸葛亮、荡寇将军汉寿亭侯臣关羽、征虏将军新亭侯臣张飞、征西将军臣黄忠、镇远将军臣赖恭、扬武将军臣法正、兴业将军臣李严等一百二十人上言曰:昔唐尧至圣而四凶在朝,周成仁贤而四国作难,高后称制而诸吕窃命,孝昭幼冲而上官逆谋[2] ,皆冯世宠[3] ,藉履国权[4] ,穷凶极乱[5] ,社稷几危。非大舜、周公、朱虚、博陆,则不能流放禽讨,安危定倾。“伏惟陛下诞姿圣德,统理万邦,而遭厄运不造之艰。董卓首难,荡覆京畿,曹操阶祸,窃执天衡;皇后太子,鸩杀见害,剥乱天下,残毁民物。久令陛下蒙尘忧厄,幽处虚邑。人神无主,遏绝王命,厌昧皇极,欲盗神器。左将军领司隶校尉豫、荆、益三州牧宜城亭侯备,受朝爵秩,念在输力,以殉国难。睹其机兆,赫然愤发,与车骑将军董承同谋诛操,将安国家,克宁旧都。会承机事不密,令操游魂得遂长恶,残泯海内。臣等每惧王室大有阎乐之祸,小有定安之变,夙夜惴惴,战慄累息。“昔在《虞书》,敦序九族,周监二代,封建同姓,《诗》著其义,历载长久。汉兴之初,割裂疆土,尊王子弟,是以卒折诸吕之难,而成太宗之基。臣等以备肺腑枝叶,宗子藩翰,心存国家,念在弭乱。自操破于汉中,海内英雄望风蚁附,而爵号不显,九锡未加,非所以镇卫社稷,光昭万世也。奉辞在外,礼命断绝。昔河西太守梁统等值汉中兴,限于山河,位同权均,不能相率,咸推窦融以为元帅,卒立效绩,摧破隗嚣。今社稷之难,急于陇、蜀,操外吞天下,内残群寮,朝廷有萧墙之危,而御侮未建,可为寒心。臣等辄依旧典,封备汉中王,拜大司马,董齐六军,纠合同盟,扫灭凶逆。以汉中、巴、蜀、广汉、犍为为国,所署置依汉初诸侯王故典。夫权宜之制,苟利社稷,专之可也。然后功成事立,臣等退伏矫罪,虽死无恨。”遂于沔阳设坛场,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御王冠于先主。【注释】[1] 上:同“尚”,劝说。[2] 逆谋:阴谋作乱,想篡权。[3] 冯:同“凭”,凭借。世宠:世代所受到的恩宠。[4] 藉履:践踏,引申为掌握。[5] 穷凶极乱:也就是说穷凶极恶。先主上言汉帝曰:“臣以具臣之才,荷上将之任[1] ,董督三军,奉辞于外,不得扫除寇难,靖匡王室[2] ,久使陛下圣教陵迟[3] ,六合之内,否而未泰[4] ,惟忧反侧[5] ,疢如疾首。曩者董卓造为乱阶,自是之后,群凶纵横,残剥海内。赖陛下圣德威灵,人神同应,或忠义奋讨,或上天降罚,暴逆并殪,以渐冰消。惟独曹操,久未枭除,侵擅国权,恣心极乱,臣昔与车骑将军董承图谋讨操,机事不密,承见陷害,臣播越失据,忠义不果。遂得使操穷凶极逆,主后戮杀,皇子鸩害。虽纠合同盟,念在奋力,懦弱不武,历年未效。常恐殒没,孤负国恩,寤寐永叹,夕惕若厉。“今臣群寮以为在昔《虞书》敦叙九族,庶明励翼,五帝损益,此道不废。周监二代,并建诸姬,实赖晋、郑夹辅之福。高祖龙兴,尊王子弟,大启九国,卒斩诸吕,以安大宗。今操恶直丑正,实繁有徒,包藏祸心,篡盗已显。既宗室微弱,帝族无位,斟酌古式,依假权宜,上臣大司马汉中王。臣伏自三省,受国厚恩,荷任一方,陈力未效,所获已过,不宜复忝高位以重罪谤。群寮见逼,迫臣以义。臣退惟寇贼不枭,国难未已,宗庙倾危,社稷将坠,成臣忧责碎首之负。若应权通变,以宁靖圣朝,虽赴水火,所不得辞,敢虑常宜,以防后悔。辄顺众议,拜受印玺,以崇国威。仰惟爵号,位高宠厚,俯思报效,忧深责重,惊怖累息,如临于谷。尽力输诚,奖厉六师,率齐群义,应天顺时,扑讨凶逆,以宁社稷,以报万分。谨拜章因驿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于是还治成都。拔魏延为都督,镇汉中。时关羽攻曹公将曹仁,禽于禁于樊。俄而孙权袭杀羽,取荆州。【注释】[1] 荷:担任。上将:高级武官,也就是大将、主帅。[2] 靖匡王室:安定辅佐王室。[3] 陵迟:引申为衰颓。[4] 否而未泰:世道衰退却不兴盛。[5] 惟忧反侧:辗转不安,翻来覆去。二十五年,魏文帝称尊号,改年曰黄初。或传闻汉帝见害,先主乃发丧制服[1] ,追谥曰孝愍皇帝。是后在所并言众瑞[2] ,日月相属。故议郎阳泉侯刘豹、青衣侯向举、偏将军张裔、黄权、大司马属殷纯、益州别驾从事赵莋、治中从事杨洪、从事祭酒何宗、议曹从事杜琼、劝学从事张爽、尹默、谯周等上言:“臣闻《河图》《洛书》,五经谶、纬,孔子所甄,验应自远。谨案《洛书甄曜度》曰:‘赤三日德昌,九世会[3] 备,合为帝际。’《洛书宝号命》曰:‘天度帝道备称皇,以统握契,百成不败。’《洛书录运期》曰:‘九侯七杰争命民炊骸[4] ,道路籍籍履[5] 人头,谁使主者玄且来。’《孝经钩命决录》曰:‘帝三建九会备。’臣父群未亡时,言西南数有黄气,直立数丈,见来积年,时时有景云祥风,从璿玑下来应之,此为异瑞。又二十二年中,数有气如旗,从西竟东,中天而行,《图》《书》曰:‘必有天子出其方。’加是年太白、荧惑、填星,常从岁星相追。近汉初兴,五星从岁星谋;岁星主义,汉位在西,义之上方,故汉法常以岁星候人主。当有圣主起于此州,以致中兴。时许帝尚存,故群下不敢漏言。顷者荧惑复追岁星,见在胃昴毕;昴毕为天纲,《经》曰:‘帝星处之,众邪消亡。’圣讳豫睹,推揆期验,符合数至,若此非一。臣闻圣王先天而天不违,后天而奉天时,故应际而生,与神合契。愿大王应天顺民,速即洪业,以宁海内。”【注释】[1] 发丧:发布布告。制服:丧服。[2] 瑞:吉祥。古代的迷信说法,某人将登皇位,就有吉祥的征兆出现。[3] 会:当,遇到。[4] 炊骸:用人骨头烧火做饭,指百姓伤痕累累。[5] 籍履:践踏。太傅许靖、安汉将军麋竺、军师将军诸葛亮、太常赖恭、光禄勋黄柱、少府王谋等上言:“曹丕篡弑[1] ,湮灭[2] 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3] ,咸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4] 惶惶,靡所式仰[5] 。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征。间黄龙见武阳赤水,九日乃去。《孝经援神契》曰‘德至渊泉则黄龙见’,龙者,君之象也。《易》乾九五‘飞龙在天’,大王当龙升,登帝位也。又前关羽围樊、襄阳,襄阳男子张嘉、王休献玉玺,玺潜汉水,伏于渊泉,晖景烛耀,灵光彻天。夫汉者,高祖本所起定天下之国号也,大王袭先帝轨迹,亦兴于汉中也。今天子玉玺神光先见,玺出襄阳,汉水之末,明大王承其下流,授与大王以天子之位;瑞命符应,非人力所致。昔周有乌鱼之瑞,咸曰休哉。二祖受命,《图》《书》先著,以为征验。今上天告祥,群儒英俊,并起《河》《洛》,孔子谶、记,咸悉具至。“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乾祇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覆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考省《灵图》,启发谶、纬,神明之表,名讳昭著。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绍嗣昭穆,天下幸甚。臣等谨与博士许慈、议郎孟光,建立礼仪,择令辰,上尊号。”即皇帝位于成都武担之南。为文曰:“惟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祇: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居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堕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龚行天罚。备惟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君长,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邦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寮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惟神飨祚于汉家,永绥四海!”【注释】[1] 篡:臣子夺取皇上的皇位。弑:下级杀上级,臣子杀皇上。[2] 湮灭:埋灭。[3] 毒:痛恨。[4] 海内:中原地区,也指全国。[5] 靡:没有。式:榜样。仰:仰仗。这里指内心无主。章武元年夏四月,大赦[1] ,改年[2] 。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置[3] 百官,立[4] 宗庙,祫祭[5] 高皇帝以下。五月,立皇后吴氏,子禅为皇太子。六月,以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车骑将军张飞为其左右所害。初,先生忿孙权之袭关羽,将东征,秋七月,遂帅诸军伐吴。孙权遣书请和,先主盛怒不许,吴将陆议、李异、刘阿等屯巫、秭归;将军吴班、冯习自巫攻破异等,军次秭归,武陵五谿蛮夷遣使请兵。二年春正月,先主军还秭归,将军吴班、陈式水军屯夷陵,夹江东西岸。二月,先主自秭归率诸将进军,缘山截岭,于夷道猇亭,驻营,自佷山,通武陵,遣侍中马良安慰五谿蛮夷,咸相率响应。镇北将军黄权督江北诸军,与吴军相拒于夷陵道。夏六月,黄气见自秭归十余里中,广数十丈。后十余日,陆议大破先主军于猇亭,将军冯习、张南等皆没。先主自猇亭还秭归,收合离散兵,遂弃船舫,由步道还鱼复,改鱼复县曰永安。吴遣将军李异、刘阿等踵蹑先主军,屯驻南山。秋八月,收兵还巫。司徒许靖卒。冬十月,诏丞相亮营南北郊于成都。孙权闻先主住白帝,甚惧,遣使请和。先主许之,遣太中大夫宗玮报命。冬十二月,汉嘉太守黄元闻先主疾不豫,举兵拒守。【注释】[1] 大赦:对已经判刑的罪犯施行减刑或者免刑。[2] 改年:改年号,改元。[3] 置:设置。[4] 立:设立。[5] 祫祭:宗庙中的一种祭祀的礼节,集合远近祖先神主于太庙进行的大合祭。三年春二月,丞相亮自成都到永安。三月,黄元进兵攻临邛县。遣将军陈曶讨元,元军败,顺流下江,为其亲兵所缚,生致成都,斩之。先主病笃,托孤[1] 于丞相亮,尚书令李严为副。夏四月癸巳,先主殂[2] 于永安宫,时年六十三。亮上言于后主曰:“伏惟大行[3] 皇帝迈仁树德,覆焘无疆,昊天不吊[4] ,寝疾弥留[5] ,今月二十四日奄忽升遐,臣妾号啕,若丧考妣。乃顾遗诏,事惟大宗,动容损益;百寮发哀,满三日除服,到葬期复如礼;其郡国太守、相、都尉、县令长,三日便除服。臣亮亲受敕戒,震畏神灵,不敢有违。臣请宣下奉行。”五月,梓宫自永安还成都,谥曰昭烈皇帝。秋,八月,葬惠陵。评曰:先主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及其举国托孤于诸葛亮,而心神无贰,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机权干略,不逮魏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注释】[1] 托孤:把儿子托付给别人。[2] 殂:去世。[3] 大行:一去不复返,臣子忌讳皇上死亡,用大行作比喻。汉以后称皇帝死为大行。[4] 昊天:苍天。不吊:不善良。[5] 弥留:本来说人久病不愈,后来用来称重病要死了。后主传后主[1] 讳禅,字公嗣,先主子也。建安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立为王太子。及即尊号,册[2] 曰:“惟章武元年五月辛巳,皇帝若曰:太子禅,朕遭汉运[3] 艰难,贼臣篡盗[4] ,社稷无主,格人群正,以天明命,朕继大统。今以禅为皇太子,以承宗庙,祗肃社稷。使使持节丞相亮授印绶,敬听师傅[5] ,行一物而三善皆得焉,可不勉与!”三年夏四月,先主殂[6] 于永安宫。五月,后主袭位于成都,时年十七。尊皇后曰皇太后。大赦[7] ,改元。是岁魏黄初四年也。【注释】[1] 后主:一个王朝或者一个国家的末代君主。[2] 册:古代用于封赏爵位的诏书。[3] 运:命运,气数。[4] 篡盗:窃取帝位。[5] 师傅:太师、太傅,也就是指辅导太子的官员。[6] 殂:死亡,专指帝王的死亡。[7] 大赦:对已经判刑的罪犯免刑或者减轻刑罚。建兴元年夏,牂牁太守朱褒拥郡反。先是,益州郡有大姓雍闿反[1] ,流太守张裔于吴,据郡不宾[2] ,越嶲夷王高定亦背叛。是岁,立皇后张氏。遣尚书郎邓芝固好于吴,吴王孙权与蜀和亲使聘[3] ,是岁通好。二年春,务农殖谷,闭关息民。三年春三月,丞相亮南征四郡,四郡皆平。改益州郡为建宁郡,分建宁、永昌郡为云南郡,又分建宁、牂牁为兴古郡。十二月,亮还成都。四年春,都护[4] 李严自永安还住江州,筑大城。五年春,丞相亮出屯[5] 汉中,营沔北阳平石马。六年春,亮出攻祁山,不克。冬,复出散关,围陈仓,粮尽退。魏将王双率军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还汉中。【注释】[1] 反:造反,反叛。[2] 宾:顺从,归顺。[3] 使聘:派遣使者访问。[4] 都护:官名。即都护将军,统率将领的官。[5] 屯:驻扎。七年春,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遂克定二郡。冬,亮徙府营于南山下原上,筑汉、乐二城。是岁,孙权称帝,与蜀约盟,共交分天下。八年秋,魏使司马懿由西城[1] ,张郃由子午,曹真由斜谷,欲攻汉中。丞相亮待之于城固、赤阪,大雨道绝,真等皆还。是岁,魏延破魏雍州刺史郭淮于阳谿[2] 。徙鲁王永为甘陵王。梁王理为安平王,皆以鲁、梁在吴分界故也。九年春二月,亮复出军围祁山,始以木牛运。魏司马懿、张郃救祁山。夏六月,亮粮尽退军,郃追至青封,与亮交战,被箭死。秋八月,都护李平废徙梓潼郡。十年,亮休士劝农于黄沙,作流马木牛毕[3] ,教兵讲武。【注释】[1] 司马懿:人名。魏明帝时担任大将军的职务,多次率军与诸葛亮对抗。[2] 刺史:官名。掌握一个州的军政大权。[3] 流马:改良的木牛,即人力四轮车。十一年冬,亮使诸军运米,集于斜谷口,治斜谷邸阁[1] 。是岁,南夷刘胄反,将军马忠破平之。十二年春二月,亮由斜谷出,始以流马运。秋八月,亮卒于渭滨。征西大将军[2] 魏延与丞相长史杨仪争权不和,举兵相攻,延败走;斩延首,仪率诸军还成都。大赦。以左将军吴壹为车骑将军,假节[3] 督汉中。以丞相留府长史蒋琬为尚书令,总统[4] 国事。十三年春正月,中军师[5] 杨仪废徙汉嘉郡。夏四月,进蒋琬位为大将军。十四年夏四月,后主至湔,登观阪,看汶水之流,旬日还成都。徙武都氐王苻健及氐民四百余户于广都。十五年夏六月,皇后张氏薨。【注释】[1] 邸阁:储存军粮和其他军用物资的地方。[2] 征西大将军:官名。在汉代,征东、征西、征南、征北将军与杂号将军的职权相同,资深的在前加“大”字。[3] 假节:授予符节。符节是受君王委托的证物。[4] 总统:总领统管。[5] 中军师:官名。参与军事的谋划,但是没有兵权。延熙元年春正月,立皇后张氏[1] 。大赦,改元。立子璿为太子,子瑶为安定王。冬十一月,大将军蒋琬出屯汉中。二年春三月,进蒋琬位为大司马[2] 。三年春,使越嶲太守张嶷平定越嶲郡。四年冬十月,尚书令费祎至汉中,与蒋琬谘[3] 论事计,岁尽还。五年春正月,监军姜维督偏军[4] ,自汉中还屯涪县。六年冬十月,大司马蒋琬自汉中还,住涪。十一月,大赦。以尚书令费祎为大将军。【注释】[1] 张氏:张飞的女儿,前皇后的妹妹。[2] 大司马:官名。即太尉,掌管全国的军事。[3] 谘:商量,询问。[4] 偏军:指全军的一部分,与主力区别开来。七年闰月,魏大将军曹爽、夏侯玄等向汉中,镇北大将军王平拒兴势围,大将军费祎督诸军往赴救,魏军退。夏四月,安平王理卒。秋九月,祎还成都。八年秋八月,皇太后[1] 薨。十二月,大将军费祎至汉中,行[2] 围守。九年夏六月,费祎还成都。秋,大赦。冬十一月,大司马蒋琬卒。十年,凉州胡王白虎文、治无戴等率众降,卫将军姜维迎逆[3] 安抚,居之于繁县。是岁,汶山平康夷反,维往讨,破平之。十一年夏五月,大将军费祎出屯汉中。秋,涪陵属国民夷反,车骑将军邓芝往讨,皆破平之。【注释】[1] 皇太后:指先主的穆皇后。[2] 行:巡查,巡视。[3] 逆:迎接。十二年春正月,魏诛大将军曹爽等,右将军夏侯霸来降。夏四月,大赦。秋,卫将军姜维出攻雍州,不克而还。将军句安、李韶降魏。十三年,姜维复出西平,不克[1] 而还。十四年夏,大将军费祎还成都。冬,复北驻汉寿。大赦。十五年,吴王孙权薨。立子琮为西河王。十六年春正月,大将军费祎为魏降人郭脩所杀于汉寿[2] 。夏四月,卫将军姜维复率众围南安,不克而还。【注释】[1] 克:攻克,打败。[2] 郭脩:人名。原来是魏国的中郎将,后来被姜维俘虏,任蜀国的左将军。十七年春正月,姜维还成都。大赦。夏六月,维复率众出陇西[1] 。冬,拔狄道、河关、临洮三县民,居于绵竹、繁县。十八年春,姜维还成都。夏,复率诸军出狄道,与魏雍州刺史王经战于洮西,大破之。经退保狄道城,维却住钟题[2] 。十九年春,进姜维位为大将军,督戎马,与镇西将军[3] 胡济期会上邽,济失誓[4] 不至。秋八月,维为魏大将军邓艾所破于上邽。维退军还成都。是岁,立子瓒为新平王。大赦。二十年,闻魏大将军诸葛诞据寿春以叛,姜维复率众出骆谷,至芒水。是岁大赦。【注释】[1] 陇西:郡名,治所在狄道,也就是今天甘肃临洮。[2] 钟题:地名。在今天甘肃临洮南洮河西面。[3] 镇西将军:官名。官位仅次于四征将军。[4] 失誓:失约。景耀元年[1] ,姜维还成都。史官言景星见,于是大赦,改年。宦人黄皓始专政。吴大将军孙綝废其主亮,立琅邪王休。二年夏六月,立子谌为北地王,恂为新兴王,虔为上党王。三年秋九月,追谥故将军关羽[2] 、张飞、马超、庞统、黄忠。四年春三月,追谥故将军赵云。冬十月,大赦。五年春正月,西河王琮卒。是岁,姜维复率众出侯和,为邓艾所破,还住沓中。【注释】[1] 景耀:后主刘禅的第三个年号。[2] 追谥:对死去的人追加某种称号。六年夏,魏大兴徒众,命征西将军邓艾、镇西将军钟会、雍州刺史诸葛绪数道并攻。于是遣左右车骑将军张翼、廖化、辅国大将军董厥等拒之。大赦。改元为炎兴。冬,邓艾破卫将军诸葛瞻于绵竹。用光禄大夫谯周策,降于艾,奉书[1] 曰:“限分江、汉,遇值深远,阶缘[2] 蜀土,斗绝[3] 一隅,干运[4] 犯冒,渐苒历载,遂与京畿攸隔万里。每惟黄初中,文皇帝命虎牙将军鲜于辅,宣温密[5] 之诏,申三好之恩,开示门户,大义炳然,而否德暗弱,窃贪遗绪[6] ,俯仰累纪,未率大教。天威既震,人鬼归能之数,怖骇王师,神武所次,敢不革面,顺以从命!辄敕群帅投戈释甲,官府帑藏一无所毁。百姓布野,余粮栖亩,以俟后来之惠,全元元[7] 之命。伏惟[8] 大魏布德施化,宰辅伊、周,含覆藏疾。谨遣私署[9] 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驸马都尉邓良奉赍印绶,请命告诚,敬输忠款,存亡敕赐[10] ,惟所裁之。舆榇[11] 在近,不复缕陈[12] 。”是日,北地王谌伤国之亡,先杀妻子,次以自杀。绍、良与艾相遇于雒县。艾得书,大喜,即报书,遣绍、良先还。艾至城北,后主舆榇自缚,诣军垒门。艾解缚焚榇,延请相见。因承制[13] 拜后主为骠骑将军。诸围守悉被后主敕,然后降下。艾使后主止其故宫,身往造焉。资严未发,明年春正月,艾见收[14] 。钟会自涪至成都作乱。会既死,蜀中军众钞略[15] ,死丧狼藉[16] ,数日乃安集[17] 。【注释】[1] 奉书:献上投降书。[2] 阶缘:凭借。[3] 斗绝:多写作“陡绝”。形容山势或者地势险峭。[4] 干运:抵触运气。[5] 温密:言辞诚恳。[6] 遗绪:前任没有完成的功业。[7] 元元:指黎民百姓。[8] 伏惟:趴在地上思考。常用于下对上,表示谦虚和尊重。[9] 私署:私家的府第。在这里借指蜀汉,表示谦虚恭敬。[10] 敕赐:指皇帝的奖赏。[11] 舆榇:把棺材装在车上,表示有罪当死。[12] 缕陈:详细的陈述。[13] 承制:秉承皇帝的命令。[14] 收:逮捕。[15] 钞略:抢夺,掠夺。[16] 狼藉:散乱不整齐。形容死伤非常严重。[17] 安集:安定的意思。后主举家东迁,既至洛阳,策命之曰:“惟景元五年三月丁亥。皇帝临轩[1] ,使太常嘉命刘禅为安乐县公。于戏[2] ,其进听朕命!盖统天载物,以咸宁为大,光宅[3] 天下,以时雍[4] 为盛。故孕育群生者,君人之道也,乃顺承天者,坤元之义也。上下交畅,然后万物协和,庶类[5] 获乂。乃者汉氏失统,六合震扰。我太祖承运[6] 龙兴,弘济[7] 八极,是用应天顺民,抚有区夏。于时乃考因群杰虎争,九服不静,乘间[8] 阻远,保据庸蜀,遂使西隅殊封,方外壅隔。自是以来,干戈不戢[9] ,元元之民,不得保安其性,几将五纪。朕永惟祖考遗志,思在绥缉[10] 四海,率土同轨,故爰整六师,耀威梁、益。公恢崇[11] 德度,深秉大正,不惮屈身委质[12] ,以爱民全国为贵,降心回虑[13] ,应机豹变[14] ,履信[15] 思顺,以享左右无疆之休,岂不远欤!朕嘉与[16] 君公长飨显禄,用考咨前训,开国胙土,率遵旧典,锡兹玄牡,苴[17] 以白茅,永为魏藩辅,往钦哉!公其祗服朕命,克广德心,以终乃显烈[18] 。”食邑万户,赐绢万匹,奴婢百人,他物称是。子孙为三都尉封侯者五十余人。尚书令樊建、侍中张绍、光禄大夫谯周、秘书令郤正、殿中督张通并封列侯。公泰始七年薨于洛阳。【注释】[1] 临轩:皇帝不坐在正殿上,而是在殿前平台上接近臣下。因为殿前近檐处两边有槛,就像车子的轩,所以称之为临轩。[2] 于戏:同“呜呼”,叹词,没有实际意义。[3] 光宅:普照,具有,拥有。[4] 时雍:时代安宁、太平。[5] 庶类:世界上的万物。[6] 承运:承受天命。古代的帝王在称帝的时候常常说受命于天。[7] 弘济:广泛的救济。[8] 间:机会,间隙。[9] 戢:停止。[10] 绥缉:安抚平定。[11] 恢崇:发扬光大。[12] 委质:臣属在拜见君主时,屈膝委身于地上。常常用这个词来表示归顺。[13] 回虑:改变意图。[14] 豹变:像豹子的花纹那样发生显著的变化。[15] 履信:遵守信用。[16] 嘉与:奖励,优待。[17] 苴:原指枯草,这里指包裹。古代分封诸侯的时候用白茅编织的席子裹上一些泥土,授予受封者,象征分给土地。[18] 显烈:显赫的功业。评曰:后主任贤相则为循理之君,惑阉竖[1] 则为昏暗之后,传曰[2] “素丝无常,唯所染之”,信[3] 矣哉!礼,国君继体[4] ,逾年改元,而章武之三年,则革称建兴,考之古义,体理为违。又国不置史,注记[5] 无官,是以行事[6] 多遗,灾异[7] 靡书。诸葛亮虽达于为政,凡此之类,犹有未周焉。然经载十二而年名不易,军旅屡兴而赦不妄下,不亦卓乎!自亮没后,兹制渐亏[8] ,优劣著[9] 矣。【注释】[1] 阉竖:对太监的贱称,这里指黄皓。[2] 传:指古书。[3] 信:确实。[4] 继体:继承帝位。[5] 注记:记录。[6] 行事:经历的事情。[7] 灾异:指自然灾害和某些特殊的自然现象。[8] 亏:毁坏,毁灭。[9] 著:明显,显著。诸葛亮传诸葛亮字孔明,琅邪阳都人也。汉司隶校尉诸葛丰后也。父珪,字君贡,汉末为太山郡丞。亮早孤[1] ,从父玄为袁术所署豫章太守,玄将亮及亮弟均之官。会汉朝更选朱皓代玄[2] 。玄素与荆州牧刘表有旧[3] ,往依[4] 之。玄卒,亮躬耕陇亩,好为《梁父吟》。身长八尺,每自比于管仲、乐毅,时人莫之许也。惟博陵崔州平、颍川徐庶元直与亮友善,谓为信然。【注释】[1] 孤:年幼死去父亲。[2] 会:恰巧。朱皓:人名。[3] 有旧:有交情,有交往。[4] 依:依附,倚靠。时先主屯新野。徐庶见先主,先主器之,谓先主曰:“诸葛孔明者,卧龙也,将军岂愿见之乎?”先主曰:“君与俱来。”庶曰:“此人可就见,不可屈致也。将军宜枉驾[1] 顾之。”由是先主遂诣亮,凡[2] 三往,乃见。因屏人曰:“汉室倾颓,奸臣窃命,主上蒙尘。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义于天下,而智术短浅,遂用猖獗[3] ,至于今日。然志犹未已,君谓计将安出?”亮答曰:“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曹操比于袁绍,则名微而众寡,然操遂能克绍,以弱为强者,非惟天时,抑[4] 亦人谋也。今操已拥百万之众,挟天子而令诸侯,此诚不可与争锋。孙权据有江东,已历三世,国险而民附,贤能为之用,此可以为援而不可图也[5] 。“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6] ,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军既帝室之胄,信义著于四海,总揽英雄,思贤如渴,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阻,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变,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百姓孰敢不箪食壶浆以迎将军者乎?诚如是,则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矣。”先主曰:“善!”于是与亮情好日密。关羽、张飞等不悦,先主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犹鱼之有水也。愿诸君勿复言。”羽、飞乃止。【注释】[1] 枉驾:屈尊亲自前往。[2] 凡:总共。[3] 用:因此。猖獗:挫折,覆败。[4] 抑:连词,表示递进的关系。[5] 援:外援,支援。图:此处指夺取。[6] 利:利益,资源。尽:全部,全部占有。刘表长子琦,亦深器亮。表受后妻之言,爱少子琮,不悦于琦。琦每欲与亮谋自安之术[1] ,亮辄拒塞[2] ,未与处画[3] 。琦乃将亮游观后园,共上高楼,饮宴之间,令人去梯,因谓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入于吾耳,可以言未?”亮答曰:“君不见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4] ?”琦意感悟,阴规[5] 出计。会黄祖死,得出,遂为江夏太守。俄而[6] 表卒,琮闻曹公来征,遣使请降。先主在樊闻之,率其众南行,亮与徐庶并从,为曹公所追破,获庶母。庶辞先主而指其心曰:“本欲与将军共图王霸之业者,以此方寸之地[7] 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乱矣,无益于事,请从此别。”遂诣曹公。【注释】[1] 自安之术:保全自己的办法。[2] 辄:每,常常。拒塞:拒绝,搪塞。[3] 处画:谋划。[4] 申生、重耳:都是春秋时期晋献公的儿子。申生是太子,被晋献公的妃子骊姬谗害。重耳流亡在外,后来回国做了国君。[5] 规:规划、图谋。[6] 俄而:没过多久。[7] 方寸之地:指人的心。先主至于夏口,亮曰:“事急矣,请奉命求救于孙将军。”时权拥军在柴桑,观望成败。亮说权曰:“海内大乱,将军起兵据有江东,刘豫州亦收众汉南,与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难,略已平矣,遂破荆州,威震四海。英雄无所用武,故豫州遁逃至此。将军量力而处之:若能以吴、越之众与中国抗衡,不如早与之绝;若不能当,何不案兵束甲[1] ,北面而事之[2] !今将军外托[3] 服从之名,而内怀犹豫之计,事急而不断[4] ,祸至无日[5] 矣!”权曰:“苟如君言,刘豫州何不遂[6] 事之乎?”亮曰:“田横,齐之壮士耳,犹守义不辱,况刘豫州王室之胄,英才盖世,众士慕仰,若水之归海,若事之不济[7] ,此乃天也,安能复为之下乎!”权勃然曰:“吾不能举全吴之地,十万之众,受制于人。吾计决矣!非刘豫州莫可以当曹操者,然豫州新败之后,安能抗此难乎?”亮曰:“豫州军虽败于长阪,今战士还者及关羽水军精甲万人,刘琦合江夏战士亦不下万人。曹操之众,远来疲弊,闻追豫州,轻骑一日一夜行三百余里,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军’。且北方之人,不习水战;又荆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势耳,非心服也。今将军诚能命猛将统兵数万,与豫州协规同力,破操军必矣。操军破,必北还,如此则荆、吴之势强,鼎足之形成矣。成败之机,在于今日。”权大悦,即遣周瑜、程普、鲁肃等水军三万,随亮诣先主,并力拒曹公。曹公败于赤壁,引军归邺。先主遂收江南,以亮为军师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阳、长沙三郡,调其赋税,以充军实。【注释】[1] 案兵:按兵不动。此处指放下兵器。束甲:把铠甲捆束起来。[2] 北面而事之:在封建时代君主坐北朝南,臣子脸向着北面朝见天子。这里指向曹操称臣。[3] 托:假托。[4] 断:决断。[5] 无日:没有几天。[6] 遂:就。[7] 事:与曹操抗衡,夺取天下的事情。不济:不成功。建安十六年,益州牧刘璋遣法正迎先主[1] ,使击张鲁。亮与关羽镇荆州。先主自葭萌还攻璋,亮与张飞、赵云等率众溯江[2] ,分定郡县,与先主共围成都。成都平,以亮为军师将军,署[3] 左将军府事。先主外出,亮常镇守成都,足食足兵。二十六年,群下劝先主称尊号,先主未许,亮说曰:“昔吴汉、耿弇等初劝世祖即帝位,世祖辞让,前后数四,耿纯进言曰:‘天下英雄喁喁[4] ,冀[5] 有所望。如不从议者,士大夫各归求主,无为从公也。’世祖感纯言深至,遂然诺[6] 之。今曹氏篡汉,天下无主,大王刘氏苗族,绍世[7] 而起,今即帝位,乃其宜也。士大夫随大王久勤苦者,亦欲望尺寸之功如纯言耳。”先主于是即帝位,策亮为丞相曰:“朕遭家不造,奉承大统,兢兢业业,不敢康宁,思靖百姓,惧未能绥。于戏!丞相亮其悉朕意,无怠辅朕之阙,助宣重光,以照明天下,君其勖哉!”亮以丞相录尚书事,假节。张飞卒后,领司隶校尉。【注释】[1] 先主:指刘备。[2] 溯江:沿着长江向上行走。[3] 署:兼任。[4] 喁喁:本来是用来指鱼嘴巴露出水面翕动的样子,这里用来比喻众人都景仰和向往。[5] 冀:希望。[6] 诺:答应。[7] 绍世:继世。绍,继承。章武三年春,先主于永安病笃[1] ,召亮于成都,属[2] 以后事,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3] 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4] ,效[5] 忠贞之节,继之以死!”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建兴元年,封亮武乡侯,开府[6] 治事。顷之,又领益州牧。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南中诸郡,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因结和亲,遂为与国。【注释】[1] 病笃:病得很严重。[2] 属:同“嘱”,嘱托。[3] 嗣子:帝王和诸侯的嫡长子。这里指刘备的长子刘禅。[4] 股肱之力:这里用来形容竭尽全力地辅佐。[5] 效:贡献。[6] 开府:建立官署,设置署官。三年春,亮率众南征[1] ,其秋悉[2] 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乃治戎讲武[3] ,以俟大举[4] 。五年,率诸军北驻汉中,临发,上疏曰: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5]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6] 也。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7]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陈和睦,优劣得所。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侍中、尚书、长史、参军,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则汉室之隆,可计日而待也。【注释】[1] 南征:征伐南中地区。[2] 悉:全部。[3] 治戎:整治军队。讲武:讲习军事,即进行军事训练。[4] 以俟:以等待时机。大举:进行大的军事行动。[5] 疲弊:困乏,凋敝。[6]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这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时候了。[7] 懈:懈怠,松懈。内:指朝廷。臣本布衣[1] ,躬耕于南阳[2]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3] 。先帝不以臣卑鄙[4] ,猥自枉屈[5] ,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谘臣以当世之事,由是感激,遂许先帝以驱驰。后值倾覆[6]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十有一年矣。先帝知臣谨慎,故临崩寄臣以大事[7] 也。受命以来,夙夜忧叹,恐托付不效,以伤先帝之明,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至于斟酌损益,进尽忠言,则攸之、祎、允之任也。愿陛下托臣以讨贼兴复之效;不效,则治臣之罪,以告先帝之灵。若无兴德之言,则责攸之、祎、允等之慢,以彰其咎。陛下亦宜自谋,以谘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臣不胜受恩感激。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遂行,屯于沔阳。【注释】[1] 布衣:平民百姓的代称。[2] 躬耕:亲自耕种。南阳:郡名,治所在宛县。[3] 闻达:扬名显达。诸侯:指东汉末年割据四方的军阀和州郡长官。[4] 卑鄙:身份低下,学识浅薄,这里是谦虚的说法。[5] 猥自枉屈:降低身份,亲自拜访。[6] 后值倾覆:指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刘备在当阳长阪坡被曹操打败。[7] 大事:国家大事。六年春,扬声由斜谷道取郿,使赵云、邓芝为疑军,据箕谷,魏大将军曹真举众拒之。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陈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南安、天水、安定三郡叛魏应亮,关中响震。魏明帝西镇长安,命张郃拒亮,亮使马谡督诸军在前,与郃战于街亭。谡违亮节度,举动失宜,大为郃所破。亮拔西县千余家,还于汉中,戮谡以谢众[1] 。上疏曰:“臣以弱才,叨窃非据,亲秉旄钺以厉三军[2] ,不能训章明法[3] ,临事而惧[4] ,至有街亭违命之阙,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无方[5] 。臣明不知人,恤事多暗[6] ,《春秋》责帅,臣职是当[7] 。请自贬三等,以督厥咎。”于是以亮为右将军,行丞相事,所总统如前。【注释】[1] 谢众:向众人谢罪。[2] 秉:执掌,掌握。旄钺:百旄和黄钺,借指军权。[3] 训章:训导法规。明法:严明章法。[4] 临事而惧:用兵时应心存戒备之心,不可以轻敌。[5] 无方:没有固定的法度,这里指处理事情不恰当。[6] 恤:顾,考虑。暗:糊涂不明。[7] 臣职是当:我应当承担的责任。冬,亮复出散关,围陈仓,曹真拒之,亮粮尽而还。魏将王双率骑追亮,亮与战,破之,斩双。七年,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魏雍州刺史[1] 郭淮率众欲击式,亮自出至建威,淮退还,遂平二郡。诏策亮曰:“街亭之役,咎由马谡,而君引愆[2] ,深自贬抑,重违[3] 君意,听顺所守[4] 。前年耀师[5] ,馘斩[6] 王双;今岁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兴复二郡,威镇凶暴,功勋显然。方今天下骚扰,元恶未枭[7] ,君受大任,干国之重,而久自挹损,非所以光扬洪烈矣。今复君丞相,君其勿辞。”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粮尽退军,与魏将张郃交战,射杀郃。十二年春,亮悉大众由斜谷出,以流马运,据武功五丈原,与司马宣王对于渭南。亮每患粮不继,使己志不申,是以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耕者杂于渭滨居民之间,而百姓安堵,军无私焉。相持百余日。其年八月,亮疾病,卒于军,时年五十四。及军退,宣王案行其营垒处所,曰:“天下奇才也!”【注释】[1] 刺史:官名,掌管一州的监察。[2] 引愆:自承过失。[3] 重违:难以违背。重,难。[4] 守:请求。[5] 耀师:带领军队示威。[6] 馘斩:斩杀。馘,割下耳朵。[7] 元恶:大恶之人。指魏明帝曹叡。枭:把头悬挂在木桩上示众,这里是诛杀的意思。亮遗命葬汉中定军山,因山为坟,冢[1] 足容棺,敛以时服[2] ,不须器物。诏策曰:“惟君体资文武[3] ,明睿笃诚[4] ,受遗托孤[5] ,匡[6] 辅朕躬,继绝兴微,志存靖[7] 乱;爰整六师,无岁不征,神武赫然,威震八荒,将建殊功于季汉,参伊、周之巨勋。如何不吊,事临垂克,遘疾陨丧!朕用伤悼,肝心若裂。夫崇德序功,纪行命谥,所以光昭将来,刊载不朽。今使使持节左中郎杜琼,赠君丞相武乡侯印绶,谥君为忠武侯。魂而有灵,嘉兹宠荣。呜呼哀哉!呜呼哀哉!”初,亮自表后主曰:“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顷,子弟衣食,自有余饶。至于臣在外任,无别调度,随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别治生,以长尺寸。若臣死之日,不使内有余帛,外有赢财,以负陛下。”及卒,如其所言。【注释】[1] 冢:坟墓。[2] 敛:给尸体穿上衣服入棺材。时服:合乎当时时令的衣服。[3] 体资:天资。文武:文才武略。[4] 明睿笃诚:非常智慧,忠厚诚信。[5] 托孤:接受遗孤。[6] 匡:辅助。[7] 靖:平定。亮性长于巧思,损益连弩[1] ,木牛流马,皆出其意;推演兵法,作八陈图,咸得其要云。亮言教[2] 书奏多可观,别为一集。景耀六年春,诏为亮立庙于沔阳。秋,魏镇西将军钟会征蜀,至汉川,祭亮之庙,令军士不得于亮墓所左右刍牧樵采[3] 。亮弟均,官至长水校尉。亮子瞻,嗣爵[4] 。诸葛氏集目录:开府作牧第一、权制第二、南征第三、北出第四、计算第五、训厉第六、综核上第七、综核下第八、杂言上第九、杂言下第十、贵和第十一、兵要第十二、传运第十三、与孙权书第十四、与诸葛瑾书第十五、与孟达书第十六、废李平第十七、法检上第十八、法检下第十九、科令上第二十、科令下第二十一、军令上第二十二、军令中第二十三、军令下第二十四。右二十四篇,凡十万四千一百一十二字。臣寿[5] 等言:臣前在著作郎,侍中领中书监济北侯臣荀勖、中书令关内侯臣和峤奏,使臣定故蜀丞相诸葛亮故事[6] 。亮毗佐[7] 危国,负阻不宾,然犹存录其言,耻善有遗,诚是大晋光明至德,泽被无疆,自古以来,未之有伦也。辄删除复重,随类相从,凡为二十四篇,篇名如右。【注释】[1] 损益:改革。连弩:装有机栝,可以连续发射箭的弓。[2] 言教:言论、教诲。[3] 刍:割草。牧:放牧。樵:砍柴。采:采摘。[4] 嗣爵:继承爵位。[5] 臣寿:指代陈寿自己。[6] 故事:过去的事迹。[7] 毗佐:辅佐。亮少有逸群[1] 之才,英霸之器[2] ,身长八尺,容貌甚伟,时人异[3] 焉。遭汉末扰乱,随叔父玄避难荆州,躬耕于野,不求闻达。时左将军刘备以亮有殊量[4] ,乃三顾亮于草庐之中;亮深谓备雄姿杰出,遂解带写诚[5] ,厚相结纳。及魏武帝南征荆州,刘琮举州[6] 委质,而备失势众寡,无立锥之地。亮时年二十七,乃建[7] 奇策,身使孙权,求援吴会。权既宿服仰备,又睹亮奇雅,甚敬重之,即遣兵三万人以助备。备得用与武帝交战,大破其军,乘胜克捷,江南悉平。后备又西取益州。益州既定,以亮为军师将军。备称尊号,拜亮为丞相,录尚书事。及备殂没,嗣子幼弱,事无巨细,亮皆专之。于是外连东吴,内平南越,立法施度,整理戎旅,工械技巧,物究其极,科教严明,赏罚必信,无恶不惩,无善不显,至于吏不容奸,人怀自厉,道不拾遗,强不侵弱,风化肃然也。【注释】[1] 逸群:超群。[2] 英霸:英雄宏伟。器:气量,度量。[3] 异:惊奇。[4] 殊量:特殊的胆识、才能。[5] 解带写诚:以诚相待。解带,比喻敞开胸怀。写,表达。[6] 举州:带领全州。[7] 建:拿出,献出。当此之时,亮之素志,进欲龙骧虎视[1] ,苞[2] 括四海,退欲跨陵[3] 边疆,震荡宇内。又自以为无身之日[4] ,则未有能蹈涉中原、抗衡上国者,是以用兵不戢[5] ,屡耀其武。然亮才,于治戎为长,奇谋为短;理民之干,优于将略。而所与对敌,或值人杰,加众寡不侔,攻守异体,故虽连年动众,未能有克。昔萧何荐韩信,管仲举王子城父,皆忖己之长,未能兼有故也。亮之器能政理[6] ,抑亦管、萧之亚匹[7] 也,而时之名将无城父、韩信,故使功业陵迟,大义不及邪?盖天命有归,不可以智力争也。青龙二年春,亮帅众出武功,分兵屯田,为久驻之基。其秋病卒,黎庶追思,以为口实。至今梁、益之民,咨述亮者,言犹在耳,虽《甘棠》之咏召公,郑人之歌子产,无以远譬也。孟轲有云:“以逸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人,虽死不忿。”信矣!论者或怪亮文采不艳,而过于丁宁周至。臣愚以为咎繇大贤也,周公圣人也,考之《尚书》,咎繇之谟略而雅,周公之诰烦而悉。何则?咎繇与舜、禹共谈,周公与群下矢誓故也。亮所与言,尽众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得及远也。然其声教遗言,皆经事综物,公诚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补于当世。【注释】[1] 龙骧虎视:是说志气高远,顾盼自雄。[2] 苞:通“包”,包含,包括。[3] 跨陵:跨越。[4] 无身之日:也就是说死了的时候。[5] 用兵不戢:不断用兵。[6] 政理:有卓越的政绩。[7] 亚匹:同类人物。伏惟陛下迈踪古圣,荡然无忌[1] ,故虽敌国诽谤之言,咸肆其辞而无所革讳[2] ,所以明大通之道也。谨录写上诣著作。臣寿诚惶诚恐,顿首顿首[3] ,死罪死罪。泰始十年二月一日癸巳,平阳侯相臣陈寿上。乔字伯松,亮兄瑾之第二子也,本字仲慎。与兄元逊俱有名于时,论者以为乔才不及兄,而性业过之。初,亮未有子,求乔为嗣,瑾启孙权遣乔来西,亮以乔为己适子,故易其字焉。拜为驸马都尉,随亮至汉中。年二十五,建兴六年卒。子攀,官至行护军翊武将军,亦早卒。诸葛恪见诛于吴,子孙皆尽,而亮自有胄裔,故攀还复为瑾后。【注释】[1] 伏惟:下级对上级的敬辞。迈踪古圣:跟随古圣的足迹。此处指效法古代圣主。荡然无忌:为人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顾忌。[2] 革讳:修改和忌讳。[3] 顿首顿首:古代常常用顿首来表示谢罪。瞻字思远。建兴十二年,亮出武功,与兄瑾书曰:“瞻今已八岁,聪慧可爱,嫌其早成[1] ,恐不为重器[2] 耳。”年十七,尚公主[3] ,拜骑都尉。其明年为羽林中郎将,屡迁射声校尉、侍中、尚书仆射,加军师将军。瞻工书画,强识念[4] ,蜀人追思亮,咸爱其才敏。每朝廷有一善政佳事[5] ,虽非瞻所建倡,百姓皆传相告曰:“葛侯之所为也。”是以美声溢誉,有过其实。景耀四年,为行都护卫将军,与辅国大将军南乡侯董厥并平尚书事。六年冬,魏征西将军邓艾伐蜀,自阴平由景谷道旁入。瞻督诸军至涪停住,前锋破,退还,住绵竹。艾遣书诱瞻曰:“若降者必表为琅邪王。”瞻怒,斩艾使。遂战,大败,临陈死,时年三十七。众皆离散,艾长驱至成都。瞻长子尚,与瞻俱没。次子京及攀子显等,咸熙元年内移河东。【注释】[1] 早成:成熟得早。[2] 重器:大器,能胜任大事的人。[3] 尚公主:娶了帝王的女儿做妻子。[4] 强识念:记忆能力强,又用心刻苦。[5] 善政佳事:好的政策和好的事情。董厥者,丞相亮时为府令史,亮称之曰:“董令史,良士也,吾每与之言,思慎宜适[1] 。”徙为主簿。亮卒后,稍迁至尚书仆射,代陈祗为尚书令,迁[2] 大将军,平台事[3] ,而义阳樊建代焉。延熙十四年,以校尉[4] 使吴,值孙权病笃,不自见建。权问诸葛恪曰:“樊建何如宗预[5] 也?”恪对曰:“才识不及预,而雅性过之。”后为侍中,守[6] 尚书令。自瞻、厥、建统事,姜维常征伐在外,宦人黄皓窃弄机柄,咸共将护,无能匡矫,然建特不与皓和好往来。蜀破之明年春,厥、建俱诣京都,同为相国参军,其秋并兼散骑常侍,使蜀慰劳。评曰:诸葛亮之为相国也,抚百姓,示仪轨[7] ,约官职[8] ,从权制[9] ,开诚心,布[10] 公道;尽忠益时者虽仇必赏;犯法怠慢者虽亲必罚。服罪输情[11] 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戮。善无微而不赏,恶无纤而不贬。庶事精练,物理其本,循名责实,虚伪不齿。终于邦域之内,咸畏而爱之,刑政虽峻而无怨者,以其用心平而劝戒明也。可谓识治之良才,管、萧之亚匹矣。然连年动众,未能成功,盖应变将略,非其所长欤!【注释】[1] 令史:丞相府属吏,分掌众事。思慎宜适:思虑谨慎而且恰当。[2] 迁:升官,提升。[3] 平台事:东汉以来,政权都归尚书管,尚书令的权力越来越大,逐渐成为中央的最高行政长官。[4] 校尉:汉朝仅次于将军的武官职位。[5] 宗预:人名。[6] 守:古代的官阶低但是所任的职务高,叫守,也就是代理。[7] 仪轨:礼仪,法度。[8] 约官职:减少官职。[9] 从:依从。权制:合乎时宜的制度。[10] 布:推行。[11] 输情:表达真情。关张马黄赵传关羽字云长,本字长生,河东解人也。亡命奔涿郡。先主于乡里合徒众,而羽与张飞为之御侮。先主为平原相,以羽、飞为别部司马,分统部曲[1] 。先主与二人寝则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广坐,侍立[2] 终日,随先主周旋[3] ,不避艰险。先主之袭杀徐州刺史车胄,使羽守下邳城,行太守事,而身还小沛。【注释】[1] 部曲:私人招募的武装。[2] 侍立:在尊长身侧陪立。[3] 周旋:交际应酬。建安五年,曹公东征,先主奔袁绍。曹公禽[1] 羽以归,拜为偏将军,礼之甚厚。绍遣大将颜良攻东郡太守刘延于白马,曹公使张辽及羽为先锋击之。羽望见良麾盖[2] ,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3] 者,遂解白马围。曹公即表封羽为汉寿亭侯。初,曹公壮羽为人,而察其心神无久留之意,谓张辽曰:“卿试以情问之。”既而辽以问羽,羽叹曰:“吾极知曹公待我厚,然吾受刘将军厚恩,誓以共死,不可背之。吾终不留,吾要当立效以报曹公乃去。”辽以羽言报曹公,曹公义之。及羽杀颜良,曹公知其必去,重加赏赐。羽尽封其所赐,拜书告辞,而奔先主于袁军。左右欲追之,曹公曰:“彼各为其主,勿追也。”【注释】[1] 禽:通“擒”。[2] 麾盖:旗帜和伞盖。[3] 当:抵挡。从先主就刘表。表卒,曹公定荆州,先主自樊将南渡江,别遣羽乘船数百艘会江陵。曹公追至当阳长阪,先主斜趣汉津,适与羽船相值,共至夏口。孙权遣兵佐先主拒曹公,曹公引军退归。先主收江南诸郡,乃封拜元勋,以羽为襄阳太守、荡寇将军,驻江北。先主西定益州,拜羽董督荆州事。羽闻马超来降,旧非故人[1] ,羽书与诸葛亮,问超人才可谁比类[2] 。亮知羽护前[3] ,乃答之曰:“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羽美须髯,故亮谓之髯。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注释】[1] 故人:旧友。[2] 比类:相比。[3] 护前:护短。羽尝为流矢所中,贯其左臂,后创[1] 虽愈,每至阴雨,骨常疼痛,医曰:“矢镞有毒,毒入于骨,当破臂作创,刮骨去毒,然后此患乃除耳。”羽便伸臂令医劈之。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2] ,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二十四年,先主为汉中王,拜羽为前将军,假节钺。是岁,羽率众攻曹仁于樊。曹公遣于禁助仁。秋,大霖雨,汉水泛溢,禁所督七军皆没。禁降羽,羽又斩将军庞德。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曹公议徙许都以避其锐[3] ,司马宣王、蒋济以为关羽得志,孙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曹公从之。先是,权遣使为子索羽女,羽骂辱其使,不许婚,权大怒。又南郡太守麋芳在江陵,将军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轻己。自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救。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怀惧不安。于是权阴诱芳、仁,芳、仁使人迎权。而曹公遣徐晃救曹仁,羽不能克,引军退还。权已据江陵,尽虏羽士众妻子,羽军遂散。权遣将逆击羽,斩羽及子平于临沮。追谥羽曰壮缪侯。子兴嗣。兴字安国,少有令问[4] ,丞相诸葛亮深器异之。弱冠为侍中、中监军,数岁卒。子统嗣,尚公主,官至虎贲中郎将。卒,无子,以兴庶子[5] 彝续封。【注释】[1] 创:创伤、伤口。[2] 流离:淋漓,往下滴的样子。[3] 锐:锋锐。[4] 令问:好名声。[5] 庶子:妾所生的儿子。张飞字益德,涿郡人也,少与关羽俱事先主。羽年长数岁,飞兄事之。先主从曹公破吕布,随还许,曹公拜飞为中郎将。先主背曹公依袁绍、刘表。表卒,曹公入荆州,先主奔江南。曹公追之,一日一夜,及于当阳之长阪。先主闻曹公卒[1] 至,弃妻子走,使飞将二十骑拒后。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先主既定江南,以飞为宜都太守、征虏将军,封新亭侯,后转在南郡。先主入益州,还攻刘璋,飞与诸葛亮等泝流[2] 而上,分定郡县。至江州,破璋将巴郡太守严颜,生获颜。飞呵颜曰:“大军至,何以不降而敢拒战?”颜答曰:“卿等无状[3] ,侵夺我州,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也。”飞怒,令左右牵去斫[4] 头,颜色不变,曰:“斫头便斫头,何为怒邪!”飞壮而释之,引为宾客。飞所过战克,与先主会于成都。益州既平,赐诸葛亮、法正、飞及关羽金各五百斤,银千斤,钱五千万,锦千匹,其余颁赐各有差,以飞领巴西太守。【注释】[1] 卒:通“猝”,仓促。[2] 泝流:逆流。[3] 无状:无礼。[4] 斫:砍。曹公破张鲁,留夏侯渊、张郃守汉川。郃别督诸军下巴西,欲徙其民于汉中,进军宕渠、蒙头、荡石,与飞相拒五十余日。飞率精卒万余人,从他道邀郃军交战,山道迮[1] 狭,前后不得相救,飞遂破郃。郃弃马缘山,独与麾下十余人从间道[2] 退,引军还南郑,巴土获安。先主为汉中王,拜飞为右将军、假节。章武元年,迁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进封西乡侯,策曰:“朕承天序,嗣奉洪业,除残靖[3] 乱,未烛厥理[4] 。今寇虏作害,民被荼毒,思汉之士,延颈鹤望。朕用怛然,坐不安席,食不甘味,整军诰誓,将行天罚。以君忠毅,侔踪召虎,名宣遐迩,故特显命,高墉进爵,兼司于京。其诞将天威,柔服以德,伐叛以刑,称朕意焉。《诗》不云乎,‘匪疚匪棘,王国来极。肇敏戎功,用锡尔祉’。可不勉欤!”【注释】[1] 迮:狭窄。[2] 间道:小道。[3] 靖:平定。[4] 烛:明。厥:其。初,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魏谋臣程昱等咸称羽、飞万人之敌也。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敬君子而不恤小人[1] 。先主常戒之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2] 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先主伐吴,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彊杀飞,持其首,顺流而奔孙权。飞营都督[3] 表报先主,先主闻飞都督之有表也,曰:“噫!飞死矣。”追谥飞曰桓侯。长子苞,早夭。次子绍嗣,官至侍中尚书仆射。苞子遵为尚书,随诸葛瞻于绵竹,与邓艾战,死。马超字孟起,扶风茂陵人也。父腾,灵帝末与边章、韩遂等俱起事于西州。初平三年,遂、腾率众诣长安。汉朝以遂为镇西将军,遣还金城,腾为征西将军,遣屯郿。后腾袭长安,败走,退还凉州。司隶校尉钟繇镇关中,移书遂、腾,为陈[4] 祸福。腾遣超随繇讨郭援、高幹于平阳,超将庞德亲斩援首。后腾与韩遂不和,求还京畿。于是征为卫尉,以超为偏将军,封都亭侯,领腾部曲。【注释】[1] 小人:指普通士兵。[2] 鞭挝:鞭打。[3] 都督:官名。[4] 陈:陈述。超既统众,遂与韩遂合从[1] ,及杨秋、李堪、成宜等相结,进军至潼关。曹公与遂、超单马会语,超负其多力,阴欲突前捉曹公,曹公左右将许褚瞋目盻之,超乃不敢动。曹公用贾诩谋,离间超、遂,更相猜疑,军以大败。超走保诸戎,曹公追至安定,会北方有事,引军东还。杨阜说曹公曰:“超有信、布之勇[2] ,甚得羌、胡心。若大军还,不严为其备,陇上诸郡非国家之有也。”超果率诸戎以击陇上郡县,陇上郡县皆应之,杀凉州刺史韦康,据冀城,有其众。超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康故吏民杨阜、姜叙、梁宽、赵衢等,合谋击超。阜、叙起于卤城,超出攻之,不能下;宽、衢闭冀城门,超不得入。进退狼狈,乃奔汉中依张鲁。鲁不足与计事,内怀于邑,闻先主围刘璋于成都,密书[3] 请降。先主遣人迎超,超将兵径到城下。城中震怖,璋即稽首[4] ,以超为平西将军,督临沮,因为前都亭侯。先主为汉中王,拜超为左将军,假节。章武元年,迁骠骑将军,领凉州牧,进封斄乡侯,策曰:“朕以不德,获继至尊,奉承宗庙。曹操父子,世载其罪,朕用惨怛[5] ,疢如疾首。海内怨愤,归正反本,暨于氐、羌率服,獯鬻慕义。以君信著北土,威武并昭,是以委任授君,抗飏虓虎,兼董万里,求民之瘼。其明宣朝化,怀保远迩,肃慎赏罚,以笃汉祜,以对于天下。”二年卒,时年四十七。临没上疏曰:“臣门宗二百余口,为孟德所诛略尽,惟有从弟岱,当为微宗血食之继,深托陛下,余无复言。”追谥超曰威侯,子承嗣。岱位至平北将军,进爵陈仓侯。超女配安平王理。【注释】[1] 合从:联合。[2] 信、布:人名。信即韩信,布即吕布。[3] 密书:秘密写信。[4] 稽首:古代的一种拜礼,叩头至地。[5] 惨怛:忧伤,痛悼。黄忠字汉升,南阳人也。荆州牧刘表以为中郎将,与表从子磐共守长沙攸县。及曹公克荆州,假行裨将军,仍就故任,统属长沙太守韩玄。先主南定诸郡,忠遂委质,随从入蜀。自葭萌受任,还攻刘璋,忠常先登陷陈,勇毅冠三军。益州既定,拜为讨虏将军。建安二十四年,于汉中定军山击夏侯渊。渊众甚精,忠推锋[1] 必进,劝率士卒,金鼓振天,欢声动谷,一战斩渊,渊军大败。迁征西将军。是岁,先主为汉中王,欲用忠为后将军,诸葛亮说先主曰:“忠之名望,素非关、马之伦也。而今便令同列。马、张在近,亲见其功,尚可喻指[2] ;关遥闻之,恐必不悦,得无不可乎!”先主曰:“吾自当解[3] 之。”遂与羽等齐位,赐爵关内侯。明年卒,追谥刚侯。子叙,早没,无后。【注释】[1] 推锋:冲锋。[2] 喻指:说明用意。[3] 解:解释。赵云字子龙,常山真定人也。本属公孙瓒,瓒遣先主为田楷拒袁绍,云遂随从,为先主主骑。及先主为曹公所追于当阳长阪,弃妻子南走,云身抱弱子[1] ,即后主也,保护甘夫人,即后主母也,皆得免难。迁为牙门将军。先主入蜀,云留荆州。先主自葭萌还攻刘璋,召诸葛亮。亮率云与张飞等俱泝江西上,平定郡县。至江州,分遣云从外水上江阳,与亮会于成都。成都既定,以云为翊军将军。建兴元年,为中护军、征南将军,封永昌亭侯,迁镇东将军。五年,随诸葛亮驻汉中。明年,亮出军,扬声由斜谷道,曹真遣大众当之。亮令云与邓芝往拒[2] ,而身攻祁山。云、芝兵弱敌强,失利于箕谷,然敛[3] 众固守,不至大败。军退,贬为镇军将军。七年卒,追谥顺平侯。【注释】[1] 弱子:幼子。[2] 拒:阻挡。[3] 敛:收拢。初,先主时,惟法正见谥;后主时,诸葛亮功德盖世,蒋琬、费祎荷国之重,亦见谥;陈祗宠待,特加殊奖,夏侯霸远来归国,故复得谥;于是关羽、张飞、马超、庞统、黄忠及云乃追谥,时论以为荣。云子统嗣,官至虎贲中郎,督行领军。次子广,牙门将,随姜维沓中,临陈战死。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1] 。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2] 。然羽刚而自矜[3] ,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马超阻戎负勇,以覆其族,惜哉!能因穷致泰,不犹愈乎[4] !黄忠、赵云强挚壮猛,并作爪牙,其灌、滕之徒欤?【注释】[1] 虎臣:勇猛的臣子。[2] 国士:国中才能、品质出众的人。[3] 自矜:骄傲自负。[4] 愈:通“愉”,愉快。吴书孙破虏讨逆传孙坚字文台,吴郡富春人,盖[1] 孙武之后也。少[2] 为县吏。年十七,与父共载船至钱唐,会海贼胡玉等从匏里上掠取贾人财物,方于岸上分之,行旅皆住,船不敢进。坚谓父曰:“此贼可击,请讨之。”父曰:“非尔所图也。”坚行操刀上岸,以手东西指麾,若分部人兵以罗遮贼状。贼望见,以为官兵捕之,即委[3] 财物散走。坚追,斩得一级以还;父大惊。由是显闻,府召署假尉。会稽妖贼许昌起于句章,自称阳明皇帝,与其子韶扇动诸县,众以万数。坚以郡司马募召精勇,得千余人,与州郡合讨破之。是岁,熹平元年也。刺史臧旻列上功状,诏书除坚盐渎丞,数岁徙[4] 盱眙丞,又徙下邳丞。中平元年,黄巾贼帅张角起于魏郡,托有神灵,遣八使以善道教化天下,而潜[5] 相连结,自称黄天泰平。三月甲子,三十六方一旦俱发,天下响应,燔烧郡县,杀害长吏。汉遣车骑将军皇甫嵩、中郎将朱儁将兵讨击之。儁表[6] 请坚为佐军司马,乡里少年随在下邳者皆愿从。坚又募诸商旅及淮、泗精兵,合千许人,与儁并力奋击,所向无前。汝、颍贼困迫,走保宛城。坚身当一面,登城先入,众乃蚁附,遂大破之。儁具以状闻上,拜坚别部司马。【注释】[1] 盖:可能,表示推测。[2] 少:少年时代。[3] 委:放弃。[4] 徙:升迁。[5] 潜:暗中。[6] 表:向皇帝上书。边章、韩遂作乱凉州。中郎将董卓拒讨无功。中平三年,遣司空张温行车骑将军,西讨章等。温表请坚与参军事,屯长安。温以诏书召卓,卓良久乃诣温。温责让卓,卓应对不顺。坚时在坐,前耳语谓温曰:“卓不怖罪而鸱张大语,宜以召不时至,陈军法斩之。”温曰:“卓素著威名于陇蜀之间,今日杀之,西行无依。”坚曰:“明公亲率王兵,威震天下,何赖于卓?观卓所言,不假明公,轻上无礼,一罪也。章、遂跋扈经年,当以时进讨,而卓云未可,沮军疑众,二罪也。卓受任无功,应召稽留,而轩昂自高,三罪也。古之名将,仗钺[1] 临众,未有不断斩以示威者也,是以穰苴斩庄贾,魏绛戮杨干。今明公垂意于卓,不即加诛,亏损威刑,于是在矣。”温不忍发举,乃曰:“君且还,卓将疑人。”坚因起出。章、遂闻大兵向至,党众离散,皆乞降。军还,议者以军未临敌,不断功赏,然闻坚数卓三罪,劝温斩之,无不叹息。拜坚议郎。时长沙贼区星自称将军,众万余人,攻围城邑,乃以坚为长沙太守。到郡亲率将士,施设方略,旬月之间,克[2] 破星等。周朝、郭石亦帅徒众起于零、桂,与星相应。遂越境寻讨,三郡肃然。汉朝录前后功,封坚乌程侯。【注释】[1] 仗钺:执掌斧钺,指受皇帝命令,有使用斩刑的权力。[2] 克:攻克。灵帝崩,卓擅朝政,横恣京城。诸州郡并兴义兵,欲以讨卓。坚亦举兵。荆州刺史王叡素遇坚无礼,坚过杀之。比[1] 至南阳,众数万人。南阳太守张咨闻军至,晏然自若。坚以牛酒礼[2] 咨,咨明日亦答诣坚。酒酣,长沙主簿入白坚:“前移南阳,而道路不治,军资不具,请收主簿推问意故。”咨大惧欲去,兵陈四周不得出。有顷,主簿复入白坚:“南阳太守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请收出案军法从事。”便牵咨于军门斩之。郡中震栗,无求不获。前到鲁阳,与袁术相见。术表坚行破虏将军,领[3] 豫州刺史。遂治兵于鲁阳城。当进军讨卓,遣长史公仇称将兵、从事还州督促军粮。施帐幔于城东门外,祖道送称,官属并会。卓遣步骑数万人逆[4] 坚,轻骑数十先到。坚方行酒谈笑,敕部曲整顿行陈,无得妄动。后骑渐益,坚徐罢坐,导引入城,乃谓左右曰:“向坚所以不即起者,恐兵相蹈藉[5] ,诸君不得入耳。”卓兵见坚士众甚整,不敢攻城,乃引还。坚移屯梁东,大为卓军所攻,坚与数十骑溃围而出。坚常著赤罽帻,乃脱帻令亲近将祖茂著之。卓骑争逐茂,故坚从间道得免。茂困迫,下马,以帻冠冢间烧柱,因伏草中。卓骑望见,围绕数重,定近觉是柱,乃去。坚复相收兵,合战于阳人,大破卓军,枭其都督华雄等。是时,或间坚于术,术怀疑,不运军粮。阳人去鲁阳百余里,坚夜驰见术,画地计校,曰:“所以出身不顾,上为国家讨贼,下慰将军家门之私仇。坚与卓非有骨肉之怨也,而将军受谮润之言,还相嫌疑!”术踧踖,即调发军粮。坚还屯。卓惮坚猛壮,乃遣将军李傕等来求和亲,令坚列疏子弟任刺史、郡守者,许表用之。坚曰:“卓逆天无道,荡覆王室,今不夷汝三族,县示四海,则吾死不瞑目,岂将与乃和亲邪?”复进军大谷,拒雒九十里。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坚乃前入至雒,修诸陵,平塞卓所发掘。讫,引军还,住鲁阳。【注释】[1] 比:及,等到。[2] 礼:作为礼物赠送,这里用如动词。[3] 领:兼任。[4] 逆:迎击。[5] 蹈藉:践踏。初平三年,术使坚征荆州,击刘表。表遣黄祖逆于樊、邓之间。坚击破之,追渡汉水,遂围襄阳,单马[1] 行岘山,为[2] 祖军士所射杀。兄子贲,帅将士众就术,术复表贲为豫州刺史。坚四子:策、权、翊、匡。权既称尊号,谥坚曰武烈皇帝。策字伯符。坚初兴义兵,策将母徙居舒,与周瑜相友,收合士大夫,江、淮间人咸向之。坚薨,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注释】[1] 单马:独自一人骑马。[2] 为:被。徐州牧陶谦深[1] 忌策。策舅吴景,时为丹杨太守,策乃载母徙曲阿,与吕范、孙河俱就[2] 景,因缘召募得数百人。兴平元年,从袁术。术甚奇之,以坚部曲还策。太傅马日磾杖节安集关东,在寿春以礼辟策,表拜怀义校尉,术大将乔蕤、张勋皆倾心敬焉。术常叹曰:“使术有子如孙郎,死复何恨!”策骑士有罪,逃入术营,隐于内厩。策指使人就斩之,讫,诣术谢。术曰:“兵人好叛,当共疾之,何为谢也?”由是军中益畏惮之。术初许策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丹杨陈纪。后术欲攻徐州,从庐江太守陆康求米三万斛。康不与,术大怒。策昔曾诣康,康不见,使主簿接之。策尝衔恨[3] 。术遣策攻康,谓曰:“前错用陈纪,每恨本意不遂。今若得康,庐江真卿有也。”策攻康,拔之,术复用其故吏刘勋为太守,策益失望。先是,刘繇为扬州刺史,州旧治寿春。寿春,术已据之,繇乃渡江治曲阿。时吴景尚在丹杨,策从兄贲又为丹杨都尉,繇至,皆迫逐之。景、贲退舍历阳。繇遣樊能、于麋东屯横江津,张英屯当利口,以距术。术自用故吏琅邪惠衢为扬州刺史,更以景为督军中郎将,与贲共将兵击英等,连年不克。策乃说术,乞助景等平定江东。术表策为折冲校尉,行殄寇将军,兵财千余,骑数十匹,宾客愿从者数百人。比至历阳,众五六千。策母先自曲阿徙于历阳,策又徙母阜陵,渡江转斗,所向皆破,莫敢当其锋,而军令整肃,百姓怀之。【注释】[1] 深:非常,程度深。[2] 就:归顺。[3] 衔恨:怀恨。策为人,美姿颜,好笑语,性阔达听受,善于用人,是以士民见者,莫不尽心,乐为致死。刘繇弃军遁逃,诸郡守皆捐[1] 城郭奔走。吴人严白虎等众各万余人,处处屯聚。吴景等欲先击破虎等,乃至会稽。策曰:“虎等群盗,非有大志,此成禽耳。”遂引[2] 兵渡浙江,据会稽,屠东冶,乃攻破虎等。尽更置长吏,策自领会稽太守,复以吴景为丹杨太守,以孙贲为豫章太守;分豫章为庐陵郡,以贲弟辅为庐陵太守,丹杨朱治为吴郡太守。彭城张昭、广陵张纮、秦松、陈端等为谋主。时袁术僭号,策以书责而绝之。曹公表策为讨逆将军,封为吴侯。后术死,长史杨弘、大将张勋等将其众欲就策,庐江太守刘勋要击,悉虏之,收其珍宝以归。策闻之,伪与勋好盟。勋新得术众,时豫章上缭宗民万余家在江东,策劝勋攻取之。勋既行,策轻军晨夜袭拔庐江,勋众尽降,勋独与麾下数百人自归曹公。是时袁绍方强,而策并江东,曹公力未能逞,且欲抚之。乃以弟女配策小弟匡,又为子章取贲女,皆礼辟策弟权、翊,又命扬州刺史严象举权茂才。【注释】[1] 捐:放弃。[2] 引:带领。建安五年,曹公与袁绍相拒[1] 于官渡,策阴欲袭许,迎汉帝,密治兵,部署诸将。未发,会为故吴郡太守许贡客所杀。先是,策杀贡,贡小子与客亡匿江边。策单骑出,卒与客遇,客击伤策。创甚,请张昭等谓曰:“中国方乱,夫以吴、越之众,三江之固,足以观成败。公等善相吾弟!”呼权佩以印绶[2] ,谓曰:“举江东之众,决机于两陈之间,与天下争衡,卿不如我;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至夜卒,时年二十六。权称尊号,追谥策曰长沙桓王,封子绍为吴侯,后改封上虞侯。绍卒,子奉嗣。孙皓时,讹言谓奉当立,诛死。评曰:孙坚勇挚刚毅,孤微发迹,导温戮卓,山陵杜塞,有忠壮之烈。策英气杰济,猛锐冠世,览奇取异,志陵中夏。然皆轻佻果躁,陨身致败。且割据江东,策之基兆也,而权尊崇未至,子止侯爵,于义俭矣。【注释】[1] 拒:交战。[2] 印:官印。绶:绶带,官印上的丝带。吴主传孙权字仲谋。兄策既定诸郡,时权年十五,以为阳羡长。郡察孝廉,州举茂才[1] ,行[2] 奉义校尉。汉以策远修职贡,遣使者刘琬加锡命。琬语人曰:“吾观孙氏兄弟虽各才秀明达,然皆禄祚不终,惟中弟孝廉,形貌奇伟,骨体不恒[3] ,有大贵之表,年又最寿,尔试识之。”【注释】[1] 茂才:秀才。东汉的时候,为了避光武帝刘秀讳,改称茂才。[2] 行:代理职位。[3] 不恒:不平常,不平凡。建安四年,从策征庐江太守刘勋。勋破[1] ,进讨黄祖于沙羡。五年,策薨[2] ,以事授权,权哭未及息。策长史张昭谓权曰:“孝廉,此宁哭时邪?且周公立法而伯禽不师,非欲违父,时不得行也。况今奸宄[3] 竞逐,豺狼满道,乃欲哀亲戚,顾礼制,是犹开门而揖盗,未可以为仁也。”乃改易权服,扶令上马,使出巡军。是时惟有会稽、吴郡、丹杨、豫章、庐陵,然深险之地犹未尽从,而天下英豪布在州郡,宾旅寄寓之士以安危去就为意,未有君臣之固。张昭、周瑜等谓权可与共成大业,故委心[4] 而服事焉。曹公表权为讨虏将军,领[5] 会稽太守,屯[6] 吴,使丞之郡行文书事。待张昭以师傅之礼,而周瑜、程普、吕范等为将率。招延俊秀,聘求名士,鲁肃、诸葛瑾等始为宾客。分部诸将,镇抚山越[7] ,讨不从命。【注释】[1] 破:打败。[2] 薨:指诸侯的死。[3] 奸宄:犯法、作乱的坏人。乱在外被称为奸,乱在内被称为宄。[4] 委心:尽心,尽力。[5] 领:兼任官职。[6] 屯:驻守,驻军。[7] 山越:当时居住在今天安徽、江苏、浙江、江西各省的越族人民的统称。七年,权母吴氏薨。八年,权西伐黄祖,破其舟军[1] ,惟城未克,而山寇[2] 复动。还过豫章,使吕范平鄱阳,程普讨乐安,太史慈领海昏,韩当、周泰、吕蒙等为剧县[3] 令长。九年,权弟丹杨太守翊为左右所害,以从兄瑜代翊。十年,权使贺齐讨上饶,分为建平县。十二年,西征黄祖,虏其人民而还。【注释】[1] 舟军:水军。[2] 山寇:对当时坚决反对孙权统治的山越族民众的诬称。[3] 剧县:指政务繁重的县。十三年春,权复征黄祖,祖先遣舟兵拒军,都尉[1] 吕蒙破其前锋,而凌统、董袭等尽锐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2] 亡走,骑士冯则追枭其首,虏其男女数万口。是岁,使贺齐讨黟、歙,分歙为始新、新定、犁阳、休阳县,以六县为新都郡。荆州牧刘表死,鲁肃乞奉命吊表二子,且以观变。肃未到,而曹公已临其境,表子琮举众以降。刘备欲南济江,肃与相见,因传权旨[3] ,为陈成败。备进住夏口,使诸葛亮诣权,权遣周瑜、程普等行。是时曹公新得表众,形势甚盛,诸议者皆望风畏惧,多劝权迎[4] 之。惟瑜、肃执拒之议,意与权同。瑜、普为左右督,各领万人,与备俱进,遇于赤壁,大破曹公军。公烧其余船引退[5] ,士卒饥疫,死者大半。备、瑜等复追至南郡,曹公遂北还,留曹仁、徐晃于江陵,使乐进守襄阳。时甘宁在夷陵,为仁党[6] 所围,用吕蒙计,留凌统以拒仁,以其半救宁,军以胜反[7] 。权自率众围合肥,使张昭攻九江之当涂。昭兵不利,权攻城逾月不能下。曹公自荆州还,遣张喜将骑赴合肥。未至,权退。【注释】[1] 都尉:官名。郡都置有都尉,掌握兵权。[2] 挺身:奋身而起。[3] 旨:建议,主张。[4] 迎:投降,归顺。[5] 引退:率军撤退。[6] 党:同伙,属下。[7] 反:同“返”,回归,返回。十四年,瑜、仁相守岁余,所杀伤甚众。仁委城[1] 走。权以瑜为南郡太守。刘备表[2] 权行车骑将军,领徐州牧。备领荆州牧,屯公安。十五年,分豫章为鄱阳郡;分长沙为汉昌郡,以鲁肃为太守,屯陆口。十六年,权徙治[3] 秣陵。明年,城石头,改秣陵为建业。闻曹公将来侵,作濡须坞。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须,权与相拒月余。曹公望权军,叹其齐肃[4] ,乃退。初,曹公恐江滨郡县为权所略[5] ,征令内移。民转相惊,自庐江、九江、蕲春、广陵户十余万皆东渡江,江西遂虚,合肥以南惟有皖城。【注释】[1] 委城:放弃城池。[2] 表:此处指上表请求任命。表,指古代上呈文书的名称,这里作动词用。[3] 治:旧时指王都或者地方官署所在地。[4] 齐肃:整齐肃穆。[5] 略:掠夺、侵犯。十九年五月,权征皖城。闰月,克之,获庐江太守朱光及参军董和,男女数万口。是岁刘备定[1] 蜀。权以备已得益州,令诸葛瑾从求荆州诸郡。备不许,曰:“吾方图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与吴耳。”权曰:“此假[2] 而不反,而欲以虚辞[3] 引岁。”遂置[4] 南三郡长吏,关羽尽逐之。权大怒,乃遣吕蒙督鲜于丹、徐忠、孙规等兵二万取长沙、零陵、桂阳三郡,使鲁肃以万人屯巴丘以御关羽。权住陆口,为诸军节度。蒙到,二郡皆服,惟零陵太守郝普未下。会备到公安,使关羽将三万兵至益阳,权乃召蒙等使还助肃。蒙使人诱普,普降,尽得三郡将守,因引军还,与孙皎、潘璋并鲁肃兵并进,拒羽于益阳。未战,会曹公入汉中,备惧失益州,使使[5] 求和。权令诸葛瑾报[6] ,更寻盟好[7] ,遂分荆州长沙、江夏、桂阳以东属权,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属备。备归,而曹公已还。权反自陆口,遂征合肥。合肥未下,徹军还。兵皆就路,权与凌统、甘宁等在津北为魏将张辽所袭,统等以死捍[8] 权,权乘骏马越津桥得去。【注释】[1] 定:平定。[2] 假:借。[3] 虚辞:假话,空话。[4] 置:任命官吏。[5] 使使:派遣使者。[6] 报:回答,告诉。[7] 盟好:结盟友好。[8] 捍:保卫,护卫。二十一年冬,曹公次[1] 于居巢,遂攻濡须。二十二年春,权令都尉徐详诣曹公请降,公报使修好,誓重结婚[2] 。二十三年十月,权将如[3] 吴,亲乘马射虎于庱亭。马为虎所伤,权投以双戟[4] ,虎却废,常从[5] 张世击以戈,获之。【注释】[1] 次:行军的时候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晚上。这里指驻军。[2] 重结婚:再次结亲、通婚。[3] 如:往,到。[4] 戟:兵器名称。一种合矛戈为一体的兵器,可以刺、击。[5] 常从:经常跟随在身边的随从人员。二十四年,关羽围曹仁于襄阳,曹公遣左将军于禁救之。会汉水暴起,羽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惟城未拔[1] 。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笺[2] 与曹公,乞以讨羽自效。曹公且欲使羽与权相持以斗之,驿传[3] 权书,使曹仁以弩射示羽。羽犹豫不能去。闰月,权征羽,先遣吕蒙袭公安,获将军士仁。蒙到南郡,南郡太守麋芳以城降。蒙据江陵,抚其老弱,释于禁之囚。陆逊别取宜都,获秭归、枝江、夷道,还屯夷陵,守峡口以备蜀。关羽还当阳,西保麦城。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尚十余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十二月,璋司马马忠获羽及其子平、都督赵累等于章乡,遂定荆州。是岁大疫[4] ,尽除荆州民租税。曹公表权为骠骑将军,假节,领荆州牧,封南昌侯。权遣校尉梁寓奉贡于汉,及令王惇市[5] 马,又遣朱光等归。【注释】[1] 拔:攻占,占领。[2] 笺:信札。这里用作动词,即写信。[3] 驿传:交给驿站传送。[4] 大疫:疫病流行。[5] 市:购买,这里作动词用。二十五年春正月,曹公薨,太子丕代为丞相魏王,改年为延康。秋,魏将梅敷使张俭求见抚纳。南阳阴、酂、筑阳、山都、中庐五县民五千家来附。冬,魏嗣王称尊号,改元为黄初。二年四月,刘备称帝于蜀。权自公安都鄂,改名武昌,以武昌、下雉、寻阳、阳新、柴桑、沙羡六县为武昌郡。五月,建业言甘露[1] 降。八月,城武昌,下令诸将曰:“夫存不忘亡,安必虑危,古之善教[2] 。昔雋不疑汉之名臣,于安平之世而刀剑不离于身,盖君子之于武备,不可以已。况今处身疆畔,豺狼交接,而可轻忽不思变难[3] 哉?顷[4] 闻诸将出入,各尚谦约[5] ,不从人兵,甚非备虑爱身之谓。夫保己遗名,以安君亲,孰与危辱?宜深警戒,务崇其大,副孤意焉。”自魏文帝践阼,权使命称藩,及遣于禁等还。十一月,策命权曰:“盖圣王之法,以德设爵,以功制禄;劳大者禄厚,德盛者礼丰。故叔旦有夹辅之勋,太公有鹰扬之功,并启土宇,并受备物[6] ,所以表章元功[7] ,殊异[8] 贤哲也。近汉高祖受命之初,分裂膏腴[9] 以王八姓,斯则前世之懿事[10] ,后王之元龟也。朕以不德,承运革命,君临万国,秉统天机,思齐先代,坐而待旦。惟君天资忠亮,命世作佐,深睹历数[11] ,达见废兴,远遣行人,浮于潜汉。望风影附,抗疏称藩,兼纳纤[12] 絺南方之贡,普遣诸将来还本朝,忠肃内发,款诚外昭,信著金石,义盖山河,朕甚嘉焉。今封君为吴王,使使持节太常高平侯贞,授君玺绶策书、金虎符第一至第五、左竹使符第一至第十,以大将军使持节督交州,领荆州牧事,锡君青土,苴以白茅,对扬[13] 朕命,以尹东夏。其上故骠骑将军南昌侯印绶符策。今又加君九锡,其敬听后命。以君绥安东南,纲纪江外,民夷安业,无或携贰,是用锡君大辂、戎辂各一,玄牡二驷。君务财劝农,仓库盈积,是用锡君衮冕之服,赤舄副焉。君化民以德,礼教兴行,是用锡君轩县之乐。君宣导休风,怀柔百越,是用锡君朱户以居。君运其才谋,官方[14] 任贤,是用锡君纳陛以登。君忠勇并奋,清除奸慝,是用锡君虎贲之士百人。君振威陵迈,宣力荆南,枭灭凶丑,罪人斯得,是用锡君鈇钺各一。君文和于内,武信于外,是用锡君彤弓一、彤矢百、玈弓十、玈矢千。君以忠肃为基,恭俭为德,是用锡君秬鬯一卣,圭瓒副焉。钦哉!敬敷[15] 训典,以服朕命,以勖相我国家,永终尔显烈。”是岁,刘备帅军来伐,至巫山、秭归,使使诱导武陵蛮夷,假与印传,许之封赏。于是诸县及五谿民皆反为蜀。权以陆逊为督,督朱然、潘璋等以拒之。遣都尉赵咨使魏。魏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咨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问其状,咨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而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州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帝欲封权子登,权以登年幼,上书辞封,重遣西曹掾沈珩陈谢,并献方物[16] 。立登为王太子。【注释】[1] 甘露:甜美的雨露。古人迷信地认为天降甘露是太平的征兆。[2] 善教:有益的告诫。[3] 变难:意外的灾难。[4] 顷:近来,最近。[5] 谦约:谦虚、简约。[6] 备物:各种美好的东西。备,美好。[7] 元功:大的功劳,首要的功劳。[8] 殊异:指特殊的待遇。[9] 膏腴:指肥美的土地。[10] 懿事:盛事,美好的事。[11] 历数:运数,指王朝更替的次序。[12] 纤:指细纹的丝帛。[13] 对扬:答谢、称扬。[14] 官方:任用方正的人为官。[15] 敷:传布,传播。[16] 方物:指地方上的特产。黄武元年春正月,陆逊部将军宋谦等攻蜀五屯,皆破之,斩其将。三月,鄱阳言黄龙见。蜀军分据险地,前后五十余营,逊随轻重以兵应拒,自正月至闰月,大破之,临陈所斩及投兵降首[1] 数万人。刘备奔走,仅以身免。【注释】[1] 投兵降首:指投降的士兵和将领。初,权外托事魏,而诚心不款。魏欲遣侍中辛毗、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征任子,权辞让不受。秋九月,魏乃命曹休、张辽、臧霸出洞口,曹仁出濡须,曹真、夏侯尚、张郃、徐晃围南郡。权遣吕范等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诸葛瑾、潘璋、杨粲救南郡,朱桓以濡须督拒仁。时扬、越蛮夷多未平集,内难未弭[1] ,故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2] ,“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乞寄命交州,以终余年。”文帝报曰:“君生于扰攘之际,本有从横之志,降身奉国,以享兹祚[3] 。自君策名已来,贡献盈路。讨备之功,国朝仰成[4] 。埋而掘之,古人之所耻。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廊庙之议,王者所不得专;三公上君过失,皆有本末。朕以不明,虽有曾母投杼之疑,犹冀言者不信,以为国福。故先遣使者犒劳,又遣尚书、侍中践修前言,以定任子。君遂设辞[5] ,不欲使进,议者怪之。又前都尉浩周劝君遣子,乃实朝臣交谋,以此卜君,君果有辞,外引隗嚣遣子不终,内喻窦融守忠而已。世殊时异,人各有心。浩周之还,口陈指麾,益令议者发明众嫌,终始之本,无所据杖,故遂俯仰[6] 从群臣议。今省上事,款诚深至,心用慨然,凄怆动容。即日下诏,敕[7] 诸军但深沟高垒,不得妄进。若君必效忠节,以解疑议,登身朝到,夕召兵还。此言之诚,有如大江!”权遂改年,临江拒守。冬十一月,大风,范等兵溺死者数千,余军还江南。曹休使臧霸以轻船五百、敢死万人袭攻徐陵,烧攻城车,杀略数千人。将军全琮、徐盛追斩魏将尹卢,杀获数百。十二月,权使太中大夫郑泉聘[8] 刘备于白帝,始复通也。然犹与魏文帝相往来,至后年乃绝。是岁改夷陵为西陵。【注释】[1] 弥:停止,停下来。[2] 改厉:改过罪行。厉,罪行、罪过。[3] 祚:指福。[4] 仰成:仰首期待着成功。比喻期望非常殷切。[5] 设辞:指托词,借故推辞。[6] 俯仰:应付、周旋。有勉强的意思。[7] 敕:告诫,劝诫。[8] 聘:派遣使者访问、修好。二年春正月,曹真分军据江陵中州。是月,城江夏山。改四分,用乾象历。三月,曹仁遣将军常彫等,以兵五千,乘油船,晨渡濡须中州。仁子泰因引军急攻朱桓,桓兵拒之,遣将军严圭等击破彫等。是月,魏军皆退。夏四月,权群臣劝即尊号,权不许。刘备薨于白帝。五月,曲阿言甘露降。先是戏口守将晋宗杀将王直,以众叛如魏,魏以为蕲春太守,数[1] 犯边境。六月,权令将军贺齐督糜芳、刘邵等袭蕲春,邵等生虏[2] 宗。冬十一月,蜀使中郎将邓芝来聘。【注释】[1] 数:多次、屡次。[2] 生虏:活捉。三年夏,遣辅义中郎将张温聘于蜀。秋八月,赦死罪。九月,魏文帝出广陵,望大江,曰“彼有人焉,未可图[1] 也”,乃还。四年夏五月,丞相孙邵卒。六月,以太常顾雍为丞相。皖口言木连理。冬十二月,鄱阳贼彭绮自称将军,攻没[2] 诸县,众数万人。是岁地连震。【注释】[1] 图:图谋,谋取。[2] 攻没:攻陷,攻占。五年春,令曰:“军兴日久,民离农畔[1] ,父子夫妇,不听相恤,孤甚愍之。今北虏缩窜,方外无事,其下州郡,有以宽息。”是时陆逊以所在少谷,表令诸将增广农亩。权报曰:“甚善。今孤父子亲自受田,车中八牛以为四耦,虽未及古人,亦欲与众均等其劳也。”秋七月,权闻魏文帝崩[2] ,征江夏,围石阳,不克而还。苍梧言凤皇见。分三郡恶地十县置东安郡,以全琮为太守,平讨山越。冬十月,陆逊陈便宜[3] ,劝以施德缓刑,宽赋息调。又云:“忠谠[4] 之言,不能极陈,求容小臣,数以利闻。”权报曰:“夫法令之设,欲以遏恶防邪,儆戒未然也,焉得不有刑罚以威小人乎?此为先令后诛,不欲使有犯者耳。君以为太重者,孤亦何利其然,但不得已而为之耳。今承来意,当重谘谋,务从其可。且近臣有尽规之谏,亲戚有补察之箴,所以匡君正主明忠信也。《书》载‘予违汝弼,汝无面从’,孤岂不乐忠言以自裨补邪?而云“不敢极陈”,何得为忠谠哉?若小臣之中,有可纳用者,宁得以人废言而不采择乎?但谄媚取容,虽暗亦所明识也。至于发调者,徒以天下未定,事以众济。若徒守江东,修崇宽政,兵自足用,复用多为?顾[5] 坐自守可陋耳。若不豫[6] 调,恐临时未可便用也。又孤与君分义[7] 特异,荣戚实同,来表云不敢随众容身苟免,此实甘心所望于君也。”于是令有司尽写科条,使郎中褚逢赍[8] 以就逊及诸葛瑾,意所不安,令损益之。是岁,分交州置广州,俄[9] 复旧。【注释】[1] 农畔:指田界,田土。[2] 崩:古代指皇帝的死。[3] 便宜:指对国家有利而应该兴办的事情。[4] 谠:正直的言论。[5] 顾:反而、却。[6] 豫:通“预”,指预先的意思。[7] 分义:名分、情义。这里指君臣之间的身份和地位。[8] 赍:带着,怀着。这里指把东西送给别人。[9] 俄:不久,形容时间非常短。六年春正月,诸将获彭绮。闰月,韩当子综以其众降魏。七年春三月,封子虑为建昌侯。罢东安郡。夏五月,鄱阳太守周鲂伪叛,诱魏将曹休。秋八月,权至皖口,使将军陆逊督诸将大破休于石亭。大司马吕范卒。是岁,改合浦[1] 为珠官郡。【注释】[1] 合浦:郡名。治所在合浦县,即今天广西合浦县北。黄龙元年春,公卿百司皆劝权正尊号。夏四月,夏口、武昌并言黄龙、凤凰见。丙申,南郊即皇帝位,是日大赦,改年。追尊父破虏将军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皇后,兄讨逆将军策为长沙桓王。吴王太子登为皇太子。将吏皆进爵加赏。初,兴平中,吴中童谣曰:“黄金车,班兰耳,闿昌门,出天子。”五月,使校尉张刚、管笃之辽东。六月,蜀遣卫尉陈震庆权践位。权乃参分天下,豫、青、徐、幽属吴,兖、冀、并、凉属蜀。其司州之土,以函谷关为界,造为盟曰:“天降丧乱,皇纲失叙,逆臣乘衅[1] ,劫夺国柄,始于董卓,终于曹操,穷凶极恶,以覆四海,至令九州幅裂,普天无统,民神痛怨,靡所戾止。及操子丕,桀逆遗丑,荐作奸回,偷取天位,而叡么麽,寻丕凶迹,阻兵盗土[2] ,未伏厥诛。昔共工乱象而高辛行师,三苗干度而虞舜征焉。今日灭叡,禽其徒党,非汉与吴,将复谁任?夫讨恶翦暴,必声其罪,宜先分裂,夺其土地,使士民之心,各知所归。是以《春秋》晋侯伐卫,先分其田以畀[3] 宋人,斯其义也。且古建大事,必先盟誓,故《周礼》有司盟之官,《尚书》有告誓之文,汉之与吴,虽信由中,然分土裂境,宜有盟约。诸葛丞相德威远著,翼戴本国,典戎[4] 在外,信感阴阳,诚动天地,重复结盟,广诚约誓,使东西士民咸共闻知。故立坛杀牲,昭告神明,再歃加书,副之天府。天高听下,灵威棐谌,司慎司盟,群神群祀,莫不临之。自今日汉、吴既盟之后,戮力[5] 一心,同讨魏贼,救危恤患,分灾共庆,好恶齐之,无或携贰。若有害汉,则吴伐之;若有害吴,则汉伐之。各守分土,无相侵犯。传之后叶[6] ,克终若始。凡百[7] 之约。皆如载书。信言不艳,实居于好。有渝此盟,创祸先乱,违贰不协,慆慢[8] 天命,明神上帝是讨是督,山川百神是纠是殛,俾坠其师,无克祚国。于尔大神,其明鉴之!”秋九月,权迁都建业,因故府不改馆,征上大将军陆逊辅太子登,掌武昌留事。【注释】[1] 乘衅:趁机,利用空子。衅,指缝隙、裂痕。[2] 盗土:窃据土地。[3] 畀:给予。[4] 典戎:掌管军事方面的事务。[5] 戮力:合力、勉力。[6] 后叶:指后代。[7] 凡百:这里泛指一切,是一个概括性的词语。[8] 慆慢:指怠慢的意思。二年春正月,魏作合肥新城。诏立都讲祭酒,以教学诸子。遣将军卫温、诸葛直将甲士万人浮海求夷洲及亶洲。亶洲在海中,长老传言秦始皇帝遣方士徐福将童男童女数千人入海,求蓬莱神山及仙药,止此洲不还。世相承有数万家,其上人民,时有至会稽货[1] 布,会稽东县人海行,亦有遭风流移至亶洲者。所在绝远,卒[2] 不可得至,但得夷洲数千人还。【注释】[1] 货:购买。这里作动词用。[2] 卒:同“猝”,意思是短促,仓促。三年春二月,遣太常潘濬率众五万讨武陵蛮夷。卫温、诸葛直皆以违诏无功,下狱诛。夏,有野蚕成茧,大如卵。由拳野稻自生,改为禾兴县。中郎将孙布诈降以诱魏将王凌,凌以军迎布。冬十月,权以大兵潜伏于阜陵俟[1] 之,凌觉而走。会稽南始平言嘉禾[2] 生。十二月丁卯,大赦,改明年元也。嘉禾元年春正月,建昌侯虑卒。三月,遣将军周贺、校尉裴潜乘海之辽东。秋九月,魏将田豫要击[3] ,斩贺于成山。冬十月,魏辽东太守公孙渊遣校尉宿舒、阆中令孙综称藩于权,并献貂马。权大悦,加渊爵位。【注释】[1] 俟:等待,等候。[2] 嘉禾:一茎多穗的禾稻。[3] 要击:截击,截打。要,同“邀”。二年春正月,诏曰:“朕以不德,肇[1] 受元命,夙夜[2] 兢兢,不遑假寝[3] 。思平世难,救济黎庶,上答神祇,下慰民望。是以眷眷,勤求俊杰,将与戮力,共定海内,苟在[4] 同心,与之偕老。今使持节督幽州领青州牧辽东太守燕王,久胁贼虏,隔在一方,虽乃心于国,其路靡缘。今因天命,远遣二使,款诚显露,章表殷勤,朕之得此,何喜如之!虽汤遇伊尹,周获吕望,世祖未定而得河右,方之今日,岂复是过?普天一统,于是定矣。《书》不云乎,‘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其大赦天下,与之更始,其明下州郡,咸使闻知。特下燕国,奉宣诏恩,令普天率土备闻斯庆。”三月,遣舒、综还,使太常张弥、执金吾许晏、将军贺达等将兵万人,金宝珍货,九锡备物,乘海授渊。举朝大臣,自丞相雍已下皆谏,以为渊未可信,而宠待太厚,但可遣吏兵数百护送舒、综,权终不听。渊果斩弥等,送其首于魏,没其兵资。权大怒,欲自征渊,尚书仆射薛综等切谏乃止。是岁,权向合肥新城,遣将军全琮征六安,皆不克还。【注释】[1] 肇:意思是开始。[2] 夙夜:早晚、日夜。[3] 不遑:没有时间、没有空闲。假寝:不脱衣帽睡觉。[4] 苟在:如果有的意思。三年春正月,诏曰:“兵久不辍[1] ,民困于役,岁或不登[2] 。其宽诸逋[3] ,勿复督课。”夏五月,权遣陆逊、诸葛瑾等屯江夏、沔口,孙韶、张承等向广陵、淮阳,权率大众围合肥新城。是时蜀相诸葛亮出武功,权谓魏明帝不能远出,而帝遣兵助司马宣王拒亮,自率水军东征。未至寿春,权退还,孙韶亦罢。秋八月,以诸葛恪为丹杨太守,讨山越。九月朔[4] ,陨霜伤谷。冬十一月,太常潘濬平武陵蛮夷,事毕,还武昌。诏复曲阿为云阳,丹徒为武进。庐陵贼李桓、罗厉等为乱。【注释】[1] 辍:停止,终止。[2] 岁:这里指年景,一年的农事收成。不登:没有收成或者歉收。[3] 逋:拖欠的赋税。[4] 朔:农历每月的初一。四年夏,遣吕岱讨桓等。秋七月,有雹。魏使以马求易珠玑[1] 、翡翠、玳瑁,权曰:“此皆孤所不用,而可得马,何苦而不听其交易?”五年春,铸大钱,一当[2] 五百。诏使吏民输[3] 铜,计铜畀直。设盗铸之科[4] 。二月,武昌言甘露降于礼宾殿。辅吴将军张昭卒。中郎将吾粲获李桓,将军唐咨获罗厉等。自十月不雨,至于夏。冬十月,彗星见于东方。鄱阳贼彭旦等为乱。【注释】[1] 珠玑:珍珠。玑,指不圆的小珠子。[2] 当:值,动词。[3] 输:缴纳。[4] 科:法令、律条。六年春正月,诏曰:“夫三年之丧,天下之达制[1] ,人情之极痛也;贤者割哀[2] 以从礼,不肖者[3] 勉而致之。世治道泰,上下无事,君子不夺人情,故三年不逮孝子之门。至于有事,则杀礼以从宜[4] ,要绖而处事。故圣人制法,有礼无时则不行。遭丧不奔非古也,盖随时之宜,以义断恩也。前故设科,长吏在官,当须交代[5] ,而故犯之,虽随纠坐,犹已废旷。方事之殷,国家多难,凡在官司,宜各尽节,先公后私,而不恭承[6] ,甚非谓也。中外群僚,其更平议,务令得中,详为节度。”顾谭议,以为“奔丧立科,轻则不足以禁孝子之情,重则本非应死之罪,虽严刑益设,违夺必少。若偶有犯者,加其刑则恩所不忍,有减则法废不行。愚以为长吏在远,苟不告语,势不得知。比选代之间,若有传者,必加大辟,则长吏无废职之负,孝子无犯重之刑。”将军胡综议,以为“丧纪之礼,虽有典制,苟无其时,所不得行。方今戎事军国异容,而长吏遭丧,知有科禁,公敢干突,苟念闻忧不奔之耻,不计为臣犯禁之罪,此由科防本轻所致。忠节在[7] 国,孝道立家,出身[8] 为臣,焉得兼之?故为忠臣不得为孝子。宜定科文,示以大辟,若故违犯,有罪无赦。以杀止杀,行之一人,其后必绝。”丞相雍奏从大辟。其后吴令孟宗丧母奔赴,已而自拘于武昌以听刑。陆逊陈其素行,因为之请[9] ,权乃减宗一等,后不得以为比,因此遂绝。二月,陆逊讨彭旦等,其年,皆破之。冬十月,遣卫将军全琮袭六安,不克。诸葛恪平山越事毕,北屯庐江。【注释】[1] 达制:普遍实行的礼制。[2] 割哀:强行抑制住自己的悲哀。[3] 不肖者:没有贤能的人。[4] 从宜:顺从时宜。[5] 交代:前后两任在公务方面的接替、移交。[6] 恭承:指要遵守朝廷所制定的法令。[7] 在:生存,存在。这里指在于。[8] 出身:献身。[9] 请:求情。赤乌元年春,铸当千大钱。夏,吕岱讨庐陵贼,毕,还陆口。秋八月,武昌言麒麟见。有司奏言麒麟者太平之应,宜改年号。诏曰:“间者赤乌集于殿前,朕所亲见,若神灵以为嘉祥者,改年宜以赤乌为元。”群臣奏曰:“昔武王伐纣,有赤乌之祥,君臣观之,遂有天下,圣人书策载述最详者,以为近事既嘉,亲见又明也。”于是改年。步夫人卒,追赠[1] 皇后。初,权信任校事吕壹,壹性苛惨,用法深刻。太子登数谏,权不纳,大臣由是莫敢言。后壹奸罪发露伏诛,权引咎[2] 责躬,乃使中书郎袁礼告谢诸大将,因问时事所当损益。礼还,复有诏责数诸葛瑾、步骘、朱然、吕岱等曰:“袁礼还,云与子瑜、子山、义封、定公相见,并以时事当有所先后,各自以不掌民事,不肯便有所陈,悉推之伯言、承明。伯言、承明见礼,泣涕恳恻,辞旨辛苦,至乃怀执危怖,有不自安之心。闻此怅然,深自刻怪[3] 。何者?夫惟圣人能无过行,明者能自见耳。人之举措,何能悉中[4] ,独当己有以伤拒众意,忽不自觉,故诸君有嫌难[5] 耳;不尔,何缘乃至于此乎?自孤兴军五十年,所役赋凡百皆出于民。天下未定,孽类犹存,士民勤苦,诚所贯知。然劳百姓,事不得已耳。与诸君从事,自少至长,发有二色,以谓表里足以明露,公私分计,足用相保。尽言直谏,所望诸君;拾遗补阙,孤亦望之。昔卫武公年过志壮,勤求辅弼,每独叹责。且布衣韦带,相与交结,分成好合,尚污垢不异。今日诸君与孤从事,虽君臣义存,犹谓骨肉不复是过。荣福喜戚,相与共之。忠不匿情,智无遗计,事统是非,诸君岂得从容[6] 而已哉!同船济水,将谁与易?齐桓诸侯之霸者耳,有善管子未尝不叹,有过未尝不谏,谏而不得,终谏不止。今孤自省无桓公之德,而诸君谏诤未出于口,仍执嫌难。以此言之,孤于齐桓良优[7] ,未知诸君于管子何如耳?久不相见,因事当笑。共定大业,整齐天下,当复有谁?凡百事要所当损益,乐闻异计,匡所不逮[8] 。”【注释】[1] 追赠:死后再封赠。[2] 引咎:认识到过失、失误。[3] 刻怪:责怪。刻,是怪的意思。[4] 悉中:完全正确,完全可靠。[5] 嫌难:忧虑、为难。[6] 从容:休闲、安逸的样子。[7] 良优:略微的优于。[8] 匡:纠正,改正。不逮:不及,考虑不周全。二年春三月,遣使者羊衜、郑胄、将军孙怡之辽东,击魏守将张持、高虑等,虏得男女。零陵言甘露降。夏五月,城沙羡。冬十月,将军蒋秘南讨夷贼。秘所领都督廖式杀临贺太守严纲等,自称平南将军,与弟潜共攻零陵、桂阳,及摇动交州、苍梧、鬱林诸郡,众数万人。遣将军吕岱、唐咨讨之,岁余皆破。三年春正月,诏曰:“盖君非民不立[1] ,民非谷不生。顷者以来,民多征役,岁又水旱,年谷有损,而吏或不良,侵夺民时,以致饥困。自今以来,督军郡守,其谨察非法,当农桑时,以役事扰民者,举正以闻。”夏四月,大赦,诏诸郡县治城郭,起谯楼,穿堑发渠,以备盗贼。冬十一月,民饥,诏开仓廪[2] 以赈贫穷。【注释】[1] 立:君主即位被称为立。[2] 廪:粮仓。四年春正月,大雪,平地深三尺,鸟兽死者大半。夏四月,遣卫将军全琮略[1] 淮南,决芍陂,烧安城邸阁[2] ,收其人民。威北将军诸葛恪攻六安。琮与魏将王凌战于芍陂,中郎将秦晃等十余人战死。车骑将军朱然围樊,大将军诸葛瑾取柤中。五月,太子登卒。是月,魏太傅司马宣王救樊。六月,军还。闰月,大将军瑾卒。秋八月,陆逊城邾。【注释】[1] 略:攻下,攻取。[2] 邸阁:储备粮食的地方。五年春正月,立子和为太子,大赦,改禾兴为嘉兴。百官奏立皇后及四王,诏曰:“今天下未定,民物劳瘁,且有功者或未录,饥寒者尚未恤,猥[1] 割土壤以丰子弟,崇爵位以宠妃妾,孤甚不取。其释此议。”三月,海盐县言黄龙见。夏四月,禁进献御,减太官膳[2] 。秋七月,遣将军聂友、校尉陆凯以兵三万讨珠崖、儋耳。是岁大疫,有司又奏立后及诸王。八月,立子霸为鲁王。【注释】[1] 猥:急切,仓促。[2] 膳:指饮食用品。六年春正月,新都言白虎见。诸葛恪征六安,破魏将谢顺营,收其民人。冬十一月,丞相顾雍卒。十二月,扶南[1] 王范旃遣使献乐人及方物。是岁,司马宣王率军入舒,诸葛恪自皖迁于柴桑。【注释】[1] 扶南:国名。即现在的柬埔寨。七年春正月,以上大将军陆逊为丞相。秋,宛陵言嘉禾生。是岁,步骘、朱然等各上疏云:“自蜀还者,咸言欲背盟与魏交通[1] ,多作舟船,缮治城郭。又蒋琬守汉中,闻司马懿南向,不出兵乘虚以掎角[2] 之,反委汉中,还近成都。事已彰灼[3] ,无所复疑,宜为之备。”权揆[4] 其不然,曰:“吾待蜀不薄,聘享[5] 盟誓,无所负之,何以致此?又司马懿前来入舒,旬日便退,蜀在万里,何知缓急而便出兵乎?昔魏欲入汉川,此间始严[6] ,亦未举动,会闻魏还而止,蜀宁可复以此有疑邪?又人家治国,舟船城郭,何得不护?今此间治军,宁复欲以御蜀邪?人言苦[7] 不可信,朕为诸君破家保之。”蜀竟自无谋,如权所筹。【注释】[1] 交通:这里的意思是来往、勾结。[2] 掎角:分兵多路牵制或者夹击敌人。[3] 彰灼:明显,显著。[4] 揆:估计、揣量。[5] 聘享:派遣使者访问修好,进献地方的特产。[6] 严:这里指军事戒备,整理装备,准备投入战斗。[7] 苦:非常,极其。表明程度比较深。八年春二月,丞相陆逊卒。夏,雷霆犯宫门柱,又击南津大桥楹[1] 。茶陵县鸿水溢出,流漂居民二百余家。秋七月,将军马茂等图逆,夷三族。八月,大赦。遣校尉陈勋将屯田及作士三万人凿句容中道,自小其至云阳西城,通会市[2] ,作邸阁。九年春二月,车骑将军朱然征魏柤中,斩获千余。夏四月,武昌言甘露降。秋九月,以骠骑将军步骘为丞相,车骑将军朱然为左大司马,卫将军全琮为右大司马,镇南将军吕岱为上大将军,威北将军诸葛恪为大将军。【注释】[1] 楹:柱子,这里指桥柱子。[2] 会市:这里指商旅集会与货物贸易。十年春正月,右大司马全琮卒。二月,权适南宫[1] 。三月,改作太初宫,诸将及州郡皆义作[2] 。夏五月,丞相步骘卒。冬十月,赦死罪。十一年春正月,朱然城江陵。二月,地仍[3] 震。三月,宫成。夏四月,雨雹,云阳言黄龙见。五月,鄱阳言白虎仁。诏曰:“古者圣王积行累善,修身行道,以有天下,故符瑞应之,所以表德[4] 也。朕以不明,何以臻兹[5] ?《书》云‘虽休勿休’,公卿百司,其勉修所职,以匡不逮。”【注释】[1] 适南宫:把南宫作为正宫。[2] 义作:自愿参加的劳动。[3] 仍:频繁,多次。[4] 表德:上天表彰帝王的功德。[5] 臻兹:到此,至此。十二年春三月,左大司马朱然卒。四月,有两乌衔鹊堕东馆。丙寅,骠骑将军朱据领丞相,燎鹊以祭。十三年夏五月,日至[1] ,荧惑入南斗,秋七月,犯魁第二星而东。八月,丹杨、句容及故鄣、宁国诸山崩,鸿水溢。诏原[2] 逋责,给贷种食。废太子和,处故鄣。鲁王霸赐死。冬十月,魏将文钦伪叛以诱朱异,权遣吕据就异以迎钦。异等持重,钦不敢进。十一月,立子亮为太子。遣军十万,作堂邑涂塘以淹北道。十二月,魏大将军王昶围南郡,荆州刺史王基攻西陵,遣将军戴烈、陆凯往拒之,皆引还。是岁,神人授书,告以改年、立后。【注释】[1] 日至:这里指夏至。[2] 原:原谅、宽恕。这里指免除。太元元年夏五月,立皇后潘氏,大赦,改年。初临海罗阳县有神,自称王表。周旋[1] 民间,语言饮食,与人无异,然不见其形。又有一婢,名纺绩。是月,遣中书郎李崇赍辅国将军罗阳王印绶迎表。表随崇俱出,与崇及所在郡守令长谈论,崇等无以易[2] 。所历山川,辄[3] 遣婢与其神相闻。秋七月,崇与表至,权于苍龙门外为立第舍,数使近臣赍酒食往。表说水旱小事,往往有验。秋八月朔,大风,江海涌溢,平地深八尺,吴高陵松柏斯拔,郡城南门飞落。冬十一月,大赦。权祭南郊还,寝疾[4] 。十二月,驿征大将军恪,拜为太子太傅[5] 。诏省徭役,减征赋,除民所患苦。【注释】[1] 周旋:与别人应酬、打交道。[2] 易:改变。[3] 辄:每次,屡次。[4] 寝疾:患重病卧床不起。[5] 太子太傅:官名。辅佐太子的官。二年春正月,立故[1] 太子和为南阳王,居长沙;子奋为齐王,居武昌;子休为琅邪王,居虎林。二月,大赦,改元为神凤。皇后潘氏薨。诸将吏数诣王表请福[2] ,表亡[3] 去。夏四月,权薨,时年七十一,谥曰大皇帝。秋七月,葬蒋陵。评曰:孙权屈身忍辱[4] ,任才尚计,有句践之奇,英人之杰矣。故能自擅江表,成鼎峙之业[5] 。然性多嫌忌[6] ,果于杀戮,暨[7] 臻末年,弥以滋甚。至于谗说殄行[8] ,胤嗣废毙,岂所谓贻厥孙谋以燕翼子者哉?其后叶陵迟[9] ,遂致覆国,未必不由此也。【注释】[1] 故:这里是原来的意思。[2] 请福:请求上天的保佑。[3] 亡:逃走,逃跑。[4] 屈身忍辱:这里指向曹丕称藩署的事情。[5] 鼎峙之业:这里指三分天下的基业。[6] 嫌忌:猜疑忌讳。[7] 暨:及,到。[8] 谗说:谗言。[9] 陵迟:衰败,衰落。周瑜鲁肃吕蒙传周瑜字公瑾,庐江舒人也。从祖父景,景子忠,皆为汉太尉。父异,洛阳令。瑜长壮有姿貌。初,孙坚兴义兵讨董卓,徙家于舒。坚子策与瑜同年,独相友善,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1] ,升堂拜母,有无通共。瑜从父尚为丹杨太守,瑜往省[2] 之。会策将东渡,到历阳,驰书报瑜,瑜将兵迎策。策大喜曰:“吾得卿,谐[3] 也。”遂从攻横江、当利,皆拔[4] 之。乃渡江击秣陵,破笮融、薛礼,转下湖孰、江乘,进入曲阿,刘繇奔走,而策之众已数万矣。因谓瑜曰:“吾以此众取吴会平山越已足。卿还镇丹杨。”瑜还。顷之,袁术遣从弟胤代尚为太守,而瑜与尚俱还寿春[5] 。术欲以瑜为将,瑜观术终无所成,故求为居巢长,欲假途东归,术听之。遂自居巢还吴。是岁,建安三年也。策亲自迎瑜,授建威中郎将,即与兵二千人,骑五十匹。瑜时年二十四,吴中皆呼为周郎。以瑜恩信著于庐江,出备牛渚,后领春谷长。顷之,策欲取荆州,以瑜为中护军,领江夏太守,从攻皖,拔之。时得桥公两女,皆国色也。策自纳大桥,瑜纳小桥。复进寻阳,破刘勋,讨江夏,还定豫章、庐陵,留镇巴丘。【注释】[1] 策:人名,孙策。[2] 省:探望。[3] 谐:成功,胜利。[4] 拔:占领,攻克。[5] 寿春:地名,今安徽。五年,策薨[1] ,权统事。瑜将兵赴丧,遂留吴,以中护军与长史张昭共掌众事。十一年,督孙瑜等讨麻、保二屯,枭[2] 其渠帅,囚俘万余口,还备宫亭。江夏太守黄祖遣将邓龙将兵数千人入柴桑,瑜追讨击,生虏龙送吴。十三年春,权讨江夏,瑜为前部大督。其年九月,曹公入荆州,刘琮举众降,曹公得其水军,船步兵数十万,将士闻之皆恐。权延见群下,问以计策。议者咸曰:“曹公豺虎也,然托名汉相,挟天子以征四方,动以朝廷为辞,今日拒之,事更不顺。且将军大势,可以拒操者,长江也。今操得荆州,奄有其地,刘表治水军,蒙冲斗舰[3] ,乃以千数;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陆俱下,此为长江之险,已与我共之矣。而势力众寡,又不可论[4] 。愚谓大计不如迎之。”瑜曰:“不然。操虽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将军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据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足用,英雄乐业,尚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请为将军筹之:今使北土已安,操无内忧,能旷日持久,来争疆埸,又能与我校胜负于船楫间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且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本非中国所长。又今盛寒,马无藁草,驱中国士众远涉江湖之间,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四者,用兵之患[5] 也,而操皆冒行之。将军禽操,宜在今日。瑜请得精兵三万人,进住夏口,保为将军破之。”权曰:“老贼欲废汉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吕布、刘表与孤耳。今数雄已灭,惟孤尚存,孤与老贼,势不两立。君言当击,甚与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注释】[1] 薨:死。古代诸侯的死为“薨”。[2] 枭:把人杀死后将头悬挂于木上。[3] 蒙冲:古代战船的名称。[4] 不可论:不可相提并论。[5] 患:禁忌。时刘备为曹公所破,欲引南渡江,与鲁肃遇于当阳,遂共图计,因进住夏口,遣诸葛亮诣[1] 权。权遂遣瑜及程普等与备并力逆曹公,遇于赤壁。时曹公军众已有疾病,初[2] 一交战,公军败退,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黄盖曰:“今寇众我寡,难与持久。然观操军船舰首尾相接,可烧而走[3] 也。”乃取蒙冲斗舰数十艘,实以薪草,膏油灌其中,裹以帷幕,上建牙旗;先书报曹公,欺以欲降;又豫备走舸,各系大船后,因引次俱前。曹公军吏士皆延颈观望,指言盖降。盖放诸船,同时发火。时风盛猛,悉延烧岸上营落。顷之,烟炎张天,人马烧溺死者甚众,军遂败退,还保南郡。备与瑜等复共追。曹公留曹仁等守江陵城,径自北归。【注释】[1] 诣:到。此处指拜见。[2] 初:刚刚。[3] 走:跑,使动用法,使之跑。瑜与程普又进南郡,与仁相对,各隔大江。兵未交锋,瑜即遣甘宁前据夷陵。仁分兵骑别攻围宁。宁告急于瑜。瑜用吕蒙计[1] ,留凌统以守其后,身与蒙上救宁。宁围既解,乃渡屯北岸,克期[2] 大战。瑜亲跨马陈,会流矢中右胁,疮甚,便还。后仁闻瑜卧未起,勒兵就陈。瑜乃自兴,案行军营,激扬吏士,仁由是遂退。权拜瑜偏将军[3] ,领南郡太守。以下雋、汉昌、刘阳、州陵为奉邑,屯据江陵。刘备以左将军领荆州牧,治公安。备诣京见权,瑜上疏曰:“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必非久屈为人用者。愚谓大计宜徙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分此二人,各置一方,使如瑜者得挟与攻战,大事可定也。今猥割土地以资业之,聚此三人,俱在疆场,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权以曹公在北方,当广揽英雄,又恐备难卒制,故不纳。【注释】[1] 计:计策,计谋。[2] 克期:约定日期。[3] 偏将军:副将军。是时刘璋为益州牧,外有张鲁寇侵[1] ,瑜乃诣京见权曰:“今曹操新折衄[2] ,方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得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地,好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操,北方可图也。”权许之。瑜还江陵,为行装,而道于巴丘病卒,时年三十六。权素服举哀,感动左右。丧当还吴,又迎之芜湖;众事费度,一为供给。后著令曰:“故[3] 将军周瑜、程普,其有人客,皆不得问。”初瑜见友于策,太妃又使权以兄奉之[4] 。是时权位为将军,诸将宾客为礼尚简;而瑜独先尽敬,便执臣节。性度恢廓,大率为得人,惟与程普不睦。瑜少精意于音乐,虽三爵之后,其有阙误,瑜必知之,知之必顾[5] ,故时人谣曰:“曲有误,周郎顾。”瑜两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骑都尉,有瑜风,早卒。循弟胤,初拜兴业都尉,妻以宗女,授兵千人,屯公安。黄龙元年,封都乡侯,后以罪徙庐陵郡。【注释】[1] 侵:入侵,侵略。[2] 衄:损伤,挫败。[3] 故:死,去世。[4] 以兄奉之:像对待兄长那样对待他。[5] 顾:回头看。赤乌二年,诸葛瑾、步骘连名上疏曰:“故将军周瑜子胤,昔蒙粉饰[1] ,受封为将,不能养之以福,思立功效,至纵情欲,招速罪辟[2] 。臣窃以瑜昔见宠任,入作心膂,出为爪牙,衔命出征,身当矢石,尽节用命,视死如归,故能摧曹操于乌林,走曹仁于郢都,扬国威德,华夏是震,蠢尔蛮荆,莫不宾服,虽周之方叔,汉之信、布,诚无以尚也。夫折冲捍难之臣,自古帝王莫不贵重,故汉高帝封爵之誓曰‘使黄河如带,太山如砺,国以永存,爰及苗裔’;申以丹书,重以盟诅[3] ,藏于宗庙,传于无穷,欲使功臣之后,世世相踵[4] ,非徒子孙,乃关苗裔;报德明功,勤勤恳恳,如此之至,欲以劝戒后人,用命之臣,死而无悔也。况于瑜身没未久,而其子胤降为匹夫,益可悼伤。窃惟陛下钦明稽古,隆于兴继,为胤归诉,乞匄余罪,还兵复爵,使失旦之鸡,复得一鸣,抱罪之臣,展其后效。”权答曰:“腹心旧勋,与孤协事,公瑾有之,诚所不忘。昔胤年少,初无功劳,横受精兵,爵以侯将,盖念公瑾以及于胤也。而胤恃此,酗淫自恣[5] ,前后告喻,曾无悛改[6] 。孤于公瑾,义犹二君,乐胤成就,岂有已哉?迫胤罪恶,未宜便还,且欲苦之,使自知耳。今二君勤勤援引汉高河山之誓,孤用恧然。虽德非其畴,犹欲庶几,事亦如尔,故未顺旨。以公瑾之子,而二君在中间,苟使能改,亦何患乎!”瑾、骘表比上,朱然及全琮亦俱陈乞,权乃许之。会胤病死。【注释】[1] 粉饰:打扮,装饰。此处指赞誉,称赞。[2] 辟:刑罚。[3] 盟诅:盟约,誓约。[4] 踵:本义指脚后跟,此处指相接、相传。[5] 酗淫:酗酒淫乱。自恣:肆意妄为。[6] 悛改:悔改。瑜兄子峻,亦以瑜元功为偏将军,领吏士千人。峻卒,全琮表[1] 峻子护为将。权曰:“昔走曹操,拓有荆州,皆是公瑾,常不忘之。初闻峻亡,仍欲用护,闻护性行危险[2] ,用之适为作祸,故便止之。孤念公瑾,岂有已乎?”【注释】[1] 表:上书,奏请。[2] 危险:恶毒,恶劣。鲁肃字子敬,临淮东城人也。生[1] 而失父,与祖母居。家富于财,性好施与。尔时天下已乱,肃不治家事,大散财货,摽[2] 卖田地,以赈穷弊结士为务[3] ,甚得乡邑欢心。周瑜为居巢长,将数百人故过候肃,并求资粮。肃家有两囷米,各三千斛,肃乃指一囷与周瑜,瑜益知其奇也,遂相亲结,定侨、札之分。袁术闻其名,就署东城长。肃见术无纲纪,不足与立事[4] ,乃携老弱将轻侠少年百余人,南到居巢就瑜。瑜之东渡,因与同行,留家曲阿。会祖母亡,还葬东城。【注释】[1] 生:出生的时候。[2] 摽:通“标”,此处指标价出售。[3] 穷弊:穷困的人。结士:结交朋友。[4] 立事:成就大事。刘子扬与肃友善,遗[1] 肃书曰:“方今天下豪杰并起,吾子姿才,尤宜今日。急还迎老母,无事滞于东城。近郑宝者,今在巢湖,拥众万余,处地肥饶,庐江间人多依就之,况吾徒乎?观其形势,又可博集,时不可失,足下速之。”肃答然其计。葬毕还曲阿,欲北行。会瑜已徙肃母到吴,肃具以状语瑜。时孙策已薨,权尚住吴,瑜谓肃曰:“昔马援答光武云‘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今主人亲贤贵士,纳奇录异[2] ,且吾闻先哲[3] 秘论,承运代刘氏者,必兴于东南;推步事势,当其历数,终构帝基,以协天符,是烈士攀龙附凤驰骛之秋。吾方达此,足下不须以子扬之言介意也。”肃从其言。瑜因荐肃才宜佐时,当广求其比,以成功业,不可令去也。权即见肃,与语甚悦之[4] 。众宾罢退,肃亦辞出,乃独引肃还,合榻对饮。因密议曰:“今汉室倾危,四方云扰,孤承父兄余业,思有桓文之功。君既惠顾,何以佐之?”肃对曰:“昔高帝区区欲尊事义帝而不获者,以项羽为害也。今之曹操,犹昔项羽,将军何由得为桓文乎?肃窃[5] 料之,汉室不可复兴,曹操不可卒除。为将军计,惟有鼎足江东,以观天下之衅。规模如此,亦自无嫌。何者?北方诚多务也。因其多务,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据而有之,然后建号帝王以图天下,此高帝之业也。”权曰:“今尽力一方,冀以辅汉耳,此言非所及也。”张昭非肃谦下不足,颇訾毁[6] 之,云肃年少粗疏,未可用。权不以介意,益贵重之,赐肃母衣服帏帐,居处杂物,富拟其旧。【注释】[1] 遗:送。[2] 奇,异:有才能之人。[3] 先哲:先贤,古代有贤德之士。[4] 悦之:喜欢他。[5] 窃:谦词,表示个人之意,私下认为。[6] 訾毁:毁谤,诋毁。刘表死,肃进说曰:“夫荆楚与国邻接,水流顺北,外带江汉,内阻山陵,有金城之固,沃野万里,士民殷富,若据而有之,此帝王之资[1] 也。今表新亡,二子素不辑睦,军中诸将,各有彼此。加刘备天下枭雄,与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恶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备与彼协心,上下齐同,则宜抚安,与结盟好;如有离违[2] ,宜别图之,以济大事。肃请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劳其军中用事者,及说备使抚表众,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备必喜而从命。如其克谐[3] ,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为操所先。”权即遣肃行。到夏口,闻曹公已向荆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表子琮已降曹公,备惶遽奔走,欲南渡江。肃径迎之,到当阳长阪,与备会,宣腾权旨,及陈江东强固,劝备与权并力。备甚欢悦。时诸葛亮与备相随,肃谓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备遂到夏口,遣亮使权,肃亦反命[4] 。【注释】[1] 帝王之资:成就霸业的资本、资源。[2] 离违:各怀异心,不团结。[3] 克谐:能够成功。[4] 反命:回去汇报情况。会权得曹公欲东之问,与诸将议,皆劝权迎之,而肃独不言。权起更衣,肃追于宇下,权知其意,执肃手曰:“卿欲何言?”肃对曰:“向察众人之议,专欲误将军,不足与图大事。今肃可迎操耳,如将军,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肃迎操,操当以肃还付乡党,品其名位,犹不失下曹从事,乘犊车,从吏卒,交游士林,累官[1] 故不失州郡也。将军迎操,欲安[2] 所归?愿早定大计,莫用众人之议也。”权叹息曰:“此诸人持议,甚失孤望;今卿廓开[3] 大计,正与孤同,此天以卿赐我也。”时周瑜受使至鄱阳,肃劝追召瑜还。遂任瑜以行事,以肃为赞军校尉,助画[4] 方略。曹公破走,肃即先还,权大请诸将迎肃。肃将入阁拜,权起礼之,因谓曰:“子敬,孤持鞍下马相迎,足以显卿未?”肃趋进曰:“未也。”众人闻之,无不愕然。就坐,徐举鞭言曰:“愿至尊威德加乎四海,总括九州,克成帝业,更以安车软轮征肃,始当显耳。”权抚掌欢笑。【注释】[1] 累官:积功赏官职。[2] 安:哪里。[3] 廓开:说明白,阐释清楚。[4] 画:通“划”,策划。 [image \"43-2鲁子敬力排众议\" file=Image00058.jpg] 鲁子敬力排众议后备诣京见权,求都督荆州,惟肃劝权借之,共拒曹公。曹公闻权以土地业备[1] ,方作书,落笔于地。周瑜病困,上疏曰:“当今天下,方有事役[2] ,是瑜乃心夙夜[3] 所忧,愿至尊先虑未然,然后康乐。今既与曹操为敌,刘备近在公安,边境密迩[4] ,百姓未附,宜得良将以镇抚之。鲁肃智略足任[5] ,乞以代瑜。瑜陨踣[6] 之日,所怀尽矣。”即拜肃奋武校尉,代瑜领兵。瑜士众四千余人,奉邑四县,皆属焉。令程普领南郡太守。肃初住江陵,后下屯陆口,威恩大行,众增万余人,拜汉昌太守、偏将军。十九年,从权破皖城,转横江将军。【注释】[1] 以土地业备:用土地资助刘备。当作动词用,使有事业。[2] 事役:指战事。[3] 夙夜:早上和晚上。[4] 密迩:靠得非常近。[5] 智略足任:智谋策略能够胜任。[6] 陨踣:死亡。陨,死。踣,向前仆倒。先是,益州牧刘璋纲维颓弛[1] ,周瑜、甘宁并劝权取蜀,权以咨备,备内欲自规[2] ,乃伪报曰:“备与璋托为宗室,冀凭英灵[3] ,以匡汉朝。今璋得罪左右[4] ,备独竦惧[5] ,非所敢闻,愿加宽贷。若不获请,备当放发归于山林[6] 。”后备西图璋,留关羽守,权曰:“猾虏乃敢挟诈!”及羽与肃邻界,数生狐疑,疆场纷错,肃常以欢好抚之。备既定益州,权求长沙、零、桂,备不承旨,权遣吕蒙率众进取。备闻,自还公安,遣羽争三郡。肃住益阳,与羽相拒。肃邀羽相见,各驻兵马百步上,但诸将军单刀俱会。肃因责数羽曰:“国家区区本以土地借卿家者,卿家军败远来,无以为资故也。今已得益州,既无奉还之意,但求三郡,又不从命。”语未究竟,坐有一人曰:“夫土地者,惟德所在耳,何常之有!”肃厉声呵之,辞色甚切。羽操刀起谓曰:“此自国家事,是人何知!”目使之去。备遂割湘水为界,于是罢军。肃年四十六,建安二十二年卒。权为举哀,又临其葬。诸葛亮亦为发哀。权称尊号,临坛,顾谓公卿曰:“昔鲁子敬尝道此,可谓明于事势矣。”肃遗腹子淑既壮,濡须督张承谓终当到至。永安中,为昭武将军、都亭侯、武昌督。建衡中,假节,迁夏口督。所在严整,有方干。凤皇三年卒。子睦袭爵,领兵马。【注释】[1] 纲维:国家的法律和法纪。颓弛:松弛,废弛。[2] 自规:自己规划。规,规划。[3] 英灵:指代汉朝皇帝祖先的英灵。[4] 左右:是一种敬称,古代的书信中用来称呼对方,这里指孙权。[5] 竦惧:惊恐害怕的样子。[6] 放发:散发。归于山林:指辞掉官职隐居。吕蒙字子明,汝南富陂人也[1] 。少南渡,依姊夫邓当。当为孙策将,数[2] 讨山越。蒙年十五六,窃随当击贼,当顾见[3] 大惊,呵叱不能禁止。归以告蒙母,母恚[4] 欲罚之,蒙曰:“贫贱难可居,脱误[5] 有功,富贵可致。且不探虎穴,安得虎子?”母哀而舍之。时当职吏以蒙年小轻之,曰:“彼竖子[6] 何能为?此欲以肉喂虎耳。”他日与蒙会,又蚩辱之。蒙大怒,引刀杀吏,出走,逃邑子郑长家。出因校尉袁雄自首,承间为言,策召见奇之,引置左右。数岁,邓当死,张昭荐蒙代当,拜别部司马。权统事,料诸小将兵少而用薄者,欲并合之。蒙阴赊贳,为兵作绛衣行縢,及简日,陈列赫然,兵人练习,权见之大悦,增其兵。从讨丹杨,所向有功,拜平北都尉,领广德长。【注释】[1] 汝南:郡名,治所在上蔡县,现在在河南上蔡。富陂:地名,在安徽阜阳西南方向。[2] 数:多次,屡次。[3] 顾见:回头看见。顾,回头看。[4] 恚:非常愤怒。[5] 脱误:当时的口语,假如的意思。[6] 竖子:对别人的蔑称。从征黄祖,祖令都督陈就逆以水军出战。蒙勒前锋,亲枭就首,将士乘胜,进攻其城。祖闻就死,委城走,兵追禽之。权曰:“事之克,由陈就先获也。”以蒙为横野中郎将,赐钱千万。是岁,又与周瑜、程普等西破曹公于乌林,围曹仁于南郡。益州将袭肃举军来附[1] ,瑜表以肃兵益[2] 蒙,蒙盛称肃有胆用[3] ,且慕化[4] 远来,于义宜益不宜夺也。权善[5] 其言,还肃兵。瑜使甘宁前据夷陵,曹仁分众攻宁,宁困急,使使[6] 请救。诸将以兵少不足分,蒙谓瑜、普曰:“留凌公绩,蒙与君行,解围释急,势亦不久,蒙保公绩能十日守也。”又说瑜分遣三百人柴断险道,贼走可得其马。瑜从之。军到夷陵,即日交战,所杀过半。敌夜遁去,行遇柴道,骑皆舍马步走。兵追蹙击,获马三百匹,方船载还。于是将士形势自倍,乃渡江立屯,与相攻击,曹仁退走,遂据南郡,抚定荆州。还,拜偏将军,领寻阳令。鲁肃代周瑜,当之陆口,过蒙屯下。肃意尚轻蒙,或说肃曰:“吕将军功名日显,不可以故意[7] 待也,君宜顾之[8] 。”遂往诣蒙。酒酣[9] ,蒙问肃曰:“君受重任,与关羽为邻,将何计略,以备不虞[10] ?”肃造次应曰:“临时施宜。”蒙曰:“今东西虽为一家,而关羽实熊虎也,计安可不豫定?”因为肃画五策。肃于是越席就之,拊其背曰:“吕子明,吾不知卿才略所及乃至于此也。”遂拜蒙母,结友而别。【注释】[1] 举军:率领军队。来附:前来归附。[2] 益:增加。[3] 胆用:胆识和才干。[4] 慕化:仰慕教化。[5] 善:当动词用,指非常好,这里有表示赞同的意思。[6] 使使:第一个“使”是动词,是派遣的意思;第二个“使”是名词,指的是使者。[7] 故意:原来是指老朋友的意思,这里是指老的眼光,老的看法。[8] 顾:拜访。[9] 酒酣:喝酒喝到高兴的时候。[10] 以备不虞:以防不测。时蒙与成当、宋定、徐顾屯次比近[1] ,三将死,子弟幼弱,权悉以兵并蒙[2] 。蒙固辞,陈启顾等皆勤劳国事,子弟虽小,不可废也。书三上,权乃听。蒙于是又为择师,使辅导之,其操心率如此。魏使庐江谢奇为蕲春典农[3] ,屯皖田乡,数为边寇。蒙使人诱之,不从,则伺隙袭击,奇遂缩退,其部伍[4] 孙子才、宋豪等,皆携负老弱,诣蒙降。后从权拒曹公于濡须,数进奇计,又劝权夹水口立坞[5] ,所以备御[6] 甚精,曹公不能下而退。曹公遣朱光为庐江太守,屯皖,大开稻田,又令间人招诱鄱阳贼帅,使作内应。蒙曰:“皖田肥美,若一收孰,彼众必增,如是数岁,操态见矣,宜早除之。”乃具陈其状。于是权亲征皖,引见诸将,问以计策。蒙乃荐甘宁为升城督,督攻在前,蒙以精锐继之。侵晨进攻,蒙手执桴鼓,士卒皆腾踊自升,食时破之。既而张辽至夹石,闻城已拔,乃退。权嘉其功,即拜庐江太守,所得人马皆分与之,别赐寻阳屯田六百人,官属三十人。蒙还寻阳,未期而庐陵贼起,诸将讨击不能禽,权曰:“鸷鸟累百,不如一鹗。”复令蒙讨之。蒙至,诛其首恶,余皆释放,复为平民。【注释】[1] 屯次:军队驻扎的地方。比近:靠近。[2] 以兵并蒙:把三将的兵力合并到吕蒙的部下。[3] 典农:官名。曹操设置了典农中郎将、典农校尉和典农督尉,管理农田屯垦的事情。[4] 部伍:这里指队伍的部属和将士。[5] 坞:船坞,在水边建造的用来停船和建造船只的地方。[6] 备御:防备抵御。是时刘备令关羽镇守,专有荆土,权命蒙西取长沙、零、桂三郡。蒙移书二郡,望风归服,惟零陵太守郝普城守不降。而备自蜀亲至公安,遣羽争三郡。权时住陆口,使鲁肃将万人屯益阳拒羽,而飞书召蒙,使舍零陵,急还助肃。初,蒙既定长沙,当之零陵,过酃,载南阳邓玄之,玄之者郝普之旧[1] 也,欲令诱普。及被书当还,蒙秘之,夜召诸将,授以方略[2] ,晨当攻城,顾谓玄之曰:“郝子太[3] 闻世间有忠义事,亦欲为之,而不知时也。左将军在汉中[4] ,为夏侯渊所围。关羽在南郡,今至尊身自临之。近者破樊本屯,救酃,逆为孙规所破。此皆目前之事,君所亲见也。彼方首尾倒悬[5] ,救死不给,岂有余力复营此哉?今吾士卒精锐,人思致命[6] ,至尊遣兵,相继于道。今子太以旦夕之命,待不可望之救,犹牛蹄中鱼,冀赖江汉,其不可恃亦明矣。若子太必能一士卒之心,保孤城之守,尚能稽延旦夕,以待所归者,可也。今吾计力度虑,而以攻此,曾不移日,而城必破,城破之后,身死何益于事,而令百岁老母,戴白受诛,岂不痛哉?度此家不得外问,谓援可恃,故至于此耳。君可见之,为陈祸福。”玄之见普,具宣蒙意,普惧而听之。玄之先出报蒙,普寻后当至。蒙豫敕四将,各选百人,普出,便入守城门。须臾普出,蒙迎执其手,与俱下船。语毕,出书示之,因拊手大笑。普见书,知备在公安,而羽在益阳,惭恨入地。蒙留孙皎,委以后事,即日引军赴益阳。刘备请盟,权乃归普等,割湘水,以零陵还之。以寻阳、阳新为蒙奉邑。【注释】[1] 旧:老朋友,老相识。[2] 方略:计谋,策略。[3] 郝子太:人名。郝普,字子太。[4] 左将军:指刘备。汉中:郡名,治所在南郑县。[5] 首尾倒悬:用来比喻处境非常危险。[6] 致命:献出生命。师还,遂征合肥,既[1] 徹兵,为张辽等所袭,蒙与凌统以死捍卫。后曹公又大出濡须,权以蒙为督,据前所立坞,置强弩万张于其上,以拒曹公。曹公前锋屯[2] 未就,蒙攻破之,曹公引退。拜蒙左护军、虎威将军。鲁肃卒,蒙西屯陆口,肃军人马万余尽以属蒙。又拜汉昌太守,食下雋、刘阳、汉昌、州陵。与关羽分土接境,知羽骁雄[3] ,有并兼心,且居国上流,其势难久。初,鲁肃等以为曹公尚存,祸难始构,宜相辅协,与之同仇[4] ,不可失也,蒙乃密陈计策曰:令征虏守南郡,潘璋住白帝,蒋钦将游兵万人,循江上下,应敌所在,蒙为国家前据襄阳,如此,何忧于操,何赖于羽?且羽君臣,矜[5] 其诈力,所在反覆,不可以腹心待也。今羽所以未便东向者,以至尊圣明,蒙等尚存也。今不于强壮时图之,一旦僵仆[6] ,欲复陈力,其可得邪?”权深纳其策,又聊复与论取徐州意,蒙对曰:“今操远在河北,新破诸袁,抚集幽、冀,未暇东顾。徐土守兵,闻不足言,往自可克。然地势陆通,骁骑所骋,至尊今日得徐州,操后旬必来争,虽以七八万人守之,犹当怀忧。不如取羽,全据长江,形势益张。”权尤以此言为当。及蒙代肃,初至陆口,外倍修恩厚,与羽结好。【注释】[1] 既:已经。[2] 屯:驻扎军队。[3] 骁雄:勇猛威武。[4] 同仇:同心协力对付敌人。[5] 矜:自己夸奖自己,自负。[6] 僵仆:死亡。后羽讨樊[1] ,留兵将备公安、南郡。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2] ,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3] ,权乃露檄[4] 召蒙还,阴与图计。羽果信之,稍撤兵以赴樊。魏使于禁救樊,羽尽禽禁等,人马数万,托[5] 以粮乏,擅取湘关米。权闻之,遂行,先遣蒙在前。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舟冓)(舟鹿)[6] 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至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遂到南郡,士仁、麋芳皆降。蒙入据城,尽得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是汝南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封闭以待权至。羽还,在道路,数使人与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会权寻至,羽自知孤穷,乃走麦城,西至漳乡,众皆委羽而降。权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即父子俱获,荆州遂定。【注释】[1] 樊:樊城,现在的湖北襄樊。[2] 建业:地名,现在的江苏南京。[3] 病笃:病得很严重。[4] 露檄:不加封缄的文书。孙权在这里用露檄,是故意想泄漏秘密。[5] 托:寻找借口。[6] (舟冓)(舟鹿):大型的船只。以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蒙固辞金钱,权不许。封爵未下,会蒙疾发,权时在公安,迎置内殿,所以治护者万方[1] ,募封内[2] 有能愈蒙疾者,赐千金。时有针加,权为之惨戚[3] ,欲数见其颜色,又恐劳动[4] ,常穿壁瞻之,见小能下食则喜,顾左右言笑,不然则咄唶[5] ,夜不能寐。病中瘳[6] ,为下赦令,群臣毕贺。后更增笃,权自临视,命道士于星辰下为之请命。年四十二,遂卒于内殿。时权哀痛甚,为之降损。蒙未死时,所得金宝诸赐尽付府藏,敕主者命绝之日皆上还,丧事务约。权闻之,益以悲感。蒙少不修书传,每陈大事,常口占为笺疏。常以部曲事为江夏太守蔡遗所白,蒙无恨意。及豫章太守顾邵卒,权问所用,蒙因荐遗奉职佳吏,权笑曰:“君欲为祁奚邪?”于是用之。甘宁粗暴好杀,既常失蒙意,又时违权令,权怒之,蒙辄陈请:“天下未定,斗将如宁难得,宜容忍之。”权遂厚宁,卒得其用。蒙子霸袭爵,与守冢三百家,复田五十顷。霸卒,兄琮袭侯。琮卒,弟睦嗣。【注释】[1] 治护:治疗护理。万方:多种方法。[2] 封内:疆域内,这里指全国范围。[3] 惨戚:惨痛悲伤。[4] 劳动:劳烦惊动。[5] 咄唶:叹息。[6] 瘳:疾病痊愈。孙权与陆逊论周瑜、鲁肃及蒙曰:“公瑾雄烈,胆略兼人[1] ,遂破孟德,开拓荆州,邈[2] 焉难继,君今继之。公瑾昔要[3] 子敬来东,致达[4] 于孤,孤与宴语,便及大略帝王之业,此一快也。后孟德因获刘琮之势,张言[5] 方率数十万众水步俱下。孤普请诸将,咨问所宜,无适先对[6] ,至子布、文表,俱言宜遣使修檄迎之,子敬即驳言不可,劝孤急呼公瑾,付任以众,逆而击之,此二快也。且其决计策意,出张、苏远矣;后虽劝吾借玄德地,是其一短,不足以损其二长也。周公不求备于一人,故孤忘其短而贵其长,常以比方邓禹也。又子明少时,孤谓不辞剧易,果敢有胆而已;及身长大,学问开益,筹略奇至,可以次于公瑾,但言议英发不及之耳。图取关羽,胜于子敬。子敬答孤书云:‘帝王之起,皆有驱除,羽不足忌。’此子敬内不能办,外为大言耳,孤亦恕之,不苟责也。然其作军屯营,不失令行禁止,部界无废负,路无拾遗,其法亦美也。”评曰:曹公乘汉相之资,挟天子而扫群桀,新荡荆城,仗威东夏,于时议者莫不疑贰。周瑜、鲁肃建独断之明,出众人之表,实奇才也。吕蒙勇而有谋,断识军计,谲郝普,禽关羽,最其妙者。初虽轻果妄杀,终于克己,有国士之量,岂徒武将而已乎?孙权之论,优劣允当,故载录焉。【注释】[1] 兼人:一个人能赶上两个人,也就是胜过别人的意思。[2] 邈:遥远的意思。[3] 要:同“邀”,邀请的意思。[4] 致达:推荐。[5] 张言:夸大其词地说。[6] 无适先对:没有谁先回答。 目录资治通鉴" }, { "ind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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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首三万。赵以廉颇为假相国,伐魏,取繁阳。赵孝成王薨,子悼襄王立,使武襄君乐乘代廉颇。廉颇怒,攻武襄君,武襄君走。廉颇出奔魏。久之,魏不能信用。赵师数困于秦,赵王思复得廉颇,廉颇亦思复用于赵。赵王使使者视廉颇尚可用否。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廉颇见使者,一饭斗米,肉十斤,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使者还报曰:“廉将军虽老,尚善饭。然与臣坐,顷之三遗矢矣。”赵王以为老,遂不召。楚人阴使迎之。廉颇一为楚将,无功,曰:“我思用赵人。”卒死于寿春。三年(丁巳,公元前244年)大饥。蒙骜伐韩,取十二城。赵王以李牧为将,伐燕,取武遂、方城。李牧者,赵之北边良将也,尝居代、雁门备匈奴。以便宜置吏,市租皆输入莫府,为士卒费。日击数牛飨士,习骑射,谨烽火,多间谍,为约曰:“匈奴即入盗,急入收保,有敢捕虏者斩!”匈奴每入,烽火谨,辄入收保不战。如是数岁,亦不亡失。匈奴皆以为怯,虽赵边兵亦以为吾将怯。赵王让之,李牧如故。王怒,使他人代之。岁余,屡出战,不利,多失亡,边不得田畜。王复请李牧,李牧杜门称病不出。王强起之,李牧曰:“必欲用臣,如前,乃敢奉令。”王许之。李牧至边,如约。匈奴数岁无所得,终以为怯。边士日得赏赐而不用,皆愿一战。于是乃具选车得千三百乘,选骑得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悉勒习战,大纵畜牧,人民满野。匈奴小入,佯北不胜,以数十人委之。单于闻之,大率众来入。李牧多为奇陈,张左、右翼击之,大破之,杀匈奴十余万骑,灭襜褴,破东胡,降林胡。单于奔走,十余岁不敢近赵边。先是,天下冠带之国七,而三国边于戎狄:秦自陇以西有绵诸、绲戎、翟、之戎,岐、梁、泾、漆之北有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而赵北有林胡、楼烦之戎,燕北有东胡、山戎。各分散居溪谷,自有君长,往往而聚者百有余戎,然莫能相一。其后义渠筑城郭以自守,而秦稍蚕食之,至惠王遂拔义渠二十五城。昭王之时,宣太后诱义渠王,杀诸甘泉,遂发兵伐义渠,灭之,始于陇西、北地、上郡筑长城以拒胡。赵武灵王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其后燕将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归而袭破东胡,东胡却千余里。燕亦筑长城,自造阳至襄平,置上谷、渔阳、右北平、辽东郡以拒胡。及战国之末而匈奴始大。四年(戊午,公元前243年)春,蒙骜伐魏,取畼、有诡。三月,军罢。秦质子归自赵,赵太子出归国。七月,蝗,疫。令百姓纳粟千石,拜爵一级。魏安釐王薨,子景湣王立。五年(己未,公元前242年)蒙骜伐魏,取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三十城;初置东郡。初,剧辛在赵与庞煖善,已而仕燕。燕王见赵数困于秦,廉颇去而庞煖为将,欲因其敝而攻之,问于剧辛,对曰:“庞煖易与耳。”燕王使剧辛将而伐赵。赵庞煖御之,杀剧辛,取燕师二万。诸侯患秦攻伐无已时。六年(庚申,公元前241年)楚、赵、魏、韩、卫合从以伐秦。楚王为从长,春申君用事,取寿陵。至函谷,秦师出,五国之师皆败走。楚王以咎春申君,春申君以此益疏。观津人朱英谓春申君曰:“人皆以楚为强,君用之而弱。其于英不然。先君时,秦善楚,二十年而不攻楚,何也?秦逾黾阨之塞而攻楚,不便;假道于两周,背韩、魏而攻楚,不可。今则不然。魏旦暮亡,不能爱许、鄢陵,魏割以与秦,秦兵去陈百六十里。臣之所观者,见秦、楚之日斗也。”楚于是去陈,徙寿春,命曰郢。春申君就封于吴,行相事。秦拔魏朝歌,及卫濮阳。卫元君率其支属徙居野王,阻其山以保魏之河内。七年(辛酉,公元前240年)伐魏,取汲。夏太后薨。蒙骜卒。八年(壬戌,公元前239年)魏与赵邺。韩桓惠王薨,子安立。九年(癸亥,公元前238年)伐魏,取垣、浦。夏四月,寒,民有冻死者。王宿雍。己酉,王冠,带剑。杨端和伐魏,取衍氏。初,王即位,年少,太后时时与文信侯私通。王益壮,文信侯恐事觉,祸及己,乃诈以舍人嫪毐为宦者,进于太后。太后幸之,生二子,封毐为长信侯,以太原为毐国,政事皆决于毐。客求为毐舍人者甚众。王左右有与毐争言者,告毐实非宦者。王下吏治毐。毐惧,矫王御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王使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战咸阳,斩首数百,毐败走,获之。秋,九月,夷毐三族,党与皆车裂灭宗,舍人罪轻者徙蜀,凡四千余家。迁太后于雍萯阳宫,杀其二子。下令曰:“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支,积于阙下!”死者二十七人。齐客茅焦上谒请谏。王使谓之曰:“若不见夫积阙下者邪?”对曰:“臣闻天有二十八宿,今死者二十七人,臣之来固欲满其数耳。臣非畏死者也!”使者走入白之。茅焦邑子同食者,尽负其衣物而逃。王大怒曰:“是人也,故来犯吾,趣召镬烹之,是安得积阙下哉!”王按剑怒而坐,口正沫出,使者召之入。茅焦徐行至前,再拜谒起,称曰:“臣闻有生者不讳死,有国者不讳亡。讳死者不可以得生,讳亡者不可以得存。死生存亡,圣主所欲急闻也,陛下欲闻之乎?”王曰:“何谓也?”茅焦曰:“陛下有狂悖之行,不自知邪?车裂假父,囊扑二弟,迁母于雍,残戮谏士,桀、纣之行不至于是矣。今天下闻之,尽瓦解,无向秦者。臣窃为陛下危之!臣言已矣!”乃解衣伏质。王下殿,手自接之曰:“先生起就衣,今愿受事!”乃爵之上卿。王自驾,虚左方,往迎太后,归于咸阳,复为母子如初。楚考烈王无子,春申君患之,求妇人宜子者甚众,进之,卒无子。赵人李园持其妹欲进诸楚王,闻其不宜子,恐久无宠,乃求为春申君舍人。已而谒归,故失期而还。春申君问之,李园曰:“齐王使人求臣之妹,与其使者饮,故失期。”春申君曰:“聘入乎?”曰:“未也。”春申君遂纳之。既而有娠。李园使其妹说春申君曰:“楚王贵幸君,虽兄弟不如也。今君相楚二十余年而王无子,即百岁后将更立兄弟,彼亦各贵其故所亲,君又安得常保此宠乎!非徒然也,君贵,用事久,多失礼于王之兄弟,兄弟立,祸且及身矣。今妾有娠而人莫知,妾幸君未久,诚以君之重,进妾于王,王必幸之。妾赖天而有男,则是君之子为王也。楚国尽可得,孰与身临不测之祸哉!”春申君大然之,乃出李园妹,谨舍而言诸楚王。王召入,幸之,遂生男,立为太子。李园妹为王后,李园亦贵用事,而恐春申君泄其语,阴养死士,欲杀春申君以灭口。国人颇有知之者。楚王病,朱英谓春申君曰:“世有无望之福,亦有无望之祸。今君处无望之世,事无望之主,安可以无无望之人乎!”春申君曰:“何谓无望之福?”曰:“君相楚二十余年矣,虽名相国,其实王也。王今病,旦暮薨,薨而君相幼主,因而当国,王长而反政,不即遂南面称孤,此所谓无望之福也。”“何谓无望之祸?”曰:“李园不治国而君之仇也。不为兵而养死士之日久矣。王薨,李园必先入,据权而杀君以灭口,此所谓无望之祸也。”“何谓无望之人?”曰:“君置臣郎中,王薨,李园先入,臣为君杀之,此所谓无望之人也。”春申君曰:“足下置之。李园,弱人也,仆又善之,且何至此!”朱英知言不用,惧而亡去。后十七日,楚王薨,李园果先入,伏死士于棘门之内。春申君入,死士侠刺之,投其首于棘门之外。于是使吏尽捕诛春申君之家。太子立,是为幽王。扬子《法言》曰:“或问信陵、平原、孟尝、春申益乎?”曰:“上失其政,奸臣窃国命,何其益乎!”王以文信侯奉先王功大,不忍诛。十年(甲子,公元前237年)冬十月,文信侯免相,出就国。宗室大臣议曰:“诸侯人来仕者,皆为其主游间耳,请一切逐之。”于是大索,逐客。客卿楚人李斯亦在逐中,行,且上书曰:“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于戎,东得百里于宛,迎蹇叔于宋,求丕豹、公孙支于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诸侯亲服,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散六国之从,使之事秦。昭王得范雎,强公室,杜私门。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于秦哉!夫色、乐、珠、玉不产于秦而王服御者众,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臣闻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乃召李斯,复其官,除逐客之令。李斯至骊邑而还。王卒用李斯之谋,阴遣辩士赍金玉游说诸侯。诸侯名士可下以财者厚遗结之,不肯者利剑刺之。离其君臣之计,然后使良将随其后。数年之中,卒兼天下。十一年(乙丑,公元前236年)赵人伐燕,取狸阳。兵未罢,将军王翦、桓齮、杨端和伐赵,攻邺,取九城。王翦攻阏與、轑阳,桓齮取邺、安阳。赵悼襄王薨,子幽缪王迁立。其母,倡也,嬖于悼襄王。悼襄王废嫡子嘉而立之。迁素以无行闻于国。文信侯就国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之。王恐其为变,乃赐文信侯书曰:“君何功于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何亲于秦,号称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文信侯自知稍侵,恐诛。十二年(丙寅,公元前235年)文信侯饮鸩死,窃葬。其舍人临者,皆逐迁之。且曰:“自今以来,操国事不道如嫪毐、不韦者,籍其门,视此!”扬子《法言》曰:或问:“吕不韦其智矣乎?以人易货。”曰:“谁谓不韦智者欤?以国易宗。吕不韦之盗,穿窬之雄乎!穿窬也者,吾见担石矣,未见洛阳也。”自六月不雨,至于八月。发四郡兵助魏伐楚。十三年(丁卯,公元前234年)桓齮伐赵,败赵将扈辄于平阳,斩首十万,杀扈辄。赵王以李牧为大将军,复战于宜安、肥下,秦师败绩,桓齮奔还。赵封李牧为武安君。十四年(戊辰,公元前233年)桓齮伐赵,取宜安、平阳、武城。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使韩非来聘。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善刑名法术之学。见韩之削弱,数以书干韩王,王不能用。于是韩非疾治国不务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功实之上,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五十六篇,十余万言。王闻其贤,欲见之。非为韩使于秦,因上书说王曰:“今秦地方数千里,师名百万,号令赏罚,天下不如。臣昧死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从之计。大王诚听臣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戒为王谋不忠者也。”王悦之,未任用。李斯嫉之,曰:“韩非,韩之诸公子也。今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情也。今王不用,又留而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法诛之。”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药,令早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王后悔,使赦之,非已死矣。扬子《法言》曰:或问:“韩非作《说难》之书而卒死乎说难,敢问何反也?”曰:“《说难》盖其所以死乎!”曰:“何也?”“君子以礼动,以义止,合则进,否则退。确乎不忧其不合也。夫说人而忧其不合,则亦无所不至矣。”或曰:“非忧说之不合,非邪?”曰:“说不由道,忧也。由道而不合,非忧也。”臣光曰:臣闻君子亲其亲以及人之亲,爱其国以及人之国,是以功大名美而享有百福也。今非为秦画谋,而首欲覆其宗国,以售其言,罪固不容于死矣,乌足愍哉!十五年(己巳,公元前232年)王大兴师伐赵,一军抵邺,一军抵太原,取狼孟、番吾,遇李牧而还。初,燕太子丹尝质于赵,与王善。王即位,丹为质于秦,王不礼焉。丹怒,亡归。十六年(庚午,公元前231年)韩献南阳地。九月,发卒受地于韩。魏人献地。代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十七年(辛未,公元前230年)内史胜灭韩,虏韩王安,以其地置颍川郡。华阳太后薨。赵大饥。卫元君薨,子角立。十八年(壬申,公元前229年)王翦将上地兵下井陉,端和将河内兵共伐赵。赵李牧、司马尚御之。秦人多与赵王嬖臣郭开金,使毁牧及尚,言其欲反。赵王使赵葱及齐将颜聚代之。李牧不受命,赵人捕而杀之,废司马尚。十九年(癸酉,公元前228年)王翦击赵军,大破之,杀赵葱,颜聚亡,遂克邯郸,虏赵王迁。王如邯郸,故与母家有仇怨者皆杀之。还,从太原、上郡归。太后薨。王翦屯中山以临燕。赵公子嘉帅其宗族百人奔代,自立为代王。赵之亡,大夫稍稍归之,与燕合兵,军上谷。楚幽王薨,国人立其弟郝。三月,郝庶兄负刍杀之,自立。魏景湣王薨,子假立。燕太子丹怨王,欲报之,以问其傅鞠武。鞠武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媾匈奴以图秦。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令人心惽然,恐不能须也。”顷之,将军樊於期得罪,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太子曰:“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以求安,造祸以为福,计浅而怨深,乃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太子不听。太子闻卫人荆轲之贤,卑辞厚礼而请见之。谓轲曰:“今秦已虏韩王,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赵不能支秦,则祸必至于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何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唯荆卿留意焉!”荆轲许之。于是舍荆卿于上舍,太子日造门下,所以奉养荆轲,无所不至。及王翦灭赵,太子闻之惧,欲遣荆轲行。荆轲曰:“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也!”荆轲乃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太息流涕曰:“计将安出?”荆卿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胸,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樊於期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遂自刎。太子闻之,奔往伏哭,然已无奈何,遂以函盛其首。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使工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乃装为遣荆轲,以燕勇士秦舞阳为之副,使入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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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秦纪二起阏逢阉茂(公元前227年),尽玄黓执徐(公元前209年),凡十九年。始皇帝下二十年(甲戌,公元前227年)荆轲至咸阳,因王宠臣蒙嘉卑辞以求见,王大喜,朝服,设九宾而见之。荆轲奉图以进于王,图穷而匕首见,因把王袖而揕之。未至身,王惊起,袖绝。荆轲逐王,王环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操尺寸之兵。左右以手共搏之,且曰:“王负剑!”负剑,王遂拔以击荆轲,断其左股。荆轲废,乃引匕首擿王,中铜柱。自知事不就,骂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约契以报太子也!”遂体解荆轲以徇。王于是大怒,益发兵诣赵,就王翦以伐燕。与燕师、代师战于易水之西,大破之。二十一年(乙亥,公元前226年)冬十月,王翦拔蓟,燕王及太子率其精兵东保辽东,李信急追之。代王嘉遗燕王书,令杀太子丹以献。丹匿衍水中,燕王使使斩丹,欲以献王。王复进兵攻之。王贲伐楚,取十余城。王问于将军李信曰:“吾欲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李信曰:“不过用二十万。”王以问王翦,王翦曰:“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王将军老矣,何怯也!”遂使李信、蒙恬将二十万人伐楚。王翦因谢病归频阳。二十二年(丙子,公元前225年)王贲伐魏,引河沟以灌大梁。三月,城坏。魏王假降,杀之。遂灭魏。王使人谓安陵君曰:“寡人欲以五百里地易安陵。”安陵君曰:“大王加惠,以大易小,甚幸。虽然,臣受地于魏之先王,愿终守之,弗敢易。”王义而许之。李信攻平舆,蒙恬攻寝,大破楚军。信又攻鄢郢,破之,于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楚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败李信,入两壁,杀七都尉。李信奔还。王闻之,大怒,自至频阳谢王翦曰:“寡人不用将军谋,李信果辱秦军。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王翦谢:“病不能将。”王曰:“已矣,勿复言!”王翦曰:“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王曰:“为听将军计耳。”于是王翦将六十万人伐楚。王送至霸上。王翦请美田宅甚众。王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以请田宅为子孙业耳。”王大笑。王翦既行,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王怚中而不信人,今空国中之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王坐而疑我矣。”二十三年(丁丑,公元前224年)王翦取陈以南至平舆。楚人闻王翦益军而来,乃悉国中兵以御之。王翦坚壁不与战。楚人数挑战,终不出。王翦日休士洗沐,而善饮食,抚循之,亲与士卒同食。久之,王翦使人问:“军中戏乎?”对曰:“方投石、超距。”王翦曰:“可用矣!”楚既不得战,乃引而东。王翦追之,令壮士击,大破楚师,至蕲南,杀其将军项燕,楚师遂败走。王翦因乘胜略定城邑。二十四年(戊寅,公元前223年)王翦、蒙武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二十五年(己卯,公元前222年)大兴兵,使王贲攻辽东,虏燕王喜。臣光曰:燕丹不胜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轻虑浅谋,挑怨速祸,使召公之庙不祀忽诸,罪孰大焉!而论者或谓之贤,岂不过哉!夫为国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礼,怀民以仁,交邻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节,百姓怀其德,四邻亲其义。夫如是,则国家安如磐石,炽如焱火。触之者碎,犯之者焦,虽有强暴之国,尚何足畏哉!丹释此不为,顾以万乘之国,决匹夫之怒,逞盗贼之谋,功隳身戮,社稷为墟,不亦悲哉!夫其膝行、蒲伏,非恭也;复言、重诺,非信也;糜金、散玉,非惠也;刎首、决腹,非勇也。要之,谋不远而动不义,其楚白公胜之流乎!荆轲怀其豢养之私,不顾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强燕而弱秦,不亦愚乎!故扬子论之,以要离为蛛蝥之靡,聂政为壮士之靡,荆轲为刺客之靡,皆不可谓之义。又曰:“荆轲,君子盗诸!”善哉!王贲攻代,虏代王嘉。王翦悉定荆江南地,降百越之君,置会稽郡。五月,天下大酺。初,齐君王后贤,事秦谨,与诸侯信。齐亦东边海上。秦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国各自救,以故齐王建立四十余年不受兵。及君王后且死,戒王建曰:“群臣之可用者某。”王曰:“请书之。”君王后曰:“善!”王取笔牍受言,君王后曰:“老妇已忘矣。”君王后死,后胜相齐,多受秦间金。宾客入秦,秦又多与金。客皆为反间,劝王朝秦,不修攻战之备,不助五国攻秦。秦以故得灭五国。齐王将入朝,雍门司马前曰:“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王曰:“为社稷。”司马曰:“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齐王还车而反。即墨大夫闻之,见齐王曰:“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齐王不听。二十六年(庚辰,公元前221年)王贲自燕南攻齐,猝入临淄,民莫敢格者。秦使人诱齐王,约封以五百里之地,齐王遂降。秦迁之共,处之松柏之间,饿而死。齐人怨王建不早与诸侯合从,听奸人宾客以亡其国,歌之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疾建用客之不详也。臣光曰:从衡之说虽反覆百端,然大要合从者,六国之利也。昔先王建万国,亲诸侯,使之朝聘以相交,飨宴以相乐,会盟以相结者,无他,欲其同心戮力以保国家也。向使六国能以信义相亲,则秦虽强暴,安得而亡之哉!夫三晋者,齐、楚之藩蔽,齐、楚者,三晋之根柢,形势相资,表里相依。故以三晋而攻齐、楚,自绝其根柢也;以齐、楚而攻三晋,自撤其藩蔽也。安有撤其藩蔽以媚盗,曰“盗将爱我而不攻”,岂不悖哉!王初并天下,自以为德兼三皇,功过五帝,乃更号曰“皇帝”,命为“制”,令为“诏”,自称曰“朕”。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制曰:“死而以行为谥,则是子议父,臣议君也,甚无谓。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初,齐威、宣之时,邹衍论著终始五德之运。及始皇并天下,齐人奏之。始皇采用其说,以为周得火德,秦代周,从所不胜,为水德。始改年,朝贺皆自十月朔;衣服、旌旄、节旗皆尚黑;数以六为纪。丞相绾言:“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无以镇之。请立诸子。”始皇下其议。廷尉斯曰:“周文、武所封子弟同姓甚众,然后属疏远,相攻击如仇雠,周天子弗能禁止。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甚足易制,天下无异意,则安宁之术也。置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共苦战斗不休,以有侯王。赖宗庙,天下初定,又复立国,是树兵也,而求其宁息,岂不难哉!廷尉议是。”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监。收天下兵聚咸阳,销以为钟鐻,金人十二,重各千石,置宫廷中。一法度、衡、石、丈、尺。徙天下豪杰于咸阳十二万户。诸庙及章台、上林皆在渭南。每破诸侯,写放其宫室,作之咸阳北阪上。南临渭,自雍门以东至泾、渭,殿屋、复道、周阁相属,所得诸侯美人、钟鼓以充入之。二十七年(辛巳,公元前220年)始皇巡陇西、北地,至鸡头山,过回中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曰极庙。自极庙道通骊山,作甘泉前殿,筑甬道,自咸阳属之,治驰道于天下。二十八年(壬午,公元前219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颂功业。于是召集鲁儒生七十人,至泰山下,议封禅。诸儒或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扫地而祭,席用菹秸。”议各乖异。始皇以其难施用,由此绌儒生。而遂除车道,上自太山阳至颠,立石颂德;从阴道下,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上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世不得而记也。于是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始皇南登琅邪,大乐之,留三月,作琅邪台,立石颂德,明得意。初,燕人宋毋忌、羡门子高之徒称有仙道、形解销化之术,燕、齐迂怪之士皆争传习之。自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皆信其言,使人入海求蓬莱、方丈、瀛洲,云此三神山在勃海中,去人不远。患且至,则风引船去。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及始皇至海上,诸方士齐人徐巿等争上书言之,请得齐戒与童男女求之。于是遣徐巿发童男女数千人入海求之。船交海中,皆以风解,曰:“未能至,望见之焉。”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乃西南渡淮水,之衡山、南郡。浮江至湘山祠,逢大风,几不能渡。上问博士曰:“湘君何神?”对曰:“闻之:尧女,舜之妻,葬此。”始皇大怒,使刑徒三千人皆伐湘山树,赭其山。遂自南郡由武关归。 [image \"DJTS-179大营宫室\" file=Image00060.jpg] 秦始皇大营宫室,选自《帝鉴图说》。初,韩人张良,其父、祖以上五世相韩。及韩亡,良散千金之产,欲为韩报仇。二十九年(癸未,公元前218年)始皇东游,至阳武博浪沙中,张良令力士操铁椎狙击始皇,误中副车。始皇惊,求,弗得,令天下大索十日。始皇遂登之罘,刻石。旋,之琅邪,道上党入。三十一年(乙酉,公元前216年)使黔首自实田。三十二年(丙戌,公元前215年)始皇之碣石,使燕人卢生求羡门,刻碣石门。坏城郭,决通堤坊。始皇巡北边,从上郡入。卢生使入海还,因奏《录图书》曰:“亡秦者胡也。”始皇乃遣将军蒙恬发兵三十万人,北伐匈奴。三十三年(丁亥,公元前214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为兵,略取南越陆梁地,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五十万人戍五岭,与越杂处。蒙恬斥逐匈奴,收河南地为四十四县。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迤而北。暴师于外十余年。蒙恬常居上郡统治之,威振匈奴。三十四年(戊子,公元前213年)谪治狱吏不直及覆狱故、失者,筑长城及处南越地。丞相李斯上书曰:“异时诸侯并争,厚招游学。今天下已定,法令出一,百姓当家则力农工,士则学习法令。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以非当世,惑乱黔首,相与非法教。人闻令下,则各以其学议之,入则心非,出则巷议,夸主以为名,异趣以为高,率群下以造谤。如此弗禁,则主势降乎上,党与成乎下。禁之便!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有藏《诗》《书》、百家语者,皆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制曰:“可。”魏人陈馀谓孔鲋曰:“秦将灭先王之籍,而子为书籍之主,其危哉!”子鱼曰:“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三十五年(己丑,公元前212年)使蒙恬除直道,道九原,抵云阳,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数年不就。始皇以为咸阳人多,先王之宫廷小,乃营作朝宫渭南上林苑中,先作前殿阿房,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可以坐万人,下可以建五丈旗,周驰为阁道,自殿下直抵南山,表南山之颠以为阙。为复道,自阿房渡渭,属之咸阳,以象天极阁道、绝汉抵营室也。隐宫、徒刑者七十余万人,乃分作阿房宫或作骊山。发北山石椁,写蜀、荆地材,皆至。关中计宫三百,关外四百余。于是立石东海上朐界中,以为秦东门。因徙三万家骊邑,五万家云阳,皆复不事十岁。卢生说始皇曰:“方中:人主时为微行以辟恶鬼。恶鬼辟,真人至。愿上所居宫毋令人知,然后不死之药殆可得也。”始皇曰:“吾慕真人。”自谓“真人”,不称“朕”。乃令咸阳之旁二百里内宫观二百七十,复道、甬道相连,帷帐、钟鼓、美人充之,各案署不移徙。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始皇幸梁山宫,从山上见丞相车骑众,弗善也。中人或告丞相,丞相后损车骑。始皇怒曰:“此中人泄吾语!”案问,莫服。捕时在旁者,尽杀之。自是后,莫知行之所在。群臣受决事者,悉于咸阳宫。侯生、卢生相与讥议始皇,因亡去。始皇闻之,大怒曰:“卢生等,吾尊赐之甚厚,今乃诽谤我!诸生在咸阳者,吾使人廉问,或为妖言以乱黔首。”于是御史悉案问诸生。诸生传相告引,乃自除犯禁者四百六十余人,皆坑之咸阳,使天下知之,以惩后。益发谪徙边。始皇长子扶苏谏曰:“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始皇怒,使扶苏北监蒙恬军于上郡。三十六年(庚寅,公元前211年)有陨石于东郡。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始皇使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燔其石。迁河北榆中三万家;赐爵一级。三十七年(辛卯,公元前210年)冬十月癸丑,始皇出游,左丞相斯从,右丞相去疾守。始皇二十余子,少子胡亥最爱,请从,上许之。十一月,行至云梦,望祀虞舜于九疑山。浮江下,观藉柯,渡海渚,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上会稽,祭大禹,望于南海,立石颂德。还,过吴,从江乘渡,并海上,北至琅邪、之罘。见巨鱼,射杀之。遂并海西,至平原津而病。始皇恶言死,群臣莫敢言死事。病益甚,乃令中车府令行符玺事赵高为书赐扶苏曰:“与丧,会咸阳而葬。”书已封,在赵高所,未付使者。秋七月丙寅,始皇崩于沙丘平台。丞相斯为上崩在外,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乃秘之不发丧,棺载辒凉车中,故幸宦者骖乘。所至,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辄从车中可其奏事。独胡亥、赵高及幸宦者五六人知之。初,始皇尊宠蒙氏,信任之。蒙恬任在外将,蒙毅常居中参谋议,名为忠信,故虽诸将相莫敢与之争。赵高者,生而隐宫。始皇闻其强力,通于狱法,举以为中车府令,使教胡亥决狱。胡亥幸之。赵高有罪,始皇使蒙毅治之。毅当高法应死。始皇以高敏于事,赦之,复其官。赵高既雅得幸于胡亥,又怨蒙氏,乃说胡亥,请诈以始皇命诛扶苏而立胡亥为太子。胡亥然其计。赵高曰:“不与丞相谋,恐事不能成。”乃见丞相斯曰:“上赐长子书及符玺,皆在胡亥所。定太子,在君侯与高之口耳。事将何如?”斯曰:“安得亡国之言!此非人臣所当议也!”高曰:“君侯材能、谋虑、功高、无怨、长子信之,此五者皆孰与蒙恬?”斯曰:“不及也。”高曰:“然则长子即位,必用蒙恬为丞相,君侯终不怀通侯之印归乡里明矣!胡亥慈仁笃厚,可以为嗣。愿君审计而定之!”丞相斯以为然,乃相与谋,诈为受始皇诏,立胡亥为太子。更为书赐扶苏,数以不能辟地立功,士卒多耗,数上书,直言诽谤,日夜怨望不得罢归为太子,将军恬不矫正,知其谋,皆赐死,以兵属裨将王离。扶苏发书,泣,入内舍,欲自杀。蒙恬曰:“陛下居外,未立太子。使臣将三十万众守边,公子为监,此天下重任也。今一使者来,即自杀,安知其非诈!复请而后死,未暮也。”使者数趣之,扶苏谓蒙恬曰:“父赐子死,尚安复请!”即自杀。蒙恬不肯死,使者以属吏,系诸阳周。更置李斯舍人为护军,还报。胡亥已闻扶苏死,即欲释蒙恬。会蒙毅为始皇出祷山川,还至。赵高言于胡亥曰:“先帝欲举贤立太子久矣,而毅谏以为不可,不若诛之!”乃系诸代。遂从井陉抵九原。会暑,辒车臭,乃诏从官令车载一石鲍鱼以乱之。从直道至咸阳,发丧。太子胡亥袭位。九月,葬始皇于骊山,下锢三泉。奇器珍怪,徙藏满之。令匠作机弩,有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后宫无子者,皆令从死。葬既已下,或言工匠为机藏,皆知之,藏重即泄。大事尽,闭之墓中。二世欲诛蒙恬兄弟。二世兄子子婴谏曰:“赵王迁杀李牧而用颜聚,齐王建杀其故世忠臣而用后胜,卒皆亡国。蒙氏,秦之大臣谋士也,而陛下欲一旦弃去之。诛杀忠臣而立无节行之人,是内使群臣不相信,而外使斗士之意离也。”二世弗听,遂杀蒙毅及内史恬。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孙,积功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将兵三十余万,身虽囚系,其势足以倍畔。然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不忘先帝也。”乃吞药自杀。扬子《法言》曰:或问:“蒙恬忠而被诛,忠奚可为也?”曰:“壍山,堙谷,起临洮,击辽水,力不足而尸有余,忠不足相也。”臣光曰:始皇方毒天下而蒙恬为之使,恬不仁可知矣。然恬明于为人臣之义,虽无罪见诛,能守死不二,斯亦足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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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汉纪一起旃蒙协洽(公元前206年),尽柔兆涒滩(公元前205年),凡二年。太祖高皇帝上之上元年(乙未,公元前206年)冬十月,沛公至霸上。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封皇帝玺、符、节,降轵道旁。诸将或言诛秦王。沛公曰:“始怀王遣我,固以能宽容。且人已降,杀之不祥。”乃以属吏。贾谊论曰: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余年,然后以六合为家,殽、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天下笑者,何也?仁谊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沛公西入咸阳,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萧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府图籍藏之,以此沛公得具知天下阨塞、户口多少、强弱之处。沛公见秦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意欲留居之。樊哙谏曰:“沛公欲有天下耶,将为富家翁耶?凡此奢丽之物,皆秦所以亡也,沛公何用焉!愿急还霸上,无留宫中!”沛公不听。张良曰:“秦为无道,故沛公得至此。夫为天下除残贼,宜缟素为资。今始入秦,即安其乐,此所谓‘助桀所虐’。且忠言逆耳利于行,毒药苦口利于病,愿沛公听樊哙言!”沛公乃还军霸上。十一月,沛公悉召诸县父老、豪杰,谓曰:“父老苦秦苛法久矣!吾与诸侯约,先入关者王之,吾当王关中。与父老约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余悉除去秦法,诸吏民皆案堵如故。凡吾所以来,为父老除害,非有所侵暴,无恐。且吾所以还军霸上,待诸侯至而定约束耳。”乃使人与秦吏行县、乡、邑,告谕之。秦民大喜,争持牛、羊、酒食献飨军士。沛公又让不受,曰:“仓粟多,非乏,不欲费民。”民又益喜,惟恐沛公不为秦王。项羽既定河北,率诸侯兵欲西入关。先是,诸侯吏卒、繇使、屯戍过秦中者,秦中吏卒遇之多无状。及章邯以秦军降诸侯,诸侯吏卒乘胜多奴虏使之,轻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怨,窃言曰:“章将军等诈吾属降诸侯,今能入关破秦,大善;即不能,诸侯虏吾属而东,秦又尽诛吾父母妻子,奈何?”诸将微闻其计,以告项羽。项羽召黥布、蒲将军计曰:“秦吏卒尚众,其心不服,至关不听,事必危。不如击杀之,而独与章邯、长史欣、都尉翳入秦。”于是楚军夜击坑秦卒二十余万人新安城南。或说沛公曰:“秦富十倍天下,地形强。闻项羽号章邯为雍王,王关中,今则来,沛公恐不得有此。可急使兵守函谷关,无内诸侯军;稍征关中兵以自益,距之。”沛公然其计,从之。已而项羽至关,关门闭。闻沛公已定关中,大怒,使黥布等攻破函谷关。十二月,项羽进至戏。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令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欲以求封。项羽大怒,飨士卒,期旦日击沛公军。当是时,项羽兵四十万,号百万,在新丰鸿门;沛公兵十万,号二十万,在霸上。范增说项羽曰:“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关,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气,皆为龙虎,成五采,此天子气也。急击勿失!”楚左尹项伯者,项羽季父也,素善张良,乃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具告以事,欲呼与俱去,曰:“毋俱死也!”张良曰:“臣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亡去不义,不可不语。”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惊。良曰:“料公士卒足以当项羽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为之奈何?”张良曰:“请往谓项伯,言沛公之不敢叛也。”沛公曰:“君安与项伯有故?”张良曰:“秦时与臣游,尝杀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来告良。”沛公曰:“孰与君少长?”良曰:“长于臣。”沛公曰:“君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张良出,固要项伯;项伯即入见沛公。沛公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曰:“吾入关,秋毫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库而待将军。所以遣将守关者,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日夜望将军至,岂敢反乎!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项伯许诺,谓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沛公曰:“诺。”于是项伯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羽,因言曰:“沛公不先破关中,公岂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击之,不义也。不如因善遇之。”项羽许诺。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羽鸿门,谢曰:“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将军战河北,臣战河南,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得复见将军于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将军与臣有隙。”项羽曰:“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项羽因留沛公与饮。范增数目项羽,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项羽默然不应。范增起出,召项庄,谓曰:“君王为人不忍。若入前为寿,寿毕,请以剑舞,因击沛公于坐,杀之。不者,若属皆且为所虏!”庄则入为寿,寿毕,曰:“军中无以为乐,请以剑舞。”项羽曰:“诺。”项庄拔剑起舞。项伯亦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庄不得击。于是张良至军门见樊哙。哙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今项庄拔剑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哙曰:“此迫矣,臣请入,与之同命!”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卫士欲止不内,樊哙侧其盾以撞,卫士仆地。遂入,披帷立,瞋目视项羽,头发上指,目眦尽裂。项羽按剑而跽曰:“客何为者?”张良曰:“沛公之参乘樊哙也。”项羽曰:“壮士!赐之卮酒!”则与斗卮酒。哙拜谢,起立而饮之。项羽曰:“赐之彘肩!”则与一生彘肩。樊哙覆其盾于地,加彘肩其上,拔剑切而啖之。项羽曰:“壮士复能饮乎?”樊哙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夫秦有虎狼之心,杀人如不能举,刑人如恐不胜,天下皆叛之。怀王与诸将约曰:‘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毫毛不敢有所近,还军霸上以待将军。劳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爵之赏,而听细人之说,欲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窃为将军不取也!”项羽未有以应,曰:“坐!”樊哙从良坐。坐须臾,沛公起如厕,因招樊哙出。沛公曰:“今者出,未辞也,为之奈何?”樊哙曰:“如今人方为刀俎,我方为鱼肉,何辞为!”于是遂去。鸿门去霸上四十里,沛公则置车骑,脱身独骑;樊哙、夏侯婴、靳彊、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从骊山下道芷阳,间行趣霸上。留张良使谢项羽,以白璧献羽,玉斗与亚父。沛公谓良曰:“从此道至吾军,不过二十里耳。度我至军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间至军中,张良入谢曰:“沛公不胜杯杓,不能辞,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再拜献将军足下;玉斗一双,再拜奉亚父足下。”项羽曰:“沛公安在?”良曰:“闻将军有意督过之,脱身独去,已至军矣。”项羽则受璧,置之坐上。亚父受玉斗,置之地,拔剑撞而破之,曰:“唉!竖子不足与谋!夺将军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属今为之虏矣!”沛公至军,立诛杀曹无伤。居数日,项羽引兵西,屠咸阳,杀秦降王子婴,烧秦宫室,火三月不灭。收其货宝、妇女而东。秦民大失望。韩生说项羽曰:“关中阻山带河,四塞之地,地肥饶,可都以霸。”项羽见秦宫室皆已烧残破,又心思东归,曰:“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韩生退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项羽闻之,烹韩生。项羽使人致命怀王,怀王曰:“如约。”项羽怒曰:“怀王者,吾家所立耳,非有功伐,何以得专主约!天下初发难时,假立诸侯后以伐秦。然身被坚执锐首事,暴露于野三年,灭秦定天下者,皆将相诸君与籍之力也!怀王虽无功,固当分其地而王之。”诸将皆曰:“善!”春正月,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帝者,地方千里,必居上游。”乃徙义帝于江南,都郴。二月,羽分天下王诸将。羽自立为西楚霸王,王梁、楚地九郡,都彭城。羽与范增疑沛公,而业已讲解,又恶负约,乃阴谋曰:“巴、蜀道险,秦之迁人皆居之。”乃曰:“巴、蜀亦关中地也。”故立沛公为汉王,王巴、蜀、汉中,都南郑。而三分关中,王秦降将,以距塞汉路。章邯为雍王,王咸阳以西,都废丘;长史欣者,故为栎阳狱掾,尝有德于项梁;都尉董翳者,本劝章邯降楚,故立欣为塞王,王咸阳以东,至河,都栎阳;立翳为翟王,王上郡,都高奴。项羽欲自取梁地,乃徙魏王豹为西魏王,王河东,都平阳。瑕丘申阳者,张耳嬖臣也,先下河南郡,迎楚河上,故立申阳为河南王,都洛阳。韩王成因故都,都阳翟。赵将司马卬定河内,数有功,故立卬为殷王,王河内,都朝歌。徙赵王歇为代王。赵相张耳素贤,又从入关,故立耳为常山王,王赵地,治襄国。当阳君黥布为楚将,常冠军,故立布为九江王,都六。番君吴芮率百越佐诸侯,又从入关,故立芮为衡山王,都邾。义帝柱国共敖将兵击南郡,功多,因立敖为临江王,都江陵。徙燕王韩广为辽东王,都无终。燕将臧荼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荼为燕王,都蓟。徙齐王田巿为胶东王,都即墨。齐将田都从楚救赵,因从入关,故立都为齐王,都临淄。项羽方渡河救赵,田安下济北数城,引其兵降项羽,故立安为济北王,都博阳。田荣数负项梁,又不肯将兵从楚击秦,以故不封。成安君陈馀弃将印去,不从入关,亦不封。客多说项羽曰:“张耳、陈馀,一体有功于赵,今耳为王,馀不可以不封。”羽不得已,闻其在南皮,因环封之三县。番君将梅鋗功多,封十万户侯。汉王怒,欲攻项羽,周勃、灌婴、樊哙皆劝之。萧何谏曰:“虽王汉中之恶,不犹愈于死乎?”汉王曰:“何为乃死也?”何曰:“今众弗如,百战百败,不死何为!夫能诎于一人之下而信于万乘之上者,汤、武是也。臣愿大王王汉中,养其民以致贤人,收用巴、蜀,还定三秦,天下可图也。”汉王曰:“善!”乃遂就国,以何为丞相。汉王赐张良金百镒,珠二斗。良具以献项伯。汉王亦因令良厚遗项伯,使尽请汉中地,项王许之。夏四月,诸侯罢戏下兵,各就国。项王使卒三万人从汉王之国。楚与诸侯之慕从者数万人,从杜南入蚀中。张良送至褒中,汉王遣良归韩。良因说汉王烧绝所过栈道,以备诸侯盗兵,且示项羽无东意。田荣闻项羽徙齐王巿于胶东,而以田都为齐王,大怒。五月,荣发兵距击田都,都亡走楚。荣留齐王巿,不令之胶东。巿畏项羽,窃亡之国。荣怒,六月,追击杀巿于即墨,自立为齐王。是时,彭越在钜野,有众万余人,无所属。荣与越将军印,使击济北。秋七月,越击杀济北王安。荣遂并王三齐之地,又使越击楚。项王命萧公角将兵击越,越大破楚军。张耳之国,陈馀益怒曰:“张耳与馀,功等也,今张耳王,馀独侯,此项羽不平!”乃阴使张同、夏说说齐王荣曰:“项羽为天下宰不平,尽王诸将善地,徙故王于丑地。今赵王乃北居代,馀以为不可。闻大王起兵,不听不义。愿大王资馀兵击常山,复赵王,请以赵为扞蔽!”齐王许之,遣兵从陈馀。项王以张良从汉王,韩王成又无功,故不遣之国,与俱至彭城,废以为穰侯。已,又杀之。初,淮阴人韩信,家贫,无行,不得推择为吏,又不能治生商贾,常从人寄食饮,人多厌之。信钓于城下,有漂母见信饥,饭信。信喜,谓漂母曰:“吾必有以重报母。”母怒曰:“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王孙而进食,岂望报乎!”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曰:“若虽长大,好带刀剑,中情怯耳。”因众辱之曰:“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于是信孰视之,俛出袴下,蒲伏。一市人皆笑信,以为怯。及项梁渡淮,信杖剑从之。居麾下,无所知名。项梁败,又属项羽,羽以为郎中。数以策干羽,羽不用。汉王之入蜀,信亡楚归汉,未知名。为连敖,坐当斩。其辈十三人皆已斩,次至信,信乃仰视,适见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滕公奇其言,壮其貌,释而不斩。与语,大说之,言于王。王拜以为治粟都尉,亦未之奇也。信数与萧何语,何奇之。汉王至南郑,诸将及士卒皆歌讴思东归,多道亡者。信度何等已数言王,王不我用,即亡去。何闻信亡,不及以闻,自追之。人有言王曰:“丞相何亡。”王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来谒王。王且怒且喜,骂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耳。”王曰:“若所追者谁?”何曰:“韩信也。”王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信无可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辞谢,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耶?”汉王曰:“然。”曰:“大王自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亦以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废,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谓妇人之仁也。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不平;逐其故主而王其将相,又迁逐义帝置江南;所过无不残灭,百姓不亲附,特劫于威强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其强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余万,唯独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也。大王之入武关,秋毫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于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留萧何收巴、蜀租,给军粮食。八月,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雍王章邯迎击汉陈仓,雍兵败,还走;止,战好畤,又败,走废丘。汉王遂定雍地,东至咸阳,引兵围雍王于废丘,而遣诸将略地。塞王欣、翟王翳皆降,以其地为渭南、河上、上郡。令将军薛欧、王吸出武关,因王陵兵以迎太公、吕后。项王闻之,发兵距之阳夏,不得前。王陵者,沛人也,先聚党数千人,居南阳,至是始以兵属汉。项王取陵母置军中,陵使至,则东乡坐陵母,欲以招陵。陵母私送使者,泣曰:“愿为老妾语陵:善事汉王,汉王长者,终得天下,毋以老妾故持二心。妾以死送使者!”遂伏剑而死。项王怒,亨陵母。项王以故吴令郑昌为韩王,以距汉。张良遗项王书曰:“汉王失职,欲得关中,如约即止,不敢东。”又以齐、梁反书遗项王曰:“齐欲与赵并灭楚。”项王以此故无西意,而北击齐。燕王广不肯之辽东,臧荼击杀之,并其地。是岁,以内史沛周苛为御史大夫。项王使趣义帝行,其群臣、左右稍稍叛之。二年(丙申,公元前205年)冬十月,项王密使九江、衡山、临江王击义帝,杀之江中。陈馀悉三县兵,与齐兵共袭常山。常山王张耳败,走汉,谒汉王于废丘,汉王厚遇之。陈馀迎赵王于代,复为赵王。赵王德陈馀,立以为代王。陈馀为赵王弱,国初定,不之国,留傅赵王,而使夏说以相国守代。张良自韩间行归汉,汉王以为成信侯。良多病,未尝特将,常为画策臣,时时从汉王。汉王如陕,镇抚关外父老。河南王申阳降,置河南郡。汉王以韩襄王孙信为韩太尉,将兵略韩地。信急击韩王昌于阳城,昌降。十一月,立信为韩王,常将韩兵从汉王。汉王还,都栎阳。诸将拔陇西。春正月,项王北至城阳。齐王荣将兵会战,败,走平原,平原民杀之。项王复立田假为齐王。遂北至北海,烧夷城郭、室屋,坑田荣降卒,系虏其老弱、妇女,所过多所残灭。齐民相聚叛之。汉将拔北地,虏雍王弟平。三月,汉王自临晋渡河。魏王豹降,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卬,置河内郡。初,阳武人陈平,家贫,好读书。里中社,平为宰,分肉甚均。父老曰:“善,陈孺子之为宰!”平曰:“嗟乎,使平得宰天下,亦如是肉矣!”及诸侯叛秦,平事魏王咎于临济,为太仆,说魏王,不听。人或谗之,平亡去。后事项羽,赐爵为卿。殷王反楚,项羽使平击降之。还,拜为都尉,赐金二十镒。居无何,汉王攻下殷。项王怒,将诛定殷将吏。平惧,乃封其金与印,使使归项王;而挺身间行,杖剑亡,渡河,归汉王于修武,因魏无知求见汉王。汉王召入,赐食,遣罢就舍。平曰:“臣为事来,所言不可以过今日。”于是汉王与语而说之,问曰:“子之居楚何官?”曰:“为都尉。”是日,即拜平为都尉,使为参乘,典护军。诸将尽讙曰:“大王一日得楚之亡卒,未知其高下,而即与同载,反使监护长者!”汉王闻之,愈益幸平。汉王南渡平阴津,至洛阳新城。三老董公遮说王曰:“臣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故曰:‘明其为贼,敌乃可服。’项羽为无道,放杀其主,天下之贼也。夫仁不以勇,义不以力,大王宜率三军之众为之素服,以告诸侯而伐之,则四海之内莫不仰德,此三王之举也。”于是汉王为义帝发丧,袒而大哭,哀临三日,发使告诸侯曰:“天下共立义帝,北面事之。今项羽放杀义帝江南,大逆无道!寡人悉发关中兵,收三河士,南浮江、汉以下,愿从诸侯王击楚之杀义帝者!”使者至赵,陈馀曰:“汉杀张耳,乃从。”于是汉王求人类张耳者斩之,持其头遗陈馀。馀乃遣兵助汉。田荣弟横收散卒,得数万人,起城阳。夏四月,立荣子广为齐王,以拒楚。项王因留,连战,未能下。虽闻汉东,既击齐,欲遂破之而后击汉。汉王以故得率诸侯兵凡五十六万人伐楚。到外黄,彭越将其兵三万余人归汉。汉王曰:“彭将军收魏地得十余城,欲急立魏后。今西魏王豹,真魏后。”乃拜彭越为魏相国,擅将其兵略定梁地。汉王遂入彭城,收其货宝、美人,日置酒高会。项王闻之,令诸将击齐,而自以精兵三万人南,从鲁出胡陵至萧。晨,击汉军而东至彭城,日中,大破汉军。汉军皆走,相随入谷、泗水,死者十余万人。汉卒皆南走山,楚又追击至灵璧东睢水上;汉军却,为楚所挤,卒十余万人皆入睢水,水为之不流。围汉王三匝。会大风从西北起,折木,发屋,扬沙石,窈冥昼晦,逢迎楚军,大乱坏散,而汉王乃得与数十骑遁去。欲过沛收家室,而楚亦使人之沛取汉王家。家皆亡,不与汉王相见。汉王道逢孝惠、鲁元公主,载以行。楚骑追之,汉王急,推堕二子车下。滕公为太仆,常下收载之。如是者三,曰:“今虽急,不可以驱,奈何弃之!”故徐行。汉王怒,欲斩之者十余;滕公卒保护,脱二子。审食其从太公、吕后间行求汉王,不相遇,反遇楚军。楚军与归,项王常置军中为质。是时,吕后兄周吕侯为汉将兵,居下邑。汉王间往从之,稍稍收其士卒。诸侯皆背汉,复与楚。塞王欣、翟王翳亡降楚。田横进攻田假,假走楚,楚杀之。横遂复定三齐之地。汉王问群臣曰:“吾欲捐关以东,等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张良曰:“九江王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隙;彭越与齐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初,项王击齐,征兵九江,九江王布称病不往,遣将将军数千人行。汉之破楚彭城,布又称病不佐楚。楚王由此怨布,数使使者诮让,召布。布愈恐,不敢往。项王方北忧齐、赵,西患汉,所与者独九江王;又多布材,欲亲用之,以故未之击。汉王自下邑徙军砀,遂至虞,谓左右曰:“如彼等者,无足与计天下事!”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汉王曰:“孰能为我使九江,令之发兵倍楚?留项王数月,我之取天下可以百全。”随何曰:“臣请使之!”汉王使与二十人俱。五月,汉王至荥阳,诸败军皆会,萧何亦发关中老弱未傅者悉诣荥阳,汉军复大振。楚起于彭城,常乘胜逐北,与汉战荥阳南京、索间。楚骑来众,汉王择军中可为骑将者,皆推故秦骑士重泉人李必、骆甲。汉王欲拜之。必、甲曰:“臣故秦民,恐军不信臣;愿得大王左右善骑者傅之。”乃拜灌婴为中大夫令,李必、骆甲为左右校尉,将骑兵击楚骑于荥阳东,大破之,楚以故不能过荥阳而西。汉王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周勃、灌婴等言于汉王曰:“陈平虽美如冠玉,其中未必有也。臣闻平居家时盗其嫂;事魏不容,亡归楚;不中,又亡归汉。今日大王尊官之,令护军。臣闻平受诸将金,金多者得善处,金少者得恶处。平,反覆乱臣也,愿王察之!”汉王疑之,召让魏无知。无知曰:“臣所言者能也,陛下所问者行也。今有尾生、孝己之行,而无益胜负之数,陛下何暇用之乎!楚、汉相距,臣进奇谋之士,顾其计诚足以利国家不耳。盗嫂、受金,又何足疑乎!”汉王召让平曰:“先生事魏不中,事楚而去,今又从吾游,信者固多心乎!”平曰:“臣事魏王,魏王不能用臣说,故去事项王;项王不能信人,其所任爱,非诸项,即妻之昆弟,虽有奇士不能用。闻汉王能用人,故归大王。臣裸身来,不受金无以为资。诚臣计画有可采者,愿大王用之;使无可用者,金具在,请封输官,得请骸骨。”汉王乃谢,厚赐,拜为护军中尉,尽护诸将。诸将乃不敢复言。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则绝河津,反为楚。六月,汉王还栎阳。壬午,立子盈为太子;赦罪人。汉兵引水灌废丘,废丘降,章邯自杀。尽定雍地,以为中地、北地、陇西郡。关中大饥,米斛万钱,人相食。令民就食蜀、汉。初,秦之亡也,豪桀争取金玉,宣曲任氏独窖仓粟。及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而豪桀金玉尽归任氏,任氏以此起,富者数世。秋八月,汉王如荥阳,命萧何守关中,侍太子。为法令约束,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事有不及奏决者,辄以便宜施行,上来,以闻。计关中户口,转漕、调兵以给军,未尝乏绝。汉王使郦食其往说魏王豹,且召之。豹不听,曰:“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灌婴、曹参俱击魏。汉王问食其:“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安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韩信亦问郦生:“魏得无用周叔为大将乎?”郦生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魏王盛兵蒲坂以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渡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九月,信击虏豹,传诣荥阳。悉定魏地,置河东、上党、太原郡。汉之败于彭城而西也,陈馀亦觉张耳不死,即背汉。韩信既定魏,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许之,乃遣张耳与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信破代兵,禽夏说于阏與。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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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汉纪二起强圉作噩(公元前204年),尽著雍阉茂(公元前203年),凡二年。太祖高皇帝上之下三年(丁酉,公元前204年)冬十月,韩信、张耳以兵数万东击赵。赵王及成安君陈馀闻之,聚兵井陉口,号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韩信、张耳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间路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于麾下;否则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尝自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韩信兵少而疲,如此避而不击,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矣。”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广武君策,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餐,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佯应曰:“诺。”信曰:“赵已先据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也。”乃使万人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旗鼓,鼓行出井陉口;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于是信与张耳佯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疾战。赵果空壁争汉旗、鼓,逐信、耳。信、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帜二千。赵军已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见而大惊,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于是汉兵夹击,大破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信募生得广武君者予千金。有缚致麾下者,信解其缚,东乡坐,师事之。问曰:“仆欲北伐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臣败亡之虏,何足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今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曰:“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东下井陉,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军欲举倦敝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不得,攻之不拔,情见势屈;旷日持久,粮食单竭。燕既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强。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此将军所短也。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按甲休兵,镇抚赵民,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北首燕路,而后遣辨士奉咫尺之书,暴其所长于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遣使报汉,且请以张耳王赵,汉王许之。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张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甲戌晦,日有食之。十一月癸卯晦,日有食之。随何至九江,九江太宰主之,三日不得见。随何说太宰曰:“王之不见何,必以楚为强,以汉为弱也。此臣之所以为使。使何得见,言之而是,大王所欲闻也;言之而非,使何等二十人伏斧质九江市,足以明王倍汉而与楚也。”太宰乃言之王。王见之。随何曰:“汉王使臣敬进书大王御者,窃怪大王与楚何亲也?”九江王曰:“寡人北乡而臣事之。”随何曰:“大王与项王俱列为诸侯,北乡而臣事之者,必以楚为强,可以托国也。项王伐齐,身负版筑,为士卒先。大王宜悉九江之众,身自将之,为楚前锋;今乃发四千人以助楚。夫北面而臣事人者,固若是乎?汉王入彭城,项王未出齐也,大王宜悉九江之兵渡淮,日夜会战彭城下;大王乃抚万人之众,无一人渡淮者,垂拱而观其孰胜。夫托国于人者,固若是乎?大王提空名以乡楚而欲厚自托,臣窃为大王不取也!然而大王不背楚者,以汉为弱也。夫楚兵虽强,天下负之以不义之名,以其背盟约而杀义帝也。汉王收诸侯,还守成皋、荥阳,下蜀、汉之粟,深沟壁垒,分卒守徼乘塞。楚人深入敌国八九百里,老弱转粮千里之外。汉坚守而不动,楚进则不得攻,退则不能解,故曰楚兵不足恃也。使楚胜汉,则诸侯自危惧而相救。夫楚之强,适足以致天下之兵耳。故楚不如汉,其势易见也。今大王不与万全之汉而自托于危亡之楚,臣窃为大王惑之!臣非以九江之兵足以亡楚也,大王发兵而倍楚,项王必留;留数月,汉之取天下可以万全。臣请与大王提剑而归汉,汉王必裂地而封大王,又况九江必大王有也。”九江王曰:“请奉命。”阴许畔楚与汉,未敢泄也。楚使者在九江,舍传舍,方急责布发兵。随何直入,坐楚使者上,曰:“九江王已归汉,楚何以得发兵?”布愕然。楚使者起。何因说布曰:“事已构,可遂杀楚使者,无使归,而疾走汉并力。”布曰:“如使者教。”于是杀楚使者,因起兵而攻楚。楚使项声、龙且攻九江,数月,龙且破九江军。布欲引兵走汉,恐楚兵杀之,乃间行与何俱归汉。十二月,九江王至汉。汉王方踞床洗足,召布入见。布大怒,悔来,欲自杀;及出就舍,帐御、饮食、从官皆如汉王居,布又大喜过望,于是乃使人入九江。楚已使项伯收九江兵,尽杀布妻子。布使者颇得故人、幸臣,将众数千人归汉。汉益九江王兵,与俱屯成皋。楚数侵夺汉甬道,汉军乏食。汉王与郦食其谋桡楚权。食其曰:“昔汤伐桀,封其后于(木巳);武王伐纣,封其后于宋。今秦失德弃义,侵伐诸侯,灭其社稷,使无立锥之地,陛下诚能复立六国之后,此其君臣、百姓必皆戴陛下之德,莫不向风慕义,愿为臣妾。德义已行,陛下南向称霸,楚必敛衽而朝。”汉王曰:“善!趣刻印,先生因行佩之矣。”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计桡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良,曰:“何如?”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对曰:“臣请借前箸,为大王筹之。昔汤、武封桀、纣之后者,度能制其死生之命也。今陛下能制项籍之死命乎?其不可一也。武王入殷,表商容之闾,释箕子之囚,封比干之墓。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二也。发钜桥之粟,散鹿台之钱,以赐贫穷。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三也。殷事已毕,偃革为轩,倒载干戈,示天下不复用兵。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四也。休马华山之阳,示以无为。今陛下能乎?其不可五也。放牛桃林之阴,以示不复输积。今陛下能乎?其不可六也。天下游士,离其亲戚,弃坟墓,去故旧,从陛下游者,徒欲日夜望咫尺之地;今复立六国之后,天下游士各归事其主,从其亲戚,反其故旧、坟墓,陛下谁与取天下乎?其不可七也。且夫楚唯无强,六国立者复桡而从之,陛下焉得而臣之?其不可八也。诚用客之谋,陛下事去矣!”汉王辍食,吐哺,骂曰:“竖儒几败而公事!”令趣销印。荀悦论曰:夫立策决胜之术,其要有三:一曰形,二曰势,三曰情。形者,言其大体得失之数也;势者,言其临时之宜、进退之机也;情者,言其心志可否之实也。故策同、事等而功殊者,三术不同也。初,张耳、陈馀说陈涉以复六国,自为树党;郦生亦说汉王。所以说者同而得失异者,陈涉之起,天下皆欲亡秦;而楚、汉之分未有所定,今天下未必欲亡项也。故立六国,于陈涉,所谓多己之党而益秦之敌也;且陈涉未能专天下之地也,所谓取非其有以与于人,行虚惠而获实福也。立六国,于汉王,所谓割己之有而以资敌,设虚名而受实祸也。此同事而异形者也。及宋义待秦、赵之毙,与昔卞庄刺虎同说者也。施之战国之时,邻国相攻,无临时之急,则可也。战国之立,其日久矣,一战胜败,未必以存亡也;其势非能急于亡敌国也;进乘利,退自保,故累力待时,承敌之毙,其势然也。今楚、赵所起,其与秦势不并立,安危之机,呼吸成变,进则定功,退则受祸。此同事而异势者也。伐赵之役,韩信军于泜水之上而赵不能败。彭城之难,汉王战于睢水之上,士卒皆赴入睢水而楚兵大胜。何则?赵兵出国迎战,见可而进,知难而退,怀内顾之心,无出死之计;韩信军孤在水上,士卒必死,无有二心,此信之所以胜也。汉王深入敌国,置酒高会,士卒逸豫,战心不固;楚以强大之威而丧其国都,士卒皆有愤激之气,救败赴亡之急,以决一旦之命,此汉之所以败也。且韩信选精兵以守,而赵以内顾之士攻之;项羽选精兵以攻,而汉以怠惰之卒应之。此同事而异情者也。故曰:权不可豫设,变不可先图。与时迁移,应物变化,设策之机也。汉王谓陈平曰:“天下纷纷,何时定乎?”陈平曰:“项王骨鲠之臣,亚父、钟离昩、龙且、周殷之属,不过数人耳。大王诚能捐数万斤金,行反间,间其君臣,以疑其心。项王为人,意忌信谗,必内相诛,汉因举兵而攻之,破楚必矣。”汉王曰:“善!”乃出黄金四万斤与平,恣所为,不问其出入。平多以金纵反间于楚军,宣言:“诸将钟离昩等为项王将,功多矣,然而终不得裂地而王,欲与汉为一,以灭项氏而分王其地。”项王果意不信钟离昩等。夏四月,楚围汉王于荥阳,急;汉王请和,割荥阳以西者为汉。亚父劝羽急攻荥阳,汉王患之。项羽使使至汉,陈平使为大牢具。举进,见楚使,即佯惊曰:“吾以为亚父使,乃项王使!”复持去,更以恶草具进楚使。楚使归,具以报项王,项王果大疑亚父。亚父欲急攻下荥阳城,项王不信,不肯听。亚父闻项王疑之,乃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未至彭城,疽发背而死。五月,将军纪信言于汉王曰:“事急矣!臣请诳楚,王可以间出。”于是陈平夜出女子东门二千余人,楚因四面击之。纪信乃乘王车,黄屋左纛,曰:“食尽,汉王降。”楚皆呼万岁,之城东观。以故汉王得与数十骑出西门遁去,令韩王信与周苛、魏豹、枞公守荥阳。羽见纪信,问:“汉王安在?”曰:“已出去矣。”羽烧杀信。周苛、枞公相谓曰:“反国之王,难与守城!”因杀魏豹。汉王出荥阳,至成皋,入关,收兵欲复东。辕生说汉王曰:“汉与楚相距荥阳数岁,汉常困。愿君王出武关,项王必引兵南走。王深壁勿战,令荥阳、成皋间且得休息,使韩信等得安辑河北赵地,连燕、齐,君王乃复走荥阳。如此,则楚所备者多,力分;汉得休息,复与之战,破之必矣!”汉王从其计,出军宛、叶间,与黥布行收兵。羽闻汉王在宛,果引兵南;汉王坚壁不与战。汉王之败彭城,解而西也,彭越皆亡其所下城,独将其兵北居河上,常往来为汉游兵击楚,绝其后粮。是月,彭越渡睢,与项声、薛公战下邳,破,杀薛公。羽乃使终公守成皋,而自东击彭越。汉王引兵北,击破终公,复军成皋。六月,羽已破走彭越,闻汉复军成皋,乃引兵西拔荥阳城,生得周苛。羽谓苛:“为我将,以公为上将军,封三万户。”周苛骂曰:“若不趋降汉,今为虏矣;若非汉王敌也!”羽烹周苛,并杀枞公而虏韩王信,遂围成皋。汉王逃,独与滕公共车出成皋玉门,北渡河,宿小修武传舍。晨,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既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循行,备守赵地。拜韩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诸将稍稍得出成皋从汉王。楚遂拔成皋,欲西;汉使兵距之巩,令其不得西。秋七月,有星孛于大角。临江王敖薨,子尉嗣。汉王得韩信军,复大振。八月,引兵临河,南乡,军小修武,欲复与楚战。郎中郑忠说止汉王,使高垒深堑勿与战。汉王听其计,使将军刘贾、卢绾将卒二万人,骑数百,渡白马津,入楚地,佐彭越,烧楚积聚,以破其业,无以给项王军食而已。楚兵击刘贾,贾辄坚壁不肯与战,而与彭越相保。彭越攻徇梁地,下睢阳、外黄等十七城。九月,项王谓大司马曹咎曰:“谨守成皋。即汉王欲挑战,慎勿与战,勿令得东而已。我十五日必定梁地,复从将军。”羽引兵东行,击陈留、外黄、睢阳等城,皆下之。汉王欲捐成皋以东,屯巩、洛以距楚。郦生曰:“臣闻‘知天之天者,王事可成’,王者以民为天,而民以食为天。夫敖仓,天下转输久矣,臣闻其下乃有藏粟甚多。楚人拔荥阳,不坚守敖仓,乃引而东,令适卒分守成皋,此乃天所以资汉也。方今楚易取而汉反却,自夺其便,臣窃以为过矣。且两雄不俱立,楚、汉久相持不决,海内摇荡,农夫释耒,工女下机,天下之心未有所定也。愿足下急复进兵,收取荥阳,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杜太行之道,距蜚狐之口,守白马之津,以示诸侯形制之势,则天下知所归矣。”王从之,乃复谋取敖仓。食其又说王曰:“方今燕、赵已定,唯齐未下。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于楚,人多变诈;足下虽遣数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臣请得奉明诏说齐王,使为汉而称东藩。”上曰:“善!”乃使郦生说齐王曰:“王知天下之所归乎?”王曰:“不知也。天下何所归?”郦生曰:“归汉。”曰:“先生何以言之?”曰:“汉王先入咸阳,项王负约,王之汉中。项王迁杀义帝,汉王闻之,起蜀、汉之兵击三秦,出关而责义帝之处。收天下之兵,立诸侯之后;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与天下同其利,豪英贤才皆乐为之用。项王有倍约之名,杀义帝之负;于人之功无所记,于人之罪无所忘;战胜而不得其赏,拔城而不得其封,非项氏莫得用事;天下畔之,贤才怨之,而莫为之用。故天下之事归于汉王,可坐而策也!夫汉王发蜀、汉,定三秦;涉西河,破北魏;出井陉,诛成安君。此非人之力也,天之福也!今已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险,守白马之津,杜太行之阪,距蜚狐之口。天下后服者先亡矣。王疾先下汉王,齐国可得而保也;不然,危亡可立而待也!”先是,齐闻韩信且东兵,使华无伤、田解将重兵屯历下军以距汉。及纳郦生之言,遣使与汉平,乃罢历下守战备,与郦生日纵酒为乐。韩信引兵东,未度平原,闻郦食其已说下齐,欲止。辨士蒯彻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余城,将军以数万众,岁余乃下赵五十余城。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遂渡河。四年(戊戌,公元前203年)冬十月,信袭破齐历下军,遂至临淄。齐王以郦生为卖己,乃烹之。引兵东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田横走博阳,守相田光走城阳,将军田既军于胶东。楚大司马咎守成皋,汉数挑战,楚军不出。使人辱之,数日,咎怒,渡兵汜水。士卒半渡,汉击之,大破楚军,尽得楚国金玉、货赂。咎及司马欣皆自刭汜水上。汉王引兵渡河,复取成皋,军广武,就敖仓食。项羽下梁地十余城,闻成皋破,乃引兵还。汉军方围钟离昩于荥阳东,闻羽至,尽走险阻。羽亦军广武,与汉相守。数月,楚军食少。项王患之,乃为俎,置太公其上,告汉王曰:“今不急下,吾烹太公!”汉王曰:“吾与羽俱北面受命怀王,约为兄弟,吾翁即若翁;必欲烹而翁,幸分我一杯羹!”项王怒,欲杀之。项伯曰:“天下事未可知。且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只益祸耳!”项王从之。项王谓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能斗力!”项王三令壮士出挑战,汉有善骑射者楼烦辄射杀之。项王大怒,乃自被甲持戟挑战。楼烦欲射之,项王瞋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遂走还入壁,不敢复出。汉王使人间问之,乃项王也,汉王大惊。于是项王乃即汉王,相与临广武间而语。羽欲与汉王独身挑战。汉王数羽曰:“羽负约,王我于蜀、汉,罪一;矫杀卿子冠军,罪二;救赵不还报,而擅劫诸侯兵入关,罪三;烧秦宫室,掘始皇帝冢,收私其财,罪四;杀秦降王子婴,罪五;诈坑秦子弟新安二十万,罪六;王诸将善地而徙逐故王,罪七;出逐义帝彭城,自都之,夺韩王地,并王梁、楚,多自与,罪八;使人阴杀义帝江南,罪九;为政不平,主约不信,天下所不容,大逆无道,罪十也。吾以义兵从诸侯诛残贼,使刑余罪人击公,何苦乃与公挑战!”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乃扪足曰:“虏中吾指!”汉王病创卧,张良强请汉王起行劳军,以安士卒,毋令楚乘胜。汉王出行军,疾甚,因驰入成皋。韩信已定临淄,遂东追齐王。项王使龙且将兵,号二十万,以救齐,与齐王合军高密。客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可当。齐、楚自居其地,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闻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地,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寄食于漂母,无资身之策;受辱于袴下,无兼人之勇,不足畏也。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也。”十一月,齐、楚与汉夹潍水而陈。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佯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太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虏齐王广。汉将灌婴追得齐守相田光,进至博阳。田横闻齐王死,自立为齐王,还击婴,婴败横军于嬴下。田横亡走梁,归彭越。婴进击齐将田吸于千乘,曹参击田既于胶东,皆杀之,尽定齐地。立张耳为赵王。汉王疾愈,西入关。至栎阳,枭故塞王欣头栎阳市。留四日,复如军,军广武。韩信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请为假王以镇之。”汉王发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自王乎!不如因而立之,善遇,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春二月,遣张良操印立韩信为齐王,征其兵击楚。项王闻龙且死,大惧,使盱台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汉王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必终为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自必于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武涉已去,蒯彻知天下权在信,乃以相人之术说信曰:“仆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彻曰:“天下初发难也,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乘利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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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于此矣。汉王将十万之众,距巩、洛,阻山河之险,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百姓罢极怨望,无所归倚。以臣料之,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两主之命,悬于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诚能听臣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赵、燕,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孰敢不听!割大弱强以立诸侯,诸侯已立,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案齐之故,有胶、泗之地,深拱揖让,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熟虑之!”韩信曰:“汉王遇我甚厚,吾岂可乡利而倍义乎!”蒯生曰:“始常山王、成安君为布衣时,相与为刎颈之交;后争张黡、陈泽之事,常山王杀成安君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至欢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泽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亦误矣!大夫种存亡越,霸句践,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兽尽而猎狗烹。夫以交友言之,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则不过大夫种之于句践也。此二者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挟不赏之功,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韩信谢曰:“先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后数日,蒯彻复说曰:“夫听者,事之候也;计者,事之机也;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鲜矣!故知者,决之断也;疑者,事之害也。审豪厘之小计,遗天下之大数,智诚知之,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得而易失也。时乎时,不再来!”韩信犹豫,不忍倍汉;又自以功多,汉终不夺我齐,遂谢蒯彻。因去,佯狂为巫。秋七月,立黥布为淮南王。八月,北貉燕人来致枭骑助汉。汉王下令:军士不幸死者,吏为衣衾棺敛,转送其家。四方归心焉。是岁,以中尉周昌为御史大夫。昌,苛从弟也。项羽自知少助;食尽,韩信又进兵击楚,羽患之。汉遣侯公说羽请太公。羽乃与汉约:中分天下,割洪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九月,楚归太公、吕后,引兵解而东归。汉王欲西归,张良、陈平说曰:“汉有天下太半,而诸侯皆附;楚兵疲食尽,此天亡之时也。今释弗击,此所谓‘养虎自遗患’也。”汉王从之。" }, { "index": 146, "volume_number": "卷146", "content": "第三十六·汉纪二十八起昭阳大渊献(公元3年),尽著雍执徐(公元8年),凡六年。王莽上居摄元年(丙寅,公元6年)春正月,王莽祀上帝于南郊,又行迎春、大射、养老之礼。三月己丑,立宣帝玄孙婴为皇太子,号曰孺子。婴,广戚侯显之子也,年二岁,托以卜相最吉,立之。尊皇后曰皇太后。以王舜为太傅、左辅,甄丰为太阿、右拂,甄邯为太保、后承;又置四少,秩皆二千石。四月,安众侯刘崇与相张绍谋曰:“安汉公莽必危刘氏,天下非之,莫敢先举,此乃宗室之耻也。吾帅宗族为先,海内必和。”绍等从者百余人遂进攻宛,不得入而败。绍从弟竦与崇族父嘉诣阙自归,莽赦弗罪。竦因为嘉作奏,称莽德美,罪状刘崇:“愿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负笼荷锸,驰之南阳,猪崇宫室,令如古制。及崇社宜如亳社,以赐诸侯,用永监戒!”于是莽大说,封嘉为率礼侯,嘉子七人皆赐爵关内侯;后又封竦为淑德侯。长安为之语曰:“欲求封,过张伯松。力战斗,不如巧为奏。”自后谋反皆污池云。群臣复白:“刘崇等谋逆者,以莽权轻也。宜尊重以填海内。”五月甲辰,太后诏莽朝见太后称“假皇帝”。冬十月丙辰朔,日有食之。十二月,群臣奏请以安汉公庐为摄省,府为摄殿,第为摄宫。奏可。是岁,西羌庞恬、傅幡等怨莽夺其地,反攻西海太守程永,永奔走。莽诛永,遣护羌校尉窦况击之。二年(丁卯,公元7年)春,窦况等击破西羌。五月,更造货:错刀,一直五千;契刀,一直五百;大钱,一直五十。与五铢钱并行,民多盗铸者。禁列侯以下不得挟黄金,输御府受直;然卒不与直。东郡太守翟义,方进之子也,与姊子上蔡陈丰谋曰:“新都侯摄天子位,号令天下,故择宗室幼稚者以为孺子,依托周公辅成王之义,且以观望,必代汉家,其渐可见。方今宗室衰弱,外无强蕃,天下倾首服从,莫能亢扞国难。吾幸得备宰相子,身守大郡,父子受汉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欲举兵西,诛不当摄者,选宗室子孙辅而立之。设令时命不成,死国埋名,犹可以不惭于先帝。今欲发之,汝肯从我乎?”丰年十八,勇壮,许诺。义遂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信弟武平侯刘璜结谋,以九月都试日斩观令,因勒其车骑、材官士,募郡中勇敢,部署将帅。信子匡时为东平王,乃并东平兵,立信为天子;义自号大司马、柱天大将军。移檄郡国,言:“莽鸩杀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今天子已立,共行天罚!”郡国皆震。比至山阳,众十余万。莽闻之,惶惧不能食。太皇太后谓左右曰:“人心不相远也。我虽妇人,亦知莽必以此自危。”莽乃拜其党、亲: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凡七人,自择除关西人为校尉、军吏,将关东甲卒,发奔命以击义焉。复以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屯函谷关;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壄将军,屯武关;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屯宛。三辅闻翟义起,自茂陵以西至汧二十三县,盗贼并发。槐里男子赵朋、霍鸿等自称将军,攻烧官寺,杀右辅都尉及斄令。相与谋曰:“诸将精兵悉东,京师空,可攻长安!”众稍多至十余万,火见未央宫前殿。莽复拜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西击朋等。以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屯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屯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皆勒兵自备。以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受钺高庙,领天下兵,左杖节,右把钺,屯城外。王舜、甄丰昼夜循行殿中。莽日抱孺子祷郊庙,会群臣,称曰:“昔成王幼,周公摄政,而管、蔡挟禄父以畔。今翟义亦挟刘信而作乱。自古大圣犹惧此,况臣莽之斗筲!”群臣皆曰:“不遭此变,不章圣德!”冬十月甲子,莽依《周书》作《大诰》曰:“粤其闻日,宗室之俊有四百人,民献仪九万夫,予敬以终于此谋继嗣图功。”遣大夫桓谭等班行谕告天下,以当反位孺子之意。诸将东至陈留淄,与翟义会战,破之,斩刘璜首。莽大喜,复下诏先封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皆为列侯,即军中拜授。因大赦天下。于是吏士精锐遂攻围义于圉城,十二月,大破之,义与刘信弃军亡。至固始界中,捕得义,尸磔陈都市;卒不得信。始初元年(戊辰,公元8年)春,地震。大赦天下。王邑等还京师,西与王级等合击赵朋、霍鸿。二月,朋等殄灭,诸县息平。还师振旅,莽乃置酒白虎殿,劳赐将帅。诏陈崇治校军功,第其高下,依周制爵五等,以封功臣为侯、伯、子、男,凡三百九十五人,曰“皆以奋怒,东指西击,羌寇、蛮盗,反虏、逆贼,不得旋踵,应时殄灭,天下咸服”之功封云。其当赐爵关内侯者,更名曰附城,又数百人。莽发翟义父方进及先祖冢在汝南者,烧其棺柩;夷灭三族,诛及种嗣;至皆同坑,以棘五毒并葬之。又取义及赵朋、霍鸿党众之尸,聚之通路之旁,濮阳、无盐、圉、槐里、盩厔凡五所,建表木于其上,书曰:“反虏逆贼鲵。”义等既败,莽于是自谓威德日盛,遂谋即真之事矣。群臣复奏:进摄皇帝子安、临爵为公,封兄子光为衍功侯。是时莽还归新都国,群臣复白以封莽孙宗为新都侯。九月,莽母功显君死。莽自以居摄践阼,奉汉大宗之后,为功显君缌缞弁而加麻环绖,如天子吊诸侯服。凡一吊再会,而令新都侯宗为主,服丧三年云。司威陈崇奏:莽兄子衍功侯光私报执金吾窦况,令杀人;况为收系,致其法。莽大怒,切责光。光母曰:“汝自视孰与长孙、中孙?”长孙、中孙者,宇及获之字也。遂母子自杀,及况皆死。初,莽以事母、养嫂、抚兄子为名,及后悖虐,复以示公义焉。令光子嘉嗣爵为侯。是岁,广饶侯刘京言齐郡新井,车骑将军千人扈云言巴郡石牛,太保属臧鸿言扶风雍石。莽皆迎受。十一月,甲子,莽奏太后曰:“陛下遇汉十二世三七之厄,承天威命,诏臣莽居摄。广饶侯刘京上书言:‘七月中,齐郡临淄县昌兴亭长辛当一暮数梦,曰:“吾,天公使也。天公使我告亭长:‘摄皇帝当为真。’即不信我,此亭中当有新井。”亭长晨起视亭中,诚有新井,入地且百尺。’十一月壬子,直建冬至,巴郡石牛,戊午,雍石文,皆到于未央宫之前殿。臣与太保安阳侯舜等视,天风起,尘冥,风止,得铜符帛图于石前,文曰:‘天告帝符,献者封侯’,骑都尉崔发等视说。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臣莽敢不承用!臣请共事神祇、宗庙,奏言太皇太后、孝平皇后,皆称‘假皇帝’;其号令天下,天下奏言事,毋言‘摄’;以居摄三年为始初元年;漏刻以百二十为度;用应天命。臣莽夙夜养育隆就孺子,令与周之成王比德,宣明太皇太后威德于万方,期于富而教之。孺子加元服,复子明辟,如周公故事。”奏可。众庶知其奉符命,指意群公博议别奏,以示即真之渐矣。期门郎张充等六人谋共劫莽,立楚王。发觉,诛死。梓潼人哀章学问长安,素无行,好为大言,见莽居摄,即作铜匮,为两检,署其一曰“天帝行玺金匮图”,其一署曰“赤帝玺某传予黄帝金策书”。某者,高皇帝名也。书言王莽为真天子,皇太后如天命。图书皆书莽大臣八人,又取令名王兴、王盛,章因自窜姓名,凡十一人,皆署官爵,为辅佐。章闻齐井、石牛事下,即日昏时,衣黄衣,持匮至高庙,以付仆射。仆射以闻。戊辰,莽至高庙拜受金匮神禅,御王冠,谒太后,还坐未央宫前殿,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而太皇太后之末属。皇天上帝隆显大佑,成命统序,符契、图文、金匮策书,神明诏告,属予以天下兆民。赤帝汉氏高皇帝之灵,承天命,传金策之书,予甚祗畏,敢不钦受!以戊辰直定,御王冠,即真天子位,定有天下之号曰新。其改正朔,易服色,变牺牲,殊徽帜,异器制。以十二月朔癸酉为始建国元年正月之朔,以鸡鸣为时。服色配德上黄,牺牲应正用白,使节之旄幡皆纯黄,其署曰‘新使五威节’,以承皇天上帝威命也。”莽将即真,先奉诸符瑞以白太后,太后大惊。是时以孺子未立,玺臧长乐宫。及莽即位,请玺,太后不肯授莽。莽使安阳侯舜谕指,舜素谨敕,太后雅爱信之。舜既见太后,太后知其为莽求玺,怒骂之曰:“而属父子宗族,蒙汉家力,富贵累世,既无以报,受人孤寄,乘便利时夺取其国,不复顾恩义。人如此者,狗猪不食其余,天下岂有而兄弟邪!且若自以金匮符命为新皇帝,变更正朔、服制,亦当自更作玺,传之万世,何用此亡国不祥玺为,而欲求之!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太后因涕泣而言,旁侧长御以下皆垂涕。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谓太后:“臣等已无可言者,莽必欲得传国玺,太后宁能终不与邪?”太后闻舜语切,恐莽欲胁之,乃出汉传国玺投之地,以授舜曰:“我老已死,知而兄弟今族灭也!”舜既得传国玺,奏之;莽大说,乃为太后置酒未央宫渐台,大纵众乐。莽又欲改太后汉家旧号,易其玺绶,恐不见听。而莽疏属王谏欲谄莽,上书言:“皇天废去汉而命立新室,太皇太后不宜称尊号,当随汉废,以奉天命。”莽以其书白太后,太后曰:“此言是也!”莽因曰:“此悖德之臣也,罪当诛!”于是冠军张永献符命铜璧文,言太皇太后当为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莽乃下诏从之。于是鸩杀王谏而封张永为贡符子。班彪赞曰:三代以来,王公失世,稀不以女宠。及王莽之兴,由孝元后历汉四世为天下母,飨国六十余载。群小世权,更持国柄,五将、十侯,卒成新都。位号已移于天下,而元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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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汉纪三十二起旃蒙作噩(公元25年),尽柔兆阉茂(公元26年),凡二年。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上建武元年(乙酉,公元25年)春正月,方望与安陵人弓林共立前定安公婴为天子,聚党数千人,居临泾。更始遣丞相松等击破,皆斩之。邓禹至箕关,击破河东都尉,进围安邑。赤眉二部俱会弘农。更始遣讨难将军苏茂拒之,茂军大败。赤眉众遂大集,乃分万人为一营,凡三十营。三月,更始遣丞相松与赤眉战于蓩乡,松等大败,死者三万余人。赤眉遂转北至湖。蜀郡功曹李熊说公孙述宜称天子。夏四月,述即帝位,号成家,改元龙兴。李熊为大司徒,述弟光为大司马,恢为大司空。越嶲任贵据郡降述。萧王北击尤来、大枪、五幡于元氏,追至北平,连破之。又战于顺水北,乘胜轻进,反为所败。王自投高岸,突骑王丰下马授王,王仅而得免。散兵归保范阳。军中不见王,或云已杀,诸将不知所为。吴汉曰:“卿曹努力!王兄子在南阳,何忧无主!”众恐惧,数日乃定。贼虽战胜,而惮王威名,夜,遂引去。大军复进至安次,连战,破之。贼退入渔阳,所过虏掠。强弩将军陈俊言于王曰:“贼无辎重,宜令轻骑出贼前,使百姓各自坚壁以绝其食,可不战而殄也。”王然之,遣俊将轻骑驰出贼前,视人保壁坚完者,敕令固守;放散在野者,因掠取之。贼至,无所得,遂散败。王谓俊曰:“困此虏者,将军策也。”冯异遗李轶书,为陈祸福,劝令归附萧王。轶知长安已危,而以伯升之死,心不自安,乃报书曰:“轶本与萧王首谋造汉,今轶守洛阳,将军镇孟津,俱据机轴,千载一会,思成断金。唯深达萧王,愿进愚策以佐国安民。”轶自通书之后,不复与异争锋,故异得北攻天井关,拔上党两城,又南下河南成皋以东十三县,降者十余万。武勃将万余人攻诸畔者,异与战于士乡下,大破,斩勃。轶闭门不救。异见其信效,具以白王。王报异曰:“季文多诈,人不能得其要领。今移其书告守、尉当警备者。”众皆怪王宣露轶书。朱鲔闻之,使人刺杀轶,由是城中乖离,多有降者。朱鲔闻王北征而河内孤,乃遣其将苏茂、贾强将兵三万余人渡巩河,攻温,鲔自将数万人攻平阴以缀异。檄书至河内,寇恂即勒军驰出,并移告属县,发兵会温下。军吏皆谏曰:“今洛阳兵渡河,前后不绝。宜待众军毕集,乃可出也。”恂曰:“温,郡之藩蔽,失温则郡不可守。”遂驰赴之。旦日,合战,而冯异遣救及诸县兵适至。恂令士卒乘城鼓噪大呼,言曰:“刘公兵到!”苏茂军闻之,陈动。恂因奔击,大破之。冯异亦渡河击朱鲔,鲔走。异与恂追至洛阳,环城一匝而归。自是洛阳震恐,城门昼闭。异、恂移檄上状,诸将入贺,因上尊号。将军南阳马武先进曰:“大王虽执谦退,奈宗庙社稷何!宜先即尊位,乃议征伐。今此谁贼而驰骛击之乎!”王惊曰:“何将军出此言!可斩也!”乃引军还蓟,复遣吴汉率耿弇、景丹等十三将军追尤来等,斩首万三千余级,遂穷追至浚靡而还。贼散入辽西、辽东,为乌桓、貊人所钞击略尽。都护将军贾复与五校战于真定,复伤创甚。王大惊曰:“我所以不令贾复别将者,为其轻敌也。果然,失吾名将!闻其妇有孕,生女邪,我子娶之;生男邪,我女嫁之。不令其忧妻子也。”复病寻愈,追及王于蓟,相见甚欢。还至中山,诸将复上尊号,王又不听。行到南平棘,诸将复固请之,王不许。诸将且出,耿纯进曰:“天下士大夫,捐亲戚,弃土壤,从大王于矢石之间者,其计固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其所志耳。今大王留时逆众,不正号位,纯恐士大夫望绝计穷,则有去归之思,无为久自苦也。大众一散,难可复合。”纯言甚诚切,王深感曰:“吾将思之。”行至鄗,召冯异,问四方动静。异曰:“更始必败,宗庙之忧在于大王,宜从众议!”会儒生彊华自关中奉《赤伏符》来诣王曰:“刘秀发兵捕不道,四夷云集龙斗野,四七之际火为主。”群臣因复奏请。六月己未,王即皇帝位于鄗南,改元,大赦。邓禹围安邑,数月未下。更始大将军樊参将数万人渡大阳,欲攻禹。禹逆击于解南,斩之。王匡、成丹、刘均合军十余万,复共击禹,禹军不利。明日,癸亥,匡等以六甲穷日,不出,禹因得更治兵。甲子,匡悉军出攻禹。禹令军中毋得妄动,既至营下,因传发诸将,鼓而并进,大破之。匡等皆走,禹追斩均及河东太守杨宝,遂定河东,匡等奔还长安。张卬与诸将议曰:“赤眉旦暮且至,见灭不久,不如掠长安,东归南阳。事若不集,复入湖池中为盗耳。”乃共入,说更始。更始怒不应,莫敢复言。更始使王匡、陈牧、成丹、赵萌屯新丰,李松军掫,以拒赤眉。张卬、廖湛、胡殷、申屠建与隗嚣合谋,欲以立秋日貙膢时共劫更始,俱成前计。更始知之,托病不出,召张卬等入,将悉诛之。唯隗嚣称疾不入,会客王遵、周宗等勒兵自守。更始狐疑不决,卬、湛、殷疑有变,遂突出。独申屠建在,更始斩建,使执金吾邓晔将兵围隗嚣第。卬、湛、殷勒兵烧门,入战宫中,更始大败。嚣亦溃围,走归天水。明旦,更始东奔赵萌于新丰。更始复疑王匡、陈牧、成丹与张卬等同谋,乃并召入。牧、丹先至,即斩之。王匡惧,将兵入长安,与张卬等合。赤眉进至华阴,军中有齐巫,常鼓舞祠城阳景王,巫狂言:“景王大怒曰:‘当为县官,何故为贼!’”有笑巫者辄病,军中惊动。方望弟阳说樊崇等曰:“今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而无称号,名为群贼,不可以久。不如立宗室,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崇等以为然,而巫言益甚。前至郑,乃相与议曰:“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之。”先是,赤眉过式,掠故式侯萌之子恭、茂、盆子三人自随。恭少习《尚书》,随樊崇等降更始于洛阳,复封式侯,为侍中,在长安。茂与盆子留军中,属右校卒史刘侠卿,主牧牛。及崇等欲立帝,求军中景王后,得七十余人,唯茂、盆子及前西安侯孝最为近属。崇等曰:“闻古者天子将兵称上将军。”乃书札为符曰“上将军”,又以两空札置笥中,于郑北设坛场,祠城阳景王,诸三老、从事皆大会。列盆子等三人居中立,以年次探札。盆子最幼,后探,得符,诸将皆称臣,拜。盆子时年十五,被发徒跣,敞衣赭汗,见众拜,恐畏欲啼。茂谓曰:“善臧符!”盆子即啮折,弃之。以徐宣为丞相,樊崇为御史大夫,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其余皆列卿、将军。盆子虽立,犹朝夕拜刘侠卿,时欲出从牧见戏。侠卿怒止之,崇等亦不复候视也。秋七月辛未,帝使使持节拜邓禹为大司徒,封酂侯,食邑万户。禹时年二十四。又议选大司空,帝以《赤伏符》曰“王梁主卫作玄武”,丁丑以野王令王梁为大司空。又欲以谶文用平狄将军孙咸行大司马,众咸不悦。壬午,以吴汉为大司马。初,更始以琅邪伏湛为平原太守。时天下兵起,湛独晏然,抚循百姓。门下督谋为湛起兵,湛收斩之。于是吏民信向,平原一境赖湛以全。帝征湛为尚书,使典定旧制。又以邓禹西征,拜湛为司直,行大司徒事。车驾每出征伐,常留镇守。邓禹自汾阴渡河,入夏阳。更始左辅都尉公乘歙引其众十万,与左冯翊兵共拒禹于衙。禹复破走之。宗室刘茂聚众京、密间,自称厌新将军,攻下颍川、汝南,众十余万人。帝使骠骑大将军景丹、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攻之。茂来降,封为中山王。己亥,帝幸怀,遣耿弇、陈俊军五社津,备荥阳以东。使吴汉率建义大将军朱祜等十一将军,围朱鲔于洛阳。八月,进幸河阳。李松自掫引兵还,从更始与赵萌共攻王匡、张卬于长安。连战月余,匡等败走,更始徙居长信宫。赤眉至高陵,王匡、张卬等迎降之,遂共连兵进攻东都门。李松出战,赤眉生得松。松弟况为城门校尉,开门纳之。九月,赤眉入长安。更始单骑走,从厨城门出。式侯恭以赤眉立其弟,自系诏狱。闻更始败走,乃出,见定陶王祉。祉为之除械,相与从更始于渭滨。右辅都尉严本,恐失更始为赤眉所诛,即将更始至高陵。本将兵宿卫,其实围之。更始将相皆降赤眉,独丞相曹竟不降,手剑格死。辛未,诏封更始为淮阳王,吏民敢有贼害者,罪同大逆,其送诣吏者封列侯。初,宛人卓茂,宽仁恭爱,恬荡乐道,雅实不为华貌,行己在于清浊之间,自束发至白首,未尝与人有争竞,乡党故旧,虽行能与茂不同,而皆爱慕欣欣焉。哀、平间为密令,视民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吏民亲爱,不忍欺之。民尝有言部亭长受其米肉遗者。茂曰:“亭长为从汝求乎,为汝有事嘱之而受乎,将平居自以恩意遗之乎?”民曰:“往遗之耳。”茂曰:“遗之而受,何故言邪?”民曰:“窃闻贤明之君,使民不畏吏,吏不取民。今我畏吏,是以遗之。吏既卒受,故来言耳。”茂曰:“汝为敝民矣。凡人所以群居不乱,异于禽兽者,以有仁爱礼义,知相敬事也。汝独不欲修之,宁能高飞远走,不在人间邪!吏顾不当乘威力强请求耳。亭长素善吏,岁时遗之,礼也。”民曰:“苟如此,律何故禁之?”茂笑曰:“律设大法,礼顺人情。今我以礼教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乎!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且归念之。”初,茂到县,有所废置,吏民笑之,邻城闻者皆蚩其不能。河南郡为置守令。茂不为嫌,治事自若。数年,教化大行,道不拾遗。迁京部丞,密人老少皆涕泣随送。及王莽居摄,以病免归。上即位,先访求茂,茂时年七十余。甲申,诏曰:“夫名冠天下,当受天下重赏。今以茂为太傅,封褒德侯。”臣光曰:孔子称“举善而教不能则劝”,是以舜举皋陶,汤举伊尹,而不仁者远,有德故也。光武即位之初,群雄竞逐,四海鼎沸,彼摧坚陷敌之人,权略诡辩之士,方见重于世,而独能取忠厚之臣,旌循良之吏,拔于草莱之中,置诸群公之首,宜其光复旧物,享祚久长,盖由知所先务而得其本原故也。诸将围洛阳数月,朱鲔坚守不下。帝以廷尉岑彭尝为鲔校尉,令往说之。鲔在城上,彭在城下,为陈成败。鲔曰:“大司徒被害时,鲔与其谋,又谏更始无遣萧王北伐,诚自知罪深,不敢降!”彭还,具言于帝。帝曰:“举大事者不忌小怨。鲔今若降,官爵可保,况诛罚乎!河水在此,吾不食言!”彭复往告鲔。鲔从城上下索曰:“必信,可乘此上。”彭趣索欲上,鲔见其诚,即许降。辛卯,朱鲔面缚,与岑彭俱诣河阳。帝解其缚,召见之,复令彭夜送鲔归城。明旦,与苏茂等悉其众出降。拜鲔为平狄将军,封扶沟侯。后为少府,传封累世。帝使侍御史河内杜诗安集洛阳。将军萧广纵兵士暴横,诗敕晓不改,遂格杀广。还,以状闻。上召见,赐以棨戟,遂擢任之。冬十月癸丑,车驾入洛阳,幸南宫,遂定都焉。赤眉下书曰:“圣公降者,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勿受。”更始遣刘恭请降,赤眉使其将谢禄往受之。更始随禄,肉袒,上玺绶于盆子。赤眉坐更始,置庭中,将杀之。刘恭、谢禄为请,不能得,遂引更始出。刘恭追呼曰:“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欲自刎,樊崇等遽共救止之。乃赦更始,封为畏威侯。刘恭复为固请,竟得封长沙王。更始常依谢禄居,刘恭亦拥护之。刘盆子居长乐宫,三辅郡县、营长遣使贡献,兵士辄剽夺之,又数暴掠吏民,由是皆复固守。百姓不知所归,闻邓禹乘胜独克而师行有纪,皆望风相携负以迎军,降者日以千数,众号百万。禹所止,辄停车拄节以劳来之,父老童稚,垂发戴白,满其车下,莫不感悦,于是名震关西。诸将豪杰皆劝禹径攻长安,禹曰:“不然。今吾众虽多,能战者少,前无可仰之积,后无转馈之资。赤眉新拔长安,财谷充实,锋锐未可当也。夫盗贼群居无终日之计,财谷虽多,变故万端,宁能坚守者也!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土广人稀,饶谷多畜,吾且休兵北道,就粮养士,以观其敝,乃可图也。”于是引军北至栒邑,所到,诸营保郡邑皆开门归附。上遣岑彭击荆州群贼,下犨、叶等十余城。十一月甲午,上幸怀。梁王永称帝于睢阳。十二月丙戌,上还洛阳。三辅苦赤眉暴虐,皆怜更始,欲盗出之。张卬等深以为虑,使谢禄缢杀之。刘恭夜往,收藏其尸。帝诏邓禹葬之于霸陵。中郎将宛人赵熹将出武关,道遇更始亲属,皆裸跣饥困,熹竭其资粮以与之,将护而前。宛王赐闻之,迎还乡里。隗嚣归天水,复招聚其众,兴修故业,自称西州上将军。三辅士大夫避乱者多归嚣,嚣倾身引接,为布衣交。以平陵范逡为师友,前凉州刺史河内郑兴为祭酒,茂陵申屠刚、杜林为治书,马援为绥德将军,杨广、王遵、周宗及平襄行巡、阿阳王捷、长陵王元为大将军,安陵班彪之属为宾客,由此名震西州,闻于山东。马援少时,以家用不足辞其兄况,欲就边郡田牧。况曰:“汝大才,当晚成。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遂之北地田牧。常谓宾客曰:“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后有畜数千头,谷数万斛。既而叹曰:“凡殖财产,贵甚能赈施也,否则守钱虏耳!”乃尽散于亲旧。闻隗嚣好士,往从之。嚣甚敬重,与决筹策。班彪,稚之子也。初,平陵窦融累世仕宦河西,知其土俗,与更始右大司马赵萌善,私谓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带河为固,张掖属国精兵万骑,一旦缓急,杜绝河津,足以自守。此遗种处也。”乃因萌求往河西。萌荐融于更始,以为张掖属国都尉。融既到,抚结雄杰,怀辑羌虏,甚得其欢心。是时,酒泉太守安定梁统、金城太守库钧、张掖都尉茂陵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并州郡英俊,融皆与厚善。及更始败,融与梁统等计议曰:“今天下扰乱,未知所归。河西斗绝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则不能自守。权钧力齐,复无以相率,当推一人为大将军,共全五郡,观时变动。”议既定,而各谦让。以位次,咸共推梁统。统固辞,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武威太守马期、张掖太守任仲并孤立无党,乃共移书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绶去。于是以梁统为武威太守,史苞为张掖太守,竺曾为酒泉太守,辛肜为敦煌太守。融居属国,领都尉职如故,置从事,监察五郡。河西民俗质朴,而融等政亦宽和,上下相亲,晏然富殖。修兵马,习战射,明烽燧。羌、胡犯塞,融辄自将与诸郡相救,皆如符要,每辄破之。其后羌、胡皆震服亲附,内郡流民避凶饥者归之不绝。王莽之世,天下咸思汉德。安定三水卢芳居左谷中,诈称武帝曾孙刘文伯,云“曾祖母,匈奴浑邪王之姊也”。常以是言诳惑安定间。王莽末,乃与三水属国羌、胡起兵。更始至长安,征芳为骑都尉,使镇抚安定以西。更始败,三水豪杰共立芳为上将军、西平王,使使与西羌、匈奴结和亲。单于以为:“汉氏中绝,刘氏来归,我亦当如呼韩邪立之,令尊事我。”乃使句林王将数千骑迎芳兄弟入匈奴,立芳为汉帝,以芳弟程为中郎将,将胡骑还入安定。帝以关中未定,而邓禹久不进兵,赐书责之曰:“司徒,尧也;亡贼,桀也。长安吏民遑遑无所依归,宜以时进讨,镇慰西京,系百姓之心。”禹犹执前意,别攻上郡诸县,更征兵引谷,归至大要。积弩将军冯愔、车骑将军宗歆守栒邑,二人争权相攻,愔遂杀歆,因反击禹。禹遣使以闻。帝问使人:“愔所亲爱为谁?”对曰:“护军黄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势必相忤,因报禹曰:“缚冯愔者,必黄防也。”乃遣尚书宗广持节往降之。后月余,防果执愔,将其众归罪。更始诸将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诣广降。广与东归,至安邑,道欲亡,广悉斩之。愔之叛也,引兵西向天水。隗嚣逆击,破之于高平,尽获其辎重。于是禹承制遣使持节命嚣为西州大将军,得专制凉州、朔方事。腊日,赤眉设乐大会。酒未行,群臣更相辩斗。而兵众遂各逾宫斩关入,掠酒肉,互相杀伤。卫尉诸葛稚闻之,勒兵入,格杀百余人,乃定。刘盆子惶恐,日夜啼泣,从官皆怜之。帝遣宗正刘延攻天井关,与田邑连战十余合,延不得进。及更始败,邑遣使请降,即拜为上党太守。帝又遣谏议大夫储大伯持节征鲍永。永未知更始存亡,疑不肯从,收系大伯,遣使驰至长安,诇问虚实。初,帝从更始在宛,纳新野阴氏之女丽华。是岁,遣使迎丽华与帝姊湖阳公主、妹宁平公主俱到洛阳,以丽华为贵人。更始西平王李通先娶宁平公主,上征通为卫尉。初,更始以王闳为琅邪太守,张步据郡拒之。闳谕降,得赣榆等六县。收兵与步战,不胜。步既受刘永官号,治兵于剧,遣将徇泰山、东莱、城阳、胶东、北海、济南、齐郡,皆下之。闳力不敌,乃诣步相见。步大陈兵而见之。怒曰:“步有何罪,君前见攻之甚!”闳按剑曰:“太守奉朝命,而文公拥兵相拒。闳攻贼耳,何谓甚邪!”步起跪谢,与之宴饮,待为上宾,令闳关掌郡事。二年(丙戌,公元26年)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刘恭知赤眉必败,密教弟盆子归玺绶,习为辞让之言。及正旦大会,恭先曰:“诸君共立恭弟为帝,德诚深厚!立且一年,殽乱日甚,诚不足以相成,恐死而无益,愿得退为庶人,更求贤知。唯诸君省察!”樊崇等谢曰:“此皆崇等罪也。”恭复固请,或曰:“此宁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玺绶,叩头曰:“今设置县官而为贼如故,四方怨恨,不复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愿乞骸骨,避贤圣路!必欲杀盆子以塞责者,无所离死!”因涕泣嘘唏。崇等及会者数百人,莫不哀怜之,乃皆避席顿首曰:“臣无状,负陛下,请自今已后,不敢复放纵!”因共抱持盆子,带以玺绶。盆子号呼,不得已。既罢出,各闭营自守。三辅翕然称天子聪明,百姓争还长安,市里且满。后二十余日,复出,大掠如故。力子都为其部曲所杀,余党与诸贼会檀乡,号檀乡贼,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陆谋反城迎檀乡,或以告魏郡太守颍川铫期,期召问熊,熊叩头首服,愿与老母俱就死。期曰:“为吏傥不若为贼乐者,可归与老母往就陆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陆,将诣邺城西门。陆不胜愧感,自杀以谢期。期嗟叹,以礼葬之,而还熊故职。于是郡中服其威信。帝遣吴汉率王梁等九将军击檀乡于邺东漳水上,大破之,十余万众皆降。又使梁与大将军杜茂将兵安辑魏郡、清河、东郡,悉平诸营保,三郡清静,边路流通。庚辰,悉封诸功臣为列侯,梁侯邓禹、广平侯吴汉皆食四县。博士丁恭议曰:“古者封诸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阴乡侯阴识,贵人之兄也,以军功当增封,识叩头让曰:“天下初定,将帅有功者众,臣托属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为亲戚受赏,国人计功也。”帝从之。帝令诸将各言所乐,皆占美县。河南太守颍川丁綝独求封本乡。或问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乡亭厚矣。”帝从其志,封新安乡侯。帝使郎中魏郡冯勤典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轻重,国土远近,地势丰薄,不相逾越,莫不厌服焉。帝以为能,尚书众事皆令总录之。故事:尚书郎以令史久次补之。帝始用孝廉为尚书郎。起高庙于洛阳,四时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于宗庙之右,立郊兆于城南。长安城中粮尽,赤眉收载珍宝,大纵火烧宫室、市里,恣行杀掠,长安城中无复人行。乃引兵而西,众号百万,自南山转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邓禹引兵南至长安,军昆明池,谒祠高庙,收十一帝神主,送诣洛阳。因巡行园陵,为置吏士奉守焉。真定王杨造谶记曰:“赤九之后,瘿杨为主。”杨病瘿,欲以惑众,与绵曼贼交通。帝遣骑都尉陈副、游击将军邓隆征之,杨闭城门不内。帝复遣前将军耿纯持节行幽、冀,所过劳慰王、侯,密敕收杨。纯至真定,止传舍,邀杨相见。纯,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杨不以为疑,且自恃众强,而纯意安静,即从官属诣之。杨兄弟并将轻兵在门外。杨入,见纯,纯接以礼敬,因延请其兄弟皆入,乃闭閤,悉诛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帝怜杨谋未发而诛,复封其子为真定王。二月己酉,车驾幸修武。鲍永、冯衍审知更始已亡,乃发丧,出储大伯等,封上印绶,悉罢兵,幅巾诣河内。帝见永,问曰:“卿众安在?”永离席叩头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诚惭以其众幸富贵,故悉罢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悦。既而永以立功见用,衍遂废弃。永谓衍曰:“昔高祖赏季布之罪,诛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忧哉!”衍曰:“人有挑其邻人之妻者,其长者骂而少者报之。后其夫死,取其长者。或谓之曰:‘夫非骂尔者邪?’曰:‘在人欲其报我,在我欲其骂人也。’夫天命难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大司空王梁屡违诏命,帝怒,遣尚书宗广持节即军中斩梁。广槛车送京师。既至,赦之,以为中郎将,北守箕关。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为大司空。弘荐沛国桓谭为议郎、给事中。帝令谭鼓琴,爱其繁声。弘闻之,不悦,伺谭内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谭至,不与席而让之,且曰:“能自改邪?将令相举以法乎?”谭顿首辞谢。良久,乃遣之。后大会群臣,帝使谭鼓琴。谭见弘,失其常度。帝怪而问之,弘乃离席免冠谢曰:“臣所以荐桓谭者,望能以忠正导主。而令朝廷耽悦郑声,臣之罪也。”帝改容谢之。湖阳公主新寡,帝与共论朝臣,微观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图之。”后弘被引见,帝令主坐屏风后,因谓弘曰:“谚言‘贵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闻‘贫贱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顾谓主曰:“事不谐矣!”帝之讨王郎也,彭宠发突骑以助军,转粮食,前后不绝。及帝追铜马至蓟,宠自负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满,以此怀不平。及即位,吴汉、王梁,宠之所遣,并为三公,而宠独无所加,愈怏怏不得志,叹曰:“如此,我当为王。但尔者,陛下忘我邪!”是时北州破散,而渔阳差完。有旧铁官,宠转以贸谷,积珍宝,益富强。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厉风迹,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时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发诸郡仓谷禀赡其妻子。宠以为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属以损军实,不从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宠亦狠强,嫌怨转积。浮数谮构之,密奏宠多聚兵谷,意计难量。上辄漏泄令宠闻,以胁恐之。至是,有诏征宠,宠上疏,愿与浮俱征,帝不许。宠益以自疑。其妻素刚,不堪抑屈,固劝无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为雄。渔阳大郡,兵马最精,何故为人所奏,而弃此去乎!”宠又与所亲信吏计议,皆怀怨于浮,莫有劝行者。帝遣宠从弟子后兰卿喻之。宠因留子后兰卿,遂发兵反,拜署将帅,自将二万余人,攻朱浮于蓟。又以与耿况俱有重功,而恩赏并薄,数遣使邀诱况。况不受,斩其使。延岑复反,围南郑。汉中王嘉兵败走,岑遂据汉中,进兵武都,为更始柱功侯李宝所破,岑走天水。公孙述遣将侯丹取南郑。嘉收散卒得数万人,以李宝为相,从武都南击侯丹,不利,还军河池、下辨,复与延岑连战。岑引北,入散关,至陈仓。嘉追击,破之。公孙述又遣将军任满从阆中下江州,东据扞关,于是尽有益州之地。辛卯,上还洛阳。三月乙未,大赦。更始诸大将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诸将议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强,宛为次,谁当击之?”贾复率然对曰:“臣请击郾!”帝笑曰:“执金吾击郾,吾复何忧!大司马当击宛。”遂遣复击郾,破之,尹尊降。又东击更始淮阳太守暴氾,氾降。夏四月,虎牙大将军盖延督驸马都尉马武等四将军击刘永,破之,遂围永于睢阳。故更始将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据广乐而臣于永。永以茂为大司马、淮阳王。吴汉击宛,宛王赐奉更始妻子诣洛阳降,帝封赐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长安来。甲午,封良为广阳王,祉为城阳王,又封兄縯子章为太原王,兴为鲁王。更始三子求、歆、鲤皆为列侯。邓王王常降,帝见之甚欢,曰:“吾见王廷尉,不忧南方矣。”拜为左曹,封山桑侯。五月庚辰,封族父歙为泗水王。帝以阴贵人雅性宽仁,欲立以为后。贵人以郭贵人有子,终不肯当。六月戊戌,立贵人郭氏为皇后,以其子彊为皇太子,大赦。丙午,封泗水王子终为淄川王。秋,贾复南击召陵、新息,平之。复部将杀人于颍川,颍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狱。时尚草创,军营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于市。复以为耻,还,过颍川,谓左右曰:“吾与寇恂并列将帅,而为其所陷,今见恂,必手剑之!”恂知其谋,不欲与相见。姊子谷崇曰:“崇,将也,得带剑侍侧。卒有变,足以相当。”恂曰:“不然。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者,为国也。”乃敕属县盛供具,储酒醪,执金吾军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馔。恂出迎于道,称疾而还。复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过去。恂遣谷崇以状闻,帝乃征恂。恂至,引见。时贾复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朕分之。”于是并坐极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八月,帝自率诸将征五校。丙辰,幸内黄,大破五校于羛阳,降其众五万人。帝遣游击将军邓隆助朱浮讨彭宠。隆军潞南,浮军雍奴,遣吏奏状。帝读檄,怒,谓使吏曰:“营相去百里,其势岂可得相及!比若还,北军必败矣。”彭宠果遣轻兵击隆军,大破之。浮远,遂不能救。盖延围睢阳数月,克之。刘永走至虞,虞人反,杀其母、妻,永与麾下数十人奔谯。苏茂、佼彊、周建合军三万余人救永,延与战于沛西,大破之。永、彊、建走保湖陵,茂奔还广乐。延遂定沛、楚、临淮。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节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国。青、徐群盗闻刘永破败,皆惶怖请降。张步遣其掾孙昱随隆诣阙上书,献鳆鱼。隆,湛之子也。堵乡人董反宛城,执南阳太守刘驎。扬化将军坚镡攻宛,拔之。走还堵乡。吴汉徇南阳诸县,所过多侵暴。破虏将军邓奉谒归新野,怒汉掠其乡里,遂反,击破汉军,屯据淯阳,与诸贼合从。九月壬戌,帝自内黄还。陕贼苏况攻破弘农,帝使景丹讨之。会丹薨,征虏将军祭遵击弘农、柏华、蛮中贼,皆平之。赤眉引兵欲西上陇,隗嚣遣将军杨广迎击,破之,又追败之于乌氏、泾阳间。赤眉至阳城番须中,逢大雪,坑谷皆满,士多冻死。乃复还,发掘诸陵,取其宝货。凡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贼遂污辱吕后尸。邓禹遣兵击之于郁夷,反为所败。禹乃出之云阳。赤眉复入长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将逢安击之。邓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袭长安。会谢禄救至,禹兵败走。延岑击逢安,大破之,死者十余万人。廖湛将赤眉十八万攻汉中王嘉。嘉与战于谷口,大破之,嘉手杀湛,遂到云阳就谷。嘉妻兄新野来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邓禹招嘉,嘉因歙诣禹降。李宝倨慢,禹斩之。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为征南大将军。帝于大会中指王常谓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诸将辅翼汉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为汉忠将军,使与岑彭率建义大将军朱祜等七将军讨邓奉、董。彭等先击堵乡,邓奉救之。朱祜军败,为奉所获。铜马、青犊、尤来余贼共立孙登为天子。登将乐玄杀登,以其众五万余人降。邓禹自冯愔叛后,威名稍损,又乏粮食,战数不利,归附者日益离散。赤眉、延岑暴乱三辅,郡县大姓各拥兵众,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将军冯异代禹讨之,车驾送至河南,敕异曰:“三辅遭王莽、更始之乱,重以赤眉、延岑之丑,元元涂炭,无所依诉。将军今奉辞讨诸不轨,营保降者,遣其渠帅诣京师,散其小民,令就农桑,坏其营壁,无使复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诸将非不健斗,然好虏掠。卿本能御吏士,念自修敕,无为郡县所苦!”异顿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盗多降。臣光曰:昔周人颂武王之德曰:“铺时绎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陈威德安民而已。观光武之所以取关中,用是道也。岂不美哉!又诏征邓禹还,曰:“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谷,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帝以伏隆为光禄大夫,复使于张步,拜步东莱太守,并与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东。诏隆辄拜令、长以下。十二月戊午,诏宗室列侯为王莽所绝者,皆复故国。三辅大饥,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遗民往往聚为营保,各坚壁清野。赤眉虏掠无所得,乃引而东归,众尚二十余万,随道复散。帝遣破奸将军侯进等屯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等屯宜阳,以要其还路,敕诸将曰:“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冯异与赤眉遇于华阴,相拒六十余日,战数十合,降其将卒五千余人。" }, { "index": 150, "volume_number": "卷150", "content": "第四十一·汉纪三十三起强圉大渊献(公元27年),尽屠维赤奋若(公元29年),凡三年。世祖光武皇帝上之下建武三年(丁亥,公元27年)春正月甲子,以冯异为征西大将军。邓禹惭于受任无功,数以饥卒徼赤眉战,辄不利。乃率车骑将军邓弘等自河北度至湖,要冯异共攻赤眉。异曰:“异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虏获雄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倾诱,难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诸将屯渑池,要其东,而异击其西,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禹、弘不从,弘遂大战移日。赤眉阳败,弃辎重走,车皆载土,以豆覆其上。兵士饥,争取之。赤眉引还,击弘,弘军溃乱。异与禹合兵救之,赤眉小却。异以士卒饥倦,可且休。禹不听,复战,大为所败,死伤者三千余人,禹以二十四骑脱归宜阳。异弃马奔走,上回谿阪,与麾下数人归营,收其散卒,复坚壁自守。辛巳,立四亲庙于洛阳,祀父南顿君以上至舂陵节侯。壬午,大赦。 [image \"ZGLDRWXZ(一)-0701冯异\" file=Image00061.jpg] 冯异,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闰月乙巳,邓禹上大司徒、梁侯印绶。诏还梁侯印绶,以为右将军。冯异与赤眉约期会战,使壮士变服与赤眉同,伏于道侧。旦日,赤眉使万人攻异前部,异少出兵以救之。贼见势弱,遂悉众攻异,异乃纵兵大战。日昃,贼气衰,伏兵卒起,衣服相乱,赤眉不复识别,众遂惊溃。追击,大破之于崤底,降男女八万人。帝降玺书劳异曰:“始虽垂翅回谿,终能奋翼渑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赤眉余众东向宜阳。甲辰,帝亲勒六军,严陈以待之。赤眉忽遇大军,惊震不知所谓,乃遣刘恭乞降曰:“盆子将百万众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丙午,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降,上所得传国玺绶。积兵甲宜阳城西,与熊耳山齐。赤眉众尚十余万人,帝令县厨皆赐食。明旦,大陈兵马临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观之。帝谓樊崇等曰:“得无悔降乎?朕今遣卿归营,勒兵鸣鼓相攻,决其胜负,不欲强相服也。”徐宣等叩头曰:“臣等出长安东都门,君臣计议,归命圣德。百姓可与乐成,难与图始,故不告众耳。今日得降,犹去虎口归慈母,诚欢诚喜,无所恨也。”帝曰:“卿所谓铁中铮铮,佣中佼佼者也。”戊申,还自宜阳。帝令樊崇等各与妻子居洛阳,赐之田宅。其后樊崇、逢安反,诛,杨音、徐宣卒于乡里。帝怜盆子,以为赵王郎中。后病失明,赐荥阳均输官地,使食其税终身。刘恭为更始报仇,杀谢禄,自系狱,帝赦不诛。二月,刘永立董宪为海西王。永闻伏隆至剧,亦遣使立张步为齐王。步贪王爵,犹豫未决。隆晓譬曰:“高祖与天下约,非刘氏不王,今可得为十万户侯耳。”步欲留隆,与共守二州。隆不听,求得反命,步遂执隆而受永封。隆遣间使上书曰:“臣隆奉使无状,受执凶逆,虽在困厄,授命不顾。又,吏民知步反畔,心不附之,愿以时进兵,无以臣隆为念!臣隆得生到阙廷,受诛有司,此其大愿。若令没身寇手,以父母、昆弟长累陛下。陛下与皇后、太子永享万国,与天无极!”帝得隆奏,召其父湛,流涕示之曰:“恨不且许而遽求还也!”其后步遂杀之。帝方北忧渔阳,南事梁、楚,故张步得专集齐地,据郡十二焉。帝幸怀。吴汉率耿弇、盖延击青犊于轵西,大破降之。三月壬寅,以司直伏湛为大司徒。涿郡太守张丰反,自称无上大将军,与彭宠连兵。朱浮以帝不自征彭宠,上疏求救。诏报曰:“往年赤眉跋扈长安,吾策其无谷必东,果来归附。今度此反虏,势无久全,其中必有内相斩者。今军资未充,故须后麦耳。”浮城中粮尽,人相食,会耿况遣骑来救,浮乃得脱身走,蓟城遂降于彭宠。宠自称燕王,攻拔右北平、上谷数县,赂遣匈奴,借兵为助,又南结张步及富平、获索诸贼,皆与交通。帝自将征邓奉,至堵阳。奉逃归淯阳,董降。夏四月,帝追奉至小长安,与战,大破之,奉肉袒因朱祜降。帝怜奉旧功臣,且衅起吴汉,欲全宥之。岑彭、耿弇谏曰:“邓奉背恩反逆,暴师经年。陛下既至,不知悔善,而亲在行陈,兵败乃降。若不诛奉,无以惩恶!”于是斩之。复朱祜位。延岑既破赤眉,即拜置牧守,欲据关中。时关中众寇犹盛,岑据蓝田,王歆据下邽,芳丹据新丰,蒋震据霸陵,张邯据长安,公孙守据长陵,杨周据谷口,吕鲔据陈仓,角闳据汧,骆延据盩厔,任良据鄠,汝章据槐里,各称将军,拥兵多者万余人,少者数千人,转相攻击。冯异且战且行,屯军上林苑中。延岑引张邯、任良共击异。异击,大破之,诸营保附岑者皆来降,岑遂自武关走南阳。时百姓饥饿,黄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断隔,委输不至,冯异军士悉以果实为粮。诏拜南阳赵匡为右扶风,将兵助异,并送缣、谷。异兵谷渐盛,乃稍诛击豪杰不从令者,褒赏降附有功劳者,悉遣诸营渠帅诣京师,散其众归本业,威行关中。唯吕鲔、张邯、蒋震遣使降蜀,其余悉平。吴汉率骠骑大将军杜茂等七将军,围苏茂于广乐,周建招集得十余万人救之。汉迎与之战,不利,堕马伤膝,还营。建等遂连兵入城。诸将谓汉曰:“大敌在前,而公伤卧,众心惧矣。”汉乃勃然裹创而起,椎牛飨士,慰勉之,士气自倍。旦日,苏茂、周建出兵围汉,汉奋击,大破之。茂走还湖陵。睢阳人反城迎刘永,盖延率诸将围之。吴汉留杜茂、陈俊守广乐,自将兵助延围睢阳。车驾自小长安引还,令岑彭率傅俊、臧宫、刘宏等三万余人南击秦丰。五月己酉,车驾还宫。乙卯晦,日有食之。六月壬戌,大赦。延岑攻南阳,得数城。建威大将军耿弇与战于穰,大破之。岑与数骑走东阳,与秦丰合。丰以女妻之。建义大将军朱祜率祭遵等与岑战于东阳,破之。岑走归秦丰。祜遂南与岑彭等军合。延岑护军邓仲况拥兵据阴县,而刘歆孙龚为其谋主。前侍中扶风苏竟以书说之,仲况与龚降。竟终不伐其功,隐身乐道,寿终于家。秦丰拒岑彭于邓。秋七月,彭击破之,进围丰于黎丘,别遣积弩将军傅俊将兵徇江东,扬州悉定。盖延围睢阳百日,刘永、苏茂、周建突出,将走酂。延追击之急,永将庆吾斩永首降。苏茂、周建奔垂惠,共立永子纡为梁王。佼彊奔保西防。冬十月壬申,上幸舂陵,祠园庙。耿弇从容言于帝,自请北收上谷兵未发者,定彭宠于渔阳,取张丰于涿郡,还收富平、获索,东攻张步以平齐地。帝壮其意,许之。十一月乙未,帝还自舂陵。是岁,李宪称帝,置百官,拥九城,众十余万。帝谓太中大夫来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阳称帝,道里阻远,诸将方务关东。思西州方略,未知所在。”歙曰:“臣尝与隗嚣相遇长安。其人始起,以汉为名。臣愿得奉威命,开以丹青之信,嚣必束手自归。则述自亡之势,不足图也!”帝然之,始令歙使于嚣。嚣既有功于汉,又受邓禹爵署,其腹心议者多劝通使京师,嚣乃奉奏诣阙。帝报以殊礼,言称字,用敌国之仪,所以慰藉之甚厚。四年(戊子,公元28年)正月甲申,大赦。二月壬子,上行幸怀。壬申,还洛阳。延岑复寇顺阳,遣邓禹将兵击破之。岑奔汉中。公孙述以岑为大司马,封汝宁王。田戎闻秦丰破,恐惧,欲降。其妻兄辛臣图彭宠、张步、董宪、公孙述等所得郡国以示戎曰:“洛阳地如掌耳,不如且按甲以观其变。”戎曰:“以秦王之强,犹为征南所围,吾降决矣!”乃留辛臣使守夷陵,自将兵沿江溯沔上黎丘。辛臣于后盗戎珍宝,从间道先降于岑彭,而以书招戎曰:“宜以时降,无拘前计。”戎疑臣卖己,灼鱼卜降,兆中坼,遂复反,与秦丰合。岑彭击破之,戎亡归夷陵。夏四月丁巳,上行幸邺。己巳,幸临平,遣吴汉、陈俊、王梁击破五校于临平。鬲县五姓共逐守长,据城而反,诸将争欲攻之。吴汉曰:“使鬲反者,守长罪也。敢轻冒进兵者斩!”乃移檄告郡使收守长,而使人谢。城中五姓大喜,即相率降。诸将乃服,曰:“不战而下城,非众所及也!”五月,上幸元氏。辛巳,幸卢奴,将亲征彭宠。伏湛谏曰:“今兖、豫、青、冀,中国之都,而寇贼从横,未及从化。渔阳边外荒耗,岂足先图!陛下舍近务远,弃易求难,诚臣之所惑也!”上乃还。帝遣建义大将军朱祜、建威大将军耿弇、征虏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讨张丰于涿郡。祭遵先至,急攻丰,禽之。初,丰好方术,有道士言丰当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系丰肘,云“石中有玉玺”。丰信之,遂反。既执,当斩,犹曰:“肘石有玉玺。”傍人为椎破之,丰乃知被诈,仰天叹曰:“当死无恨!”上诏耿弇进击彭宠。弇以父况与宠同功,又兄弟无在京师者,不敢独进,求诣洛阳。诏报曰:“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征?”况闻之,更遣弇弟国入侍。时祭遵屯良乡,刘喜屯阳乡,彭宠引匈奴兵欲击之。耿况使其子舒袭破匈奴兵,斩两王,宠乃退走。六月辛亥,车驾还宫。秋七月丁亥,上幸谯,遣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围刘纡、周建于垂惠。董宪将贲休以兰陵降,宪闻之,自郯围之。盖延及平狄将军山阳庞萌在楚,请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捣郯,则兰陵自解。”延等以贲休城危,遂先赴之。宪逆战而阳败退,延等因拔围入城。明日,宪大出兵合围。延等惧,遽出突走,因往攻郯。帝让之曰:“间欲先赴郯者,以其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贼计已立,围岂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宪遂拔兰陵,杀贲休。八月戊午,上幸寿春,遣扬武将军南阳马成率诛虏将军南阳刘隆等三将军,发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兵击李宪。九月,围宪于舒。王莽末,天下乱,临淮大尹河南侯霸独能保全其郡。帝征霸会寿春,拜尚书令。时朝廷无故典,又少旧臣,霸明习故事,收录遗文,条奏前世善政法度,施行之。冬十月甲寅,车驾还宫。隗嚣使马援往观公孙述。援素与述同里闬,相善,以为既至,当握手欢如平生。而述盛陈陛卫以延援入,交拜礼毕,使出就馆。更为援制都布单衣、交让冠,会百官于宗庙中,立旧交之位。述鸾旗、旄骑,警跸就车。磬折而入,礼飨官属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将军位。宾客皆乐留,援晓之曰:“天下雌雄未定,公孙不吐哺走迎国士,与图成败,反修饰边幅,如偶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辞归,谓嚣曰:“子阳,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专意东方。”嚣乃使援奉书洛阳。援初到,良久,中黄门引入。帝在宣德殿南庑下,但帻,坐,迎笑,谓援曰:“卿遨游二帝间,今见卿,使人大惭。”援顿首辞谢,因曰:“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矣。臣与公孙述同县,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后进臣。臣今远来,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简易若是!”帝复笑曰:“卿非刺客,顾说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盗名字者不可胜数。今见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太傅卓茂薨。十一月丙申,上行幸宛。岑彭攻秦丰三岁,斩首九万余级。丰余兵裁千人,食且尽。十二月丙寅,帝幸黎丘,遣使招丰,丰不肯降。乃使朱祜等代岑彭围黎丘,使岑彭、傅俊南击田戎。公孙述聚兵数十万人,积粮汉中,又造十层楼船,多刻天下牧守印章。遣将军李育、程乌将数万众出屯陈仓,就吕鲔,将徇三辅。冯异迎击,大破之,育、乌俱奔汉中。异还,击破吕鲔,营保降者甚众。是时,隗嚣遣兵佐异有功,遣使上状,帝报以手书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驽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将军南拒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是以冯异西征,得以数千百人踯躅三辅。微将军之助,则咸阳已为他人禽矣!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间构之言。”其后公孙述数遣将间出,嚣辄与冯异合势,共摧挫之。述遣使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绶授嚣,嚣斩其使,出兵击之,以故蜀兵不复北出。泰山豪杰多与张步连兵。吴汉荐强弩大将军陈俊为泰山太守,击破步兵,遂定泰山。五年(己丑,公元29年)春正月癸巳,车驾还宫。帝使来歙持节送马援归陇右。隗嚣与援共卧起,问以东方事,曰:“前到朝廷,上引见数十,每接燕语,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敌也。且开心见诚,无所隐伏,阔达多大节,略与高帝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比。”嚣曰:“卿谓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无可无不可,今上好吏事,动如节度,又不喜饮酒。”嚣意不怿,曰:“如卿言,反复胜邪!”二月丙午,大赦。苏茂将五校兵救周建于垂惠。马武为茂、建所败,奔过王霸营,大呼求救。霸曰:“贼兵盛,出必两败,弩力而已!”乃闭营坚壁。军吏皆争之,霸曰:“茂兵精锐,其众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虏与吾相恃,两军不一,此败道也。今闭营固守,示不相援,贼必乘胜轻进。捕虏无救,其战自倍。如此,茂众疲劳,吾承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合战良久,霸军中壮士数十人断发请战,霸乃开营后,出精骑袭其背。茂、建前后受敌,惊乱败走,霸、武各归营。茂、建复聚兵挑战,霸坚卧不出,方飨士作倡乐。茂雨射营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动。军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击也。”霸曰:“不然。苏茂客兵远来,粮食不足,故数挑战,以徼一时之胜。今闭营休士,所谓‘不战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战,乃引还营。其夜,周建兄子诵反,闭城拒之。建于道死,茂奔下邳,与董宪合。刘纡奔佼彊。乙丑,上行幸魏郡。彭宠妻数为恶梦,又多见怪变。卜筮、望气者皆言兵当从中起。宠以子后兰卿质汉归,不信之,使将兵居外,无亲于中。宠斋在便室,苍头子密等三人因宠卧寐,共缚著床,告外吏云:“大王斋禁,皆使吏休。”伪称宠命,收缚奴婢,各置一处。又以宠命呼其妻,妻入,惊曰:“奴反!”奴乃捽其头,击其颊。宠急呼曰:“趣为诸将军办装!”于是两奴将妻入取宝物,留一奴守宠。宠谓守奴曰:“若小儿,吾素所爱也。今为子密所迫劫耳!解我缚,当以女珠妻汝,家中财物皆以与若。”小奴意欲解之,视户外,见子密听其语,遂不敢解。于是收金玉衣物,至宠所装之,被马六匹,使妻缝两缣囊。昏夜后,解宠手,令作记告城门将军云:“今遣子密等至子后兰卿所,勿稽留之。”书成,斩宠及妻头置囊中,便持记驰出城,因以诣阙。明旦,閤门不开,官属逾墙而入,见宠尸,惊怖。其尚书韩立等共立宠子午为王。国师韩利斩午首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为不义侯。权德舆议曰:伯通之叛命,子密之戕君,同归于乱,罪不相蔽,宜各致于法,昭示王度,反乃爵于五等,又以“不义”为名。且举以不义,莫可侯也。此而可侯,汉爵为不足劝矣。《春秋》书齐豹盗、三叛人名之义,无乃异于是乎!帝以扶风郭伋为渔阳太守。伋承离乱之后,养民训兵,开示威信,盗贼销散,匈奴远迹。在职五年,户口增倍。帝使光禄大夫樊宏持节迎耿况于上谷,曰:“边郡寒苦,不足久居。”况至京师,赐甲第,奉朝请,封牟平侯。吴汉率耿弇、王常击富平、获索贼于平原,大破之,追讨余党,至勃海,降者四万余人。上因诏弇进讨张步。平敌将军庞萌,为人逊顺,帝信爱之,常称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庞萌是也。”使与盖延共击董宪。时诏书独下延而不及萌,萌以为延谮己,自疑,遂反,袭延军,破之,与董宪连和,自号东平王,屯桃乡之北。帝闻之,大怒,自将讨萌,与诸将书曰:“吾尝以庞萌为社稷之臣,将军得无笑其言乎!老贼当族,其各厉兵马,会睢阳!”庞萌攻破彭城,将杀楚郡太守孙萌。郡吏刘平伏太守身上,号泣请代其死,身被七创。庞萌义而舍之。太守已绝复苏,渴求饮,平倾创血以饮之。岑彭攻拔夷陵,田戎亡入蜀,尽获其妻子、士众数万人。公孙述以戎为翼江王。岑彭谋伐蜀,以夹川谷少,水险难漕,留威虏将军冯骏军江州,都尉田鸿军夷陵,领军李玄军夷道,自引兵还屯津乡,当荆州要会,喻告诸蛮夷降者,奏封其君长。夏四月,旱,蝗。隗嚣问于班彪曰:“往者周亡,战国并争,数世然后定。意者从横之事将复起于今乎?将承运迭兴,在于一人也?”彪曰:“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从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至于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国嗣三绝。故王氏擅朝,能窃号位。危自上起,伤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后,天下莫不引领而叹。十余年间,中外骚扰,远近俱发,假号云合,咸称刘氏,不谋同辞。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六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必复兴,已可知矣。”嚣曰:“生言周、汉之势可也,至于但见愚人习识刘氏姓号之故,而谓汉复兴,疏矣。昔秦失其鹿,刘季逐而掎之,时民复知汉乎?”彪乃为之著《王命论》以风切之曰:“昔尧之禅舜曰:‘天之历数在尔躬。’舜亦以命禹。洎于稷、契,咸佐唐、虞,至汤、武而有天下。刘氏承尧之祚,尧据火德而汉绍之,有赤帝子之符,故为鬼神所福飨,天下所归往。由是言之,未见运世无本,功德不纪,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见高祖兴于布衣,不达其故,至比天下于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不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乱臣贼子者也。夫饿馑流隶,饥寒道路,所愿不过一金,然终转死沟壑,何则?贫穷亦有命也。况乎天子之贵,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处哉!故虽遭罹厄会,窃其权柄,勇如信、布,强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润镬伏质,亨醢分裂。又况幺么尚不及数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昔陈婴之母以婴家世贫贱,卒富贵不祥,止婴勿王。王陵之母知汉王必得天下,伏剑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妇之明,犹能推事理之致,探祸福之机,而全宗祀于无穷,垂策书于春秋,而况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穷达有命,吉凶由人。婴母知废,陵母知兴,审此二者,帝王之分决矣。加之高祖宽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举韩信于行陈,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若乃灵瑞符应,其事甚众,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诚知觉寤,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毋贪不可冀,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嚣不听。彪遂避地河西。窦融以为从事,甚礼重之。彪遂为融画策,使之专意事汉焉。初,窦融等闻帝威德,心欲东向,以河西隔远,未能自通,乃从隗嚣受建武正朔,嚣皆假其将军印绶。嚣外顺人望,内怀异心,使辩士张玄说融等曰:“更始事已成,寻复亡灭,此一姓不再兴之效也!今即所有主,便相系属,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后有危败,虽悔无及。方今豪杰竞逐,雌雄未决,当各据土宇,与陇、蜀合从,高可为六国,下不失尉佗。”融等召豪杰议之,其中识者皆曰:“今皇帝姓名见于图书,自前世博物道术之士谷子云、夏贺良等皆言汉有再受命之符,故刘子骏改易名字,冀应其占。及莽末,西门君惠谋立子骏,事觉被杀,出谓观者曰:‘谶文不误,刘秀真汝主也!’此皆近事暴著,众所共见者也。况今称帝者数人,而洛阳土地最广,甲兵最强,号令最明,观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当也。”众议或同或异。融遂决策东向,遣长史刘钧等奉书诣洛阳。先是,帝亦发使遗融书以招之,遇钧于道,即与俱还。帝见钧欢甚,礼飨毕,乃遣令还,赐融玺书曰:“今益州有公孙子阳,天水有隗将军。方蜀、汉相攻,权在将军,举足左右,便有轻重。以此言之,欲相厚岂有量哉!欲遂立桓、文,辅微国,当勉卒功业。欲三分鼎足,连衡合从,亦宜以时定。天下未并,吾与尔绝域,非相吞之国。今之议者,必有任嚣教尉佗制七郡之计。王者有分土,无分民,自适己事而已。”因授融为凉州牧。玺书至河西,河西皆惊,以为天子明见万里之外。朱祜急攻黎丘。六月,秦丰穷困出降,槛车送洛阳。吴汉劾祜废诏命,受丰降。上诛丰,不罪祜。董宪与刘纡、苏茂、佼彊去下邳还兰陵,使茂,彊助庞萌围桃城。帝时幸蒙,闻之,乃留辎重,自将轻兵晨夜驰赴。至亢父,或言百官疲倦,可且止宿。上不听,复行十里,宿任城,去桃城六十里。旦日,诸将请进,庞萌等亦勒兵挑战。帝令诸将不得出,休士养锐以挫其锋。时吴汉等在东郡,驰使召之。萌等惊曰:“数百里晨夜行,以为至当战,而坚坐任城,致人城下,真不可往也!”乃悉兵攻桃城。城中闻车驾至,众心益固。萌等攻二十余日,众疲困,不能下。吴汉、王常、盖延、王梁、马武、王霸等皆至,帝乃率众军进救桃城,亲自搏战,大破之。庞萌、苏茂、佼彊夜走从董宪。秋七月丁丑,帝幸沛,进幸湖陵。董宪与刘纡悉其兵数万人屯昌虑,宪招诱五校余贼,与之拒守建阳。帝至蕃,去宪所百余里,诸将请进,帝不听,知五校乏食当退,敕各坚壁以待其敝。顷之,五校果引去。帝乃亲临,四面攻宪,三日,大破之。佼彊将其众降,苏茂奔张步,宪及庞萌走保郯。八月己酉,帝幸郯,留吴汉攻之,车驾转徇彭城、下邳。吴汉拔郯,董宪、庞萌走保朐。刘纡不知所归,其军士高扈斩之以降。吴汉进围朐。冬十月,帝幸鲁。张步闻耿弇将至,使其大将军费邑军历下,又令兵屯祝阿,别于泰山、钟城列营数十以待之。弇渡河,先击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开围一角,令其众得奔归钟城。钟城人闻祝阿已溃,大恐惧,遂空壁亡去。费邑分遣弟敢守巨里。弇进兵先胁巨里,严令军中趣修攻具,宣敕诸部,后三日当悉力攻巨里城。阴缓生口,令得亡归,以弇期告邑。邑至日,果自将精兵三万余人来救之。弇喜,谓诸将曰:“吾所以修攻具者,欲诱致之耳。野兵不击,何以城为!”即分三千人守巨里,自引精兵上冈阪,乘高合战,大破之,临陈斩邑。既而收首级以示城中,城中凶惧。费敢悉众亡归张步。弇复收其积聚,纵兵击诸未下者,平四十余营,遂定济南。时张步都剧,使其弟蓝将精兵二万守西安,诸郡太守合万余人守临淄,相去四十里。弇进军画中,居二城之间。弇视西安城小而坚,且蓝兵又精,临淄名虽大而实易攻,乃敕诸校后五日会攻西安。蓝闻之,晨夜警守。至期,夜半,弇敕诸将皆蓐食,会明,至临淄城。护军荀梁等争之,以为:“攻临淄,西安必救之;攻西安,临淄不能救。不如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闻吾欲攻之,日夜为备,方自忧,何暇救人!临淄出不意而至,必惊扰,吾攻之一日,必拔。拔临淄,即西安孤,与剧隔绝,必复亡去。所谓‘击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顿兵坚城,死伤必多。纵能拔之,蓝引军还奔临淄,并兵合势,观人虚实。吾深入敌地,后无转输,旬月之间,不战而困矣。”遂攻临淄,半日,拔之,入据其城。张蓝闻之,惧,遂将其众亡归剧。弇乃令军中无得虏掠,须张步至乃取之,以激怒步。步闻,大笑曰:“以尤来、大彤十余万众,吾皆即其营而破之。今大耿兵少于彼,又皆疲劳,何足惧乎!”乃与三弟蓝、弘、寿及故大彤渠帅重异等兵,号二十万,至临淄大城东,将攻弇。弇上书曰:“臣据临淄,深堑高垒。张步从剧县来攻,疲劳饥渴。欲进,诱而攻之;欲去,随而击之。臣依营而战,精锐百倍,以逸待劳,以实击虚,旬日之间,步首可获。”于是弇先出淄水上,与重异遇。突骑欲纵,弇恐挫其锋,令步不敢进,故示弱以盛其气,乃引归小城,陈兵于内,使都尉刘歆、泰山太守陈俊分陈于城下。步气盛,直攻弇营,与刘歆等合战。弇升王宫坏台望之,视歆等锋交,乃自引精兵以横突步陈于东城下,大破之。飞矢中弇股,以佩刀截之,左右无知者。至暮,罢。弇明旦复勒兵出。是时帝在鲁,闻弇为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陈俊谓弇曰:“剧虏兵盛,可且闭营休士,以须上来。”弇曰:“乘舆且到,臣子当击牛、酾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贼虏遗君父邪?”乃出兵大战,自旦及昏,复大破之,杀伤无数,沟堑皆满。弇知步困将退,豫置左右翼为伏以待之。人定时,步果引去,伏兵起纵击,追至钜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尸相属,收得辎重二千余两。步还剧,兄弟各分兵散去。后数日,车驾至临淄,自劳军,群臣大会。帝谓弇曰:“昔韩信破历下以开基,今将军攻祝阿以发迹,此皆齐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韩信袭击已降,将军独拔勍敌,其功又难于信也。又,田横亨郦生,及田横降,高帝诏卫尉不听为仇。张步前亦杀伏隆,若步来归命,吾当诏大司徒释其怨,又事尤相类也。将军前在南阳,建此大策,常以为落落难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进幸剧。耿弇复追张步。步奔平寿,苏茂将万余人来救之。茂让步曰:“以南阳兵精,延岑善战,而耿弇走之,大王奈何就攻其营?既呼茂,不能待邪?”步曰:“负负,无可言者。”帝遣使告步、茂,能相斩降者,封为列侯。步遂斩茂,诣耿弇军门肉袒降。弇传诣行在所,而勒兵入据其城,树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诣旗下。众尚十余万,辎重七千余两,皆罢遣归乡里。张步三弟各自系所在狱,诏皆赦之,封步为安丘侯,与妻子居洛阳。于是琅邪未平,上徙陈俊为琅邪太守。始入境,盗贼皆散。耿弇复引兵至城阳,降五校余党,齐地悉平,振旅还京师。弇为将,凡所平郡四十六,屠城三百,未尝挫折焉。初起太学。车驾还宫,幸太学,稽式古典,修明礼乐,焕然文物可观矣。十一月,大司徒伏湛免,以侯霸为大司徒。霸闻太原闵仲叔之名而辟之,既至,霸不及政事,徒劳苦而已。仲叔恨曰:“始蒙嘉命,且喜且惧。今见明公,喜惧皆去。以仲叔为不足问邪,不当辟也。辟而不问,是失人也!”遂辞出,投劾而去。初,五原人李兴、随昱,朔方人田飒,代郡人石鲔、闵堪,各起兵自称将军。匈奴单于遣使与兴等和亲,欲令卢芳还汉地为帝。兴等引兵至单于庭迎芳。十二月,与俱入塞,都九原县,掠有五原、朔方、云中、定襄、雁门五郡,并置守、令,与胡兵侵苦北边。冯异治关中,出入三岁,上林成都。人有上章言:“异威权至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帝以章示异。异惶惧,上书陈谢。诏报曰:“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隗嚣矜己饰智,每自比西伯,与诸将议欲称王。郑兴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诸侯不谋同会,犹还兵待时。高帝征伐累年,犹以沛公行师。今令德虽明,世无宗周之祚;威略虽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举未可之事,昭速祸患,无乃不可乎!”嚣乃止。后又广置职位以自尊高。郑兴曰:“夫中郎将、太中大夫、使持节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当制也。无益于实,有损于名,非尊上之意也。”嚣病之而止。时关中将帅数上书,言蜀可击之状,帝以书示嚣,因使击蜀以效其信。嚣上书,盛言三辅单弱,刘文伯在边,未宜谋蜀。帝知嚣欲持两端,不愿天下统一,于是稍黜其礼,正君臣之仪。帝以嚣与马援、来歙相善,数使歙、援奉使往来,劝令入朝,许以重爵。嚣连遣使,深持谦辞,言无功德,须四方平定,退伏闾里。帝复遣来歙说嚣遣子入侍,嚣闻刘永、彭宠皆已破灭,乃遣长子恂随歙诣阙。帝以为胡骑校尉,封镌羌侯。郑兴因恂求归葬父母,嚣不听,而徙兴舍,益其秩礼。兴入见曰:“今为父母未葬,乞骸骨,若以增秩徒舍,中更停留,是以亲为饵也,无礼甚矣,将军焉用之?愿留妻子独归葬,将军又何猜焉?”嚣乃令与妻子俱东。马援亦将家属随恂归洛阳,以所将宾客猥多,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许之。嚣将王元以为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专心内事,说嚣曰:“昔更始西都,四方响应,天下喁喁,谓之太平。一旦坏败,将军几无所厝。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而欲牵儒生之说,弃千乘之基,羁旅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万世一时也。若计不及此,且畜养士马,据隘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敝犹足以霸。要之,鱼不可脱于渊,神龙失势,与蚯蚓同。”嚣心然元计,虽遣子入质,犹负其险厄,欲专制方面。申屠刚谏曰:“愚闻人所归者天所与,人所畔者天所去也。本朝诚天之所福,非人力也。今玺书数到,委国归信,欲与将军共同吉凶。布衣相与,尚有没身不负然诺之信,况于万乘者哉!今何畏何利,而久疑若是?卒有非常之变,上负忠孝、下愧当世。夫未至豫言,固常为虚;及其已至,又无所及。是以忠言至谏,希得为用,诚愿反覆愚老之言!”嚣不纳,于是游士长者稍稍去之。王莽末,交趾诸郡闭境自守。岑彭素与交趾牧邓让厚善,与让书,陈国家威德,又遣偏将军屈充移檄江南,班行诏命。于是让与江夏太守侯登、武陵太守王堂、长沙相韩福、桂阳太守张隆、零陵太守田翕、苍梧太守杜穆、交趾太守锡光等相率遣使贡献,悉封为列侯。锡光者,汉中人,在交趾,教民夷以礼义。帝复以宛人任延为九真太守。延教民耕种嫁娶。故岭南华风始于二守焉。是岁,诏征处士太原周党、会稽严光等至京师。党入见,伏而不谒,自陈愿守所志。博士范升奏曰:“伏见太原周党、东海王良、山阳王成等,蒙受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车。及陛见帝廷,党不以礼屈,伏而不谒,偃蹇骄悍,同时俱逝。党等文不能演义,武不能死君,钓采华名,庶几三公之位。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不如臣言,伏虚妄之罪。而敢私窃虚名,夸上求高,皆大不敬!”书奏,诏曰:“自古明王、圣主,必有不宾之士。伯夷、叔齐不食周粟,太原周党不受朕禄,亦各有志焉。其赐帛四十匹,罢之。”帝少与严光同游学,及即位,以物色访之。得于齐国,累征乃至。拜谏议大夫,不肯受,去,耕钓于富春山中,以寿终于家。王良后历沛郡太守、大司徒司直,在位恭俭,布被瓦器,妻子不入官舍。后以病归,一岁复征,至荥阳,疾笃,不任进道。过其友人,友人不肯见,曰:“不有忠言奇谋而取大位,何其往来屑屑不惮烦也!”遂拒之。良惭,自后连征不应,卒于家。元帝之世,莎车王延尝为侍子京师,慕乐中国。及王莽之乱,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属,常敕诸子:“当世奉汉家,不可负也。”延卒,子康立。康率旁国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千余口。檄书河西,问中国动静。窦融乃承制立康为汉莎车建功怀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国皆属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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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魏纪一起上章困敦(公元220年),尽玄黓摄提格(公元222年),凡三年。世祖文皇帝上黄初元年(庚子,公元220年)春正月,武王至洛阳;庚子,薨。王知人善察,难眩以伪。识拔奇才,不拘微贱,随能任使,皆获其用。与敌对陈,意思安闲,如不欲战然;及至决机乘胜,气势盈溢。勋劳宜赏,不吝千金;无功望施,分豪不与。用法峻急,有犯必戮,或对之流涕,然终无所赦。雅性节俭,不好华丽。故能芟刈群雄,几平海内。是时太子在邺,军中骚动。群僚欲秘不发丧,谏议大夫贾逵以为事不可秘,乃发丧。或言宜易诸城守,悉用谯、沛人。魏郡太守广陵徐宣厉声曰:“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专任谯、沛以沮宿卫者之心!”乃止。青州兵擅击鼓相引去,众人以为宜禁止之,不从者讨之。贾逵曰:“不可。”为作长檄,令所在给其禀食。鄢陵侯彰从长安来赴,问逵先王玺绶所在,逵正色曰:“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凶问至邺,太子号哭不已。中庶子司马孚谏曰:“君王晏驾,天下恃殿下为命。当上为宗庙,下为万国,奈何效匹夫孝也!”太子良久乃止,曰:“卿言是也。”时群臣初闻王薨,相聚哭,无复行列。孚厉声于朝曰:“今君王违世,天下震动,当早拜嗣君,以镇万国,而但哭邪!”乃罢群臣,备禁卫,治丧事。孚,懿之弟也。群臣以为太子即位,当须诏命。尚书陈矫曰:“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即具官备礼,一日皆办。明旦,以王后令,策太子即王位,大赦。汉帝寻遣御史大夫华歆奉策诏,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绶,领冀州牧。于是尊王后曰王太后。改元延康。二月丁未朔,日有食之。壬戌,以太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御史大夫华歆为相国,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丁卯,葬武王于高陵。王弟鄢陵侯彰等皆就国。临淄临国谒者灌均,希指奏:“临淄侯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王贬植为安乡侯,诛右刺奸掾沛国丁仪及弟黄门侍郎廙并其男口,皆植之党也。鱼豢论曰:谚言:“贫不学俭,卑不学恭。”非人性分殊也,势使然耳。假令太祖防遏植等在于畴昔,此贤之心,何缘有窥望乎!彰之挟恨,尚无所至;至于植者,岂能兴难!乃令杨脩以倚注遇害,丁仪以希意族灭,哀夫!初置散骑常侍、侍郎各四人。其宦人为官者不得过诸署令;为金策,藏之石室。时当选侍中、常侍,王左右旧人讽主者,便欲就用,不调余人。司马孚曰:“今嗣王新立,当进用海内英贤,如何欲因际会,自相荐举邪!官失其任,得者亦不足贵也。”遂他选。尚书陈群,以天朝选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郡皆置中正以定其选,择州郡之贤有识鉴者为之,区别人物,第其高下。夏,五月,戊寅,汉帝追尊王祖太尉曰太王,夫人丁氏曰太王后。王以安定太守邹岐为凉州刺史。西平麹演结旁郡作乱以拒岐。张掖张进执太守杜通,酒泉黄华不受太守辛机,皆自称太守以应演。武威三种胡复叛。武威太守毌丘兴告急于金城太守、护羌校尉扶风苏则,则将救之,郡人皆以为贼势方盛,宜须大军。时将军郝昭、魏平先屯金城,受诏不得西渡。则乃见郡中大吏及昭等谋曰:“今贼虽盛,然皆新合,或有胁从,未必同心。因衅击之,善恶必离,离而归我,我增而彼损矣。既获益众之实,且有倍气之势,率以进讨,破之必矣。若待大军,旷日弥久,善人无归,必合于恶,善恶既合,势难卒离。虽有诏命,违而合权,专之可也。”昭等从之,乃发兵救武威,降其三种胡,与毌丘兴击张进于张掖。麹演闻之,将步骑三千迎则,辞来助军,实欲为变,则诱而斩之,出以徇军,其党皆散走。则遂与诸军围张掖,破之,斩进。黄华惧,乞降,河西平。初,敦煌太守马艾卒官,郡人推功曹张恭行长史事;恭遣其子就诣朝廷请太守。会黄华、张进叛,欲与敦煌并势,执就,劫以白刃。就终不回,私与恭疏曰:“大人率厉敦煌,忠义显然,岂以就在困厄之中而替之哉!今大军垂至,但当促兵以掎之耳。愿不以下流之爱,使就有恨于黄壤也。”恭即引兵攻酒泉,别遣铁骑二百及官属,缘酒泉北塞,东迎太守尹奉。黄华欲救张进,而西顾恭兵,恐击其后,故不得往而降。就卒平安,奉得之郡,诏赐恭爵关内侯。六月庚午,王引军南巡。秋七月,孙权遣使奉献。蜀将军孟达屯上庸,与副军中郎将刘封不协;封侵陵之,达率部曲四千余家来降。达有容止才观,王甚器爱之,引与同辇,以达为散骑常侍、建武将军,封平阳亭侯。合房陵、上庸、西城三郡为新城,以达领新城太守,委以西南之任。行军长史刘晔曰:“达有苟得之心,而恃才好术,必不能感恩怀义。新城与孙、刘接连,若有变态,为国生患。”王不听。遣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与达共袭刘封。上庸太守申耽叛封来降,封破,走还成都。初,封本罗侯寇氏之子,汉中王初至荆州,以未有继嗣,养之为子。诸葛亮虑封刚猛,易世之后,终难制御,劝汉中王因此际除之,遂赐封死。武都氐王杨仆率种人内附。甲午,王次于谯,大飨六军及谯父老于邑东,设伎乐百戏,吏民上寿,日夕而罢。孙盛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故虽三季之末,七雄之敝,犹未有废衰斩于旬朔之间,释麻杖于反哭之日者也。逮于汉文,变易古制,人道之纪,一旦而废,固已道薄于当年,风颓于百代矣。魏王既追汉制,替其大礼,处莫重之哀而设飨宴之乐,居贻厥之始而堕王化之基,及至受禅,显纳二女,是以知王龄之不遐,卜世之期促也。王以丞相祭酒贾逵为豫州刺史。是时天下初定,刺史多不能摄郡。逵曰:“州本以六条诏书察二千石以下,故其状皆言严能鹰扬,有督察之才,不言安静宽仁,有恺悌之德也。今长吏慢法,盗贼公行,州知而不纠,天下复何取正乎!”其二千石以下,阿纵不如法者,皆举奏免之。外修军旅,内治民事,兴陂田,通运渠,吏民称之。王曰:“逵真刺史矣。”布告天下,当以豫州为法,赐逵爵关内侯。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表言:“魏当代汉,见于图纬,其事众甚。”群臣因上表劝王顺天人之望,王不许。冬十月乙卯,汉帝告祠高庙,使行御史大夫张音持节奉玺绶诏册,禅位于魏。王三上书辞让,乃为坛于繁阳,辛未,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燎祭天地、岳渎,改元,大赦。十一月癸酉,奉汉帝为山阳公,行汉正朔,用天子礼乐;封公四子为列侯。追尊太王曰太皇帝;武王曰武皇帝,庙号太祖;尊王太后曰皇太后。以汉诸侯王为崇德侯,列侯为关中侯。群臣封爵、增位各有差。改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帝欲改正朔,侍中辛毗曰:“魏氏遵舜、禹之统,应天顺民;至于汤、武,以战伐定天下,乃改正朔。孔子曰:‘行夏之时。’《左氏传》曰:‘夏数为得天正。’何必期于相反!”帝善而从之。时群臣并颂魏德,多抑损前朝;散骑常侍卫臻独明禅授之义,称扬汉美。帝数目臻曰:“天下之珍,当与山阳共之。”帝欲追封太后父、母,尚书陈群奏曰:“陛下以圣德应运受命,创业革制,当永为后式。按典籍之文,无妇人分土命爵之制。在礼典,妇因夫爵。秦违古法,汉氏因之,非先王之令典也。”帝曰:“此议是也,其勿施行。”仍著定制,藏之台阁。十二月,初营洛阳宫。戊午,帝如洛阳。帝谓侍中苏则曰:“前破酒泉、张掖,西域通使敦煌,献径寸大珠,可复求市益得不?”则对曰:“若陛下化洽中国,德流沙幕,即不求自至。求而得之,不足贵也。”帝嘿然。帝召东中郎将蒋济为散骑常侍。时有诏赐征南将军夏侯尚曰:“卿腹心重将,特当任使,作威作福,杀人活人。”尚以示济。济至,帝问以所闻见,对曰:“未有他善,但见亡国之语耳。”帝忿然作色而问其故,济具以答,因曰:“夫‘作威作福’,《书》之明诫。天子无戏言,古人所慎,惟陛下察之!”帝即遣追取前诏。帝欲徙冀州士卒家十万户实河南。时天旱,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侍中辛毗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待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毗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议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能不与臣议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内。毗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故臣不敢不力争。”帝乃徙其半。帝尝出射雉,顾群臣曰:“射雉乐哉!”毗对曰:“于陛下甚乐,于群下甚苦。”帝默然,后遂为之稀出。二年(辛丑,公元221年)春正月,以议郎孔羡为宗圣侯,奉孔子祀。三月,加辽东太守公孙恭车骑将军。初复五铢钱。蜀中传言汉帝已遇害,于是汉中王发丧制服,谥曰孝愍皇帝。群下竞言符瑞,劝汉中王称尊号。前部司马费诗上疏曰:“殿下以曹操父子逼主篡位,故乃羁旅万里,纠合士众,将以讨贼。今大敌未克而先自立,恐人心疑惑。昔高祖与楚约,先破秦者王之。及屠咸阳,获子婴,犹怀推让。况今殿下未出门庭,便欲自立邪!愚臣诚不为殿下取也。”王不悦,左迁诗为部永昌从事。夏,四月,丙午,汉中王即皇帝位于武担之南,大赦,改元章武。以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臣光曰:天生烝民,其势不能自治,必相与戴君以治之。苟能禁暴除害以保全其生;赏善罚恶使不至于乱,斯可谓之君矣。是以三代之前,海内诸侯,何啻万国,有民人、社稷者,通谓之君。合万国而君之,立法度,班号令,而天下莫敢违者,乃谓之王。王德既衰,强大之国能帅诸侯以尊天子者,则谓之霸。故自古天下无道,诸侯力争,或旷世无王者,固亦多矣。秦焚书坑儒,汉兴,学者始推五德生、胜,以秦为闰位,在木火之间,霸而不王,于是正闰之论兴矣。及汉室颠覆,三国鼎跱。晋氏失驭,五胡云扰。宋、魏以降,南北分治,各有国史,互相排黜,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朱氏代唐,四方幅裂,朱邪入汴,比之穷、新,运历年纪,皆弃而不数,此皆私己之偏辞,非大公之通论也。臣愚诚不足以识前代之正闰,窃以为苟不能使九州合为一统,皆有天子之名,而无其实者也。虽华夏仁暴,大小强弱,或时不同,要皆与古之列国无异,岂得独尊奖一国谓之正统,而其余皆为僭伪哉?若以自上相授受者为正邪,则陈氏何所受?拓跋氏何所受?若以居中夏者为正邪,则刘、石、慕容、苻、姚、赫连所得之土,皆五帝、三王之旧都也。若以有道德者为正邪,则蕞尔之国,必有令主,三代之季,岂无僻王!是以正闰之论,自古及今,未有能通其义,确然使人不可移夺者也。臣今所述,止欲叙国家之兴衰,著生民之休戚,使观者自择其善恶得失,以为劝戒,非若《春秋》立褒贬之法,拨乱世反诸正也。正闰之际,非所敢知,但据其功业之实而言之。周、秦、汉、晋、隋、唐,皆尝混一九州,传祚于后,子孙虽微弱播迁,犹承祖宗之业,有绍复之望,四方与之争衡者,皆其故臣也,故全用天子之制以临之。其余地丑德齐,莫能相一,名号不异,本非君臣者,皆以列国之制处之,彼此钧敌,无所抑扬,庶几不诬事实,近于至公。然天下离析之际,不可无岁、时、月、日以识事之先后。据汉传于魏而晋受之,晋传于宋以至于陈而隋取之,唐传于梁以至于周而大宋承之,故不得不取魏、宋、齐、梁、陈、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年号,以纪诸国之事,非尊此而卑彼,有正闰之辨也。昭烈之于汉,虽云中山靖王之后,而族属疏远,不能纪其世数名位,亦犹宋高祖称楚元王后,南唐烈祖称吴王恪后,是非难辨,故不敢以光武及晋元帝为比,使得绍汉氏之遗统也。孙权自公安徙都鄂,更名鄂曰武昌。五月辛巳,汉主立夫人吴氏为皇后。后,偏将军懿之妹,故刘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禅为皇太子。娶车骑将军张飞女为皇太子妃。太祖之入邺也,帝为五官中郎将,见袁熙妻中山甄氏美而悦之,太祖为之聘焉,生子睿。及即皇帝位,安平郭贵嫔有宠,甄夫人留邺不得见,失意,有怨言,郭贵嫔谮之,帝大怒,六月丁卯,遣使赐夫人死。帝以宗庙在邺,祀太祖于洛阳建始殿,如家人礼。戊辰晦,日有食之。有司奏免太尉,诏曰:“灾异之作,以谴元首,而归过股肱,岂禹、汤罪己之义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职。后有天地之眚,勿复劾三公。”汉主立其子永为鲁王,理为梁王。汉主耻关羽之没,将击孙权。翊军将军赵云曰:“国贼,曹操,非孙权也。若先灭魏,则权自服。今操身虽毙,子丕篡盗,当因众心,早图关中,居河、渭上流以讨凶逆,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不应置魏,先与吴战。兵势一交,不得卒解,非策之上也。”群臣谏者甚众,汉主皆不听。广汉处士秦宓陈天时必无利,坐下狱幽闭,然后贷出。初,车骑将军张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羽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飞爱礼君子而不恤军人。汉主常戒飞曰:“卿刑杀既过差,又日鞭挝健儿而令在左右,此取祸之道也。”飞犹不悛。汉主将伐孙权,飞当率兵万人自阆中会江州。临发,其帐下将张达、范彊杀飞,以其首顺流奔孙权。汉主闻飞营都督有表,曰:“噫,飞死矣!”陈寿评曰:关羽、张飞皆称万人之敌,为世虎臣。羽报效曹公,飞义释严颜,并有国士之风。然羽刚而自矜,飞暴而无恩,以短取败,理数之常也。秋七月,汉主自率诸军击孙权,权遣使求和于汉。南郡太守诸葛瑾遗汉主笺曰:“陛下以关羽之亲,何如先帝?荆州大小,孰与海内?俱应仇疾,谁当先后?若审此数,易于反掌矣。”汉主不听。时或言瑾别遣亲人与汉主相闻者,权曰:“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然谤言流闻于外,陆逊表明瑾必无此,宜有以散其意。权报曰:“子瑜与孤从事积年,恩如骨肉,深相明究。其为人,非道不行,非义不言。玄德昔遣孔明至吴,孤尝语子瑜曰:‘卿与孔明同产,且弟随兄,于义为顺,何以不留孔明?孔明若留从卿者,孤当以书解玄德,意自随人耳。’子瑜答孤言:‘弟亮已失身于人。委质定分,义无二心。弟之不留,犹瑾之不往也。’其言足贯神明,今岂当有此乎!前得妄语文疏,即封示子瑜,并手笔与之。孤与子瑜可谓神交,非外言所间,知卿意至,辄封来表以示子瑜,使知卿意。”汉主遣将军吴班、冯习攻破权将李异、刘阿等于巫,进兵秭归,兵四万余人。武陵蛮夷皆遣使往请兵。权以镇西将军陆逊为大都督、假节,督将军朱然、潘璋、宋谦、韩当、徐盛、鲜于丹、孙桓等五万人拒之。皇弟鄢陵侯彰、宛侯据、鲁阳侯宇、谯侯林、赞侯兖、襄邑侯峻、弘农侯幹、寿春侯彪、历城侯徽、平舆侯茂皆进爵为公;安乡侯植改封鄄城侯。筑陵云台。初,帝诏群臣,令料刘备当为关羽出报孙权否,众议咸云:“蜀小国耳,名将唯羽;羽死军破,国内忧惧,无缘复出。”侍中刘晔独曰:“蜀虽陿弱,而备之谋欲以威武自强,势必用众以示有余。且关羽与备,义为君臣,恩犹父子;羽死,不能为兴军报敌,于终始之分不足矣。”八月,孙权遣使称臣,卑辞奉章,并送于禁等还。朝臣皆贺,刘晔独曰:“权无故求降,必内有急。权前袭杀关羽,刘备必大兴师伐之。外有强寇,众心不安,又恐中国往乘其衅,故委地求降,一以却中国之兵,二假中国之援,以强其众而疑敌人耳。天下三分,中国十有其八。吴、蜀各保一州,阻山依水,有急相救,此小国之利也;今还自相攻,天亡之也,宜大兴师,径渡江袭之。蜀攻其外,我袭其内,吴之亡不出旬日矣。吴亡则蜀孤,若割吴之半以与蜀,蜀固不能久存,况蜀得其外,我得其内乎!”帝曰:“人称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来者心,不若且受吴降而袭蜀之后也。”对曰:“蜀远吴近,又闻中国伐之,便还军,不能止也。今备已怒,兴兵击吴,闻我伐吴,知吴必亡,将喜而进与我争割吴地,必不改计抑怒救吴也。”帝不听,遂受吴降。于禁须发皓白,形容憔悴,见帝,泣涕顿首。帝慰谕以荀林父、孟明视故事,拜安远将军,令北诣邺谒高陵。帝使豫于陵屋画关羽战克、庞德愤怒、禁降伏之状。禁见,惭恚发病死。臣光曰:于禁将数万众,败不能死,生降于敌,既而复归。文帝废之可也,杀之可也,乃画陵屋以辱之,斯为不君矣!丁巳,遣太常邢贞奉策即拜孙权为吴王,加九锡。刘晔曰:“不可。先帝征伐天下,十兼其八,威震海内;陛下受禅即真,德合天地,声暨四远。权虽有雄才,故汉票骑将军、南昌侯耳,官轻势卑;士民有畏中国心,不可强迫与成所谋也。不得已受其降,可进其将军号,封十万户侯,不可即以为王也。夫王位去天子一阶耳,其礼秩服御相乱也。彼直为侯,江南士民未有君臣之分。我信其伪降,就封殖之,崇其位号,定其君臣,是为虎傅翼也。权既受王位,却蜀兵之后,外尽礼以事中国,使其国内皆闻,内为无礼以怒陛下;陛下赫然发怒,兴兵讨之,乃徐告其民曰:‘我委身事中国,不爱珍货重宝,随时贡献,不敢失臣礼,而无故伐我,必欲残我国家,俘我人民以为仆妾。’吴民无缘不信其言也。信其言而感怒,上下同心,战加十倍矣。”又不听。诸将以吴内附,意皆纵缓,独征南大将军夏侯尚益修攻守之备。山阳曹伟,素有才名,闻吴称藩,以白衣与吴王交书求赂,欲以交结京师,帝闻而诛之。吴又城武昌。初,帝欲以杨彪为太尉,彪辞曰:“尝为汉朝三公,值世衰乱,不能立尺寸之益,若复为魏臣,于国之选,亦不为荣也。”帝乃止。冬十月己亥,公卿朝朔旦,并引彪,待以客礼;赐延年杖、冯几,使著布单衣、皮弁以见;拜光禄大夫,秩中二千石;朝见,位次三公;又令门施行马,置吏卒,以优崇之。年八十四而卒。以谷贵,罢五铢钱。凉州卢水胡治元多等反,河西大扰。帝召邹岐还,以京兆尹张既为凉州刺史,遣护军夏侯儒、将军费曜等继其后。胡七千余骑逆拒既于鹯阴口,既扬声军从鹯阴,乃潜由且次出武威。胡以为神,引还显美。既已据武威,曜乃至,儒等犹未达。既劳赐将士,欲进军击胡,诸将皆曰:“士卒疲倦,虏众气锐,难与争锋。”既曰:“今军无见粮,当因敌为资。若虏见兵合,退依深山,追之则道险穷饿,兵还则出候寇钞,如此,兵不得解,所谓一日纵敌,患在数世也。”遂前军显美。十一月,胡骑数千,因大风欲放火烧营,将士皆恐。既夜藏精卒三千人为伏,使参军成公英督千余骑挑战,敕使阳退。胡果争奔之,因发伏截其后,首尾进击,大破之,斩首获生以万数,河西悉平。后西平麹光反,杀其郡守。诸将欲击之,既曰:“唯光等造反,郡人未必悉同;若便以军临之,吏民、羌、胡必谓国家不别是非,更使皆相持著,此为虎傅翼也。光等欲以羌、胡为援,今先使羌、胡钞击,重其赏募,所虏获者,皆以畀之。外沮其势,内离其交,必不战而定。”乃移檄告谕诸羌,为光等所诖误者原之;能斩贼帅送首者当加封赏。于是光部党斩送光首,其余皆安堵如故。邢贞至吴,吴人以为宜称上将军、九州伯,不当受魏封。吴王曰:“九州伯,于古未闻也。昔沛公亦受项羽封为汉王,盖时宜耳,复何损邪!”遂受之。吴王出都亭候贞,贞入门,不下车。张昭谓贞曰:“夫礼无不敬,法无不行。而君敢自尊大,岂以江南寡弱,无方寸之刃故乎!”贞即遽下车。中郎将琅邪徐盛忿愤,顾谓同列曰:“盛等不能奋身出命,为国家并许、洛,吞巴、蜀,而令吾君与贞盟,不亦辱乎!”因涕泣横流。贞闻之,谓其徒曰:“江东将相如此,非久下人者也。”吴王遣中大夫南阳赵咨入谢。帝问曰:“吴王何等主也?”对曰:“聪明、仁智、雄略之主也。”帝问其状,对曰:“纳鲁肃于凡品,是其聪也;拔吕蒙于行陈,是其明也;获于禁而不害,是其仁也;取荆州兵不血刃,是其智也;据三州虎视于天下,是其雄也;屈身于陛下,是其略也。”帝曰:“吴王颇知学乎?”咨曰:“吴王浮江万艘,带甲百万,任贤使能,志存经略,虽有余闲,博览书传,历史籍,采奇异,不效书生寻章摘句而已。”帝曰:“吴可征否?”对曰:“大国有征伐之兵,小国有备御之固。”帝曰:“吴难魏乎?”对曰:“带甲百万,江、汉为池,何难之有!”帝曰:“吴如大夫者几人?”对曰:“聪明特达者,八九十人;如臣之比,车载斗量,不可胜数。”帝遣使求雀头香、大贝、明珠、象牙、犀角、玳瑁、孔雀、翡翠、斗鸭、长鸣鸡于吴。吴群臣曰:“荆、扬二州,贡有常典。魏所求珍玩之物,非礼也,宜勿与。”吴王曰:“方有事于西北,江表元元,恃主为命。彼所求者,于我瓦石耳,孤何惜焉!且彼在谅暗之中,而所求若此,宁可与言礼哉!”皆具以与之。吴王以其子登为太子,妙选师友:以南郡太守诸葛瑾之子恪、绥远将军张昭之子休、大理吴郡顾雍之子谭、偏将军庐江陈武之子表皆为中庶子,入讲诗书,出从骑射,谓之四友。登接待僚属,略用布衣之礼。十二月,帝行东巡。帝欲封吴王子登为万户侯,吴王以登年幼,上书辞不受;复遣西曹掾吴兴沈珩入谢,并献方物。帝问曰:“吴嫌魏东向乎?”珩曰:“不嫌。”曰:“何以?”曰:“信恃旧盟,言归于好,是以不嫌;若魏渝盟,自有豫备。”又问:“闻太子当来,宁然乎?”珩曰:“臣在东朝,朝不坐,宴不与,若此之议,无所闻也。”帝善之。吴王于武昌临钓台饮酒,大醉,使人以水洒群臣曰:“今日酣饮,惟醉堕台中,乃当止耳!”张昭正色不言,出外,车中坐。王遣人呼昭还入,谓曰:“为共作乐耳,公何为怒乎?”昭对曰:“昔纣为糟丘酒池,长夜之饮,当时亦以为乐,不以为恶也。”王默然惭,遂罢酒。吴王与群臣饮,自起行酒,虞翻伏地,阳醉不持;王去,翻起坐。王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司农刘基起抱王,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手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蓄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王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翻由是得免。王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基,繇之子。初,太祖既克蹋顿,而乌桓浸衰,鲜卑大人步度根、轲比能、素利、弥加、厥机等因阎柔上贡献,求通市,太祖皆表宠以为王。轲比能本小种鲜卑,以勇健廉平为众所服,由是能威制诸部,最为强盛。自云中、五原以东抵辽水,皆为鲜卑庭,轲比能与素利、弥加割地统御,各有分界。轲比能部落近塞,中国人多亡叛归之;素利等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故不为边患。帝以平虏校尉牵招为护鲜卑校尉,南阳太守田豫为护乌桓校尉,使镇抚之。三年(壬寅,公元222年)春正月,丙寅朔,日有食之。庚午,帝行如许昌。诏曰:“今之计、孝,古之贡士也;若限年然后取士,是吕尚、周晋不显于前世也。其令郡国所选,勿拘老幼;儒通经术,吏达文法,到皆试用。有司纠故不以实者。”二月,鄯善、龟兹、于阗王各遣使奉献。是后西域复通,置戊己校尉。汉主自秭归将进击吴,治中从事黄权谏曰:“吴人悍战,而水军沿流,进易退难。臣请为先驱以当寇,陛下宜为后镇。”汉主不从,以权为镇北将军,使督江北诸军;自率诸将,自江南缘山截岭,军于夷道猇亭。吴将皆欲迎击之。陆逊曰:“备举军东下,锐气始盛;且乘高守险,难可卒攻。攻之纵下,犹难尽克,若有不利,损我大势,非小故也。今但且奖厉将士,广施方略,以观其变。若此间是平原旷野,当恐有颠沛交逐之忧;今缘山行军,势不得展,自当罢于木石之间,徐制其敝耳。”诸将不解,以为逊畏之,各怀愤恨。汉人自佷山通武陵,使侍中襄阳马良以金锦赐五溪诸蛮夷,授以官爵。三月,乙丑,立皇子齐公睿为平原王,皇弟鄢陵公彰等皆进爵为王。甲戌,立皇子霖为河东王。甲午,帝行如襄邑。夏四月戊申,立鄄城侯植为鄄城王。是时,诸侯王皆寄地空名而无其实;王国各有老兵百余人以为守卫;隔绝千里之外,不听朝聘,为设防辅监国之官以伺察之;虽有王侯之号而侪于匹夫,皆思为布衣而不能得。法既峻切,诸侯王过恶日闻;独北海王衮谨慎好学,未尝有失。文学、防辅相与言曰:“受诏察王举措,有过当奏,有善亦宜以闻。”遂共表称陈衮美。衮闻之,大惊惧,责让文学曰:“修身自守,常人之行耳,而诸君乃以上闻,是适所以增其负累也。且如有善,何患不闻,而遽共如是,是非所以为益也。”癸亥,帝还许昌。五月,以江南八郡为荆州,江北诸郡为郢州。汉人自巫峡建平连营至夷陵界,立数十屯,以冯习为大督,张南为前部督,自正月与吴相拒,至六月不决。汉主遣吴班将数千人于平地立营,吴将帅皆欲击之,陆逊曰:“此必有谲,且观之。”汉主知其计不行,乃引伏兵八千从谷中出。逊曰:“所以不听诸君击班者,揣之必有巧故也。”逊上疏于吴王曰:“夷陵要害,国之关限,虽为易得,亦复易失。失之,非徒损一郡之地,荆州可忧,今日争之,当令必谐。备干天常,不守窟穴而敢自送,臣虽不材,凭奉威灵,以顺讨逆,破坏在近,无可忧者。臣初嫌之水陆俱进,今反舍船就步,处处结营,察其布置,必无他变。伏愿至尊高枕,不以为念也。”闰月,逊将进攻汉军,诸将并曰:“攻备当在初,今乃令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击之必无利矣。”逊曰:“备是猾虏,更尝事多,其军始集,思虑精专,未可干也。今住已久,不得我便,兵疲意沮,计不复生。掎角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营,不利,诸将皆曰:“空杀兵耳!”逊曰:“吾已晓破之之术。”乃敕各持一把茅,以火攻,拔之;一尔势成,通率诸军,同时俱攻,斩张南、冯习及胡王沙摩柯等首,破其四十余营。汉将杜路、刘宁等穷逼请降。汉主升马鞍山,陈兵自绕,逊督促诸军,四面蹙之,土崩瓦解,死者万数。汉主夜遁,驿人自担烧铙铠断后,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军资,一时略尽,尸骸塞江而下。汉主大惭恚曰:“吾乃为陆逊所折辱,岂非天耶!”将军义阳傅肜为后殿,兵众尽死,肜气益烈。吴人谕之使降,肜骂曰:“吴狗,安有汉将军而降者!”遂死之。从事祭酒程畿溯江而退,众曰:“后追将至,宜解舫轻行。”畿曰:“吾在军,未习为敌之走也。”亦死之。初,吴安东中郎将孙桓别击汉前锋于夷道,为汉所围,求救于陆逊,逊曰:“未可。”诸将曰:“孙安东,公族,见围已困,奈何不救?”逊曰:“安东得士众心,城牢粮足,无可忧也。待吾计展,欲不救安东,安东自解。”及方略大施,汉果奔溃。桓后见逊曰:“前实怨不见救;定至今日,乃知调度自有方耳!”初,逊为大都督,诸将或讨逆时旧将,或公室贵戚,各自矜恃,不相听从。逊按剑曰:“刘备天下知名,曹操所惮,今在疆界,此强对也。诸君并荷国恩,当相辑睦,共翦此虏,上报所受,而不相顺,何也?仆虽书生,受命主上,国家所以屈诸君使相承望者,以仆尺寸可称,能忍辱负重故也。各在其事,岂复得辞!军令有常,不可犯也!”及至破备,计多出逊,诸将乃服。吴王闻之曰:“公何以初不启诸将违节度者邪?”对曰:“受恩深重,此诸将或任腹心,或堪爪牙,或是功臣,皆国家所当与共克定大事者,臣窃慕相如、寇恂相下之义以济国事。”王大笑称善,加逊辅国将军,领荆州牧,改封江陵侯。初,诸葛亮与尚书令法正好尚不同,而以公义相取,亮每奇正智术。及汉主伐吴而败,时正已卒,亮叹曰:“孝直若在,必能制主上东行。就使东行,必不倾危矣。”汉主在白帝,徐盛、潘璋、宋谦等各竞表言“备必可禽,乞复攻之。”吴王以问陆逊。逊与朱然、骆统上言曰:“曹丕大合士众,外托助国讨备,内实有奸心,谨决计辄还。”初,帝闻汉兵树栅连营七百余里,谓群臣曰:“备不晓兵,岂有七百里营可以拒敌者乎!‘苞原隰险阻而为军者为敌所禽’,此兵忌也。孙权上事今至矣。”后七日,吴破汉书到。秋七月,冀州大蝗,饥。汉主既败走,黄权在江北,道绝,不得还,八月,率其众来降。汉有司请收权妻子,汉主曰:“孤负黄权,权不负孤也。”待之如初。帝谓权曰:“君舍逆效顺,欲追踪陈、韩邪?”对曰:“臣过受刘主殊遇,降吴不可,还蜀无路,是以归命。且败军之将,免死为幸,何古人之可慕也!”帝善之,拜为镇南将军,封育阳侯,加侍中,使陪乘。蜀降人或云汉诛权妻子,帝诏权发丧。权曰:“臣与刘、葛推诚相信,明臣本志。窃疑未实,请须。”后得审问,果如所言。马良亦死于五溪。九月,甲午,诏曰:“夫妇人与政,乱之本也。自今以后,群臣不得奏事太后,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以此诏传之后世,若有背违,天下共诛之。”卞太后每见外亲,不假以颜色,常言:“居处当节俭,不当望赏,念自佚也。外舍当怪吾遇之太薄,吾自有常度故也。吾事武帝四五十年,行俭日久,不能自变为奢。有犯科禁者,吾且能加罪一等耳,莫望钱米恩贷也。”帝将立郭贵嫔为后,中郎栈潜上疏曰:“夫后妃之德,盛衰治乱所由生也。是以圣哲慎立元妃,必取先代世族之家,择其令淑,以统六宫,虔奉宗庙。《易》曰:‘家道正而天下定。’由内及外,先王之令典也。《春秋》书宗人衅夏云:‘无以妾为夫人之礼。’齐桓誓命于葵丘,亦曰:‘无以妾为妻。’令后宫嬖宠,常亚乘舆,若因爱登后,使贱人暴贵,臣恐后世下陵上替,开张非度,乱自上起也。”帝不从。庚子,立皇后郭氏。初,吴王遣于禁护军浩周、军司马东里衮诣帝,自陈诚款,辞甚恭悫。帝问周等:“权可信乎?”周以为权必臣服,而衮谓其不可必服。帝悦周言,以为有以知之,故立为吴王,复使周至吴。周谓吴王曰:“陛下未信王遣子入侍,周以阖门百口明之。”吴王为之流涕沾襟,指天为誓。周还而侍子不至,但多设虚辞。帝欲遣侍中辛毗、尚书桓阶往与盟誓,并责任子,吴王辞让不受。帝怒,欲伐之,刘晔曰:“彼新得志,上下齐心,而阻带江湖,不可仓卒制也。”帝不从。九月,命征东大将军曹休、前将军张辽、镇东将军臧霸出洞口,大将军曹仁出濡须,上军大将军曹真、征南大将军夏侯尚、左将军张郃、右将军徐晃围南郡。吴建威将军吕范督五军,以舟军拒休等,左将军诸葛瑾、平北将军潘璋、将军杨粲救南郡,裨将军朱桓以濡须督拒曹仁。冬十月甲子,表首阳山东为寿陵,作终制,务从俭薄,不臧金玉,一用瓦器。令以此诏藏之宗庙,副在尚书、秘书、三府。吴王以扬越蛮夷多未平集,乃卑辞上书,求自改厉;“若罪在难除,必不见置,当奉还土地民人,寄命交州以终余年。”又与浩周书云:“欲为子登求昏宗室。”又云:“以登年弱,欲遣孙长绪、张子布随登俱来。”帝报曰:“朕之与君,大义已定,岂乐劳师远临江、汉。若登身朝到,夕召兵还耳。”于是吴王改元黄武,临江拒守。帝自许昌南征,复郢州为荆州。十一月辛丑,帝如宛。曹休在洞口,自陈:“愿将锐卒虎步江南,因敌取资,事必克捷,若其无臣,不须为念。”帝恐休便渡江,驿马止之。侍中董昭侍侧,曰:“窃见陛下有忧色,独以休济江故乎?今者渡江,人情所难,就休有此志,势不独行,当须诸将。臧霸等既富且贵,无复他望,但欲终其天年,保守禄祚而已,何肯乘危自投死地以求徼幸?苟霸等不进,休意自沮。臣恐陛下虽有敕渡之诏,犹必沉吟,未便从命也。”顷之,会暴风吹吴吕范等船,绠缆悉断,直诣休等营下,斩首获生以千数,吴兵迸散。帝闻之,敕诸军促渡。军未时进,吴救船遂至,收军还江南。曹休使臧霸追之,不利,将军尹卢战死。庚申晦,日有食之。吴王使太中大夫郑泉聘于汉,汉太中大夫宗玮报之,吴、汉复通。汉主闻魏师大出,遗陆逊书曰:“贼今已在江、汉,吾将复东,将军谓其能然否?”逊答曰:“但恐军新破,创夷未复,始求通亲;且当自补,未暇穷兵耳。若不推算,欲复以倾覆之余远送以来者,无所逃命。”汉汉嘉太守黄元叛。吴将孙盛督万人据江陵中洲,以为南郡外援。" }, { "index": 152, "volume_number": "卷152", "content": "第七十九·晋纪一起旃蒙作噩(公元265年),尽玄黓执徐(公元272年),凡八年。世祖武皇帝上之上泰始元年(乙酉,公元265年)春三月,吴主使光禄大夫纪陟、五官中郎将洪璆与徐绍、孙彧偕来报聘。绍行至濡须,有言绍誉中国之美者,吴主怒,追还,杀之。 夏四月,吴改元甘露。五月,魏帝加文王殊礼,进王妃曰后,世子曰太子。癸未,大赦。秋七月,吴主逼杀景皇后,迁景帝四子于吴;寻又杀其长者二人。八月辛卯,文王卒,太子嗣为相国、晋王。九月乙未,大赦。戊子,以魏司徒何曾为晋丞相;癸亥,以票骑将军司马望为司徒。乙亥,葬文王于崇阳陵。冬,吴西陵督步阐表请吴主徙都武昌;吴主从之,使御史大夫丁固、右将军诸葛靓守建业。阐,骘之子也。十二月壬戌,魏帝禅位于晋;甲子,出舍于金墉城。太傅司马孚拜辞,执帝手,流涕歔欷不自胜,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纯臣也。”丙寅,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丁卯,奉魏帝为陈留王,即宫于邺;优崇之礼,皆仿魏初故事。魏氏诸王皆降为侯。追尊宣王为宣皇帝,景王为景皇帝,文王为文皇帝。尊王太后曰皇太后。封皇叔祖孚为安平王,叔父幹为平原王、亮为扶风王、伷为东莞王、骏为汝阴王、肜为梁王、伦为琅邪王,弟攸为齐王、鉴为乐安王、机为燕王;又封群从司徒望等十七人皆为王。以石苞为大司马,郑冲为太傅,王祥为太保,何曾为太尉,贾充为车骑将军,王沈为骠骑将军;其余文武增位进爵有差。乙亥,以安平王孚为太宰,都督中外诸军事。未几,又以车骑将军陈骞为大将军,与司徒义阳王望、司空荀顗,凡八公,同时并置。帝惩魏氏孤立之敝,故大封宗室,授以职任,又诏诸王皆得自选国中长吏;卫将军齐王攸独不敢,皆令上请。诏除魏宗室禁锢,罢部曲将及长吏纳质任。帝承魏氏刻薄奢侈之后,矫以仁俭。太常丞许奇,允之子也。帝将有事于太庙,朝议以奇父受诛,不宜接近左右,请出为外官;帝乃追述允之宿望,称奇之才,擢为祠部郎。有司言御牛青丝纼断,诏以青麻代之。初置谏官,以散骑常侍傅玄、皇甫陶为之。玄,幹之子也。玄以魏末士风颓敝,上疏曰:“臣闻先王之御天下,教化隆于上,清议行于下。近者魏武好法术而天下贵刑名,魏文慕通达而天下贱守节,其后纲维不摄,放诞盈朝,遂使天下无复清议。陛下龙兴受禅,弘尧、舜之化,惟未举清远有礼之臣以敦风节,未退虚鄙之士以惩不恪,臣是以犹敢有言。”上嘉纳其言,使玄草诏进之,然亦不能革也。初,汉征西将军司马钧生豫章太守量,量生颍川太守隽,隽生京兆尹防,防生宣帝。二年(丙戌,公元266年)春正月丁亥,即用魏庙祭征西府君以下,并景帝凡七室。尊景帝夫人羊氏曰景皇后,居弘训宫。丙午,立皇后弘农杨氏;后,魏通事郎文宗之女也。群臣奏:“五帝即天帝也,王气时异,故名号有五。自今明堂、南郊宜除五帝座。”从之。帝,王肃外孙也,故郊祀之礼,有司多从肃议。二月,除汉宗室禁锢。三月戊戌,吴遣大鸿胪张俨、五官中郎将丁忠来吊祭。吴散骑常侍王蕃,体气高亮,不能承颜顺指,吴主不悦。散骑常侍万彧、中书丞陈声从而谮之。丁忠使还,吴主大会群臣,蕃沉醉顿伏。吴主疑其诈,轝蕃出外。顷之,召还。蕃好治威仪,行止自若。吴主大怒,呵左右于殿下斩之,出,登来山,使亲近掷蕃首,作虎跳狼争咋啮之,首皆碎坏。丁忠说吴主曰:“北方无守战之备,弋阳可袭而取。”吴主以问群臣,镇西大将军陆凯曰:“北方新并巴、蜀,遣使求和,非求援于我也,欲蓄力以俟时耳。敌势方强,而欲徼幸求胜,未见其利也。”吴主虽不出兵,然遂与晋绝。凯,逊之族子也。夏五月壬子,博陵元公王沈卒。六月丙午晦,日有食之。文帝之丧,臣民皆从权制,三日除服。既葬,帝亦除之,然犹素冠疏食,哀毁如居丧者。秋,八月,帝将谒崇阳陵,群臣奏言,秋暑未平,恐帝悲感摧伤。帝曰:“朕得奉瞻山陵,体气自佳耳。”又诏曰:“汉文不使天下尽哀,亦帝王至谦之志。当见山陵,何心无服!其议以衰绖从行。群臣自依旧制。”尚书令裴秀奏曰:“陛下既除而复服,义无所依;若君服而臣不服,亦未之敢安也。”诏曰:“患情不能跂及耳,衣服何在!诸君勤勤之至,岂苟相违。”遂止。中军将军羊祜谓傅玄曰:“三年之丧,虽贵遂服,礼也。今主上至孝,虽夺其服,实行丧礼。若因此复先王之法,不亦善乎!”玄曰:“以日易月,已数百年,一旦复古,难行也。”祜曰:“不能使天下如礼,且使主上遂服,不犹愈乎!”玄曰:“主上不除而天下除之,此为但有父子,无复君臣也。”乃止。戊辰,群臣奏请易服复膳,诏曰:“每感念幽冥,而不得终苴绖之礼,以为沉痛,况当食稻衣锦乎!适足激切其心,非所以相解也。朕本诸生家,传礼来久,何至一旦便易此情于所天!相从已多,可试省孔子答宰我之言,无事纷纭也!”遂以疏素终三年。臣光曰:三年之丧,自天子达于庶人,此先王礼经,百世不易者也。汉文师心不学,变古坏礼,绝父子之恩,亏君臣之义;后世帝王不能笃于哀戚之情,而群臣谄谀,莫肯厘正。至于晋武独以天性矫而行之,可谓不世之贤君;而裴、傅之徒,固陋庸臣,习常玩故,而不能将顺其美,惜哉!吴改元宝鼎。吴主以陆凯为左丞相,万彧为右丞相。吴主恶人视己,群臣侍见,莫敢举目。陆凯曰:“君臣无不相识之道,若猝有不虞,不知所赴。”吴主乃听凯自视,而他人如故。吴主居武昌,扬州之民溯流供给,甚苦之,又奢侈无度,公私穷匮。凯上疏曰:“今四边无事,当务养民丰财,而更穷奢极欲,无灾而民命尽,无为而国财空,臣窃忧之。昔汉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刘失道,皆为晋有,此目前之明验也。臣愚,但为陛下惜国家耳。武昌土地危险塉确,非王者之都。且童谣云:‘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宁还建业死,不止武昌居。’以此观之,足明人心与天意矣。今国无一年之蓄,民有离散之怨,国有露根之渐,而官吏务为苛急,莫之或恤。大帝时,后宫列女及诸织络数不满百,景帝以来,乃有千数,此耗财之甚也。又左右之臣,率非其人,群党相扶,害忠隐贤,此皆蠹政病民者也。臣愿陛下省息百役,罢去苛扰,料出宫女,清选百官,则天悦民附,国家永安矣。”吴主虽不悦,以其宿望,特优容之。九月,诏:“自今虽诏有所欲,及已奏得可,而于事不便者,皆不可隐情。”戊戌,有司奏:“大晋受禅于魏,宜一用前代正朔、服色,如虞遵唐故事。”从之。冬十月丙午朔,日有食之。永安山贼施但,因民劳怨,聚众数千人,劫吴主庶弟永安侯谦作乱,北至建业,众万余人,未至三十里住,择吉日入城。遣使以谦命召丁固、诸葛靓,固、靓斩其使,发兵逆战于牛屯。但兵皆无甲胄,即时败散。谦独坐车中,生获之。固不敢杀,以状白吴主,吴主并其母及弟俊皆杀之。初,望气者云:“荆州有王气,当破扬州。”故吴主徙都武昌。及但反,自以为得计,遣数百人鼓噪入建业,杀但妻子,云“天子使荆州兵来破扬州贼”。十一月,初并圜丘、方丘之祀于南北郊。罢山阳国督军,除其禁制。十二月,吴主还都建业,使后父卫将军、录尚书事滕牧留镇武昌。朝士以牧尊戚,颇推令谏争,滕后之宠由是渐衰,更遣牧居苍梧,虽爵位不夺,其实迁也,在道以忧死。何太后常保佑滕后,太史又言中宫不可易。吴主信巫觋,故得不废,常供养升平宫,不复进见,诸姬佩皇后玺绂者甚众,滕后受朝贺表疏而已。吴主使黄门遍行州郡,料取将吏家女;其二千石大臣子女,岁岁言名,年十五、六一简阅,简阅不中,乃得出嫁。后宫以千数,而采择无已。三年(丁亥,公元267年)春正月丁卯,立子衷为皇太子。诏以“近世每立太子必有赦,今世运将平,当示之以好恶,使百姓绝多幸之望。曲惠小人,朕无取焉!”遂不赦。司隶校尉上党李憙劾故立进令刘友、前尚书山涛、中山王睦、尚书仆射武陔各占官稻田,请免涛、睦等官,陔已亡,请贬其谥。诏曰:“友侵剥百姓以谬惑朝士,其考竟以惩邪佞。涛等不二其过,皆勿有所问。憙亢志在公,当官而行,可谓邦之司直矣。光武有云:‘贵戚且敛手以避二鲍。’其申敕群僚,各慎所司,宽宥之恩,不可数遇也!”睦,宣帝之弟子也。臣光曰:政之大本,在于刑赏,刑赏不明,政何以成!晋武帝赦山涛而褒李憙,其于刑、赏两失之。使憙所言为是,则涛不可赦;所言为非,则憙不足褒。褒之使言,言而不用,怨结于下,威玩于上,将安用之!且四臣同罪,刘友伏诛而涛等不问,避贵施贱,可谓政乎!创业之初,而政本不立,将以垂统后世,不亦难乎!帝以李憙为太子太傅,征犍为李密为太子洗马。密以祖母老,固辞,许之。密与人交,每公议其得失而切责之,常言:“吾独立于世,顾影无俦;然而不惧者,以无彼此于人故也。”吴大赦,以右丞相万彧镇巴丘。夏六月,吴主作昭明宫,二千石以下,皆自入山督伐木。大开苑囿,起土山、楼观,穷极伎巧,功役之费以亿万计。陆凯谏,不听。中书丞华覈上疏曰:“汉文之世,九州晏然,贾谊独以为如抱火厝于积薪之下而寝其上。今大敌据九州之地,有太半之众,欲与国家为相吞之计,非徒汉之淮南、济北而已也,比于贾谊之世,孰为缓急?今仓库空匮,编户失业;而北方积谷养民,专心向东。又,交趾沦没,岭表动摇,胸背有嫌,首尾多难,乃国朝之厄会也。若舍此急务,尽力功作,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而应烽燧,驱怨民而赴白刃,此乃大敌所因以为资者也。”时吴俗奢侈,覈又上疏曰:“今事多而役繁,民贫而俗奢,百工作无用之器,妇人为绮靡之饰,转相仿效,耻独无有。兵民之家,犹复逐俗,内无甔石之储而出有绫绮之服;上无尊卑等级之差,下有耗财费力之损,求其富给,庸可得乎?”吴主皆不听。秋七月,王祥以睢陵公罢。九月甲申,诏增吏俸。以何曾为太保,义阳王望为太尉,荀顗为司徒。禁星气、谶纬之学。吴主以孟仁守丞相,奉法驾东迎其父文帝神于明陵,中使相继,奉问起居。巫觋言见文帝被服颜色如平生。吴主悲喜,迎拜于东门之外。既入庙,比七日三祭,设诸倡伎,昼夜娱乐。是岁,遣鲜卑拓跋沙漠汗归其国。四年(戊子,公元268年)春正月丙戌,贾充等上所刊修律令。帝亲自临讲,使尚书郎裴楷执读。楷,秀之从弟也。侍中卢珽、中书侍郎范阳张华请抄新律死罪条目,悬之亭传以示民,从之。又诏河南尹杜预为黜陟之课,预奏:“古者黜陟,拟议于心,不泥于法;末世不能纪远而专求密微,疑心而信耳目,疑耳目而信简书。简书愈繁,官方愈伪。魏氏考课,即京房之遗意,其文可谓至密,然失于苛细以违本体,故历代不能通也。岂若申唐尧之旧制,取大舍小,去密就简,俾之易从也!夫曲尽物理,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去人而任法,则以文伤理。莫若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岁第其人,言其优劣。如此六载,主者总集,采按其言,六优者超擢,六劣者废免,优多劣少者平叙,劣多优少者左迁。其间所对不钧,品有难易,主者固当准量轻重,微加降杀,不足曲以法尽也。其有优劣徇情,不叶公论者,当委监司随而弹之。若令上下公相容过,此为清议大颓,虽有考课之法,亦无益也。”事竟不行。丁亥,帝耕籍田于洛水之北。戊子大赦。二月,吴主以左御史大夫丁固为司徒,右御史大夫孟仁为司空。三月戊子,皇太后王氏殂。帝居丧之制,一遵古礼。夏四月戊戌,睢陵元公王祥卒,门无杂吊之宾。其族孙戎叹曰:“太保当正始之世,不在能言之流;及间与之言,理致清远,岂非以德掩其言乎!”己亥,葬文明皇后。有司又奏:“既虞,除衰服。”诏曰:“受终身之爱而无数年之报,情所不忍也。”有司固请,诏曰:“患在不能笃孝,勿以毁伤为忧。前代礼典,质文不同,何必限以近制,使达丧阙然乎!”群臣请不已,乃许之;然犹素冠疏食以终三年,如文帝之丧。秋七月,众星西流如雨而陨。己卯,帝谒崇阳陵。九月,青、徐、兖、豫四州大水。大司马石苞久在淮南,威惠甚著。淮北监军王琛恶之,密表苞与吴人交通。会吴人将入寇,苞筑垒遏水以自固,帝疑之。羊祜深为帝言“苞必不然”,帝不信,乃下诏以苞不料贼势,筑垒遏水,劳扰百姓,策免其官。遣义阳王望帅大军以征之。苞辟河内孙铄为掾,铄先与汝阴王骏善,骏时镇许昌,铄过见之。骏知台已遣军袭苞,私告之曰:“无与于祸!”铄既出,驰诣寿春,劝苞放兵,步出都亭待罪,苞从之。帝闻之,意解。苞诣阙,以乐陵公还第。吴主出东关;冬十月,使其将施绩入江夏,万彧寇襄阳。诏义阳王望统中军步骑二万屯龙陂,为二方声援。会荆州刺史胡烈拒绩,破之,望引兵还。吴交州刺史刘俊、大都督脩则、将军顾容前后三攻交趾,交趾太守杨稷皆拒破之;郁林、九真皆附于稷。稷遣将军毛炅、董元攻合浦,战于古城,大破吴兵,杀刘俊、脩则,余兵散还合浦。稷表炅为郁林太守,元为九真太守。十一月,吴丁奉、诸葛靓出芍陂,攻合肥,安东将军汝阴王骏拒却之。以义阳王望为大司马,荀顗为太尉,石苞为司徒。五年(己丑,公元269年)春正月,吴主立子瑾为皇太子。二月,分雍、凉、梁州置秦州,以胡烈为刺史。先是,邓艾纳鲜卑降者数万,置于雍、凉之间,与民杂居,朝廷恐其久而为患,以烈素著名于西方,故使镇抚之。青、徐、兖三州大水。帝有灭吴之志,壬寅,以尚书左仆射羊祜都督荆州诸军事,镇襄阳;征东大将军卫瓘都督青州诸军事,镇临淄;镇东大将军东莞王伷都督徐州诸军事,镇下邳。祜绥怀远近,甚得江、汉之心。与吴人开布大信,降者欲去,皆听之。减戍逻之卒,以垦田八百余顷。其始至也,军无百日之粮,及其季年,乃有十年之积。祜在军,常轻裘缓带,身不被甲,铃閤之下,侍卫不过十数人。济阴太守巴西文立上言:“故蜀之名臣子孙流徙中国者,宜量才叙用,以慰巴、蜀之心,以倾吴人之望。”帝从之。己未,诏曰:“诸葛亮在蜀,尽其心力,其子瞻临难而死义,其孙京宜随才署吏。”又诏曰:“蜀将傅佥父子死于其主。天下之善一也,岂由彼此以为异哉!佥息著、募没入奚官,宜免为庶人。”帝以文立为散骑常侍。汉故尚书犍为程琼,雅有德业,与立深交。帝闻其名,以问立,对曰:“臣至知其人,但年垂八十,禀性谦退,无复当时之望,故不以上闻耳。”琼闻之,曰:“广休可谓不党矣,此吾所以善夫人也。”秋九月,有星孛于紫宫。冬十月,吴大赦,改元建衡。封皇子景度为城阳王。初,汝南何定尝为吴大帝给使,及吴主即位,自表先帝旧人,求还内侍。吴主以为楼下都尉,典知酤籴事,遂专为威福;吴主信任之,委以众事。左丞相陆凯面责定曰:“卿见前后事主不忠,倾乱国政,宁有得以寿终者邪!何以专为奸邪,尘秽天听!宜自改厉,不然,方见卿有不测之祸。”定大恨之。凯竭心公家,忠恳内发,表疏皆指事不饰。及疾病,吴主遣中书令董朝问所欲言,凯陈:“何定不可信用,宜授以外任。奚熙小吏,建起浦里塘,亦不可听。姚信、楼玄、贺卲、张悌、郭逴、薛莹、滕脩及族弟喜、抗,或清白忠勤,或资才卓茂,皆社稷之良辅,愿陛下重留神思,访以时务,使各尽其忠,拾遗万一。”卲,齐之孙;莹,综之子;玄,沛人;脩,南阳人也。凯寻卒。吴主素衔其切直,且日闻何定之谮,久之,竟徙凯家于建安。吴主遣监军虞汜、威南将军薛珝、苍梧太守丹阳陶璜从荆州道,监军李勖、督军徐存从建安海道,皆会于合浦,以击交趾。十二月,有司奏东宫施敬二傅,其仪不同。帝曰:“夫崇敬师傅,所以尊道重教也。何言臣不臣乎!其令太子申拜礼。”六年(庚寅,公元270年)春正月,吴丁奉入涡口,扬州刺史牵弘击走之。吴万彧自巴丘还建业。夏四月,吴左大司马施绩卒。以镇军大将军陆抗都督信陵、西陵、夷道、乐乡、公安诸军事,治乐乡。抗以吴主政事多阙,上疏曰:“臣闻德均则众者胜寡,力侔则安者制危,此六国所以并于秦、西楚所以屈于汉也。今敌之所据,非特关右之地,鸿沟以西,而国家外无连衡之援,内非西楚之强,庶政陵迟,黎民未乂。议者所恃,徒以长江、峻山限带封域;此乃守国之末事,非智者之所先也。臣每念及此,中夜抚枕,临餐忘食。夫事君之义,犯而勿欺,谨陈时宜十七条以闻。”吴主不纳。李勖以建安道不利,杀导将冯斐,引军还。初,何定尝为子求婚于勖,勖不许,乃白勖枉杀冯斐,擅彻军还,诛勖及徐存,并其家属,仍焚勖尸。定又使诸将各上御犬,一犬至直缣数十匹,缨绁直钱一万,以捕兔供厨。吴人皆归罪于定,而吴主以为忠勤,赐爵列侯。陆抗上疏曰:“小人不明理道,所见既浅,虽使竭情尽节,犹不足任,况其奸心素笃而憎爱移易哉!”吴主不从。六月戊午,胡烈讨鲜卑秃发树机能于万斛堆,兵败被杀。都督雍、凉州诸军事扶风王亮遣将军刘旂救之,旂观望不进。亮坐贬为平西将军,旂当斩。亮上言:“节度之咎,由亮而出,乞丐其死。”诏曰:“若罪不在旂,当有所在。”乃免亮官。遣尚书乐陵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讨树机能。树机能兵盛,鉴使秦州刺史杜预出兵击之。预以虏乘胜马肥,而官军县乏,宜并力大运刍粮,须春进讨。鉴奏预稽乏军兴,槛车征诣廷尉,以赎论。既而鉴讨树机能,卒不能克。秋七月乙巳,城阳王景度卒。丁未,以汝阴王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镇关中。冬十一月,立皇子东为汝南王。吴主从弟前将军秀为夏口督,吴主恶之,民间皆言秀当见图。会吴主遣何定将兵五千人猎夏口,秀惊,夜将妻子、亲兵数百人来奔。十二月,拜秀票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会稽公。是岁,吴大赦。初,魏人居南匈奴五部于并州诸郡,与中国民杂居;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改姓刘氏。七年(辛卯,公元271年)春正月,匈奴右贤王刘猛叛出塞。豫州刺史石鉴坐击吴军虚张首级,诏曰:“鉴备大臣,吾所取信,而乃下同为诈,义得尔乎?今遣归田里,终身不得复用。”吴人刁玄诈增谶文曰:“黄旗紫盖,见于东南,终有天下者,荆、扬之君。”吴主信之。是月晦,大举兵出华里,载太后、皇后及后宫数千人,从牛渚西上。东观令华覈等固谏,不听。行遇大雪,道涂陷坏,兵士被甲持仗,百人共引一车,寒冻殆死,皆曰:“若遇敌,便当倒戈。”吴主闻之,乃还。帝遣义阳王望统中军二万、骑三千屯寿春以备之,闻吴师退,乃罢。三月丙戌,钜鹿元公裴秀卒。夏四月,吴交州刺史陶璜袭九真太守董元,杀之;杨稷以其将王素代之。北地胡寇金城,凉州刺史牵弘讨之。众胡皆内叛,与树机能共围弘于青山,弘军败而死。初,大司马陈骞言于帝曰:“胡烈、牵弘皆勇而无谋,强于自用,非绥边之材也,将为国耻。”时弘为扬州刺史,多不承顺骞命,帝以为骞与弘不协而毁之,于是征弘,既至,寻复以为凉州刺史。骞窃叹息,以为必败。二人果失羌戎之和,兵败身没,征讨连年,仅而能定,帝乃悔之。五月,立皇子宪为城阳王。辛丑,义阳成王望卒。侍中、尚书令、车骑将军贾充,自文帝时宠任用事。帝之为太子,充颇有力,故益有宠于帝。充为人巧谄,与太尉、行太子太傅荀顗、侍中、中书监荀勖、越骑校尉安平冯紞相为党友,朝野恶之。帝问侍中裴楷以方今得失,对曰:“陛下受命,四海承风,所以未比德于尧、舜者,但以贾充之徒尚在朝耳。宜引天下贤人,与弘政道,不宜示人以私。侍中乐安任恺、河南尹颍川庾纯皆与充不协,充欲解其近职,乃荐恺忠贞,宜在东宫;帝以恺为太子少傅,而侍中如故。会树机能寇乱秦、雍,帝以为忧,恺曰:“宜得威望重臣有智略者以镇抚之。”帝曰:“谁可者?”恺因荐充,纯亦称之。秋七月癸酉,以充为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侍中、车骑将军如故;充患之。吴大都督薛珝与陶璜等兵十万,共攻交趾,城中粮尽援绝,为吴所陷,虏杨稷、毛炅等。璜爱炅勇健,欲活之,炅谋杀璜,璜乃杀之。脩则之子允,生剖其腹,割其肝,曰:“复能作贼不?”炅犹骂曰:“恨不杀汝孙晧,汝父何死狗也!”王素欲逃归南中,吴人获之,九真、日南皆降于吴。吴大赦,以陶璜为交州牧。璜讨降夷獠,州境皆平。八月丙申,城阳王宪卒。分益州南中四郡置宁州。九月,吴司空孟仁卒。冬十月丁丑朔,日有食之。十一月,刘猛寇并州,并州刺史刘钦击破之。贾充将之镇,公卿饯于夕阳亭。充私问计于荀勖,勖曰:“公为宰相,乃为一夫所制,不亦鄙乎!然是行也,辞之实难,独有结婚太子,可不辞而自留矣。”充曰:“然则孰可寄怀?”勖曰:“勖请言之。”因谓冯紞曰:“贾公远出,吾等失势。太子婚尚未定,何不劝帝纳贾公之女乎!”紞亦然之。初,帝将纳卫瓘女为太子妃,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求纳其女。帝曰:“卫公女有五可,贾公女有五不可:卫氏种贤而多子,美而长、白;贾氏种妒而少子,丑而短、黑。”后固以为请,荀顗、荀勖、冯紞皆称充女绝美,且有才德,帝遂从之。留充复居旧任。十二月,以光禄大夫郑袤为司空,袤固辞不受。是岁,安乐思公刘禅卒。吴以武昌都督广陵范慎为太尉。右将军司马丁奉卒。吴改明年元曰凤凰。八年(壬辰,公元272年)春正月,监军何桢讨刘猛,屡破之,潜以利诱其左部帅李恪,恪杀猛以降。二月辛卯,皇太子纳贾妃。妃年十五,长于太子二岁,妒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壬辰,安平献王孚卒,年九十三。孚性忠慎,宣帝执政,孚常自退损。后逢废立之际,未尝预谋。景、文二帝以孚属尊,亦不敢逼。及帝即位,恩礼尤重。元会,诏孚乘舆上殿,帝于阼阶迎拜。既坐,亲奉觞上寿,如家人礼。帝每拜,孚跪而止之。孚虽见尊宠,不以为荣,常有忧色。临终,遗令曰:“有魏贞士河内司马孚字叔达,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终始若一。当衣以时服,敛以素棺。”诏赐东园温明秘器,诸所施行,皆依汉东平献王故事。其家遵孚遗旨,所给器物,一不施用。帝与右将军皇甫陶论事,陶与帝争言,散骑常侍郑徽表请罪之,帝曰:“忠谠之言,唯患不闻。徽越职妄奏,岂朕之意?”遂免徽官。夏,汶山白马胡侵掠诸种,益州刺史皇甫晏欲讨之。典学从事蜀郡何旅等谏曰:“胡夷相残,固其常性,未为大患。今盛夏出军,水潦将降,必有疾疫,宜须秋、冬图之。”晏不听。胡康木子烧香言军出必败,晏以为沮众,斩之。军至观阪,牙门张弘等以汶山道险,且畏胡众,因夜作乱,杀晏,军中惊扰,兵曹从事犍为杨仓勒兵力战而死。弘遂诬晏,云“率己共反”,故杀之,传首京师。晏主簿蜀郡何攀,方居母丧,闻之,诣洛证晏不反,弘等纵兵抄掠。广汉主簿李毅言于太守弘农王濬曰:“皇甫侯起自诸生,何求而反!且广汉与成都密迩,而统于梁州者,朝廷欲以制益州之衿领,正防今日之变也。今益州有乱,乃此郡之忧也。张弘小竖,众所不与,宜即时赴讨,不可失也。”濬欲先上请,毅曰:“杀主之贼,为恶尤大,当不拘常制,何请之有!”濬乃发兵讨弘。诏以濬为益州刺史。濬击弘,斩之,夷三族。封濬关内侯。初,濬为羊祜参军,祜深知之。祜兄子暨白:“濬为人志大奢侈,不可专任,宜有以裁之。”祜曰:“濬有大才,将以济其所欲,必可用也。”更转为车骑从事中郎。濬在益州,明立威信,蛮夷多归附之;俄迁大司农。时帝与羊祜阴谋伐吴,祜以为伐吴宜藉上流之势,密表留濬复为益州刺史,使治水军。寻加龙骧将军,监益、梁诸军事。诏濬罢屯田兵,大作舟舰。别驾何攀以为“屯田兵不过五六百人,作船不能猝办,后者未成,前者已腐。宜召诸郡兵合万余人造之,岁终可成。”濬欲先上须报,攀曰:“朝廷猝闻召万兵,必不听;不如辄召,设当见却,功夫已成,势不得止。”濬从之,令攀典造舟舰器仗。于是作大舰,长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往来。 [image \"CTXMRW-288羊祜\" file=Image00062.jpg] 羊祜时作船木柿,蔽江而下,吴建平太守吴郡吾彦取流柿以白吴主曰:“晋必有攻吴之计,宜增建平兵以塞其冲要。”吴主不从。彦乃为铁锁横断江路。王濬虽受中制募兵,而无虎符;广汉太守敦煌张斅收濬从事列上。帝召斅还,责曰:“何不密启而便收从事?”斅曰:“蜀、汉绝远,刘备尝用之矣。辄收,臣犹以为轻。”帝善之。壬辰,大赦。秋七月,以贾充为司空,侍中、尚书令、领兵如故。充与侍中任恺皆为帝所宠任,充欲专名势,而忌恺,于是朝士各有所附,朋党纷然。帝知之,召充、恺宴于式乾殿而谓之曰:“朝廷宜一,大臣当和。”充、恺各拜谢。既而充、恺以帝已知而不责,愈无所惮,外相崇重,内怨益深。充乃荐恺为吏部尚书,恺侍觐转希;充因与荀勖、冯紞承间共谮之,恺由是得罪,废于家。八月,吴主征昭武将军、西陵督步阐。阐世在西陵,猝被征,自以失职,且惧有谗,九月,据城来降,遣兄子玑、璿诣洛阳为任。诏以阐为都督西陵诸军事、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领交州牧,封宜都公。冬十月辛未朔,日有食之。敦煌太守尹璩卒。凉州刺史杨欣表敦煌令梁澄领太守。功曹宋质辄废澄,表议郎令狐丰为太守。杨欣遣兵击之,为质所败。吴陆抗闻步阐叛,亟遣将军左弈、吾彦等讨之。帝遣荆州刺史杨肇迎阐于西陵,车骑将军羊祜帅步军出江陵,巴东监军徐胤帅水军击建平,以救阐。陆抗敕西陵诸军筑严围,自赤溪至于故市,内以围阐,外以御晋兵。昼夜催切,如敌已至,众甚苦之。诸将谏曰:“今宜及三军之锐,急攻阐,比晋救至,必可拔也,何事于围,以敝士民之力!”抗曰:“此城处势既固,粮谷又足,且凡备御之具,皆抗所宿规,今反攻之,不可猝拔。北兵至而无备,表里受难,何以御之!”诸将皆欲攻阐,抗欲服众心,听令一攻,果无利。围备始合,而羊祜兵五万至江陵。诸将咸以抗不宜上,抗曰:“江陵城固兵足,无可忧者。假令敌得江陵,必不能守,所损者小。若晋据西陵,则南山群夷皆当扰动,其患不可量也!”乃自帅众赴西陵。初,抗以江陵之北,道路平易,敕江陵督张咸作大堰遏水,渐渍平土以绝寇叛。羊祜欲因所遏水以船运粮,扬声将破堰以通步军。抗闻之,使咸亟破之。诸将皆惑,屡谏,不听。祜至当阳,闻堰败,乃改船以车运粮,大费功力。十一月,杨肇至西陵。陆抗令公安督孙遵循南岸拒羊祜,水军督留虑拒徐胤,抗自将大军凭围对肇。将军朱乔营都督俞赞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知吾虚实。吾常虑夷兵素不简练,若敌攻围,必先此处。”即夜易夷兵,皆以精兵守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命击之,矢石雨下,肇众死者相属。十二月,肇计屈,夜遁。抗欲追之,而虑步阐畜力伺间,兵不足分,于是但鸣鼓戒众,若将追者。肇众凶惧,悉解甲挺走。抗使轻兵蹑之,肇兵大败,祜等皆引军还。抗遂拔西陵,诛阐及同谋将吏数十人,皆夷三族,自余所请赦者数万口。东还乐乡,貌无矜色,谦冲如常。吴主加抗都护。羊祜坐贬平南将军,杨肇免为庶人。吴主既克西陵,自谓得天助,志益张大,使术士尚广筮取天下,对曰:“吉。庚子岁,青盖当入洛阳。”吴主喜,不修德政,专为兼并之计。贾充与朝士宴饮,河南尹庾纯醉,与充争言。充曰:“父老,不归供养,卿为无天地!”纯曰:“高贵乡公何在?”充惭怒,上表解职;纯亦上表自劾。诏免纯官,仍下五府正其臧否。石苞以为纯荣官忘亲,当除名;齐王攸等以为纯于礼律未有违;诏从攸议,复以纯为国子祭酒。吴主之游华里也,右丞相万彧与右大司马丁奉、左将军留平密谋曰:“若至华里不归,社稷事重,不得不自还。”吴主颇闻之,以彧等旧臣,隐忍不发。是岁,吴主因会,以毒酒饮彧,传酒人私减之。又饮留平,平觉之,服他药以解,得不死。彧自杀;平忧懑,月余亦死。徙彧子弟于庐陵。初,彧请选忠清之士以补近职,吴主以大司农楼玄为宫下镇,主殿中事。玄正身帅众,奉法而行,应对切直,吴主浸不悦。中书令领太子太傅贺卲上疏谏曰:“自顷年以来,朝列纷错,真伪相贸,忠良排坠,信臣被害。是以正士摧方而庸臣苟媚,先意承指,各希时趣。人执反理之评,士吐诡道之论,遂使清流变浊,忠臣结舌。陛下处九天之上,隐百里之室,言出风靡,令行景从。亲洽宠媚之臣,日闻顺意之辞,将谓此辈实贤而天下已平也。臣闻兴国之君乐闻其过,荒乱之主乐闻其誉;闻其过者过日消而福臻,闻其誉者誉日损而祸至。“陛下严刑法以禁直辞,黜善士以逆谏口,杯酒造次,死生不保,仕者以退为幸,居者以出为福,诚非所以保光洪绪,熙隆道化也。何定本仆隶小人,身无行能,而陛下爱其佞媚,假以威福。夫小人求入,必进奸利。定间者妄兴事役,发江边戍兵以驱麋鹿,老弱饥冻,大小怨叹。《传》曰:‘国之兴也,视民如赤子;其亡也,以民为草芥。’今法禁转苛,赋调益繁,中官、近臣所在兴事,而长吏畏罪,苦民求办。是以人力不堪,家户离散,呼嗟之声,感伤和气。今国无一年之储,家无经月之蓄,而后宫之中坐食者万有余人。又,北敌注目,伺国盛衰,长江之限,不可久恃,苟我不能守,一苇可杭也。愿陛下丰基强本,割情从道,则成、康之治兴,圣祖之祚隆矣!”吴主深恨之。于是左右共诬楼玄、贺卲相逢,驻共耳语大笑,谤讪政事,俱被诘责。送玄付广州,卲原复职。既而复徙玄于交趾,竟杀之。久之,何定奸秽发闻,亦伏诛。羊祜归自江陵,务修德信以怀吴人。每交兵,刻日方战,不为掩袭之计。将帅有欲进谲计者,辄饮以醇酒,使不得言。祜出军行吴境,刈谷为粮,皆计所侵,送绢偿之。每会众江、沔游猎,常止晋地,若禽兽先为吴人所伤而为晋兵所得者,皆送还之。于是吴边人皆悦服。祜与陆抗对境,使命常通。抗遗祜酒,祜饮之不疑;抗疾,求药于祜,祜以成药与之,抗即服之。人多谏抗,抗曰:“岂有鸩人羊叔子哉!”抗告其边戍曰:“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吴主闻二境交和,以诘抗,抗曰:“一邑一乡不可以无信义,况大国乎!臣不如此,正是彰其德,于祜无伤也。”吴主用诸将之谋,数侵盗晋边。陆抗上疏曰:“昔有夏多罪而殷汤用师,纣作淫虐而周武授钺。苟无其时,虽复大圣,亦宜养威自保,不可轻动也。今不务力农富国,审官任能,明黜陟,任刑赏,训诸司以德,抚百姓以仁,而听诸将徇名,穷兵黩武,动费万计,士卒凋瘁,寇不为衰而我已大病矣。今争帝王之资而昧十百之利,此人臣之奸便,非国家之良策也!昔齐、鲁三战,鲁人再克,而亡不旋踵。何则?大小之势异也。况今师所克获,不补所丧乎!”吴主不从。羊祜不附结中朝权贵,荀勖、冯紞之徒皆恶之。从甥王衍尝诣祜陈事,辞甚清辩;祜不然之,衍拂衣去。祜顾谓宾客曰:“王夷甫方当以盛名处大位,然败俗伤化,必此人也。”及攻江陵,祜以军法将斩王戎。衍,戎之从弟也,故二人皆憾之,言论多毁祜,时人为之语曰:“二王当国,羊公无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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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梁纪九屠维作噩(公元529年),一年。高祖武皇帝九中大通元年(己酉,公元529年)春正月甲寅,魏于晖所部都督彭乐师二千余骑叛,奔韩楼,晖引还。辛酉,上祀南郊,大赦。甲子,魏汝南王悦求还国,许之。辛巳,上祀明堂。二月甲午,魏主尊彭城武宣王为文穆皇帝,庙号肃祖;母李妃为文穆皇后。将迁神主于太庙,以高祖为伯考,大司马兼录尚书临淮王彧表谏,以为:“汉高祖立太上皇庙于香街,光武祀南顿君于舂陵。元帝之于光武,已疏绝服,犹身奉子道,入继大宗。高祖德洽寰中,道超无外,肃祖虽勋格宇宙,犹北面为臣。又,二后皆将配飨,乃是君臣并筵,嫂叔同室,窃谓不可。”吏部尚书李神儁亦谏,不听,彧又请去“帝”著“皇”,亦不听。诏更定二百四十号将军为四十四班壬寅,魏诏济阴王晖业兼行台尚书,都督丘大千等镇梁国。晖业,小新成之曾孙也。三月壬戌,魏诏上党王天穆讨邢杲,以费穆为前锋大都督。夏四月癸未,魏迁肃祖及文穆皇后神主于太庙,又追尊彭城王劭为孝宣皇帝。临淮王彧谏曰:“兹事古所未有,陛下作而不法,后世何观!”弗听。魏元天穆将击邢杲,以北海王颢方入寇,集文武议之,众皆曰:“杲众强盛,宜以为先。”行台尚书薛琡曰:“邢杲兵众虽多,鼠窃狗偷,非有远志。颢帝室近亲,来称义举,其势难测,宜先去之。”天穆以诸将多欲击杲,又魏朝亦以颢为孤弱,不足虑,命天穆等先定齐地,还师击颢,遂引兵东出。颢与陈庆之乘虚自铚城进拔荥城,遂至梁国。魏丘大千有众七万,分筑九城以拒之。庆之攻之,自旦至申,拔其三垒,大千请降。颢登坛燔燎,即帝位于睢阳城南,改元孝基。济阴王晖业帅羽林兵二万军考城,庆之攻拔其城,擒晖业。辛丑,魏上党王天穆及尔朱兆破邢杲于济南,杲降,送洛阳,斩之。兆,荣之从子也。五月丁巳,魏以东南道大都督杨昱镇荥阳,尚书仆射尔朱世隆镇虎牢,侍中尔朱世承镇崿岅。乙丑,内外戒严。戊辰,北海王颢克梁国。颢以陈庆之为卫将军、徐州刺史,引兵而西。杨昱拥众七万,据荥阳。庆之攻之,未拔。颢遣人说昱使降,昱不从。天穆与骠骑将军尔朱吐没兒将大军前后继至,梁士卒皆恐。庆之解鞍秣马,谕将士曰:“吾至此以来,屠城略地,实为不少;君等杀人父兄、掠人子女,亦无算矣。天穆之众,皆是仇雠。我辈众才七千,虏众三十余万,今日之事,唯有必死乃可得生耳。虏骑多,不可与之野战,当及其未尽至,急攻取其城而据之。诸君勿或狐疑,自取屠脍。”乃鼓之,使登城。将士即相帅蚁附而入,癸酉,拔荥阳,执杨昱。诸将三百余人伏颢帐前请曰:“陛下渡江三千里,无遗镞之费,昨荥阳城下一朝杀伤五百余人,愿乞杨昱以快众意!”颢曰:“我在江东闻梁主言,初举兵下都,袁昂为吴郡不降,每称其忠节。杨昱忠臣,奈何杀之!此外唯卿等所取。”于是斩昱所部统帅三十七人,皆刳其心而食之。俄而天穆等引兵围城,庆之帅骑三千背城力战,大破之,天穆、吐没兒皆走。庆之进击虎牢,尔朱世隆弃城走,获魏东中郎将辛纂。魏主将出避颢,未知所之,或劝之长安,中书舍人高道穆曰:“关中荒残,何可复往!颢士众不多,乘虚深入,由将帅不得其人,故能至此。陛下亲帅宿卫,高募重赏,背城一战,臣等竭其死力,破颢孤军必矣。或恐胜负难期,则车贺不若渡河,征大将军天穆、大丞相荣各使引兵来会,犄角进讨,旬月之间,必见成功。此万全之策也。”魏主从之。甲戌,魏主北行,夜,至河内郡北,命高道穆于烛下作诏书数十纸,布告远近。于是四方始知魏主所在。乙亥,魏主入河内。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帅百僚,封府库,备法驾迎颢。丙子,颢入洛阳宫,改元建武,大赦。以陈庆之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增邑万户。杨椿在洛阳,椿弟顺为冀州刺史,兄子侃为北中郎将,从魏主在河北。颢意忌椿,而以其家世显重,恐失人望,未敢诛也。或劝椿出亡,椿曰:“吾内外百口,何所逃匿!正当坐待天命耳。”颢后军都督侯暄守睢阳,为后援。魏行台崔孝芬、大都督刁宣驰往围暄,昼夜急攻,戊寅,暄突走,擒斩之。上党王天穆等帅众四万攻拔大梁,分遣费穆将兵二万攻虎牢,颢使陈庆之击之。天穆畏颢,将北渡河,谓行台郎中济阴温子昇曰:“卿欲向洛,为随我北渡?”子昇曰:“主上以虎牢失守,致此狼狈。元颢新入,人情未安,今往击之,无不克者。大王平定京邑,奉迎大驾,此桓、文之举也!舍此北渡,窃为大王惜之。”天穆善之而不能用,遂引兵渡河。费穆攻虎牢,将拔,闻天穆北渡,自以无后继,遂降于庆之。庆之进击大梁、梁国,皆下之。庆之以数千之众,自发铚县至洛阳,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颢使黄门郎祖莹作书遗魏主曰:“朕泣请梁朝,誓在复耻,正欲问罪于尔朱,出卿于桎梏。卿托命豺狼,委身虎口,假获民地,本是荣物,固非卿有。今国家隆替,在卿与我。若天道助顺,则皇魏再兴;脱或不然,在荣为福,于卿为祸。卿宜三复,富贵可保。”颢既入洛,自河以南州郡多附之。齐州刺史沛郡王欣集文武议所从,曰:“北海、长乐,俱帝室近亲,今宗祏不移,我欲受赦,诸君意何如?”在坐莫不失色。军司崔光韶独抗言曰:“元颢受制于梁,引寇仇之兵以覆宗国,此魏之乱臣贼子也。岂唯大王家事所宜切齿,下官等皆受朝眷,未敢仰从!”长史崔景茂等皆曰:“军司议是。”欣乃斩颢使。光韶,亮之从父弟也。于是襄州刺史贾思同、广州刺史郑先护、南兖州刺史元暹亦不受颢命。思同,思伯之弟也。颢以冀州刺史元孚为东道行台、彭城郡王,孚封送其书于魏主。平阳王敬先起兵于河桥以讨颢,不克而死。魏以侍中、车骑将军、尚书右仆射尔朱世隆为使持节、行台仆射、大将军、相州刺史,镇邺城。魏主之出也,单骑而去,侍卫后宫皆按堵如故。颢一旦得之,号令己出,四方人情想其风政。而颢自谓天授,遽有骄怠之志。宿昔宾客近习,咸见宠待,干扰政事,日夜纵酒,不恤军国,所从南兵,陵暴市里,朝野失望。高道穆兄子儒自洛阳出从魏主,魏主问洛中事,子儒曰:“颢败在旦夕,不足忧也。”尔朱荣闻魏主北出,即时驰传见魏主于长子,行,且部分。魏主即日南还,荣为前驱。旬日之间,兵众大集,资粮器仗,相继而至。六月壬午,魏大赦。荣既南下,并、肆不安,乃以尔朱天光为并、肆等九州行台,仍行并州事。天光至晋阳,部分约勒,所部皆安。己丑,费穆至洛阳,颢引入,责以河阴之事而杀之。颢使都督宗正珍孙与河内太守元袭据河内;尔朱荣攻之,上党王天穆引兵会之,壬寅,拔其城,斩珍孙及袭。辛亥,魏淮阴太守晋鸿以湖阳来降。闰月己未,南康简王绩卒。魏北海王颢既得志,密与临淮王彧、安丰王延明谋叛梁;以事难未平,藉陈庆之兵力,故外同内异,言多猜忌。庆之亦密为之备,说颢曰:“今远来至此,未服者尚多,彼若知吾虚实,连兵四合,将何以御之?宜启天子,更请精兵,并敕诸州,有南人没此者悉须部送。”颢欲从之,延明曰:“庆之兵不出数千,已自难制,今更增其众,宁肯复为人用乎?大权一去,动息由人,魏之宗庙,于斯坠矣。”颢乃不用庆之言。又虑庆之密启,乃表于上曰:“今河北、河南一时克定,唯尔朱荣尚敢跋扈,臣与庆之自能擒讨。州郡新服,正须绥抚,不宜更复加兵,摇动百姓。”上乃诏诸军继进者皆停于境上。洛中南兵不满一万,而羌、胡之众十倍,军副马佛念为庆之曰:“将军威行河、洛,声震中原,功高势重,为魏所疑,一旦变生不测,可无虑乎!不若乘其无备,杀颢据洛,此千载一时也。”庆之不从。颢先以庆之为徐州刺史,因固求之镇,颢心惮之,不遣,曰:“主上以洛阳之地全相任委,忽闻舍此朝寄,欲往彭城,谓君遽取富贵,不为国计,非徒有损于君,恐仆并受其责。”庆之不敢复言。尔朱荣与颢相持于河上。庆之守北中城,颢自据南岸;庆之三日十一战,杀伤甚众。有夏州义士为颢守河中渚,阴与荣通谋,求破桥立效,荣引兵赴之。及桥破,荣应接不逮,颢悉屠之,荣怅然失望。又以安丰王延明缘河固守,而北军无船可渡,议欲还北,更图后举。黄门郎杨侃曰:“大王发并州之日,已知夏州义士之谋指来应之乎,为欲广施经略匡复帝室乎?夫用兵者,何尝不散而更合,疮愈更战;况今未有所损,岂可以一事不谐而众谋顿废乎?今四方颙颙,视公此举。若未有所成,遽复引归,民情失望,各怀去就,胜负所在,未可知也。不若征发民材,多为桴筏,间以舟楫,缘河布列,数百里中,皆为渡势,首尾既远,使颢不知所防,一旦得渡,必立大功。”高道穆曰:“今乘舆飘荡,主忧臣辱。大王拥百万之众,辅天子而令诸侯,若分兵造筏,所在散渡,指掌可克,奈何舍之北归,使颢复得完聚,征兵天下!此所谓养虺成蛇,悔无及矣!”荣曰:“杨黄门已陈此策,当相与议之。”刘灵助言于荣曰:“不出十日,河南必平。”伏波将军正平杨檦与其族居马渚,自言有小船数艘,求为向导。戊辰,荣命车骑将军尔朱兆与大都督贺拔胜缚材为筏,自马渚西硖石夜渡,袭击颢子领军将军冠受,擒之。安丰王延明之众闻之,大溃。颢失据,帅麾下数百骑南走,庆之收步骑数千,结陈东还。颢所得诸城,一时复降于魏。尔朱荣自追陈庆之,会嵩高水涨,庆之军士死散略尽,乃削须发为沙门,间行出汝阴,还建康,犹以功除右卫将军,封永兴县侯。中军大都督兼领军大将军杨津入宿殿中,扫洒宫庭,封闭府库,出迎魏主于北邙,流涕谢罪,帝慰劳之。庚午,帝入居华林园,大赦。以尔朱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来军士及随驾文武诸立义者加五级,河北报事之官及河南立义者加二级。壬申,加大丞相荣天柱大将军,增封通前二十万户。北海王颢自轘辕南出至临颍,从骑分散,临颍县卒江丰斩之。癸酉,传首洛阳。临淮王彧复自归于魏主,安丰王延明携妻子来奔。陈庆之之入洛也,萧赞送启求还。时吴淑媛尚在,上使以赞幼时衣寄之,信未达而庆之败。庆之自魏还,特重北人,朱异怪而问之,庆之曰:“吾始以为大江以北皆戎狄之乡,比至洛阳,乃知衣冠人物尽在中原,非江东所及也,奈何轻之?”甲戌,魏以上党王天穆为太宰,城阳王徽为大司马兼太尉。乙亥,魏主宴劳尔朱荣、上党王天穆及北来督将于都亭,出宫人三百,缯锦杂彩数万匹,班赐有差,凡受元颢爵赏阶复者,悉追夺之。秋七月辛巳,魏主始入宫。以高道穆为御史中尉。帝姊寿阳公主行犯清路,赤棒卒呵之,不止,道穆令卒击破其车。公主泣诉于帝,帝曰:“高中尉清直之士,彼所行者公事,岂可以私责之也!”道穆见帝,帝曰:“家姊行路相犯,极以为愧。”道穆免冠谢,帝曰:“朕以愧卿,卿何谢也。”于是魏多细钱,米斗几直一千,高道穆上表,以为:“在市铜价,八十一钱得铜一斤,私造薄钱,斤赢二百。既示之以深利,又随之以重刑,抵罪虽多,奸铸弥众。今钱徒有五铢之名,而无二铢之实,置之水上,殆欲不沈。此乃因循有渐,科防不切,朝廷失之,彼复何罪!宜改铸大钱,文载年号,以记其始,则一斤所成止七十钱,计私铸所费不能自润,直置无利,自应息心,况复严刑广设也!”金紫光禄大夫杨侃亦奏乞听民与官并铸五铢钱,使民乐为而弊自改。魏主从之,始铸永安五铢钱。辛卯,魏以车骑将军杨津为司空。初,魏以梁、益二州境土荒远,更立巴州以统诸獠,凡二十余万户,以巴酋严始欣为刺史。又立隆城镇,以始欣族子恺为镇将。始欣贪暴,孝昌初,诸獠反,围州城,行台魏子建抚谕之,乃散。始欣恐获罪,阴来请降,帝遣使以诏书、铁券、衣冠等赐之,为恺所获,以送子建。子建奏以隆城镇为南梁州,用恺为刺史,囚始欣于南郑。魏以唐永为东益州刺史代子建,以梁州刺史傅竖眼为行台。子建去东益而氐、蜀寻反,唐永弃城走,东益州遂没。傅竖眼之初至梁州也,州人相贺。既而久病,不能亲政事。其子敬绍,奢淫贪暴,州人患之。严始欣重赂敬绍,得还巴州,遂举兵击严恺,灭之,以巴州来降,帝遣将军萧玩等援之。傅敬绍见魏室方乱,阴有保据南郑之志,使其妻兄唐昆仑于外扇诱山民相与围城,欲为内应。围合而谋泄,城中将士共执敬绍,以白竖眼而杀之,竖眼耻恚而卒。八月己未,魏以太傅李延寔为司徒。甲戌,侍中、太保杨椿致仕。九月癸巳,上幸同泰寺,设四部无遮大会。上释御服,持法衣,行清净大舍,以便省为房,素床瓦器,乘小车,私人执役。甲子,升讲堂法座,为四部大众开《涅槃经》题。癸卯,群臣以钱一亿万祈白三宝,奉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乙巳,百辟诣寺东门,奉表请还临宸极,三请,乃许。上三答书,前后并称“顿首”。魏尔朱荣使大都督尖山侯渊讨韩楼于蓟,配卒甚少,骑止七百。或以为言,荣曰:“侯渊临机设变,是其所长;若总大众,未必能用。今以此众击此贼,必能取之。”渊遂广张军声,多设供具,亲帅数百骑深入楼境。去蓟百余里,值贼帅陈周马步万余,渊潜伏以乘其背,大破之,虏其卒五千余人。寻还其马仗,纵令入城,左右谏曰:“既获贼众,何为复资遣之?”渊曰:“我兵既少,不可力战,须为奇计以离间之,乃可克也。”渊度其已至,遂帅骑夜进,昧旦,叩其城门。韩楼果疑降卒为渊内应,遂走;追擒之,幽州平。以渊为平州刺史,镇范阳。先是,魏使征东将军刘灵助兼尚书左仆射,慰劳幽州流民于濮阳顿丘,因帅流民北还,与侯渊共灭韩楼;仍以灵助行幽州事,加车骑将军,又为幽、平、营、安四州行台。万俟丑奴攻魏东秦州,拔之,杀刺史高子朗。冬十月己酉,上又设四部无遮大会,道、俗五万余人。会毕,上御金辂还宫,御太极殿,大赦,改元。魏以前司空萧赞为司徒。十一月己卯,就德兴请降于魏,营州平。丙午,魏以城阳王徽为太保,丹杨王萧赞为太尉,雍州刺史长孙稚为司徒。十二月辛亥,兖州刺史张景邕、荆州刺史李灵起、雄信将军萧进明叛,降魏。以陈庆之为北兖州刺史。有妖贼僧强,自称天子,土豪蔡伯龙起兵应之,众起三万,攻陷北徐州,庆之讨斩之。魏以岐州刺史王罴行南秦州事。罴诱捕州境群盗,悉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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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陈纪一起强圉赤奋若(公元557年),尽屠维单阏(公元559年),凡三年。高祖武皇帝永定元年(丁丑,公元557年)春正月辛丑,周公即天王位,柴燎告天,朝百官于露门;追尊王考文公为文王,妣为文后;大赦。封魏恭帝为宋公。以木德承魏水,行夏之时,服色尚黑。以李弼为太师,赵贵为太傅、大冢宰,独孤信为太保、大宗伯,中山公护为大司马。诏以王琳为司空、骠骑大将军,以尚书右仆射王通为左仆射。周王祀圜丘,自谓先世出于神农,以神农配二丘,始祖献侯配南北郊,文王配明堂,庙号太祖。癸卯,祀方丘。甲辰,祭大社。除市门税。乙巳,享太庙,仍用郑玄义,立太祖与二昭、二穆为五庙,其有德者别为祧庙,不毁。辛亥,祀南郊。壬子,立王后元氏。后,魏文帝之女晋安公主也。齐南安城主冯显请降于周。周柱国宇文贵使丰州刺史太原郭彦将兵迎之,遂据南安。吐谷浑为寇于周,攻凉、鄯、河三州。秦州都督遣渭州刺史于翼赴援,翼不从。僚属咸以为言。翼曰:“攻取之术,非夷俗所长。此寇之来,不过抄掠边牧。掠而无获,势将自走。劳师而往,必无所及。翼揣之已了,幸勿复言。”数日,问至,果如翼所策。初,梁世祖以始兴郡为东衡州,以欧阳頠为刺史。久之,徙頠为郢州刺史。萧勃留頠不遣。世祖以王琳代勃为广州刺史,勃遣其将孙盪监广州,尽帅所部屯始兴以避之。頠别据一城,不往谒,闭门自守。勃怒,遣兵袭之,尽收其货财马仗;寻赦之,使复其所,与之结盟。江陵陷,頠遂事勃。二月庚午,勃起兵于广州,遣頠及其将傅泰、萧孜为前军。孜,勃之从子也。南江州刺史余孝顷以兵会之。诏平西将军周文育帅诸军讨之。癸酉,周王朝日于东郊。戊寅,祭太社。周楚公赵贵、卫公独孤信故皆与太祖等夷,及晋公护专政,皆怏怏不服。贵谋杀护,信止之;开府仪同三司宇文盛告之。丁亥,贵入朝,护执而杀之,免信官。领军将军徐度出东关侵齐,戊子,至合肥,烧齐船三千艘。欧阳頠等出南康。頠屯豫章之苦竹滩,傅泰据蹠口城,余孝顷遣其弟孝劢守郡城,自出豫章据石头。巴山太守熊昙朗诱頠共袭高州刺史黄法(奭毛);又语法(奭毛),约共破頠,且曰:“事捷,与我马仗。”遂出军,与頠俱进。至法(奭毛)城下,昙朗阳败走,法(奭毛)乘之,頠失援而走。昙朗取其马仗,归于巴山。周文育军少船,余孝顷有船在上牢,文育遣军主焦僧度袭之,尽取以归,仍于豫章立栅。军中食尽,诸将欲退。文育不许,使人间行遗周迪书,约为兄弟。迪得书甚喜,许馈以粮。于是文育分遣老弱乘故船沿流俱下,烧豫章栅,伪若遁去者。孝顷望之,大喜,不复设备。文育由间道兼行,据芊韶。芊韶上流则欧阳頠、萧孜,下流则傅泰、余孝顷营,文育据其中间,筑城飨士,頠等大骇。頠退入泥溪,文育遣严威将军周铁虎等袭頠,癸巳,擒之。文育盛陈兵甲,与頠乘舟而宴,巡蹠口城下,使其将丁法洪攻泰,擒之。孜、孝顷退走。甲午,周以于谨为太傅,大宗伯侯莫陈崇为太保,晋公护为大冢宰,柱国武川贺兰祥为大司马,高阳公达奚武为大司寇。周人杀魏恭帝。三月庚子,周文育送欧阳頠、傅泰于建康。丞相霸先与頠有旧,释而厚待之。周晋公护以赵景公独孤信名重,不欲显诛之,己酉,逼令自杀。甲辰,以司空王琳为湘、郢二州刺史。曲江侯勃在南康,闻欧阳頠等败,军中恟惧。甲寅,德州刺史陈法武、前衡州刺史谭世远攻勃,杀之。夏四月己卯,铸四柱钱,一当二十。齐遣使请和。壬午,周王谒成陵;乙酉,还宫。齐以太师斛律金为右丞相,前大将军可朱浑道元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仁为太保,尚书令常山王演为司空,录尚书事长广王湛为尚书令,右仆射杨愔为左仆射,仍加开府仪同三司。并省尚书右仆射崔暹为左仆射,上党王涣录尚书事。丁亥,周王享太庙。壬辰,改四柱钱一当十;丙申,复闭细钱。故曲江侯勃主帅兰敱袭杀谭世远,军主夏侯明徹杀敱,持勃首降。勃故记室李宝藏奉怀安侯任据广州。萧孜、余孝顷犹据石头,为两城,各据其一,多设船舰,夹水而陈。丞相霸先遣平南将军侯安都助周文育击之。戊戌,安都潜师夜烧其船舰,文育帅水军、安都帅步军进攻之;萧孜出降,孝顷逃归新吴,文育等引兵还。丞相霸先以欧阳頠声著南土,复以頠为衡州刺史,使讨岭南。未至,其子纥已克始兴。頠至岭南,诸郡皆降,遂克广州,岭南悉平。周仪同三司齐轨谓御正中大夫薛善曰:“军国之政,当归天子,何得犹在权门!”善以告晋公护,护杀之,以善为中外府司马。五月戊辰,余孝顷遣使诣丞相府乞降。王琳既不就征,大治舟舰,将攻陈霸先。六月戊寅,霸先以开府仪同三司侯安都为西道都督,周文育为南道都督,将舟师二万会武昌以击之。秋七月辛亥,周王享太庙。河南、北大蝗。齐主问魏郡丞崔叔瓒曰:“何故致蝗?”对曰:“《五行志》:土功不时,蝗虫为灾。今外筑长城,内兴三台,殆以此乎!”齐主怒,使左右殴之,擢其发,以溷沃其头,曳足以出。叔瓒,季舒之兄也。八月丁卯,周人归梁世祖之柩及诸将家属千余人于王琳。戊辰,周王祭太社。甲午,进丞相霸先位太傅,加黄钺、殊礼,赞拜不名。九月辛丑,进丞相为相国,总百揆,封陈公,备九锡,陈国置百司。周孝愍帝性刚果,恶晋公护之专权。司会李植自太祖时为相府司录,参掌朝政,军司马孙恒亦久居权要,及护执政,植、恒恐不见容,乃与宫伯乙弗凤、贺拔提等共谮之于周王。植、恒曰:“护自诛赵贵以来,威权日盛,谋臣宿将,争往附之,大小之政,皆决于护。以臣观之,将不守臣节,愿陛下早图之!”王以为然。凤、提曰:“以先王之明,犹委植、恒以朝政,今以事付二人,何患不成!且护常自比周公,臣闻周公摄政七年,陛下安能七年邑邑如此乎!”王愈信之,数引武士于后园讲习,为执缚之势。植等又引宫伯张光洛同谋,光洛以告护。护乃出植为梁州刺史,恒为潼州刺史,欲散其谋。后王思植等,每欲召之。护泣谏曰:“天下至亲,无过兄弟,若兄弟尚相疑,他人谁可信者!太祖以陛下富于春秋,属臣后事,臣情兼家国,实愿竭其股肱。若陛下亲览万机,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犹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后,奸回得志,非唯不利陛下,亦将倾覆社稷,使臣无面目见太祖于九泉。且臣既为天子之兄,位至宰相,尚复何求!愿陛下勿信谗臣之言,疏弃骨肉。”王乃止不召,而心犹疑之。凤等益惧,密谋滋甚,刻日召群公入醼,因执护诛之;张光洛又以告护。护乃召柱国贺兰祥、领军尉迟纲等谋之。祥等劝护废立。时纲总领禁兵,护遣纲入宫召凤等议事,及至,以次执送护第,因罢散宿卫兵。王方悟,独在内殿,令宫人执兵自守。护遣贺兰祥逼王逊位,幽于旧第。悉召公卿公议,废王为略阳公,迎立岐州刺史宁都公毓。公卿皆曰:“此公之家事,敢不唯命是听!”乃斩凤等于门外,孙恒亦伏诛。时李植父柱国大将军远镇弘农,护召远及植还朝,远疑有变,沉吟久之,乃曰:“大丈夫宁为忠鬼,安可作叛臣邪!”遂就征。既至长安,护以远功名素重,犹欲全之。引与相见,谓之曰:“公儿遂有异谋,非止屠戮护身,乃是倾危宗社。叛臣贼子,理宜同疾,公可早为之所。”乃以植付远。远素爱植,植又口辩,自陈初无此谋。远谓植信然,诘朝,将植谒护。护谓植已死,左右白植亦在门。护大怒曰:“阳平公不信我!”乃召入,仍命远同坐,令略阳公与植相质于远前。植辞穷,谓略阳曰:“本为此谋,欲安社稷,利至尊耳。今日至此,何事云云!”远闻之,自投于床曰:“若尔,诚合万死。”于是护乃害植,并逼远令自杀。植弟叔诣、叔谦、叔让亦死,余子以幼得免。初,远弟开府仪同三司穆知植非保家之主,每劝远除之,远不能用。及远临刑,泣谓穆曰:“吾不用汝言,以至此!”穆当从坐,以前言获免,除名为民,及其子弟亦免官。植弟淅州刺史基,尚义归公主,当从坐,穆请以二子代基命,护两释之。后月余,护杀略阳公,黜王后元氏为尼。癸亥,宁都公自岐州至长安,甲子,即天王位,大赦。冬十月戊辰,进陈公爵为王。辛未,梁敬帝禅位于陈。癸酉,周魏武公李弼卒。 [image \"ZGLDRWXZ(一)-0058陈霸先\" file=Image00063.jpg] 陈霸先,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陈王使中书舍人刘师知引宣猛将军沈恪勒兵入宫,卫送梁主如别宫。恪排闼见王,叩头谢曰:“恪身经事萧氏,今日不忍见此。分受死耳,决不奉命!”王嘉其意,不复逼,更以荡主王僧志代之。乙亥,王即皇帝位于南郊,还宫,大赦,改元。奉梁敬帝为江阴王,梁太后为太妃,皇后为妃。以给事黄门侍郎蔡景历为秘书监、兼中书通事舍人。是时政事皆由中书省,置二十一局,各当尚书诸曹,总国机要,尚书唯听受而已。丙子,上幸钟山,祠蒋帝庙。庚辰,上出佛牙于杜姥宅,设无遮大会,帝亲出阙前膜拜。辛巳,追尊皇考文讚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皇妣董氏曰安皇后。追立前夫人钱氏为昭皇后,世子克为孝怀太子,立夫人章氏为皇后。章后,乌程人也。置删定郎,治律令。乙酉,周王祀圜丘;丙戌,祀方丘;甲午,祭太社。戊子,太祖神主祔太庙,七庙始共用一太牢。始祖荐首,余皆骨体。侯安都至武昌,王琳将樊猛弃城走,周文育自豫章会之。安都闻上受禅,叹曰:“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时两将俱行,不相统摄,部下交争,稍不相平。军至郢州,琳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安都怒,进军围之;未克,而王琳至弇口,安都乃释郢州,悉众诣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安都遇风不得进。琳据东岸,安都据西岸,相持数日,乃合战,安都等大败。安都、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皆为琳所擒,沈泰引兵奔归。琳引见诸将与语,周铁虎辞气不屈,琳杀铁虎而囚安都等,总以一长鏁系之,置琳所坐下,令所亲宦者王子晋掌视之。琳乃移湘州军府就郢城,又遣其将樊猛袭据江州。十一月丙申,上立兄子蒨为临川王,顼为始兴王;弟子昙朗已死,而上未知,遥立为南康王。庚子,周王享太庙。丁未,祀圜丘。十二月庚午,谒成陵。癸酉,还宫。谯淹帅水军七千、老弱三万自蜀江东下,欲就王琳,周使开府仪同三司贺若敦、叱罗晖等击之,斩淹,悉俘其众。是岁,诏给事黄门侍郎萧乾招谕闽中。时熊昙朗在豫章,周迪在临川,留异在东阳,陈宝应在晋安,共相连结,闽中豪帅往往立砦以自保。上患之,使乾谕以祸福,豪帅皆帅众请降。即以乾为建安太守。乾,子范之子也。初,梁兴州刺史席固以州降魏,周太祖以固为丰州刺史。久之,固犹习梁法,不遵北方制度,周人密欲代之,而难其人,乃以司宪中大夫令狐整权镇丰州,委以代固之略。整广布威恩,倾身抚接,数月之间,化洽州府。于是除整丰州刺史,以固为湖州刺史。整迁丰州于武当,旬日之间,城府周备,迁者如归。固之去也,其部曲多愿留为整左右,整谕以朝制,弗许,莫不流涕而去。齐人于长城内筑重城,自库洛枝东至(工鸟)纥戍,凡四百余里。初,齐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故高祖每出,不欲见沙门。显祖在晋阳,问左右:“何物最黑?”对曰:“无过于漆。”帝以上党王涣于兄弟第七。使库直都督破六韩伯升之邺征涣。涣至紫陌桥,杀伯升而逃,浮河南渡,至济州,为人所执,送邺。帝之为太原公也,与永安王浚皆见世宗,帝有时洟出,浚责帝左右曰:“何不为二兄拭鼻!”帝深衔之。及即位,浚为青州刺史,聪明矜恕,吏民悦之。浚以帝嗜酒,私谓亲近曰:“二兄因酒败德,朝臣无敢谏者,大敌未灭,吾甚以为忧。欲乘驿至邺面谏,不知用吾不?”或密以白帝,帝益衔之。浚入朝,从幸东山,帝裸裎为乐。浚进谏曰:“此非人主所宜!”帝不悦。浚又于屏处召杨愔,讥其不谏。帝时不欲大臣与诸王交通,愔惧,奏之。帝大怒曰:“小人由来难忍!”遂罢酒,还宫。浚寻还州,又上书切谏,诏征浚。浚惧祸,谢疾不至。帝遣驰驿收浚,老幼泣送者数千人。至邺,与上党王涣皆盛以铁笼,置于北城地牢,饮食溲秽,共在一所。二年(戊寅,公元558年)春正月,王琳引兵下,至湓城,屯于白水浦,带甲十万。琳以北江州刺史鲁悉达为镇北将军,上亦以悉达为征西将军,各送鼓吹女乐。悉达两受之,迁延顾望,皆不就。上遣安西将军沈泰袭之,不克。琳欲引军东下,而悉达制其中流,琳遣使说诱,终不从。己亥,琳遣记室宗虩求援于齐,且请纳梁永嘉王庄以主梁祀。衡州刺史周迪欲自据南川,乃总召所部八郡守宰结盟,齐言入赴。上恐其为变,厚慰抚之。新吴洞主余孝顷遣沙门道林说琳曰:“周迪、黄法(奭毛)皆依附金陵,阴窥间隙,大军若下,必为后患;不如先定南川,然后东下,孝顷请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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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部以从下吏。”琳乃遣轻车将军樊猛、平南将军李孝钦、平东将军刘广德将兵八千赴之,使孝顷总督三将,屯于临川故郡,征兵粮于迪,以观其所为。以开府仪同三司侯瑱为司空,衡州刺史欧阳頠为都督交、广等十九州诸军事、广州刺史。周以晋公护为太师。辛丑,上祀南郊,大赦。乙巳,祀北郊。辛亥,周王耕藉田。癸丑,周立王后独孤氏。戊午,上祀明堂。二月壬申,南豫州刺史沈泰奔齐。齐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以齐主昏虐滋甚,阴为自全之计,曲意抚循所部。消难尚高祖女,情好不睦,公主诉之。上党王涣之亡也,邺中大扰,疑其赴成皋。消难从弟子瑞为尚书左丞,与御史中丞毕义云有隙,义云遣御史张子阶诣北豫州采风闻。先禁消难典签家客等。消难惧,密令所亲中兵参军裴藻托以私假,间行入关,请降于周。三月甲午,周遣柱国达奚武、大将军杨忠帅骑士五千迎消难,从间道驰入齐境五百里,前后三遣使报消难,皆不报。去虎牢三十里,武疑有变,欲还,忠曰:“有进死,无退生!”独以千骑夜趣城下。城四面峭绝,但闻击柝声。武亲来,麾数百骑西去,忠勒余骑不动,俟门开而入,驰遣召武。齐镇城伏敬远勒甲士二千人据东城,举烽严警。武惮之,不欲保城,乃多取财物,以消难及其属先归,忠以三千骑为殿。至洛南,皆解鞍而卧。齐众来追,至洛北,忠谓将士曰:“但饱食,今在死地,贼必不敢渡水!”已而果然,乃徐引还。武叹曰:“达奚武自谓天下健儿,今日服矣!”周以消难为小司徒。丁酉,齐主自晋阳还邺。齐发兵援送梁永嘉王庄于江南,册拜王琳为梁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琳遣兄子叔宝帅所部十州刺史子弟赴邺。琳奉庄即皇帝位,改元天启。追谥建安公渊明曰闵皇帝。庄以琳为侍中、大将军、中书监,余依齐朝之命。夏四月甲子,上享太庙。乙丑,上使人害梁敬帝,立梁武林侯谘之子季卿为江阴王。己巳,周以太师护为雍州牧。甲戌,周王后独孤氏殂。辛巳,齐大赦。齐主以旱祈雨于西门豹祠,不应,毁之,并掘其冢。五月癸巳,余孝顷等屯二万军于工塘,连八城以逼周迪。迪惧,请和,并送兵粮。樊猛等欲受盟而还;孝顷贪其利,不许,树栅围之。由是猛等与孝顷不协。周以大司空侯莫陈崇为大宗伯。癸丑,齐广陵南城主张显和、长史张僧那各帅所部来降。辛丑,齐以尚书令长广王湛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为尚书左仆射。甲辰,以前左仆射杨愔为尚书令。辛酉,上幸大庄严寺舍身;壬戌,群臣表请还宫。六月乙丑,齐主北巡,以太子殷监国,因立大都督府与尚书省分理众务,仍开府置佐。齐主特崇其选,以赵郡王叡为侍中、摄大都督府长史。己巳,诏司空侯瑱与领军将军徐度帅舟师为前军,以讨王琳。齐主至祁连池;戊寅,还晋阳。秋七月戊戌,上幸石头,送侯瑱等。高州刺史黄法(奭毛)、吴兴太守沈恪、宁州刺史周敷合兵救周迪。敷自临川故郡断江口,分兵攻余孝顷别城。樊猛等不救而没。刘广德乘流先下,故获全。孝顷等皆弃舟引兵步走,迪追击,尽擒之。送孝顷及李孝钦于建康,归樊猛于王琳。甲辰,上遣吏部尚书谢哲往谕王琳。哲,朏之孙也。八月甲子,周大赦。乙丑,齐主还邺。辛未,诏临川王蒨西讨,以舟师五万发建康,上幸冶城寺送之。甲戌,齐主如晋阳。王琳在白水浦,周文育、侯安都、徐敬成许王子晋以厚赂,子晋乃伪以小船依而钓。夜,载之上岸,入深草中,步投陈军,还建康自劾。上引见,并宥之。戊寅,复其本官。谢哲返命,王琳请还湘州,诏追众军还。癸未,众军至自大雷。九月甲申,周封少师元罗为韩国公以绍魏后。丁未,周王如同州;冬十月辛酉,还长安。余孝顷之弟孝劢及子公飏犹据旧栅不下。庚午,诏开府仪同三司周文育都督众军出豫章讨之。齐三台成,更命铜爵曰金凤,金虎曰圣应,冰井曰崇光。十一月甲午,齐主至邺,大赦。齐主游三台,戏以槊刺都督尉子辉,应手而毙。常山王演以帝沈湎,忧愤形于颜色。帝觉之,曰:“但令汝在,我何为不纵乐!”演唯涕泣拜伏,竟无所言。帝亦大悲,抵杯于地曰:“汝似嫌我如是,自今敢进酒者斩之!”因取所御杯尽坏弃。未几,沉湎益甚,或于诸贵戚家角力批拉,不限贵贱,唯演至,则内外肃然。演又密撰事条,将谏,其友王晞以为不可。演不从,因间极言,遂逢大怒。演性颇严,尚书郎中剖断有失,辄加捶楚,令史奸慝即考竟。帝乃立演于前,以刀镮拟胁,召被演罚者,临以白刃,求演之短;咸无所陈,乃释之。晞,昕之弟也。帝疑演假辞于晞以谏,欲杀之。王私谓晞曰:“王博士,明日当作一条事,为欲相活,亦图自全,宜深体勿怪。”乃于众中杖晞二十。帝寻发怒,闻晞得杖,以故不杀,髡鞭配甲坊。居三年,演又因谏争,大被欧挞,闭口不食。太后日夜涕泣,帝不知所为,曰:“傥小儿死,奈我老母何!”于是数往问演疾,谓曰:“努力强食,当以王晞还汝。”乃释晞,令诣演。演抱晞曰:“吾气息惙然,恐不复相见。”晞流涕曰:“天道神明,岂令殿下遂毙此舍!至尊亲为人兄,尊为人主,安可与计!殿下不食,太后亦不食,殿下纵不自惜,独不念太后乎!”言未卒,演强坐而饭。晞由是免徒还为王友。及演录尚书事,除官者皆诣演谢,去必辞。晞言于演曰:“受爵天朝,拜恩私第,自古以为不可,宜一切约绝。”演从之。久之,演从容谓晞曰:“主上起居不恒,卿宜耳目所具,吾岂可以前逢一怒,遂尔结舌。卿宜为撰谏草,吾当伺便极谏。”晞遂条十余事以呈,因谓演曰:“今朝廷所恃者惟殿下,乃欲学匹夫耿介,轻一朝之命!狂药令人不自觉,刀箭岂复识亲疏。一旦祸出理外,将奈殿下家业何!奈皇太后何!”演欷歔不自胜,曰:“乃至是乎!”明日,见晞曰:“吾长夜久思,今遂息意。”即命火,对晞焚之。后复承间苦谏,帝使力士反接,拔白刃注颈,骂曰:“小子何知,是谁教汝?”演曰:“天下噤口,非臣谁敢有言!”帝趣杖,乱捶之数十,会醉卧,得解。帝亵黩之游,遍于宗戚,所往留连。唯至常山第,多无适而去。尚书左仆射崔暹屡谏,演谓暹曰:“今太后不敢言,吾兄弟杜口,仆射独能犯颜,内外深相感愧。”太子殷,自幼温裕开朗,礼士好学,关览时政,甚有美名。帝尝嫌太子“得汉家性质,不似我”,欲废之。帝登金凤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恻然有难色,再三,不断其首。帝大怒,亲以马鞭撞之,太子由是气悸语吃,精神昏扰。帝因酣宴,屡云:“太子性懦,社稷事重,终当传位常山。”太子少傅魏收谓杨愔曰:“太子,国之根本,不可动摇。至尊三爵之后,每言传位常山,令臣下疑二。若其实也,当决行之。此言非所以为戏,恐徒使国家不安。”愔以收言白帝,帝乃止。帝既残忍,有司讯囚,莫不严酷。或烧犁耳,使立其上;或烧车釭,使以臂贯之。既不胜苦,皆至诬伏。唯三公郎中武强苏琼,历职中外,所至皆以宽平为治。时赵州及清河屡有人告谋反者,前后皆付琼推检,事多申雪。尚书崔昂谓琼曰:“若欲立功名,当更思余理;数雪反逆,身命何轻!”琼正色曰:“所雪者冤枉耳,不纵反逆也。”昂大惭。帝怒临漳令嵇晔、舍人李文思,以赐臣下为奴。中书侍郎彭城郑颐私诱祠部尚书王昕曰:“自古无朝士为奴者。”昕曰:“箕子为之奴。”颐以白帝曰:“王元景比陛下于纣。”帝衔之。顷之,帝与朝臣酣饮,昕称疾不至,帝遣骑执之,见方摇膝吟咏,遂斩于殿前,投尸漳水。齐主北筑长城,南助萧庄,士马死者以数十万计。重以修筑台殿,赐与无节,府藏之积,不足以供,乃减百官之禄,撤军人常廪,并省州郡县镇戍之职,以节费用焉。十二月庚寅,齐以可朱浑道元为太师,尉粲为太尉,冀州刺史段韶为司空,常山王演为大司马,长广王湛为司徒。壬午,周大赦。齐主如北城,因视永安简平王浚、上党刚肃王涣于地牢。帝临穴讴歌,令浚等和之,浚等惶怖且悲,不觉声颤;帝怆然,为之下泣,将赦之。长广王湛素与浚不睦,进曰:“猛虎安可出穴!”帝默然。浚等闻之,呼湛小字曰:“步落稽,皇天见汝!”帝亦以浚与涣皆有雄略,恐为后害,乃自刺涣,又使壮士刘桃枝就笼乱刺。槊每下,浚、涣辄以手拉折之,号哭呼天。于是薪火乱投,烧杀之,填以土石。后出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远近为之痛愤。帝以仪同三司刘郁捷杀浚,以浚妃陆氏赐之;冯文洛杀涣,以涣妃李氏赐之。二人皆帝家旧奴也。陆氏寻以无宠于浚,得免。高凉太守冯宝卒,海隅扰乱。宝妻洗氏怀集部落,数州晏然。其子仆,生九年,是岁,遣仆帅诸酋长入朝,诏以仆为阳春太守。后梁主遣其大将军王操将兵略取王琳之长沙、武陵、南平等郡。三年(己卯,公元559年)春正月己酉,周太师护上表归政,周王始亲万机;军旅之事,护犹总之。初改都督州军事为总管。王琳召桂州刺史淳于量。量虽与琳合而潜通于陈。二月辛酉,以量为开府仪同三司。壬午,侯瑱引兵焚齐舟舰于合肥。丙戌,齐主于甘露寺禅居深观,唯军国大事乃以闻。尚书左仆射崔暹卒,齐主幸其第哭之,谓其妻李氏曰:“颇思暹乎?”对曰:“思之。”帝曰:“然则自往省之。”因手斩其妻,掷首墙外。齐斛律光将骑一万,击周开府仪同三司曹回公,斩之。柏谷城主薛禹生弃城走,遂取文侯镇,立戍置栅而还。三月戊戌,齐以高德政为尚书右仆射。吐谷浑寇周边。庚戌,周遣大司马贺兰祥击之。丙辰,齐主至邺。梁永嘉王庄至郢州,遣使入贡于齐。王琳遣其将雷文策袭后梁监利太守蔡大有,杀之。齐主之为魏相也,胶州刺史定阳文肃侯杜弼为长史,帝将受禅,弼谏止之。帝问:“治国当用何人?”对曰:“鲜卑车马客,会须用中国人。”帝以为讥己,衔之。高德政用事,弼不为之下,尝于众前面折德政;德政数言其短于帝,弼恃旧,不自疑。夏,帝因饮酒,积其愆失,遣使就州斩之。既而悔之,驿追不及。闰四月戊子,周命有司更定新历。丁酉,遣镇北将军徐度将兵城南皖口。齐高德政与杨愔同为相,愔常忌之。齐主酣饮,德政数强谏,齐主不悦,谓左右曰:“高德政恒以精神凌逼人。”德政惧,称疾,欲自退。帝谓杨愔曰:“我大忧德政病。”对曰:“陛下若用为冀州刺史,病当自差。”帝从之。德政见除书,即起。帝大怒,召德政谓曰:“闻尔病,我为尔针。”亲以小刀刺之,血流沾地。又使曳下斩去其足。刘桃枝执刀不敢下,帝责桃枝曰:“尔头即堕地!”桃枝乃斩其足之三指。帝怒不解,囚德政于门下,其夜,以毡舆送还家。明旦,德政妻出珍宝满四床,欲以寄人。帝奄至其宅,见之,怒曰:“我御府犹无是物!”诘其所从得,皆诸元赂之,遂曳出,斩之。妻出拜,又斩之,并其子伯坚。以司州牧彭城王浟为司徒,侍中高阳王湜为尚书右仆射。乙巳,以浟兼太尉。齐主封子绍廉为长安王。辛亥,周以侯莫陈崇为大司徒,达奚武为大宗伯,武阳公豆卢宁为大司寇,柱国辅城公邕为大司空。乙卯,周诏:“有司无得纠赦前事;唯厩库仓廪与海内所共,若有侵盗,虽经赦宥免其罪,征备如法。”周贺兰祥与吐谷浑战,破之,拔其洮阳、洪和二城,以其地为洮州。五月丙辰朔,日有食之。齐太史奏,今年当除旧布新。齐主问于特进彭城公元韶曰:“汉光武何故中兴?”对曰:“为诛诸刘不尽。”于是齐主悉杀诸元以厌之。癸未,诛始平公元世哲等二十五家,囚韶等十九家。韶幽于地牢,绝食,啖衣袖而死。周文育、周迪、黄法(奭毛)共讨余公飏,豫章太守熊昙朗引兵会之,众且万人。文育军于金口,公飏诈降,谋执文育。文育觉之,囚送建康。文育进屯三陂。王琳遣其将曹庆帅二千人救余孝劢。庆分遣主帅常众爱与文育相拒,自帅其众攻周迪及安南将军吴明徹,迪等败,文育退据金口。熊昙朗因其失利,谋杀文育以应众爱。监军孙白象闻其谋,劝文育先之,文育不从。时周迪弃船走,不知所在,乙酉,文育得迪书,自赍以示昙朗,昙朗杀之于坐而并其众,因据新淦城。昙朗将兵万人袭周敷,敷击破之,昙朗单骑奔巴山。鲁悉达部将梅天养等引齐军入城。悉达帅麾下数千人济江自归,拜平南将军、北江州刺史。六月戊子,周以霖雨,诏群臣上封事极谏。左光禄大夫猗氏乐逊上言四事:其一,以为:“比来守令代期既促,责其成效,专务威猛。今关东之民沦陷涂炭,若不布政优优,闻诸境外,何以使彼劳民,归就乐土!”其二,以为:“顷者魏都洛阳,一时殷盛,贵势之家,竞为侈靡,终使祸乱交兴,天下丧败。比来朝贵器服稍华,百工造作务尽奇巧,臣诚恐物逐好移,有损政俗。”其三,以为:“选曹补拟,宜举众共之。今州郡选置,犹集乡闾,况天下铨衡,不取物望,既非机事,何足可密!其选置之日,宜令众心明白,然后呈奏。”其四,以为:“高洋据有山东,未易猝制,譬犹棋劫相持,争行先后,若一行不当,或成彼利。诚应舍小营大,先保封域,不宜贪利边陲,轻为举动。”周处士韦夐,孝宽之兄也,志尚夷简。魏、周之际,十征不屈。周太祖甚重之,不夺其志,世宗礼敬尤厚,号曰“逍遥公”。晋公护延之至第,访以政事;护盛修第舍,夐仰视堂,叹曰:“酣酒嗜音,峻宇凋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护不悦。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寇儁,赞之孙也,少有学行。家人常卖物,多得绢五匹,儁于后知之,曰:“得财失行,吾所不取。”访主还之。敦睦宗族,与同丰约,教训子孙,必先礼义。自大统中,称老疾,不朝谒。世宗虚心欲见之,儁不得已入见。王引之同席而坐,问以魏朝旧事;载以御舆,令于王前乘之以出,顾谓左右曰:“如此之事,唯积善者可以致之。”周文育之讨余孝劢也,帝令南豫州刺史侯安都继之。文育死,安都还,遇王琳将周炅、周协南归,与战,擒之。孝劢弟孝猷帅所部四千家诣安都降。安都进军至左里,击曹庆、常众爱,破之。众爱奔庐山,庚寅,庐山民斩之,传首。诏临川王蒨于南皖口置城,使东徐州刺史吴兴钱道戢守之。丁酉,上不豫,丙午,殂。上临戎制胜,英谋独运,而为政务崇宽简,非军旅急务,不轻调发。性俭素,常膳不过数品,私宴用瓦器、蚌盘,殽核充事而已。后宫无金翠之饰,不设女乐。时皇子昌在长安,内无嫡嗣,外有强敌,宿将皆将兵在外,朝无重臣,唯中领军杜稜典宿卫兵在建康。章皇后召稜及中书侍郎蔡景历入禁中定议,秘不发丧,急召临川王蒨于南皖。景历亲与宦者、宫人密营敛具。时天暑,须治梓宫,恐斤斧之声闻于外,乃以蜡为秘器。文书诏敕,依旧宣行。侯安都军还,适至南皖,与临川王俱还朝。甲寅,王至建康,入居中书省,安都与群臣定议,奉王嗣位,王谦让不敢当。皇后以昌故,未肯下令,群臣犹豫不能决。安都曰:“今四方未定,何暇及远!临川王有大功于天下,须共立之。今日之事,后应者斩!”即按剑上殿,白皇后出玺,又手解蒨发,推就丧次,迁殡大行于太极西阶。皇后乃下令,以蒨纂承大统。是日,即皇帝位,大赦。秋七月丙辰,尊皇后为皇太后。辛酉,以侯瑱为太尉,侯安都为司空。齐显祖将如晋阳,乃尽诛诸元,或祖父为王,或身尝贵显,皆斩于东市,其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矟。前后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弃尸漳水,剖鱼者往往得人爪甲,邺下为之久不食鱼。使元黄头与诸囚自金凤台各乘纸鸱以飞,黄头独能至紫陌乃堕,仍付御史中丞毕义云饿杀之。唯开府仪同三司元蛮、祠部郎中元文遥等数家获免。蛮,继之子,常山王演之妃父;文遥,遵之五世孙也。定襄令元景安,虔之玄孙也,欲请改姓高氏,其从兄景皓曰:“安有弃其本宗而从人之姓者乎!丈夫宁可玉碎,何能瓦全!”景安以其言白帝,帝收景皓,诛之,赐景安姓高氏。八月甲申,葬武皇帝于万安陵,庙号高祖。戊戌,齐封皇子绍义为广阳王;以尚书右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左仆射,都官尚书崔昂为右仆射。周御正中大夫崔猷建议,以为:“圣人沿革,因时制宜。今天子称王,不足以威天下,请遵秦、汉旧制称皇帝,建年号。”乙亥,周王始称皇帝,追尊文王曰文皇帝,改元武成。癸卯,齐诏:“民间或有父祖冒姓元氏,或假托携养者,不问世数远近,悉听改复本姓。”初,高祖追谥兄道谭为始兴昭烈王,以其次子顼袭封。及世祖即位,顼在长安未还,上以本宗乏飨,戊戌,诏徙封顼为安成王,皇子伯茂为始兴王。初,周太祖平蜀,以其形胜之地,不欲使宿将居之,问诸子:“谁可往者?”皆不对。少子安成公宪请行,太祖以其幼,不许。壬子,周人以宪为益州总管,时年十六,善于抚绥,留心政术,蜀人悦之。九月乙卯,以大将军天水公广为梁州总管。广,导之子也。辛酉,立皇子伯宗为太子。己巳,齐主如晋阳。辛未,周主封其弟辅城公邕为鲁公,安成公宪为齐公,纯为陈公,盛为越公,达为代公,通为冀公,逌为滕公。乙亥,立太子母吴兴沈妃为皇后。周少保怀宁庄公蔡祐卒。齐显祖嗜酒成疾,不复能食,自知不能久,谓李后曰:“人生必有死,何足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又谓常山王演曰:“夺则任汝,慎勿杀也!”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冬十月甲午,殂。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太子殷即位,大赦。庚戌,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皇后为皇太后;诏诸土木金铁杂作一切停罢。王琳闻高祖殂,乃以少府卿吴郡孙玚为郢州刺史,总留任,奉梁永嘉王庄出屯濡须口,齐扬州道行台慕容俨帅众临江,为之声援。十一月乙卯,琳寇大雷。诏侯瑱、侯安都及仪同徐度将兵御之。安州刺史吴明徹夜袭湓城,琳遣巴陵太守任忠击明徹,大破之,明徹仅以身免。琳因引兵东下。齐以右丞相斛律金为左丞相,常山王演为太傅,长广王湛为太尉,段韶为司徒,平原王淹为司空,高阳王湜为尚书左仆射,河间王孝琬为司州牧,侍中燕子献为右仆射。辛未,齐显祖之丧至邺。十二月戊戌,齐徙上党王绍仁为渔阳王,广阳王绍义为范阳王,长乐王绍广为陇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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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隋纪一起屠维作噩(公元589年),尽重光大渊献(公元591年),凡三年。高祖文皇帝上之上开皇九年(己酉,公元589年)春正月乙丑朔,陈主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入人鼻,皆辛酸,陈主昏睡,至晡时乃寤。是日,贺若弼自广陵引兵济江。先是弼以老马多买陈船而匿之,买弊船五六十艘,置于渎内。陈人觇之,以为内国无船。弼又请缘江防人每交代之际,必集广陵,于是大列旗帜,营幕被野,陈人以为隋兵大至,急发兵为备,既知防人交代,其众复散;后以为常,不复设备。又使兵缘江时猎,人马喧噪。故弼之济江,陈人不觉。韩擒虎将五百人自横江宵济采石,守者皆醉,遂克之。晋王广帅大军屯六合镇桃叶山。丙寅,采石戍主徐子建驰启告变;丁卯,召公卿入议军旅。戊辰,陈主下诏曰:“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遣南豫州刺史樊猛帅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南豫州。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执役。庚午,贺若弼攻拔京口,执南徐州刺史黄恪。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于民间酤酒者,弼立斩之。所俘获六千余人,弼皆释之,给粮劳遣,付以敕书,令分道宣谕。于是所至风靡。樊猛在建康,其子巡摄行南豫州事。辛未,韩擒虎进攻姑孰。半日,拔之,执巡及其家口。皋文奏败还。江南父老素闻擒虎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与其弟世雄及所部降于擒虎,遣使致书招广达。广达时屯建康,自劾,诣廷尉请罪;陈主慰劳之,加赐黄金,遣还营。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将青龙八十艘于白下游弈,以御六合兵;陈主以猛妻子在隋军,惧有异志,欲使镇东大将军任忠代之,令萧摩诃徐谕猛,猛不悦,陈主重伤其意而止。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并进,缘江诸戍,望风尽走;弼分兵断曲阿之冲而入。陈主命司徒豫章王叔英屯朝堂,萧摩诃屯乐游苑,樊毅屯耆阇寺,鲁广达屯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宝田寺。己卯,任忠自吴兴入赴,仍屯朱雀门。辛未,贺若弼进据钟山,顿白土冈之东。晋王广遣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屯于新林。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晋王广上状,帝大悦,宴赐群臣。时建康甲士尚十余万人,陈主素怯懦,不达军士,唯日夜啼泣,台内处分,一以委施文庆。文庆既知诸将疾己,恐其有功,乃奏曰:“此辈怏怏,素不伏官,迫此事机,那可专信!”由是诸将凡有启请,率皆不行。贺若弼之攻京口也,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主不许。及弼至钟山,摩诃又曰:“弼悬军深入,垒堑未坚,出兵掩袭,可以必克。”又不许。陈主召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忠曰:“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兵足食,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渡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陈主不能从。明日,欻然曰:“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任忠叩头苦请勿战。孔范又奏:“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陈主从之,谓摩诃曰:“公可为我一决!”摩诃曰:“从来行陈,为国为身;今日之事,兼为妻子。”陈主多出金帛赋诸军以充赏。甲申,使鲁广达陈于白土冈,居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诸军南北亘二十里,首尾进退不相知。贺若弼将轻骑登山,望见众军,因驰下,与所部七总管杨牙、员明等甲士凡八千,勒陈以待之。陈主通于萧摩诃之妻,故摩诃初无战意;唯鲁广达以其徒力战,与弼相当。隋师退走者数四,弼麾下死者二百七十三人,弼纵烟以自隐,窘而复振。陈兵得人头,皆走献陈主求赏,弼知其骄惰,更引兵趣孔范;范兵暂交即走,陈诸军顾之,骑卒乱溃,不可复止,死者五千人。员明擒萧摩诃,送于弼,弼命牵斩之。摩诃颜色自若,弼乃释而礼之。任忠驰入台,见陈主言败状,曰:“官好住,臣无所用力矣!”陈主与之金两縢,使募人出战。忠曰:“陛下唯当具舟楫,就上流众军,臣以死奉卫。”陈主信之,敕忠出部分,令宫人装束以待之,怪其久不至。时韩擒虎自新林进军,忠已帅数骑迎降于石子冈。领军蔡徵守朱雀航,闻擒虎将至,众惧而溃。忠引擒虎直入朱雀门,陈人欲战,忠挥之曰:“老夫尚降,诸军何事!”众皆散走。于是城内文武百司皆遁,唯尚书仆射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等数人居省中。陈主谓袁宪曰:“我从来接遇卿不胜余人,今日但以追愧。非唯朕无德,亦是江东衣冠道尽!”陈主遑遽,将避匿,宪正色曰:“北兵之入,必无所犯。大事如此,陛下去欲安之!臣愿陛下正衣冠,御正殿,依梁武帝见侯景故事。”陈主不从,下榻驰去,曰:“锋刃之下,未可交当,吾自有计!”从宫人十余出后堂景阳殿,将自投于井,宪苦谏不从;后閤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主与争,久之,乃得入。既而军人窥井,呼之,不应,欲下石,乃闻叫声;以绳引之,惊其太重,及出,乃与张贵妃、孔贵嫔同束而上,沈后居处如常。太子深年十五,闭閤而坐,舍人孔伯鱼侍侧,军士叩閤而入,深安坐,劳之曰:“戎旅在途,不至劳也!”军士咸致敬焉。时陈人宗室王侯在建康者百余人,陈主恐其为变,皆召入,令屯朝堂,使豫章王叔英总督之,又阴为之备,及台城失守,相帅出降。贺若弼乘胜至乐游苑,鲁广达犹督余兵苦战不息,所杀获数百人,会日暮,乃解甲,面台再拜恸哭,谓众曰:“我身不能救国,负罪深矣!”士卒皆流涕歔欷,遂就擒。诸门卫皆走,弼夜烧北掖门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呼视之,叔宝惶惧,流汗股栗,向弼再拜。弼谓之曰:“小国之君当大国之卿,拜乃礼也。入朝不失作归命侯,无劳恐惧。”既而耻功在韩擒虎后,与擒虎相訽,挺刃而出;欲令蔡徵为叔宝作降笺,命乘骡车归己,事不果。弼置叔宝于德教殿,以兵卫守。高颎先入建康,颎子德弘为晋王广记室,广使德弘驰诣颎所,令留张丽华,颎曰:“昔太公蒙面以斩妲己,今岂可留丽华!”乃斩之于青溪。德弘还报,广变色曰:“昔人云,‘无德不报’,我必有以报高公矣!”由是恨颎。 [image \"ZGGDBJTS-111杨素 岐亭攻栅\" file=Image00064.jpg] 杨素岐亭攻栅,选自《中国古代百将图说》。丙戌,晋王广入建康,以施文庆受委不忠,曲为谄佞以蔽耳目,沈客卿重赋厚敛以悦其上,与太市令阳慧朗、刑法监徐析、尚书都令史暨慧皆为民害,斩于石阙下,以谢三吴。使高颎与元帅府记室裴矩收图籍,封府库,资财一无所取,天下皆称广,以为贤。矩,让之之弟子也。广以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军令,收以属吏。上驿召之,诏广曰:“平定江表,弼与韩擒虎之力也。”赐物万段;又赐弼与擒虎诏,美其功。开府仪同三司王颁,僧辩之子。夜,发陈高祖陵,焚骨取灰,投水而饮之。既而自缚,归罪于晋王广。广以闻,上命赦之。诏陈高祖、世祖、高宗陵,总给五户分守之。上遣使以陈亡告许善心,善心衰服号哭于西阶之下,藉草东向坐三日;敕书唁焉。明日,有诏就馆,拜通直散骑常侍,赐衣一袭。善心哭尽哀,入房改服,复出,北面立,垂泣,再拜受诏,明日乃朝,伏泣于殿下,悲不能兴。上顾左右曰:“我平陈国,唯获此人。既能怀其旧君,即我之诚臣也。”敕以本官直门下省。陈水军都督周罗睺与郢州刺史荀法尚守江夏,秦王俊督三十总管水陆十余万屯汉口,不得进,相持逾月。陈荆州刺史陈慧纪遣南康内史吕忠肃屯岐亭,据巫峡,于北岸凿岩,缀铁锁三条,横截上流以遏隋船,忠肃竭其私财以充军用。杨素、刘仁恩奋兵击之,四十余战,忠肃守险力争,隋兵死者五千余人,陈人尽取其鼻以求功赏。既而隋师屡捷,获陈之士卒,三纵之。忠肃弃栅而遁,素徐去其锁;忠肃复据荆门之延洲,素遣巴蜑千人,乘五牙四艘,以拍竿碎其十余舰,遂大破之,俘甲士二千余人,忠肃仅以身免。陈信州刺史顾觉屯安蜀城,弃城走。陈慧纪屯公安,悉烧其储蓄,引兵东下,于是巴陵以东无复城守者。陈慧纪帅将士三万人,楼船千余艘,沿江而下,欲入援建康,为秦王俊所拒,不得前。是时,陈晋熙王叔文罢湘州,还,至巴州,慧纪推叔文为盟主。而叔文已帅巴州刺史毕宝等致书请降于俊,俊遣使迎劳之。会建康平,晋王广命陈叔宝手书招上江诸将,使樊毅诣周罗睺,陈慧纪子正业诣慧纪谕指。时诸城皆解甲,罗睺乃与诸将大临三日,放兵散,然后诣俊降,陈慧纪亦降,上江皆平。杨素下至汉口,与俊会。王世积在蕲口,闻陈已亡,告谕江南诸郡,于是江州司马黄偲弃城走,豫章诸郡太守皆诣世积降。癸巳,诏遣使者巡抚陈州郡。二月乙未,废淮南行台省。苏威奏请五百家置乡正,使治民,简辞讼。李德林以为:“本废乡官判事,为其里闾亲识,剖断不平,今令乡正专治五百家,恐为害更甚。且要荒小县,有不至五百家者,岂可使两县共管一乡!”帝不听。丙申,制:“五百家为乡,置乡正一人;百家为里,置里长一人。”陈吴州刺史萧巘能得物情,陈亡,吴人推巘为主,右卫大将军武川宇文述帅行军总管元契、张默言等讨之。落丛公燕荣以舟师自东海至。陈永新侯陈君范自晋陵奔巘,并军拒述。述军且至,巘立栅于晋陵城东,留兵拒述,遣其将王褒守吴州,自义兴入太湖,欲掩述后。述进破其栅,回兵击巘,大破之;又遣兵别道袭吴州,王褒衣道士服弃城走。巘以余众保包山,燕荣击破之。巘将左右数人匿民家,为人所执。述进至奉公埭,陈东扬州刺史萧岩以会稽降,与巘皆送长安,斩之。杨素之下荆门也,遣别将庞晖将兵略地,南至湘州,城中将士,莫有固志。刺史岳阳王叔慎,年十八,置酒会文武僚吏。酒酣,叔慎叹曰:“君臣之义,尽于此乎!”长史谢基伏而流涕。湘州助防遂兴侯正理在坐,乃起曰:“主辱臣死,诸君独非陈国之臣乎!今天下有难,实致命之秋也。纵其无成,犹见臣节。青门之外,有死不能!今日之机,不可犹豫,后应者斩!”众咸许诺。乃刑牲结盟,仍遣人诈奉降书于庞晖。晖信之,克期入城,叔慎伏甲待之。晖至,执之以徇,并其众皆斩之。叔慎坐于射堂,招合士众,数日之中,得五千人。衡阳太守樊通、武州刺史邬居业皆请举兵助之。隋所除湘州刺史薛胄将兵适至,与行军总管刘仁恩共击之;叔慎遣其将陈正理与樊通拒战,兵败。胄乘胜入城,禽叔慎。仁恩破邬居业于横桥,亦擒之。俱送秦王俊,斩于汉口。岭南未有所附,数郡共奉高凉郡太夫人洗氏为主,号圣母,保境拒守。诏遣柱国韦洸等安抚岭外,陈豫章太守徐璒据南康拒之,洸等不得进。晋王广遣陈叔宝遗夫人书,谕以国亡,使之归隋。夫人集首领数千人,尽日恸哭,遣其孙冯魂帅众迎洸。洸击斩徐璒,入,至广州,说谕岭南诸州皆定;表冯魂为仪同三司,册洗氏为宋康郡夫人。洸,夐之子也。衡州司马任瓌劝都督王勇据岭南,求陈氏子孙,立以为帝;勇不能用,以所部来降,瓌弃官去。瓌,忠之弟子也。于是陈国皆平,得州三十,郡一百,县四百。诏建康城邑宫室,并平荡耕垦,更于石头置蒋州。晋王广班师,留王韶镇石头城,委以后事。三月己巳,陈叔宝与其王公百司发建康,诣长安,大小在路,五百里累累不绝。帝命权分长安士民宅以俟之,内外修整,遣使迎劳;陈人至者如归。夏四月辛亥,帝幸骊山,亲劳旋师。乙巳,诸军凯入,献俘于太庙,陈叔宝及诸王侯将相并乘舆服御、天文图籍等以次行列,仍以铁骑围之,从晋王广、秦王俊入,列于殿庭。拜广为太尉,赐辂车、乘马、衮冕之服、玄圭、白璧。丙辰,帝坐广阳门观,引陈叔宝于前,及太子、诸王二十八人,司空司马消难以下至尚书郎凡二百余人,帝使纳言宣诏劳之;次使内史令宣诏,责以君臣不能相辅,乃至灭亡。叔宝及其群臣并愧惧伏地,屏息不能对。既而宥之。初,武元帝迎司马消难,与消难结为兄弟,情好甚笃,帝每以叔父礼事之。及平陈,消难至,特免死,配为乐户,二旬而免,犹以旧恩引见;寻卒于家。庚戌,帝御广阳门宴将士,自门外夹道列布帛之积,达于南郭。班赐各有差,凡用三百余万段。故陈之境内,给复十年,余州免其年租赋。乐安公元谐进曰:“陛下威德远被,臣前请以突厥可汗为候正,陈叔宝为令史,今可用臣言矣。”帝曰:“朕平陈国,本以除逆,非欲夸诞。公之所奏,殊非朕心。突厥不知山川,何能警候;叔宝昏醉,宁堪驱使!”谐默然而退。辛酉,进杨素爵为越公,以其子玄感为仪同三司,玄奖为清河郡公;赐物万段,粟万石。命贺若弼登御坐,赐物八千段,加位上柱国,进爵宋公。仍各加赐金宝及陈叔宝妹为妾。贺若弼、韩擒虎争功于帝前。弼曰:“臣在蒋山死战,破其锐卒,擒其骁将,震扬威武,遂平陈国;韩擒虎略不交陈,岂臣之比!”擒虎曰:“本奉明旨,令臣与弼同时合势以取伪都,弼乃敢先期,逢贼遂战,致令将士伤死甚多。臣以轻骑五百,兵不血刃,直取金陵,降任蛮奴,执陈叔宝,据其府库,倾其巢穴。弼至夕方扣北掖门,臣启关而纳之,斯乃救罪不暇,安得与臣相比!”帝曰:“二将俱为上勋。”于是进擒虎位上柱国,赐物八千段。有司劾擒虎放纵士卒,淫污陈宫;坐此不加爵邑。加高颎上柱国,进爵齐公,赐物九千段。帝劳之曰:“公伐陈后,人言公反,朕已斩之。君臣道合,非青蝇所能间也。”帝从容命颎与贺若弼论平陈事,颎曰:“贺若弼先献十策,后于蒋山苦战破贼。臣文吏耳,焉敢与大将论功!”帝大笑,嘉其有让。帝之伐陈也,使高颎问方略于上仪同三司李德林,以授晋王广;至是,帝赏其功,授柱国,封郡公,赏物三千段。已宣敕讫,或说高颎曰:“今归功于李德林,诸将必当愤惋,且后世观公有若虚行。”颎入言之,乃止。以秦王俊为扬州总管四十四州诸军事,镇广陵。晋王广还并州。晋王广之戮陈五佞也,未知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王仪、御史中丞沈瓘之罪,故得免;及至长安,事并露,乙未,帝暴其过恶,投之边裔,以谢吴、越之人。瑳刻薄贪鄙,忌害才能;仪倾巧侧媚,献二女以求亲昵;瓘险惨苛酷,发言邪谄,故同罪焉。帝给赐陈叔宝甚厚,数得引见,班同三品;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后监守者奏言:“叔宝云,‘既无秩位,每预朝集,愿得一官号。’”帝曰:“叔宝全无心肝!”监者又言:“叔宝常醉,罕有醒时。”帝问:“饮酒几何?”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帝大惊,使节其酒,既而曰:“任其性;不尔,何以过日!”帝以陈氏子弟既多,恐其在京城为非,乃分置边州,给田业使为生,岁时赐衣服以安全之。诏以陈尚书令江总为上开府仪同三司,仆射袁宪、骠骑萧摩诃、领军任忠皆为开府仪同三司,吏部尚书吴兴姚察为秘书丞。上嘉袁宪雅操,下诏,以为江表称首,授昌州刺史。闻陈散骑常侍袁元友数直言于陈叔宝,擢拜主爵侍郎。谓群臣曰:“平陈之初,我悔不杀任蛮奴。受人荣禄,兼当重寄,不能横尸徇国,乃云无所用力,与弘演纳肝何其远也!”帝见周罗睺,慰谕之,许以富贵。罗睺垂泣对曰:“臣荷陈氏厚遇,本朝沦亡,无节可纪。得免于死,陛下之赐也,何富贵之敢望!”贺若弼谓罗睺曰:“闻公郢、汉捉兵,即知扬州可得。王师利涉,果如所量。”罗睺曰:“若得与公周旋,胜负未可知。”顷之,拜上仪同三司。先是,陈将羊翔来降,伐陈之役,使为向导,位至上开府仪同三司,班在罗睺上。韩擒虎于朝堂戏之曰:“不知机变,乃立在羊翔之下,能无愧乎!”罗睺曰:“昔在江南,久承令问,谓公天下节士;今日所言,殊非所望。”擒虎有愧色。帝之责陈君臣也,陈叔文独欣然有得色。既而复上表自陈:“昔在巴州,已先送款,乞知此情,望异常例!”帝虽嫌其不忠,而欲怀柔江表,乃授叔文开府仪同三司,拜宜州刺史。初,陈散骑常侍韦鼎聘于周,遇帝而异之,谓帝曰:“公当大贵,贵则天下一家,岁一周天,老夫当委质于公。”及至德之初,鼎为太府卿,尽卖田宅,大匠卿毛彪问其故,鼎曰:“江东王气,尽于此矣!吾与尔当葬长安。”及陈平,上召鼎为上仪同三司。鼎,叡之孙也。壬戌,诏曰:“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凡我臣民,澡身浴德,家家自修,人人克念。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余,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经;民间甲仗,悉皆除毁。颁告天下,咸悉此意。”贺若弼撰其所画策上之,谓为《御授平陈七策》。帝弗省,曰:“公欲发扬我名,我不求名,公宜自载家传。”弼位望隆重,兄弟并封郡公,为刺史、列将,家之珍玩,不可胜计,婢妾曳罗绮者数百,时人荣之。其后突厥来朝,上谓之曰:“汝闻江南有陈国天子乎?”对曰:“闻之。”上命左右引突厥诣韩擒虎前曰:“此是执得陈国天子者。”擒虎厉色顾之,突厥惶恐,不敢仰视。左卫将军庞晃等短高颎于上,上怒,皆黜之,亲礼逾密。因谓颎曰:“独孤公,犹镜也,每被磨莹,皎然益明。”初,颎父宾为独孤信僚佐,赐姓独孤氏,故上常呼为独孤而不名。乐安公元谐,性豪侠,有气调。少与上同学,甚相爱,及即位,累历显仕。谐好排诋,不能取媚左右。与上柱国王谊善,谊诛,上稍疏忌之。或告谐与从父弟上开府仪同三司滂、临泽侯田鸾、上仪同三司祈绪等谋反,下有司按验,奏:“谐谋令祈绪勒党项兵断巴、蜀。又,谐尝与滂同谒上,谐私谓滂曰:‘我是主人,殿上者贼也。’因令滂望气,滂曰:‘彼云似蹲狗走鹿,不如我辈有福德云。’”上大怒,谐、滂、鸾、绪并伏诛。闰月己卯,以吏部尚书苏威为右仆射。六月乙丑,以荆州总管杨素为纳言。朝野皆请封禅,秋七月丙午,诏曰:“岂可命一将军除一小国,遐迩注意,便谓太平。以薄德而封名山,用虚言而干上帝,非朕攸闻。而今而后,言及封禅,宜即禁绝。”左卫大将军广平王雄,贵宠特盛,与高颎、虞庆则、苏威称为四贵。雄宽容下士,朝野倾属,上恶其得众,阴忌之,不欲其典兵马;八月壬戌,以雄为司空,实夺之权。雄既无职务,乃杜门不通宾客。帝践阼之初,柱国沛公郑译请修正雅乐,诏太常卿牛弘、国子祭酒辛彦之、博士何妥等议之,积年不决。译言:“古乐十二律,旋相为宫,各用七声,世莫能通。”译因龟兹人苏祗婆善琵琶,始得其法,推演为十二均、八十四调,以校太乐所奏,例皆乖越。译又于七音之外更立一声,谓之应声,作书宣示朝廷。与邳公世子苏夔议累黍定律。时人以音律久无通者,非译、夔一朝可定。帝素不悦学,而牛弘不精音律,何妥自耻宿儒反不逮译等,常欲沮坏其事,乃立议,非十二律旋相为宫及七调,竞为异议,各立朋党;或欲令各造乐,待成,择其善者而从之。妥恐乐成善恶易见,乃请帝张乐试之,先白帝云:“黄钟象人君之德。”及奏黄钟之调,帝曰:“滔滔和雅,甚与我心会。”妥因奏止用黄钟一宫,不假余律。帝悦,从之。时又有乐工万宝常,妙达钟律。译等为黄钟调成,奏之,帝召问宝常,宝常曰:“此亡国之音也。”帝不悦。宝常请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上从之。宝常造诸乐器,其声率下郑译调二律,损益乐器,不可胜纪。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太常善声者多排毁之。苏夔尤忌宝常,夔父威方用事,凡言乐者皆附之而短宝常,宝常乐竟为威所抑,寝不行。及平陈,获宋、齐旧乐器,并江左乐工,帝令廷奏之,叹曰:“此华夏正声也。”乃调五音为五夏、二舞、登歌、房内十四调,宾祭用之。仍诏太常置清商署以掌之。时天下既一,异代器物,皆集乐府。牛弘奏:“中国旧音多在江左。前克荆州得梁乐,今平蒋州又得陈乐。史传相承以为合古,请加修缉以备雅乐。其后魏之乐及后周所用,杂有边裔之声,皆不可用,请悉停之。”冬十二月,诏弘与许善心、姚察及通直郎虞世基参定雅乐。世基,荔之子也。己巳,以黄州总管周法尚为永州总管,安集岭南,给黄州兵三千五百人为帐内,陈桂州刺史钱季卿等皆诣法尚降。定州刺史吕子廓,据山洞,不受命,法尚击斩之。以驾部侍郎狄道辛公义为岷州刺史。岷州俗畏疫,一人病疫,阖家避之,病者多死。公义命皆舆置己之听事,暑月,病人或至数百,厅廊皆满。公义设榻,昼夜处其间,以秩禄具医药,身自省问。病者既愈,乃召其亲戚谕之曰:“死生有命,岂能相染!若相染者,吾死久矣。”皆惭谢而去。其后人有病者,争就使君,其家亲戚固留养之,始相慈爱,风俗遂变。后迁牟州刺史,下车,先至狱中露坐,亲自验问。十余日间,决遣咸尽,方还听事受领新讼。事皆立决;若有未尽,必须禁者,公义即宿听事,终不还閤。或谏曰:“公事有程,使君何自苦!”公义曰:“刺史无德,不能使民无讼,岂可禁人在狱而安寝于家乎!”罪人闻之,咸自款服。后有讼者,乡闾父老遽晓之曰:“此小事,何忍勤劳使君!”讼者多两让而止。十年(庚戌,公元590年)春正月乙未,以皇孙昭为河南王,楷为华阳王。昭,广之子也。二月,上幸晋阳,命高颎居守。夏四月辛酉,至自晋阳。成安文子李德林,恃其才望,论议好胜,同列多疾之;由是以佐命元功,十年不徙级。德林数与苏威异议,高颎常助威,奏德林狠戾,上多从威议。上赐德林庄店,使自择之,德林请逆人高阿那肱卫国县市店,上许之。及幸晋阳,店人诉称高氏强夺民田,于内造店赁之。苏威因奏德林诬罔。妄奏自入,司农卿李圆通等复助之曰:“此店收利如食千户,请计日追赃。”上自是益恶之。虞庆则等奉使关东巡省,还,皆奏称“乡正专理辞讼,党与爱憎,公行货贿,不便于民。”上令废之。德林曰:“兹事臣本以为不可,然置来始尔,复即停废,政令不一,朝成暮毁,深非帝王设法之义。臣望陛下自今群臣于律令辄欲改张,即以军法从事;不然者,纷纭未已。”上遂发怒,大诟云:“尔欲以我为王莽邪!”先是,德林称父为太尉谘议以取赠官,给事黄门侍郎猗氏陈茂等密奏:“德林父终于校书,妄称谘议。”上甚衔之。至是,上因数之曰:“公为内史,典朕机密,比不可豫计议者,以公不弘耳,宁自知乎!又罔冒取店,妄加父官,朕实忿之,而未能发,今当以一州相遣耳。”因出为湖州刺史。德林拜谢曰:“臣不敢复望内史令,请但预散参。”上不许,迁怀州刺史而卒。李圆通,本上微时家奴,有器干;及为隋公,以圆通及陈茂为参佐,由是信任之。梁国之废也,上以梁太府卿柳庄为给事黄门侍郎。庄有识度,博学,善辞令,明习典故,雅达政事,上及高颎皆重之。与陈茂同僚,不能降意,茂谮之于上,上稍疏之,出为饶州刺史。上性猜忌,不悦学,既任智以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每于殿庭捶人,一日之中,或至数四;尝怒问事挥楚不甚,即命斩之。尚书左仆射高颎、治书侍御史柳彧等谏,以为“朝堂非杀人之所,殿廷非决罚之地”。上不纳。颎等乃尽诣朝堂请罪,上顾谓领左右都督田元曰:“吾杖重乎?”元曰:“重。”帝问其状,元举手曰:“陛下杖大如指,捶人三十者,比常杖数百,故多死。”上不怿,乃令殿内去杖,欲有决罚,各付所由。后楚州行参军李君才上言:“上宠高颎过甚。”上大怒,命杖之,而殿内无杖,遂以马鞭捶杀之,自是殿内复置杖。未几,怒甚,又于殿廷杀人;兵部侍郎冯基固谏,上不从,竟于殿廷杀之。上亦寻悔,宣慰冯基,而怒群臣之不谏者。五月乙未,诏曰:“魏末丧乱,军人权置坊府,南征北伐,居处无定,家无完堵,地罕包桑,朕甚愍之。凡是军人,可悉属州县,垦田、籍帐,一与民同。军府统领,宜依旧式。罢山东、河南及北方缘边之地新置军府。”六月辛酉,制民年五十免役收庸。秋七月癸卯,以纳言杨素为内史令。冬十一月辛丑,上祀南郊。江表自东晋已来,刑法疏缓,世族陵驾寒门;平陈之后,牧民者尽更变之。苏威复作《五教》,使民无长幼悉诵之,士民嗟怨。民间复讹言隋欲徙之入关,远近惊骇。于是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懀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乐安蔡道人、蒋山李、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徹、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攻陷州县。陈之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共相影响。执县令,或抽其肠,或脔其肉食之,曰:“更能使侬诵《五教》邪!”诏以杨素为行军总管以讨之。素将济江,使始兴麦铁杖戴束藳,夜,浮渡江觇贼,还而复往,为贼所擒,遣兵仗三十人防之。铁杖取贼刀,乱斩防者,杀之皆尽,割其鼻,怀之以归。素大奇之,奏授仪同三司。素帅舟师自杨子津入,击贼帅朱莫问于京口,破之。进击晋陵贼帅顾世兴、无锡贼帅叶略,皆平之。沈玄懀败走,素追擒之。高智慧据浙江东岸为营,周亘百余里,船舰被江;素击之。子总管南阳来护儿言于素曰:“吴人轻锐,利在舟楫,必死之贼,难与争锋,公宜严陈以待之,勿与接刃。请假奇兵数千潜渡江,掩破其壁。使退无所归,进不得战,此韩信破赵之策也。”素从之。护儿以轻舸数百直登江岸,袭破其营,因纵火,烟焰涨天。贼顾火而惧,素因纵兵奋击,大破之,贼遂溃。智慧逃入海,素蹑之至海曲,召行军记室封德彝计事,德彝坠水,人救,获免,易衣见素,竟不自言。素后知之,问其故,曰:“私事也,所以不白。”素嗟异之。德彝名伦,以字行,隆之之孙也。汪文进以蔡道人为司空,守乐安,素进讨,悉平之。素遣总管史万岁帅众二千,自婺州别道逾岭越海,攻破溪洞,不可胜数。前后七百余战,转斗千余里,寂无声问者十旬,远近皆以万岁为没。万岁置书竹筒中,浮之于水,汲者得之,言于素。素上其事,上嗟叹,赐万岁家钱十万。素又破沈孝徹于温州,步道向天台,指临海,逐捕遗逸,前后百余战,高智慧走保闽、越。上以素久劳于外,令驰传入朝。素以余贼未殄,恐为后患,复请行,遂乘传至会稽。王国庆自以海路艰阻,非北人所习,不设备;素泛海奄至,国庆惶遽弃州走。余党散入海岛,或守溪洞,素分遣诸将,水陆追捕。密令人说国庆,使斩送智慧以自赎;国庆乃执送智慧,斩于泉州,余党悉降。江南大定。素班师,上遣左领军将军独孤陀至浚仪迎劳;比到京师,问者日至。拜素子玄奖为仪同三司,赏赐甚厚。陀,信之子也。杨素用兵多权略,驭众严整,每将临敌,辄求人过失而斩之,多者百余人,少不下十数,流血盈前,言笑自若。及其对陈,先令一二百人赴敌,陷陈则已,如不能陷而还者,无问多少,悉斩之;又令二三百人复进,还如向法。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由是战无不胜,称为名将。素时贵幸,言无不从,其从素行者,微功必录,至他将虽有大功,多为文吏所谴却,故素虽残忍,士亦以此愿从焉。以并州总管晋王广为扬州总管,镇江都,复以秦王俊为并州总管。番禺夷王仲宣反,岭南首领多应之,引兵围广州。韦洸中流矢卒,诏以其副慕容三藏检校广州道行军事。又诏给事郎裴矩巡抚岭南,矩至南康,得兵数千人。仲宣遣别将周师举围东衡州,矩与大将军鹿愿击斩之,进至南海。高凉洗夫人遣其孙冯暄将兵救广州,暄与贼将陈佛智素善,逗留不进;夫人知之,大怒,遣使执暄,系州狱,更遣孙盎出讨佛智,斩之。进会鹿愿于南海,与慕容三藏合击仲宣,仲宣众溃,广州获全。洗氏亲被甲,乘介马,张锦伞,引彀骑卫,从裴矩巡抚二十余州。苍梧首领陈坦等皆来谒见,矩承制署为刺史、县令,使还统其部落,岭表遂定。矩复命,上谓高颎、杨素曰:“韦洸将二万兵不能早度岭,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弊卒径至南海,有臣若此,朕亦何忧!”以矩为民部侍郎。拜冯盎高州刺史,追赠冯宝广州总管、谯国公。册洗氏为谯国夫人,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官给印章,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仍敕以夫人诚效之故,特赦暄逗留之罪,拜罗州刺史。皇后赐夫人首饰及宴服一袭,夫人并盛于金箧,并梁、陈赐物,各藏一库,每岁时大会,陈之于庭,以示子孙,曰:“我事三代主,惟用一忠顺之心。今赐物具存,此其报也。汝曹皆念之,尽赤心于天子!”番州总管赵讷贪虐,诸俚、獠多亡叛。夫人遣长史张融上封事,论安抚之宜,并言讷罪,不可以招怀远人。上遣推讷,得其赃贿,竟致于法;委夫人招慰亡叛。夫人亲载诏书,自称使者,历十余州,宣述上意,谕诸俚、獠,所至皆降。上嘉之,赐夫人临振县为汤沐邑,赠冯仆崖州总管、平原公。十一年(辛亥,公元591年)春正月,皇太子妃元氏薨。二月戊午,吐谷浑遣使入贡。吐谷浑可汗夸吕闻陈亡,大惧,遁逃保险,不敢为寇。夸吕卒,子世伏立,使其兄子无素奉表称藩,并献方物,请以女备后庭。上谓无素曰:“若依来请,他国闻之,必当相效,何以拒之!朕情存安养,各令遂性,岂可聚敛子女以实后宫乎!”竟不许。平乡令刘旷有异政,以义理晓谕,讼者皆引咎而去,狱中草满,庭可张罗;迁临颍令。高颎荐旷清名善政为天下第一,上召见,劳勉之,谓侍臣曰:“若不殊奖,何以为劝!”丙子,优诏擢为莒州刺史。辛巳晦,日有食之。初,帝微时,与滕穆王瓒不协。帝为周相,以瓒为大宗伯,瓒恐为家祸,阴欲图帝,帝隐之。瓒妃,周高祖妹顺阳公主也,与独孤后素不平,阴为咒诅;帝命出之,瓒不可。秋八月,瓒从帝幸栗园,暴薨,时人疑其遇鸩。乙亥,帝至自栗园。沛达公郑译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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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隋纪四起阏逢困敦(公元604年),尽强圉单阏(公元607年),凡四年。炀皇帝上之上大业元年(乙丑,公元605年)春正月壬辰朔,赦天下,改元。立妃萧氏为皇后。废诸州总管府。丙辰,立晋王昭为皇太子。高祖之末,群臣有言林邑多奇宝者。时天下无事,刘方新平交州,乃授方驩州道行军总管,经略林邑。方遣钦州刺史宁长真等以步骑万余出越裳,方亲帅大将军张愻等以舟师出比景,是月,军至海口。二月戊辰,敕有司大陈金宝、器物、锦彩、车马,引杨素及诸将讨汉王谅有功者立于前,使奇章公牛弘宣诏,称扬功伐,赐赉各有差。素等再拜舞蹈而出。己卯,以素为尚书令。诏天下公除,惟帝服浅色黄衫、铁装带。三月丁未,诏杨素与纳言杨达、将作大匠宇文恺营建东京,每月役丁二百万人,徙洛州郭内居民及诸州富商大贾数万户以实之。废二崤道,开葼册道。戊申,诏曰:“听采舆颂,谋及庶民,故能审刑政之得失;今将巡历淮、海,观省风俗。”敕宇文恺与内史舍人封德彝等营显仁宫。南接皂涧,北跨洛滨。发大江之南、五岭以北奇材异石,输之洛阳;又求海内嘉木异草、珍禽奇兽,以实园苑。辛亥,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河南、淮北诸郡民,前后百余万,开通济渠。自西苑引谷、洛水达于河;复自板渚引河历荥泽入汴;又自大梁之东引汴水入泗,达于淮;又发淮南民十余万开邗沟,自山阳至杨子入江。渠广四十步,渠旁皆筑御道,树以柳;自长安至江都,置离宫四十余所。庚申,遣黄门侍郎王弘等往江南造龙舟及杂船数万艘。东京官吏督役严急,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东至城皋,北至河阳,相望于道。又作天经宫于东京,四时祭高祖。林邑王梵志遣兵守险,刘方击走之。师渡阇黎江,林邑兵乘巨象,四面而至。方战不利,乃多掘小坑,草覆其上,以兵挑之,既战,伪北;林邑逐之,象多陷地颠踬,转相惊骇,军遂乱。方以弩射象,象却走,蹂其阵,因以锐师继之。林邑大败,俘馘万计。方引兵追之,屡战皆捷,过马援铜柱南,八日至其国都。夏四月,梵志弃城走入海。方入城,获其庙主十八,皆铸金为之;刻石纪功而还。士卒肿足,死者什四五。方亦得疾,卒于道。初,尚书右丞李纲数以异议忤杨素及苏威,素荐纲于高祖,以为方行军司马。方承素意,屈辱之,几死。军还,久不得调,威复遣纲诣南海应接林邑,久而不召。纲自归奏事,威劾奏纲擅离所职,下吏按问;会赦,免官,屏居于鄠。五月,筑西苑,周二百里;其内为海,周十余里;为蓬莱、方丈、瀛洲诸山,高出水百余尺,台观殿阁,罗络山上,向背如神。北有龙鳞渠,萦纡注海内。缘渠作十六院,门皆临渠,每院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楼观,穷极华丽。宫树秋冬凋落,则翦彩为华叶,缀于枝条,色渝则易以新者,常如阳春。沼内亦翦彩为荷芰菱芡,乘舆游幸,则去冰而布之。十六院竞以殽羞精丽相高,求市恩宠。上好以月夜从宫女数千骑游西苑,作《清夜游曲》,于马上奏之。帝待诸王恩薄,多所猜忌。滕王纶、卫王集内自忧惧,呼术者问吉凶及章醮求福。或告其怨望咒诅,有司奏请诛之;秋七月丙午,诏除名为民,徙边郡。纶,瓒之子;集,爽之子也。八月壬寅,上行幸江都,发显仁宫,王弘遣龙舟奉迎。乙巳,上御小朱航,自漕渠出洛口,御龙舟。龙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长二百丈。上重有正殿、内殿、东西朝堂,中二重有百二十房,皆饰以金玉,下重内侍处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而装饰无异。别有浮景九艘,三重,皆水殿也。又有漾彩、朱鸟、苍螭、白虎、玄武、飞羽、青凫、陵波、五楼、道场、玄坛、板(舟翕)、黄篾等数千艘,后宫、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蕃客乘之,及载内外百司供奉之物,共用挽船士八万余人,其挽漾彩以上者九千余人,谓之殿脚,皆以锦彩为袍。又有平乘、青龙、艨艟、艚(舟爰)、八櫂、艇舸等数千艘,并十二卫兵乘之,并载兵器帐幕,兵士自引,不给夫。舳舻相接二百余里,照耀川陆,骑兵翊两岸而行,旌旗蔽野。所过州县,五百里内皆令献食,多者一州至百轝,极水陆珍奇;后宫厌饫,将发之际,多弃埋之。契丹寇营州,诏通事谒者韦云起护突厥兵讨之,启民可汗发骑二万,受其处分。云起分为二十营,四道俱引,营相去一里,不得交杂,闻鼓声而行,闻角声而止,自非公使,勿得走马,三令五申,击鼓而发。有纥干犯约,斩之,持首以徇。于是突厥将帅入谒,皆膝行股栗,莫敢仰视。契丹本事突厥,情无猜忌。云起既入其境,使突厥诈云向柳城与高丽交易,敢漏泄事实者斩。契丹不为备,去其营五十里,驰进袭之,尽获其男女四万口,杀其男子,以女子及畜产之半赐突厥,余皆收之以归。帝大喜,集百官曰:“云起用突厥平契丹,才兼文武,朕今自举之。”擢为治书侍御史。初,西突厥阿波可汗为叶护可汗所虏,国人立鞅素特勒之子,是为泥利可汗。泥利卒,子达漫立,号处罗可汗。其母向氏,本中国人,更嫁泥利之弟婆实特勒。开皇末,婆实与向氏入朝,遇达头之乱,遂留长安,舍于鸿胪寺。处罗多居乌孙故地,抚御失道,国人多叛,复为铁勒所困。铁勒者,匈奴之遗种,族类最多,有仆骨、同罗、契苾、薛延陀等部,其酋长皆号俟斤。族姓虽殊,通谓之铁勒,大抵与突厥同俗,以寇抄为生,无大君长,分属东、西两突厥。是岁,处罗引兵击铁勒诸部,厚税其物,又猜忌薛延陀,恐其为变,集其酋长数百人,尽杀之。于是铁勒皆叛,立俟利发俟斤契苾歌楞为莫何可汗,又立薛延陀俟斤字也咥为小可汗,与处罗战,屡破之。莫何勇毅绝伦,甚得众心,为邻国所惮,伊吾、高昌、焉耆皆附之。二年(丙寅,公元606年)春正月辛酉,东京成,进将作大匠宇文恺位开府仪同三司。丁卯,遣十使并省州县。二月丙戌,诏吏部尚书牛弘等议定舆服、仪卫制度。以开府仪同三司何稠为太府少卿,使之营造,送江都。稠智思精巧,博览图籍,参会古今,多所损益;衮冕画日、月、星、辰,皮弁用漆纱为之。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仗,及辂辇车舆,皇后卤簿,百官仪服,务为华盛,以称上意。课州县送羽毛,民求捕之,网罗被水陆,禽兽有堪氅毦之用者,殆无遗类。乌程有高树,逾百尺,旁无附枝,上有鹤巢,民欲取之,不可上,乃伐其根;鹤恐杀其子,自拔氅毛投于地,时人或称以为瑞,曰:“天子造羽仪,鸟兽自献羽毛。”所役工十万余人,用金银钱帛钜亿计。帝每出游幸,羽仪填街溢路,亘二十余里。三月庚戌,上发江都,夏四月庚戌,自伊阙陈法驾,备千乘万骑入东京。辛亥,御端门,大赦,免天下今年租赋。制五品已上文官乘车,在朝弁服,佩玉;武官马加珂,戴帻,服袴褶。文物之盛,近世莫及也。六月壬子,以杨素为司徒,进封豫章王暕为齐王。秋七月庚申,制百官不得计考增级,必有德行、功能灼然显著者进擢之。帝颇惜名位,群臣当进职者,多令兼假而已;虽有阙员,留而不补。时牛弘为吏部尚书,不得专行其职,别敕纳言苏威、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骁卫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黄门侍郎裴矩参掌选事,时人谓之“选曹七贵”。虽七人同在坐,然与夺之笔,虞世基独专之,受纳贿赂,多者超越等伦,无者注色而已。蕴,邃之从曾孙也。元德太子昭自长安来朝,数月,将还,欲乞少留;帝不许。拜请无数,体素肥,因致劳疾,甲戌,薨。帝哭之,数声而止,寻奏声伎,无异平日。楚景武公杨素,虽有大功,特为帝所猜忌,外示殊礼,内情甚薄。太史言隋分野有大丧,乃徙素为楚公,意言楚与隋同分,欲以厌之。素寝疾,帝每令名医诊候,赐以上药,然密问医者,恒恐不死。素亦自知名位已极,不肯饵药,亦不将慎,谓其弟约曰:“我岂须更活邪!”乙亥,素薨,赠太尉公、弘农等十郡太守,葬送甚盛。八月辛卯,封皇孙倓为燕王,侗为越王,侑为代王,皆昭之子也。九月乙丑,立秦孝王子浩为秦王。帝以高祖末年,法令峻刻,冬十月,诏改修律令。置洛口仓于巩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以还,置监官并镇兵千人。十二月,置回洛仓于洛阳北七里,仓城周回十里,穿三百窖。初,齐温公之世,有鱼龙、山车等戏,谓之散乐,周宣帝时,郑译奏征之。高祖受禅,命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舞之色,悉放遣之。帝以启民可汗将入朝,欲以富乐夸之。太常少卿裴蕴希旨,奏括天下周、齐、梁、陈乐家子弟皆为乐户;其六品以下至庶人,有善音乐者,皆直太常。帝从之。于是四方散乐,大集东京,阅之于芳华苑积翠池侧。有舍利兽先来跳跃,激水满衢,鼋鼍、龟鳖、水人、虫鱼,遍覆于地。又有鲸鱼喷雾翳日,倏忽化成黄龙,长七八丈。又二人戴竿,上有舞者,欻然腾过,左右易处。又有神鳌负山,幻人吐火,千变万化。伎人皆衣锦绣缯彩,舞者鸣环佩,缀花毦;课京兆、河南制其衣,两京锦彩为之空竭。帝多制艳篇,令乐正白明达造新声播之,音极哀怨。帝甚悦,谓明达曰:“齐氏偏隅,乐工曹妙达犹封王;我今天下大同,方且贵汝,宜自修谨!”三年(丁卯,公元607年)春正月朔旦,大陈文物。时突厥启民可汗入朝,见而慕之,请袭冠带,帝不许。明日,又率其属上表固请,帝大悦,谓牛弘等曰:“今衣冠大备,致单于解辫,卿等功也。”各赐帛甚厚。三月辛亥,帝还长安。癸丑,帝使羽骑尉朱宽入海求访异俗,至流求国而还。初,云定兴、阎毗坐媚事太子勇,与妻子皆没官为奴婢。上即位,多所营造,闻其有巧思,召之,使典其事,以毗为朝请郎。时宇文述用事,定兴以明珠络帐赂述,并以奇服新声求媚于述;述大喜,兄事之。上将有事四夷,大作兵器,述荐定兴可使监造,上从之。述谓定兴曰:“兄所作器仗,并合上心,而不得官者,为长宁兄弟犹未死耳。”定兴曰:“此无用物,何不劝上杀之。”述因奏:“房陵诸子年并成立,今欲兴兵诛讨,若使之从驾,则守掌为难;若留于一处,又恐不可。进退无用,请早处分。”帝然之,乃鸩杀长宁王俨,分徙其七弟于岭表,仍遣间使于路尽杀之。襄城王恪之妃柳氏自杀以从恪。夏四月庚辰,下诏欲安辑河北,巡省赵、魏。牛弘等造新律成,凡十八篇,谓之《大业律》;甲申,始颁行之。民久厌严刻,喜于宽政。其后征役繁兴,民不堪命。有司临时迫胁以求济事,不复用律令矣。旅骑尉刘炫预修律令,弘尝从容问炫曰:“《周礼》士多而府史少,今令史百倍于前,减则不济,其故何也?”炫曰:“古人委任责成,岁终考其殿最,案不重校,文不繁悉,府史之任,掌要目而已。今之文簿,恒虑覆治,若锻炼不密,则万里追证百年旧案。故谚云:‘老吏抱案死。’事繁政弊,职此之由也。”弘曰:“魏、齐之时,令史从容而已,今则不遑宁处,何故?”炫曰:“往者州唯置纲纪,郡置守、丞,县置令而已。其余具僚则长官自辟,受诏赴任,每州不过数十。今则不然,大小之官,悉由吏部,纤介之迹,皆属考功。省官不如省事,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弘善其言而不能用。壬辰,改州为郡;改度量权衡,并依古式。改上柱国以下官为大夫;置殿内省,与尚书、门下、内史、秘书为五省;增谒者、司隶台,与御史为三台;分太府寺置少府监,与长秋、国子、将作、都水为五监;又增改左、右翊卫等为十六府;废伯、子、男爵,唯留王、公、侯三等。丙寅,车驾北巡;己亥,顿赤岸泽。五月丁巳,突厥启民可汗遣其子拓特勒来朝。戊午,发河北十余郡丁男凿太行山,达于并州,以通驰道。丙寅,启民遣其兄子毗黎伽特勒来朝。辛未,启民遣使请自入塞奉迎舆驾,上不许。初,高祖受禅,唯立四亲庙,同殿异室而已。帝即位,命有司议七庙之制。礼部侍郎摄太常少卿许善心等奏请为太祖、高祖各立一殿,准周文、武二祧,与始祖而三,余并分室而祭,从迭毁之法。至是,有司请如前议,于东京建宗庙。帝谓秘书监柳曰:“今始祖及二祧已具,后世子孙处朕何所?”六月丁亥,诏为高祖建别庙,仍修月祭礼。既而方事巡幸,竟不果立。帝过雁门,雁门太守丘和献食甚精;至马邑,马邑太守杨廓独无所献,帝不悦。以和为博陵太守,仍使廓至博陵观和为式。由是所至献食,竞为丰侈。戊子,车驾顿榆林郡。帝欲出塞耀兵,径突厥中,指于涿郡,恐启民惊惧,先遣武卫将军长孙晟谕旨。启民奉诏,因召所部诸国奚、霫、室韦等酋长数十人咸集。晟见牙帐中草秽,欲令启民亲除之,示诸部落,以明威重,乃指帐前草曰:“此根大香。”启民遽嗅之,曰:“殊不香也。”晟曰:“天子行幸所在,诸侯躬自洒扫,耕除御路,以表至敬之心;今牙内芜秽,谓是留香草耳!”启民乃悟曰:“奴之罪也!奴之骨肉皆天子所赐,得效筋力,岂敢有辞?特以边人不知法耳,赖将军教之;将军之惠,奴之幸也。”遂拔所佩刀,自芟庭草。其贵人及诸部争效之。于是发榆林北境,至其牙,东达于蓟,长三千里,广百步,举国就役,开为御道。帝闻晟策,益嘉之。丁酉,启民及义成公主来朝行宫。己亥,吐谷浑、高昌并遣使入贡。甲辰,上御北楼观渔于河,以宴百僚。定襄太守周法尚朝于行宫,太府卿元寿言于帝曰:“汉武出关,旌旗千里。今御营之外,请分为二十四军,日别遣一军发,相去三十里,旗帜相望,钲鼓相闻,首尾相属,千里不绝,此亦出师之盛者也。”法尚曰:“不然,兵亘千里,动间山川,猝有不虞,四分五裂;腹心有事,首尾未知,道路阻长,难以相救,虽有故事,乃取败之道也。”帝不怿,曰:“卿意如何?”法尚曰:“结为方陈,四面外拒,六宫及百官家属并在其内;若有变起,所当之面,即令抗拒,内引奇兵,出外奋击,车为壁垒,重设钩陈,此与据城,理亦何异!若战而捷,抽骑追奔,万一不捷,屯营自守,臣谓此万全之策也。”帝曰:“善!”因拜法尚左武卫将军。启民可汗复上表,以为“先帝可汗怜臣,赐臣安义公主,种种无乏。臣兄弟嫉妒,共欲杀臣。臣当是时,走无所适,仰视唯天,俯视唯地,奉身委命,依归先帝。先帝怜臣且死,养而生之,以臣为大可汗,还抚突厥之民。至尊今御天下,还如先帝养生臣及突厥之民,种种无乏。臣荷戴圣恩,言不能尽。臣今非昔日突厥可汗,乃是至尊臣民,愿率部落变改衣服,一如华夏。”帝以为不可。秋七月辛亥,赐启民玺书,谕以“碛北未静,犹须征战,但存心恭顺,何必变服?”帝欲夸示突厥,令宇文恺为大帐,其下可坐数千人;甲寅,帝于城东御大帐,备仪卫,宴启民及其部落,作散乐。诸胡骇悦,争献牛羊驼马数千万头。帝赐启民帛二千万段,其下各有差。又赐启民路车乘马,鼓吹幡旗,赞拜不名,位在诸侯王上。又诏发丁男百余万筑长城,西拒榆林,东至紫河。尚书左仆射苏威谏,上不听,筑之二旬而毕。帝之征散乐也,太常卿高颎谏,不听。颎退,谓太常丞李懿曰:“周天元以好乐而亡,殷鉴不远,安可复尔!”颎又以帝遇启民过厚,谓太府卿何稠曰:“此虏颇知中国虚实,山川险易,恐为后患。”又谓观王雄曰:“近来朝廷殊无纲纪。”礼部尚书宇文私谓颎曰:“天元之侈,以今方之,不亦甚乎?”又言:“长城之役,幸非急务。”光禄大夫贺若弼亦私议宴可汗太侈。并为人所奏。帝以为诽谤朝政,丙子,高颎、宇文、贺若弼皆坐诛,颎诸子徙边,弼妻子没官为奴婢。事连苏威,亦坐免官。颎有文武大略,明达世务,自蒙寄任,竭诚尽节,进引贞良,以天下为己任;苏威、杨素、贺若弼、韩擒虎皆颎所推荐,自余立功立事者不可胜数;当朝执政将二十年,朝野推服,物无异议,海内富庶,颎之力也。及死,天下莫不伤之。先是,萧琮以皇后故,甚见亲重,为内史令,改封梁公,宗族缌麻以上,皆随才擢用,诸萧昆弟,布列朝廷。琮性澹雅,不以职务为意,身虽羇旅,见北间豪贵,无所降下。与贺若弼善,弼既诛,又有童谣曰:“萧萧亦复起。”帝由是忌之,遂废于家,未几而卒。八月壬午,车驾发榆林,历云中,溯金河。时天下承平,百物丰实,甲士五十余万,马十万匹,旌旗辎重,千里不绝。令宇文恺等造观风行殿,上容侍卫者数百人,离合为之,下施轮轴,倏忽推移。又作行城,周二千步,以板为干,衣之以布,饰以丹青,楼橹悉备。胡人惊以为神,每望御营,十里之外,屈膝稽颡,无敢乘马。启民奉庐帐以俟车驾。乙酉,帝幸其帐,启民奉觞上寿,跪伏恭甚,王侯以下袒割于帐前,莫敢仰视。帝大悦,赋诗曰:“呼韩顿颡至,屠耆接踵来;何如汉天子,空上单于台。”皇后亦幸义成公主帐。帝赐启民及公主金瓮各一,并衣服被褥锦彩,特勒以下,受赐各有差。帝还,启民从入塞,己丑,遣归国。癸巳,入楼烦关;壬寅,至太原,诏营晋阳宫。帝谓御史大夫张衡曰:“朕欲过公宅,可为朕作主人。”衡乃先驰至河内,具牛酒。帝上太行,开直道九十里,九月己未,至济源,幸衡宅。帝悦其山泉,留宴三日,赐赉甚厚。衡复献食,帝令颁赐公卿,下至卫士,无不沾洽。己巳,至东都。壬申,以齐王暕为河南尹;癸酉,以民部尚书杨文思为纳言。冬十月,敕河南诸郡送一艺户陪东都三千余家,置十二坊于洛水南以处之。西域诸胡多至张掖交市,帝使吏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远略,商胡至者,矩诱访诸国山川风俗,王及庶人仪形服饰,撰《西域图记》三" }, { "index": 158, "volume_number": "卷158", "content": ",合四十四国,入朝奏之。仍别造地图,穷其要害,从西倾以去,纵横所亘,将二万里,发自敦煌,至于西海,凡为三道,北道从伊吾,中道从高昌,南道从鄯善,总凑敦煌。且云:“以国家威德,将士骁雄,泛濛汜而越昆仑,易如反掌。但突厥、吐浑分领羌、胡之国,为其壅遏,故朝贡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诚款,引领翘首,愿为臣妾。若服而抚之,务存安辑,皇华遣使,弗动兵车,诸蕃既从,浑、厥可灭,混一戎、夏,其在兹乎!”帝大悦,赐帛五百段,日引矩至御坐,亲问西域事。矩盛言“胡中多诸珍宝,吐谷浑易可并吞。”帝于是慨然慕秦皇、汉武之功,甘心将通西域;四夷经略,咸以委之。以矩为黄门侍郎,复使至张掖,引致诸胡,啖之以利,劝令入朝。自是西域胡往来相继,所经郡县,疲于送迎,糜费以万万计,卒令中国疲弊以至于亡,皆矩之唱导也。铁勒寇边,帝遣将军冯孝慈出敦煌击之,不利。铁勒寻遣使谢罪,请降;帝使裴矩慰抚之。" }, { "index": 159, "volume_number": "卷159", "content": "第一百八十五·唐纪一起著雍摄提格(公元618年)正月,尽七月,不满一年。高祖神尧大圣光孝皇帝上之上武德元年(戊寅,公元618年)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唐王既克长安,以书谕诸郡县,于是东自商洛,南尽巴、蜀,郡县长吏及盗贼渠帅、氐羌酋长,争遣子弟入见请降,有司复书,日以百数。王世充既得东都兵,进击李密于洛北,败之,遂屯巩北。辛酉,世充命诸军各造浮桥渡洛击密,桥先成者先进,前后不一。虎贲郎将王辩破密外栅,密营中惊扰,将溃。世充不知,鸣角收众。密因帅敢死士乘之,世充大败,争桥溺死者万余人。王辩死,世充仅自免,洛北诸军皆溃。世充不敢入东都,北趣河阳。是夜,疾风寒雨,军士涉水沾湿,道路冻死者又以万数。世充独与数千人至河阳,自系狱请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还东都,赐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万余人,屯含嘉城,不敢复出。密乘胜进据金墉城,修其门堞、庐舍而居之,钲鼓之声,闻于东都。未几,拥兵三十万,陈于北邙,南逼上春门。乙丑,金紫光禄大夫段达、民部尚书韦津出兵拒之。达望见密兵盛,惧而先还。密纵兵乘之,军遂溃,韦津死。于是偃师、柏谷及河阳都尉独孤武都、检校河内郡丞柳燮、职方郎柳续等各举所部降于密。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圆朗等并遣使奉表劝进,密官属裴仁基等亦上表请正位号。密曰:“东都未平,不可议此。”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为左元帅,秦公世民为右元帅,督诸军十余万人救东都。东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粮者进散官二品,于是商贾执象而朝者,不可胜数。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郑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阳。左领军府司马安陆马元规徇安陆及荆、襄。李密遣房彦藻、郑颋等东出黎阳,分道招慰州县。以梁郡太守杨汪为上柱国、宋州总管,又以手书与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钩斩袂,不敢庶几。”汪遣使往来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彦藻以书招窦建德,使来见密。建德复书,卑辞厚礼,托以罗艺南侵,请捍御北垂。彦藻还,至卫州,贼帅王德仁邀杀之。德仁有众数万,据林虑山,四出抄掠,为数州之患。三月己酉,以齐公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道行军元帅、都督十五郡诸军事,听以便宜从事。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宫中为百余房,各盛供张,实以美人,日令一房为主人。江都郡丞赵元楷掌供酒馔,帝与萧后及幸姬历就宴饮,酒卮不离口,从姬千余人亦常醉。然帝见天下危乱,意亦扰扰不自安,退朝则幅巾短衣,策杖步游,遍历台馆,非夜不止,汲汲顾景,唯恐不足。帝自晓占候卜相,好为吴语。常夜置酒,仰视天文,谓萧后曰:“外间大有人图侬,然侬不失为长城公,卿不失为沈后,且共乐饮耳!”因引满沈醉。又尝引镜自照,顾谓萧后曰:“好头颈,谁当斫之?”后惊问故,帝笑曰:“贵贱苦乐,更迭为之,亦复何伤?”帝见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都丹阳,保据江东,命群臣廷议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为善。右候卫大将军李才极陈不可,请车驾还长安,与世基忿争而出。门下录事衡水李桐客曰:“江东卑湿,土地险狭,内奉万乘,外给三军,民不堪命,亦恐终散乱耳。”御史劾桐客谤毁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东之民望幸已久,陛下过江,抚而临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杨宫,将徙都之。时江都粮尽,从驾骁果多关中人,久客思乡里,见帝无西意,多谋叛归。郎将窦贤遂帅所部西走,帝遣骑追斩之,而亡者犹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风司马德戡素有宠于帝,帝使领骁果屯于东城,德戡与所善虎贲郎将元礼、直閤裴虔通谋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诛;不言,于后事发,亦不免族灭,奈何?又闻关内沦没,李孝常以华阴叛,上囚其二弟,欲杀之。我辈家属皆在西,能无此虑乎?”二人皆惧,曰:“然则计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与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转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赵行枢、鹰扬郎将孟秉、符玺郎牛方裕、直长许弘仁、薛世良、城门郎唐奉义、医正张恺、勋侍杨士览等皆与之同谋,日夜相结约,于广座明论叛计,无所畏避。有宫人白萧后曰:“外间人人欲反。”后曰:“任汝奏之。”宫人言于帝,帝大怒,以为非所宜言,斩之。其后宫人复白后,后曰:“天下事一朝至此,无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忧耳!”自是无复言者。赵行枢与将作少监宇文智及素厚,杨士览,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谋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结党西遁,智及曰:“主上虽无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贤取死耳。今天实丧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数万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业也。”德戡等然之。行枢、薛世良请以智及兄右屯卫将军许公化及为主,结约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闻之,变色流汗,既而从之。德戡使许弘仁、张恺入备身府,告所识者云:“陛下闻骁果欲叛,多酝毒酒,欲因享会,尽鸩杀之,独与南人留此。”骁果皆惧,转相告语,反谋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军吏,谕以所为,皆曰:“唯将军命!”是日,风霾昼昏。晡后,德戡盗御厩马,潜厉兵刃。是夕,元礼、裴虔通直閤下,专主殿内。唐奉义主闭城门,与虔通相知,诸门皆不下键。至三更,德戡于东城集兵得数万人,举火与城外相应。帝望见火,且闻外喧嚣,问何事。虔通对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时内外隔绝,帝以为然。智及与孟秉于城外集千余人,劫候卫虎贲冯普乐,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觉有变,夜,穿芳林门侧水窦而入,至玄武门,诡奏曰:“臣猝中风,命悬俄顷,请得面辞。”裴虔通等不以闻,执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诸门卫士。虔通自门将数百骑至成象殿,宿卫者传呼有贼。虔通乃还,闭诸门,独开东门,驱殿内宿卫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卫将军独孤盛谓虔通曰:“何物兵,势太异!”虔通曰:“事势已然,不预将军事,将军慎毋动!”盛大骂曰:“老贼,是何物语?”不及被甲,与左右十余人拒战,为乱兵所杀。盛,楷之弟也。千牛独孤开远帅殿内兵数百人诣玄览门,叩閤请曰:“兵仗尚全,犹堪破贼。陛下若出临战,人情自定;不然,祸今至矣!”竟无应者,军士稍散。贼执开远,义而释之。先是,帝选骁健官奴数百人置玄武门,谓之给使,以备非常,待遇优厚,至以宫人赐之。司宫魏氏为帝所信,化及等结之使为内应。是日,魏氏矫诏悉听给使出外,仓猝际制,无一人在者。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门入,帝闻乱,易服逃于西閤。虔通与元礼进兵排左閤,魏氏启之,遂入永巷,问:“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达拔刀直进,帝映窗扉谓行达曰:“汝欲杀我邪?”对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还耳。”因扶帝下閤。虔通,本帝为晋王时亲信左右也,帝见之,谓曰:“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对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归,欲奉陛下还京师耳。”帝曰:“朕方欲归,正为上江米船未至,今与汝归耳!”虔通因勒兵守之。至旦,孟秉以甲骑迎化及,化及战栗不能言,人有来谒之者,但俯首据鞍称罪过。化及至城门,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为丞相。裴虔通谓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须亲出慰劳。”进其从骑,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执辔挟刀出宫门,贼徒喜噪动地。化及扬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还与手。”帝问:“世基何在?”贼党马文举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还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叹曰:“我何罪至此?”文举曰:“陛下违弃宗庙,巡游不息,外勤征讨,内极奢淫,使丁壮尽于矢刃,女弱填于沟壑,四民丧业,盗贼蜂起。专任佞谀,饰非拒谏,何谓无罪?”帝曰:“我实负百姓。至于尔辈,荣禄兼极,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彝数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为亦尔?”德彝赧然而退。帝爱子赵王杲,年十二,在帝侧,号恸不已,虔通斩之,血溅御服。贼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锋刃?取鸩酒来!”文举等不许,使令狐行达顿帝令坐。帝自解练巾授行达,缢杀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难,常以罂贮毒药自随,谓所幸诸姬曰:“若贼至,汝曹当先饮之,然后我饮。”及乱,顾索药,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萧后与宫人撤漆床板为小棺,与赵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营。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众议不可,乃杀秀及其七男。又杀齐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无少长皆死。唯秦王浩素与智及往来,且以计全之。齐王暕素失爱于帝,恒相猜忌。帝闻乱,顾萧后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诛暕,暕谓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缓儿,儿不负国家!”贼曳至街中,斩之,暕竟不知杀者为谁,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杀内史待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右翊卫将军宇文协、千牛宇文皛、梁公萧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难将作,江阳长张惠绍驰告裴蕴,与惠绍谋矫诏发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门援帝。议定,遣报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实,抑而不许。须臾,难作,蕴叹曰:“谋及播郎,竟误人事!”虞世基宗人伋谓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势已然,吾将济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弃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怀,自此决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请代,化及不许。黄门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乱,虽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为骁果娶妇。及乱作,贼皆曰:“非裴黄门之罪。”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马首,故得免。化及以苏威不预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参化及,化及集众而见之,曲加殊礼。百官悉诣朝堂贺,给事郎许善心独不至。许弘仁驰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军摄政,阖朝文武咸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终,何预于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释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负气!”复命擒还,杀之。其母范氏,年九十二,抚柩不哭,曰:“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余日而卒。唐王之入关也,张季珣之弟仲琰为上洛令,帅吏民拒守,部下杀之以降。宇文化及之乱,仲琰弟琮为千牛左右,化及杀之,兄弟三人皆死国难,时人愧之。化及自称大丞相,总百揆。以皇后令立秦王浩为帝,居别宫,令发诏画敕书而已,仍以兵监守之。化及以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乙卯,徙秦公世民为赵公。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国,仍以唐王为相国,总百揆,唐国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锡。王谓僚属曰:“此谄谀者所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宠锡,可乎?必若循魏、晋之迹,彼皆繁文伪饰,欺天罔人。考其实不及五霸,而求名欲过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窃亦耻之。”或曰:“历代所行,亦何可废?”王曰:“尧、舜、汤、武,各因其时,取与异道,皆推其至诚以应天顺人,未闻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为;若其无知,孤自尊而饰让,平生素心所不为也。”但改丞相为相国府,其九锡殊礼,皆归之有司。宇文化及以左武卫将军陈稜为江都太守,综领留事。壬申,令内外戒严,云欲还长安。皇后六宫皆依旧式为御营,营前别立帐,化及视事其中,仗卫部伍,皆拟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归。以折冲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给使营于禁内。行至显福宫,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光谋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驱帅,何面目视息世间哉!吾必欲杀之,死无所恨!”光泣曰:“是所望于将军也!”孟才乃纠合恩旧,帅所将数千人,期以晨起将发时袭化及。语泄,化及夜与腹心走出营外,留人告司马德戡等,使讨之。光闻营内喧,知事觉,即袭化及营,空无所获,值内史侍郎元敏,数而斩之。德戡引兵入围之,杀光,其麾下数百人皆斗死,一无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铁杖之子也。武康沈法兴,世为郡著姓,宗族数千家。法兴为吴兴太守,闻宇文化及弑逆,举兵,以讨化及为名。比至乌程,得精卒六万,遂攻余杭、毗陵、丹杨,皆下之,据江表十余郡。自称江南道大总管,承制置百官。东国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炀帝使行长城于灵武。闻唐王定关中,癸酉,帅灵武、盐川等数郡来降。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军王师仁击破之。又五万余人寇宜春,相国府谘议参军窦轨将兵讨之,战于黄钦山。稽胡乘高纵火,官军小却。轨斩其部将十四人,拔队中小校代之,勒兵复战。轨自将数百骑居军后,令之曰:“闻鼓声有不进者,自后斩之!”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敌,稽胡射之不能止。遂大破之,虏男女二万口。世子建成等至东都,军于芳华苑。东都闭门不出,遣人招谕,不应。李密出军争之,小战,各引去。城中多欲为内应者,赵公世民曰:“吾新定关中,根本未固,悬军远来,虽得东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军还。世民曰:“城中见吾退,必来追蹑。”乃设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段达果将万余人追之,遇伏而败。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斩四千余级。遂置新安、宜阳二郡,使行军总管史万宝、盛彦师镇宜阳,吕绍宗、任瓌将兵镇新安而还。初,五原通守栎阳张长逊以中原大乱,举郡附突厥,突厥以为割利特勒。郝瑗说薛举,与梁师都及突厥连兵以取长安,举从之。时启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贺咄设,建牙直五原之北,举遣使与莫贺咄设谋入寇,莫贺咄设许之。唐王使都水监宇文歆赂莫贺咄设,且为陈利害,止其出兵,又说莫贺咄设遣张长逊入朝,以五原之地归之中国,莫贺咄设并从之。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长逊为五原太守。长逊又诈为诏书与莫贺咄设,示知其谋。莫贺咄设乃拒举、师都等,不纳其使。戊戌,世子建成等还长安。东都号令不出四门,人无固志,朝议郎段世弘等谋应西师。会西师已还,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纳之。事觉,越王命王世充讨诛之。密闻城中已定,乃还。宇文化及拥众十余万,据有六宫,自奉养一如炀帝。每于帐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对。下牙,方取启状与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张恺等参决之。以少主浩付尚书省,令卫士十余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画敕,百官不复朝参。至彭城,水路不通,复夺民车牛得二千两,并载宫人珍宝。其戈甲戎器,悉令军士负之,道远疲剧,军士始怨。司马德戡窃谓赵行枢曰:“君大谬,误我!当今拨乱,必借英贤。化及庸暗,群小在侧,事将必败,若之何?”行枢曰:“在我等耳,废之何难?”初,化及既得政,赐司马德戡爵温国公,加光禄大夫。以其专统骁果,心忌之。后数日,化及署诸将分部士卒,以德戡为礼部尚书,外示美迁,实夺其兵柄。德戡由是愤怨,所获赏赐,皆以赂智及。智及为之言,乃使之将后军万余人以从。于是德戡、行枢与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导师等谋以后军袭杀化及,更立德戡为主。遣人诣孟海公,结为外助,迁延未发,待海公报。许弘仁、张恺知之,以告化及。化及遣宇文士及阳为游猎,至后军,德戡不知事露,出营迎谒,因执之。化及让之曰:“与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万死。今始事成,方愿共守富贵,公又何反也?”德戡曰:“本杀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得已也。”化及缢杀之,并杀其支党十余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强,帅众具牛酒迎之。李密据巩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东郡,东郡通守王轨以城降之。辛丑,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帅众来降。君廓本群盗,有众数千人,与贼帅韦宝、邓豹合军虞乡,唐王与李密俱遣使招之。宝、豹欲从唐王,君廓伪与之同,乘其无备,袭击,破之,夺其辎重,奔李密。密不礼之,复来降,拜上柱国,假河内太守。萧铣即皇帝位,置百官,准梁室故事。谥其从父琮为孝靖皇帝,祖岩为河间忠烈王,父璿为文宪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为王。遣宋王杨道生击南郡,下之,徒都江陵,修复园庙。引岑文本为中书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机密。又使鲁王张绣徇岭南,隋将张镇周、王仁寿等拒之。既而闻炀帝遇弑,皆降于铣。钦州刺史宁长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铣。汉阳太守冯盎以苍梧、高凉、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铣、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从。铣遣宁长真帅岭南之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书佐高士廉说和曰:“长真兵数虽多,悬军远至,不能持久,城中胜兵足以当之,奈何望风受制于人?”和从之,以士廉为军司马,将水陆诸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身免,尽俘其众。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凶问,亦以郡附于铣。士廉,劢之子也。始安郡丞李袭志,迁哲之孙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萧铣、林士弘、曹武徹迭来攻之,皆不克。闻炀帝遇弑,帅吏民临三日。或说袭志曰:“公中州贵族,久临鄙郡,华、夷悦服。今隋室无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岭表,尉佗之业可坐致也。”袭志怒曰:“吾世继忠贞,今江都虽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斩说者,众乃不敢言。坚守二年,外无声援,城陷,为铣所虏,铣以为工部尚书、检校桂州总管。于是东自九江,西抵三峡,南尽交趾,北距汉川,铣皆有之,胜兵四十余万。炀帝凶问至长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五月,山南抚慰使马元规击朱粲于冠军,破之。王德仁既杀房彦藻,李密遣徐世勣讨之。德仁兵败,甲寅,与武安通守袁子幹皆来降,诏以德仁为邺郡太守。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逊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极殿,遣刑部尚书萧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罢郡,置州,以太守为剌史。推五运为土德,色尚黄。隋炀帝凶问至东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时于朝堂宣旨,以时钟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庙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庙号世宗。尊母刘良娣为皇太后。以段达为纳言、陈国公,王世充为纳言、郑国公,元文都为内史令、鲁国公,皇甫无逸为兵部尚书、杞国公,又以卢楚为内史令,郭文懿为内史侍郎,赵长文为黄门侍郎,共掌朝政,时人号“七贵”。皇泰主眉目如画,温厚仁爱,风格俨然。辛未,突厥始毕可汗遣骨咄禄特勒来,宴之于太极殿,奏九部乐。时中国人避乱者多入突厥,突厥强盛,东自契丹、室韦,西尽吐谷浑、高昌,诸国皆臣之,控弦百余万。帝以初起资其兵马,前后饷遗,不可胜纪。突厥恃功骄倨,每遣使者至长安,多暴横,帝优容之。壬申,命裴寂、刘文静等修定律令。置国子、太学、四门生,合三百余员,郡县学亦各置生员。六月甲戌朔,以赵公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掾殷开山为吏部侍郎,属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主簿陈叔达、博陵崔民幹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侍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左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瑗,上之从子。怀恩,舅子也。上待裴寂特厚,群臣无与为比,赏赐服玩,不可胜纪。命尚书奉御日以御膳赐寂。视朝,必引与同坐;入閤,则延之卧内。言无不从,称为裴监而不名。委萧瑀以庶政,事无大小,无不关掌。瑀亦孜孜尽力,绳违举过,人皆惮之,毁之者众,终不自理。上尝有敕而内史不时宣行,上责其迟,瑀对曰:“大业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后相违,有司不知所从,其易在前,其难在后。臣在省日久,备见其事。今王业经始,事系安危,远方有疑,恐失机会,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审,使与前敕不违,始敢宣行。稽缓之愆,实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复何忧?”初,帝遣马元规慰抚山南,南阳郡丞河东吕子臧独据郡不从。元规遣使数辈谕之,皆为子臧所杀。及炀帝遇弑,子臧发丧成礼,然后请降。拜邓州刺史,封南郡公。废大业律令,颁新格。上每视事,自称名,引贵臣同榻而坐。刘文静谏曰:“昔王导有言:‘若太阳俯同万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贵贱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汉光武与严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诸公皆名德旧齿,平生亲友,宿昔之欢,何可忘也?公勿以为嫌!”戊寅,隋安阳令吕珉以相州来降,以为相州刺史。己卯,祔四亲庙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简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庙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后,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庙号世祖,妣独孤氏曰元贞皇后,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后。每岁祀昊天上帝、皇地祇、神州地祇,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为皇太子,赵公世民为秦王,齐公元吉为齐王,宗室黄瓜公白驹为平原王,蜀公孝基为永安王,柱国道玄为淮阳王,长平公叔良为长平王,郑公神通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为襄邑王,柱国德良为新兴王,上柱国博义为陇西王,上柱国奉慈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从父弟;博义、奉慈,弟子;道玄,从父兄子也。癸未,薛举寇泾州。以秦王世民为元帅,将八总管兵以拒之。遣太仆卿宇文明达招慰山东,以永安王孝基为陕州总管。时天下未定,凡边要之州,皆置总管府,以统数州之兵。乙酉,奉隋帝为酅国公。诏曰:“近世以来,时运迁革,前代亲族,莫不诛夷。兴亡之效,岂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积等子孙,并付所司,量才选用。”东都闻宇文化及西来,上下震惧。有盖琮者,上疏请说李密与之合势拒化及。元文都谓卢楚等曰:“今仇耻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击化及,两贼自斗,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赏,易可离间,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为然,即以琮为通直散骑常侍,赍敕书赐密。丙申,隋信都郡丞东莱麹稜来降,拜冀州刺史。万年县法曹武城孙伏伽上表,以为:“隋以恶闻其过亡天下。陛下龙飞晋阳,远近响应,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难也。臣谓宜易其覆辙,务尽下情。凡人君言动,不可不慎。窃见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献鹞雏者,此乃少年之事,岂圣主所须哉?又,百戏散乐,亡国淫声。近太常于民间借妇女裙襦五百余袭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门游戏,此亦非所以为子孙法也。凡如此类,悉宜废罢。善恶之习,朝夕渐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诸王参僚左右,宜谨择其人。其有门风不能雍睦,为人素无行义,专好奢靡,以声色游猎为事者,皆不可使之亲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离,以至败国亡家,未有不因左右离间而然也。愿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悦,下诏褒称,擢为治书侍御史,赐帛三百匹,仍颁示远近。辛丑,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纳言,黄门侍郎陈叔达判纳言。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轨为刑部尚书,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阳。李密将徐世勣据黎阳,畏其军锋,以兵西保仓城。化及渡河,保黎阳,分兵围世勣。密帅步骑二万,壁于清淇,与世勣以烽火相应,深沟高垒,不与化及战。化及每攻仓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后。密与化及隔水而语,密数之曰:“卿本匈奴皂隶破野头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贵累世,举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规篡夺。不追诸葛瞻之忠诚,乃为霍禹之恶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来归我,尚可得全后嗣。”化及默然,俯视良久,瞋目大言曰:“与尔论相杀事,何须作书语邪!”密谓从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图为帝王,吾当折杖驱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仓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阻堑,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堑中为地道,出兵击之,化及大败,焚其攻具。时密与东都相持日久,又东拒化及,常畏东都议其后。见盖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请讨灭化及以赎罪,送所获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帅府记室参军李俭、上开府徐师誉等入见。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门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降为诚实,盛饰宾馆于宣仁门东。皇泰主引见俭等,以俭为司农卿,师誉为尚书右丞,使具导从,列铙吹,还馆,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册拜密太尉、尚书令、东南道大行台行军元帅、魏国公,令先平化及,然后入朝辅政。以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仍下诏称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机略,一禀魏公节度。”元文都喜于和解,谓天下可定,于上东门置酒作乐,自段达已下皆起舞。王世充作色谓起居侍郎崔长文曰:“朝廷官爵,乃以与贼,其志欲何为邪?”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应化及,由是有隙,然犹外相弥缝,阳为亲善。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张权、鸿胪卿崔善福赐李密书曰:“今日以前,咸共刷荡。使至以后,彼此通怀。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挥。”权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书。既无西虑,悉以精兵东击化及。密知化及军粮且尽,因伪与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馈之。会密下有人获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尽,乃渡永济渠,与密战于童山之下,自辰达酉。密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宝独捍卫之,密由是获免。叔宝复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军粮,又遣使拷掠东郡吏民以责米粟。王轨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许敬宗诣密请降。以轨为滑州总管,以敬宗为元帅府记室,与魏徵共掌文翰。敬宗,善心之子也。房公苏威在东郡,随众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虚心礼之。威见密,初不言帝室艰危,唯再三舞蹈,称“不图今日复睹圣明”。时人鄙之。化及闻王轨叛,大惧,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诸郡,其将陈智略帅岭南骁果万余人,樊文超帅江淮排,张童儿帅江东骁果数千人,皆降于密。文超,子盖之子也。化及犹有众二万,北趣魏县。密知其无能为,西还巩洛,留徐世勣以备之。乙巳,宣州刺史周超击朱粲,败之。丁未,梁师都寇灵州,骠骑将军蔺兴粲击破之。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初,阙可汗附于李轨,隋西戎使者曹琼据甘州诱之,乃更附琼,与之拒轨。为轨所败,窜于达斗拔谷,与吐谷浑相表里,至是内附。寻为李轨所灭。薛举进逼高墌,游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沟高垒不与战。会世民得疟疾,委军事于长史纳言刘文静、司马殷开山,且戒之曰:“薛举悬军深入,食少兵疲,若来挑战,慎勿应也。俟吾疾愈,为君等破之。”开山退,谓文静曰:“王虑公不能办,故有此言耳。且贼闻王有疾,必轻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陈于高墌西南,恃众而不设备。举潜师掩其后,壬子,战于浅水原,八总管皆败,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军慕容罗、李安远、刘弘基皆没,世民引兵还长安。举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为京观。文静等皆坐除名。乙卯,榆林贼帅郭子和遣使来降。以为灵州总管。李密每战胜,必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独谓其麾下曰:“元文都辈,刀笔吏耳,吾观其势,必为李密所擒。且吾军士屡与密战,没其父兄子弟,前后已多,一旦为之下,吾属无类矣!”欲以激怒其众。文都闻之,大惧,与卢楚等谋因世充入朝,伏甲诛之。段达性庸懦,恐其事不就,遣其婿张志以楚等谋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袭含嘉门。元文都闻变,入奉皇泰主御乾阳殿,陈兵自卫,命诸将闭门拒守。将军跋野纲将兵出,遇世充,下马降之。将军费曜、田阇战于门外,不利。文都自将宿卫兵欲出玄武门以袭其后,长秋监段瑜称求门钥不获,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复欲引兵出太阳门逆战,还至乾阳殿,世充已攻太阳门得入。皇甫无逸弃母及妻子,斫右掖门,西奔长安。卢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党擒之,至兴教门,见世充,世充令乱斩杀之。进攻紫微宫门。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观,问:“称兵欲何为?”世充下马谢曰:“元文都、卢楚等横见规图。请杀文都,甘从刑典。”段达乃令将军黄桃树执送文都。文都顾谓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兴教门,乱斩如卢楚,并杀卢、元诸子。段达又以皇泰主命开门纳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卫者,然后入见皇泰主于乾阳殿。皇泰主谓世充曰:“擅相诛杀,曾不闻奏,岂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强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谢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报。文都等苞藏祸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违异,深积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闻奏。若内怀不臧,违负陛下,天地日月,实所照临,使臣阖门殄灭,无复遗类。”词泪俱发。皇泰主以为诚,引令升殿,与语久之,因与俱入见皇太后。世充被发为誓,称不敢有二心。乃以世充为左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比及日中,捕获赵长文、郭文懿,杀之。然后巡城,告谕以诛元、卢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书省,渐结党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咸典兵马,分政事为十头,悉以其党主之,势震内外,莫不趋附,皇泰主拱手而已。李密将入朝,至温,闻元文都等死,乃还金墉。东都大饥,私钱滥恶,太半杂以锡镮,其细如线,米斛直钱八九万。初,李密尝受业于儒生徐文远。文远为皇泰主国子祭酒,自出樵采,为密军所执。密令文远南面坐,备弟子礼,北面拜之。文远曰:“老夫既荷厚礼,敢不尽言?未审将军之志欲为伊、霍以继绝扶倾乎?则老夫虽迟暮,犹愿尽力。若为莽、卓,乘危邀利,则无所用老夫矣!”密顿首曰:“昨奉朝命,备位上公,冀竭庸虚,匡济国难,此密之本志也。”文远曰:“将军名臣之子,失涂至此,若能不远而复,犹不失为忠义之臣。”及王世充杀元文都等,密复问计于文远。文远曰:“世充亦门人也,其为人残忍褊隘,既乘此势,必有异图,将军前计为不谐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密曰:“始谓先生儒者,不达时事,今乃坐决大计,何其明也!”文远,孝嗣之玄孙也。庚申,诏隋氏离宫游幸之所并废之。戊辰,遣黄台公瑗安抚山南。己巳,以隋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为刑部尚书。隋河间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盗,窦建德攻之,岁余不下。闻炀帝凶问,帅吏士发丧,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请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为之泣。诸将曰:“琮久拒我军,杀伤甚众,力尽乃降,请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赏之以劝事君,奈何杀之?往在高鸡泊为盗,容可妄杀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岂得害忠良乎?”乃徇军中曰:“先与王琮有怨敢妄动者,夷三族!”以琮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县闻之,争附于建德。先是,建德陷景城,执户曹河东张玄素,将杀之,县民千余人号泣请代其死,曰:“户曹清慎无比,大王杀之,何以劝善?”建德乃释之,以为治书侍御史,固辞。及江都败,复以为黄门侍郎,玄素乃起。饶阳令宋正本,博学有才气,说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为谋主。建德定都乐寿,命所居曰金城宫,备置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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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唐纪八起柔兆阉茂(公元626年)九月,尽著雍困敦(公元628年)七月,凡二年。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上贞观元年(丁亥,公元627年)春正月乙酉,改元。丁亥,上宴群臣,奏《秦王破陈乐》。上曰:“朕昔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虽非文德之雍容,然功业由兹而成,不敢忘本。”封德彝曰:“陛下以神武平海内,岂文德之足比?”上曰:“戡乱以武,守成以文,文武之用,各随其时。卿谓文不及武,斯言过矣!”德彝顿首谢。己亥,制:“自今中书、门下及三品以上入閤议事,皆命谏官随之,有失辄谏。”上命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与学士、法官更议定律令,宽绞刑五十条为断右趾,上犹嫌其惨,曰:“肉刑废已久,宜有以易之。”蜀王法曹参军裴弘献请改为加役流,徙三千里,居作三年。诏从之。上以兵部郎中戴胄忠清公直,擢为大理少卿。上以选人多诈冒资荫,敕令自首,不首者死。未几,有诈冒事觉者,上欲杀之。胄奏:“据法应流。”上怒曰:“卿欲守法而使朕失信乎?”对曰:“敕者出于一时之喜怒,法者国家所以布大信于天下也。陛下忿选人之多诈,故欲杀之,而既知其不可,复断之以法,此乃忍小忿而存大信也。”上曰:“卿能执法,朕复何忧?”胄前后犯颜执法,言如涌泉,上皆从之,天下无冤狱。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德彝惭而退。御史大夫杜淹奏:“诸司文案恐有稽失,请令御史就司检校。”上以问封德彝,对曰:“设官分职,各有所司。果有愆违,御史自应纠举。若遍历诸司,搜擿疵颣,太为烦碎。”淹默然。上问淹:“何故不复论执?”对曰:“天下之务,当尽至公,善则从之。德彝所言,真得大体,臣诚心服,不敢遂非。”上悦曰:“公等各能如是,朕复何忧?”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辛丑,天节将军燕郡王李艺据泾州反。艺之初入朝也,恃功骄倨,秦王左右至其营,艺无故殴之。上皇怒,收艺系狱,既而释之。上即位,艺内不自安。曹州妖巫李五戒谓艺曰:“王贵色已发!”劝之反。艺乃诈称奉密敕,勒兵入朝。遂引兵至豳州,豳州治中赵慈皓驰出谒之,艺入据豳州。诏吏部尚书长孙无忌等为行军总管以讨之。赵慈皓闻官军将至,密与统军杨岌图之,事泄,艺囚慈皓。岌在城外觉变,勒兵攻之,艺众溃,弃妻子,将奔突厥。至乌氏,左右斩之,传首长安。弟寿,为利州都督,亦坐诛。初,隋末丧乱,豪桀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唐兴,相帅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三月癸巳,皇后帅内外命妇亲蚕。闰月癸丑朔,日有食之。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凉州都督长乐王幼良,性粗暴,左右百余人,皆无赖子弟,侵暴百姓,又与羌、胡互市。或告幼良有异志,上遣中书令宇文士及驰驿代之,并按其事。左右惧,谋劫幼良入北虏,又欲杀士及据有河西。复有告其谋者,夏四月癸巳,赐幼良死。五月,苑君璋帅众来降。初,君璋引突厥陷马邑,杀高满政,退保恒安。其众皆中国人,多弃君璋来降。君璋惧,亦降,请捍北边以赎罪,上皇许之。君璋请约契,上皇使雁门人元普赐之金券。颉利可汗复遣人招之,君璋犹豫未决,恒安人郭子威说君璋以“恒安地险城坚,突厥方强,且当倚之以观变,未可束手于人。”君璋乃执元普送突厥,复与之合,数与突厥入寇。至是,见颉利政乱,知其不足恃,遂帅众来降。上以君璋为隰州都督、芮国公。有上书请去佞臣者,上问:“佞臣为谁?”对曰:“臣居草泽,不能的知其人,愿陛下与群臣言,或阳怒以试之,彼执理不屈者,直臣也;畏威顺旨者,佞臣也。”上曰:“君,源也;臣,流也。浊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不可得矣。君自为诈,何以责臣下之直乎?朕方以至诚治天下,见前世帝王好以权谲小数接其臣下者,常窃耻之。卿策虽善,朕不取也。”六月辛巳,右仆射密明公封德彝薨。壬辰,复以太子少师萧瑀为左仆射。戊申,上与侍臣论周、秦修短,萧瑀对曰:“纣为不道,武王征之。周及六国无罪,始皇灭之。得天下虽同,人心则异。”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周得天下,增修仁义;秦得天下,益尚诈力,此修短之所以殊也。盖取之或可以逆得,守之不可以不顺故也。”瑀谢不及。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秋七月壬子,以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右仆射。无忌与上为布衣交,加以外戚,有佐命功,上委以腹心,其礼遇群臣莫及,欲用为宰相者数矣。文德皇后固请曰:“妾备位椒房,家之贵宠极矣,诚不愿兄弟复执国政。吕、霍、上官,可为切骨之戒,幸陛下矜察!”上不听,卒用之。初,突厥性淳厚,政令质略。颉利可汗得华人赵德言,委用之。德言专其威福,多变更旧俗,政令烦苛,国人始不悦。颉利又好信任诸胡而疏突厥,胡人贪冒,多反覆,兵革岁动。会大雪,深数尺,杂畜多死,连年饥馑,民皆冻馁。颉利用度不给,重敛诸部,由是内外离怨,诸部多叛,兵浸弱。言事者多请击之,上以问萧瑀、长孙无忌曰:“颉利君臣昏虐,危亡可必。今击之,则新与之盟;不击,恐失机会。如何而可?”瑀请击之。无忌对曰:“虏不犯塞而弃信劳民,非王者之师也。”上乃止。上问公卿以享国久长之策,萧瑀言:“三代封建而久长,秦孤立而速亡。”上以为然,于是始有封建之议。黄门侍郎王珪有密奏,附侍中高士廉,寝而不言。上闻之,八月戊戌,出士廉为安州大都督。九月庚戌朔,日有食之。辛酉,中书令宇文士及罢为殿中监,御史大夫杜淹参豫朝政。他官参豫政事自此始。淹荐刑部员外郎邸怀道,上问其行能,对曰:“炀帝将幸江都,召百官问行留之计,怀道为吏部主事,独言不可。臣亲见之。”上曰:“卿称怀道为是,何为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时不居重任,又知谏不从,徒死无益。”上曰:“卿知炀帝不可谏,何为立其朝?既立其朝,何得不谏?卿仕隋,容可云位卑。后仕王世充,尊显矣,何得亦不谏?”对曰:“臣于世充非不谏,但不从耳。”上曰:“世充若贤而纳谏,不应亡国;若暴而拒谏,卿何得免祸?”淹不能对。上曰:“今日可谓尊任矣,可以谏未?”对曰:“愿尽死。”上笑。辛未,幽州都督王君廓谋叛,道死。君廓在州,骄纵多不法,征入朝。长史李玄道,房玄龄从甥也,凭君廓附书。君廓私发之,不识草书,疑其告己罪,行至渭南,杀驿吏而逃。将奔突厥,为野人所杀。岭南酋长冯盎、谈殿等迭相攻击,久未入朝。诸州奏称盎反,前后以十数。上命将军蔺谟等发江、岭数十州兵讨之。魏徵谏曰:“中国初定,岭南瘴疠险远,不可以宿大兵。且盎反状未成,未宜动众。”上曰:“告者道路不绝,何云反状未成?”对曰:“盎若反,必分兵据险,攻掠州县。今告者已数年,而兵不出境,此不反明矣。诸州既疑其反,陛下又不遣使镇抚,彼畏死,故不敢入朝。若遣信臣示以至诚,彼喜于免祸,可不烦兵而服。”上乃罢兵。冬十月乙酉,遣员外散骑侍郎李公掩持节慰谕之,盎遣其子智戴随使者入朝。上曰:“魏徵令我发一介之使,而岭表遂安,胜十万之师,不可不赏。”赐徵绢五百匹。十二月壬午,左仆射萧瑀坐事免。戊申,利州都督李孝常等谋反,伏诛。孝常因入朝,留京师,与右武卫将军刘德裕及其甥统军元弘善、监门将军长孙安业互说符命,谋以宿卫兵作乱。安业,皇后之异母兄也,嗜酒无赖。父晟卒,弟无忌及后并幼,安业斥还舅氏。及上即位,后不以旧怨为意,恩礼甚厚。及反事觉,后涕泣为之固请曰:“安业罪诚当万死。然不慈于妾,天下知之。今寘以极刑,人必谓妾所为,恐亦为圣朝之累。”由是得减死,流嶲州。或告右丞魏徵私其亲戚,上使御史大夫温彦博按之,无状。彦博言于上曰:“徵不存形迹,远避嫌疑,心虽无私,亦有可责。”上令彦博让徵,且曰:“自今宜存形迹。”他日,徵入见,言于上曰:“臣闻君臣同体,宜相与尽诚。若上下俱存形迹,则国之兴丧尚未可知,臣不敢奉诏。”上瞿然曰:“吾已悔之。”徵再拜曰:“臣幸得奉事陛下,愿使臣为良臣,勿为忠臣。”上曰:“忠、良有以异乎?”对曰:“稷、契、皋陶,君臣协心,俱享尊荣,所谓良臣。龙逄、比干,面折廷争,身诛国亡,所谓忠臣。”上悦,赐绢五百匹。上神采英毅,群臣进见者,皆失举措。上知之,每见人奏事,必假以辞色,冀闻规谏。尝谓公卿曰:“人欲自见其形,必资明镜;君欲自知其过,必待忠臣。苟其君愎谏自贤,其臣阿谀顺旨,君既失国,臣岂能独全?如虞世基等谄事炀帝以保富贵,炀帝既弑,世基等亦诛。公辈宜用此为戒,事有得失,毋惜尽言!”或上言秦府旧兵,宜尽除武职,追入宿卫。上谓之曰:“朕以天下为家,惟贤是与,岂旧兵之外皆无可信者乎?汝之此意,非所以广朕德于天下也。”上谓公卿曰:“昔禹凿山治水而民无谤讟者,与人同利故也。秦始皇营宫室而人怨叛者,病人以利己故也。夫靡丽珍奇,固人之所欲,若纵之不已,则危亡立至。朕欲营一殿,材用已具,鉴秦而止。王公已下,宜体朕此意。”由是二十年间,风俗素朴,衣无锦绣,公私富给。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国家本置中书、门下以相检察,中书诏敕或有差失,则门下当行驳正。人心所见,互有不同,苟论难往来,务求至当,舍己从人,亦复何伤?比来或护己之短,遂成怨隙,或苟避私怨,知非不正。顺一人之颜情,为兆民之深患,此乃亡国之政也。炀帝之世,内外庶官,务相顺从,当是之时,皆自谓有智,祸不及身。及天下大乱,家国两亡,虽其间万一有得免者,亦为时论所贬,终古不磨。卿曹各当徇公忘私,勿雷同也!”上谓侍臣曰:“吾闻西域贾胡得美珠,剖身以藏之,有诸?”侍臣曰:“有之。”上曰:“人皆知彼之爱珠而不爱其身也。吏受赇抵法,与帝王徇奢欲而亡国者,何以异于彼胡之可笑邪?”魏徵曰:“昔鲁哀公谓孔子曰:‘人有好忘者,徙宅而忘其妻。’孔子曰:‘又有甚者,桀、纣乃忘其身。’亦犹是也。”上曰:“然。朕与公辈宜戮力相辅,庶免为人所笑也!”青州有谋反者,州县逮捕支党,收系满狱。诏殿中侍御史安喜崔仁师覆按之。仁师至,悉脱去杻械,与饮食汤沐,宽慰之,止坐其魁首十余人,余皆释之。还报,敕使将往决之。大理少卿孙伏伽谓仁师曰:“足下平反者多,人情谁不贪生,恐见徒侣得免,未肯甘心,深为足下忧之。”仁师曰:“凡治狱当以平恕为本,岂可自规免罪,知其冤而不为伸邪?万一暗短,误有所纵,以一身易十囚之死,亦所愿也。”伏伽惭而退。及敕使至,更讯诸囚,皆曰:“崔公平恕,事无枉滥,请速就死。”无一人异辞者。上好骑射,孙伏伽谏,以为:“天子居则九门,行则警跸,非欲苟自尊严,乃为社稷生民之计也。陛下好自走马射的以娱悦近臣,此乃少年为诸王时所为,非今日天子事业也。既非所以安养圣躬,又非所以仪刑后世,臣窃为陛下不取。”上悦。未几,以伏伽为谏议大夫。隋世选人,十一月集,至春而罢,人患其期促。至是,吏部侍郎观城刘林甫奏四时听选,随阙注拟,人以为便。唐初,士大夫以乱离之后,不乐仕进,官员不充。省符下诸州差人赴选,州府及诏使多以赤牒补官。至是尽省之,勒赴省选,集者七千余人,林甫随才铨叙,各得其所,时人称之。诏以关中米贵,始分人于洛州选。上谓房玄龄曰:“官在得人,不在员多。”命玄龄并省,留文武总六百四十三员。隋秘书监晋陵刘子翼,有学行,性刚直,朋友有过,常面责之。李百药常称:“刘四虽复骂人,人终不恨。”是岁,有诏征之,辞以母老,不至。鄃令裴仁轨私役门夫,上怒,欲斩之。殿中侍御史长安李乾祐谏曰:“法者,陛下所与天下共也,非陛下所独有也。今仁轨坐轻罪而抵极刑,臣恐人无所措手足。”上悦,免仁轨死,以乾祐为侍御史。上尝语及关中、山东人,意有同异。殿中侍御史义丰张行成跪奏曰:“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上善其言,厚赐之。自是每有大政,常使预议。初,突厥既强,敕勒诸部分散,有薛延陀、回纥、都播、骨利干、多滥葛、同罗、仆固、拔野古、思结、浑、斛薛、结、阿跌、契苾、白霫等十五部,皆居碛北,风俗大抵与突厥同。薛延陀于诸部为最强。西突厥曷萨那可汗方强,敕勒诸部皆臣之。曷萨那征税无度,诸部皆怨。曷萨那诛其渠帅百余人,敕勒相帅叛之,共推契苾哥楞为易勿真莫贺可汗,居贪于山北。又以薛延陀乙失钵为也咥小可汗,居燕末山北。及射匮可汗兵复振,薛延陀、契苾二部并去可汗之号以臣之。回纥等六部在郁督军山者,东属始毕可汗。统叶护可汗势衰,乙失钵之孙夷男帅部落七万余家,附于颉利可汗。颉利政乱,薛延陀与回纥、拔野古等相帅叛之。颉利遣其兄子欲谷设将十万骑讨之,回纥酋长菩萨将五千骑,与战于马鬣山,大破之。欲谷设走,菩萨追至天山,部众多为所虏,回纥由是大振。薛延陀又破其四设,颉利不能制。颉利益衰,国人离散。会大雪,平地数尺,羊马多死,民大饥,颉利恐唐乘其弊,引兵入朔州境上,扬言会猎,实设备焉。鸿胪卿郑元璹使突厥还,言于上曰:“戎狄兴衰,专以羊马为候。今突厥民饥畜瘦,此将亡之兆也,不过三年。”上然之。群臣多劝上乘间击突厥,上曰:“新与人盟而背之,不信;利人之灾,不仁;乘人之危以取胜,不武。纵使其种落尽叛,六畜无余,朕终不击,必待有罪,然后讨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遣真珠统俟斤与高平王道立来,献万钉宝钿金带,马五千匹,以迎公主。颉利不欲中国与之和亲,数遣兵入寇,又遣人谓统叶护曰:“汝迎唐公主,要须经我国中过。”统叶护患之,未成婚。二年(戊子,公元628年)春正月辛亥,右仆射长孙无忌罢。时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者,上以表示之,曰:“朕于卿洞然无疑,若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有不通。”又召百官谓之曰:“朕诸子皆幼,视无忌如子,非他人所能间也。”无忌自惧满盈,固求逊位,皇后又力为之请,上乃许之,以为开府仪同三司。置六司侍郎,副六尚书,并置左右司郎中各一人。癸丑,吐谷浑寇岷州,都督李道彦击走之。丁巳,徙汉王恪为蜀王,卫王泰为越王,楚王祐为燕王。上问魏徵曰:“人主何为而明,何为而暗?”对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驩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上谓黄门侍郎王珪曰:“开皇十四年大旱,隋文帝不许赈给,而令百姓就食山东,比至末年,天下储积可供五十年。炀帝恃其富饶,侈心无厌,卒亡天下。但使仓廪之积足以备凶年,其余何用哉?”二月,上谓侍臣曰:“人言天子至尊,无所畏惮。朕则不然,上畏皇天之监临,下惮群臣之瞻仰,兢兢业业,犹恐不合天意,未副人望。”魏徵曰:“此诚致治之要,愿陛下慎终如始,则善矣。”上谓房玄龄等曰:“为政莫若至公。昔诸葛亮窜廖立、李严于南夷,亮卒而立、严皆悲泣,有死者,非至公能如是乎?又高颎为隋相,公平识治体,隋之兴亡,系颎之存没。朕既慕前世之明君,卿等不可不法前世之贤相也。”三月戊寅朔,日有食之。壬子,大理少卿胡演进每月囚帐。上命自今大辟皆令中书、门下四品已上及尚书议之,庶无冤滥。既而引囚,至岐州刺史郑善果,上谓胡演曰:“善果虽复有罪,官品不卑,岂可使与诸囚为伍?自今三品已上犯罪,不须引过,听于朝堂俟进止。”关内旱饥,民多卖子以接衣食。己巳,诏出御府金帛为赎之,归其父母。庚午,诏以去岁霖雨,今兹旱、蝗,赦天下。诏书略曰:“若使年谷丰稔,天下乂安,移灾朕身,以存万国,是所愿也,甘心无吝。”会所在有雨,民大悦。夏四月己卯,诏以:“隋末乱离,因之饥馑,暴骸满野,伤人心目,宜令所在官司收瘗。”初,突厥突利可汗建牙直幽州之北,主东偏,奚、霫等数十部多叛突厥来降,颉利可汗以其失众责之。及薛延陀、回纥等败欲谷设,颉利遣突利讨之,突利兵又败,轻骑奔还。颉利怒,拘之十余日而挞之,突利由是怨,阴欲叛颉利。颉利数征兵于突利,突利不与,表请入朝。上谓侍臣曰:“向者突厥之强,控弦百万,凭陵中夏,用是骄恣,以失其民。今自请入朝,非困穷,肯如是乎?朕闻之,且喜且惧。何则?突厥衰则边境安矣,故喜。然朕或失道,他日亦将如突厥,能无惧乎?卿曹宜不惜苦谏,以辅朕之不逮也。”颉利发兵攻突利,丁亥,突利遣使来求救。上谋于大臣曰:“朕与突利为兄弟,有急不可不救。然颉利亦与之有盟,奈何?”兵部尚书杜如晦曰:“戎狄无信,终当负约,今不因其乱而取之,后悔无及。夫取乱侮亡,古之道也。”丙申,契丹酋长帅其部落来降。颉利遣使请以梁师都易契丹,上谓使者曰:“契丹与突厥异类,今来归附,何故索之?师都中国之人,盗我土地,暴我百姓,突厥受而庇之,我兴兵致讨,辄来救之,彼如鱼游釜中,何患不为我有!借使不得,亦终不以降附之民易之也。”先是,上知突厥政乱,不能庇梁师都,以书谕之,师都不从。上遣夏州都督长史刘旻、司马刘兰成图之,旻等数遣轻骑践其禾稼,多纵反间,离其君臣,其国渐虚,降者相属。其名将李正宝等谋执师都,事泄,来奔,由是上下益相疑。旻等知可取,上表请兵。上遣右卫大将军柴绍、殿中少监薛万均击之,又遣旻等据朔方东城以逼之。师都引突厥兵至城下,刘兰成偃旗卧鼓不出。师都宵遁,兰成追击,破之。突厥大发兵救师都,柴绍等未至朔方数十里,与突厥遇,奋击,大破之,遂围朔方。突厥不敢救,城中食尽。壬寅,师都从父弟洛仁杀师都,以城降,以其地为夏州。太常少卿祖孝孙以梁、陈之音多吴、楚,周、齐之音多胡、夷,于是斟酌南北,考以古声,作《唐雅乐》,凡八十四调、三十一曲、十二和。诏协律郎张文收与孝孙同修定。六月乙酉,孝孙等奏新乐。上曰:“礼乐者,盖圣人缘情以设教耳,治之隆替,岂由于此?”御史大夫杜淹曰:“齐之将亡,作《伴侣曲》,陈之将亡,作《玉树后庭花》,其声哀思,行路闻之皆悲泣,何得言治之隆替不在乐也?”上曰:“不然。夫乐能感人,故乐者闻之则喜,忧者闻之则悲,悲喜在人心,非由乐也。将亡之政,民必愁苦,故闻乐而悲耳。今二曲具存,朕为公奏之,公岂悲乎?”右丞魏徵曰:“古人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乐诚在人和,不在声音也。”臣光曰:臣闻垂能目制方圆,心度曲直,然不能以教人,其所以教人者,必规矩而已矣。圣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然不能以授人,其所以授人者,必礼乐而已矣。礼者,圣人之所履也;乐者,圣人之所乐也。圣人履中正而乐和平,又思与四海共之,百世传之,于是乎作礼乐焉。故工人执垂之规矩而施之器,是亦垂之功已;王者执五帝、三王之礼乐而施之世,是亦五帝、三王之治已。五帝、三王,其违世已久,后之人见其礼知其所履,闻其乐知其所乐,炳然若犹存于世焉。此非礼乐之功邪?夫礼乐有本、有文:中和者,本也;容声者,末也。二者不可偏废。先王守礼乐之本,未尝须臾去于心,行礼乐之文,未尝须臾远于身。兴于闺门,著于朝廷,被于乡遂比邻,达于诸侯,流于四海,自祭祀军旅至于饮食起居,未尝不在礼乐之中。如此数十百年,然后治化周浃,凤凰来仪也。苟无其本而徒有其末,一日行之而百日舍之,求以移风易俗,诚亦难矣。是以汉武帝置协律,歌天瑞,非不美也,不能免哀痛之诏。王莽建羲和,考律吕,非不精也,不能救渐台之祸。晋武制笛尺,调金石,非不详也,不能弭平阳之灾。梁武帝立四器、调八音,非不察也,不能免台城之辱。然则韶、夏、濩、武之音,具存于世,苟其余不足以称之,曾不能化一夫,况四海乎?是犹执垂之规矩而无工与材,坐而待器之成,终不可得也。况齐、陈淫昏之主,亡国之音,蹔奏于庭,乌能变一世之哀乐乎?而太宗遽云治之隆替不由于乐,何发言之易而果于非圣人也如此?夫礼非威仪之谓也,然无威仪则礼不可得而行矣。乐非声音之谓也,然无声音则乐不可得而见矣。譬诸山,取其一土一石而谓之山则不可,然土石皆去,山于何在哉?故曰:“无本不立,无文不行。”奈何以齐、陈之音不验于今世,而谓乐无益于治乱,何异睹拳石而轻泰山乎?必若所言,则是五帝、三王之作乐皆妄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惜哉!戊子,上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徵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畿内有蝗。辛卯,上入苑中,见蝗,掇数枚,祝之曰:“民以谷为命,而汝食之,宁食吾之肺肠。”举手欲吞之,左右谏曰:“恶物或成疾。”上曰:“朕为民受灾,何疾之避?”遂吞之。是岁,蝗不为灾。上曰:“朕每临朝,欲发一言,未尝不三思。恐为民害,是以不多言。”给事中知起居事杜正伦曰:“臣职在记言,陛下之失,臣必书之,岂徒有害于今,亦恐贻讥于后。”上悦,赐帛二百段。上曰:“梁武帝君臣惟谈苦空,侯景之乱,百官不能乘马。元帝为周师所围,犹讲《老子》,百官戎服以听。此深足为戒。朕所好者,唯尧、舜、周、孔之道,以为如鸟有翼,如鱼有水,失之则死,不可暂无耳。”上以辰州刺史裴虔通,隋炀帝故人,特蒙宠任,而身为弑逆。虽时移事变,屡更赦令,幸免族夷,不可犹使牧民,乃下诏除名,流驩州。虔通常言“身除隋室以启大唐”,自以为功,颇有觖望之色。及得罪,怨愤而死。秋七月,诏宇文化及之党莱州刺史牛方裕、绛州刺史薛世良、广州都督长史唐奉义、隋武牙郎将元礼并除名徙边。上谓侍臣曰:“古语有之:‘赦者小人之幸,君子之不幸。’‘一岁再赦,善人喑哑。’夫养稂莠者害嘉谷,赦有罪者贼良民,故朕即位以来,不欲数赦,恐小人恃之轻犯宪章故也!”" }, { "index": 161, "volume_number": "卷161", "content": "第一百九十三·唐纪九起著雍困敦(公元628年)九月,尽重光单阏(公元631年),凡三年有奇。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中贞观二年(戊子,公元628年)九月丙午,初令致仕官在本品之上。上曰:“比见群臣屡上表贺祥瑞,夫家给人足而无瑞,不害为尧、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为桀、纣。后魏之世,吏焚连理木,煮白雉而食之,岂足为至治乎?”丁未,诏:“自今大瑞听表闻,自外诸瑞,申所司而已。”尝有白鹊构巢于寝殿槐上,合欢如腰鼓,左右称贺。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贤,此何足贺?”命毁其巢,纵鹊于野外。天少雨,中书舍人李百药上言:“往年虽出宫人,窃闻太上皇宫及掖庭宫人,无用者尚多,岂惟虚费衣食,且阴气郁积,亦足致旱。”上曰:“妇人幽闭深宫,诚为可愍。洒扫之余,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书左丞戴胄、给事中洹水杜正伦于掖庭西门简出之,前后所出三千余人。己未,突厥寇边。朝臣或请修古长城,发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灾异相仍,颉利不惧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为公扫清沙漠,安用劳民远修障塞乎?”壬申,以前司农卿窦静为夏州都督。静在司农,少卿赵元楷善聚敛,静鄙之,对官属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敛,司农非公不可。今天子节俭爱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惭。上问王珪曰:“近世为国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对曰:“汉世尚儒术,宰相多用经术士,故风俗淳厚;近世重文轻儒,参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冬十月,御史大夫参预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卢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须卿镇抚”。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之,辞以旧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犹敦然诺,奈何既许朕而复悔之?”祖尚固辞。戊子,上复引见,谕之,祖尚固执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为政?”命斩于朝堂,寻悔之。他日,与侍臣论“齐文宣帝何如人”。魏徵对曰:“文宣狂暴,然人与之争,事理屈则从之。有前青州长史魏恺使于梁还,除光州长史,不肯行,杨遵彦奏之。文宣怒,召而责之。恺曰:‘臣先任大州,使还,有劳无过,更得小州,此臣所以不行也。’文宣顾谓遵彦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长也。”上曰:“然。向者卢祖尚虽失人臣之义,朕杀之亦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复其官荫。 [image \"ZGLDRWXZ(一)-0737魏征\" file=Image00065.jpg] 魏徵,选自《中国历代人物像传》。徵状貌不逾中人,而有胆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颜苦谏。或逢上怒甚,徵神色不移,上亦为霁威。尝谒告上冢,还,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严装已毕,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实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尝得佳鹞,自臂之,望见徵来,匿怀中。徵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怀中。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十二月壬午,以黄门侍郎王珪为守侍中。上尝闲居,与珪语,有美人侍侧,上指示珪曰:“此庐江王瑗之姬也,瑗杀其夫而纳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纳之为是邪,非邪?”上曰:“杀人而取其妻,卿何问是非?”对曰:“昔齐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 然弃其所言之人,管仲以为无异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为圣心是之也。”上悦,即出之,还其亲族。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音乐,不称旨,上责之。温彦博、王珪谏曰:“孝孙雅士,今乃使之教宫人,又从而谴之,臣窃以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当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为孝孙游说邪?”彦博拜谢。珪不拜,曰:“陛下责臣以忠直,今臣所言岂私曲邪?此乃陛下负臣,非臣负陛下!”上默然而罢。明日,上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纳谏诚难,朕昨责温彦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为此不尽言也。”上曰:“为朕养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风,坐卧观之,得其在官善恶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备黜陟。县令尤为亲民,不可不择。”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举堪为县令者,以名闻。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谋反不能独为,必与人共之,何患不发,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斩之。”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为其伯父所杀,伯父自立,是为莫贺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国人不服,弩矢毕部推泥孰莫贺设为可汗,泥孰不可。统叶护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贺咄之祸,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为乙毗钵罗肆叶护可汗,与莫贺咄相攻,连兵不息,俱遣使来请婚。上不许,曰:“汝国方乱,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谕以各守部分,勿复相攻。于是西域诸国及敕勒先役属西突厥者皆叛之。突厥北边诸姓多叛颉利可汗归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为可汗,夷男不敢当。上方图颉利,遣游击将军乔师望间道赍册书拜夷男为真珠毗伽可汗,赐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贡,建牙于大漠之郁督军山下,东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伦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罗、仆骨、霫诸部皆属焉。三年(己丑、公元629年)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庙。癸亥,耕藉于东郊。沙门法雅坐妖言诛。司空裴寂尝闻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还乡里。寂请留京师,上数之曰:“计公勋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泽为群臣第一。武德之际货赂公行,纪纲紊乱,皆公之由也,但以故旧不忍尽法。得归守坟墓,幸已多矣!”寂遂归蒲州。未几,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闻,当死。流静州。会山羌作乱,或言劫寂为主。上曰:“寂当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闻寂率家僮破贼。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会卒。二月戊寅,以房玄龄为左仆射,杜如晦为右仆射,以尚书右丞魏徵守秘书监,参预朝政。三月己酉,上录系囚。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上曰:“若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若无天命,‘胜’文何为?”乃释之。丁巳,上谓房玄龄、杜如晦曰:“公为仆射,当广求贤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职也。比闻听受辞讼,日不暇给,安能助朕求贤乎?”因敕“尚书细务属左右丞,唯大事应奏者,乃关仆射”。玄龄明达吏事,辅以文学,夙夜尽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宽平,闻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备取人,不以己长格物。与杜如晦引拔士类,常如不及。至于台阁规模,皆二人所定。上每与玄龄谋事,必曰:“非如晦不能决。”及如晦至,卒用玄龄之策。盖玄龄善谋,如晦能断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国。故唐世称贤相,推房、杜焉。玄龄虽蒙宠待,或以事被谴,辄累日诣朝堂,稽颡请罪,恐惧若无所容。玄龄监修国史,上语之曰:“比见《汉书》载《子虚》《上林赋》,浮华无用。其上书论事,词理切直者,朕从与不从,皆当载之。”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义宫,更名大安宫。上始御太极殿,谓群臣曰:“中书、门下,机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应论执。比来唯睹顺从,不闻违异。若但行文书,则谁不可为,何必择才也?”房玄龄等皆顿首谢。故事:凡军国大事,则中书舍人各执所见,杂署其名,谓之五花判事。中书侍郎、中书令省审之,给事中、黄门侍郎驳正之。上始申明旧制,由是鲜有败事。茌平人马周,客游长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极言得失。何武人不学,不知所言,周代之陈便宜二十余条。上怪其能,以问何,对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马周为臣具草耳。”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数辈。及谒见,与语,甚悦,令直门下省,寻除监察御史,奉使称旨。上以常何为知人,赐绢三百匹。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丙子,薛延陀毗伽可汗遣其弟统特勒入贡,上赐以宝刀及宝鞭,谓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颉利可汗大惧,始遣使称臣,请尚公主,修婿礼。代州都督张公谨上言突厥可取之状,以为:“颉利纵欲逞暴,诛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设、欲谷设皆得罪,无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旱,糇粮乏绝,四也。颉利疏其族类,亲委诸胡,胡人反覆,大军一临,必生内变,五也。华人入北,其众甚多,比闻所在啸聚,保据山险,大军出塞,自然响应,六也。”上以颉利可汗既请和亲,复援梁师都,丁亥,命兵部尚书李靖为行军总管讨之,以张公谨为副。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帅三千骑来降。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罗、奚酋长并帅众来降。冬十一月辛丑,突厥寇河西,肃州刺史公孙武达、甘州刺史成仁重与战,破之,捕虏千余口。上遣使至凉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鹰,使者讽大亮使献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绝畋游而使者求鹰。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谓侍臣曰:“李大亮可谓忠直。”手诏褒美,赐以胡瓶及荀悦《汉纪》。庚申,以行并州都督李世勣为通汉道行军总管,兵部尚书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华州刺史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灵州大都督薛万徹为畅武道行军总管,众合十余万,皆受李靖节度,分道出击突厥。乙丑,任城王道宗击突厥于灵州,破之。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谓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常痛心。今单于稽颡,庶几可雪前耻。”壬午,靺鞨遣使入贡,上曰:“靺鞨远来,盖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谓御戎无上策,朕今治安中国,而四夷自服,岂非上策乎?”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逊位,上许之。乙酉,上问给事中孔颖达曰:“《论语》:‘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具释其义以对,且曰:“非独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内蕴神明,外当玄默,故《易》称‘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陵人,饰非拒谏,则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庚寅,突厥郁射设帅所部来降。闰月丁未,东谢酋长谢元深、南谢酋长谢强来朝。诸谢皆南蛮别种,在黔州之西。诏以东谢为应州、南谢为庄州,隶黔州都督。是时远方诸国来朝贡者甚众,服装诡异,中书侍郎颜师古请图写以示后,作《王会图》,从之。乙丑,牂柯酋长谢能羽及充州蛮入贡,诏以牂柯为牂州。党项酋长细封步赖来降,以其地为轨州。各以其酋长为刺史。党项地亘三千里,姓别为部,不相统一,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旁当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步赖既为唐所礼,余部相继来降,以其地为崌、奉、岩、远四州。是岁,户部奏:中国人自塞外归,及四夷前后降附者,男女一百二十余万口。房玄龄、王珪掌内外官考,治书侍御史万年权万纪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徵谏曰:“玄龄、珪皆朝廷旧臣,素以忠直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间能无一二人不当?察其情,终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则皆不可信,岂得复当重任?且万纪比来恒在考堂,曾无驳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陈论。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诚徇国也。使推之得实,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虚,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爱者治体,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释不问。濮州刺史庞相寿坐贪污解任,自陈尝在秦王幕府。上怜之,欲听还旧任。魏徵谏曰:“秦王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足使为善者惧。”上欣然纳之,谓相寿曰:“我昔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独私故人。大臣所执如是,朕何敢违?”赐帛遣之。相寿流涕而去。四年(庚寅,公元630年)春正月,李靖帅骁骑三千自马邑进屯恶阳岭,夜袭定襄,破之。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惊曰:“唐不倾国而来,靖何敢孤军至此?”其众一日数惊,乃徙牙于碛口。靖复遣谍离其心腹,颉利所亲康苏密以隋萧后及炀帝之孙政道来降。乙亥,至京师。先是,有降胡言“中国人或潜通书启于萧后者”。至是,中书舍人杨文瓘请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强,愚民无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须问也?”李世勣出云中,与突厥战于白道,大破之。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温汤。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阴山。先是,颉利既败,窜于铁山,余众尚数万。遣执失思力入见,谢罪,请举国内附,身自入朝。上遣鸿胪卿唐俭等慰抚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颉利外为卑辞,内实犹豫,欲俟草青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与李世勣会白道,相与谋曰:“颉利虽败,其众犹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远,追之难及。今诏使至彼,虏必自宽,若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往袭之,不战可擒矣。”以其谋告张公谨,公谨曰:“诏书已许其降,使者在彼,奈何击之?”靖曰:“此韩信所以破齐也。唐俭辈何足惜?”遂勒兵夜发,世勣继之,军至阴山,遇突厥千余帐,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苏定方帅二百骑为前锋,乘雾而行,去牙帐七里,虏乃觉之。颉利乘千里马先走,靖军至,虏众遂溃。唐俭脱身得归。靖斩首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获杂畜数十万,杀隋义成公主,擒其子叠罗施。颉利帅万余人欲度碛,李世勣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长皆帅众降,世勣虏五万余口而还。斥地自阴山北至大漠,露布以闻。丙午,上还宫。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以御史大夫温彦博为中书令,守侍中王珪为侍中。守户部尚书戴胄为户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常少卿萧瑀为御史大夫,与宰臣参议朝政。三月戊辰,以突厥夹毕特勒阿史那思摩为右武候大将军。四夷君长诣阙请上为天可汗,上曰:“我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称万岁。是后以玺书赐西北君长,皆称天可汗。庚午,突厥思结俟斤帅众四万来降。丙子,以突利可汗为右卫大将军、北平郡王。初,始毕可汗以启民母弟苏尼失为沙钵罗设,督部落五万家,牙直灵州西北。及颉利政乱,苏尼失所部独不携二。突利之来奔也,颉利立之为小可汗。及颉利败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浑。大同道行军总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苏尼失执送颉利。颉利以数骑夜走,匿于荒谷。苏尼失惧,驰追获之。庚辰,行军副总管张宝相帅众奄至沙钵罗营,俘颉利送京师,苏尼失举众来降,漠南之地遂空。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问疾,又自临视之。甲申,薨。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赐其家。久之,语及如晦,必流涕,谓房玄龄曰:“公与如晦同佐朕,今独见公,不见如晦矣!”突厥颉利可汗至长安,夏四月戊戌,上御顺天楼,盛陈文物,引见颉利,数之曰:“汝藉父兄之业,纵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数与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强好战,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迁延不来,五也。然自便桥以来,不复大入为寇,以是得不死耳。”颉利哭谢而退。诏馆于太仆,厚廪食之。上皇闻擒颉利,叹曰:“汉高祖困白登,不能报。今我子能灭突厥,吾托付得人,复何忧哉?”上皇召上与贵臣十余人及诸王、妃、主置酒凌烟阁,酒酣,上皇自弹琵琶,上起舞,公卿迭起为寿,逮夜而罢。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万口,诏群臣议区处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为中国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兖、豫之间,分其种落,散居州县,教之耕织,可以化胡虏为农民,永空塞北之地。”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突厥、铁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请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长,领其部落,则永永无患矣。”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突厥虽云一国,然其种类区分,各有酋帅。今宜因其离散,各即本部署为君长,不相臣属。纵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存其本族而已。国分则弱而易制,势敌则难相吞灭,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国。仍请于定襄置都护府,为其节度,此安边之长策也。”夏州都督窦静以为:“戎狄之性,有如禽兽,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义教,况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国,有损无益,恐一旦变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余,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权弱势分,易为羁制,可使常为藩臣,永保边塞。”温彦博以为:“徙于兖、豫之间,则乖违物性,非所以存养之也。请准汉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顺其土俗,以实空虚之地,使为中国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为:“突厥世为寇盗,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尽杀,宜纵之使还故土,不可留之中国。夫戎狄人面兽心,弱则请服,强则叛乱,固其常性。今降者众近十万,数年之后,蕃息倍多,必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晋初诸胡与民杂居中国,郭钦、江统,皆劝武帝驱出塞外以绝乱阶,武帝不从。后二十余年,伊、洛之间,遂为毡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鉴也!”彦博曰:“王者之于万物。天覆地载,靡有所遗。今突厥穷来归我,奈何弃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无类。’若救其死亡,授以生业,教之礼义,数年之后,悉为吾民。选其酋长,使入宿卫,畏威怀德,何后患之有?”上卒用彦博策,处突厥降众,东自幽州,西至灵州。分突利故所统之地,置顺、祐、化、长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云中都督府,以统其众。五月辛未,以突利为顺州都督,使帅部落之官。上戒之曰:“尔祖启民挺身奔隋,隋立以为大可汗,奄有北荒,尔父始毕反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尔今日乱亡如此。我所以不立尔为可汗者,惩启民前事故也。今命尔为都督,尔宜善守中国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国久安,亦使尔宗族永全也!”壬申,以阿史那苏尼失为怀德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怀化郡王。颉利之亡也,诸部落酋长皆弃颉利来降,独思摩随之,竟与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军,寻以为北开州都督,使统颉利旧众。丁丑,以右武卫大将军史大奈为丰州都督,其余酋长至者,皆拜将军、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余人,殆与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长安者近万家。辛巳,诏:“自今讼者,有经尚书省判不服,听于东宫上启,委太子裁决。若仍不伏,然后闻奏。”丁亥,御史大夫萧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帐,御军无法,突厥珍物,虏掠俱尽,请付法司推科。上特敕勿劾。及靖入见,上大加责让,靖顿首谢。久之,上乃曰:“隋史万岁破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朕则不然,录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禄大夫,赐绢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户。未几,上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为怀。”复赐绢二千匹。林邑献火珠,有司以其表辞不顺,请讨之。上曰:“好战者亡,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亲见也。小国胜之不武,况未可必乎!语言之间,何足介意?”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苏尼失为北宁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应为北抚州都督。壬寅,以右骁卫将军康苏密为北安州都督。乙卯,发卒修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玄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修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高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远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毂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铁毂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已用数十万功,则其余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玄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耳。”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玄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玄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玄素彩二百匹。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乙丑,上问房玄龄、萧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对曰:“文帝勤于为治,每临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论事,卫士传餐而食。虽性非仁厚,亦励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则照有不通,喜察则多疑于物。事皆自决,不任群臣。天下至广,一日万机,虽复劳神苦形,岂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决受成,虽有愆违,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则不然。择天下贤才,寘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关由宰相,审熟便安,然后奏闻。有功则赏,有罪则刑,谁敢不竭心力以修职业,何忧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应执奏,毋得阿从,不尽己意。”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纲为太子少师,以兼御史大夫萧瑀为太子少傅。李纲有足疾,上赐以步舆,使之乘至閤下,数引入禁中,问以政事。每至东宫,太子亲拜之。太子每视事,上令纲与房玄龄侍坐。先是,萧瑀与宰相参议朝政,瑀气刚而辞辩,房玄龄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龄、魏徵、温彦博尝有微过,瑀劾奏之,上竟不问。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罢御史大夫,为太子少傅,不复预闻朝政。西突厥种落散在伊吾,诏以凉州都督李大亮为西北道安抚大使,于碛口贮粮,来者赈给,使者招慰,相望于道。大亮上言:“欲怀远者必先安近,中国如本根,四夷如枝叶,疲中国以奉四夷,犹拔本根以益枝叶也。臣远考秦、汉,近观隋室,外事戎狄,皆致疲弊。今招致西突厥,但见劳费,未见其益。况河西州县萧条,突厥微弱以来,始得耕获。今又供亿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罢招慰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长,求称臣内属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为中国藩蔽,此乃施虚惠而收实利也。”上从之。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绿,八品服青。妇人从其夫色。”甲寅,诏以兵部尚书李靖为右仆射。靖性沉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如不能言。突厥既亡,营州都督薛万淑遣契丹酋长贪没折说谕东北诸夷,奚、霫、室韦等十余部皆内附。万淑,万均之兄也。戊午,突厥欲谷设来降。欲谷设,突利之弟也。颉利败,欲谷设奔高昌,闻突利为唐所礼,遂来降。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内属,置伊吾郡。隋乱,臣于突厥。颉利既灭,举其属七城来降,因以其地置西伊州。思结部落饥贫,朔州刺史新丰张俭招集之,其不来者,仍居碛北,亲属私相往还,俭亦不禁。及俭徙胜州都督,州司奏思结将叛,诏俭往察之。俭单骑入其部落说谕,徙之代州,即以俭检校代州都督,思结卒无叛者。俭因劝之营田,岁大稔。俭恐虏蓄积多,有异志,奏请和籴以充边储。部落喜,营田转力,而边备实焉。丙子,开南蛮地置费州、夷州。己卯,上幸陇州。冬十一月壬辰,以右卫大将军侯君集为兵部尚书,参议朝政。甲子,车驾还京师。上读《明堂针炙书》,云:“人五藏之系,咸附于背。”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十二月甲辰,上猎于鹿苑。乙巳,还宫。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西域诸国咸欲因文泰遣使入贡,上遣文泰之臣厌怛纥干往迎之。魏徵谏曰:“昔光武不听西域送侍子,置都护,以为不以蛮夷劳中国。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来,劳费已甚,今借使十国入贡,其徒旅不减千人。边民荒耗,将不胜其弊。若听其商贾往来,与边民交市,则可矣,傥以宾客遇之,非中国之利也。”时厌怛纥干已行,上遽令止之。诸宰相侍宴,上谓王珪曰:“卿识鉴精通,复善谈论,玄龄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谓与数子何如?”对曰:“孜孜奉国,知无不为,臣不如玄龄。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详明,出纳惟允,臣不如温彦博。处繁治剧,众务毕举,臣不如戴胄。耻君不及尧、舜,以谏争为己任,臣不如魏徵。至于激浊扬清,嫉恶好善,臣于数子,亦有微长。”上深以为然,众亦服其确论。上之初即位也,尝与群臣语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乱之后,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徵对曰:“不然。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譬犹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也。”上深然之。封德彝非之曰:“三代以还,人渐浇讹,故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盖欲化而不能,岂能之而不欲邪?魏徵书生,未识时务,若信其虚论,必败国家。”徵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黄帝征蚩尤,颛顼诛九黎,汤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致太平,岂非承大乱之后邪?若谓古人淳朴,渐至浇讹,则至于今日,当悉化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从徵言。元年,关中饥,米斗直绢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是岁,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米斗不过三、四钱,终岁断死刑才二十九人。东至于海,南及五岭,皆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路焉。上谓长孙无忌曰:“贞观之初,上书者皆云:‘人主当独运威权,不可委之臣下。’又云:‘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徵劝朕‘偃武修文,中国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长并带刀宿卫,部落皆袭衣冠,徵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彝见之耳!”徵再拜谢曰:“突厥破灭,海内康宁,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称所任,则其功岂独在朕乎?”房玄龄奏:“阅府库甲兵,远胜隋世。”上曰:“甲兵武备,诚不可阙。然炀帝甲兵岂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尽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上谓秘书监萧璟曰:“卿在隋世数见皇后乎?”对曰:“彼儿女且不得见,臣何人,得见之?”魏徵曰:“臣闻炀帝不信齐王,恒有中使察之,闻其宴饮,则曰‘彼营何事得遂而喜’;闻其忧悴,则曰‘彼有他念故尔’。父子之间且犹如是,况他人乎?”上笑曰:“朕今视杨政道,胜炀帝之于齐王远矣。”璟,瑀之兄也。西突厥肆叶护可汗既先可汗之子,为众所附,莫贺咄可汗所部酋长多归之。肆叶护引兵击莫贺咄,莫贺咄兵败,逃于金山,为泥熟设所杀,诸部共推肆叶护为大可汗。五年(辛卯,公元631年)春正月,诏僧、尼、道士致拜父母。癸酉,上大猎于昆明池,四夷君长咸从。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丙子,还宫,亲献禽于大安宫。癸未,朝集使赵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咸服,请封禅,上手诏不许。有司上言皇太子当冠,用二月吉,请追兵备仪仗。上曰:“东作方兴,宜改用十月。”少傅萧瑀奏:“据阴阳不若二月。”上曰:“吉凶在人。若动依阴阳,不顾礼义,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与吉会。农时最急,不可失也。”二月甲辰,诏:“诸州有京观处,无问新旧,宜悉刬削,加土为坟,掩蔽枯朽,勿令暴露。”己酉,封皇弟元裕为郐王,元名为谯王,灵夔为魏王,元祥为许王,元晓为密王。庚戌,封皇子愔为梁王,恽为郯王,贞为汉王,治为晋王,慎为申王,嚣为江王,简为代王。夏四月壬辰,代王简薨。壬寅,灵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追击,破之。隋末,中国人多没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赎之。五月乙丑,有司奏,凡得男女八万口。六月甲寅,太子少师新昌贞公李纲薨。初,周齐王宪女,孀居无子,纲赡恤甚厚。纲薨,其女以父礼丧之。秋八月甲辰,遣使诣高丽,收隋氏战亡骸骨,葬而祭之。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为妖言,诏按其事。大理丞张蕴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当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劾奏:“蕴古贯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为其刺史,情在阿纵,按事不实。”上怒,命斩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虽令即决,仍三覆奏乃行刑。”权万纪与侍御史李仁发,俱以告讦有宠于上,由是诸大臣数被谴怒。魏徵谏曰:“万纪等小人,不识大体,以讦为直,以谗为忠。陛下非不知其无堪,盖取其无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而万纪等挟恩依势,逞其奸谋,凡所弹射,皆非有罪。陛下纵未能举善以厉俗,奈何昵奸以自损乎?”上默然,赐绢五百匹。久之,万纪等奸状自露,皆得罪。九月,上修仁寿宫,更命曰九成宫。又将修洛阳宫,民部尚书戴胄表谏,以“乱离甫尔,百姓凋弊,帑藏空虚,若营造不已,公私劳费,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亲,但以忠直体国,知无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琎修洛阳宫,琎凿池筑山,雕饰华靡。上遽命毁之,免琎官。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后苑,左领军将军执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为万民的父母,奈何自轻?”上又将逐鹿,思力脱巾解带,跪而固谏,上为之止。初,上令群臣议封建,魏徵议以为:“若封建诸侯,则卿大夫咸资俸禄,必致厚敛。又,京畿赋税不多,所资畿外。若尽以封国邑,经费顿阙。又,燕、秦、赵、代俱带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难以奔赴。”礼部侍郎李百药以为:“运祚修短,定命自天,尧、舜大圣,守之而不能固;汉、魏微贱,拒之而不能却。今使勋戚子孙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后,将骄淫自恣,攻战相残,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迭居也。”中书侍郎颜师古以为:“不若分王诸子,勿令过大,间以州县,杂错而居,互相维持,使各守其境,协力同心,足扶京室。为置官寮,皆省司选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贡礼仪,具为条式。一定此制,万世无虞。”十一月,诏:“皇家宗室及勋贤之臣,宜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非有大故,毋或黜免,所司明为条列,定等级以闻。”丁巳,林邑献五色鹦鹉。丁卯,新罗献美女二人。魏徵以为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鹦鹉犹能自言苦寒,思归其国,况二女远别亲戚乎?”并鹦鹉,各付使者而归之。倭国遣使入贡,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节往抚之。表仁与其王争礼,不宣命而还。丙子,上祀圜丘。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开党项之地十六州、四十七县。上谓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盖欲思之详熟故也。而有司须臾之间,三覆已讫。又,古刑人,君为之彻乐减膳。朕庭无常设之乐,然常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断狱,唯据律文,虽情在可矜,而不敢违法,其间岂能尽无冤乎?”丁亥,制:“决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进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举乐。皆令门下覆视。有据法当死而情可矜者,录状以闻。”由是全活甚众。其五覆奏者,以决前一二日,至决日又三覆奏。唯犯恶逆者一覆奏而已。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复上表请封禅,不许。壬寅,上幸骊山温汤。戊申,还宫。上谓执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赏罚,故欲公等极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恶人违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康国求内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来绝域,以求服远之名,无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国内附,傥有急难,于义不得不救。师行万里,岂不疲劳?劳百姓以取虚名,朕不为也。”遂不受。谓侍臣曰:“治国如治病,病虽愈,犹宜将护,傥遽自放纵,病复作,则不可救矣。今中国幸安,四夷俱服,诚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惧不终,故欲数闻卿辈谏争也。”魏徵曰:“内外治安,臣不以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上尝与侍臣论狱,魏徵曰:“炀帝时尝有盗发,帝令於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讯取服,凡二千余人,帝悉令斩之。大理丞张元济怪其多,试寻其状,内五人尝为盗,余皆平民。竟不敢执奏,尽杀之。”上曰:“此岂唯炀帝无道,其臣亦不尽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是岁,高州总管冯盎入朝。未几,罗窦诸洞獠反,敕盎帅部落二万,为诸军前锋。獠数万人,屯据险要,诸军不得进。盎持弩谓左右曰:“尽吾此矢,足知胜负矣。”连发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纵兵乘之,斩首千余级。上美其功,前后赏赐,不可胜数。盎所居地方二千里,奴婢万余人,珍货充积。然为治勤明,所部爱之。新罗王真平卒,无嗣,国人立其女善德为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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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唐纪十起玄黓执徐(公元632年),尽强圉作噩(公元637年)四月,凡五年有奇。太宗文武大圣大广孝皇帝上之下贞观六年(壬辰,公元632年)春正月乙卯朔,日有食之。癸酉,静州獠反,将军李子和讨平之。文武官复请封禅,上曰:“卿辈皆以封禅为帝王盛事,朕意不然。若天下乂安,家给人足,虽不封禅,庸何伤乎?昔秦始皇封禅,而汉文帝不封禅,后世岂以文帝之贤不及始皇邪?且事天扫地而祭,何必登泰山之巅,封数尺之土,然后可以展其诚敬乎?”群臣犹请之不已,上亦欲从之,魏徵独以为不可。上曰:“公不欲朕封禅者,以功未高邪?”曰:“高矣。”“德未厚邪?”曰:“厚矣。”“中国未安邪?”曰:“安矣。”“四夷未服邪?”曰:“服矣。”“年谷未丰邪?”曰:“丰矣。”“符瑞未至邪?”曰:“至矣。”“然则何为不可封禅?”对曰:“陛下虽有此六者,然承隋末大乱之后,户口未复,仓廪尚虚,而车驾东巡,千乘万骑,其供顿劳费,未易任也。且陛下封禅,则万国咸集,远夷君长,皆当扈从。今自伊、洛以东至于海、岱,烟火尚希,灌莽极目,此乃引戎狄入腹中,示之以虚弱也。况赏赉不赀,未厌远人之望。给复连年,不偿百姓之劳。崇虚名而受实害,陛下将焉用之?”会河南、北数州大水,事遂寝。上将幸九成宫,通直散骑常侍姚思廉谏。上曰:“朕有气疾,暑辄顿剧,往避之耳。”赐思廉绢五十匹。监察御史马周上疏,以为:“东宫在宫城之中,而大安宫乃在宫城之西,制度比于宸居,尚为卑小,于四方观听,有所不足。宜增修高大,以称中外之望。又,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视膳。今九成宫去京师三百余里,太上皇或时思念陛下,陛下何以赴之?又,车驾此行,欲以避暑。太上皇尚留暑中,而陛下独居凉处,温凊之礼,窃所未安。今行计已成,不可复止,愿速示返期,以解众惑。又,王长通、白明达皆乐工,韦槃提、斛斯正止能调马,纵使技能出众,正可赉之金帛,岂得超授官爵,鸣玉曳履,与士君子比肩而立,同坐而食?臣窃耻之。”上深纳之。上以新令无三师官,二月丙戌,诏特置之。三月戊辰,上幸九成宫。庚午,吐谷浑寇兰州,州兵击走之。长乐公主将出降,上以公主皇后所生,特爱之,敕有司资送倍于永嘉长公主。魏徵谏曰:“昔汉明帝欲封皇子,曰:‘我子岂得与先帝子比?’皆令半楚、淮阳。今资送公主,倍于长主,得无异于明帝之意乎?”上然其言,入告皇后。后叹曰:“妾亟闻陛下称重魏徵,不知其故,今观其引礼义以抑人主之情,乃知真社稷之臣也!妾与陛下结发为夫妇,曲承恩礼,每言必先候颜色,不敢轻犯威严。况以人臣之疏远,乃能抗言如是,陛下不可不从。”因请遣中使赍钱四百缗、绢四百匹以赐徵,且语之曰:“闻公正直,乃今见之,故以相赏。公宜常秉此心,勿转移也。”上尝罢朝,怒曰:“会须杀此田舍翁!”后问为谁,上曰:“魏徵每廷辱我。”后退,具朝服立于庭,上惊问其故。后曰:“妾闻主明臣直,今魏徵直,由陛下之明故也,妾敢不贺?”上乃悦。夏四月辛卯,襄州都督邹襄公张公谨卒。明日,上出次发哀。有司奏,辰日忌哭。上曰:“君之于臣,犹父子也,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六月己亥,金州刺史酆悼王元亨薨。辛亥,江王嚣薨。秋七月丙辰,焉耆王突骑支遣使入贡。初,焉耆入中国由碛路,隋末闭塞,道由高昌。突骑支请复开碛路以便往来,上许之。由是高昌恨之,遣兵袭焉耆,大掠而去。辛未,宴三品已上于丹霄殿。上从容言曰:“中外乂安,皆公卿之力。然隋炀帝威加夷、夏,颉利跨有北荒,统叶护雄据西域,今皆覆亡,此乃朕与公等所亲见,勿矜强盛以自满也!”西突厥肆叶护可汗发兵击薛延陀,为薛延陀所败。肆叶护性猜狠,信谗。有乙利可汗,功最多,肆叶护以非其族类,诛灭之,由是诸部皆不自保。肆叶护又忌莫贺设之子泥孰,阴欲图之,泥孰奔焉耆。设卑达官与弩失毕二部攻之,肆叶护轻骑奔康居,寻卒。国人迎泥孰于焉耆而立之,是为咄陆可汗,遣使内附。丁酉,遣鸿胪少卿刘善因立咄陆为奚利邲咄陆可汗。闰月乙卯,上宴近臣于丹霄殿,长孙无忌曰:“王珪、魏徵,昔为仇雠,不谓今日得同此宴。”上曰:“徵、珪尽心所事,故我用之。然徵每谏,我不从,我与之言辄不应,何也?”魏徵对曰:“臣以事为不可,故谏;陛下不从而臣应之,则事遂施行,故不敢应。”上曰:“且应而复谏,庸何伤?”对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臣心知其非而口应陛下,乃面从也。岂稷、契事舜之意邪?”上大笑曰:“人言魏徵举止疏慢,我视之更觉妩媚,正为此耳!”徵起,拜谢曰:“陛下开臣使言,故臣得尽其愚;若陛下拒而不受,臣何敢数犯颜色乎?”戊辰,秘书少监虞世南上《圣德论》,上赐手诏,称:“卿论太高。朕何敢拟上古?但比近世差胜耳。然卿适睹其始,未知其终。若朕能慎终如始,则此论可传;如或不然,恐徒使后世笑卿也。”九月己酉,幸庆善宫,上生时故宅也,因与贵人宴,赋诗。起居郎清平吕才被之管弦,命曰《功成庆善乐》,使童子八佾为《九功之舞》。大宴会,与《破陈舞》偕奏于庭。同州刺史尉迟敬德预宴,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何功,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谕解之。敬德拳殴道宗,目几眇。上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见汉高祖诛灭功臣,意常尤之,故欲与卿等共保富贵,令子孙不绝。然卿居官数犯法,乃知韩、彭菹醢,非高祖之罪也。国家纲纪,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得,勉自修饬,无贻后悔!”敬德由是始惧而自戢。冬十月乙卯,车驾还京师。帝侍上皇宴于大安宫,帝与皇后更献饮膳及服御之物,夜久乃罢。帝亲为上皇捧舆至殿门,上皇不许,命太子代之。突厥颉利可汗郁郁不得意,数与家人相对悲泣,容貌羸惫。上见而怜之,以虢州地多麋鹿,可以游猎,乃以颉利为虢州刺史。颉利辞,不愿往。癸未,复以为右卫大将军。十一月辛巳,契苾酋长何力帅部落六千余家诣沙州降,诏处之于甘、凉之间,以何力为左领军将军。庚寅,以左光禄大夫陈叔达为礼部尚书。帝谓叔达曰:“卿武德中有谠言,故以此官相报。”对曰:“臣见隋室父子相残,以取乱亡,当日之言,非为陛下,乃社稷之计耳!”十二月癸丑,帝与侍臣论安危之本。中书令温彦博曰:“伏愿陛下常如贞观初,则善矣。”帝曰:“朕比来怠于为政乎?”魏徵曰:“贞观之初,陛下志在节俭,求谏不倦。比来营缮微多,谏者颇有忤旨,此其所以异耳。”帝拊掌大笑曰:“诚有是事!”辛未,帝亲录系囚,见应死者,闵之,纵使归家,期以来秋来就死。仍敕天下死囚,皆纵遣,使至期来诣京师。是岁,党项羌前后内属者三十万口。公卿以下请封禅者首尾相属,上谕以“旧有气疾,恐登高增剧,公等勿复言”。上谓侍臣曰:“朕比来决事或不能皆如律令,公辈以为事小,不复执奏。夫事无不由小而致大,此乃危亡之端也。昔关龙逄忠谏而死,朕每痛之。炀帝骄暴而亡,公辈所亲见也。公辈常宜为朕思炀帝之亡,朕常为公辈念关龙逄之死,何患君臣不相保乎?”上谓魏徵曰:“为官择人,不可造次。用一君子,则君子皆至;用一小人,则小人竞进矣。”对曰:“然。天下未定,则专取其才,不考其行;丧乱既平,则非才行兼备不可用也。”七年(癸巳,公元633年)春正月,更名《破陈乐》曰《七德舞》。癸巳,宴三品已上及州牧、蛮夷酋长于玄武门,奏《七德》《九功》之舞。太常卿萧瑀上言:“《七德舞》形容圣功,有所未尽,请写刘武周、薛仁果、窦建德、王世充等擒获之状。”上曰:“彼皆一时英雄,今朝廷之臣往往尝北面事之,若睹其故主屈辱之状,能不伤其心乎?”瑀谢曰:“此非臣愚虑所及。”魏徵欲上偃武修文,每侍宴,见《七德舞》辄俯首不视,见《九功舞》则谛观之。三月戊子,侍中王珪坐漏泄禁中语,左迁同州刺史。庚寅,以秘书监魏徵为侍中。直太史雍人李淳风奏灵台候仪制度疏略,但有赤道,请更造浑天黄道仪,许之。癸巳,成而奏之。夏五月癸未,上幸九成宫。雅州道行军总管张士贵击反獠,破之。秋八月乙丑,左屯卫大将军谯敬公周范卒。上行幸,常令范与房玄龄居守。范为人忠笃严正,疾甚,不肯出外,竟终于内省。与玄龄相抱而诀曰:“所恨不获再奉圣颜!”辛未,以张士贵为龚州道行军总管,使击反獠。九月,山东、河南四十余州水,遣使赈之。去岁所纵天下死囚凡三百九十人,无人督帅,皆如期自诣朝堂,无一人亡匿者,上皆赦之。冬十月庚申,上还京师。十一月壬辰,以开府仪同三司长孙无忌为司空,无忌固辞曰:“臣忝预外戚,恐天下谓陛下为私。”上不许,曰:“吾为官择人,惟才是与。苟或不才,虽亲不用,襄邑王神符是也;如其有才,虽仇不充,魏徵等是也。今日所举,非私亲也。”十二月甲寅,上幸芙蓉园。丙辰,校猎少陵原。戊午,还宫,从上皇置酒故汉未央宫。上皇命突厥颉利可汗起舞,又命南蛮酋长冯智戴咏诗,既而笑曰:“胡、越一家,自古未有也!”帝奉觞上寿曰:“今四夷入臣,皆陛下教诲,非臣智力所及。昔汉高祖亦从太上皇置酒此宫,妄自矜大,臣所不取也。”上皇大悦。殿上皆呼万岁。帝谓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杜正伦曰:“朕年十八,犹在民间,民之疾苦情伪,无不知之。及居大位,区处世务,犹有差失。况太子生长深宫,百姓艰难,耳目所未涉,能无骄逸乎?卿等不可不极谏!”太子好嬉戏,颇亏礼法,志宁与右庶子孔颖达数直谏。上闻而嘉之,各赐金一斤,帛五百匹。工部尚书段纶奏征巧工杨思齐,上令试之。纶使先造傀儡。上曰:“得巧工庶供国事,卿令先造戏具,岂百工相戒无作淫巧之意邪?”乃削纶阶。嘉、陵州獠反,命邗江府统军牛进达击破之。上问魏徵曰:“群臣上书可采,及召对多失次,何也?”对曰:“臣观百司奏事,常数日思之,及至上前,三分不能道一。况谏者拂意触忌,非陛下借之辞色,岂敢尽其情哉?”上由是接群臣辞色愈温,尝曰:“炀帝多猜忌,临朝对群臣多不语。朕则不然,与群臣相亲如一体耳。”八年(甲午,公元634年)春正月癸未,突厥颉利可汗卒。命国人从其俗,焚尸葬之。辛丑,行军总管张士贵讨东、西王洞反獠,平之。上欲分遣大臣为诸道黜陟大使,未得其人。李靖荐魏徵。上曰:“徵箴规朕失,不可一日离左右。”乃命靖与太常卿萧瑀等凡十三人分行天下,“察长吏贤不肖,问民间疾苦,礼高年,赈穷乏,起久淹,俾使者所至,如朕亲睹”。三月庚辰,上幸九成宫。夏五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初,吐谷浑可汗伏允遣使入贡,未返,大掠鄯州而去。上遣使让之,征伏允入朝,称疾不至,仍为其子尊王求婚。上许之,令其亲迎,尊王又不至,乃绝婚。伏允又遣兵寇兰、廓二州。伏允年老,信其臣天柱王之谋,数犯边。又执唐使者赵德楷,上遣使谕之,十返。又引其使者,临轩亲谕以祸福,伏允终无悛心。六月,遣左骁卫大将军段志玄为西海道行军总管,左骁卫将军樊兴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将边兵及契苾、党项之众以击之。秋七月,山东、河南、淮、海之间大水。上屡请上皇避暑九成宫,上皇以隋文帝终于彼,恶之。冬十月,营大明宫,以为上皇清暑之所。未成而上皇寝疾,不果居。辛丑,段志玄击吐谷浑,破之,追奔八百余里,去青海三十余里,吐谷浑驱牧马而遁。甲子,上还京师。右仆射李靖以疾逊位,许之。十一月辛未,以靖为特进,封爵如故,禄赐、吏卒并依旧给,俟疾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甲申,吐蕃赞普弃宗弄赞遣使入贡,仍请婚。吐蕃在吐谷浑西南,近世浸强,蚕食他国,土宇广大,胜兵数十万,然未尝通中国。其王称赞普,俗不言姓,王族皆曰论,宦族皆曰尚。弃宗弄赞有勇略,四邻畏之。上遣使者冯德遐往慰抚之。丁亥,吐谷浑寇凉州。己丑,下诏大举讨吐谷浑。上欲得李靖为将,为其老,重劳之。靖闻之,请行,上大悦。十二月辛丑,以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节度诸军。兵部尚书侯君集为积石道、刑部尚书任城王道宗为鄯善道、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岷州都督李道彦为赤水道、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并突厥、契苾之众击吐谷浑。帝聘隋通事舍人郑仁基女为充华,诏已行,册使将发,魏徵闻其尝许嫁士人陆爽,遽上表谏。帝闻之,大惊,手诏深自克责,命停册使。房玄龄等奏称:“许嫁陆氏,无显状,大礼既行,不可中止。”爽亦表言初无婚姻之议。帝谓徵曰:“群臣或容希合。爽亦自陈,何也?”对曰:“彼以为陛下外虽舍之,或阴加罪谴,故不得不然。”帝笑曰:“外人意或当如是。朕之言未能使人必信如此邪?”中牟丞皇甫德参上言:“修洛阳宫,劳人。收地租,厚敛。俗好高髻,盖宫中所化。”上怒,谓房玄龄等曰:“德参欲国家不役一人,不收斗租,宫人皆无发,乃可其意邪?”欲治其谤讪之罪。魏徵谏曰:“贾谊当汉文帝时上书,云‘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自古上书不激切,不能动人主之心,所谓狂夫之言,圣人择焉,唯陛下裁察。”上曰:“朕罪斯人,则谁敢复言?”乃赐绢二十匹。他日,征奏言:“陛下近日不好直言,虽勉强含容,非曩时之豁如。”上乃更加优赐,拜监察御史。中书舍人高季辅上言:“外官卑品,犹未得禄,饥寒切身,难保清白,今仓廪浸实,宜量加优给,然后可责以不贪,严设科禁。又,密王元晓等皆陛下之弟,比见帝子拜诸叔,叔皆答拜,紊乱昭穆,宜训之以礼。”书奏,上善之。西突厥咄陆可汗卒,其弟同娥设立,是为沙钵罗咥利失可汗。九年(乙未,公元635年)春正月,党项先内属者皆叛归吐谷浑。三月庚辰,洮州羌叛入吐谷浑,杀刺史孔长秀。壬辰,赦天下。乙酉,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击叛羌,破之。庚寅,诏:民赀分三等未尽其详,宜分九等。上谓魏徵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然二主孰为优劣?”对曰:“齐后主懦弱,政出多门;周天元骄暴,威福在己。虽同为亡国,齐主尤劣也。”夏闰四月癸酉,任城王道宗败吐谷浑于库山。吐谷浑可汗伏允悉烧野草,轻兵走入碛。诸将以为“马无草,疲瘦,未可深入”。侯君集曰:“不然。向者段志玄军还,才及鄯州,虏已至其城下。盖虏犹完实,众为之用故也。今一败之后,鼠逃鸟散,斥候亦绝,君臣携离,父子相失,取之易于拾芥。此而不乘,后必悔之。”李靖从之。中分其军为两道:靖与薛万均、李大亮由北道,君集与任城王道宗由南道。戊子,靖部将薛孤儿败吐谷浑于曼头山,斩其名王,大获杂畜,以充军食。癸巳,靖等败吐谷浑于牛心堆,又败诸赤水原。侯君集、任城王道宗引兵行无人之境二千余里,盛夏降霜,经破逻真谷,其地无水,人龁冰,马啖雪。五月,追及伏允于乌海,与战,大破之,获其名王。薛万均、薛万徹又败天柱王于寺海。太上皇自去秋得风疾,庚子,崩于垂拱殿。甲辰,群臣请上准遗诰视军国大事,上不许。乙巳,诏太子承乾于东宫平决庶政。赤水之战,薛万均、薛万徹轻骑先进,为吐谷浑所围,兄弟皆中枪,失马步斗,从骑死者什六七。左领军将军契苾何力将数百骑救之,竭力奋击,所向披靡,万均、万徹由是得免。李大亮败吐谷浑于蜀浑山,获其名王二十人。将军执失思力败吐谷浑于居茹川。李靖督诸军经积石山河源,至且末,穷其西境。闻伏允在突伦川,将奔于阗,契苾何力欲追袭之。薛万均惩其前败,固言不可。何力曰:“虏非有城郭,随水草迁徙,若不因其聚居袭取之,一朝云散,岂得复倾其巢穴邪?”自选骁骑千余,直趣突伦川,万均乃引兵从之。碛中乏水,将士刺马血饮之。袭破伏允牙帐,斩首数千级,获杂畜二十余万,伏允脱身走,俘其妻子。侯君集等进逾星宿川,至柏海,还与李靖军合。大宁王顺,隋氏之甥、伏允之嫡子也,为侍中于隋,久不得归,伏允立侍子为太子。及归,意常怏怏。会李靖破其国,国人穷蹙,怨天柱王。顺因众心,斩天柱王,举国请降。伏允帅千余骑逃碛中,十余日,众散稍尽,为左右所杀。国人立顺为可汗。壬子,李靖奏平吐谷浑。乙卯,诏复其国,以慕容顺为西平郡王、趉故吕乌甘豆可汗。上虑顺未能服其众,仍命李大亮将精兵数千为其声援。六月己丑,群臣复请听政,上许之,其细务仍委太子,太子颇能听断。是后上每出行幸,常令居守监国。秋七月庚子,盐泽道行军副总管刘德敏击叛羌,破之。丁巳,诏:“山陵依汉长陵故事,务存隆厚。”期限既促,功不能及。秘书监虞世南上疏,以为:“圣人薄葬其亲,非不孝也,深思远虑,以厚葬适足为亲之累,故不为耳。昔张释之有言:‘使其中有可欲,虽锢南山犹有隙。’刘向言:‘死者无终极而国家有废兴,释之之言,为无穷计也。’其言深切,诚合至理。伏惟陛下圣德度越唐、虞,而厚葬其亲乃以秦、汉为法,臣窃为陛下不取。虽复不藏金玉,后世但见丘垄如此其大,安知无金玉邪?且今释服已依霸陵,而丘垄之制独依长陵,恐非所宜。伏愿依《白虎通》为三仞之坟,器物制度,率皆节损,仍刻石立之陵旁,别书一通,藏之宗庙,用为子孙永久之法。”疏奏,不报。世南复上疏,以为:“汉天子即位即营山陵,远者五十余年。今以数月之间为数十年之功,恐于人力有所不逮。”上乃以世南疏授有司,令详处其宜。房玄龄等议,以为:“汉长陵高九丈,原陵高六丈,今九丈则太崇,三仞则太卑,请依原陵之制。”从之。辛亥,诏:“国初草创,宗庙之制未备,今将迁祔,宜令礼官详议。”谏议大夫朱子奢请立三昭三穆而虚太祖之位。于是增修太庙,祔弘农府君及高祖并旧神主四为六室。房玄龄等议以凉武昭王为始祖。左庶子于志宁议以为武昭王非王业所因,不可为始祖,上从之。党项寇叠州。李靖之击吐谷浑也,厚赂党项,使为向导。党项酋长拓跋赤辞来,谓诸将曰:“隋人无信,喜暴掠我。今诸军苟无异心,我请供其资粮;如或不然,我将据险以塞诸军之道。”诸将与之盟而遣之。赤水道行军总管李道彦行至阔水,见赤辞无备,袭之,获牛羊数千头。于是群羌怨怒,屯野狐峡,道彦不得进。赤辞击之,道彦大败,死者数万,退保松州。左骁卫将军樊兴逗遛失军期,士卒失亡多。乙卯,道彦、兴皆坐减死徙边。上遣使劳诸将于大斗拔谷,薛万均排毁契苾何力,自称己功。何力不胜忿,拔刀起,欲杀万均,诸将救止之。上闻之,以让何力,何力具言其状,上怒,欲解万均官以授何力,何力固辞,曰:“陛下以臣之故解万均官,群胡无知,以陛下为重胡轻汉,转相诬告,驰竞必多。且使胡人谓诸将皆如万均,将有轻汉之心。”上善之而止。寻令宿卫北门,检校屯营事,尚宗女临洮县主。岷州都督、盐泽道行军总管高甑生后军期,李靖按之。甑生恨靖,诬告靖谋反,按验无状。八月庚辰,甑生坐减死徙边。或言:“甑生,秦府功臣,宽其罪。”上曰:“甑生违李靖节度,又诬其反,此而可宽,法将安施?且国家自起晋阳,功臣多矣,若甑生获免,则人人犯法,安可复禁乎?我于旧勋,未尝忘也,为此不敢赦耳。”李靖自是阖门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见也。上欲自诣园陵,群臣以上哀毁羸瘠,固谏而止。冬十月乙亥,处月初遣使入贡。处月、处密,皆西突厥之别部也。庚寅,葬太武皇帝于献陵,庙号高祖。以穆皇后祔葬,加号太穆皇后。十一月庚戌,诏议于太原立高祖庙。秘书监颜师古议,以为:“寝庙应在京师,汉世郡国立庙,非礼。”乃止。戊午,以光禄大夫萧瑀为特进,复令参预政事。上曰:“武德六年以后,高祖有废立之心而未定,我不为兄弟所容,实有功高不赏之惧。斯人也,不可以利诱,不可以死胁,真社稷臣也!”因赐瑀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又谓瑀曰:“卿之忠直,古人不过;然善恶太明,亦有时而失。”瑀再拜谢。魏徵曰:“瑀违众孤立,唯陛下知其忠劲,向不遇圣明,求免难矣!”特进李靖上书,请依遗诰,御常服,临正殿,弗许。吐谷浑甘豆可汗久质中国,国人不附,竟为其下所杀。子燕王诺曷钵立。诺曷钵幼,大臣争权,国中大乱。十二月,诏兵部尚书侯君集等将兵援之。先遣使者谕解,有不奉诏者,随宜讨之。十年(丙申,公元636年)春正月甲午,上始亲听政。辛丑,以突厥拓设阿史那社尔为左骁卫大将军。社尔,处罗可汗之子也,年十一,以智略闻。可汗以为拓设,建牙于碛北,与欲谷设分统敕勒诸部。居官十年,未尝有所赋敛。诸设或鄙其不能为富贵,社尔曰:“部落苟丰,于我足矣。”诸设惭服。及薛延陀叛,攻破欲谷设,社尔兵亦败,将其余众走保西陲。颉利可汗既亡,西突厥亦乱,咄陆可汗兄弟争国。社尔诈往降之,引兵袭破西突厥,取其地几半,有众十余万,自称答布可汗。社尔乃谓诸部曰:“首为乱破我国者,薛延陀也,我当为先可汗报仇击灭之。”诸部皆谏曰:“新得西方,宜且留镇抚。今遽舍之远去,西突厥必来取其故地。”社尔不从,击薛延陀于碛北,连兵百余日。会咥利失可汗立,社尔之众苦于久役,多弃社尔逃归。薛延陀纵兵击之,社尔大败,走保高昌,其旧兵在者才万余家,又畏西突厥之逼,遂帅众来降。敕处其部落于灵州之北,留社尔于长安,尚皇妹南阳长公主,典屯兵于苑内。癸丑,徙赵王元景为荆王,鲁王元昌为汉王,郑王元礼为徐王,徐王元嘉为韩王,荆王元则为彭王,滕王元懿为郑王,吴王元轨为霍王,豳王元凤为虢王,陈王元庆为道王,魏王灵夔为燕王,蜀王恪为吴王,越王泰为魏王,燕王祐为齐王,梁王愔为蜀王,郯王恽为蒋王,汉王贞为越王,申王慎为纪王。二月乙丑,以元景为荆州都督,元昌为梁州都督,元礼为徐州都督,元嘉为潞州都督,元则为遂州都督,灵夔为幽州都督,恪为潭州都督,泰为相州都督,祐为齐州都督,愔为益州都督,恽为安州都督,贞为扬州都督。泰不之官,以金紫光禄大夫张亮,行都督事。上以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听自引召学士。三月丁酉,吐谷浑王诺曷钵遣使请颁历,行年号,遣子弟入侍,并从之。丁未,以诺曷钵为河源郡王、乌地也拔勤豆可汗。癸丑,诸王之藩,上与之别曰:“兄弟之情,岂不欲常共处邪?但以天下之重,不得不尔。诸子尚可复有,兄弟不可复得。”因流涕呜咽不能止。夏六月壬申,以温彦博为右仆射,太常卿杨师道为侍中。侍中魏徵屡以目疾求为散官,上不得已,以徵为特进,仍知门下事。朝章国典,参议得失,徒流以上罪,详事闻奏。其禄赐、吏卒并同职事。长孙皇后性仁孝俭素,好读书,常与上从容商略古事,因而献替,裨益弘多。上或以非罪谴怒宫人,后亦阳怒,请自推鞫,因命囚系,俟上怒息,徐为申理,由是宫壶之中,刑无枉滥。豫章公主早丧其母,后收养之,慈爱逾于所生。妃嫔以下有疾,后亲抚视,辍己之药膳以资之,宫中无不爱戴。训诸子,常以谦俭为先。太子乳母遂安夫人尝白后,以东宫器用少,请奏益之。后不许,曰:“为太子,患在德不立,名不扬,何患无器用邪?”上得疾,累年不愈,后侍奉,昼夜不离侧。常系毒药于衣带,曰:“若有不讳,义不独生!”后素有气疾。前年从上幸九成宫,柴绍等中夕告变,上擐甲出閤问状,后扶疾以从,左右止之,后曰:“上既震惊,吾何心自安?”由是疾遂甚。太子言于后曰:“医药备尽而疾不瘳,请奏赦罪人及度人入道,庶获冥福。”后曰:“死生有命,非智力所移。若为善有福,则吾不为恶;如其不然,妄求何益?赦者国之大事,不可数下。道、释异端之教,蠹国病民,皆上素所不为,奈何以吾一妇人使上为所不为乎?必行汝言,吾不如速死!”太子不敢奏,私以语房玄龄,玄龄白上,上哀之,欲为之赦,后固止之。及疾笃,与上诀。时房玄龄以谴归第,后言于帝曰:“玄龄事陛下久,小心慎密,奇谋秘计,未尝宣泄,苟无大故,愿勿弃之。妾之本宗,因缘葭莩,以致禄位,既非德举,易致颠危,欲使其子孙保全,慎勿处之权要,但以外戚奉朝请足矣。妾生无益于人,不可以死害人,愿勿以丘垄劳费天下,但因山为坟,器用瓦木而已。仍愿陛下亲君子,远小人,纳忠谏,屏谗慝,省作役,止游畋,妾虽没于九泉,诚无所恨!儿女辈不必令来,见其悲哀,徒乱人意。”因取衣中毒药以示上曰:“妾于陛下不豫之日,誓以死从乘舆,不能当吕后之地耳。”己卯,崩于立政殿。后尝采自古妇人得失事,为《女则》三十" }, { "index": 163, "volume_number": "卷163", "content": ",又尝著论驳汉明德马后以不能抑退外亲,使当朝贵盛,徒戒其车如流水马如龙,是开其祸败之源而防其末流也。及崩,宫司并《女则》奏之,上览之悲恸,以示近臣曰:“皇后此书,足以垂范百世!朕非不知天命而为无益之悲,但入宫不复闻规谏之言。失一良佐,故不能忘怀耳!”乃召房玄龄,使复其位。秋八月丙子,上谓群臣曰:“朕开直言之路,以利国也,而比来上封事者多讦人细事,自今复有为是者,朕当以谗人罪之。”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将军段志玄、宇文士及分统士众出肃章门。帝夜使宫官至二人所,士及开营内之。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辨真伪。”竟留使者至明。帝闻而叹曰:“真将军也!”帝复为文刻之石,称:“皇后节俭,遗言薄葬,以为‘盗贼之心,止求珍货,既无珍货,复何所求’。朕之本志,亦复如此。王者以天下为家,何必物在陵中,乃为己有。今因九嵕山为陵,凿石之工才百余人,数十日而毕。不藏金玉,人马、器皿,皆用土木,形具而已。庶几奸盗息心,存没无累,当使百世子孙奉以为法。”上念后不已,于苑中作层观以望昭陵,尝引魏徵同登,使视之。徵熟视之曰:“臣昏眊,不能见。”上指示之,徵曰:“臣以为陛下望献陵若昭陵,则臣固见之矣。”上泣,为之毁观。十二月戊寅,朱俱波、甘棠遣使入贡。朱俱波在葱岭之北,去瓜州二千八百里。甘棠在大海南。上曰:“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然朕不能无惧,昔秦始皇威振胡、越,二世而亡,唯诸公匡其不逮耳。”魏王泰有宠于上,或言三品以上多轻魏王。上怒,引三品以上,作色让之曰:“隋文帝时,一品以下皆为诸王所颠踬,彼岂非天子儿邪?朕但不听诸子纵横耳,闻三品以上皆轻之,我若纵之,岂不能折辱公辈乎?”房玄龄等皆惶惧流汗拜谢。魏徵独正色曰:“臣窃计当今群臣,心无敢轻魏王者。在礼,臣、子一也。《春秋》:王人虽微,序于诸侯之上。三品以上皆公卿,陛下所尊礼。若纪纲大坏,固所不论。圣明在上,魏王必无顿辱群臣之理。隋文帝骄其诸子,使多行无礼,卒皆夷灭,又足法乎?”上悦,曰:“理到之语,不得不服。朕以私爱忘公义,向者之忿,自谓不疑,及闻徵言,方知理屈。人主发言何得容易乎?”上曰:“法令不可数变,数变则烦,官长不能尽记。又前后差违,吏得以为奸。自今变法,皆宜详慎而行之。”治书侍御史权万纪上言:“宣、饶二州银大发采之,岁可得数百万缗。”上曰:“朕贵为天子,所乏者非财也,但恨无嘉言可以利民耳。与其多得数百万缗,何如得一贤才!卿未尝进一贤,退一不肖,而专言税银之利。昔尧、舜抵璧于山,投珠于谷,汉之桓、灵乃聚钱为私藏,卿欲以桓、灵俟我邪?”是日,黜万纪,使还家。是岁,更命统军为折冲都尉,别将为果毅都尉。凡十道,置府六百三十四,而关内二百六十一,皆隶诸卫及东宫六率。凡上府兵千二百人,中府千人,下府八百人。三百人为团,团有校尉。五十人为队,队有正。十人为火,火有长。每人兵甲粮装各有数,皆自备,输之库,有征行则给之。年二十为兵,六十而免。其能骑射者为越骑,其余为步兵。每岁季冬,折冲都尉帅其属教战,当给马者官予其直市之。凡当宿卫者番上,兵部以远近给番,远疏、近数,皆一月而更。十一年(丁酉,公元637年)春正月,徙郐王元裕为邓王,谯王元名为舒王。辛卯,以吴王恪为安州都督,晋王治为并州都督,纪王慎为秦州都督。将之官,上赐书戒敕曰:“吾欲遗汝珍玩,恐益骄奢,不如得此一言耳。”上作飞山宫。庚子,特进魏徵上疏,以为:“炀帝恃其富强,不虞后患,穷奢极欲,使百姓困穷,以至身死人手,社稷为墟。陛下拨乱返正,宜思隋之所以失,我之所以得。撤其峻宇,安于卑宫。若因基而增广,袭旧而加饰,此则以乱易乱,殃咎必至,难得易失,可不念哉?”房玄龄等先受诏定律令,以为:“旧法,兄弟异居,荫不相及,而谋反连坐皆死。祖孙有荫,而止应配流。据礼论情,深为未惬。今定律,祖孙与兄弟缘坐者俱配役。”从之。自是比古死刑,除其太半,天下称赖焉。玄龄等定律五百条,立刑名二十等,比隋律减大辟九十二条,减流入徙者七十一条,凡削烦去蠹,变重为轻者,不可胜纪。又定令一千五百九十余条。武德旧制,释奠于太学,以周公为先圣,孔子配飨。玄龄等建议停祭周公,以孔子为先圣,颜回配飨。又删武德以来敕格,定留七百条,至是颁行之。又定枷、杻、钳、锁、杖、笞,皆有长短广狭之制。自张蕴古之死,法官以出罪为戒。时有失入者,又不加罪。上尝问大理卿刘德威曰:“近日刑网稍密,何也?”对曰:“此在主上,不在群臣,人主好宽则宽,好急则急。律文:失入减三等,失出减五等。今失入无辜,失出更获大罪,是以吏各自免,竞就深文,非有教使之然,畏罪故耳。陛下傥一断以律,则此风立变矣。”上悦,从之。由是断狱平允。上以汉世豫作山陵,免子孙苍猝劳费,又志在俭葬,恐子孙从俗奢靡。二月丁巳,自为终制,因山为陵,容棺而已。甲子,上行幸洛阳宫。上至显仁宫,官吏以缺储偫,有被谴者。魏徵谏曰:“陛下以储偫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奈何欲效之乎?”上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等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舍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嫌不足乎?”三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庚子,上宴洛阳宫西宛,泛积翠池,顾谓侍臣曰:“炀帝作此宫苑,结怨于民,今悉为我有,正由宇文述、虞世基、裴蕴之徒内为谄谀、外蔽聪明故也,可不戒哉?”房玄龄、魏徵上所定《新礼》一百三十八篇。丙午,诏行之。以礼部尚书王珪为魏王泰师,上谓泰曰:“汝事珪当如事我。”泰见珪,辄先拜,珪亦以师道自居。珪子敬直尚南平公主。先是,公主下嫁,皆不以妇礼事舅姑。珪曰:“今主上钦明,动循礼法,吾受公主谒见,岂为身荣?所以成国家之美耳。”乃与其妻就席坐,令公主执笲,行盥馈之礼。是后公主始行妇礼,自珪始。群臣复请封禅,上使秘书监颜师古等议其礼,房玄龄裁定之。夏四月己卯,魏徵上疏,以为:“人主善始者多,克终者寡,岂取之易而守之难乎?盖以殷忧则竭诚以尽下,安逸则骄恣而轻物。尽下则胡、越同心,轻物则六亲离德,虽震之以威怒,亦皆貌从而心不服故也。人主诚能见可欲则思知足,将兴缮则思知止,处高危则思谦降,临满盈则思挹损,遇逸乐则思撙节,在宴安则思后患,防壅蔽则思延纳,疾谗邪则思正己,行爵赏则思因喜而僭,施刑罚则思因怒而滥。兼是十思,而选贤任能,固可以无为而治,又何必劳神苦体以代百司之任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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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唐纪十九起玄黓敦牂(公元682年),尽柔兆阉茂(公元686年),凡五年。则天顺圣皇后上之上光宅元年(甲申,公元684年)春正月甲申朔,改元嗣圣,赦天下。立太子妃韦氏为皇后;擢后父玄贞自普州参军为豫州刺史。癸巳,以左散骑常侍杜陵韦弘敏为太府卿、同中书门下三品。中宗欲以韦玄贞为侍中,又欲授乳母之子五品官;裴炎固争,中宗怒曰:“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炎惧,白太后,密谋废立。二月戊午,太后集百官于乾元殿,裴炎与中书侍郎刘祎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勒兵入宫,宣太后令,废中宗为庐陵王,扶下殿。中宗曰:“我何罪?”太后曰:“汝欲以天下与韦玄贞,何得无罪!”乃幽于别所。己未,立雍州牧豫王旦为皇帝。政事决于太后,居睿宗于别殿,不得有所预。立豫王妃刘氏为皇后。后,德威之孙也。有飞骑十余人饮于坊曲,一人言:“向知别无勋赏,不若奉庐陵。”一人起,出诣北门告之。座未散,皆捕得,系羽林狱,言者斩,余以知反不告皆绞,告者除五品官。告密之端自此兴矣。壬子,以永平郡王成器为皇太子,睿宗之长子也。赦天下,改元文明。庚申,废皇太孙重照为庶人,命刘仁轨专知西京留守事。流韦玄贞于钦州。太后与刘仁轨书曰:“昔汉以关中之事委萧何,今托公亦犹是矣。”仁轨上疏,辞以衰老不堪居守,因陈吕后祸败事以申规戒。太后使秘书监武承嗣赍玺书慰谕之曰:“今以皇帝谅暗不言,眇身且代亲政;远劳劝戒,复辞衰疾。又云‘吕氏见嗤于后代,禄、产贻祸于汉朝’,引喻良深,愧慰交集。公忠贞之操,终始不渝,劲直之风,古今罕比。初闻此语,能不罔然?静而思之,是为龟镜。况公先朝旧德,遐迩具瞻,愿以匡救为怀,无以暮年致请。”辛酉,太后命左金吾将军丘神勣诣巴州,检校故太子贤宅,以备外虞,其实风使杀之。神勣,行恭之子也。甲子,太后御武成殿,皇帝帅王公以下上尊号。丁卯,太后临轩,遣礼部尚书武承嗣册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惨紫帐以视朝。丁丑,以太常卿、检校豫王府长史王德真为侍中;中书侍郎、检校豫王府司马刘祎之同中书门下三品。三月丁亥,徙杞王上金为毕王,鄱阳王素节为葛王。丘神勣至巴州,幽故太子贤于别室,逼令自杀。太后乃归罪于神勣,戊戌,举哀于显福门,贬神勣为叠州刺史。己亥,追封贤为雍王。神勣寻复入为左金吾将军。夏四月,开府仪同三司、梁州都督滕王元婴薨。辛酉,徙毕王上金为泽王,拜苏州刺史;葛王素节为许王,拜绛州刺史。癸酉,迁庐陵王于房州;丁丑,又迁于均州故濮王宅。五月丙申,高宗灵驾西还。闰月,以礼部尚书武承嗣为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秋七月戊午,广州都督路元睿为昆仑所杀。元睿暗懦,僚属恣横,有商舶至,僚属侵渔不已。商胡诉于元睿,元睿索枷,欲系治之。群胡怒,有昆仑袖剑直登听事,杀元睿及左右十馀人而去,无敢近者,登舟入海,追之不及。温州大水,流四千余家。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寇朔州。八月庚寅,葬天皇大帝于乾陵,庙号高宗。初,尚书左丞冯元常为高宗所委,高宗晚年多疾,每曰:“朕体中不佳,可与元常平章以闻。”元常尝密言:“中宫威权太重,宜稍抑损。”高宗虽不能用,深以其言为然。及太后称制,四方争言符瑞。嵩阳令樊文献瑞石,太后命于朝堂示百官,元常奏:“状涉谄诈,不可诬罔天下。”太后不悦,出为陇州刺史。元常,子琮之曾孙也。丙午,太常卿、同中书门下三品武承嗣罢为礼部尚书。栝州大水,流二千余家。九月甲寅,赦天下,改元。旗帜皆从金色。八品以下,旧服青者更服碧。改东都为神都,宫名太初。又改尚书省为文昌台,左、右仆射为左、右相,六曹为天、地、四时六官;门下省为鸾台,中书省为凤阁,侍中为纳言,中书令为内史;御史台为左肃政台,增置右肃政台;其余省、寺、监、率之名,悉以义类改之。以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为单于道安抚大使,以备突厥。武承嗣请太后追王其祖,立武氏七庙,太后从之。裴炎谏曰:“太后母临天下,当示至公,不可私于所亲。独不见吕氏之败乎!”太后曰:“吕后以权委生者,故及于败。今吾追尊亡者,何伤乎!”对曰:“事当防微杜渐,不可长耳。”太后不从。己巳,追尊太后五代祖克己为鲁靖公,妣为夫人;高祖居常为太尉、北平恭肃王,曾祖俭为太尉、金城义康王,祖华为太尉、太原安成王,考士彟为太师、魏定王;祖妣皆为妃。裴炎由是得罪。又作五代祠堂于文水。时诸武用事,唐宗室人人自危,众心愤惋。会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及弟盩厔令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皆坐事,敬业贬柳州司马,敬猷免官,之奇贬栝苍令,宾王贬临海丞,求仁贬黟令。求仁,正伦之侄也。盩厔尉魏思温尝为御史,复被黜。皆会于扬州,各自以失职怨望,乃谋作乱,以匡复庐陵王为辞。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仲璋收敬之系狱。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斩敬之于系所。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余万。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因奉以号令。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士、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武承嗣与其从父弟右卫将军三思以韩王元嘉、鲁王灵夔属尊位重,屡劝太后因事诛之。太后谋于执政,刘祎之、韦思谦皆无言;内史裴炎独固争,太后愈不悦。三思,元庆之子也。及李敬业举兵,薛仲璋,炎之甥也,炎欲示闲暇,不汲汲议诛讨。太后问计于炎,对曰:“皇帝年长,不亲政事,故竖子得以为辞。若太后返政,则不讨自平矣。”监察御史蓝田崔詧闻之,上言:“炎受顾托,大权在己,若无异图,何故请太后归政?”太后命左肃政大夫金城骞味道、侍御史栎阳鱼承晔鞫之,收炎下狱。炎被收,辞气不屈。或劝炎逊辞以免,炎曰:“宰相下狱,安有全理!”凤阁舍人李景谌证炎必反。刘景先及凤阁侍郎义阳胡元范皆曰:“炎,社稷元臣,有功于国,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敢明其不反。”太后曰:“炎反有端,顾卿不知耳。”对曰:“若裴炎为反,则臣等亦反也。”太后曰:“朕知裴炎反,知卿等不反。”文武间证炎不反者甚众,太后皆不听。俄并景先、元范下狱。丁亥,以骞味道检校内史同凤阁鸾台三品,李景谌同凤阁鸾台平章事。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壬辰,敬业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刘延嗣,审礼从父弟也。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丙申,斩裴炎于都亭。炎将死,顾兄弟曰:“兄弟官皆自致,炎无分毫之力,今坐炎流窜,不亦悲乎!”籍没其家,无甔石之储。刘景先贬普州刺史,胡元范流琼州而死。裴炎弟子太仆寺丞伷先,年十七,上封事请见言事。太后召见,诘之曰:“汝伯父谋反,尚何言?”伷先曰:“臣为陛下画计耳,安敢诉冤!陛下为李氏妇,先帝弃天下,遽揽朝政,变易嗣子,疏斥李氏,封崇诸武。臣伯父忠于社稷,反诬以罪,戮及子孙。陛下所为如是,臣实惜之!陛下早宜复子明辟,高枕深居,则宗族可全;不然,天下一变,不可复救矣!”太后怒曰:“胡白,小子敢发此言!”命引出,伷先反顾曰:“今用臣言,犹未晚!”如是者三。太后命于朝堂杖之一百,长流瀼州。炎之下狱也,郎将姜嗣宗使至长安,刘仁轨问以东都事,嗣宗曰:“嗣宗觉裴炎有异于常久矣。”仁轨曰:“使人觉之邪?”嗣宗曰:“然。”仁轨曰:“仁轨有奏事,愿附使人以闻。”嗣宗曰:“诺。”明日,受仁轨表而还,表言:“嗣宗知裴炎反不言。”太后览之,命拉嗣宗于殿庭,绞于都亭。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李景谌罢为司宾少卿,以右史武康沈君谅、著作郎崔詧为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他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孝逸乃引军而前。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趣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杨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利,大事去矣!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左豹韬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也!”遂斩之。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固请决战。敬业置阵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阵不能整。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纪。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余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陈岳论曰:敬业苟能用魏思温之策,直指河、洛,专以匡复为事,纵军败身戮,亦忠义在焉。而妄希金陵王气,是真为叛逆,不败何待!敬业之起也,使敬猷将兵五千,循江西上,略地和州。前弘文馆学士历阳高子贡帅乡里数百人拒之,敬猷不能西。以功拜朝散大夫、成均助教。丁卯,郭待举罢为左庶子。以鸾台侍郎韦方质为凤阁侍郎、同平章事。方质,云起之孙也。十二月,刘景先又贬吉州员外长史,郭待举贬岳州刺史。初,裴炎下狱,单于道安抚大使、左武卫大将军程务挺密表申理,由是忤旨。务挺素以唐之奇、杜求仁善,或谮之曰:“务挺与裴炎、徐敬业通谋。”癸卯,遣左鹰扬将军裴绍业即军中斩之,籍没其家。突厥闻务挺死,所在宴饮相庆;又为务挺立祠,每出师,必祷之。太后以夏州都督王方翼与务挺连职,素相亲善,且废后近属,征下狱,流崖州而死。垂拱元年(乙酉,公元685年)春正月丁未朔,赦天下,改元。太后以徐思文为忠,特免缘坐,拜司仆少卿,谓曰:“敬业改卿姓武,朕今不复夺也。”庚戌,以骞味道守内史。戊辰,文昌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乐城文献公刘仁轨薨。二月癸未,制:“朝堂所置登闻鼓及肺石,不须防守,有挝鼓立石者,令御史受状以闻。”乙巳,以春官尚书武承嗣、秋官尚书裴居道、右肃政大夫韦思谦并同凤阁鸾台三品。突厥阿史那骨笃禄等数寇边,以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行军总管,击之。正谏大夫、同平章事沈君谅罢。三月,正谏大夫、同平章事崔詧罢。丙辰,迁庐陵王于房州。辛酉,武承嗣罢。辛未,颁《垂拱格》。朝士有左迁诣宰相自诉者,内史骞味道曰:“此太后处分。”同中书门下三品刘祎之曰:“缘坐改官,由臣下奏请。”太后闻之,夏四月丙子,贬味道为青州刺史,加祎之太中大夫,谓侍臣曰:“君臣同体,岂得归恶于君,引善自取乎!”癸未,突厥寇代州。淳于处平引兵救之,至忻州,为突厥所败,死者五千余人。丙午,以裴居道为内史。纳言王德真流象州。己酉,以冬官尚书苏良嗣为纳言。壬戌,制内外九品以上及百姓,咸令自举。壬申,韦方质同凤阁鸾台三品。六月,天官尚书韦待价同凤阁鸾台三品。待价,万石之兄也。同罗、仆固等诸部叛,遣左豹韬卫将军刘敬同发河西骑士出居延海以讨之,同罗、仆固等皆败散。敕侨置安北都护府于同城以纳降者。秋七月己酉,以文昌左丞魏玄同为鸾台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诏自今祀天地,高祖、太宗、高宗皆配坐。用凤阁舍人元万顷等之议也。九月丁卯,广州都督王果讨反獠,平之。冬十一月癸卯,命天官尚书韦待价为燕然道行军大总管,以讨吐蕃。初,西突厥兴昔亡、继往绝可汗既死,十姓无主,部落多散亡,太后乃擢兴昔亡之子左豹韬卫翊府中郎将元庆为左玉钤卫将军,兼崐陵都护,袭兴昔亡可汗押五咄陆部落。麟台正字射洪陈子昂上疏,以为:“朝廷遣使巡察四方,不可任非其人,及刺史、县令,不可不择。比年百姓疲于军旅,不可不安。”其略曰:“夫使不择人,则黜陡不明,刑罚不中,朋党者进,贞直者退。徒使百姓修饰道路,送往迎来,无所益也。谚曰:‘欲知其人,观其所使。’不可不慎也。”又曰:“宰相,陛下之腹心;刺史、县令,陛下之手足;未有无腹心手足而能独理者也。”又曰:“天下有危机,祸福因之而生,机静则有福,机动则有祸,百姓是也。百姓安则乐其生,不安则轻其死,轻其死则无所不至,祆逆乘衅,天下乱矣!”又曰:“隋炀帝不知天下有危机,而信贪佞之臣,冀收夷狄之利,卒以灭亡,其为殷鉴,岂不大哉!”太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怀义,鄠人,本姓冯,名小宝,卖药洛阳市,因千金公主以进,得幸于太后。太后欲令出入禁中,乃度为僧,名怀义。又以其家寒微,令与驸马都尉薛绍合族,命绍以季父事之。出入乘御马,宦者十余人侍从,士民遇之者皆奔避,有近之者,辄挝其首流血,委之而去,任其生死。见道士则极意殴之,仍髡其发而去。朝贵皆匍匐礼谒,武承嗣、武三思皆执僮仆之礼以事之,为之执辔,怀义视之若无人。多聚无赖少年,度为僧,纵横犯法,人莫敢言。右台御史冯思勖屡以法绳之,怀义遇思勖于途,令从者殴之,几死。二年(丙戌,公元686年)春正月,太后下诏复政于皇帝。睿宗知太后非诚心,奉表固让;太后复临朝称制。辛酉,赦天下。二月辛未朔,日有食之。右卫大将军李孝逸既克徐敬业,声望甚重;武承嗣等恶之,数谮于太后,左迁施州刺史。三月戊申,太后命铸铜为匦,其东曰“延恩”,献赋颂、求仕进者投之;南曰“招谏”,言朝政得失者投之;西曰“伸冤”,有冤抑者投之;北曰“通玄”,言天象灾变及军机秘计者投之。命正谏、补阙、拾遗一人掌之,先责识官,乃听投表疏。徐敬业之反也,侍御史鱼承晔之子保家教敬业作刀车及弩,敬业败,仅得免。太后欲周知人间事,保家上书,请铸铜为匦以受天下密奏。其器共为一室,中有四隔,上各有窍,以受表疏,可入不可出。太后善之。未几,其怨家投匦告保家为敬业作兵器,杀伤官军甚众,遂伏诛。太后自徐敬业之反,疑天下人多图己,又自以久专国事,且内行不正,知宗室大臣怨望,心不服,欲大诛杀以威之。乃盛开告密之门,有告密者,臣下不得问,皆给驿马,供五品食,使诣行在。虽农夫樵人,皆得召见,廪于客馆,所言或称旨,则不次除官,无实者不问。于是四方告密者蜂起,人皆重足屏息。有胡人索元礼,知太后意,因告密召见,擢为游击将军,令案制狱。元礼性残忍,推一人必令引数十百人,太后数召见赏赐以张其权。于是尚书都事长安周兴、万年人来俊臣之徒效之,纷纷继起。兴累迁至秋官侍郎,俊臣累迁至御史中丞,相与私畜无赖数百人,专以告密为事;欲陷一人,辄令数处俱告,事状如一。俊臣与司刑评事洛阳万国俊共撰《罗织经》数千言,教其徒网罗无辜,织成反状,构造布置,皆有支节。太后得告密者,辄令元礼等推之,竞为讯囚酷法,有“定百脉”、“突地吼”、“死猪愁”、“求破家”、“反是实”等名号。或以椽关手足而转之,谓之“凤皇晒翅”;或以物绊其腰,引枷向前,谓之“驴驹拔撅”;或使跪捧枷,累甓其上,谓之“仙人献果”;或使立高木,引枷尾向后,谓之“玉女登梯”;或倒悬石缒其首,或以醋灌鼻,或以铁圈毂其首而加楔,至有脑裂髓出者。每得囚,辄先陈其械具以示之,皆战栗流汗,望风自诬。每有赦令,俊臣辄令狱卒先杀重囚,然后宣示。太后以为忠,益宠任之。中外畏此数人,甚于虎狼。麟台正字陈子昂上疏,以为:“执事者疾徐敬业首乱唱祸,将息奸源,究其党与,遂使陛下大开诏狱,重设严刑,有迹涉嫌疑,辞相逮引,莫不穷捕考按。至有奸人荧惑,乘险相诬,纠告疑似,冀图爵赏,恐非伐罪吊人之意也。臣窃观当今天下,百姓思安久矣,故扬州构逆,殆有五旬,而海内晏然,纤尘不动,陛下不务玄默以救疲人,而反任威刑以失其望,臣愚暗昧,窃有大惑。伏见诸方告密,囚累百千辈,乃其穷竟,百无一实。陛下仁恕,又屈法容之,遂使奸恶之党快意相雠,睚眦之嫌即称有密,一人被讼,百人满狱,使者推捕,冠盖如市。或谓陛下爱一人而害百人,天下喁喁,莫知宁所。臣闻隋之末代,天下犹平,杨玄感作乱,不逾月而败。天下之弊,未至土崩,蒸人之心,犹望乐业。炀帝不悟,遂使兵部尚书樊子盖专行屠戮,大穷党与,海内豪士,无不罹殃,遂至杀人如麻,流血成泽,天下靡然,始思为乱,于是雄杰并起而隋族亡矣。夫大狱一起,不能无滥,冤人吁嗟,感伤和气,群生疠疫,水旱随之,人既失业,则祸乱之心怵然而生矣。古者明王重慎刑法,盖惧此也。昔汉武帝时巫蛊狱起,使太子奔走,兵交宫阙,无辜被害者以千万数,宗庙几覆,赖武帝得壶关三老书,廓然感悟,夷江充三族,余狱不论,天下以安尔。古人云:‘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伏愿陛下念之!”太后不听。夏四月,太后铸大仪,置北阙。以岑长倩为内史。六月辛未,以苏良嗣为左相,同凤阁鸾台三品韦待价为右相。己卯,以韦思谦为纳言。苏良嗣遇僧怀义于朝堂,怀义偃蹇不为礼;良嗣大怒,命左右捽曳,批其颊数十。怀义诉于太后,太后曰:“阿师当于北门出入,南牙宰相所往来,勿犯也。”太后托言怀义有巧思,故使入禁中营造。补阙长社王求礼上表,以为:“太宗时,有罗黑黑善弹琵琶,太宗阉为给使,使教宫人。陛下若以怀义有巧性,欲宫中驱使者,臣请阉之,庶不乱宫闱。”表寝不出。秋九月丁未,以西突阙继往绝可汗之子斛瑟罗为右玉钤卫将军,袭继往绝可汗押五弩失毕部落。己巳,雍州言新丰县东南有山踊出,改新丰为庆山县。四方毕贺。江陵人俞文俊上书:“天气不和而寒暑并,人气不和而疣赘生,地气不和而塠阜出。今陛下以女主处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塞隔而山变为灾。陛下谓之‘庆山’,臣以为非庆也。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太后怒,流于岭外,后为六道使所杀。突厥入寇,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拒之;至两井,遇突厥三千余人,见唐兵,皆下马擐甲,常之以二百余骑冲之,皆弃甲走。日暮,突厥大至,常之令营中然火,东南又有火起,虏疑有兵相应,遂夜遁。狄仁杰为宁州刺史。右台监察御史晋陵郭翰巡察陇右,所至多所按劾。入宁州境,耆老歌刺史德美者盈路。翰荐之于朝,征为冬官侍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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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唐纪五十五起玄黓执徐(公元812年)十月,尽柔兆涒滩(公元816年),凡四年有奇。宪宗昭文章武大圣至神孝皇帝中之上元和七年(壬辰,公元812年)冬十月乙未,魏博监军以状闻,上亟召宰相,谓李绛曰:“卿揣魏博若符契。”李吉甫请遣中使宣慰以观其变,李绛曰:“不可。今田兴奉其土地兵众,坐待诏命。不乘此际推心抚纳,结以大恩,必待敕使至彼,持将士表来为请节钺,然后与之,则是恩出于下,非出于上,将士为重,朝廷为轻,其感戴之心亦非今日之比也。机会一失,悔之无及!”吉甫素与枢密使梁守谦相结,守谦亦为之言于上曰:“故事,皆遣中使宣劳,今此镇独无,恐更不谕。”上竟遣中使张忠顺如魏博宣慰,欲俟其还而议之。癸卯,李绛复上言:“朝廷恩威得失,在此一举。时机可惜,奈何弃之!利害甚明,愿圣心勿疑。计忠顺之行,甫应过陕,乞明旦即降白麻除兴节度使,犹可及也。”上且欲除留后,绛曰:“兴恭顺如此,自非恩出不次,则无以使之感激殊常。”上从之。甲辰,以兴为魏博节度使。忠顺未还,制命已至魏州。兴感恩流涕,士众无不鼓舞。庚戌,更名皇子宽曰恽,察曰悰,寰曰忻,寮曰悟,审曰恪。李绛又言:“魏博五十余年不沾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有此比,将何以给之?”上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奈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缗而已乎?”上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辛酉,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缗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德、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倔强者果何益乎!”度为兴陈君臣上下之义,兴听之,终夕不倦。待度礼极厚,请度遍至所部州县,宣布朝命。奏乞除节度副使于朝廷,诏以户部郎中河东胡证为之。兴又奏所部缺官九十员,请有司注拟,行朝廷法令,输赋税。田承嗣以来室屋僭侈者,皆避不居。郓、蔡、恒遣游客间说百方,兴终不听。李师道使人谓宣武节度使韩弘曰:“我世与田氏约相保援。今兴非田氏族,又首变两河事,亦公之所恶也!我将与成德合军讨之。”弘曰:“我不知利害,知奉诏行事耳。若兵北渡河,我则以兵东取曹州!”师道惧,不敢动。田兴既葬田季安,送田怀谏于京师。辛巳,以怀谏为右监门卫将军。李绛奏振武、天德左右良田可万顷,请择能吏开置营田,可以省费足食,上从之。绛命度支使卢坦经度用度,四年之间,开田四千八百顷,收谷四千余万斛,岁省度支钱二十余万缗,边防赖之。上尝于延英谓宰相曰:“卿辈当为朕惜官,勿用之私亲故。”李吉甫、权德舆皆谢不敢。李绛曰:“崔祐甫有言,‘非亲非故,不谙其才。’谙者尚不与官,不谙者何敢复与?但问其才器与官相称否耳。若避亲故之嫌,使圣朝亏多士之美,此乃偷安之臣,非至公之道也。苟所用非其人,则朝廷自有典刑,谁敢逃之!”上曰:“诚如卿言。”是岁,吐蕃寇泾州,及西门之外,驱掠人畜而去。上患之,李绛上言:“京西、京北皆有神策镇兵。始,置之欲以备御吐蕃,使与节度使掎角相应也。今则鲜衣美食,坐耗县官,每有寇至,节度使邀与俱进,则云申取中尉处分;比得其报,虏去远矣。纵有果锐之将,闻命奔赴,节度使无刑戮以相制之。相视如平交,左右前却,莫肯用命,何所益乎?请据所在之地士马及衣粮、器械皆割隶当道节度使,使号令齐一,如臂之使指,则军威大振,虏不敢入寇矣。”上曰:“朕不知旧事如此,当亟行之。”既而神策军骄恣日久,不乐隶节度使,竟为宦者所沮而止。八年(癸巳,公元813年)春正月癸亥,以博州刺史田融为相州刺史。融,兴之兄也。融、兴幼孤,融长,养而教之。兴尝于军中角射,一军莫及。融退而抶之曰:“尔不自晦,祸将及矣!”故兴能自全于猜暴之时。勃海定王元瑜卒,弟言义权知国务。庚午,以言义为勃海王。李吉甫、李绛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辛未,德舆罢守本官。辛卯,赐魏博节度使田兴名弘正。司空、同平章事于頔久留长安,郁郁不得志。有梁正言者,自言与枢密使梁守谦同宗,能为人属请,頔使其子太常丞敏重赂正言,求出镇。久之,正言诈渐露,敏索其赂不得,诱其奴,支解之,弃溷中。事觉,頔帅其子殿中少监季友等素服诣建福门请罪,门者不内。退,负南墙而立,遣人上表,閤门以无印引不受。日暮方归。明日,复至。丁酉,頔左授恩王傅,仍绝朝谒;敏流雷州,季友等皆贬官,僮奴死者数人。敏至秦岭而死。事连僧鉴虚。鉴虚自贞元以来,以财交权幸,受方镇赂遗,厚自奉养,吏不敢诘。至是,权幸争为之言,上欲释之,中丞薛存诚不可。上遣中使诣台宣旨曰:“朕欲面诘此僧,非释之也。”存诚对曰:“陛下必欲面释此僧,请先杀臣,然后取之。不然,臣期不奉诏。”上嘉而从之。三月丙辰,杖杀鉴虚,没其所有之财。甲子,征前西川节度使、同平章事武元衡入知政事。夏六月,大水。上以为阴盈之象。辛丑,出宫人二百车。秋七月,振武节度使李光进请修受降城,兼理河防。时受降城为河所毁,李吉甫请徙其徒于天德故城。李绛及户部侍郎卢坦以为:“受降城,张仁愿所筑,当碛口,据虏要冲,美水草,守边之利也。今避河患,退二三里可矣,奈何舍万代永安之策,徇一时省费之便乎!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去河绝远,烽候警急不相应接,虏忽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也。”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绛、坦同。上卒用吉甫策,以受降城骑士隶天德军。李绛言于上曰:“边兵徒有其数而无其实,虚费衣粮。将帅但缘私役使,聚货财以结权幸而已,未尝训练以备不虞。此不可不于无事之时豫留圣意也。”时受降城兵籍旧四百人,及天德军交兵,止有五十人,器械止有一弓,自余称是,故绛言及之。上惊曰:“边兵乃如是其虚邪!卿曹当加按阅。”会绛罢相而止。乙巳,废天威军,以其众隶神策军。丁未,辰、溆贼帅张伯靖请降。辛亥,以伯靖为归州司马,委荆南军前驱使。初,吐蕃欲作乌兰桥,先贮材于河侧,朔方常潜遣人投之于河,终不能成。虏知朔方、灵盐节度使王佖贪,先厚赂之,然后并力成桥,仍筑月城守之。自是朔方御寇不暇。冬十月,回鹘发兵度碛南,自柳谷西击吐蕃。壬寅,振武、天德军奏回鹘数千骑至鹈泉,边军戒严。振武节度使李进贤,不恤士卒。判官严澈,绶之子也,以刻核得幸于进贤。进贤使牙将杨遵宪将五百骑趣东受降城以备回鹘,所给资装多虚估。至鸣沙,遵宪屋处而士卒暴露。众发怒,夜,聚薪环其屋而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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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而还。庚寅,夜,焚门,攻进贤,进贤逾城走。军士屠其家,并杀严澈。进贤奔静边军。群臣累表请立德妃郭氏为皇后。上以妃门宗强盛,恐正位之后,后宫莫得进,托以岁时禁忌,竟不许。丁酉,振武监军骆朝宽奏乱兵已定,请给将士衣。上怒,以夏绥节度使张煦为振武节度使,将夏州兵二千赴镇,仍命河东节度使王锷以兵二千纳之,听以便宜从事。骆朝宽归罪于其将苏若方而杀之。发郑滑、魏博卒凿黎阳古河十四里,以纾滑州水患。上问宰相:“人言外间朋党大盛,何也?”李绛对曰:“自古人君所甚恶者,莫若人臣为朋党。故小人谮君子必曰朋党。何则?朋党言之则可恶,寻之则无迹故也。东汉之末,凡天下贤人君子,宦官皆谓之党人而禁锢之,遂以亡国。此皆群小欲害善人之言,愿陛下深察之。夫君子固与君子合,岂可必使之与小人合,然后谓之非党邪!”九年(甲午,公元814年)春正月甲戌,王锷遣兵五千会张煦于善羊栅。乙亥,煦入单于都护府,诛乱者苏国珍等二百五十三人。二月丁丑,贬李进贤为通州刺史。甲午,骆朝宽坐纵乱者,杖之八十,夺色,配役定陵。李绛屡以足疾辞位。癸卯,罢为礼部尚书。初,上欲相绛,先出叶突承璀为淮南监军。至是,上召还承璀,先罢绛相。甲辰,承璀至京师,复以为弓箭库使、左神策中尉。李吉甫奏:“国家旧置六胡州于灵、盐之境,开元中废之,更置宥州以领降户。天宝中,宥州寄理于经略军。宝应以来,因循遂废。今请复之,以备回鹘,抚党项。”上从之。夏五月庚申,复置宥州,理经略军,取鄜城神策屯兵九千以实之。先是,回鹘屡请昏,朝廷以公主出降,其费甚广,故未之许。礼部尚书李绛上言,以为:“回鹘凶强,不可无备;淮西穷蹙,事要经营。今江、淮大县,岁所入赋有二十万缗者,足以备降主之费,陛下何爱一县之赋,不以羁縻劲虏?回鹘若得许昏,必喜而无猜,然后可以修城堑,蓄甲兵。边备既完,得专意淮西,功必万全。今既未降公主而虚弱西城;碛路无备,更修天德以疑虏心。万一北边有警,则淮西遗丑复延岁月之命矣!倘虏骑南牧,国家非步兵三万,骑五千,则不足以抗御!借使一岁而胜之,其费岂特降主之比哉?”上不听。乙丑,桂王纶薨。六月壬寅,以河中节度使张弘靖为刑部尚书,同平章事。弘靖,延赏之子也。翰林学士独孤郁,权德舆之婿也。上叹郁之才美曰:“德舆得婿郁,我反不及邪!”先是尚主皆取贵戚及勋臣之家。上始命宰相选公卿、大夫子弟文雅可居清贯者。诸家多不愿,惟杜佑孙司议郎悰不辞。秋七月戊辰,以悰为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尚岐阳公主。公主,上长女,郭妃所生也。八月癸巳,成昏。公主有贤行,杜氏大族,尊行不翅数十人,公主卑委怡顺,一同家人礼度,二十年间,人未尝以丝发间指为贵骄。始至,则与悰谋曰:“上所赐奴婢,卒不肯穷屈,奏请纳之,悉自市寒贱可制指者。”自是闺门落然不闻人声。闰月丙辰,彰义节度使吴少阳薨。少阳在蔡州,阴聚亡命,牧养马骡,时抄掠寿州茶山以实其军。其子摄蔡州刺史元济,匿丧,以病闻,自领军务。上自平蜀,即欲取淮西。淮南节度使李吉甫上言:“少阳军中上下携离,请徙理寿州以经营之。”会朝廷方讨王承宗,未暇也。及吉甫入相,田弘正以魏博归附。吉甫以为汝州扞蔽东都,河阳宿兵,本以制魏博,今弘正归顺,则河阳为内镇,不应屯重兵以示猜阻。辛酉,以河阳节度使乌重胤为汝州刺史,充河阳、怀、汝节度使,徙理汝州。己巳,弘正检校右仆射,赐其军钱二十万缗。弘正曰:“吾未若移河阳军之为喜也。”九月庚辰,以洺州刺史李光颜为陈州刺史,充忠武都知兵马使。以泗州刺史令狐通为寿州防御使。通,彰之子也。丙戌,以山南东道节度使袁滋为荆南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严绶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吴少阳判官苏兆、杨元卿、大将侯惟清皆劝少阳入朝。元济恶之,杀兆,囚惟清。元卿先奏事在长安,具以淮西虚实及取元济之策告李吉甫,请讨之。时元济犹匿丧,元卿劝吉甫,凡蔡使入奏者,所在止之。少阳死近四十日,不为辍朝,但易环蔡诸镇将帅,益兵为备。元济杀元卿妻及四男以圬射堋。淮西宿将董重质,吴少诚之婿也,元济以为谋主。戊戌,加河东节度使王锷同平章事。李吉甫言于上曰:“淮西非如河北,四无党援。国家常宿数十万兵以备之,劳费不可支也。失今不取,后难图矣。”上将讨之,张弘靖请先为少阳辍朝,赠官,遣使吊赠,待其有不顺之迹,然后加兵。上从之,遣工部员外郎李君何吊祭。元济不迎敕使,发兵四出,屠舞阳,焚叶,掠鲁山、襄城,关东震骇。君何不得入而还。冬十月丙午,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赵公李吉甫薨。壬戌,以忠武节度副使李光颜为节度使。甲子,以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招讨吴元济。乙丑,命内常侍知省事崔潭峻监其军。戊辰,以尚书左丞吕元膺为东都留守。党项寇振武。十二月戊辰,以尚书右丞韦贯之同平章事。十年(乙未,公元815年)春正月乙酉,加韩弘守司徒。弘镇宣武,十余年不入朝,颇以兵力自负,朝廷亦不以忠纯待之。王锷加平章事,弘耻班在其下,与武元衡书,颇露不平之意。朝廷方倚其形势以制吴元济,故迁官,使居锷上以宠慰之。吴元济纵兵侵掠,及于东畿。己亥,制削元济官爵,命宣武等十六道进军讨之。严绶击淮西兵,小胜,不设备,淮西兵夜还袭之。二月甲辰,绶败于磁丘,却五十余里,驰入唐州而守之。寿州团练使令狐通为淮西兵所败,走保州城,境上诸栅尽为淮西所屠。癸丑,以左金吾大将军李文通代之,贬通昭州司户。诏鄂岳观察使柳公绰以兵五千授安州刺史李听,使讨吴元济。公绰曰:“朝廷以吾书生不知兵邪?”即奏请自行,许之。公绰至安州,李听属橐鞬迎之。公绰以鄂岳都知兵马使、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二牒授之,选卒六千以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听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公绰号令整肃,区处军事,诸将无不服。士卒在行营者,其家疾病死丧,厚给之,妻淫泆者,沉之于江。士卒皆喜曰:“中丞为我治家,我何得不前死!”故每战皆捷。公绰所乘马,踶杀圉人,公绰命杀马以祭之。或曰:“圉人自不备耳,此良马,可惜!”公绰曰:“材良性驽,何足惜也!”竟杀之。河东将刘辅杀丰州刺史燕重旰,王锷诛之,及其党。王叔文之党坐谪官者,凡十年不量移。执政有怜其才欲渐进之者,悉召至京师。谏官争言其不可,上与武元衡亦恶之。三月乙酉,皆以为远州刺史,官虽进而地益远。永州司马柳宗元为柳州刺史,朗州司马刘禹锡为播州刺史。宗元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万无母子俱往理。”欲请于朝,愿以柳易播。会中丞裴度亦为禹锡言曰:“禹锡诚有罪,然母老,与其子为死别,良可伤!”上曰:“为人子尤当自谨,勿贻亲忧。此则禹锡重可责也。”度曰:“陛下方侍太后,恐禹锡在所宜矜。”上良久,乃曰:“朕所言,以责为人子者耳,然不欲伤其亲心。”退,谓左右曰:“裴度爱我终切。”明日,禹锡改连州刺史。宗元善为文,尝作《梓人传》,以为:“梓人不执斧斤刀锯之技,专以寻引、规矩、绳墨度群木之材,视栋宇之制,相高深、圆方、短长之宜,指麾众工,各趋其事,不胜任者退之。大厦既成,则独名其功,受禄三倍。亦犹相天下者,立纲纪、整法度,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能者进之,不能者退之。万国既理,而谈者独称伊、傅、周、召,其百执事之勤劳不得纪焉。或者不知体要,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听听于府庭,而遗其大者远者,是不知相道者也。”又作《种树郭橐驼传》曰:“橐驼之所种,无不生且茂者。或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凡木之性,其根欲舒,其土欲故。既植之,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则其天全而性得矣。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爱之太恩,忧之太勤,旦视而暮抚,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以离矣。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为政亦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若甚怜焉而卒以祸之。旦幕吏来,聚民而令之,促其耕获,督其蚕织,吾小人辍饔飧以劳吏之不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邪!凡病且怠,职此故也。”此其文之有理者也。庚子,李光颜奏破淮西兵于临颍。田弘正遣其子布将兵三千助严绶讨吴元济。甲辰,李光颜又奏破淮西兵于南顿。吴元济遣使求救于恒、郓。王承宗、李师道数上表请赦元济,上不从。是时发诸道兵讨元济而不及淄青,师道使大将将二千人趣寿春,声言助官军讨元济,实欲为元济之援也。师道素养刺客奸人数十人,厚资给之,其人说师道曰:“用兵所急,莫先粮储。今河阴院积江、淮租赋,请潜往焚之。募东都恶少年数百,劫都市,焚宫阙,则朝廷未暇讨蔡,先自救腹心。此亦救蔡一奇也。”师道从之。自是所在盗贼窃发。辛亥暮,盗数十人攻河阴转运院,杀伤十余人,烧钱帛三十余万缗匹、谷三万余斛,于是人情恇惧。群臣多请罢兵,上不许。诸军讨淮西久未有功。五月,上遣中丞裴度诣行营宣慰,察用兵形势。度还,言淮西必可取之状,且曰:“观诸将,惟李光颜勇而知义,必能立功。”上悦。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上言,以为:“淮西三小州,残弊困剧之余,而当天下之全力,其破败可立而待。然所未可知者,在陛下断与不断耳。”因条陈用兵利害,以为:“今诸道发兵各二三千人,势力单弱,羁旅异乡,与贼不相谙委,望风慑惧。将帅以其客兵,待之既薄,使之又苦。或分割队伍,兵将相失,心孤意怯,难以有功。又其本军各须资遣,道路辽远,劳费倍多。闻陈、许、安、唐、汝、寿等州与贼连接处,村落百姓悉有兵器,习于战斗,识贼深浅。比来未有处分,犹愿自备衣粮,保护乡里。若令召募,立可成军。贼平之后,易使归农。乞悉罢诸道军,募土人以代之。”又言:“蔡州士卒皆国家百姓,若势力穷不能为恶者,不须过有杀戮。”丙申,李光颜奏败淮西兵于时曲。淮西兵晨压其垒而陈,光颜不得出,乃自毁其栅之左右,出骑以击之。光颜自将数骑冲其陈,出入数四,贼皆识之,矢集其身如猬毛。其子揽辔止之,光颜举刃叱去。于是人争致死,淮西兵大溃,杀数千人。上以裴度为知人。上自李吉甫薨,悉以用兵事委武元衡。李师道所养客说李师道曰:“天子所以锐意诛蔡者,元衡赞之也,请密往刺之。元衡死,则他相不敢主其谋,争劝天子罢兵矣。”师道以为然,即资给遣之。王承宗遣牙将尹少卿奏事,为吴元济游说。少卿至中书,辞指不逊,元衡叱出之。承宗又上书诋毁元衡。六月癸卯,天未明,元衡入朝,出所居靖安坊东门。有贼自暗中突出射之,从者皆散走。贼执元衡马行十余步而杀之,取其颅骨而去。又入通化坊击裴度,伤其首,坠沟中。度毡帽厚,得不死。傔人王义自后抱贼大呼,贼断义臂而去。京城大骇。于是诏宰相出入,加金吾骑士张弦露刃以卫之,所过坊门呵索甚严。朝士未晓不敢出门。上或御殿久之,班犹未齐。贼遗纸于金吾及府、县,曰:“毋急捕我,我先杀汝。”故捕贼者不敢甚急。兵部侍郎许孟容见上言:“自古未有宰相横尸路隅而盗不获者,此朝廷之辱也!”因涕泣。又诣中书挥涕言:“请奏起裴中丞为相,大索贼党,穷其奸源。”戊申,诏中外所在搜捕,获贼者赏钱万缗,官五品;敢庇匿者,举族诛之。于是京城大索,公卿家有复壁、重橑者皆索之。成德军进奏院有恒州卒张晏等数人,行止无状,众多疑之。庚戌,神策将军王士则等告王承宗遣晏等杀元衡。吏捕得晏等八人,命京兆尹裴武、监察御史陈中师鞫之。癸亥,诏以王承宗前后三表出示百僚,议其罪。裴度病疮,卧二旬,诏以卫兵宿其第,中使问讯不绝。或请罢度官以安恒、郓之心,上怒曰:“若罢度官,是奸谋得成,朝廷无复纲纪。吾用度一人,足破二贼。”甲子,上召度入对。乙丑,以度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度上言:“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籓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上以为然,悉以用兵事委度,讨贼愈急。初,德宗多猜忌,朝士有相过从者,金吾皆伺察以闻,宰相不敢私第见客。度奏:“今寇盗未平,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议。”始请于私第见客,许之。陈中师按张晏等,具服杀武元衡。张弘靖疑其不实,屡言于上,上不听。戊辰,斩晏等五人,杀其党十四人,李师道客竟潜匿亡去。秋七月庚午朔,灵武节度使李光进薨。光进与弟光颜友善,光颜先娶,其母委以家事。母卒,先进后娶,光颜使其妻奉管龠,籍财物,归于其姒。光进反之曰:“新妇逮事先姑,先姑命主家事,不可易也。”因相持而泣。甲戌,诏数王承宗罪恶,绝其朝贡,曰:“冀其翻然改过,束身自归。攻讨之期,更俟后命。”八月己亥朔,日有食之。李师道置留后院于东都,本道人杂沓往来,吏不敢诘。时淮西兵犯东畿,防御兵悉屯伊阙。师道潜内兵于院中,至数十百人。谋焚宫阙,纵兵杀掠,己烹牛飨士。明日,将发,其小卒诣留守吕元膺告变,元膺亟追伊阙兵围之。贼众突出,防御兵踵其后,不敢迫。贼出长夏门,望山而遁。是时都城震骇,留守兵寡弱。元膺坐皇城门,指使部分,意气自若,都人赖以安。东都西南接邓、虢,皆高山深林,民不耕种,专以射猎为生,人皆趫勇,谓之山棚。元膺设重购以捕贼。数日,有山棚鬻鹿,贼遇而夺之。山棚走召其侪类,且引官军共围之谷中,尽获之。按验,得其魁,乃中岳寺僧圆净。故尝为史思明将,勇悍过人。为师道谋,多买田于伊阙、陆浑之间,以舍山棚而衣食之。有訾嘉珍、门察者,潜部分以属圆净。圆净以师道钱千万,阳为治佛光寺,结党定谋,约令嘉珍等窃发城中,圆净举火于山中,集二县山棚入城助之。圆净时年八十余,捕者既得之,奋锤击其胫,不能折。圆净骂曰:“鼠子,折人胫且不能,敢称健儿!”乃自置其胫,教使折之。临刑,叹曰:“误我事,不得使洛城流血!”党与死者凡数千人。留守、防御将二人及驿卒八人皆受其职名,为之耳目。元膺鞫訾嘉珍、门察,始知杀武元衡者乃师道也。元膺密以闻,以槛车送二人诣京师。上业已讨王承宗,不复穷治。元膺上言:“近日籓镇跋扈不臣,有可容贷者。至于师道谋屠都城,烧宫阙,悖逆尤甚,不可不诛。”上以为然。而方讨吴元济,绝王承宗,故未暇治师道也。乙丑,李光颜败于时曲。初,上以严绶在河东,所遣裨将多立功,故使镇襄阳,且督诸军讨吴元济。绶无他材能,到军之日,倾府库,赉士卒,累年之积,一朝而尽。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八州之众万余人屯境上,闭壁经年,无尺寸功,裴度屡言其军无政。九月癸酉,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弘乐于自擅,欲倚贼自重,不愿淮西速平。李光颜在诸将中战最力,弘欲结其欢心,举大梁城索得一美妇人,教之歌舞丝竹,饰以珠玉金翠,直数百万钱,遣使遗之。使者先致书,光颜大飨将士,使者进妓,容色绝世,一座尽惊。光颜谓使者曰:“相公愍光颜羁旅,赐以美妓,荷德诚深。然战士数万,皆弃家远来,冒犯白刃,光颜何忍独以声色自娱悦乎!”因流涕,座者皆泣。即于席上厚以缯帛赠使者,并妓返之,曰:“为光颜多谢相公。光颜以身许国,誓不与逆贼同戴日月,死无二矣!”冬十月庚子,始分山南东道为两节度,以户部侍郎李逊为襄、复、郢、均、房节度使,以右羽林大将军高霞寓为唐、随、邓节度使。朝议以唐与蔡接,故使霞寓专事攻战,而逊调五州之赋以饷之。辛丑,刑部侍郎权德舆奏:“自开元二十五年修《格式律令事类》后,至今《长行敕》,近删定为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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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施行。”从之。上虽绝王承宗朝贡,未有诏讨之。魏博节度使田弘正屯兵于其境,承宗屡败之。弘正忿,表请击之,上不许。表十上,乃听至贝州。丙午,弘正军于贝州。庚戌,东都奏盗焚柏崖仓。十一月,寿州刺史李文通奏败淮西兵。壬申,韩弘请命众军合攻淮西,从之。李光颜、乌重胤败淮西兵于小溵水,拔其城。乙亥,以严绶为太子少保。盗焚襄州佛寺军储。尽徙京城积草于四郊以备火。丁丑,李文通败淮西兵于固始。戊寅,盗焚献陵寝宫、永巷。诏发振武兵二千,会义武军以讨王承宗。己丑,吐蕃款陇州塞,请互市,许之。初,吴少阳闻信州人吴武陵名,邀以为宾友,武陵不答。及元济反,武陵以书谕之曰:“足下勿谓部曲不我欺,人情与足下一也。足下反天子,人亦欲反足下。易地而论,则其情可知矣。”丁酉,武宁节度使李愿奏败李师道之众。时师道数遣兵攻徐州,败萧、沛数县。愿悉以步骑委都押牙温人王智兴,击破之。十二月甲辰,智兴又破师道之众,斩首二千余级,逐北至平阴而还。愿,晟之子也。东都防御使吕元膺请募山棚以卫宫城,从之。乙丑,河东节度使王锷薨。王承宗纵兵四掠,幽、沧、定三镇皆苦之,争上表请讨承宗。上欲许之。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张弘靖以为:“两役并兴,恐国力所不支。请并力平淮西,乃征恒冀。”上不为之止,弘靖乃求罢。十一年(丙申,公元816年)春正月己已,以弘靖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幽州节度使刘总奏败成德兵,拔武强,斩首千余级。庚辰,翰林学士、中书舍人钱徽,驾部郎中、知制诰萧俛,各解职,守本官。时群臣请罢兵者众,上患之,故黜徽、俛以警其余。徽,吴人也。癸未,制削王承宗官爵,命河东、幽州、义武、横海、魏博、昭义六道进讨。韦贯之屡请先取吴元济、后讨承宗,曰:“陛下不见建中之事乎?始于讨魏及齐,而蔡、燕、赵皆应,卒致朱泚之乱,由德宗不能忍数年之愤邑,欲太平之功速成故也。”上不听。甲申,盗断建陵门戟四十七枝。二月,西川奏吐蕃赞普卒,新赞普可黎可足立。乙巳,以中书舍人李逢吉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逢吉,玄道之曾孙也。乙卯,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奏破成德兵,斩首千余级。南诏劝龙晟淫虐不道,上下怨疾,弄栋节度王嵯巅弑之,立其弟劝利。劝利德嵯巅,赐姓蒙氏,谓之“大容”。容,蛮言兄也。己未,刘总破成德兵,斩首千余级。荆南节度使袁滋父祖墓在朗山,请入朝,欲劝上罢兵。行至邓州,闻萧俛、钱徽贬官。及见上,更以必克劝之,仅得还镇。辛酉,魏博奏败成德兵,拔其固城。乙丑,又奏拔其鵶城。三月庚午,太后崩。辛未,敕以国哀,诸司公事权取中书门下处分,不置摄冢宰。寿州团练使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拔(钅敖)山。己卯,唐邓节度使高霞寓奏败淮西兵于郎山,斩首千余级,焚二栅。幽州节度使刘总围乐寿。夏四月庚子,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三千级。辛亥,司农卿皇甫镈以兼中丞权判度支。镈始以聚敛得幸。乙卯,刘总奏破成德兵于深州,斩首二千五百级。乙丑,义武节度使浑镐奏破成德兵于九门,杀千余人。镐,瑊之子也。宥州军乱,逐刺史骆怡。夏州节度使田进讨平之。五月壬申,李光颜、乌重胤奏败淮西兵于陵云栅,斩首二千余级。六月甲辰,高霞寓大败于铁城,仅以身免。时诸将讨淮西者,胜则虚张杀获,败则匿之。至是,大败不可掩,始上闻,中外骇愕。宰相入见,将劝上罢兵,上曰:“胜负兵家之常,今但当论用兵方略,察将帅之不胜任者易之,兵食不足者助之耳。岂得以一将失利,遽议罢兵邪?”于是独用裴度之言,他人言罢兵者亦稍息矣。己酉,霞寓退保唐州。上责高霞寓之败,霞寓称李逊应接不至。秋七月,贬霞寓为归州刺史,逊亦左迁恩王傅。以河南尹郑权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以荆南节度使袁滋为彰义节度、申、光、蔡、唐、随、邓观察使,以唐州为理所。壬午,宣武军奏破郾城之众二万,杀二千余人,捕虏千余人。田弘正奏破成德兵于南宫,杀二千余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韦贯之,性高简,好甄别流品,又数请罢用兵。左补阙张宿毁之于上,云其朋党。八月壬寅,贯之罢为吏部侍郎。诸军讨王承宗者互相观望,独昭义节度使郗士美引精兵压其境。己未,士美奏大破承宗之众于柏乡,杀千余人,降者亦如之,为三垒以环柏乡。庚申,葬庄宪皇后于丰陵。九月乙亥,右拾遗独孤朗坐请罢兵,贬兴元府仓曹。朗,及之子也。饶州大水,漂失四千七百户。丙子,以韦贯之为湖南观察使,犹坐前事也。辛巳,以吏部侍郎韦顗、考功员外郎韦处厚等皆为远州刺史,张宿谗之,以为贯之之党也。顗,见素之孙。处厚,夐之九世孙也。乙酉,李光颜、乌重胤奏拔吴元济陵云栅。丁亥,光颜又奏拔石、越二栅,寿州奏败殷城之众,拔六栅。冬十一月壬戌朔,容管奏黄洞蛮为寇。乙丑,邕管奏击黄洞蛮,却之,复宾、蛮等州。丙寅,加幽州节度使刘总同平章事。李师道闻拔陵云栅而惧,诈请输款。上以力未能讨,加师道检校司空。王锷家二奴告锷子稷改父遗表,匿所献家财。上命鞫于内仗,遣中使诣东都检括锷家财。裴度谏曰:“王锷既没,其所献之财已为不少。今又因奴告检括其家,臣恐诸将帅闻之,各以身后为忧。”上遽止使者。己巳,以二奴付京兆,杖杀之。庚午,以给事中柳公绰为京兆尹。公绰初赴府,有神策小将跃马横冲前导,公绰驻马,杖杀之。明日,入对延英。上色甚怒,诘其专杀之状。对曰:“陛下不以臣无似,使待罪京兆。京兆为辇毂师表,今视事之初,而小将敢尔唐突,此乃轻陛下诏命,非独慢臣也。臣知杖无礼之人,不知其为神策军将也。”上曰:“何不奏?”对曰:“臣职当杖之,不当奏。”上曰:“谁当奏者?”对曰:“本军当奏。若死于街衢,金吾街使当奏。在坊内,左右巡使当奏。”上无以罪之,退,谓左右曰:“汝曹须作意此人,朕亦畏之。”讨淮西诸军近九万,上怒诸将久无功。辛巳,命知枢密梁守谦宣慰,因留监其军,授以空名告身五百通及金帛,以劝死事。庚寅,先加李光颜等检校官,而诏书切责,示以无功必罚。辛卯,李文通奏败淮西兵于固始,斩首千余级。十二月壬寅,程执恭奏败成德兵于长河,斩首千余级。义武节度使浑镐与王承宗战屡胜,遂引全师压其境,距恒州三十里而军。承宗惧,潜遣兵入镐境,焚掠城邑,人心始内顾而摇。会中使督其战,镐引兵进薄恒州,与承宗战,大败,奔还定州。丙午,诏以易州刺史陈楚为义武节度使。军中闻之,掠镐及家人衣,至于倮露。陈楚驰入定州,镇遏乱者,敛军中衣以归镐,以兵卫送还朝。楚,定州人,张茂昭之甥也。丁未,以翰林学士王涯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袁滋至唐州,去斥候,止其兵不使犯吴元济境。元济围其新兴栅,滋卑辞以请之。元济由是不复以滋为意。朝廷知之,甲寅,以太子詹事李愬为唐、随、邓节度使。愬,听之兄也。初置淮、颍水运使。杨子院米自淮阴溯淮入颍、至项城入溵,输于郾城,以馈讨淮西诸军,省汴运之费七万余缗。己未,容管奏黄洞蛮屠岩州。" }, { "index": 168, "volume_number": "卷168", "content": "第二百八十三·后晋纪四起玄默摄提格(公元942年),尽阏逢执徐(公元944年)正月,凡二年有奇。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下天福七年(壬寅,公元942年)春正月丁巳,镇州牙将自西郭水碾门导官军入城,杀守陴民二万人,执安重荣,斩之。杜重威杀导者,自以为功。庚申,重荣首至邺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癸亥,改镇州为恒州,成德军为顺国军。丙寅,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赵莹为侍中,以杜重威为顺国节度使兼侍中。安重荣私财及恒州府库,重威尽有之,帝知而不问。又表卫尉少卿范阳王瑜为副使,瑜为之重敛于民,恒人不胜其苦。张式父铎诣阙讼冤。壬午,以河阳节度使王周为彰义节度使,代张彦泽。闽主曦立皇后李氏,同平章事真之女也;嗜酒刚愎,曦宠而惮之。彰武节度使丁审琪,养部曲千人,纵之为暴于境内;军校贺行政与诸胡相结为乱,攻延州,帝遣曹州防御使何重建将兵救之,同、鄜援兵继至,乃得免。二月癸已,以重建为彰武留后,召审琪归朝。重建,云、朔间胡人也。唐左丞相宋齐丘固求豫政事,唐主听入中书;又求领尚书省,乃罢侍中寿王景遂判尚书省,更领中书、门下省,以齐丘知尚书省事;其三省事并取齐王璟参决。齐丘视事数月,亲吏夏昌图盗官钱三千缗,齐丘判贷其死;唐主大怒,斩昌图。齐丘称疾,请罢省事,从之。泾州奏遣押牙陈延晖持敕书诣凉州,州中将吏请延晖为节度使。三月,闽主曦立长乐王亚澄为闽王。张彦泽在泾州,擅发兵击诸胡,兵皆败没,调民马千余匹以补之。还至陕,获亡将杨洪,乘醉断其手足而斩之。王周奏彦泽在镇贪残不法二十六条,民散亡者五千余户。彦泽既至,帝以其有军功,又与杨光远连姻,释不问。夏四月己未,右谏议大夫郑受益上言:“杨洪所以被屠,由陛下去岁送张式与彦泽,使之逞志,致彦泽敢肆凶残,无所忌惮。见闻之人无不切齿,而陛下曾不动心,一无诘让;淑慝莫辨,赏罚无章。中外皆言陛下受彦泽所献马百匹,听其如是,臣窃为陛下惜此恶名,乞正彦泽罪法,以湔洗圣德。”疏奏,留中。受益,从谠之兄子也。庚申,刑部郎中李涛等伏閤极论彦泽之罪,语甚切至。辛酉,敕:“张彦泽削一阶,降爵一级。张式父及子弟皆拜官。泾州民复业者,减其徭赋。”癸亥,李涛复与两省及御史台官伏閤奏彦泽罚太轻,请论如法。帝召涛面谕之。涛端笏前迫殿陛,声色俱厉。帝怒,连叱之,涛不退。帝曰:“朕已许彦泽不死。”涛曰:“陛下许彦泽不死,不可负;不知范延光铁券安在!”帝拂衣起,入禁中。丙寅,以彦泽为左龙武大将军。汉高祖寝疾,以其子秦王弘度、晋王弘熙皆骄恣,少子越王弘昌孝谨有智识,与右仆射兼西御院使王翷谋出弘度镇邕州,弘熙镇容州,而立弘昌。制命将行,会崇文使萧益入问疾,以其事访之。益曰:“立嫡以长,违之必乱。”乃止。丁丑,高祖殂。高祖为人辩察,多权数,好自矜大,常谓中国天子为“洛州刺史”。岭南珍异所聚,每穷奢极丽,宫殿悉以金玉珠翠为饰。用刑惨酷,有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之法;或聚毒蛇水中,以罪人投之,谓之水狱。同平章事杨洞潜谏,不听。末年尤猜忌;以士人多为子孙计,故专任宦官,由是其国中宦者大盛。秦王弘度即皇帝位,更名玢。以弘熙辅政,改元光天;尊母赵昭仪曰皇太妃。契丹以晋招纳吐谷浑,遣使来让。帝忧悒不知为计;五月己亥,始有疾。乙巳,尊太妃刘氏为皇太后。太后,帝之庶母也。唐丞相、太保宋齐丘既罢尚书省,不复朝谒。唐主遣寿王景遂劳问,许镇洪州,始入朝。唐主与之宴,酒酣,齐丘曰:“陛下中兴,臣之力也,奈何忘之!”唐主怒曰:“公以游客干朕,今为三公,亦足矣。乃与人言朕乌喙如句践,难与共安乐,有之乎?”齐丘曰:“臣实有此言。臣为游客时,陛下乃偏裨耳。今日杀臣可矣。”明日,唐主手诏谢之曰:“朕之褊性,子嵩平昔所知。少相亲,老相怨,可乎!”丙午,以齐丘为镇南节度使。帝寝疾,一旦,冯道独对。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怀中,其意盖欲道辅立之。六月乙丑,帝殂。道与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乃奉广晋尹齐王重贵为嗣。是日,齐王即皇帝位。延广以为己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无得偶语。初,高祖疾亟,有旨召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入辅政,齐王寝之;知远由是怨齐王。丁卯,尊皇太后曰太皇太后,皇后曰皇太后。闽富沙王延政围汀州,闽主曦发漳、泉兵五千救之。又遣其将林守亮入尤溪,大明宫使黄敬忠屯尤口,欲乘虚袭建州;国计使黄绍颇将步卒八千为二军声援。秋七月壬辰,太皇太后刘氏殂。闽富沙王延政攻汀州,四十二战,不克而归。其将包洪实、陈望,将水军以御福州之师;丁酉,遇于尤口。黄敬忠将战,占者言时刻未利,按兵不动;洪实等引兵登岸,水陆夹攻之,杀敬忠,俘斩二千级,林守亮、黄绍颇皆遁归。庚子,大赦。癸卯,加景延广同平章事,兼侍卫马步都指挥使。勋旧皆欲复置枢密使,冯道奏三表,请以枢密旧职让之;帝不许。有神降于博罗县民家,与人言而不见其形,闾阎人往占吉凶,多验,县吏张遇贤事之甚谨。时循州盗贼群起,莫相统一,贼帅共祷于神,神大言曰:“张遇贤当为汝主。”于是共奉遇贤,称中天八国王,改元永乐,置百官,攻掠海隅。遇贤年少,无他方略,诸将但告进退而已。汉主以越王弘昌为都统,循王弘杲为副以讨之,战于钱帛馆。汉兵不利,二王皆为贼所围;指挥使陈道痒等力战救之,得免。东方州县多为遇贤所陷。道庠,端州人也。高行周围襄州逾年,不下。城中食尽,奉国军都虞候曲周王清言于行周曰:“贼城已危,我师已老,民力已困,不早迫之,尚何俟乎!”与奉国都指挥使元城刘词帅众先登。八月,拔之。安从进举族自焚。甲子,以赵莹为中书令。闽主曦遣使以手诏及金器九百、钱万缗、将吏敕告六百四十通,求和于富沙王延政,延政不受。丙寅,闽主曦宴群臣于九龙殿。从子继柔不能饮,强之。继柔私减其酒,曦怒,并客将斩之。闽人铸“永隆通宝”大铁钱,一当铅钱百。汉葬天皇大帝于康陵,庙号高祖。唐主自为吴相,兴利除害,变更旧法甚多。及即位,命法官及尚书删定为《昇元条》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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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寅,行之。闽主曦以同平章事候官余廷英为泉州刺史。廷英贪秽,掠人女子,诈称受诏采择以备后宫。事觉,曦遣御史按之。廷英惧,诣福州自归,曦诘责,将以属吏;廷英退,献买宴钱万缗。曦悦,明日召见,谓曰:“宴已买矣,皇后贡物安在?”廷英复献钱于李后,乃遣归泉州;自是诸州皆别贡皇后物。未几,复召廷英为相。冬十月丙子,张遇贤陷循州,杀汉刺史刘传。楚王希范作天策府,极栋宇之盛;户牖栏槛皆饰以金玉,涂壁用丹砂数十万斤;地衣,春夏用角簟,秋冬用木绵。与子弟僚属游宴其间。十一月庚寅,葬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于显陵,庙号高祖。先是,河南、北诸州官自卖海盐,岁收缗钱十七万;又散蚕盐敛民钱。言事者称民坐私贩盐抵罪者众,不若听自贩,而岁以官所卖钱直敛于民,谓之食盐钱;高祖从之。俄而盐价顿贱,每斤至十钱。至是,三司使董遇欲增求羡利,而难于骤变前法,乃重征盐商,过者七钱,留卖者十钱。由是盐商殆绝,而官复自卖。其食盐钱,至今敛之如故。闽盐铁使、右仆射李仁遇,敏之子,闽主曦之甥也;年少,美姿容,得幸于曦。十二月,以仁遇为左仆射兼中书侍郎,翰林学士、吏部侍郎李光准为中书侍郎兼户部尚书,并同平章事。曦荒淫无度,尝夜宴,光准醉忤旨,命执送都市斩之;吏不敢杀,系狱中。明日,视朝,召复其位。是夕,又宴,收翰林学士周维岳下狱。吏拂榻待之,曰:“相公昨夜宿此,尚书勿忧。”醒而释之。他日,又宴,侍臣皆以醉去,独维岳在。曦曰:“维岳身甚小,何饮酒之多?”左右或曰:“酒有别肠,不必长大。”曦欣然,命捽维岳下殿,欲剖视其酒肠。或曰:“杀维岳,无人侍陛下剧饮者。”乃舍之。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议奉表称臣告哀于契丹,景延广请致书称孙而不称臣。李崧曰:“屈身以为社稷,何耻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与契丹战,于时悔无益矣。”延广固争,冯道依违其间。帝卒从延广议。契丹大怒,遣使来责让,且言:“何得不先承禀,遽即帝位?”延广复以不逊语答之。契丹卢龙节度使赵延寿欲代晋帝中国,屡说契丹击晋,契丹主颇然之。齐王上八年(癸卯,公元943年)春正月癸卯,蜀主以宣徽使兼宫苑使田敬全领永平节度使;敬全,宦者也,引前蜀王承休为比而命之,国人非之。帝闻契丹将入寇,二月己未,发邺都;乙丑,至东京。然犹与契丹问遗相往来,无虚月。唐宣城王景达,刚毅开爽,烈祖爱之,屡欲以为嗣;宋齐丘亟称其才,唐主以齐王璟年长而止。璟以是怨齐丘。唐主幼子景逷,母种氏有宠,齐王璟母宋皇后稀得进见。唐主如璟宫,遇璟亲调乐器,大怒,诮让者数日。种氏乘间言,景逷虽幼而慧,可以为嗣。唐主怒曰:“子有过,父训之,常事也。国家大计,女子何得预知!”即命嫁之。唐主尝梦吞灵丹,旦而方士史守冲献丹方,以为神而饵之,浸成躁急。左右谏,不听。尝以药赐李建勋,建勋曰:“臣饵之数日,已觉躁热,况多饵乎!”唐主曰:“朕服之久矣。”群臣奏事,往往暴怒;然或有正色论辩中理者,亦敛容慰谢而从之。唐主问道士王栖霞:“何道可致太平?”对曰:“王者治心治身,乃治家国。今陛下尚未能去饥嗔、饱喜,何论太平!”宋后自帘中称叹,以为至言。凡唐主所赐予,栖霞皆不受。栖霞常为人奏章,唐主欲为之筑坛。辞曰:“国用方乏,何暇及此!俟焚章不化,乃当奏请耳。”驾部郎中冯延巳,为齐王元帅府常书记,性倾巧,与宋齐丘及宣徽副使陈觉相结;同府在己上者,延巳稍以计逐之。延巳尝戏谓中书侍郎孙晟曰:“公有何能,为中书郎?”晟曰:“晟,山东鄙儒,文章不如公,谈谐不如公,谄诈不如公。然主上使公与齐王游处,盖欲以仁义辅导之也,岂但为声色狗马之友邪!晟诚无能;公之能,适足为国家之祸耳。”延巳,歙州人也。又有魏岑者,亦在齐王府。给事中常梦锡屡言陈觉、冯延巳、魏岑皆佞邪小人,不宜侍东宫;司门郎中判大理寺萧俨表称陈觉奸回乱政;唐主颇感悟,未及去。会疽发背,秘不令人知,密令医治之,听政如故。庚午,疾亟,太医吴廷裕遣亲信召齐王璟入侍疾。唐主谓璟曰:“吾饵金石,始欲益寿,乃更伤生,汝宜戒之!”是夕,殂。秘不发丧,下制:“以齐王监国,大赦。”孙晟恐冯延巳等用事,欲称遗诏令太后临朝称制。翰林学士李贻业曰:“先帝尝云:‘妇人预政,乱之本也。’安肯自为厉阶!此必近习奸人之诈也。且嗣君春秋已长,明德著闻,公何得遽为亡国之言!若果宣行,吾必对百官毁之。”晟惧而止。贻业,蔚之从曾孙也。丙子,始宣遗制。烈祖末年卞急,近臣多罹谴罚。陈觉称疾,累月不入,及宣遗诏,乃出。萧俨劾奏:“觉端居私室,以俟升遐,请按其罪。”齐王不许。自烈祖相吴,禁压良为贱,令买奴婢者通官作券。冯延巳及弟礼部员外郎延鲁,俱在元帅府,草遗诏听民卖男女;意欲自买姬妾。萧俨驳曰:“此必延巳等所为,非大行之命也。昔延鲁为东都判官,已有此请;先帝访臣,臣对曰:‘陛下昔为吴相,民有鬻男女者,为出府金,赎而归之,故远近归心。今即位而反之,使贫人之子为富人厮役,可乎?’先帝以为然,将治延鲁罪。臣以为延鲁愚,无足责。先帝斜封延鲁章,抹三笔,持入宫。请求诸宫中,必尚在。”齐王命取先帝时留中章奏千余道,皆斜封一抹,果得延鲁疏。然以遗诏已行,竟不之改。闽富沙王延政称帝于建州,国号大殷,大赦,改元天德。以将乐县为镛州,延平镇为镡州。立皇后张氏。以节度判官潘承祐为吏部尚书,节度巡官建阳杨思恭为兵部尚书。未几,以承祐同平章事,思恭迁仆射,录军国事。延政服赭袍视事,然牙参及接邻国使者,犹如藩镇礼。殷国小民贫,军旅不息。杨思恭以善聚敛得幸,增田亩山泽之税,至于鱼盐蔬果,无不倍征,国人谓之“杨剥皮”。三月己卯朔,以中书令赵莹为晋昌节度使兼中书令;以晋昌节度使兼侍中桑维翰为侍中。唐元宗即位,大赦,改元保大。秘书郎韩熙载请俟逾年改元,不从。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妃钟氏为皇后。唐主未听政,冯延巳屡入白事,一日至数四。唐主曰:“书记有常职,何为如是其烦也!”唐主为人谦谨,初即位,不名大臣,数延公卿论政体,李建勋谓人曰:“主上宽仁大度,优于先帝;但性习未定,苟旁无正人,但恐不能守先帝之业耳。”唐主以镇南节度使宋齐丘为太保兼中书令,奉化节度使周宗为侍中。唐主以齐丘、宗先朝勋旧,故顺人望召为相,政事皆自决之。徙寿王景遂为燕王,宣城王景达为鄂王。初,唐主为齐王,知政事,每有过失,常梦锡常直言规正;始虽忿怼,终以谅直多之。及即位,许以为翰林学士,齐丘之党疾之,坐封驳制书,贬池州判官。池州多迁客,节度使上蔡王彦俦,防制过甚,几不聊生,惟事梦锡如在朝廷。宋齐丘待陈觉素厚,唐主亦以觉为有才,遂委任之。冯延巳、延鲁、魏岑,虽齐邸旧僚,皆依附觉,与休宁查文徽更相汲引,侵蠹政事,唐人谓觉等为“五鬼”。延鲁自礼部员外郎迁中书舍人、勤政殿学士,江州观察使杜昌业闻之,叹曰:“国家所以驱驾群臣,在官爵而已。若一言称旨,遽跻通显,后有立功者,何以赏之!”未几,唐主以岑及文徽皆为枢密副使。岑既得志,会觉遭母丧,岑即暴扬觉过恶,摈斥之。唐置定远军于濠州。汉殇帝骄奢,不亲政事。高祖在殡,作乐酣饮;夜与倡妇微行,倮男女而观之。左右忤意辄死,无敢谏者;惟越王弘昌及内常侍番禺吴怀恩屡谏,不听。常猜忌诸弟,每宴集,令宦者守门,群臣、宗室,皆露索,然后入。晋王弘熙欲图之,乃盛饰声伎,娱悦其意,以成其恶。汉主好手搏,弘熙令指挥使陈道庠引力士刘思潮、谭令禋、林少强、林少良、何昌廷等五人习手搏于晋府,汉主闻而悦之。丙戌,与诸王宴于长春宫,观手搏,至夕罢宴,汉主大醉。弘熙使道庠、思潮等掖汉主,因拉杀之,尽杀其左右。明旦,百官诸王莫敢入宫,越王弘昌帅诸弟临于寝殿,迎弘熙即皇帝位,更名晟,改元应乾。以弘昌为太尉兼中书令、诸道兵马都元帅,知政事;循王弘杲为副元帅,参预政事。陈道庠及刘思潮等皆受赏赐甚厚。闽主曦纳金吾使尚保殷之女,立为贤妃。妃有殊色,曦嬖之;醉中,妃所欲杀则杀之,所欲宥则宥之。夏四月戊申朔,日有食之。唐以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李建勋为昭武节度使,镇抚州。殷将陈望等攻闽福州,入其西郛,既而败归。五月,殷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潘承祐上书陈十事,大指言:“兄弟相攻,逆伤天理,一也。赋敛烦重,力役无节,二也。发民为兵,羁旅愁怨,三也。杨思恭夺民衣食,使归怨于上,群臣莫敢言,四也。疆土狭隘,多置州县,增吏困民,五也。除道裹粮,将攻临汀,曾不忧金陵、钱塘乘虚相袭,六也。括高赀户,财多者补官,逋负者被刑,七也。延平诸津,征果菜鱼米,获利至微,敛怨甚大,八也。与唐、吴越为邻,即位以来,未尝通使,九也。宫室台榭,崇饰无度,十也。”殷王延政大怒,削承祐官爵,勒归私第。汉中宗既立,国中议论讻讻。循王弘杲请斩刘思潮等以谢中外,汉主不从。思潮等闻之,谮弘杲谋反,汉主令思潮等伺之。弘杲方宴客,思潮与谭令禋帅卫兵突入,斩弘杲。于是汉主谋尽诛诸弟,以越王弘昌贤而得众,尤忌之。雄武节度使齐王弘弼,自以居大镇,惧祸,求入朝;许之。初,闽主曦侍康宗宴,会新罗献宝剑,康宗举以示同平章事王倓曰:“此何所施?”倓对曰:“斩为臣不忠者。”时曦己蓄异志,凛然变色。至是宴群臣,复有献剑者,曦命发倓冢,斩其尸。校书郎陈光逸谓其友曰:“主上失德,亡无日矣,吾欲死谏。”其友止之,不从;上书谏曦大恶五十事。曦怒,命卫士鞭之数百,不死;以绳系其颈,悬诸庭树,久之乃绝。秋七月己丑,诏以年饥,国用不足,分遣使者六十余人于诸道括民谷。吴越王弘佐初立,上统军使阚璠强戾,排斥异己,弘佐不能制;内牙上都监使章德安数与之争,右都监使李文庆不附于璠,乙巳,贬德安于处州,文庆于睦州。璠与右统军使胡进思益专横。璠,明州人;文庆,睦州人;进思,湖州人也。唐主缘烈祖意,以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金陵尹燕王景遂为诸道兵马元帅,徙封齐王,居东宫;天平节度使、守侍中、东都留守鄂王景达为副元帅,徙封燕王;宣告中外,约以传位。立长子弘冀为南昌王。景遂、景达固辞,不许。景遂自誓必不敢为嗣,更其字曰退身。汉指挥使万景忻败张遇贤于循州。遇贤告于神,神曰:“取虔州,则大事可成。”遇贤帅众逾岭,趣虔州。唐百胜节度使贾匡浩不为备,遇贤众十余万攻陷诸县,再败州兵,城门昼闭。遇贤作宫室营署于白云洞,遣将四出剽掠。匡浩,公铎之子也。八月乙卯,唐主立弟景逷为保宁王。宋太后怨种夫人,屡欲害景逷,唐主力保全之。夏州牙内指挥使拓跋崇斌谋作乱,绥州刺史李彝敏将助之,事觉;辛未,彝敏弃州,与其弟彝俊等五人奔延州。九月,尊帝母秦国夫人安氏为皇太妃。妃,代北人也。帝事太后、太妃甚谨,待诸弟亦友爱。初,河阳牙将乔荣从赵延寿入契丹,契丹以为回图使,往来贩易于晋,置邸大梁。及契丹与晋有隙,景延广说帝囚荣于狱,悉取邸中之货。凡契丹之人贩易在晋境者,皆杀之,夺其货。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不可负。戊子,释荣,慰赐而归之。荣辞延广,延广大言曰:“归语而主,先帝为北朝所立,故称臣奉表。今上乃中国所立,所以降志于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约故耳。为邻称孙,足矣,无称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赵延寿诳诱,轻侮中国。中国士马,尔所目睹。翁怒则来战,孙有十万横磨剑,足以相待。他日为孙所败,取笑天下,毋悔也!”荣自以亡失货财,恐归获罪,且欲为异时据验,乃曰:“公所言颇多,惧有遗忘,愿记之纸墨。”延广命吏书其语以授之,荣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决。晋使如契丹,皆絷之幽州,不得见。桑维翰屡请逊辞以谢契丹,每为延广所沮。帝以延广有定策功,故宠冠群臣;又总宿卫兵,故大臣莫能与之争。河东节度使刘知远,知延广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兴捷、武节等十余军以备契丹。甲午,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奏李彝敏作乱之状,诏执彝敏送夏州,斩之。冬十月戊申,立吴国夫人冯氏为皇后。初,高祖爱少弟重胤,养以为子;及留守邺都,娶副留守安喜冯濛女为其妇。重胤早卒,冯夫人寡居,有美色,帝见而悦之;高祖崩,梓宫在殡,帝遂纳之。群臣皆贺,帝谓冯道等曰:“皇太后之命,与卿等不任大庆。”群臣出,帝与夫人酣饮,过梓宫前,醊而告曰:“皇太后之命,与先帝不任大庆。”左右失笑,帝亦自笑,顾谓左右曰:“我今日作新婿,何如?”夫人与左右皆大笑。太后虽恚,而无如之何。既正位中宫,颇预政事。后兄玉,时为礼部郎中、盐铁判官,帝骤擢用至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与议政事。汉主命韶王弘雅致仕。唐主遣洪州营屯都虞候严恩将兵讨张遇贤,以通事舍人金陵边镐为监军。镐用虔州人白昌裕为谋主,击张遇贤,屡破之。遇贤祷于神,神不复言,其徒大惧。昌裕劝镐伐木开道,出其营后袭之,遇贤弃众奔别将李台。台知神无验,执遇贤以降,斩于金陵市。十一月丁亥,汉主祀南郊,大赦,改元乾和。戊子,吴越王弘佐纳妃仰氏,仁诠之女也。初,高祖以马三百借平卢节度使杨光远,景延广以诏命取之。光远怒曰:“是疑我也。”密召其子单州刺史承祚,戊戌,承祚称母病,夜,开门奔青州。庚子,以左飞龙使金城何超权知单州。遣内班赐光远玉带、御马,以安其意。壬寅,遣侍卫步军都指挥使郭谨将兵戍郓州。唐葬光文肃武孝高皇帝于永陵,庙号烈祖。十二月乙巳朔,遣左领军卫将军蔡行遇将兵戍郓州。杨光远遣骑兵入淄州,劫刺史翟进宗归于青州。甲寅,徙杨承祚为登州刺史以从其便。光远益骄,密告契丹,以晋主负德违盟,境内大饥,公私困竭,乘此际攻之,一举可取;赵延寿亦劝之。契丹主乃集山后及卢龙兵合五万人,使延寿将之,委延寿经略中国,曰:“若得之,当立汝为帝。”又常指延寿谓晋人曰:“此汝主也。”延寿信之,由是为契丹尽力,画取中国之策。朝廷颇闻其谋,丙辰,遣使城南乐及德清军,征近道兵以备之。唐侍中周宗年老,恭谨自守,中书令宋齐丘广树朋党,百计倾之。宗泣诉于唐主,唐主由是薄齐丘。既而陈觉被疏,乃出齐丘为镇海节度使。齐丘忿怼,表乞归九华旧隐,唐主知其诈,一表,即从之,赐书曰:“今日之行,昔时相许。朕实知公,故不夺公志。”仍赐号九华先生,封青阳公,食一县租税。齐丘乃治大第于青阳,服御将吏,皆如王公,而愤邑尤甚。宁州酋长莫彦殊以所部温那等十八州附于楚;其州无官府,惟立牌于冈阜,略以恩威羁縻而已。是岁,春夏旱,秋冬水,蝗大起,东自海壖,西距陇坻,南逾江、淮,北抵幽蓟,原野、山谷、城郭、庐舍皆满,竹木叶俱尽。重以官括民谷,使者督责严急,至封碓硙,不留其食,有坐匿谷抵死者。县令往往以督趣不办,纳印自劾去。民馁死者数十万口,流亡不可胜数。于是留守、节度使下至将军,各献马、金、帛、刍粟以助国。朝廷以恒、定饥甚,独不括民谷。顺国节度使杜威奏称军食不足,请如诸州例,许之。威用判官王绪谋,检索殆尽,得百万斛。威止奏三十万斛,余皆入其家;又令判官李沼称贷于民,复满百万斛,来春粜之,得缗钱二百万,阖境苦之。定州吏欲援例为奏,义武节度使马全节不许,曰:“吾为观察使,职在养民,岂忍效彼所为乎!”楚地多产金银,茶利尤厚,由是财货丰殖。而楚王希范,奢欲无厌,喜自夸大。为长枪大槊,饰之以金,可执而不可用。募富民年少肥泽者八千人,为银枪都。宫室、园囿、服用之物,务穷侈靡。作九龙殿,刻沈香为八龙,饰以金宝,长十余丈,抱柱相向;希范居其中,自为一龙,其襆头脚长丈余,以象龙角。用度不足,重为赋敛。每遣使者行田,专以增顷亩为功,民不胜租赋而逃。王曰:“但令田在,何忧无谷!”命营田使邓懿文籍逃田,募民耕艺出租。民舍故从新,仅能自存,自西徂东,各失其业。又听人入财拜官,以财多少为官高卑之差。富商大贾,布在列位。外官还者,必责贡献。民有罪,则富者输财,强者为兵,惟贫弱受刑。又置函,使人投匿名书相告讦,至有灭族者。是岁,用孔目官周陟议,令常税之外,大县贡米二千斛,中千斛,小七百斛;无米者输布帛。天策学士拓跋恒上书曰:“殿下长深宫之中,藉已成之业,身不知稼穑之劳,耳不闻鼓鼙之音,驰骋遨游,雕墙玉食。府库尽矣,而浮费益甚;百姓困矣,而厚敛不息。今淮南为仇雠之国,番禺怀吞噬之志,荆渚日图窥伺,溪洞待我姑息。谚曰:‘足寒伤心,民怨伤国。’愿罢输米之令,诛周陟以谢郡县,去不急之务,减兴作之役。无令一旦祸败,为四方所笑。”王大怒。他日,恒请见,辞以昼寝。恒谓客将区弘练曰:“王逞欲而愎谏,吾见其千口飘零无日矣。”王益怒,遂终身不复见之。闽主曦嫁其女,取班簿阅视之,朝士有不贺者十二人,皆杖之于朝堂。以御史中丞刘赞不举劾,亦将杖之,赞义不受辱,欲自杀。谏议大夫郑元弼谏曰:“古者刑不上大夫,中丞仪刑百僚,岂宜加之棰楚!”曦正色曰:“卿欲效魏徵邪?”元弼曰:“臣以陛下为唐太宗,故敢效魏徵。”曦怒稍解,乃释赞,赞竟以忧卒。开运元年(甲辰,公元944年)春正月乙亥,边藩驰告:“契丹前锋将赵延寿、赵延照将兵五万入寇,逼贝州。”延照,思温之子也。先是朝廷以贝州水陆要冲,多聚刍粟,为大军数年之储,以备契丹。军校邵珂,性凶悖,永清节度使王令温黜之。珂怨望,密遣人亡入契丹,言“贝州粟多而兵弱,易取也。”会令温入朝,执政以前复州防御使吴峦权知州事。峦至,推诚抚士;会契丹入寇,峦书生,无爪牙,珂自请,愿效死,峦使将兵守南门,峦自守东门。契丹主自攻贝州,峦悉力拒之,烧其攻具殆尽。己卯,契丹复攻城,珂引契丹自南门入,峦赴井死。契丹遂陷贝州,所杀且万人。庚辰,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陈使,以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陈使,以陕府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陈使,以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陈使。太原奏契丹入雁门关。恒、邢、沧皆奏契丹入寇。成德节度使杜威遣幕僚曹光裔诣杨光远,为陈祸福,光远遣光裔入奏,称:“承祚逃归,母疾故尔。既蒙恩宥,阖族荷恩。”朝廷信其言,遣使与光裔复往慰谕之。唐以侍中周宗为镇南节度使,左仆射兼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张居咏为镇海节度使。唐主决欲传位于齐、燕二王。翰林学士冯延巳等因之欲隔绝中外以擅权。辛巳,敕:“齐王景遂参决庶政,百官惟枢密副使魏岑、查文徽得白事,余非召对不得见。”国人大骇。给事中萧俨上疏极论,不报。侍卫都虞候贾崇叩閤求见,曰:“臣事先帝三十年,观其延接疏远,孜孜不怠,下情犹有不通者。陛下新即位,所任者何人,而顿与群臣谢绝?臣老矣,不复得奉颜色。”因涕泗呜咽。唐主感悟,遽收前敕。唐主于宫中作高楼,召侍臣观之,众皆叹美。萧俨曰:“恨楼下无井。”唐主问其故。对曰:“以此不及景阳楼耳。”唐主怒,贬于舒州,观察使孙晟遣兵防之,俨曰:“俨以谏诤得罪,非有他志。昔顾命之际,君几危社稷,其罪顾不重于俨乎?今日反见防邪!”晟惭惧,遽罢之。帝遣使持书遗契丹,契丹已屯邺都,不得通而返。壬午,以侍卫马步都指挥使景延广为御营使,前静难节度使李周为东京留守。是日,高行周以前军先发。时用兵方略号令皆出延广,宰相以下皆无所预;延广乘势使气,陵侮诸将,虽天子亦不能制。乙酉,帝发东京。丁亥,滑州奏契丹至黎阳。戊子,帝至澶州。契丹主屯元城,赵延寿屯南乐;以延寿为魏博节度使,封魏王。契丹寇太原,刘知远与白承福合兵二万击之。甲午,以知远为幽州道行营招讨使,杜威为副使,马全节为都虞候。丙申,遣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等将兵拒契丹于黎阳。戊戌,蜀主复以将相遥领节度使。帝复遣译者孟守忠致书于契丹,求修旧好。契丹主复书曰:“已成之势,不可改也。”辛丑,太原奏破契丹伟王于秀容,斩首三千级。契丹自鸦鸣谷遁去。殷铸“天德通宝”大铁钱,一当百。唐主遣使遗闽主曦及殷主延政书,责以兄弟寻戈。曦复书,引周公诛管、蔡,唐太宗诛建成、元吉为比。延政复书,斥唐主夺杨氏国。唐主怒,遂与殷绝。天平节度副使、知郓州颜衎遣观察判官窦仪奏:“博州刺史周儒以城降契丹,又与杨光远通使往还,引契丹自马家口济河,擒左武卫将军蔡行遇。”仪谓景延广曰:“虏若济河与光远合,则河南危矣。”延广然之。仪,蓟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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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后周纪一起重光大渊献(公元951年),尽玄黓困敦(公元952年)八月,凡一年有奇。太祖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上广顺元年(辛亥,公元951年)春正月丁卯,汉太后下诰,授监国符宝,即皇帝位。监国自皋门入宫,即位于崇元殿,制曰:“朕周室之裔,虢叔之后,国号宜曰周。”改元,大赦。杨邠、史弘肇、王章等皆赠官,官为敛葬,仍访其子孙叙用之。凡仓场、库务掌纳官吏,无得收斗余、称耗。旧所进羡余物,悉罢之。犯窃盗及奸者,并依晋天福元年以前刑名。罪人非反逆,无得诛及亲族,籍没家赀。唐庄宗、明宗、晋高祖各置守陵十户,汉高祖陵职员、宫人,时月荐享及守陵户并如故。初,唐衰,多盗,不用律文,更定峻法,窃盗赃三匹者死。晋天福中,加至五匹。奸有夫妇人,无问强、和,男女并死。汉法,窃盗一钱以上皆死。又罪非反逆,往往族诛、籍没。故帝即位,首革其弊。初,杨邠以功臣、国戚为方镇者多不闲吏事,乃以三司军将补都押牙、孔目官、内知客,其人自恃敕补,多专横,节度使不能制,至是悉罢之。帝命史弘肇亲吏上党李崇矩访弘肇亲族,崇矩言:“弘肇弟弘福今存。”初,弘肇使崇矩掌其家赀之籍,由是尽得其产,皆以授弘福。帝贤之,使隶皇子荣帐下。戊辰,以前复州防御使王彦超权武宁节度使。汉李太后迁居西宫,己巳,上尊号曰昭圣皇太后。开封尹兼中书令刘勋卒。癸酉,加王峻同平章事。以卫尉卿刘皞主汉隐帝之丧。初,河东节度使兼中书令刘崇闻隐帝遇害,欲举兵南向,闻迎立湘阴公,乃止,曰:“吾儿为帝,吾又何求!”太原少尹李骧阴说崇曰:“观郭公之心,终欲自取,公不如疾引兵逾太行,据孟津,俟徐州相公即位,然后还镇,则郭公不敢动矣。不然,且为所卖。”崇怒曰:“腐儒,欲离间吾父子!”命左右曳出斩之。骧呼曰:“吾负经济之才而为愚人谋事,死固甘心!家有老妻,愿与之同死。”崇并其妻杀之,且奏于朝廷,示无二心。及赟废,崇乃遣使请赟归晋阳。诏报以“湘阴公比在宋州,今方取归京师,必令得所,公勿以为忧。公能同力相辅,当加王爵,永镇河东。”巩廷美、杨温闻湘阴公失位,奉赟妃董氏据徐州拒守,以俟河东援兵,帝使赟以书谕之。廷美、温欲降而惧死,帝复遗赟书曰:“爰念斯人尽心于主,足以赏其忠义,何由责以悔尤,俟新节度使入城,当各除刺史,公可更以委曲示之。”契丹之攻内丘也,死伤颇多,又值月食,军中多妖异,契丹主惧,不敢深入,引兵还,遣使请和于汉。会汉亡,安国节度使刘词送其使者诣大梁,帝遣左千牛卫将军朱宪报聘,且叙革命之由,以金器、玉带赠之。帝以邺都镇抚河北,控制契丹,欲以腹心处之。乙亥,以宁江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王殷为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同平章事,领军如故,仍以侍卫司从赴镇。丙子,帝帅百官诣西宫,为汉隐帝举哀成服,皆如天子礼。慕容彦超遣使入贡,帝虑其疑惧,赐诏慰安之,曰:“今兄事已至此,言不欲繁,望弟扶持,同安亿兆。”戊寅,杀湘阴公于宋州。是日,刘崇即皇帝位于晋阳,仍用乾祐年号,所有者并、汾、忻、代、岚、宪、隆、蔚、沁、辽、麟、石十二州之地。以节度判官郑珙为中书侍郎,观察判官荥阳赵华为户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次子承钧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太原尹,以节度副使李存瓌为代州防御使,裨将武安张元徽为马步军都指挥使,陈光裕为宣徽使。北汉主谓李存瓌、张元徽曰:“朕以高祖之业,一朝坠地,今日位号,不得已而称之。顾我是何天子,汝曹是何节度使邪!”由是不建宗庙,祭祀如家人,宰相月俸止百缗,节度使止三十缗,自余薄有资给而已,故其国中少廉吏。客省使河南李光美尝为直省官,颇谙故事,北汉朝廷制度,皆出于光美。北汉主闻湘阴公死,哭曰:“吾不用忠臣之言,以至于此!”为李骧立祠,岁时祭之。己卯,以太师冯道为中书令,加窦贞固侍中,苏禹珪司空。王彦超奏遣使赍敕诣徐州,巩廷美等犹豫不肯启关,诏进兵攻之。帝谓王峻曰:“朕起于寒微,备尝艰苦,遭时丧乱,一旦为帝王,岂敢厚自奉养以病下民乎!”命峻疏四方贡献珍美食物,庚辰,下诏悉罢之。其诏略曰:“所奉止于朕躬,所损被于甿庶。”又曰:“积于有司之中,甚为无用之物。”又诏曰:“朕生长军旅,不亲学问,未知治天下之道,文武官有益国利民之术,各具封事以闻,咸宜直书其事,勿事辞藻。”帝以苏逢吉之第赐王峻,峻曰:“是逢吉所以族李崧也!”辞而不处。初,契丹主北归,横海节度使潘聿撚弃镇随之,契丹主以聿撚为西南路招讨使。及北汉主立,契丹主使聿撚遗刘承钧书。北汉主使承钧复书,称:“本朝沦亡,绍袭帝位,欲循晋室故事,求援北朝。”契丹主大喜。北汉主发兵屯阴地、黄泽、团柏。丁亥,以承钧为招讨使,与副招讨使白从晖、都监李存瓌将步骑万人寇晋州。从晖,吐谷浑人也。郭崇威更名崇,曹威更名英。二月丁酉,以皇子天雄牙内都指挥使荣为镇宁节度使,选朝士为之僚佐,以侍御史王敏为节度判官,右补阙崔颂为观察判官,校书郎王朴为掌书记。颂,协之子;朴,东平人也。戊戌,北汉兵五道攻晋州,节度使王晏闭城不出。刘承钧以为怯,蚁附登城。晏伏兵奋击,北汉兵死伤者千余人。承钧遣副兵马使安元宝焚晋州西城,元宝来降。承钧乃移军攻隰州。癸卯,隰州刺史许迁遣步军都指挥使孙继业迎击北汉兵于长寿村,执其将程筠等,杀之。未几,北汉兵攻州城,数日不克,死伤甚众,乃引去。迁,郓州人也。甲辰,楚王希萼遣掌书记刘光辅入贡于唐。帝悉出汉宫中宝玉器数十,碎之于庭,曰:“凡为帝王,安用此物!闻汉隐帝日与嬖宠于禁中嬉戏,珍玩不离侧,兹事不远,宜以为鉴。”仍戒左右,自今珍华悦目之物,无得入宫。丁未,契丹主遣其臣袅骨支与朱宪偕来,贺即位。戊申,敕前资官各听自便居外州。陈思让未至湖南,马希萼已克长沙。思让留屯郢州,敕召令还。丁巳,遣尚书左丞田敏使契丹。北汉主遣通事舍人李(巩言)使于契丹,乞兵为援。诏加泰宁节度使慕容彦超中书令,遣翰林学士鱼崇谅诣兖州谕指。崇谅,即崇远也。彦超上表谢。三月壬戌朔,诏报之曰:“向以前朝失德,少主用谗,仓猝之间,召卿赴阙。卿即奔驰应命,信宿至京,救国难而不顾身,闻君召而不俟驾。以至天亡汉祚,兵散梁郊,降将败军,相继而至,卿即便回马首,径反龟阴。为主为时,有终有始,所谓危乱见忠臣之节,疾风知劲草之心。若使为臣者皆能如兹,则有国者谁不欲用!所言朕潜龙河朔之际,平难浚郊之时,缘不奉示喻之言,亦不得差人至行阙。且事主之道,何必如斯!若或二三于汉朝,又安肯忠信于周室!以此为惧,不亦过乎!卿但悉力推心,安民体国,事朕之事,如事故君,不惟黎庶获安,抑亦社稷是赖。但坚表率,未议替移。由衷之诚,言尽于此。”唐以楚王希萼为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节度使兼中书令、楚王,以右仆射孙忌、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丙寅,遣前淄州刺史陈思让将兵戍磁州,扼黄泽路。楚王希萼既得志,多思旧怨,杀戮无度,昼夜纵酒荒淫,悉以军府事委马希崇。希崇复多私曲,政刑紊乱。府库既尽于乱兵,籍民财以赏赍士卒,或封其门而取之,士卒犹以不均怨望。虽朗州旧将佐从希萼来者,亦皆不悦,有离心。刘光辅之入贡于唐也,唐主待之厚,光辅密言:“湖南民疲主骄,可取也。”唐主乃以营屯都虞候边镐为信州刺史,将兵屯袁州,潜谋进取。小门使谢彦颙,本希萼家奴,以首面有宠于希萼,至与妻妾杂坐,恃恩专横。常肩随希崇,或拊其背,希崇衔之。故事,府宴,小门使执兵在门外。希萼使彦颙预坐,或居诸将之上,诸将皆耻之。希萼以府舍焚荡,命朗州静江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帅所部兵千余人治之,执役甚劳,又无犒赐,士卒皆怨,窃言曰:“囚免死则役作之。我辈从大王出万死取湖南,何罪而囚役之!且大王终日酣歌,岂知我辈之劳苦乎!”逵、行逢闻多,相谓曰:“众怨深矣,不早为计,祸及吾曹。”壬申旦,帅其众各执长柯斧、白梃,逃归朗州。时希萼醉未醒,左右不敢白。癸酉,始白之。希萼遣湖南指挥使唐师翥将千余人追之,不及,直抵朗州。逵等乘其疲乏,伏兵纵击,士卒死伤殆尽,师翥脱归。逵等黜留后马光赞,更以希萼兄子光惠知州事。光惠,希振之子也。寻奉光惠为节度使,逵等与何敬真及诸军指挥使张倣参决军府事。希萼具以状言于唐,唐主遣使以厚赏招谕之。逵等纳其赏,纵其使,不答其诏,唐亦不敢诘也。王彦超奏克徐州,杀巩廷美等。北汉李(巩言)至契丹,契丹主使拽剌梅里报之。丙子,敕:“朝廷与唐本无仇怨,缘淮军镇,各守疆域,无得纵兵民擅入唐境。商旅往来,无得禁止。”己卯,潞州送涉县所获北汉将卒二百六十余人,各赐衫袴巾履遣还。加吴越王弘俶诸道兵马都元帅。夏四月壬辰朔,滨淮州镇上言:“淮南饥民过淮籴谷,未敢禁止。”诏曰:“彼之生民,与此何异,宜令州县津铺无得禁止。”蜀通奏使高延昭固辞知枢密院。丁未,以前云安榷盐使太原伊审徵为通奏使,知枢密院事。审徵,蜀高祖妹褒国公主之子也,少与蜀主相亲狎,及知枢密,政之大小悉以咨之。审徵亦以经济为己任,而贪侈回邪,与王昭远相表里,蜀政由是浸衰。吴越王弘俶徙废王弘倧居东府,为筑宫室,治园圃,娱悦之,岁时供馈甚厚。契丹主遣使如北汉,告以周使田敏来,约岁输钱十万缗。北汉主使郑珙以厚赂谢契丹,自称“侄皇帝致书于叔天授皇帝”,请行册礼。五月己巳,遣左金吾将军姚汉英等使于契丹,契丹留之。辛未,北汉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珙卒于契丹。甲戌,义武节度使孙方简避皇考讳,更名方谏。定难节度李彝殷遣使奉表于北汉。六月辛亥,以枢密使、同平章事王峻为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枢密副使、兵部侍郎范质、户部侍郎、判三司李穀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穀仍判三司。司徒兼侍中窦贞固、司空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苏禹珪并罢守本官。癸丑,范质参知枢密院事。丁巳,以宣徽北院使翟光邺兼枢密副使。初,帝讨河中,已为人望所属。李穀时为转运使,帝数以微言动之,穀但以人臣尽节为对,帝以是贤之,即位,首用为相。时国家新造,四方多故,王峻夙夜尽心,知无不为,军旅之谋,多所裨益。范质明敏强记,谨守法度。李穀沉毅有器略,在帝前议论,辞气慷慨,善譬谕以开主意。武平节度使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诸将。王逵、周行逢、何敬真谋以辰州刺史庐陵刘言骁勇得蛮夷心,欲迎以为副使。言知逵等难制,曰:“不往,将攻我。”乃单骑赴之。既至,众废光惠,送于唐,推言权武平留后,表求旄节于唐,唐人未许。亦称藩于周。吴越王弘俶以前内外马步都统军使仁俊无罪,复其官爵。契丹遣燕王述轧等册命北汉主为大汉神武皇帝,妃为皇后。北汉主更名旻。秋七月,北汉主遣翰林学士博兴卫融等诣契丹谢册礼,且请兵。八月壬戌,葬汉隐帝于颍陵。义武节度使孙方谏入朝,壬子,徙镇国节度使,以其弟易州刺史行友为义武留后。又徙建雄节度使王晏镇徐州,以武宁节度使王彦超代之。戊午,追立故夫人柴氏为皇后。九月,北汉主遣招讨使李存瓌将兵自团柏入寇。契丹欲引兵会之,与酋长议于九十九泉。诸部皆不欲南寇,契丹主强之。癸亥,行至新州之西火神淀,燕王述轧及伟王之子太宁王沤僧作乱,弑契丹主而立述轧。契丹主德光之子齐王述律逃入南山,诸部奉述律以攻述轧、沤僧,杀之,并其族党,立述律为帝,改元应历。自火神淀入幽州,遣使告于北汉,北汉主遣枢密直学士上党王得中如契丹,贺即位,复以叔父事之,请兵以击晋州。契丹主年少,好游戏,不亲国事。每夜酣饮,达旦乃寐,日中方起,国人谓之睡王。后更名明。壬申,蜀以吏部尚书、御史中丞范仁恕为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楚王希萼既克长沙,不赏许可琼,疑可琼怨望,出为蒙州刺史。遣马步都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都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帅部兵立寨于城西北隅,以备朗兵,不存抚役者,将卒皆怨怒,谋作乱。希崇知其谋,戊寅,希萼宴将吏,徐威等不预,希崇亦辞疾不至。威等使人先驱踶啮马十余入府,自帅其徒执斧斤、白梃,声言絷马,奄至座上,纵横击人,颠踣满地。希萼逾垣走,威等执囚之。执谢彦颙,自顶及踵锉之。立希崇为武安留后,纵兵大掠。幽希萼于衡山县。刘言闻希崇立,遣兵趣潭州,声言讨其篡夺之罪。壬午,军于益阳之西。希崇惧,癸未,发兵二千拒之,又遣使如朗州求和,请为邻藩。掌书记桂林李观象说言曰:“希萼旧将佐犹在长沙,此必不欲与公为邻;不若先檄希崇取其首,然后图湖南,可兼有也。”言从之。希崇畏言,即断都军判官杨仲敏、掌书记刘光辅、牙内指挥使魏师进、都押牙黄勍等十余人首,遣前辰阳县令李翊赍送朗州。至则腐败,言与王逵等皆以为非仲敏等首,怒责翊,翊惶恐自杀。希崇既袭位,亦纵酒荒淫,为政不公,语多矫妄,国人不附。初,马希萼入长沙,彭师暠虽免死,犹杖背黜为民。希崇以为师暠必怨之,使送希萼于衡山,实欲师暠杀之。师暠曰:“欲使我为弑君之人乎!”奉事逾谨。丙戌,至衡山。衡山指挥使廖偃,匡图之子也,与其季父节度巡官匡凝谋曰:“吾家世受马氏恩,今希萼长而被黜,必不免祸,盍相与辅之!”于是帅庄户及乡人悉为兵,与帅暠共立希萼为衡山王,以县为行府,断江为栅,编竹为战舰,以师暠为武清节度使,召募徒众,数日,至万余人,州县多应之。遣判官刘虚己求援于唐。徐威等见希崇所为,知必无成,又畏朗州、衡山之逼,恐一朝丧败,俱及祸,欲杀希崇以自解。希崇微觉之,大惧,密遣客将范守牧奉表请兵于唐,唐主命边镐自袁州将兵万人西趣长沙。冬十月辛卯,潞州巡检陈思让败北汉兵于虒亭。唐边镐引兵入醴陵。癸巳,楚王希崇遣使犒军。壬寅,遣天策府学士拓跋恒奉笺诣镐请降。恒叹曰:“吾久不死,乃为小儿送降状!”癸卯,希崇帅弟侄迎镐,望尘而拜,镐下马称诏劳之。甲辰,希崇等从镐入城,镐舍于浏阳门楼,湖南将吏毕贺,镐皆厚赐之。时湖南饥馑,镐大发马氏仓粟赈之,楚人大悦。契丹遣彰国节度使萧禹厥将奚、契丹五万会北汉兵入寇。北汉主自将兵二万自阴地关寇晋州,丁未,军于城北,三面置寨,昼夜攻之,游兵至绛州。时王晏已离镇,王彦超未至,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指挥使何徽共拒之。史彦超,云州人也。癸丑,唐武昌节度使刘仁赡帅战舰二百取岳州,抚纳降附,人忘其亡。仁赡,金之子也。唐百官共贺湖南平,起居郎高远曰:“我乘楚乱,取之甚易。观诸将之才,但恐守之难耳!”远,幽州人也。司徒致仕李建勋曰:“祸其始于此乎!”唐主自即位以来,未尝亲祠郊庙,礼官以为请。唐主曰:“俟天下一家,然后告谢。”及一举取楚,谓诸国指麾可定。魏岑侍宴言:“臣少游元城,乐其风土,俟陛下定中原,乞魏博节度使。”唐主许之,岑趋下拜谢。其主骄臣佞如此。马希萼望唐人立己为潭帅,而潭人恶希萼,共请边镐为帅,唐主乃以镐为武安节度使。王峻有故人曰申师厚,尝为兖州牙将,失职饥寒,望峻马拜谒于道。会凉州留后折逋嘉施上表请帅于朝廷,帝以绝域非人所欲,募率府供奉官愿行者,月余,无人应募,峻荐师厚于帝。丁巳,以师厚为河西节度使。唐边镐趣马希崇帅其族入朝,马氏聚族相泣,欲重赂镐,奏乞留居长沙。镐微哂曰:“国家与公家世为仇敌,殆六十年,然未尝敢有意窥公之国。今公兄弟斗阋,困穷自归,若复二三,恐有不测之忧。”希崇无以应,十一月辛酉,与宗族及将佐千余人号恸登舟,送者皆哭,响振川谷。帝以北汉、契丹之兵犹在晋州,甲子,以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将兵救之。诏诸军皆受峻节度,听以便宜从事,得自选择将吏。乙丑,峻行,帝自至城西饯之。楚静江节度副使、知桂州马希隐,武穆王殷之少子也。楚王希广、希萼兄弟争国,南汉主以内侍吴怀恩为西北招讨使,将兵屯境上,伺间密谋进取。希广遣指挥使彭彦晖将兵屯龙峒以备之。希萼自衡山遣使以彦晖为桂州都监、在城外内巡检使、判军府事,希隐恶之,潜遣人告蒙州刺史许可琼。可琼方畏南汉之逼,即弃蒙州,引兵趣桂州,与彦晖战于城中。彦晖败,奔衡山,可琼留屯桂州。吴怀恩据蒙州,进兵侵掠,桂管大扰,希隐、可琼不知所为,但相与饮酒对泣。南汉主遗希隐书,言:“武穆王奄有全楚,富强安靖五十余年。正由三十五舅、三十舅兄弟寻戈,自相鱼肉,举先人基业,北面仇雠。今闻唐兵已据长沙,窃计桂林继为所取。当朝世为与国,重以婚姻,睹兹倾危,忍不赴救!已发大军水陆俱进,当令相公舅永拥节旄,常居方面。”希隐得书,与僚佐议降之,支使潘玄珪以为不可。丙寅,吴怀恩引兵奄至城下,希隐、可琼帅其众,夜斩关奔全州,桂州遂溃。怀恩因以兵略定宜、连、梧、严、富、昭、柳、龚、象等州,南汉始尽有岭南之地。辛未,唐边镐遣先锋指挥使李承戬将兵如衡山,趣马希萼入朝。庚辰,希萼与将佐士卒万余人自潭州东下。王峻留陕州旬日,帝以北汉攻晋州急,忧其不守,议自将由泽州路与峻会兵救之,且遣使谕峻。十二月戊子朔,下诏以三日西征。使者至陕,峻因使者言于帝曰:“晋州城坚,未易可拔,刘崇兵锋方锐,不可力争。所以驻兵,待其气衰耳,非臣怯也。陛下新即位,不宜轻动。若年驾出汜水,则慕容彦超引兵入汴,大事去矣!”帝闻之,自以手提耳曰:“几败吾事!”庚寅,敕罢亲征。初,泰宁节度使兼中书令慕容彦超闻徐州平,疑惧愈甚,乃招纳亡命,畜聚薪粮,潜以书结北汉,吏获其书以闻。又遣人诈为商人求援于唐。帝遣通事舍人郑好谦就申慰谕,与之为誓。彦超益不自安,屡遣都押牙郑麟诣阙,伪输诚款,实觇机事。又献天平节度使高行周书,其言皆谤毁朝廷与彦超相结之意。帝笑曰:“此彦超之诈也!”以书示行周,行周上表谢恩。既而彦超反迹益露,丙申,遣閤门使张凝将兵赴郓州巡检以备之。庚子,王峻至绛州。乙巳,引兵趣晋州。晋州南有蒙阬,最为险要,峻忧北汉兵据之。是日,闻前锋已度蒙阬,喜曰:“吾事济矣!”慕容彦超奏请入朝,帝知其诈,即许之。既而复称境内多盗,未敢离镇。北汉主攻晋州,久不克。会大雪,民相聚保山寨,野无所掠,军乏食。契丹思归,闻王峻至蒙阬,烧营夜遁。峻入晋州,诸将请亟追之,峻犹豫未决。明日,乃遣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仇弘超、都排陈使药元福、左厢排陈使陈思让、康延沼将骑兵追之,及于霍邑,纵兵奋击,北汉兵坠崖谷死者甚众。霍邑道隘,延沼畏懦不急追,由是北汉兵得渡。药元福曰:“刘崇悉发其众,挟胡骑而来,志吞晋、绛。今气衰力惫,狼狈而遁,不乘此翦扑,必为后患。”诸将不欲进,王峻复遣使止之,遂还。契丹比至晋阳,士马什丧三四。萧禹厥耻无功,钉大酋长一人于市,旬余而斩之。北汉主始息意于进取。北汉土瘠民贫,内供军国,外奉契丹,赋繁役重,民不聊生,逃入周境者甚众。唐主以镇南节度使兼中书令宋齐丘为太傅,以马希萼为江南西道观察使、守中书令,镇洪州,仍赐爵楚王。以马希崇为永泰节度使、兼侍中,镇舒州。湖南将吏,位高者拜刺史、将军、卿监,卑者以次拜官。唐主嘉廖偃、彭师暠之忠,以偃为左殿直军使、莱州刺史,师暠为殿直都虞候,赐予甚厚。湖南刺史皆入朝于唐,永州刺史王赟独后至,唐主毒杀之。南汉主遣内侍省丞潘崇徹、将军谢贯将兵攻郴州,唐边镐发兵救之。崇徹败唐兵于义章,遂取郴州。边镐请除全、道二州刺史以备南汉。丙辰,唐主以廖偃为道州刺史,以黑云指挥使张峦知全州。是岁,唐主以安化节度使鄱阳王王延政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更赐爵光山王。初,蒙城镇将咸师朗将部兵降唐,唐主以其兵为奉节都,从边镐平湖南。唐悉收湖南金帛、珍玩、仓粟乃至舟舰、亭馆、花果之美者,皆徙于金陵,遣都官郎中杨继勋等收湖南租赋以赡戍兵。继勋等务为苛刻,湖南人失望。行营粮料使王绍颜减士卒粮赐,奉节指挥使孙朗、曹进怒曰:“昔吾从咸公降唐,唐待我岂如今日湖南将士之厚哉!今有功不增禄赐,又减之,不如杀绍颜及镐,据湖南,归中原,富贵可图也!”二年(壬子,公元952年)春正月庚申,夜,孙朗、曹进帅其徒作乱,束藁潜烧府门,火不然。边镐觉之,出兵格斗,且命鸣鼓角,朗、进等以为将晓,斩关奔朗州。王逵问朗曰:“吾昔从武穆王,与淮南战屡捷,淮南兵易与耳。令欲以朗州之众复取湖南,可乎?”朗曰:“朗在金陵数年,备见其政事,朝无贤臣,军无良将,忠佞无别,赏罚不当,如此,得国存幸矣,何暇兼人!朗请为公前驱,取湖南如拾芥耳!”逵悦,厚遇之。壬戌,发开封府民夫五万修大梁城,旬日而罢。慕容彦超发乡兵入城,引泗水注壕中,为战守之备。又多以旗帜授诸镇将,令募群盗,剽掠邻境,所在奏其反状。甲子,敕沂、密二州不复隶泰宁军。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昭武节度使曹英为都部署,讨彦超,齐州防御使史延超为副部署,皇城使河内向训为都监,陈州防御使药元福为行营马步都虞候。帝以元福宿将,命英、训无得以军礼见之,二人皆父事之。唐主发兵五千,军于下邳,以援彦超。闻周兵将至,退屯沭阳。徐州巡检使张令彬击之,大破唐兵,杀、溺死者千余人,获其将燕敬权。初,彦超以周室新造,谓其易摇,故北召北汉及契丹,南诱唐人,使侵边鄙,冀朝廷奔命不暇,然后乘间而动。及北汉、契丹自晋州北走,唐兵败于沭阳,彦超之势遂沮。永兴节度使李洪信,自以汉室近亲,心不自安。城中兵不满千人,王峻在陕,以救晋州为名,发其数百。及北汉兵遁去,遣禁兵千余人戍长安。洪信惧,遂入朝。壬申,王峻自晋州还,入见。曹英等至兖州,设长围。慕容彦超屡出战,药元福皆击败之,彦超不敢出。十余日,长围合,遂进攻。初,彦超将反,判官崔周度谏曰:“鲁,诗书之国,自伯禽以来不能霸诸侯,然以礼义守之,可以长世。公于国家非有私憾,胡为自疑!况主上开谕勤至,苟撤备归诚,则坐享太山之安矣。独不见杜中令、安襄阳、李河中竟何所成乎!”彦超怒。及官军围城,彦超括士民之财以赡军,坐匿财死者甚众。前陕州司马阎弘鲁,宝之子也,畏彦超之暴,倾家为献,彦超犹以为有所匿,命周度索其家。周度谓弘鲁曰:“君之死生,系财之丰约,宜无所爱。”弘鲁泣拜其妻妾曰:“悉出所有以救吾死。”皆曰:“竭矣。”周度以白彦超,彦超不信,收弘鲁夫妻系狱。有乳母于泥中掊得金缠臂,献之,冀以赎其主。彦超曰:“果然,所匿必犹多。”榜掠弘鲁夫妻,肉溃而死。以周度为阿庇,斩于市。北汉遣兵寇府州,防御使折德扆败之,杀二千余人。二月庚子,德扆奏攻拔北汉岢岚军,以兵戍之。甲辰,帝释燕敬权等使归唐,谓唐主曰:“叛臣,天下所共疾也,不意唐主助之,得无非计乎!”唐主大惭,先所得中国人,皆礼而归之。唐之言事者犹献取中原之策,中书舍人韩熙载曰:“郭氏有国虽浅,为治已固,我兵轻动,必有害无益。”唐自烈祖以来,常遣使泛海与契丹相结,欲与之共制中国,更相馈遗,约为兄弟。然契丹利其货,徒以虚语往来,实不为唐用也。唐主好文学,故熙载与冯延巳、延鲁、江文蔚、潘佑、徐铉之徒皆至美官。佑,幽州人也。当时唐之文雅于诸国为盛,然未尝设科举,多因上书言事拜官。至是,始命韩林学士江文蔚知贡举,进士庐陵王克贞等三人及第。唐主问文蔚:“聊取士何如前朝?”对曰:“前朝公举、私谒相半,臣专任至公耳。”唐主悦。中书舍人张纬,前朝登第,闻而衔之。时执政皆不由科第,相与沮毁,竟罢贡举。三月戊辰,以内客省使、恩州团练使晋阳郑仁诲为枢密副使。甲戌,改威胜军曰武胜军。唐主以太弟太保、昭义节度使冯延巳为左仆射,前镇海节度使徐景运为中书侍郎,及右仆射孙晟皆同平章事。既宣制,户部尚书常梦锡众中大言曰:“白麻甚佳,但不及江文蔚疏耳!”晟素轻延巳,谓人曰:“金杯玉碗,乃贮狗矢乎!”延巳言于唐主曰:“陛下躬亲庶务,故宰相不得尽其才,此治道所以未成也。”唐主乃悉以政事委之,奏可而已。既而延巳不能勤事,文书皆仰成胥史,军旅则委之边将。顷之,事益不治,唐主乃复自览之。大理卿萧俨恶延巳为人,数上疏攻之。会俨坐失入人死罪,钟谟、李德明辈必欲杀之,延巳曰:“俨误杀一妇人,诸君以为当死。俨九卿也,可误杀乎?”独上言:“俨素有直声,今所坐已会赦,宜从宽宥。”俨由是得免。人亦以此多之。景运寻罢为太子少傅。夏四月丙戌朔,日有食之。帝以曹英等攻兖州久未克,乙卯,下诏亲征,以李穀权东京留守兼判开封府,郑仁诲权大内都点检,又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充在京都巡检。唐主既克湖南,遣其将李建期屯益阳以图朗州,以知全州张峦兼桂州招讨使以图桂州,久之,未有功。唐主谓冯延巳、孙晟曰:“楚人求息肩于我,我未有抚其疮痍而虐用其力,非所以副来苏之望。吾欲罢桂林之役,敛益阳之戍,以旌节授刘言,何如?”晟以为宜然。延巳曰:“吾出偏将举湖南,远近震惊。一旦三分丧二,人将轻我。请委边将察其形势。”唐主乃遣统军使侯训将兵五千自吉州路趣全州,与张峦合兵攻桂州。南汉伏兵于山谷,峦等始至城下,罢乏,伏兵四起,城中出兵夹击之,唐兵大败,训死,峦收散卒数百奔归全州。五月庚申,帝发大梁。戊辰,至兖州。己巳,帝使人招谕慕容彦超,城上人语不逊。庚午,命诸军进攻。先是,术者绐彦超云:“镇星行至角、亢,角、亢兖州之分,其下有福。”彦超乃立祠而祷之,令民间皆立黄幡。彦超性贪吝,官军攻城急,犹瘗藏珍宝,由是人无斗志,将卒相继有出降者。乙亥,官军克城,彦超方祷镇星祠,帅众力战,不胜,乃焚镇星祠,与妻赴井死。子继勋出走,追获,杀之。官军大掠,城中死者近万人。初,彦超将反,募群盗置帐下,至者二千余人,皆山林犷悍,竟不为用。帝欲悉诛兖州将吏,翰林学士窦仪见冯道、范质,与之共白帝曰:“彼皆胁从耳。”乃赦之。丁丑,以端明殿学士颜衎权知兖州事。壬午,赦兖州管内,彦超党逃匿者期一月听自首,前已伏诛者赦其亲戚。癸未,降泰宁军为防御州。唐司徒致仕李建勋卒,且死,戒其家人曰:“时事如此,吾得良死幸矣!勿封土立碑,听人耕种于其上,免为他日开发之标。”及江南之亡也,诸贵人高大之冢无不发者,惟建勋冢莫知其处。六月乙酉朔,帝如曲阜,谒孔子祠。既尊,将拜,左右曰:“孔子,陪臣也,不当以天子拜之。”帝曰:“孔子百世帝王之师,敢不敬乎!”遂拜之。又拜孔子墓,命葺孔子祠,禁孔林樵采。访孔子、颜渊之后,以为曲阜令及主簿。丙戌,帝发兖州。乙未,吴越顺德太夫人吴氏卒。丁酉,蜀大水入成都,漂没千余家,溺死五千余人,坏太庙四室。戊戌,蜀大赦,赈水灾之家。己亥,帝至大梁。朔方节度使兼中书令陈留王冯晖卒,其子牙内都虞候继业杀其兄继勋,自知军府事。太子宾客李涛之弟澣,在契丹为勤政殿学士,与幽州节度使萧海真善。海真,契丹主兀欲之妻弟也。澣说海真内附,海真欣然许之。澣因定州谍者田重霸赍绢表以闻,且与涛书,言:“契丹主童騃,专事宴游,无远志,非前人之比,朝廷若能用兵,必克;不然,与和,必得。二者皆利于速,度其情势,他日终不能力助河东者也。”壬寅,重霸至大梁,会中国多事,不果从。辛亥,以冯继业为朔方留后。枢密使王峻,性轻躁,多计数,好权利,喜人附己,自以天下为己任。每言事,帝从之则喜,或时未允,辄愠怼,往往发不逊语。帝以其故旧,且有佐命功,又素知其为人,每优容之。峻年长于帝,帝即位,犹以兄呼之,或称其字,峻以是益骄。副使郑仁诲、皇城使向训、恩州团练使李重进,皆帝在藩镇时腹心将佐也,帝即位,稍稍进用。峻心嫉之,累表称疾,求解机务,以诇帝意。帝屡遣左右敦谕,峻对使者辞气亢厉,又遗诸道节度使书求保证,诸道各献其书,帝惊骇久之,复遣左右慰勉,令视事,且曰:“卿傥不来,朕且自往。”犹不至。帝知枢密直学士陈观与峻亲善,令往谕指,观曰:“陛下但声言临幸其第,严驾以待之,峻必不敢不来。”从之。秋七月戊子,峻入朝,帝慰劳令视事。重进,沧州人,其母即帝妹福庆长公主也。李穀足跌,伤右臂,在告月余。帝以穀职业繁剧,趣令入朝,辞以未任趋拜。癸巳,诏免朝参,但令视事。蜀工部尚书、判武德军郭延钧不礼于监押王承丕,承丕谋作乱。辛丑,左奉圣都指挥使安次孙钦当以部兵戍边,往辞承丕,承丕邀与俱见府公。钦不知其谋,从之。承丕至,则令左右击杀延钧,屠其家,称奉诏处置军府,即开府库赏士卒,出系囚,发屯戍。将吏毕集,钦谓承丕曰:“今延钧已伏辜,公宜出诏书以示众。”承丕曰:“我能致公富贵,勿问诏书。”钦始知承丕反,因绐曰:“今内外未安,我请以部兵为公巡察。”即跃马而出,承丕连呼之,不止。钦至营,晓谕其众,帅以入府,攻承丕,承丕左右欲拒战,钦叱之,皆弃兵走,遂执承丕,斩之,并其亲党,传首成都。天平节度使、守中书令高行周卒。行周有勇而知义,功高而不矜,策马临敌,叱咤风生,平居与宾僚宴集,侃侃和易,人以是重之。癸卯,蜀主遣客省使赵季札如梓州,慰抚吏民。汉法,犯私盐、麹,无问多少抵死。郑州民有以屋税受盐于官,过州城,吏以为私盐,执而杀之,其妻讼冤。癸丑,始诏犯盐、麹者以斤两定刑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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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后周纪三起阏逢摄提格(公元954年)五月,尽柔兆执徐(公元956年)二月,凡一年有奇。世宗睿武孝文皇帝上显德二年(乙卯,公元955年)春正月庚辰,上以漕运自晋、汉以来不给斗耗,纲吏多以亏欠抵死,诏自今每斛给耗一斗。定难节度使李彝兴以折德扆亦为节度使,与己并列,耻之,塞路不通周使。癸未,上谋于宰相,对曰:“夏州边镇,朝廷向来每加优借,府州褊小,得失不系重轻,且宜抚谕彝兴,庶全大体。”上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忠戮力以拒刘氏,奈何一旦弃之!且夏州惟产羊马,贸易百货,悉仰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乃遣供奉官齐藏珍赍诏书责之,彝兴惶恐谢罪。戊子,蜀置威武军于凤州。辛卯,初令翰林学士、两省官举令、录。除官之日,仍署举者姓名,若贪秽败官,并当连坐。契丹自晋、汉以来屡寇河北,轻骑深入,无藩篱之限,郊野之民每困杀掠。言事者称深、冀之间有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之以限其奔突。是月,诏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彰信节度使韩通将兵夫浚胡卢河,筑城于李晏口,留兵戍之。帝召德州刺史张藏英,问以备边之策。藏英具陈地形要害,请列置戍兵,募边人骁勇者,厚其禀给,自请将之,随便宜讨击。帝皆从之,以藏英为沿边巡检招收都指挥使。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千余人。王彦超等行视役者,尝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募兵驰击,大破之。自是契丹不敢涉胡卢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二月庚子朔,日有食之。蜀夔恭孝王仁毅卒。壬戌,诏群臣极言得失,其略曰:“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略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唐主以中书侍郎、知尚书省严续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三月辛未,以李晏口为静安军。帝常愤广明以来中国日蹙,及高平既捷,慨然有削平天下之志。会秦州民夷有诣大梁献策请恢复旧疆者,帝纳其言。蜀主闻之,遣客省使赵季札按视边备。季札素以文武才略自任,使还,奏称:“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凤州刺史王万迪非将帅才,不足以御大敌。”蜀主问:“谁可往者?”季札请自行。丙申,以季札为雄武监军使,仍以宿卫精兵千人为之部曲。帝以大梁城中迫隘,夏四月乙卯,诏展外城,先立标帜,俟今冬农隙兴板筑,东作动则罢之,更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葬埋皆出所标七里之外,其标内俟县官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民随便筑室。丙辰,蜀主命知枢密院王昭远按行北边城寨及甲兵。上谓宰相曰:“朕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自唐、晋以来,吴、蜀、幽、并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著《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比部郎中王朴献策,以为:“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由失道。今必先观所以失之之原,然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不以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致大,积微成著。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夫进贤退不肖,所以收其才也。恩隐诚信,所以结其心也。赏功罚罪,所以尽其力也。去奢节用,所以丰其财也。时使薄敛,所以阜其民也。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懦怯,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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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当以强兵制之。然彼自高平之败,力竭气沮,必未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有备,群下畏法,诸将效力,期年之后可以出师,宜自夏秋蓄积实边矣。”上欣然纳之。时群臣多守常偷安,所对少有可取者,惟朴神峻气劲,有谋能断,凡所规画,皆称上意,上由是重其气识。未几,迁左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上谋取秦、凤,求可将者。王溥荐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上命训与凤翔节度使王景、客省使高唐昝居润偕行。五月戊辰朔,景出兵自散关趣秦州。敕天下寺院,非敕额者悉废之。禁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之命。惟两京、大名府、京兆府、青州听设戒坛。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令两京及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岁,天下寺院存者二千六百九十四,废者三万三百三十六,见僧四万二千四百四十四,尼一万八千七百五十六。王景拔黄牛等八寨。戊寅,蜀主以捧圣控鹤都指挥使、保宁节度使李廷珪为北路行营都统,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副之,客省使赵崇韬为都监。蜀赵季札至德阳,闻周师入境,惧不敢进,上书求解边任还奏事,先遣辎重及妓妾西归。丁亥,单骑驰入成都,众以为奔败,莫不震恐。蜀主问以机事,皆不能对。蜀主怒,系之御史台,庚午,斩之于崇礼门。六月庚子,上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马遇,父及弟为吏所冤死,屡经覆按,不能自伸,上临问,始得其实,人以为神。由是诸长吏无不亲察狱讼。壬寅,西师与蜀李廷珪等战于威武城东,不利,排陈使濮州刺史胡立等为蜀所擒。丁未,蜀主遣间使如北汉及唐,欲与之俱出兵以制周,北汉主、唐主皆许之。己酉,以彰信节度使韩通充西南行营马步军都虞候。戊午,南汉主杀祯州节度使通王弘政,于是高祖之诸子尽矣。壬戌,以枢密院承旨清河张美为右领军大将军、权点检三司事。初,帝在澶州,美掌州之金谷隶三司者,帝或私有所求,美曲为供副。太祖闻之怒,恐伤帝意,但徙美为濮州马步军都虞候。美治财精敏,当时鲜及,故帝以利权授之。然思其在澶州所为,终不以公忠待之。秋七月丁卯朔,以王景兼西南行营都招讨使,向训兼行营兵马都监。宰相以景等久无功,馈运不继,固请罢兵。帝命太祖皇帝往视之,还,言秦、凤可取之状,帝从之。八月丁未,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景范罢判三司,寻以父丧罢政事。王景等败蜀兵,获将卒三百。己未,蜀主遣通奏使、知枢密院、武泰节度使伊审徵如行营慰抚,仍督战。帝以县官久不铸钱,而民间多销钱为器皿及佛像,钱益少,九月丙寅朔,敕始立监采铜铸钱,自非县官法物、军器及寺观钟磐钹铎之类听留外,自余民间铜器、佛像,五十日内悉令输官,给其直,过期隐匿不输,五斤以上其罪死,不及者论刑有差。上谓侍臣曰:“卿辈勿以毁佛为疑。夫佛以善道化人,苟志于善,斯奉佛矣。彼铜像岂所谓佛邪!且吾闻佛志在利人,虽头目犹舍以布施,若朕身可以济民,亦非所惜也。”臣光曰:若周世宗,可谓仁矣!不爱其身而爱民。若周世宗,可谓明矣!不以无益废有益。蜀李廷珪遣先锋都指挥使李进据马岭寨,又遣奇兵出斜谷,屯白涧,又分兵出凤州之北唐仓镇及黄花谷,绝周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将兵二千抵黄花,又遣千人趣唐仓,扼蜀归路。蜀染院使王峦将兵出唐仓,与建雄战于黄花,蜀兵败,奔唐仓,遇周兵,又败,虏峦及其将士三千人。马岭、白涧兵皆溃,李廷珪、高彦俦等退保青泥岭。蜀雄武节度使兼侍中韩继勋弃秦州,奔还成都。观察判宫赵玭举城降,斜谷援兵亦溃。成、阶二州皆降,蜀人震恐。玭,澶州人也。帝欲以玭为节度使,范质固争以为不可,乃以为郢州刺史。壬子,百官入贺,帝举酒属王溥曰:“边功之成,卿择帅之力也!”甲子,上与将相食于万岁殿,因言:“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而食,惟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差可自安耳。”乙丑,蜀李廷珪上表待罪。冬十月壬申,伊审徵至成都请罪。皆释之。蜀主致书于帝请和,自称大蜀皇帝。帝怒其抗礼,不答。蜀主愈恐,聚兵粮于剑门、白帝,为守御之备,募兵既多,用度不足,始铸铁钱,榷境内铁器,民甚苦之。唐主性和柔,好文章,而喜人侫己,由是谄谀之臣多进用,政事日乱。既克建州、破湖南,益骄,有吞天下之志。李守贞、慕容彦超之叛,皆为之出师,遥为声援。又遣使自海道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国。值中国多事,未暇与之校。先是,每冬淮水浅涸,唐人常发兵戍守,谓之“把浅”。寿州监军吴廷绍以为疆埸无事,坐费资粮,悉罢之。清淮节度使刘仁赡上表固争,不能得。十一月乙未朔,帝以李穀为淮南道前军行营都部署兼知庐、寿等行府事,以忠武节度使王彦超副之,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以伐唐。令坤,磁州武安人也。汴水自唐末溃决,自埇桥东南悉为污泽。上谋击唐,先命武宁节度使武行德发民夫,因故堤疏导之,东至泗上。议者皆以为难成,上曰:“数年之后,必获其利。”丁未,上与侍臣论刑赏,上曰:“朕必不因怒刑人,因喜赏人。”先是,大梁城中民侵街衢为舍,通大车者盖寡,上悉命直而广之,广者至三十步。又迁坟墓于标外。上曰:“近广京城,于存殁扰动诚多。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人利。”王景等围凤州,韩通分兵城固镇以绝蜀之援兵。戊申,克凤州,擒蜀威武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五千人。崇溥不食而死。环,真定人也。乙卯,制曲赦秦、凤、阶、成境内,所获蜀将士,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资装而遣之。诏曰:“用慰众情,免违物性,其四州之民,二税征科之外,凡蜀人所立诸色科徭,悉罢之。”唐人闻周兵将至而惧。刘仁赡神气自若,部分守御,无异平日,众情稍安。唐主以神武统军刘彦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将兵二万趣寿州,奉化节度使、同平章事皇甫晖为应援使,常州团练使姚凤为应援都监,将兵三万屯定远。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谋国难,以翰林承旨、户部尚书殷崇义为吏部尚书、知枢密院。李穀等为浮梁,自正阳济淮。十二月甲戌,穀奏王彦超败唐兵二千余人于寿州城下。己卯,又奏先锋都指挥使白延遇败唐兵千余人于山口镇。丙戌,枢密使兼侍中韩忠正公郑仁诲卒。上临其丧,近臣奏称岁道非便,上曰:“君臣义重,何日时之有!”往哭尽哀。吴越王弘俶遣元帅府判官陈彦禧入贡,帝以诏谕弘俶,使出兵击唐。三年(丙辰,公元956年)春正月丙午,以王环为右骁卫大将军,赏其不降也。丁酉,李穀奏败唐兵千余人于上窑。戊戌,发开封府、曹、滑、郑州之民十余万筑大梁外城。庚子,帝下诏亲征淮南,以宣徽南院使、镇安节度使向训权东京留守,端明殿学士王朴副之,彰信节度使韩通权点检侍卫司及在京内外都巡检。命侍卫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李重进将兵先赴正阳,河阳节度使白重赞将亲兵三千屯颍上。壬寅,帝发大梁。李穀攻寿州,久不克。唐刘彦贞引兵救之,至来远镇,距寿州二百里,又以战舰数百艘趣正阳,为攻浮梁之势。李穀畏之,召将佐谋曰:“我军不能水战,若贼断浮梁,则腹背受敌,皆不归矣!不如退守浮梁以待车驾。”上至圉镇,闻其谋,亟遣中使乘驿止之。比至,已焚刍粮,退保正阳。丁未,帝至陈州,亟遣李重进引兵趣淮上。辛亥,李穀奏:“贼舰中流而进,弩炮所不能及,若浮梁不守,则众心动摇,须至退军。今贼舰日进,淮水日涨,若车驾亲临,万一粮道阻绝,其危不测。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俟李重进至,臣与之共度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但若厉兵秣马,春去冬来,足使贼中疲弊,取之未晚。”帝览奏,不悦。刘彦贞素骄贵,无才略,不习兵,所历藩镇,专为贪暴,积财巨亿,以赂权要,由是魏岑等争誉之,以为治民如龚、黄,用兵如韩、彭,故周师至,唐主首用之。其裨将咸师朗等皆勇而无谋,闻李穀退,喜,引兵直抵正阳,旌旗辎重数百里,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之。仁赡曰:“公军未至而敌人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安用速战!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彦贞不从。既行,仁赡曰:“果遇,必败。”乃益兵乘城为备。李重进渡淮,逆战于正阳东,大破之,斩彦贞,生擒咸师朗等,斩首万余级,伏尸三十里,收军资器械三十余万。是时江、淮久安,民不习战,彦贞既败,唐人大恐。张全约收余众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为马步左厢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滁州刺史王绍颜委城走。壬子,帝至永宁镇,谓侍臣曰:“闻寿州围解,农民多归村落,今闻大军至,必复入城。怜其聚为饿殍,宜先遣使存抚,各令安业。”甲寅,帝至正阳,以李重进代李穀为淮南道行营都招讨使,以穀判寿州行府事。丙辰,帝至寿州城下,营于淝水之阳,命诸军围寿州,徙正阳浮梁于下蔡镇。丁巳,征宋、亳、陈、颍、徐、宿、许、蔡等州丁夫数十万以攻城,昼夜不息。唐兵万余人维舟于淮,营于涂山之下。庚申,帝命太祖击之,太祖皇帝遣百余骑薄其营而伪遁,伏兵邀之,大败唐兵于涡口,斩其都监何延锡等,夺战舰五十余艘。诏以武平节度使兼中书令王逵为南面行营都统,使攻唐之鄂州。逵引兵过岳州,岳州团练使潘叔嗣厚具燕犒,奉事甚谨。逵左右求取无厌,不满望者谮叔嗣于逵,云其谋叛,逵怒形于词色,叔嗣由是惧而不自安。唐主闻湖南兵将至,命武昌节度使何敬洙徙民入城,为固守之计。敬洙不从,使除地为战场,曰:“敌至,则与兵民俱死于此耳!”唐主善之。二月丙寅,下蔡浮梁成,上自往视之。戊辰,庐、寿、光、黄巡检使司超奏败唐兵三千余人于盛唐,擒都监高弼等,获战舰四十余艘。上命太祖皇帝倍道袭清流关。皇甫晖等陈于山下,方与前锋战。太祖皇帝引兵出山后,晖等大惊,走入滁州,欲断桥自守。太祖皇帝跃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晖曰:“人各为其主,愿容成列而战。”太祖皇帝笑而许之。晖整众而出,太祖皇帝拥马颈突陈而入,大呼曰:“吾止取皇甫晖,他人非吾敌也!”手剑击晖,中脑,生擒之,并擒姚凤,遂克滁州。后数日,宣祖皇帝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半至滁州城下,传呼开门。太祖皇帝曰:“父子虽至亲,城门王事也,不敢奉命!”上遣翰林学士窦仪籍滁州帑藏,太祖皇帝遣亲吏取藏中绢。仪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取之,无伤也。今既籍为官物,非有诏书,不可得也。”太祖皇帝由是重仪。诏左金吾卫将军马崇祚知滁州。初,永兴节度使刘词遗表荐其幕僚蓟人赵普有才可用。会滁州平,范质荐普为滁州军事判官,太祖皇帝与语,悦之。时获盗百余人,皆应死,普请先讯鞫然后决,所活十七八。太祖皇帝益奇之。太祖皇帝威名日盛,每临陈,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曰:“如此,为敌所识。”太祖皇帝曰:“吾固欲其识之耳!”唐主遣泗州牙将王知朗赍书抵徐州,称:“唐皇帝奉书大周皇帝,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帝,岁输货财以助军费。”甲戌,徐州以闻。帝不答。戊寅,命前武胜节度使侯章等攻寿州水寨,决其壕之西北隅,导壕水入于淝。太祖皇帝遣使献皇甫晖等,晖伤甚,见上,卧而言曰:“臣非不忠于所事,但士卒勇怯不同耳。臣向日屡与契丹战,未尝见兵精如此。”因盛称太祖皇帝之勇。上释之,后数日卒。帝诇知扬州无备,己卯,命韩令坤等将兵袭之,戒以毋得残民,其李氏陵寝,遣人与李氏人共守护之。唐主兵屡败,惧亡,乃遣翰林学士、户部侍郎锺谟,工部侍郎、文理院学士李德明奉表称臣,来请平,献御服、汤药及金器千两、银器五千两、缯锦二千匹,犒军牛五百头、酒二千斛,壬午,至寿州城下。谟、德明素辩口,上知其欲游说,盛陈甲兵而见之,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水,未尝遣一介修好,惟泛海通契丹,舍华事夷,礼义安在?且汝欲说我令罢兵邪?我非六国愚主,岂汝口舌所能移邪!可归语汝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观金陵城,借府库以劳军,汝君臣得无悔乎!”谟、德明战栗不敢言。吴越王弘俶遣兵屯境上以俟周命。苏州营田指挥使陈满言于丞相吴程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易取也。”会唐主有诏抚安江阴吏民,满告程云:“周诏书已至。”程为之言于弘俶,请亟发兵从其策。丞相元德昭曰:“唐大国,未可轻也。若我入唐境而周师不至,谁与并力?能无危乎?请姑俟之。”程固争,以为时不可失,弘俶卒从程议。癸未,遣程督衢州刺史鲍修让、中直都指挥使罗晟趣常州。程谓将士曰:“元丞相不欲出师。”将士怒,流言欲击德昭。弘俶匿德昭于府中,令捕言者,叹曰:“方出师而士卒欲击丞相,不祥甚哉!”乙酉,韩令坤奄至扬州。平旦,先遣白延遇以数百骑驰入城,城中不之觉。令坤继至,唐东都营屯使贾崇焚官府民舍,弃城南走,副留守工部侍郎冯延鲁髡发被僧服,匿于佛寺,军士执之。令坤慰抚其民,使皆安堵。庚寅,王逵奏拔鄂州长山寨,执其将陈泽等,献之。辛卯,太祖皇帝奏唐天长制置使耿谦降,获刍粮二十余万。唐主遣园苑使尹延范如泰州,迁吴让皇之族于润州。延范以道路艰难,恐杨氏为变,尽杀其男子六十人,还报,唐主怒,腰斩之。韩令坤攻唐泰州,拔之,刺史方讷奔金陵。唐主遣人以蜡丸求救于契丹。壬辰,静安军使何继筠获而献之。以给事中高防权知泰州。癸巳,吴越王弘俶遣上直都指挥使路彦铢攻宣州,罗晟帅战舰屯江阴。唐静海制置使姚彦洪帅兵民万人奔吴越。潘叔嗣属将士而告之曰:“吾事令公至矣,今乃信谗疑怒,军还,必击我。吾不能坐而待死,汝辈能与吾俱西乎?”众愤怒,请行,叔嗣帅之西袭朗州。逵闻之,还军追之,及于武陵城外,与叔嗣战,逵败死。或劝叔嗣遂据朗州,叔嗣曰:“吾救死耳,安敢自尊?宜以督府归潭州太尉,岂不以武安见处乎!”乃归岳州,使团练判官李简帅朗州将吏迎武安节度使周行逢。众谓行逢:“必以潭州授叔嗣。”行逢曰:“叔嗣贼杀主帅,罪当族。所可恕者,得武陵而不有,以授吾耳。若遽用为节度使,天下谓我与之同谋,何以自明!宜且以为行军司马,俟逾年,授以节钺可也。”乃以衡州刺史莫弘万权知潭州,帅众入朗州,自称武平、武安留后,告于朝廷,以叔嗣为行军司马。叔嗣怒,称疾不至。行逢曰:“行军司马,吾尝为之,权与节度使相埒耳,叔嗣犹不满望,更欲图我邪!”或说行逢:“授叔嗣武安节钺以诱之,令至都府受命,此乃机上肉耳!”行逢从之。叔嗣将行,其所亲止之。叔嗣自恃素以兄事行逢,相亲善,遂行不疑。行逢遣使迎候,道路相望,既至,自出效劳,相见甚欢。叔嗣入谒,未至听事,遣人执之,立于庭下,责之曰:“汝为小校无大功,王逵用汝为团练使,一旦反杀主帅。吾以畴昔之情,未忍斩汝,以为行军司马,乃敢违拒吾命而不受乎!”叔嗣知不免,以宗族为请。遂斩之。 目录老子上篇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第四章第五章第六章第七章第八章第九章第十章第十一章第十二章第十三章第十四章第十五章第十六章第十七章第十八章第十九章第二十章第二十一章第二十二章第二十三章第二十四章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第二十七章第二十八章第二十九章第三十章第三十一章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五章第三十六章第三十七章下篇第三十八章第三十九章第四十章第四十一章第四十二章第四十三章第四十四章第四十五章第四十六章第四十七章第四十八章第四十九章第五十章第五十一章第五十二章第五十三章第五十四章第五十五章第五十六章第五十七章第五十八章第五十九章第六十章第六十一章第六十二章第六十三章第六十四章第六十五章第六十六章第六十七章第六十八章第六十九章第七十章第七十一章第七十二章第七十三章第七十四章第七十五章第七十六章第七十七章第七十八章第七十九章第八十章第八十一章庄子内篇逍遥游齐物论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大宗师应帝王外篇骈 拇马 蹄胠 箧在 宥天 地天道天运刻意缮性秋水至乐达生知北游杂篇则阳外物寓言列御寇天 下荀子" }, { "index": 173, "volume_number": "卷173", "content": "一劝学篇第一修身篇第二" }, { "index": 174, "volume_number": "卷174", "content": "二不苟篇第三荣辱篇第四" }, { "index": 175, "volume_number": "卷175", "content": "三仲尼篇第七" }, { "index": 176, "volume_number": "卷176", "content": "五王制篇第九" }, { "index": 177, "volume_number": "卷177", "content": "六富国篇第十" }, { "index": 178, "volume_number": "卷178", "content": "七王霸篇第十一" }, { "index": 179, "volume_number": "卷179", "content": "十一天论篇第十七" }, { "index": 180, "volume_number": "卷180", "content": "十三礼论篇第十九" }, { "index": 181, "volume_number": "卷181", "content": "十七性恶篇第二十三君子篇第二十四" }, { "index": 182, "volume_number": "卷182", "content": "十八成相篇第二十五" }, { "index": 183, "volume_number": "卷二十法行篇第三十老子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上篇第一章道可道[1] ,非常道[2] 。名可名[3] ,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4] ;有名万物之母[5]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6]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7]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注释】[1] 道可道:第一个“道”是老子哲学的专用名词和核心概念,在《道德经》中多次出现,但在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含义,主要意思有三种:一是指形而上的实存者,即构成宇宙万物的最初本源;二是指宇宙间万物的发生、存在、发展、运动规律;三是指存在于人类社会的准则、标准。此处的“道”是第一种含义,即指宇宙万物的本源与实质。它可以感知而不可见,无影无形却又是真实存在着的;他是产生宇宙万物的本体,确定了宇宙间万物的运动、变化,而它本身却是永恒不变的。第二个“道”,作动词,描述、表达之意。[2] 非常道:这句话以否定句阐述了作为宇宙万物本源的“道”是不可名状的。非,表否定,不是。常,恒常、永远。[3] 名可名:名可以说出来。第一个“名”,是老子哲学的专用名词,是对“道”的具体称谓,具有名称与内容相统一的意义。第二个“名”,动词,称呼、称谓之意。[4] 无名天地之始:可以称它为“无”,因为它是天地的本始。名,动词,命名、称呼。天地之始,天地形成的开端。[5] 有名万物之母:可以称它为“有”,因为它是万物产生的根源。有,万物竞相生成的状况。母,根本、根源。[6] 徼:界限,踪迹。[7] 玄:老子哲学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幽昧深远的意思。老子研究的是“道”,“道”的形而上性质决定了它神秘幽昧、深不可测。第二章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1] 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2] ,高下相倾,音声相和[3] ,前后相随,恒也。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4] ;行不言之教[5] ;万物作而弗始[6] ,生而弗有,为而弗恃[7] ,功成而弗居[8]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9] 。【注释】[1] 恶:丑。[2] 形:比较,对照。[3] 音声相和:乐器的音色和人的歌声相互应和。[4] 圣人:道家最高的理想人物,但与儒家的“圣人”含义不同。处:处世行事。无为:这是老子所使用的特定概念。老子的“无为”,不是什么也不做,而是不做那些违背了人类本性、背离自然意志、束缚心灵、丑化人性的事。老子的“无为”,不是不作为,而是不妄为,是顺应自然而为的意思。“无为”不但是老子和道家所提倡的处世态度,也是老子的一个哲学观,适用于人类生活的一切领域,如政治上他倡导的无为而治等。[5] 行不言之教:实行“不言”的教导。即要求统治者不要去发布不符合自然规律的教令(以达到控制民众,实现自己的主观意志的目的)。不言,不发号施令、不滥用政令。[6] 始:主宰。[7] 生而弗有,为而弗恃:指“圣人”生养万物而不占为己有,培育万物却不自恃其能。有,占有。恃,自恃(有能耐)。[8] 居:居功自傲。[9] 是以不去:所以“圣人”的功绩永恒不灭。是以,“以是”的倒装结构,因此之意。是,这;以,因为。 [image \"ZGLDRWXZ(一)-0108老子\" file=Image00067.jpg] 老子第三章不尚贤[1] ,使民不争[2] ;不贵难得之货[3] ,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4] ,使民心不乱。是以圣人之治:虚其心[5] ,实其腹,弱其志[6] ,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7] ,则无不治。【注释】[1] 不尚贤:不标榜奇异的才能。尚,崇尚、看重。贤,有才能的人。[2] 不争:不争名夺利。[3] 不贵难得之货:不把珍稀昂贵之物看重。[4] 不见可欲:不炫耀那些能以引起人们贪欲的东西。见,同“现”,显示、显耀。可欲,指能诱发人贪欲的东西。[5] 虚其心:净化人民的内心。[6] 弱其志:削弱人民的欲求。[7] 为无为:遵循“无为”的原则。第一个“为”字,做、实行之意。第四章道冲[1] 而用之或不盈[2] ,渊兮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兮[3] 似或存。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4] 。【注释】[1] 道冲:“道”是虚空没有实在形体的。冲,古字为“盅”,引申为虚。[2] 用之或不盈:“道”的作用却是永远不会竭尽的。用之,宇宙万物都在使用“道”。或,语气词,用于否定句中加强否定。盈,读为“逞”,穷尽。[3] 湛兮:形容“道”无形无象、幽隐深邃的状态。湛,深、沉。[4] 象帝之先:似乎在天帝出现之前它就存在了。象,好像。帝,天帝。第五章天地不仁[1] ,以万物为刍狗[2]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3] 乎?虚而不屈[4] ,动而愈出。多言数穷[5] ,不如守中[6] 。【注释】[1] 天地不仁:天地是无所谓仁慈偏爱的。仁,并非儒家所说的仁义,这里指私爱、偏爱。[2] 刍狗:用草扎成狗的形状,供祭祀天地时使用。[3] 橐籥:风箱。[4] 屈:竭、尽。[5] 多言数穷:政令过多反而会行不通。多言,意指政令繁多。穷,碰壁,行不通。[6] 守中:持守虚静。第六章谷神不死[1] ,是谓玄牝[2] 。玄牝之门[3] ,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4] ,用之不勤[5] 。【注释】[1] 谷神不死:变幻莫测的大“道”是博大无边、无所不能、永恒不灭的。谷,溪谷,古代亦代指女性生殖器。神,此处并非指有人格的天神,而指“道”。不死,永恒存在而不会灭亡。[2] 是谓玄牝:是,指示代词,这。玄牝:形容“道”就像牝一样具有不可思议的生殖力,它创造了世间的万物,但它繁衍万物的过程却无声无息,令人难寻头绪。玄,此处又用来形容事物微妙难知、幽深不可测的状态;牝,雌性动物的生殖器官。[3] 玄牝之门:微妙深邃的母性之门,即女性的生殖器官,这里代指生育万物的“道”。[4] 绵绵若存:若隐若现地存在于天地间,好像可见,仔细寻找又难觅其踪影。绵绵,即冥冥,形容无形、不可见的样子。[5] 勤:尽、穷竭。第七章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1] ,故能长生[2] 。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3] 。【注释】[1] 以其不自生:因为天和地在运行中不去强求自己的生存。以,因为。其,代词,它的、它们的,指天空和大地。自生,自己的生存状态。[2] 长生:长久存在。[3] 成其私:有助于实现自己的目标。私,指个人的目的、理想。第八章上善若水[1] 。水善利[2] 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3] ,故几于道[4] 。居善地,心善渊[5] ,与善仁[6] ,言善信[7] ,政善治[8] ,事善能[9] ,动善时[10] 。夫唯不争,故无尤[11] 。【注释】[1] 上善若水:最接近于善的人就好像水一样。上善,最好的、一流的善。若水,像水一样。[2] 善利:善于利物,即善于滋润万物。[3] 处众人之所恶:停留在众人都厌恶的地方。处,处在、居于。众人之所恶,众人厌恶的地方,指低下的地位。[4] 几于道:最接近于“道”。几,近,与……相似。[5] 渊:深的意思,在此形容心胸幽静且深不可测。[6] 与善仁:与人交往。[7] 信:诚实、守信用。[8] 政善治:为政善于治理之法。[9] 事善能:做事善于发挥特长。[10] 动善时:行动善于抓住时机。[11] 夫唯不争,故无尤:正因为他(上善若水之人)有与世无争的美德,因此才没有过失。尤,过失、错误。第九章持而盈之[1] ,不如其已[2] 。揣[3] 而锐之[4] ,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5] 。功遂身退[6] ,天之道[7] 也。【注释】[1] 持而盈之:意思是手里拿的容器里面水已经满了。持,拿、端。盈,满。[2] 已:停止。[3] 揣而锐之:揣,打。[4] 锐之:使之锐,即使它尖锐。[5] 自遗其咎:即自己招供的意思。遗,赠送。咎,祸。[6] 功遂身退:功成名就后,应当退位收敛。遂,完成。[7] 天之道:即自然的规律。道,在这里指一种普遍规律。第十章载营魄抱一[1] ,能无离乎?专气致柔[2] ,能如婴儿乎[3] ?涤除玄鉴[4] ,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天门开阖[5] ,能为雌乎[6] ?明白四达,能无知[7] 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注释】[1] 载营魄抱一:指魂和魄即精神和身体合而为一。载,语气助词,相当于“夫”。营魄,魂魄。抱一,合一。这个“一”就是“道”,抱一即精神与形体统一于“道”上面,使二者达到合二的状态。[2] 专气:专气,就是集中精气、排除杂念。这是一种宁静柔顺的状态。专,集中而不分散。气,精气,指生命的活力。[3] 婴儿:这是老子经常使用的一个概念,指当人心灵处于自然柔顺、平和宁静的状态时,像无欲的婴儿一般真纯。能如婴儿,即是老子所追求的自然真朴素的境界。[4] 玄鉴:玄,指形而上的微妙难识的。鉴,指镜子。[5] 天门:指目、耳、口、鼻这些人的身体上天赋的自然门户。开阖:动静。即感官进行视、听、嗅、言、食等生命活动的动作。[6] 为雌:即守雌,直译是像母性生殖器那样保持安静柔弱。[7] 知:同“智”,心机、心术的意思。第十一章三十辐,共一毂[1] ,当其无,有车之用[2] 。埏埴以为器[3] ,当其无[4] ,有器之用。凿户牖[5] 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6] 。【注释】[1] 辐:指的是车轮上面连接轴心和轮圈的木条。古代的车轮有三十根辐条。毂:车轮中心的圆孔,车轴从当中穿过。[2] 当其无,有车之用:正因为有了车毂中虚空的部分(车轴能在里面转动),才使车具有了运载的功用。无,这里指车毂中虚空的部分。[3] 埏埴以为器:揉捏黏土制成器皿。埏,和、揉。埴,黏土。[4] 当其无:正因为有了器皿中空的地方(使器皿具有盛东西的用途)。[5] 户牖:门窗。[6] 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有”给人以便利,“无”便发挥出它的作用。有,指事物的实体。无,中空的地方。第十二章五色[1] 令人目盲;五音[2] 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3] ;驰骋畋猎[4] ,令人心发狂[5] ;难得之货,令人行妨[6] 。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注释】[1] 五色:青、赤、黄、白、黑,此处代指缤纷的色彩。目盲:喻指眼花缭乱。[2] 五音:古代音乐有宫、商、角、徵、羽五个基本音阶,此处代指纷繁的音乐。耳聋:喻指听觉不灵。[3] 五味:酸、苦、甘、辛、辣,此处代指口味丰美的食物。口爽:一种口病,此处喻指味觉差失。爽,伤。[4] 驰骋畋猎:纵情玩乐。驰骋,马奔跑;畋猎,围猎。[5] 心发狂:内心放荡而不可抑制。[6] 行妨:行不当之事。妨,害、伤。第十三章宠辱若惊[1] ,贵大患若身[2] 。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3] ,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4] ;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5] 。【注释】[1] 宠辱若惊:受宠或受辱,就感到惊恐。若,副词,于是之意。[2] 贵大患若身:重视自己的身体好像重视大的祸患一样。贵,重视,以……为贵;大患,即大的祸患。[3] 宠为下:得宠却并不光荣,而是低劣卑下的。[4] 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以贵身的态度对待天下之事,就可以把天下托付给他。寄,寄托、交付。[5] 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以爱惜自身的态度对待天下之事,就可以把天下交付给他。第十四章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1] ,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皦[2] ,其下不昧[3] 。绳绳兮不可名[4] ,复归于无物[5] 。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6] ,以御今之有[7] 。能知古始[8] ,是谓道纪[9] 。【注释】[1] 三者:即视之不见的“夷”、听之不见的“希”和搏之不得的“微”。这三者是老子用来描述不可感知的“道”的。[2] 皦:明亮、清晰的样子。[3] 昧:阴暗、不清楚的样子。[4] 绳绳兮不可名:渺茫、幽深、不可知的样子。名:名状、描绘之意。[5] 复归于无物:指“道”复归于它无形无象、混沌不分的状态。[6] 执古之道:依据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道”。执:依据、根据。[7] 御:驾驭,此处当为利用、使用之意。今之有:指眼前的具体事物。有,此处指一般意义上的现实世界的存在物。[8] 古始:即宇宙的开端,“道”的起始。[9] 道纪:道纪,“道”的纲纪、“道”的规律。纪,纲纪、规律。第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识[1]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2] :豫兮若冬涉川[3] ;犹兮若畏四邻[4] ;俨兮[5] 其若客;涣兮其若凌释[6] ;敦兮其若朴,旷兮[7] 其若谷;浑兮其若浊。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久动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8] ,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9] 。【注释】[1] 微妙玄理,深不可识:细致、深邃而玄通的“道”有深度到一般人不能认识。[2] 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正因为有“道”之人有深度到一般人不能认识,所以只能勉强去形容他。强,勉强;容,形容、描述。[3] 豫兮:迟疑、处事慎重的样子。若冬涉川:像冬天涉足江河,形容人做事小心翼翼。[4] 犹兮:犹,原为野兽之名,本性警觉。此处用来形容人警惕戒备的样子。四邻:指周围邻国。[5] 俨兮:形容庄严、恭敬的样子。[6] 涣兮:形容融和、洒脱的样子。凌释:指冰的融化。凌,冰。[7] 旷兮:形容空豁、开阔、旷达的样子。[8] 不欲盈:不要求圆满。盈,满。[9] 蔽而新成:去故而更新。蔽,通“敞”。 [image \"DJTS-083敬贤怀鹞\" file=Image00068.jpg] 敬贤怀鹞魏徵在《谏太宗十思疏》中,提醒唐太宗要“居安思危,戒奢以俭”。唐史上记,太宗一日得到个极好的鹞子,亲自在臂膀上驾着,恰好魏徵走来奏事,太宗恐怕他看见,将鹞子藏在自己怀里,魏徵晓得太宗怀着鹞子,故意只管奏事不止,那鹞子藏的时候久了,竟死于怀中。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1] 。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2] ,各复归其根[3] 。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4] ,知常曰明[5] 。不知常,妄作凶[6] 。知常容[7] ,容乃公[8] ,公乃全[9] ,全乃天[10] ,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11] 。【注释】[1] 致虚极,守静笃:尽量使心灵达到虚寂的极致,牢牢地坚守这种宁静。虚、静,都是老子认为的心灵应该保持的空明宁静的状态,即一种没有心机、成见,消除了利欲的引诱纷扰而得到的状态。[2] 芸芸:纷繁茂盛的样子,多用于形容草木的繁茂。[3] 各复归其根:复归其根,回归本原,即返回自然的本性。根,根本,指事物本来具有的性质。[4] 复命:复归本性,此处指回到虚静的本性。常:指事物运动变化中不变的规律,也就是守常不变的法则。[5] 明:事物的运动变化都依循着循环往复的规则,对这种规则的了解、认识,就叫做“明”。[6] 不知常,妄作凶:对事物运动变化的恒常规律不了解,轻举妄动就会造成灾难祸害。[7] 容:包容、宽容。[8] 公:公平。[9] 全:周全、周遍。[10] 天:自然的天,或代指自然。[11] 没身不殆:没身,指死亡。殆,危险。第十七章太上[1] ,不知有之[2] ;其次亲而誉之[3] ;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4] 。悠兮其贵言[5] 。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6] 。【注释】[1] 太上:至上、最好、第一流的。这里指最好的政治者。[2] 不知有之:人民意识不到有统治者的存在。[3] 其次亲而誉之:比这次一等的,人民亲近他并且赞扬他。[4]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统治者的诚信不足,老百姓就会不信任他。[5] 悠兮:悠闲自得的样子。贵言:以言为贵,此处指不轻易发号施令。[6] 自然:自己本来就是如此。然,……的样子。第十八章大道废,有仁义[1] ;智慧出,有大伪;六亲[2] 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注释】[1] 大道废,有仁义:社会的公德、公正等被废弃,才会有所谓的“仁义”产生。道,此处指自然准则。[2] 六亲:指父、子、兄、弟、夫、妻,这里指家人之间的关系。第十九章绝圣弃智[1] ,民利百倍;绝仁弃义,民复[2] 孝慈;绝巧弃利,盗贼无有。此三者以为文不足[3] ,故令有所属[4] 。见素抱朴[5] ,少私寡欲[6] ,绝学[7] 无忧。【注释】[1] 绝圣弃智:绝,断绝。圣、智,都是聪明的意思。抛弃聪明、智巧。[2] 复:恢复。[3] 三者:指“圣智”、“仁义”、“巧利”这三种东西。文:文饰、巧饰。[4] 故令有所属:所以要使人的认识有所归属。[5] 见素抱朴:外表单纯,内心质朴。见,同“现”,显现、显示。素,白色没有杂色的丝,引申为单纯。抱,抱持。朴,未经雕琢的木材,引申为质朴。[6] 少私寡欲:少私心、少欲望。[7] 绝学:弃绝仁义圣智之学。第二十章唯之与阿[1] ,相去几何[2] ?美之与恶,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3] !众人熙熙[4] ,如享太牢[5] ,如春登台[6] 。我独泊兮其未兆[7] ;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8] ;傫傫[9] 兮,若无所归。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10] 。我愚人[11] 之心也哉!俗人昭昭[12] ,我独昏昏[13] 。俗人察察[14] ,我独闷闷[15] 。澹兮其若海[16] ,飂所兮若无止[17] 。众人皆有以[18] ,而我独顽且鄙[19]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20] 。【注释】[1] 唯之与阿:唯,恭敬地答应的声音,是晚辈对长辈的回应。阿,怠慢地答应的声音,是长辈对晚辈的回应。[2] 相去几何:去,离开,指距离。几何,多少。相差到底有多少。[3] 荒兮:指时间经历得长久。央:结束、完结。[4] 熙熙:形容兴高采烈的样子。[5] 如享太牢:意即好像参加丰盛的筵席。太牢,指供祭祀用的牛、羊、豕。[6] 如春登台:好像春天登高远望一样。[7] 我独泊兮其未兆:泊,淡泊、恬静。兆,征兆、迹象。未兆,没有迹象,引申为不炫耀、无动于衷。[8] 沌沌:混混沌沌的样子,这里指纯真朴实到极点。如婴儿之未孩:此句意思是像婴儿还不会笑时那样混混沌沌。孩同“咳”,咳的本义是指小孩的笑。[9] 傫傫:形容疲倦闲散的样子。[10] 遗:不足、不够。[11] 愚人:老子所谓的愚人,是一种与世俗之人不同的至高之人,他淳朴、自然,看似淳朴木讷,实则洞悉世事、通达人情,对人生的理解远远高于一般人,故这种“愚”是大智若愚的“愚”,是大辩若讷的愚,是真正的智者返朴归真的愚。因此,所谓“愚人”也是老子理想中的人。[12] 昭昭:清楚、精明的样子。[13] 昏昏:暗昧、糊涂的样子。[14] 察察:严厉苛刻的样子。[15] 闷闷:淳朴的样子。[16] 澹兮其若海:形容那种淳朴、自然的“愚人”,其思想境界像大海那样辽阔深远,非一般世俗之人所能理解和模仿。澹,辽远的意思。[17] 飂兮若无止:形容老子理想之人-愚人像迅疾的风那样无所拘束、自由奔放,好像没有止境。漂,疾风。[18] 众人皆有以:众人都好像有作为、有本领。以,用。[19] 顽且鄙:形容愚笨、鄙陋。[20] 我独异于人,而贵食母:此句意即我偏偏与众不同,重视用“道”来滋养自己。母,指“道”,食母就是食于母、养于“道”,即用“道”来滋养自己。第二十一章孔德之容[1] ,惟道是从[2] 。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3] ;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4] ,其中有精[5] ;其精甚真,其中有信[6] 。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7] 。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8] 。【注释】[1] 孔德之容:即洞察、审视德的形容。孔,洞察的意思。容,即指形容。[2] 惟道是从:是只遵从“道”的。[3] 象:形象。[4] 窈兮冥兮:这里形容“道”的昏昧不明,使人看不清楚。窈,深且远。冥,昏昧。[5] 精:指精气。[6] 信:有信息,可靠的。[7] 以阅众甫:即依据精气来认识万物的缘起。众甫,这里指万物的缘起。[8] 此:这里指“道”。第二十二章曲则全[1] ,枉则直[2] ,洼则盈[3] ,敝则新[4] ,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5] 。不自见[6] 故明,不自是故彰[7] ,不自伐[8] 故有功,不自矜[9] 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古之所谓曲则全者,岂虚言哉!诚全而归之。【注释】[1] 曲则全:委曲者反得以保全。[2] 枉则直:弯曲反得以伸展。枉,指弯曲。[3] 洼则盈:低洼之处反得以充盈。[4] 敝则新:破旧的事物反而能够孕育新事物。[5] 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圣人坚守“道”而判断天下的吉凶祸福。一,这里指“道”。式,在古代“式”是一种占卜工具,占卜者根据“式”转动的结果来占卜吉凶。在这里,“式”喻指“道”。[6] 自见:自我显示、自我炫耀。[7] 彰:彰显,使人看到。[8] 伐:夸赞。[9] 矜:骄傲。第二十三章希言自然[1] 。故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2] 。孰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乎?故从事于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道者,道亦乐得之;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同于失者,失亦乐得之[3]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4] 。【注释】[1] 希言自然:简化政令才能合乎自然,才能使国家得以发展。希言,即稀言,此处指政令简少。[2]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狂风和暴雨都是不会长久的。此处喻指严刑峻法的暴政是不能长久的。飘风、骤雨,比喻暴政。[3] 失亦乐得之:失道之人只能遭受失败的命运。失,指失道、失德之人。[4]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 "content": "统治者不足以博得人民信任,人民是不会相信任他的。第二十四章企者不立[1] ,跨者不行[2] ;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无功,自矜者不长。其在道也,曰余食赘行[3] 。物或恶之,故有道者不处[4] 。【注释】[1] 企者不立:为了站得高一点而踮起脚来,反而站不稳。企,踮起脚来站立。[2] 跨者不行:大步走的人,反而走不快。跨,大步走。[3] 余食赘行:吃太多造成累赘。[4] 有道者不处:了解“道”的人是不会这样的。处,处世行事的方法。第二十五章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1] ,独立而不改[2] ,周行而不殆[3] ,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4] 。大曰逝[5] ,逝曰远,远曰反[6]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7] 。【注释】[1] 寂兮寥兮:既没有形体也没有声音。寂,无声的。寥,无形的。[2] 独立而不改:“道”是绝对的、永存的。[3] 周行而不殆:循环往复不会停止。周行,循环运行。不殆,不停息。[4] 大:形容“道”是囊括一切、高于一切的,是万物的母法。[5] 大曰逝:曰,而。逝,运行不息。[6] 反:同“返”,指“道”周而复始不停运转。[7] 道法自然:“道”效法“自然”。自然,是事物本来面目。第二十六章重为轻根[1] ,静为躁君[2] 。是以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3] 。虽有荣观[4] ,燕处超然[5] 。奈何万乘之主,而以身轻天下[6] ?轻则失根,躁则失君。【注释】[1] 重为轻根:沉稳的是轻率的根本。根,根本、基础。[2] 静为躁君:宁静的主宰浮躁的。君,主宰。[3] 辎重:沉重的车辆。[4] 荣观:众目睽睽下的生活。[5] 燕处超然:无论什么状况都超脱安然。[6] 以身轻天下:用轻率浮躁的方式来治理天下。第二十七章善行无辙迹[1] ,善言无瑕谪[2] ;善数[3] 不用筹策[4] ;善闭无关楗[5] 而不可开,善结无绳约[6] 而不可解。是以圣人常善救人,故无弃人;常善救物,故无弃物,是谓袭[7] 明。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不善人者,善人之资。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智大迷,是谓要妙[8] 。【注释】[1] 善行无辙迹:擅长走路的人,不会在地面上留下痕迹。迹,脚步或马蹄等在地上留下的痕迹。[2] 瑕谪:瑕、谪,均为玉上的疵病,此处喻指人的过失。[3] 数:计算。[4] 筹策:是一种古时用来计算的竹制工具,功用与现在的算盘差不多。[5] 关楗:一种金属或木质的门闩,用来关锁门窗。[6] 绳约:指绳索。约,就是绳、索的意思。[7] 袭:保存、含藏的意思。[8] 要妙:精要玄妙。第二十八章知其雄,守其雌[1] ,为天下谿[2] 。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3] 。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4] 。为天下式,常德不忒[5] ,复归于无极[6] 。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7] 。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8] 。朴散则为器[9] ,圣人用之,则为官长[10] ,故大制不割[11] 。【注释】[1] 知其雄,守其雌:深刻了解阳刚,却安于雌柔的地位。雄,刚劲、雄健。雌,柔静、谦卑。[2] 谿:溪谷,此处喻指谦卑。[3] 婴儿:喻指纯真质朴的状态。[4] 式:古时的一种占卜工具。[5] 忒:差错。[6] 复归于无极:回归最终的“道”。[7] 谷:川谷,喻指谦卑与包容。[8] 朴:质朴、真朴。[9] 朴散则为器:质朴的“大道”分割形成万物。器,指现实世界的万物。[10] 官长:即君主。[11] 大制不割:好的制度是完整的,不可分割的。在此章中指圣人的治理之道是从事物的各个方面出发的,符合浑全的“道”的。第二十九章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1] 。天下神器[2] ,不可为也,不可执也。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随;或歔或吹[3] ;或强或羸[4] ;或载或隳[5] 。是以圣人去甚[6] ,去奢[7] ,去泰[8] 。【注释】[1] 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有人想强行取得天下并治理,我看是办不到的。取,治理的意思。为,指有所作为,治理天下成功。不得已,不能达到而已。[2] 天下神器:天下这个神圣的东西。器,东西。[3] 或歔或吹:歔,出气缓慢的意思。吹,寒凉,或出气迅急的意思。[4] 羸:瘦弱。[5] 或载或隳:载,安然地坐在车上。隳,即堕、坠,与载相对,即坠下车去。[6] 甚:极端的。[7] 奢:奢侈的。[8] 泰:即“太”,过度的、过分的。第三十章以道佐人主者[1] ,不以兵强天下。其事好还[2] 。师[3] 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善有果[4] 而已,不敢以取强。果[5] 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勿骄,果而不得已,果而勿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6] 。【注释】[1] 以道佐人主者:以道佐,用“道”去辅佐。人主,君王。[2] 其事好还:其事,指战争这件事。还,还报、报应。[3] 师:指军队。[4] 果:达到目的,指战胜。[5] 果:以后几个“果”都指达到目的。[6] 早已:早死。第三十一章夫兵[1] 者,不祥之器,物或恶之[2] ,故有道者不处。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3]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4] 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则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之众,以哀悲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注释】[1] 兵:兵器,也指兵事、战争。[2] 物或恶之:大家都讨厌它。物,指人。[3] 君子居则贵左,用兵则贵右:古人认为左阳右阴,阳生而阴杀。后面的所谓“贵左”、“贵右”、“尚左”、“尚右”、“居左”、“居右”等,都是古时的礼仪。[4] 恬淡:淡泊、安静。第三十二章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也[1] 。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宾[2] 。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3] 。始制有名[4] ,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5] ,知止可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6] 。【注释】[1] 天下莫能臣:天下没有能使它服从的。臣,名词作动词用,“使……为臣”、“使……服从”的意思。[2] 自宾:自将宾服于“道”。宾,宾服、服从。[3] 民莫之令而自均:人民没有要求它均匀,它却自然均匀。[4] 始制有名:始,指天地万物的开始。制,作的意思。[5] 止:止境、限度。[6] 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这句是以江海比喻“道”,以川谷比喻天下万物,说明“道”的统领性,全句意思是:“道”为天下所归,正如江海为一切小河流所归一样。第三十三章知人者智,自知者明[1] 。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2] 。知足者富,强行[3] 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4] 者寿。【注释】[1] 明:高明、聪明的意思。[2] 强:这是老子使用的特殊概念,含有果断的意思。[3] 强行:努力不懈。[4] 死而不亡:身体已经死亡,但其精神依然影响着世人。第三十四章大道泛[1] 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2] ,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3] ,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4] 。【注释】[1] 泛:水向四处漫流。[2] 辞:管理、干涉的意思。[3] 衣养:养育。不为主:不自以为主宰。[4] 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由于“道”不自以为伟大,所以成就了它的伟大。以,由于、因为。成,成就、成全。第三十五章执大象[1] ,天下往[2] 。往而不害[3] ,安平泰[4] 。乐与饵[5] ,过客止[6] 。道之出口[7] ,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足既[8] 。【注释】[1] 执大象:道是无物之象,它产生天地,无处不在,是宇宙中最大的象。执大象,执守大道。象,即“道”。[2] 天下往:天下,指天下的人们。往,归往的意思。[3] 往而不害:即使天下的人们向它投靠,也不会互相妨害。[4] 安平泰:安,相当于乃、于是的意思。平,和平。泰,安泰。[5] 乐与饵:乐,音乐。饵,美味佳肴。[6] 过客止:能使过路的行人停住不走。[7] 道之出口:“道”用嘴说出来,也即“道”的表述。[8] 用之不足既:用它,但用不完、用不尽。既,尽。第三十六章将欲歙之,必固张之[1] ;将欲弱[2] 之,必固强[3] 之;将欲废[4] 之,必固兴[5] 之;将欲取之,必固与[6] 之。是谓微明[7]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8] 人。【注释】[1]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要收拢的,必定先扩张。歙,收敛、收拢的意思。之,相当于“者”。[2] 弱:削弱。[3] 强:形容词作动词用,使……强。[4] 废:废弃、废毁。[5] 兴:兴起、兴举。[6] 与:给。[7] 微明:微妙简明的道理。[8] 示:显示,此主要指耀示于人民。第三十七章道常无为[1] 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2] 。化而欲作[3] ,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4] 。镇之以无名之朴,夫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注释】[1] 无为:顺其自然、不妄为。[2] 自化:自我生长、自我化育。[3] 化而欲作:意即自我生长,而有贪欲萌生。欲,欲望、贪欲。作,萌发、出现。[4] 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我将用“道”的真朴来镇住它。镇,压制、镇服。以,用。无名,指“道”。朴,形容“道”的真朴。下篇第三十八章上德不德[1] ,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2] ,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3] ;下德无为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4]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5] ,而愚之始[6]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7] ,不居其薄[8] ,处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注释】[1] 上德不德:即具有上等品德的人因具备自然的品德,所以不刻意表现形式上的品德(如仁、义、礼等)。上德,指具有上等品德且因循自然的人。老子从居心上来分道、德、仁、义、礼这几个层次。德是“道”的具体体现,因此,德指自然德性,即儿童的纯朴天性。[2] 下德不失德:只具有下德的人自认为没有失去德性,实际上他并没有达到“德”的境界的(故老子下文称之为“无德”)。下德,与上德相对,指仁、义、礼等德性。老子将德分为上、下两个层次,上德是无心的流露,是与自然同一的品德;下德是有心的产物,是人为的品德,含有勉强的成分,也易产生虚伪。[3]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具有上德者顺其自然无为而治。以,有心、故意。[4] 攘臂而扔之:于是伸出胳膊强迫他人。攘臂,伸出手臂。[5] 华:浮华。[6] 愚之始:愚昧的开始。[7] 处其厚:要敦厚处世。厚,淳厚、敦厚。[8] 薄:浅陋,此处指“礼”。第三十九章昔之得一者[1] ,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2] 。其致之也。天无以清将恐裂[3] ,地无以宁将恐发[4] ,神无以灵将恐歇[5] ,谷[6] 无以盈将恐竭[7] ,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正将恐蹶[8]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9] 。此非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至誉无誉[10] ,是故不欲琭琭如玉[11] ,珞珞如石[12] 。【注释】[1] 昔之得一者:意即古来得到“道”这个“一”的。一,指“道”,是“道”的别名。[2] 正:首领。[3] 天无以清将恐裂:天不清明就要崩裂。无以,相当于无已。已,停止、完毕。[4] 发:陷塌。[5] 歇:消失。[6] 谷:河谷。[7] 竭:尽,干。[8] 蹶:跌倒,引申为挫折、失败。[9] 孤、寡、不谷:都是侯王对自己的谦称。孤,意思是说自己孤单,有争取臣民拥护的意思。寡,与孤相似。不谷,有不善的意思。[10] 至誉无誉:至誉,最高的赞誉。无誉,无须赞誉。[11] 琭琭如玉:像玉那样华美。琭琭,形容玉的华美。[12] 珞珞如石:形容石块的坚实。“不欲琭琭如玉,(而宁)珞珞为石”是老子心目中理想的有道君主的形象,也就是说为政者要能“处下”、“居后”、“谦卑”,要像大厦的基石一般坚忍朴质。第四十章反者道之动[1] ,弱者道之用[2]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注释】[1] 道之动:“道”的运行规律。[2] 弱者道之用:柔弱是“道”的作用,这是形容“道”在运作时并不带有压力。弱,柔弱。第四十一章上士闻道,勤[1] 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2] ;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故建言[3] 有之:明道若昧[4] ,进道若退,夷道若颣[5] ,上德若谷[6] ,广德[7] 若不足,建德若偷[8] ,质真若渝[9] 。大白若辱[10] ,大方无隅[11]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贷且成[12] 。【注释】[1] 勤:积极。[2] 若存若亡:有时想起,有时忘掉。存,留在心里。亡,同“忘”。若,相当于“或”,有时的意思。[3] 建言:有几种解释:一说建言是书名,老子引用其中的话;一说建言可能是古代现成的谚语、歌谣等;一说建言就是立言、设言,意思是通常有这样的说法。[4] 明道若昧:明显的“道”好像很暗昧而不容易看见。昧,暗昧。[5] 夷道若颣:夷,平坦。颣,崎岖、不平坦。[6] 上德若谷:上德,崇高的“德”。谷,低下的山谷。[7] 广德:高深广大的德行。[8] 建德若偷:建德,刚健的“德”。偷,怠惰、松松垮垮的样子。[9] 渝:通“窬”,空虚的意思。[10] 大白若辱:辱,黑垢。大白,最白。[11] 大方无隅:最方正的却没有棱角。大方,最方正。隅,角。[12] 善贷且成:指“道”善于施予万物,并且善于成就万物。贷,施予。成,成就、成全。第四十二章道生一[1] ,一生二[2] ,二生三[3] ,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4] ,冲气以为和[5] 。人之所恶,唯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6] 。故物或损之而益[7] ,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8] ,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9] ,吾将以为教父[10] 。【注释】[1] 一:指“道”。[2] 二:指阴、阳二气,也就是天、地。[3] 二生三:有了阴阳,很多东西就产生出来了。三,有几种说法:一说指阴、阳和气;一说指由阴、阳二气相合而形成的一种匀调和谐的状态;一说三不是实指,而是多数的意思。[4] 负阴而抱阳:背阴而向阳。负,在背后。抱,在胸前。[5] 冲气以为和:阴阳二气相互激荡交流而成为一种匀调和谐的状态。冲,激荡、交流的意思。和,指阴阳相合的和谐匀调状态;还有一种说法,和指阴阳相激荡而产生的另一种气。[6] 以为称:用这些字眼作为自称。[7] 故物或损之而益:或,有时。损之而益,意即损害它,它却反而得到增益。[8] 人之所教:人们用来教人的话。[9] 强梁者不得其死:太过强悍的人不得好死。强梁者,强悍的人。不得其死,不得好死的意思。[10] 教父:即教首、教的开头,亦即教人的头一条。父,一家之首叫父。第四十三章天下之至柔[1] ,驰骋天下之至坚[2] 。无有入无间[3] ,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4] 。不言之教[5] ,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注释】[1] 天下之至柔:天下最柔软的东西。[2] 驰骋天下之至坚:在天下最坚硬的东西中自由地穿来穿去。[3] 无有入无间:没有形状的力量能穿透没有间隙的东西。无有,指没有形象的东西。无间,没有间隙。[4] 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我因此知道了“无为”是有好处的。是以,即“以是”,因为这个、由于这个。无为之有益,“无为”的好处。[5] 不言之教:不说出来、不发号训诫的教导。这与“无为”是同一个意思。 [image \"DJTS-171八骏巡游\" file=Image00069.jpg] 八骏巡游周穆王时期,国力强盛,但他好大喜功,曾因游牧民族戎狄不向周朝进贡,西征犬戎。又耽于游幸,传说他驾着八骏巡游各地,最远到达了西方天山,目睹了仙境般的天池胜景,见识了截然不同的外族美女。周穆王的荒淫导致了朝政的松弛。日后周朝国政日衰,实从周穆王而起。第四十四章名与身孰亲[1] ?身与货孰多[2] ?得与亡孰病[3] ?甚爱必大费[4] ,多藏必厚亡[5] 。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6] ,可以长久。【注释】[1] 名与身孰亲:名,声名、荣誉。身,身体、生命。亲,亲切。[2] 身与货孰多:货,财货、财产。多,尊重、重视,在此相当于“重”。[3] 得与亡孰病:得,获得名誉、财产。亡,失去生命。病,有害。[4] 甚爱必大费:即过分的爱惜必定招致更大的破费。甚爱,过分喜爱虚名,一说爱指怜惜、爱惜。大费,很大的破费、耗费。[5] 多藏必厚亡:丰富的贮藏必定会招致惨重的损失。厚,形容损失的多和重。[6] 知止不殆:止,适可而止。殆,危险。第四十五章大成若缺[1] ,其用不弊[2] 。大盈若冲[3] ,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4] 。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5] 。【注释】[1] 大成若缺:大成,最圆满的东西。若缺,好像有所欠缺一样。[2] 其用不弊:它的作用不会破败。弊,破败的意思。[3] 大盈若冲:冲,古字为“盅”,虚空的意思。[4] 大辩若讷:就是最有辩才的却好像不善言词。大辩,最善雄辩、最有口才。讷,说话迟钝、笨拙。[5] 正:通“贞”、“政”,首领、君长的意思。第四十六章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1] 。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2] 。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3] 。故知足之足,常足矣。【注释】[1]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却,退却、退回。走马,善跑的马,指战马。粪,指耕田种地。[2] 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由于连年战争,马匹征用太多,战场上公马不够用,就把怀孕的母马也用上了,以致母马在战场上产仔。戎马,就是战马。生于郊,小马驹被生在战地的郊野上。[3] 欲得:贪得无厌。第四十七章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1] ,见天道[2]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3]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4] ,不见而明[5] ,不为而成[6] 。【注释】[1] 不窥牖:窥,从小孔隙里看。牖,窗户。[2] 天道:指自然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3] 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有人走出去越远,他知道的东西就越少。出,指走出门外。弥,越、愈。[4] 不行而知:不用亲自出去经历就能知道。行,出行、出门走动,也指行动、实践。[5] 不见而明:不必亲自观察事物就能明了。[6] 不为而成:不挖空心思去有所作为却能成就大事。不为,就是无为、不妄为。第四十八章为学日益[1] ,为道日损[2] 。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取天下常以无事[3] ,及其有事[4] ,不足以取天下。【注释】[1] 为学日益:学,指的是政教礼乐之类的学问,范围较窄。为学,即指对仁义圣智礼法等东西的追求。日益,一天比一天增加。[2] 为道日损:为道,这里是指通过冥想或体验以领悟事物未分化状态的“道”,这里的“道”指自然之“道”、无为之“道”。日损,指所能学到的知识会日益减少。[3] 取天下常以无事:治理天下常常是用清静无为的方法。取,治理、掌握。常,经常。以,介词,用。无事,亦即清静无为。[4] 有事:也就是有为,指政治措施繁多严苛。第四十九章圣人无常心[1] ,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2] 。信者[3] ,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4] 。圣人在天下,歙歙[5] 焉,为天下浑其心[6] ,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7] 。【注释】[1] 无常心:没有普通人的私心。[2] 德善:整个时代的品德归于善良。德,指整个时代的品德。[3] 信者:诚实的人。[4] 德信:整个时代的品德归于诚实。[5] 歙歙:指统治者使天下人都收敛自己的意志。歙,合、收敛的意思。[6] 浑其心:使人的心思归于混沌、纯朴。[7] 圣人皆孩之:有道的人应当使老百姓都回复到婴孩般的真纯状态。孩,名词作动词用,像对待孩子一样。第五十章出生入死[1] 。生之徒[2] ,十有三;死之徒[3] ,十有三;人之生,动之于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4] ,陆行不遇兕虎[5] ,入军不被甲兵[6] ;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用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7] 。【注释】[1] 出生入死:出,出现于世上,也就是生。入,入于地下,也就是死。[2] 生之徒:即属于长寿一类的人。徒,属、类。[3] 死之徒:属于夭折的那些人。[4] 盖闻善摄生者:盖,用于句首的语气词。摄生,即养生。摄,调摄、养护。[5] 陆行不遇兕虎:陆行,在陆地上行走。兕,犀牛。[6] 入军不被甲兵:入军,到军队中参战。被甲兵,即指受到杀伤。被,动词,遭受。甲兵,武器、兵器。[7] 无死地:没有进入死亡的地域。第五十一章道生之[1] ,德畜之[2] ,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亭之毒之[3] ,养之覆之[4]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注释】[1] 道生之:之,指万物。“道”生成万物。[2] 德畜之:德,道分化于万物就成为“德”。“德”畜养万物。[3] 亭之毒之:即使之成熟、结果的意思。亭,即成。毒,即熟。[4] 覆:覆盖、保护、维护。第五十二章天下有始[1] ,以为天下母[2]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3] ,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4] 。塞其兑,闭其门[5] ,终生不勤[6] 。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7] ,无遗身殃[8] 。是为袭常[9] 。【注释】[1] 始:本始、起始,此处指“道”。[2] 母:根源,亦指“道”。“道”生天下万物,故为天下万物之母。[3] 既得其母,以知其子:天下万物由“道”产生,故为“道”的儿子。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意即已经掌握了万物的根源-“道”,从而认识了“道”的儿子-万物。子,指天下万物。[4] 没身不殆:到死都没有危险。没身,指死亡。[5] 塞其兑,闭其门:塞住他们嗜欲的孔窍,关闭他们嗜欲的门径。其,指人民。兑、门,都指窍穴。[6] 勤:即勤劳之义,含有劳扰的意思。[7] 用其光,复归其明:“光”是向外照耀,“明”是向内透亮。运用智慧的光,返照内在的“明”。[8] 无遗身殃:不给自己带来灾祸。遗,招致。殃,灾祸。[9] 袭常:承袭常“道”,也就是因循永恒的自然规律。第五十三章使我[1] 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2] 。大道甚夷[3] ,而人好径[4] 。朝甚除[5] ,田甚芜[6] ,仓甚虚[7] ;服文彩[8] ,带利剑,厌饮食[9] ,财货有余;是为盗夸[10] 。非道也哉!【注释】[1] 我:指有道的执政者。[2] 唯施是畏:意即只害怕走入邪路。施,读为“迤”,邪、斜行之义。[3] 夷:平坦。[4] 好径:喜欢走斜径。径,斜径、小路。[5] 朝甚除:即朝廷非常腐败。朝,朝廷。除,废弛、颓败。[6] 田甚芜:农田非常荒芜。[7] 仓甚虚:仓库非常空虚。[8] 服文彩:服,动词,穿。文彩,指华丽的衣裳。[9] 厌饮食:饱足。[10] 是谓盗夸:是,代词,这。盗夸,相当于盗魁、强盗头子的意思。第五十四章善建者不拔[1] ,善抱[2] 者不脱,子孙以祭祀不辍[3] 。修之于身,其德乃真;修之于家,其德乃余;修之于乡,其德乃长;修之于邦,其德乃丰;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然哉?以此。【注释】[1] 建:建树,建立。不拔:不可拔掉、拔除。[2] 抱:抱持,有牢固的意思。[3] 子孙以祭祀不辍:子孙因此而祭祀不绝了。这里指他的事业长盛不衰。以,因……缘故。辍,停止、断绝。第五十五章含德之厚,比于赤子[1] 。毒虫不螫[2] ,猛兽不据[3] ,攫鸟[4] 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5] ,未知牝牡之合而朘作[6] ,精之至也。终日号而不嗄[7] ,和[8] 之至也。知和曰常[9] ,知常曰明。益生曰祥[10] ,心使气曰强[11] 。物壮[12] 则老,谓之不道,不道早已[13] 。【注释】[1]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含有深厚的“德”的人,比得上初生的婴儿。赤子,指初生的婴儿。[2] 毒虫:指蝎、毒蛇之类。螫:毒虫用尾端刺人。[3] 据:兽类用足爪抓物。[4] 攫鸟:用脚爪取物如鹰隼一类的鸟。“攫”字的用法与“毒虫”的“毒”的用法一样,形容凶恶的物类;“猛兽”的“猛”亦如此。[5] 握固:把握得很牢固。[6] 牝牡之合而朘作:指男女的交合。朘作:婴孩生殖器勃起。[7] 嗄:哑。[8] 和:指阴阳调和。人的身体阴阳调和才能健康,阴盛则生寒疾,阳盛则生热疾。[9] 常:人类天性的自然规律。[10] 益生:纵欲贪生。祥:古时用为吉祥,有时也用为妖祥、不祥。这里指妖祸、妖孽。[11] 心使气:欲望支配精气。强:逞强。[12] 壮:强壮。[13] 已:完结、死亡。第五十六章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1] 。故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2] ,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注释】[1] 玄同:玄妙的“同一”境界,也就是“道”的境界。[2] 贵:动词,尊重的意思。第五十七章以正[1] 治国,以奇[2] 用兵,以无事取天下[3] 。吾何以知其然哉?以此[4] :天下多忌讳[5] ,而民弥[6] 贫;人多利器[7] ,国家滋[8] 昏;人多伎巧[9] ,奇物[10] 滋起;法令滋彰[11] ,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12] ,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13] 而民自富,我无欲[14] 而民自朴。”【注释】[1] 正:正常平易的方法,也就是“清静”之道。[2] 奇:出奇诡秘的计谋。[3] 无事:即无为。取天下:治理天下。[4] 以此:根据这些。指下面一段文字。[5] 忌讳:禁令。[6] 弥:越、更加。[7] 利器:指武器。[8] 滋:越、更加。[9] 伎巧:技巧智慧。[10] 奇物:邪恶的事。[11] 彰:明白。[12] 自化:自我化育,自然顺化。[13] 无事:无所事事,此主要指不去搅扰、干涉百姓。[14] 无欲:不贪、没有贪欲。第五十八章其政闷闷[1] ,其民淳淳[2] ;其政察察[3] ,其民缺缺[4] 。祸兮福之所倚[5] ,福兮祸之所伏[6] 。孰知其极[7] ?其无正[8] 也。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人之迷,其日固久。是以圣人方而不割[9] ,廉而不刿[10] ,直而不肆,光而不耀[11] 。【注释】[1] 其政闷闷:国家的政治宽容。闷闷,昏昏昧昧,这里是宽容的意思。[2] 淳淳:淳厚质朴。[3] 察察:严密、苛酷。[4] 缺缺:狡诈的意思。[5] 祸兮福之所倚:灾祸啊,幸福正依傍在它后面。倚,依傍。[6] 福兮祸之所伏:幸福啊,灾祸正隐藏在它后面。伏,隐藏。[7] 极:极限、最后。[8] 无正:即无定、没有定准。[9] 方而不割:方正但不会伤害人。割,用刀刃伤害人。[10] 廉而不刿:廉,锐利。刿,用刀尖刺伤。[11] 光而不耀:光亮但不刺眼。耀,过分明亮。第五十九章治人事天[1] ,莫若啬[2] 。夫唯啬,是谓早服[3] ;早服谓之重积德[4] ;重积德则无不克[5] ,无不克则莫知其极[6] ;莫知其极,可以有国[7] ;有国之母[8] ,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9] ,长生久视[10] 之道。【注释】[1] 事天:即养护身心、保养天赋。天,指身。[2] 啬:爱惜。[3] 早服:尽早服从自然事理。[4] 重积德:不断地积蓄“德”。重,多、厚,含有不断的意思。[5] 克:战胜。[6] 莫知其极:没有人知道他力量的最高点。极,最高点、顶点。[7] 有国:保有国家,即可以担负保护国家的责任。[8] 有国之母:即“有国以母”,用大“道”去保护国家。母,指保有国家的根本大“道”。[9] 深根固柢:根柢,树根向四边伸的叫做根,向下扎的叫做柢。[10] 长生久视:即长久存在。久视,久活、久立。第六十章治大国,若烹小鲜[1] 。以道莅天下[2] ,其鬼不神[3] ;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4] ,故德交归焉。【注释】[1] 治大国,若烹小鲜:治理大国,要像煎烹小鱼一样。小鲜,小鱼。[2] 以道莅天下:用“道”这个原则来对待天下。莅,面临。[3] 其鬼不神:鬼不起作用。[4] 两不相伤:指鬼神和圣人都不侵越、伤害人。第六十一章大邦者下流,天下之牝,天下之交[1] 也。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则取[2] 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则取大邦。故或下以取[3] ,或下而取。大邦不过欲兼畜人[4] ,小邦不过欲入事人[5] 。夫两者各得其所欲[6] ,大者宜为下[7] 。【注释】[1] 天下之牝,天下之交:这两句的意思是处于天下雌柔的地位,是天下交汇的地方。交,交汇、汇合。[2] 取:取得信任、取得归顺。[3] 或下以取:有时大国以谦卑的态度取得小国的信任。或,有时。[4] 兼畜人:把人聚在一起加以养护。有人认为,这里指的是大国兼并、占有小国。兼,聚拢起来。畜,饲养,含占有的意思。[5] 入事人:侍奉别人,指小国侍奉大国。[6] 各得其所欲:各自都满足了自己的欲望。[7] 大者宜为下:大国还是应当处于谦和卑下的地位。第六十二章道者万物之奥[1] 。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美言可以市尊,美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2] ,虽有拱璧以先驷马[3] ,不如坐进此道[4] 。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5] :求以得[6] ,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注释】[1] 奥:藏,庇荫。[2] 置:设置。三公:周朝时所设置的三个辅弼国君的大官,即太师、太傅、太保。“三公”到汉朝以后,只有高位,没有实权。[3] 拱璧以先驷马:即拱璧在先,驷马在后;这是古代献奉的礼仪,较为隆重。拱璧,古代一种玉,圆镜形,中间有圆孔,为贵重的礼品。驷马,四匹马驾的车,古代只有天子、大臣才能乘坐。[4] 不如坐进此道:不如用“道”作为献礼。进,古时地位低的人送给地位高的人东西,叫“进”。[5] 不曰:岂不是说。[6] 求以得:有求就可以获得。第六十三章为无为,事无事[1] ,味无味[2] 。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3] ,为大于其细[4] ;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5] ,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6] 难之,故终无难矣。【注释】[1] 事无事:将无事当作唯一的事。这是说要顺应自然。前一个“事”,动词,做事、从事的意思。无事,不创新事,含有不搅扰、不干涉的意思。[2] 味无味:将无味当作唯一的味。意思也是顺应自然,恬淡处世。前一个“味”,动词,玩味。无味,寡淡无味。[3] 图难于其易:解决困难的事从它容易的地方入手。图难,处理、解决困难的事。于其易,于,介词,从;易,容易的地方。[4] 为大于其细:就是做大事要从细小的地方入手。为大,做大事情。细,细微的地方、小的地方。[5] 轻诺:轻易许诺。寡信:很少守信用。信,守信约、守信用。[6] 犹:均、都。第六十四章其安易持[1] ,其未兆易谋[2] 。其脆易泮[3] ,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4] ,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5] ;九层之台,起于累土[6]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是以圣人欲不欲[7] ,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8] ,复[9] 众人之所过。以辅[10] 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注释】[1] 安:稳定、安定。持:维持、掌握。[2] 未兆:没有异象、没有征兆时。谋:图谋、谋划。[3] 泮:散,分解。[4] 为之于未有:在事情还没有发生时就把它做好。为,做、处理。未有,没有发生、没有出现。[5] 毫末:指细小的萌芽。[6] 累土:一筐筐的土。一说累是堆积的意思。累,土笼,即盛土的筐子。[7] 欲不欲:即向往别人所不向往的。前一个“欲”,动词,向往、欲想。不欲,(别人所)不向往的。[8] 学不学:圣人的学习就是不学什么。前一个“学”是动词,学习。[9] 复:从错误的道路上走回来,改正错误的意思。作“返”讲。[10] 以辅:用……去辅助。第六十五章古之善为道者[1] ,非以明民[2] ,将以愚之[3] 。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4] ;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稽式。常知稽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5] 。【注释】[1] 古之善为道者:古来善于遵循有“道”政治的人。为,执行。道,指遵循自然的无为政治。[2] 非以明民:不是教给民众知识使他们智巧伪作。以,用。明民,使人民明智、聪明;明,使之明。[3] 愚之:使之愚,意即使人民真朴自然。[4] 贼:祸害。[5] 大顺:自然。第六十六章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1] ,以其善下之[2] ,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3] ,必以言下之[4] 。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圣人处上而民不重[5] ,处前而民不害[6] 。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7] 。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注释】[1] 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江海之所以能成为天下河流汇注之地。为,是、成为。百谷,指百川,即众多的河流。王,指河流所归往的地方。者,……的原因。[2] 以:因为。善下之:善于自居低下的地位。[3] 欲上民:想要统治人民。上,指地位处在……上面,即统治之意。[4] 以言下之:意即在言行上对人民表示谦下。以,用。言,言词、言语。下之,把自己摆在人民的下边。[5] 重:压迫,负担。[6] 害:妨害,灾害。[7] 乐推而不厌:天下人推崇爱戴他且永不厌弃。推,推崇、爱戴。 [image \"CWZTS-108 老子观井 1\" file=Image00070.jpg] 老子观井老子对水有很深的感悟,他认为水性柔顺,明能照物,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有功于万物而又甘心屈尊于万物之下。正因为这样,有道德的人,效法水的柔性,温良谦让,广泛施恩却不奢望报答。第六十七章天下皆谓我道大[1] ,似不肖[2] 。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3] !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4] ,二曰俭[5] ,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6] ;俭故能广[7] ;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8] 。今舍慈且勇[9] ,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10] 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注释】[1] 天下皆谓我道大:天下人都说我所说的“道”很大。[2] 似不肖:此处意为难以具体掌握。肖,像、与……相似。[3] 若肖,久矣其细也夫:如果可以掌握的话,它早就细碎不堪了。[4] 慈:慈爱,宽容。[5] 俭:节俭。[6] 慈故能勇:保持柔慈,就能全力以赴。[7] 广:宽广,广泛。[8] 器长:万物的首领。器,指物。长,首长。[9] 舍慈且勇:舍弃柔慈而妄逞勇武。且,取、求的意思。[10] 以:用,指使用慈爱。第六十八章善为士者,不武[1] ;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与[2] ;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也[3] 。【注释】[1] 士:这里指的是领兵打仗的人,即将帅。不武:不逞勇武。[2] 不与:不争斗。[3] 配天:符合自然的准则。古之极:古来最高的准则。极,准则、标准。第六十九章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1] ,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2] ,攘无臂[3] ,扔无敌[4] ,执无兵[5] 。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6] ,哀[7] 者胜矣。【注释】[1] 为主:即采取攻势。主,战争时的主动进攻、采取攻势。为客:即采取守势。客,指战争时的被迫自卫。[2] 行无行:摆阵势就像没有阵势那样。第一个“行”,动词,排行、摆阵势的意思。第二个“行”,名词,行列、阵势。[3] 攘无臂:要挥举手臂就像没有手臂可举一样。攘,举起手臂。[4] 扔无敌:指虽然面对着敌人,就像没有敌人可以攻击一样。扔,对抗的意思。[5] 执无兵:虽然有兵器,就像没有兵器可拿一样。执,拿、持。兵,指兵器。[6] 抗兵相加:两军相对,力量相当。抗,相对抗。兵,指军队。相加,相当。[7] 哀:慈爱、慈悲。第七十章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1] ,事有君[2] 。夫唯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者贵[3] 。是以圣人被褐怀玉[4] 。【注释】[1] 言有宗:言论有主旨。[2] 君:主,意即根本、根据。[3] 则我者贵:遵循我的道理的人就更为难得。则,法则,这里作动词用,意即取法、以……为准则。贵,难得、可贵。[4] 被:同“披”,穿在身上。褐:粗布衣服,穷人所穿。怀:动词,怀揣的意思。玉:美玉,这里指精神上的宝物。第七十一章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也[1] 。圣人不病,以其病病[2] 。夫唯病病,是以不病。【注释】[1] 病:毛病、缺点。[2] 病病:把缺点当作缺点。第二个病,名词作动词,当……缺点。第七十二章民不畏威,则大威至[1] 。无狎其所居[2] ,无厌其所生[3] 。夫唯不厌,是以不厌[4]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5] ;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注释】[1]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人民不害怕威压,那么更大的祸乱就要发生了。前一个“威”,指威压、威力。大威,指威胁、祸乱。[2] 无狎其所居:即统治者不要逼迫得人民不得安居。狎,狭迫、逼迫的意思。[3] 无厌其所生:统治者不要压制人民谋生的道路。厌,压迫。[4] 夫唯不厌,是以不厌:前一个“厌”是压迫的意思,前一句针对统治者而言。后一个“厌”是厌恶的意思,后一句针对人民而言。[5] 自知不自见:有自知之明而不自我表现。见同“现”,表现。第七十三章勇于敢则杀[1] ,勇于不敢[2] 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3] 。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4] ,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5] ,不召而自来,繟然[6] 而善谋。天网恢恢[7] ,疏而不失[8] 。【注释】[1] 勇于敢则杀:勇于敢做,则有杀身之祸。[2] 不敢:不敢做,这里指的是虚静守柔的态度。[3] 此两者,或利或害:这两个勇的方面,有的有利,有的有害。[4] 天之道:指自然的规律。[5] 应:回答、响应。[6] 繟然:宽缓、安然的样子。[7] 天网:指自然的范围。恢恢:广大、宽大。[8] 疏而不失:虽然稀疏但却不会漏失。疏,稀疏。失,漏失。第七十四章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1] ,吾得执而杀之[2] ,孰敢?常有司杀者杀[3] ,夫代[4] 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斲[5] 。夫代大匠斲者,希[6] 有不伤其手矣。【注释】[1] 为奇者:捣乱作恶的人。为,做、从事。奇,奇诡、邪恶。[2] 吾得执而杀之:执,拘押、抓起来。之,指“为奇者”。[3] 司杀者杀:指自然规律主宰人们的死亡。司杀者,专门管理杀人的人。这里不是实指现实社会中具体管理杀人的人员,而是指定人死亡的自然规律等。[4] 代:代替,指统治者热衷于刑罚,代替自然主宰杀人。[5] 大匠:高明的工匠。斲:用斧头砍木头。[6] 希:同“稀”,很少的意思。第七十五章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1] ,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2] ,是以难治。民之轻死[3] ,以其上求生之厚[4] ,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5] 。【注释】[1]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人民陷于饥饿,是因为统治者吞吃的赋税太多。上,指统治者。食,动词,吃。[2] 有为:有所作为。[3] 轻死:看轻死亡,即不怕死。轻,作动词用,看轻、不重视的意思。[4] 以其上求生之厚:指统治者不惜一切代价保养自己的身体和生命。求生,意即养生。厚,奢厚。[5] 是贤于贵生:指过分看重生命、过分保养生命。是:指示代词,这。贤:胜过、超过、比……好。贵生:贵,以……为贵,即看重的意思。 [image \"SKQSTJ6-400b 耕(2)\" file=Image00071.jpg] 古时犁牛耕地的场面第七十六章人之生也柔弱[1] ,其死也坚强[2] 。草木之生也柔脆[3] ,其死也枯槁[4]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5] 。是以兵[6] 强则灭,木强则折。强大处下,柔弱处上。【注释】[1] 人之生也柔弱:人活着的时候其身体、筋骨、肌肉是柔软活动的。生,生存、生活。柔弱,指人的身体、筋骨、肌肉的柔软。[2] 其死也坚强:坚强,指人身体肌肉的僵硬。这句是说,人死了以后身体就僵硬了。[3] 柔脆:指草木形质的柔软脆弱。[4] 枯槁:指草木衰败干枯的样子。槁,干枯的意思。[5] 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所以坚强的东西属于死亡的一类,柔弱的东西属于具有生命力的一类。徒,指同一种类、派别的东西。[6] 兵:军队或兵力。第七十七章天之道[1] ,其[2] 犹张弓与?高者抑之[3] ,下[4] 者举之;有余者损之[5] ,不足[6] 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7] ,其不欲见[8] 贤。【注释】[1] 天之道:天,指自然。道,指规则、规律。[2] 其:句中语气词,表示反问。[3] 高者抑之:弦位高了,就把它压低一些。高,指弦位高。[4] 下:弦位低了。[5] 有余者损之:有余,指弦的长度有余。损,减少。[6] 不足:指弦的长度短了。[7] 处:拥有、享有。[8] 见:同“现”,表现。第七十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1] ,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2] ,以其无以易之[3]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4] 。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5] ,是谓社稷主[6] ;受国不祥[7] ,是为天下王。”正言若反。【注释】[1] 天下莫柔弱于水:天下,指天下的事物。莫柔弱于水,没有比水更柔弱的东西。[2] 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攻,攻击、进攻。莫之能胜,没有能够超过水的。[3] 无以易之:没有可以用来代替它的。以,用。易,交换、代替。[4] 天下莫不知莫能行:天下的人没有不了解弱之胜强、柔之胜刚这个道理的。天下,指天下的人。莫能行,没有能够去实践这个法则的。[5] 受国之垢:承担国家的屈辱。受,承受、承担。垢,屈辱。[6] 是谓社稷主:这里叫作国家的君主。社稷,指国家。社本指土地神,稷是谷神,古代帝王都要祭祀社稷,故社稷后来便成为国家的代称。[7] 受国不祥:承担国家的灾难。不祥,指灾难。第七十九章和大怨,必有余怨[1] ,安可以为善[2] ?是以圣人执左契[3] ,而不责[4] 于人。有德司契[5] ,无德司彻[6] 。天道无亲[7] ,常与[8] 善人。【注释】[1] 和大怨,必有余怨:调解深重的仇怨,必然会有余留的怨恨。这句的含义是说,深重的怨恨是难以彻底和解的。和,调和、调解。[2] 安可以为善:这(指调和大怨而有余怨)哪里能够算好呢?安,疑问代词,哪里。[3] 执左契:执,持有,拿着,掌握。契,即契券,古代借贷金钱、粮米等财物都用契券。[4] 责:索取偿还,即债权人以自己持有的左契向负债人索取所欠的财物。[5] 有德司契:有“德”的人就像持有借据的人(那样从容大度)。有德,指有“德”的人。司,掌管、主管。司契,指掌管契据的人。[6] 无德司彻:无“德”的人就像主管租税的人(那样追索计较)。彻,周代规定农民按收成交租的税收制度。司彻,指管租税的人。[7] 天道无亲:天道,指自然的规律。无亲,没有亲疏之别,没有偏爱。[8] 与:帮助。第八十章小国寡民[1] ,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2] 。虽有舟舆[3] ,无所乘之[4] ;虽有甲兵[5] ,无所陈之[6]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7]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注释】[1] 小国寡民:即国家要小小的,人口要少少的。小、寡,都是动词,使……小,使……少的意思。[2] 重死:怕死、看重生命,不轻易冒生命的危险。不远徙:徙,迁移、搬家。不远徙,不朝远处迁移。重,看重、重视。[3] 舟舆:车船。[4] 无所乘之:没有用车船的必要。小国寡民状态使人们无所向往,所以不用车船。[5] 甲兵:指武器装备。甲,铠甲。兵,兵器。[6] 无所陈之:没有用得着陈列武器装备的地方。小国寡民的状态,使人们与外人无争,所以武器军队在这里没有用处。陈,陈列;一说同“阵”,作动词用,意思是摆列阵势。[7] 复结绳而用之:再用结绳的办法来记事。复,再。第八十一章信言不美[1] ,美言不信[2] 。善者不辩[3] ,辩者不善。知者不博[4] ,博者不知。圣人不积[5] ,既以为人己愈有[6] ,既以与[7] 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注释】[1] 信言不美:诚实的言谈是不漂亮的。信言,诚实的话、真话。美,漂亮、华丽。[2] 美言不信:华丽的言谈是不诚实的。[3] 善者:善良的人。辩:能说会道、有口才。[4] 知者不博:真有知识的人不广博。[5] 积:指私自保留、积藏。[6] 既以为人己愈有:尽全力帮助别人,自己反而更加充足。有,富有。[7] 与:给予。庄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内篇逍遥游北冥有鱼[1] ,其名为鲲[2]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3] 。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4] ,其翼若垂天之云[5] 。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6] 。南冥者,天池也[7] 。《齐谐》者[8] ,志怪者也[9]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10] ,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11] 。去以六月息者也[12] 。”野马也[13] ,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14] ,其正色邪[15] ?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16] ,亦若是,则已矣[17] 。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18] 。覆杯水于坳堂之上[19] ,则芥为之舟[20] ;置杯焉则胶[21] ,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22] 。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23] ;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24] ,而后乃今将图南[25] 。蜩与学鸠笑之曰[26] :“我决起而飞[27] ,枪榆枋而止[28] ,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29]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30] ?”适莽苍者[31] ,三飡而反[32] ,腹犹果然[33] ;适百里者,宿舂粮[34] ;适千里者,三月聚粮[35] 。之二虫又何知[36] !小知不及大知[37] ,小年不及大年[38] 。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39] ,蟪蛄不知春秋[40] ,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41] ,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42] ,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此大年也。而彭祖乃今以久特闻[43] ,众人匹之[44] ,不亦悲乎!汤之问棘也,是已[45] :“穷发之北有冥海者[46] ,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47] ,绝云气[48] ,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49] :‘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50] ,翱翔蓬蒿之间[51] ,此亦飞之至也[52] 。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53] 。故夫知效一官[54] ,行比一乡[55] ,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56] ,其自视也亦若此矣[57]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58]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59] ,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60] ,定乎内外之分[61] ,辩乎荣辱之境[62] ,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63] 。虽然,犹有未树也[64] 。夫列子御风而行[65] ,泠然善也[66] ,旬有五日而后反[67] 。彼于致福者[68] ,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69] 。若夫乘天地之正[70] ,而御六气之辩[71] ,以游无穷者[72] ,彼且恶乎待哉[73] !故曰:至人无己[74] ,神人无功[75] ,圣人无名[76] 。【注释】[1] 北冥:北海。冥,同“溟”,指海。下文“南冥”类此。[2] 鲲:大鱼。[3] 鹏:传说中的神鸟。[4] 怒:奋发的样子。[5] 垂天:天边。垂,通“陲”,边际。[6] 海运:指海啸。[7] 天池:天然形成的大池。[8] 《齐谐》:书名。出于齐国,内容多诙谐怪异。[9] 志怪:记载怪异的事情。志,记述。[10] 水击:两翼击水飞行,拍打水面。[11] 抟扶摇而上:盘旋着向上空飞。抟,盘旋。扶摇,回旋直上的大风。[12] 息:止息。[13] 野马:游气浮动于天地之间,状如野马奔驰。[14] 苍苍:深蓝色。[15] 正色:本色。[16] 其视下也:鹏鸟在空中向下看。[17] 若是:像这样。[18] 负:承载。[19] 覆:倒。坳堂:堂中低洼处。[20] 芥为之舟:小草可以作为坳堂之水的小船。芥,小草。[21] 胶:粘住。[22] 大翼:指代大鹏。[23] 培:凭借。[24] 夭阏:阻挡,遏止。[25] 图南:打算向南飞。[26] 蜩:蝉。学鸠:斑鸠。[27] 决起:迅速飞起。[28] 枪:突,即碰上。榆:榆树。枋:檀木。[29] 控:投。[30] 奚以:为何。之:往。为:疑问助词,犹“呢”。“奚以……为”,相当于“为什么要……呢”。[31] 莽苍:野色迷茫的样子,此处指郊野。[32] 三飡:指一日三飡,飡同“餐”。反:通“返”。[33] 果然:饱的样子。[34] 宿舂粮:隔夜捣舂食粮。意即做较多的干粮准备。[35] 三月聚粮:花三个月的时间来积蓄食粮。[36] 之二虫:指蜩与学鸠。古时通称动物为虫。之,此。[37] 知:通“智”。[38] 年:寿命。[39] 朝菌:一种朝生暮死的菌类植物。晦朔:每月的头一天叫朔,尾一天叫晦。这里犹言早晚。[40] 蟪蛄:寒蝉。春秋:指整年。商代和西周前期一年只分春秋二季。寒蝉春生夏死,或夏生秋死,因此它只能经历某一二个季节,而不可能晓得整年。[41] 冥灵:树名。[42] 椿:香椿。[43] 彭祖:传说中人物,姓钱名铿,尧时人,历经夏、商、周各朝,活八百岁,封于彭,又年寿长,故称彭祖。以久特闻:因长寿而特别著名。[44] 匹之:和他相比。[45] 汤:商汤,商朝第一个王。棘:人名,即夏革,商汤时贤大夫。是已:“是也”,就是这样的,表示肯定。[46] 穷发:不毛之地。发,毛,这里指草木。旧说,地以草木为发。[47] 羊角:形容旋风旋转如羊角状态。[48] 绝:超越。[49] 斥鷃:生活在小池泽的一种小雀。斥,小池泽。鷃,小雀。[50] 仞:周人以八尺为一仞。汉代以七尺为一仞。[51] 翱翔:展翅回旋地飞。蓬蒿:本指蓬与蒿两种草,这里引申作草野。[52] 飞之至:飞翔中最得意的境界。至,最。[53] 辩:通“辨”,区别。[54] 效:胜任。[55] 比:投合,迎合。[56] 而:古通“能”,能力。征:信,取信。[57] 其:指上述四种人。此:指斥鷃自以为“飞之至”这件事。[58] 宋荣子:一说姓宋名荣,即《天下》篇中的宋钘。犹然:笑的样子。[59] 举世:整个社会。誉:赞扬。劝:勉励。[60] 非:非议。沮:沮丧。[61] 定:确定。内:主观。外:客观。《天下》篇说宋钘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62] 境:界限。[63] 数数:常常。然:这样。[64] 未树:指道德上还未到家。树,立。[65] 列子:姓列名御寇,郑国人,春秋时期思想家。御:驾驭。[66] 泠然:轻快的样子。[67] 旬有五日:十五日。有,通“又”。反:通“返”。[68] 致:追求。福:备,无所不顺谓之备。[69] 有所待:指依赖于风。待,凭借,依靠。[70] 正:与辩对举。[71] 六气:说法很多,最早指阴、阳、风、雨、晦、明六气。辩:同“变”。正是根本的,辩是派生出来的。[72] 无穷:指无限的时间与空间,即绝对自由的境界。[73] 恶乎待:何须待,意即什么都不依赖。[74] 至人:指思想道德达到最高境界的人。无己:忘掉自己,清除自我中心。[75] 无功:不求有功。[76] 无名:不求名声。尧让天下于许由[1] ,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2] ,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3] ,其于泽也[4] ,不亦劳乎!夫子立[5] ,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6] ,吾自视缺然[7] 。请致天下[8]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9] 。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10] ,不过一枝;偃鼠[11] 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12] ,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13] 。”肩吾问于连叔曰[14] :“吾闻言于接舆[15] ,大而无当[16] ,往而不返[17] 。吾惊怖其言[18] ,犹河汉而无极也[19] ;大有径庭[20] ,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21] ,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22] ;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23] 。’吾以是狂而不信也[24] 。”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25] ,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26] ?夫知亦有之[27] 。是其言也,犹时女也[28] 。之人也[29] ,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30] ,世蕲乎乱[31] ,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32] 。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33] ,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34] ,将犹陶铸尧舜者也[35] ,孰肯分分然以物为事[36]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37] ,越人断发文身[38] ,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39] 、汾水之阳[40] ,窅然丧其天下焉[41] 。【注释】[1] 许由:古代尧时的隐士。姓许,名由,字仲武,颍川阳城人。[2] 爝火:小火把。[3] 浸灌:浇地。[4] 泽:润泽作物。[5] 夫子:古时对男子的尊称,这里指许由。[6] 尸:主治。[7] 缺然:指不够资格做君主的样子。[8] 致:送。[9] 宾:从属、次要的东西。[10] 鹪鹩:小鸟名,善于筑巢,俗称巧妇鸟。[11] 偃鼠:地行鼠,喜饮河水。[12] 庖人:厨师。治庖:治理厨房的工作。[13] 尸祝:祭祀中执祭板对神主祷祝的人。樽:酒器。俎:古时祭祀时盛牛羊的礼器。[14] 肩吾、连叔: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得道的隐士或山神,事迹不可考。[15] 接舆:孔子时的隐士,《论语》说他是楚狂人。[16] 大而无当:堂皇而不切实际。当,底。[17] 往而不返:这里指说开去就收拢不回来。意即漫无边际。故下句说“无极”。[18] 惊怖:表示惊怪非常。[19] 河汉:指银河系,俗称天河。[20] 径:门外路。庭:堂前地。[21] 藐姑射:又名姑射、石孔山,在今山西临汾西。[22] 绰约:姿态柔美的样子。处子:处女。[23] 疵疠:疾病。年谷:指庄稼。[24] 狂:诳语,荒诞的言论。[25] 瞽者:盲人。与:参与,指参与欣赏。文章:文采。观:景象。[26] 形骸:形体。[27] 知:通“智”。[28] 时:是。女:同“汝”,你。[29] 之人:这种人,指神人。[30] 旁礴:混同。[31] 蕲:求。乱:治。[32] 弊弊:忙碌疲惫的样子。[33] 大浸:大水所淹。稽:至。[34] 尘垢:尘土和淤垢。秕糠:秕谷和谷皮,比喻琐碎无用的东西。[35] 陶铸:造就。[36] 物:事,指世务。[37] 资:购取。章甫:古代的一种礼帽。诸:于。[38] 断发:剪了头发。文身:一种民族风俗,用针在人体上刺上花纹,有的染色,有的不染色,一般用作图腾标志。[39] 四子:指王倪、啮缺、被衣、许由。实际是虚设人物。[40] 汾水:在今山西中部,黄河第二支流。阳:水的北岸与山的南面称为阳,反面为阴。[41] 窅:通“杳”。窅然:深远的样子。这是指尧入于混沌恍惚的精神状态,故把所统治的天下都遗弃掉。丧:遗弃。 [image \"ZGDSX-070庄子\" file=Image00072.jpg] 被神仙化了的庄子惠子谓庄子曰[1] :“魏王贻我大瓠之种[2] ,我树之成而实五石[3] ,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4] ;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5] 。非不呺然大也[6] ,吾为其无用而掊之[7] 。”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8] ,世世以洴澼絖为事[9] 。客闻之,请买其方以百金[10] 。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11] ,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12] 。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13] ,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14] ,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15]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16] 。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17] ,其小枝" }, { "index": 184, "volume_number": "卷184", "content": "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18] ,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19] ?卑身而伏[20] ,以候敖者[21] ;东西跳梁[22] ,不辟高下;中于机辟[23] ,死于罔罟[24] 。今夫斄牛[25] ,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26] 。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27] ,广莫之野[28] ,彷徨乎无为其侧[29] ,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30] ,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注释】[1] 惠子:宋人惠施,曾任梁惠王相,是先秦名家学派的代表人物。[2] 魏王:魏惠王,因魏国建都大梁,所以又称梁惠王。贻:赠。大瓠:大葫芦。[3] 树:种植。成:结成葫芦。实五石:装满能有五石的容量。[4] 坚:硬度。自举:经得住的意思。[5] 瓠:假借为“廓”。廓落,很大的样子。[6] 呺然:空虚巨大的样子。[7] 掊:击破。[8] 不龟手:使手不被冻裂。龟,通“皲”,皮肤因寒冷或干燥而破裂。[9] 洴澼:漂洗。絖:通“纩”,细绵絮。[10] 方:指不龟手的药方。金:古代货币单位,一金就是一方寸一斤重的铜。[11] 鬻技:出卖技术。技,指制药的技能。[12] 裂地:割出一块地方。封之:封赐给他。[13] 或:有人。以封:因此而得到封地。[14] 虑:考虑。樽:葫芦形似酒樽,缚在腰上游泳,古称腰舟。[15] 蓬之心:如有蓬草蔽塞的心。蓬,草名。蓬心狭窄而弯曲,借以比喻见识迂曲浅陋,不畅达。[16] 樗:木名,俗称臭椿树。[17] 大本:主干。拥肿即臃肿,肥短而不端正。中:符合。绳墨:与下句的“规矩”,都是木匠常用工具。绳墨划直线,规划圆,矩划方。[18] 立之涂:立在路上。涂,通“途”。[19] 狸:野猫。狌:黄鼠狼。[20] 卑:低。[21] 敖:通“遨”,遨游。[22] 梁:通“踉”,跳跃。[23] 中:触到。机辟:捕禽兽的工具,装有开关的机件。[24] 罟:网类。[25] 斄牛:牦牛。[26] 执:捉拿。[27] 无何有:虚无。乡:地方。[28] 广莫:辽阔。[29] 彷徨乎:放任不拘的样子。[30] 夭:摧折。斤:大斧头。齐物论南郭子綦隐机而坐[1] ,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2] 。颜成子游立侍乎前[3] ,曰:“何居乎[4]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今之隐机者,非昔之隐机者也。”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5] ,汝知之乎?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6] ;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7] !”子游曰:“敢问其方[8] 。”子綦曰:“夫大块噫气[9] ,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呺[10] 。而独不闻之翏翏乎[11] ?山陵之畏隹[12] ,大木百围之窍穴[13] ,似鼻,似口,似耳,似枅[14] ,似圈[15] ,似臼[16] ,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穾者[17] ,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18] 。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19] ,厉风济则众窍为虚[20] 。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21] ?”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22] 。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天籁者,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23] !”【注释】[1] 南郭子綦:楚昭王庶弟,楚庄王司马。居住在南郭,故以此作为称号。隐:凭靠。机:案。[2] 荅焉:形体死寂的样子。故下文问“形固可使如槁木”。丧其耦:丧失了与真君相对立的东西,如功、名等。故下文问“心固可使如死灰乎”。[3] 颜成子游:姓颜成,名偃,字子游,故称颜成子游。[4] 居:故,缘由。[5] 吾:指今日得道的我。我:指没有忘功、忘名的我,亦即上面所说的“耦”。[6] 籁:箫,古代的一种管状乐器,这里泛指从空虚地方发出的声响。人吹而能成为乐音的竹管叫人籁,风吹而能发出声响的洞穴叫地籁。[7] 天籁:指各物因其各自的自然状态而自鸣。[8] 方:道理。[9] 大块:指天地。噫气:本指人呃逆出气,这里说天地吐气,与《逍遥游》篇“以息相吹”意近,是一种形象的说法。[10] 窍:洞穴。呺:通“号”,吼叫。[11] 而:你。翏翏:悠长的风声。[12] 畏隹:通“嵔崔”,高大参差的样子。[13] 围:两手合抱的范围。[14] 枅:木制的酒器。[15] 圈:杯盂。[16] 臼:舂米的器具,一般用石头制成。[17] 穾:像风吹到深谷的那种深而沉的声响。[18] 于、喁:表示相应和的声音。前者:指风。随者:指窍穴。[19] 泠风:清风,也就是小风。[20] 厉风:烈风。济:停止。虚:指没有声。[21] 调调、刁刁:都是形容摇动的样子。[22] 比竹:多支竹管并列而成的乐器,如笙竽之类。比,并。[23] 怒:发动。大知闲闲[1] ,小知间间[2] ;大言炎炎[3] ,小言詹詹[4] 。其寐也魂交[5] ,其觉也形开[6] ,与接为搆[7] ,日以心斗。缦者,窖者[8] ,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9] 。其发若机栝[10] ,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若秋冬[11] ,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12] ,以言其老洫也[13] ;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14] ,姚佚启态[15] ;乐出虚,蒸成菌。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所为使。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眹[16] 。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百骸[17] 、九窍、六藏[18] ,赅而存焉[19] ,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20] ?其有真君存焉[21] ?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22]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23] ,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24] ,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25] ,其心与之然[26] ,可不谓大哀乎[27] ?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28] ?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注释】[1] 闲闲:宽裕的样子。[2] 间间:细加分别的样子。[3] 炎炎:火猛气盛的样子。[4] 詹詹:啰啰嗦嗦。[5] 魂交:心神烦乱。[6] 形开:四体不安。[7] 搆:交合,引申为周旋。[8] 窖:深沉。[9] 缦缦:沮丧落魄的样子。[10] 机:弩上发射的机关。栝:箭末扣弦的部位。[11] 杀:肃杀,严酷摧残。[12] 厌:闭藏。缄:封闭。[13] 洫:本指田沟或城池,有自封自守的意思。[14] 慹:通“蛰”,蛰伏不动,这里指心神不动,犹今说无动于衷。[15] 姚佚启态:浮躁,放纵,张狂,作态。[16] 眹:借为朕,迹象,征兆。[17] 骸:骨节。[18] 六藏:心、肝、脾、肺、肾、命门。[19] 赅:齐备。[20] 递相:互相。[21] 真君:指百骸、九窍、六藏的主宰者。[22] 真:天然的本性。[23] 相刃:互相伤害。相靡:互相摩擦。[24] 苶然:困顿、精神不振的样子。[25] 形化:形体变化,即幼年变为青年、壮年、老年,以至死亡。[26] 与之然:和形体一齐变化。[27] 大哀:非常可悲。大,通“太”。[28] 芒:愚昧。夫随其成心而师之[1] ,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2] ?愚者与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夫言非吹也[3] ,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4] ,亦有辩乎[5] ,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6] 。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7] ,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8] ,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9] ,谓“之道枢[10]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注释】[1] 成心:已形成偏执的见解。[2] 知代:懂得事物的变化。代,更,变化。[3] 言非吹也:辩论与风吹不同。意指辩论出于成见,风吹发于自然。[4] 鷇音:初生小鸟的叫声。比喻不带任何含义的话语。鷇,还要哺喂的小鸟。[5] 辩:通“辨”,辨别。[6] 荣华:指花言巧语。[7] 彼是方生:彼此的观念是相对而生,相依而成的。[8] 不由:指不走是非对立的路子。[9] 莫得其偶:不能互相对立。偶,对立面。[10] 道枢:道的关键。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1] ,厉与西施[2] ,恢恑憰怪[3] ,道通为一。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4] 。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5] ,谓之朝三。何谓朝三?狙公赋芧[6] ,曰:“朝三而暮四[7] 。”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8] ,亦因是也。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9] ,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10] 。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11] 。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12] ,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策也[13] ,惠子之据梧也[14] ,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15] 。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是故滑疑之耀[16] ,圣人之所图也[17] 。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注释】[1] 莛:草茎。楹:房柱。[2] 厉:丑陋的女人。西施:春秋时越国人,以美貌著称,故代指美女。[3] 恢:诙谐。恑:通“诡”,狡猾。憰:通“谲”,欺诈。怪:奇异。[4] 为是:因此。不用:指不用成或毁的观点去看问题。寓诸庸:托付于循环往复的变化。寓,托付。[5] 一:指一管之见,一面之词。同:指同非彼此相通。[6] 狙:猕猴。赋:给,分发。芧:橡子。[7] 朝三暮四:早上发三个,傍晚发四颗。[8] 名:橡子的数目。实:实际给的橡子。亏:减少。[9] 和:调和。休:本义为人凭依在树下休息,故有无为任之的意思。天钧:自然调和的意思。[10] 知:认识。有所至:达到最高的境界。[11] 封:界限。[12] 彰:明。[13] 师旷:字子野,精通音律,晋平公的乐师。枝:拄。策:打鼓棒。[14] 惠子:惠施。据:依靠。梧:梧桐。[15] 纶:琴弦,指代琴。[16] 滑疑:意即能言善辩、能乱是非异同。滑,乱。疑,同“稽”,同的意思。耀:炫耀。[17] 图:革除。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类乎?其与是不类乎?类与不类,相与为类,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1] ,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2] ,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3] ,而大山为小[4] ;莫寿于殇子[5] ,而彭祖为夭[6]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7] ,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8] ,为是而有畛也[9] ,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10] ,有义[11] ,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12] ,圣人存而不论[13] ;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14] ,圣人议而不辩。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15] ,众人辩之以相示也[16] 。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夫大道不称[17] ,大辩不言[18] ,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19] 。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周,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无弃而几向方矣[20] 。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21]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22] 。【注释】[1] 有始也者:宇宙万物有它的开始。[2] 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曾有“无”的“无”。[3] 秋毫:动物秋天换的新毛。新毛最小,故用来比喻微小的东西。[4] 太山:泰山。[5] 殇子:夭折的小孩。[6] 夭:短命。[7] 巧历:善于计算的人。不能得:不能算尽这个数。[8] 言未始有常:言未曾有定论。常,是非意准。[9] 为是:因此。畛:界限。[10] 伦:次序等级。[11] 义:宜。[12] 六合:天地。因天地间为东、南、西、北、上、下六方所包围,故称六合。[13] 圣人:指道家的圣人而非指孔丘。[14] 春秋:指史书。经世:指治世之事,即社会政事。[15] 怀之:指胸中囊括万物。[16] 辩之:指分别彼此,争辩是非。相示:争相显示。[17] 称:称道,说明。[18] 大辩:善于辩论的人。不言:不说。[19] 不忮:不会有害人之心。[20] 几:近乎。向:转向。[21] 天府:指圣人的心胸,形容它宽广,能包罗一切。[22] 葆光:隐藏着的光辉。后人用葆光比喻善藏。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1] ,南面而不释然[2] 。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3] ,犹存乎蓬艾之间[4] 。若不释然[5] ,何哉?昔者十日并出[6] ,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7] !”啮缺问乎王倪曰[8] :“子知物之所同是乎[9] ?”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10] ?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11] ,鳅然乎哉[12] ?木处则惴栗恂惧[13] ,猨猴然乎哉[14] ?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15] ,麋鹿食荐[16] ,蝍蛆甘带[17] ,鸱鸦耆鼠[18] ,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19] ,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20] ,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21] 。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22]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23] ,吾恶能知其辩!”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24] ,河汉沍而不能寒[25] ,疾雷破山,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26] :“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27] ,不就利[28] ,不违害,不喜求[29] ,不缘道[30] ;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31] ,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32] ,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33] ,见弹而求鸮炙[34] 。“予尝为女妄言之[35] ,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36] ,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37] ,以隶相尊[38]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39] ,参万岁而一成纯[40] 。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41] 。“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姬[42] ,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43] ,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44] !“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45] 。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46] 。君乎[47] ,牧乎[48] ,固哉[49] !“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50] 。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黮暗[51] ,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52] ?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53] ,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54] ,因之以曼衍[55] ,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56] ,振于无竟[57] ,故寓诸无竟。”【注释】[1] 宗、脍、胥敖:上古时代的三个小国。[2] 南面:南向。古代帝王的座位是南向的,故以南面指帝位。这里引申为临朝。不释:放心不下。指在伐还是不伐的问题上犹豫不定。[3] 三子:指三国国君。古代多以国君指代国家。[4] 蓬:蓬蒿。艾:艾草。[5] 若:你,指尧。[6] 十日并出:古代的寓言,比喻光明普照万物的意思。[7] 进乎:超过。[8] 啮缺、王倪:传说是尧时贤人。尧的老师叫许由,许由的老师叫啮缺,啮缺的老师叫王倪。[9] 子:先生。所同是:所同之是,指被人们所共同肯定的道理。是,肯定。[10] 庸讵:何以。庸,用。讵,何。[11] 湿寝:睡在湿的地方。疾:病。偏死:半身瘫痪。[12] 鳅:泥鳅。[13] 木处:居处在树上。惴栗:害怕得发抖的样子。恂惧:害怕。[14] 猨:同“猿”。[15] 刍豢:指牛羊猪狗等禽兽。食草的叫刍,食谷的叫豢。[16] 荐:茂盛的草。[17] 蝍蛆:蜈蚣。甘:可口。带:蛇。[18] 鸱:猫头鹰。鸦:乌鸦。[19] 猵狙:猕猴的一种。[20] 毛嫱:古代美女。[21] 决骤:迅速奔跑。[22] 正色:真正漂亮的容貌。[23] 樊然:杂乱的样子。淆:错杂。[24] 大泽:大草泽。热:作动词用,使之感到热。[25] 河:黄河。汉:汉水。沍:河水冻结。[26] 瞿鹊子:孔子后学。长梧子:被封在长梧,故又被称为长梧封人。[27] 务:世务。[28] 就:趋就,这里有追逐的意思。[29] 喜求:热衷于追求。[30] 缘道:意即害道。缘,废弃。[31] 孟浪:荒诞。[32] 听荧:听了感到惑乱。荧,眼花缭乱。[33] 时夜:司夜。五更时分鸡啼报晓,故古人称鸡为司夜。[34] 弹:指打鸟用的弹丸。鸮:鸮鸟,似斑鸠,青绿色,肉美味好吃。[35] 妄:随便,姑且。[36] 旁:依傍。[37] 置:任。滑涽:昏乱。[38] 以隶相尊:把下贱的看作同样尊贵。[39] 芚:通“钝”。指浑然无所察觉或识别的样子。[40] 参:糅合。一:一体,整个。[41] 相蕴:相互包藏。[42] 丽之姬:晋献公夫人。[43] 筐床:安床,君主所睡的床。[44] 蕲:求。[45] 大觉:指领悟了大道而觉醒。大梦:指一辈子不觉悟,如长期睡觉一般。[46] 窃窃然:这里指自以为明察的样子。窃窃,察察,明察。[47] 君:这里代指高贵者。[48] 牧:牧圉,养马的人。这里代指卑贱者。[49] 固:固陋。[50] 其:指愚者。名:称。吊诡:极其怪异之谈。[51] 黮暗:昏暗不明的样子。[52] 正:评判。[53] 化声之相待:变化的声音是相待而成的。[54] 天倪:自然。[55] 曼衍:散漫流行,不拘常规。[56] 忘年:不计岁月。忘义:不讲仁义。[57] 振:畅。竟:通“境”。罔两问景曰[1] :“曩子行[2] ,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3] ?”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4] !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5] !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6] ,自喻适志与[7] !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8]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注释】[1] 罔两:影子的影子。景:古“影”字。[2] 曩:从前。[3] 无特操:指影子随物而动,缺乏独立性。[4] 有待:有所依赖。[5] 蛇蚹:蛇悫。[6] 栩栩然:生动活泼的样子。栩栩,即翩翩。[7] 喻:晓,觉得。适志:得意。与:通“欤”,句未助词。[8] 蘧蘧然:惊疑的样子。梦醒之后,想到自己又是庄周,故感到惊奇而又疑惑。养生主吾生也有涯[1] ,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2] ;已而为知者[3] ,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4]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5] ,可以养亲[6] ,可以尽年[7] 。【注释】[1] 涯:限,边界。[2] 殆:危险,这里指疲惫。已:句末助词,犹“了”。[3] 已:指已经如此。为知:追求知识。[4] 缘:因循,沿着。督:督脉,沿背脊中央贯彻人体上下,人体中奇经八脉之一,为人体阳脉之总纲。经:贯通南北,也指纲纪。[5] 全生:保全自己的生理。[6] 亲:指“真君”,即精神。[7] 年:年寿。指自然寿命。庖丁为文惠君解牛[1] ,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2] ,砉然响然[3] ,奏刀騞然[4] ,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5] ,乃中《经首》之会[6] 。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7] ,官知止而神欲行[8] 。依乎天理[9] ,批大郤道大窾因其固然[10] ,枝经肯綮之未尝[11] ,而况大軱乎[12]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13] ,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14] 。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15] 。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16] ,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17] ,视为止[18] ,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19] ,牛不知其死也,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20] 。”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 【注释】[1] 庖丁:厨工。文惠君:梁惠王。解:分解,宰。[2] 踦:通“倚”,抵住。[3] 砉、响:都是状声词,形容解牛的声音。[4] 奏刀:进刀。騞:状声词,牛体被解开时发出的声音。[5] 《桑林》:商汤王时的乐曲名。用这个曲配乐的舞蹈则叫《桑林之舞》。[6] 《貍首》:尧时咸池乐曲中的一章。会:音律,节奏。[7] 神:神气。遇:指接触牛体。[8] 官:器官。神欲行:喻心神自运,而随心所欲。[9] 依:按照。天理:天然的生理结构。[10] 批:击。郤:指筋骨间的空隙。道:引刀而入。窾:洞穴,指骨节间的窍穴。[11] 肯:附在骨头上的肉。綮:筋骨连结的地方。[12] 大軱:大骨,即髀骨。[13] 族庖:指一般的厨子。[14] 新发于硎:刚从磨刀石上磨过。发,磨出。硎,磨刀石。[15] 恢恢乎:宽绰的样子。游刃:刀口的运转。[16] 族:指骨头结聚的地方。[17] 怵然:小心谨慎的样子。为戒:为之警戒。[18] 视为止:视力因此而集中,喻眼神专注。[19] 謋然:象声词,形容牛体解开时发出的声音。[20] 善:通“拭”,擦拭。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1] :“是何人也?恶乎介也[2] ?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貌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泽雉十步一啄[3] ,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4] 。神虽王[5] ,不善也[6] 。老聃死[7] ,秦失吊之[8] ,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9] ,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10] ,必有不蕲言而言[11] ,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12] ,忘其所受[13] ,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14] ;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15]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注释】[1] 公文轩:姓公文,名轩,传说是宋国人。右师:本是官职,这里指的是当过右师的一个人。[2] 恶乎:何以。[3] 泽雉:生活在草泽中的野鸡。[4] 樊:笼。[5] 王:通“旺”,旺盛,饱满。[6] 不善:不乐,因为被关着而无自由。[7] 老聃:姓李名耳,字聃,人称老子。[8] 秦失:老子的朋友。[9] 向:刚才。[10] 彼:指哭者。会:聚集。[11] 言:借为唁。[12] 遁天:逃避自然。倍情:违背真情。[13] 所受:指禀受的本性。[14] 适:偶然。时:应时。[15] 县解:自然地解除。人间世颜回见仲尼[1] ,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2] ,其年壮,其行独[3] ,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4] ,民其无如矣[5] ,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6] ,医门多疾[7] 。’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8] !”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9]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10] ?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11] ;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且德厚信矼[12] ,未达人气[13] ,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术暴人之前者[14] ,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15] 。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16] ?若唯无诏[17] ,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18] 。而目将荧之[19] ,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20] ,容将形之[21] ,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22] ,必死于暴人之前矣!“且昔者桀杀关龙逢[23] ,纣杀王子比干[24] ,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25] ,以下拂其上者也[26] ,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27] ,国为虚厉[28] ,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29] 。是皆求名、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注释】[1] 颜回:姓颜名回,字子渊,孔丘弟子。仲尼:孔丘的字。[2] 卫:春秋时诸侯国,在今河南汤阴南。[3] 独:专横独断。[4] 国:域,区域。量:量度。乎:坼裂。蕉:通“焦”。[5] 民其无如矣:老百姓无所依归了。[6] 就:这里指进去救治。[7] 医门:医家之门。疾:指病人。[8] 有瘳:可以治好。瘳,病愈。[9] 殆:大概,差不多。[10] 荡:失去。出:外露。[11] 轧:倾轧。[12] 德厚:道德纯厚。信矼:行为诚实。矼,憨实的样子。[13] 达:了解。人气:他人的感情。[14] 绳墨:本指木匠划线用的工具,这里引申为法度规矩。术:借为述,陈述。[15] 菑:害。[16] 恶:何。而:你。[17] 诏:诰诫,诤谏。[18] 王公:指卫君。人:指颜回。捷:巧辩。[19] 荧:眩惑。[20] 口将营之:口里只顾得营救自己。[21] 形之:指表现出理屈顺从的样子。[22] 殆:将。不信:不被信任。厚言:指反复诤谏。厚,多。[23] 桀:夏桀王。关龙逢:桀时贤臣,因忠谏桀而被杀。[24] 纣:商纣王。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忠谏纣王而被挖心。[25] 伛拊:通“呕咐”,怜爱。人之民:指国君之民。[26] 拂:违逆,触犯。[27] 扈:夏时国名。在今陕西户县北。[28] 国:指以上四国。为:成了。虚:通“墟”,废墟。厉:厉鬼。古时说人无后而死则变为厉鬼。[29] 实:实利。已:止。颜回曰:“端而虚[1] ,勉而一[2] ,则可乎?”曰:“恶[3] ,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4] ,采色不定[5] ,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6] ,以求容与其心[7] ,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8] ,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9] ,外合而内不訾[10] ,其庸讵可乎[11]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12] ,成而上比[13] 。内直者,与天为徒[14] 。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15] 。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16] ,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17] ,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18] ,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19] ,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20] ;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21] ,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22] ,虽固亦无罪[23] 。虽然,止是耳矣[24] ,夫胡可以及化[25] !犹师心者也[26]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27] ”仲尼曰:“斋[28] ,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29] ,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30] 。”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31] 。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32]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33]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34] !听止于耳[35] ,心止于符[36]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37] 。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38] ,实自回也[39] ;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40]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41] ,入则鸣[42] ,不入则止。无门无毒[43]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44] ,则几矣[45] 。绝迹易,无行地难[46] 。为人使易以伪[47] ,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48] 。瞻彼阕者[49] ,虚室生白[50] ,吉祥止止[51]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52]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53] ,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54] ,伏戏几蘧之所行终[55] ,而况散焉者乎[56] !”【注释】[1] 端:端庄、正派。虚:虚豁、谦逊。“端”指外表,“虚”指内心。[2] 勉:勤恳努力。一:这里是始终如一,忠贞不二的意思。[3] 恶:叹词,驳斥之声;与下句疑问代词用法的“恶”不同。[4] 阳:指刚猛之盛气。充:满,充斥于心。孔:甚,很。扬:露于外表。[5] 采色:这里指面部表情。“采色不定”犹言“喜怒无常”。[6] 案:压抑,压制。[7] 容与:放纵。[8] 渐:浸渍,润泽。[9] 执:固守己见。[10] 外合:外表赞同。訾:非议。“不訾”意思是不愿对自己的言行做出反省。[11] 其:那,那样。庸讵:怎么。[12] 直:正直,光明正大。曲:弯曲,含有俯首曲就的意思。[13] 成:成就,指心中有数,已有成熟的主张和看法。一说引用现成的话。上:上世,指古代。“上比”意思是跟古代的做法相比较。[14] 天:自然。[15] 所子:所养育的子女。[16] 蕲:祈求,希望得到。善之:以之为善,把这样的言论看作是正确的。[17] 童子:未成年的人。[18] 擎:举,这里指手里拿着朝笏。跽:长跪。曲拳:躬身屈体。[19] 疵:诽谤。[20] 讁:“谪”的异体字;谴责、责备。[21] 病:怨恨、祸害。[22] 大:太。政:通作“正”,端正、纠正的意思。谍:当。[23] 固:固陋,执着而不通达。[24] 止是:只此。耳矣:罢了。[25] 胡:何,怎么。[26] 师:讲作以……为师。心:这里指内心的定见。[27] 敢:表示谦敬之词,相当于今天“斗胆地”“冒昧地”之意。方:办法。[28] 斋:斋戒,指祭祀前的清心洁身,这里专指清心。[29] 有心:指怀有积极用世之心。[30] 皞:明亮。“皞天”,即青天,苍天之意。宜:当,合适。[31] 茹:吃。荤:旧注指荤辛,即葱蒜之类的菜。[32] 心斋:内心的斋戒。[33] 一:专一。“一志”意思是凝寂虚忘,摒除杂念,心思高度专一。[34] 气:“气”在中国古代哲学中是一极为重要的概念,指构成宇宙万物的本原。但这里是指虚以待物的心境。[35] “听止于耳”一句,联系下句当是“耳止于听”之误倒。[36] 符:合。[37] 虚:这里指纯净、空明的境界。[38] 得使:意思是禀受了心斋的教诲。[39] 自:疑是“有”字之误。[40] 尽:详尽,指颜回的上述言论对于“心斋”的理解,说得十分深透。[41] 樊:篱笆,喻指卫君统治的范围,并暗含追名逐利之场所的意思。感其名:为名利地位所动。[42] 入:采纳进谏。[43] 毒:通作“壔”,累积土石用作保卫门栏的土台,喻指索求门径的标的。[44] 一:心思高度集中。宅:这里用指心灵的位置。“一宅”意思就是心灵安于凝聚专一,全无杂念。[45] 几:近,意思是做到了这一步就接近于大道,符合“心斋”的要求了。[46] 无行地:行走却不践地,喻指做了什么事都不留下痕迹。[47] 使:驱使。伪:假。[48] 有知知者:知,智慧、才能之意。知,意即认识、了解。[49] 瞻:望。阕:空虚。[50] 虚室:空灵的精神世界。白:洁净,指什么也不存在的虚无的心理状态。[51] 止止:意思是止于凝静的心境。[52] 坐驰:形体坐在那里而心里却驰骋于他处。[53] 徇:使。内通,向内通达。外:这里是排除的意思。心知:心智。[54] 纽:枢纽,关键。[55] 伏戏、几蘧:传说时代的远古帝王。“伏戏”多写为“伏羲”。终:到底,遵循始终。[56] 散焉者:指疏散的人,即普通、平常的人。叶公子高将使于齐[1] ,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2] ,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常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3] 。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4] ;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5] 。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6] ,爨无欲清之人[7] 。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8] ,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9] :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自事其心者[10] ,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11] ,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12] ,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13] ,天下之难者也。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类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14] :‘传其常情[15] ,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16] ,常卒乎阴[17] ,大至则多奇巧[18] ;以礼饮酒者,始乎治[19] ,常卒乎乱,大至则多奇乐[20] 。凡事亦然。始乎谅[21] ,常卒乎鄙[22] ;其作始也简[23] ,其将毕也必巨。“夫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24] 。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故忿设无由[25] ,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26] ,气息茀然[27] ,于是并生心厉[28] 。克核大至[29] ,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30] ,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31] ,过度益也[32] 。’迁令劝成殆事[33] ,美成在久,恶成不及改,可不慎与!“且夫乘物以游心[34] ,托不得已以养中[35] ,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注释】[1] 叶公子高:楚庄王玄孙,被封于叶,字子高,名诸梁。[2] 王:指楚王。重:责任重大。[3] 寡不道以欢成:很少不合于道而能愉快成事的。[4] 人道:指人为的祸患,即对人君的惩罚。[5] 阴阳之患:指或悲或喜的感情会引起身体阴阳失调,伤害身心。[6] 执:取,拣择。臧:善,精美。[7] 爨:烧火做饭。[8] 两:双。指双重之患。[9] 戒:法则。指人生是以为戒的大法。[10] 自事其心者:懂得调养自己心性的人。[11] 行事之情:按实际行事。行,实行,执行。情,情实。忘其身:忘却自身的得失哀乐。[12] 交:交往。指国家间的外交。相靡以信:以信任相亲怜。靡,亲顺。[13] 两喜:双方都高兴。两怒:双方都愤怒。[14] 法言:古代格言。[15] 常情:实情。[16] 阳:公开。[17] 阴:秘密。卒:最后。[18] 大至:即“太至”,太甚,太过。奇巧:异乎寻常的机巧,此指阴谋诡计。[19] 治:有规矩。[20] 奇乐:异乎寻常的娱乐,此指醉欢取乐。[21] 谅:信,诚实。[22] 鄙:险恶。[23] 作:发生。简:微小。[24] 实丧:得失。有所作为则必有得失。[25] 忿设无由:愤怒的发作没有别的原因。设,立,形成。[26] 不择音:意即狂乱而叫。[27] 茀:通“勃”,气息急促的样子,表示怒气发作。[28] 厉心:心上恶意。[29] 克核:限制要求。[30] 不肖:不善。应之:报答之。[31] 无劝成:意即任之自然。劝成,促成。不要加上任何主观作用来促进它。[32] 过度:超越分寸。益:“溢”字古体,泛滥,越轨。[33] 殆事:害事。[34] 乘物以游心:心神任随外物的变化而遨游。[35] 养中:保养心性。颜阖将傅卫灵公太子[1] ,而问于蘧伯玉曰[2] :“有人于此[3] ,其德天杀[4] 。与之为无方[5] ,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6] ,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7] ,和不欲出[8]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9] ,为崩为蹶[10] 。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11] 。彼且为婴儿[12] ,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13] ,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14] 。达之入于无疵。“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15] ,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16] 。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17] ,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18] ,达其怒心[19] 。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20] ,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21] ,以蜄盛溺[22] 。适有蚊虻仆缘[23] ,而拊之不时[24] ,则缺衔毁首碎胸[25] 。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26] ,可不慎邪!”【注释】[1] 颜阖:姓颜名阖,相传为鲁国贤人。卫灵公太子:蒯聩。傅:古时贵族子弟的老师。[2] 蘧伯玉:姓蘧,字伯玉,名瑗,相传为卫国的贤大夫。[3] 人:指太子。[4] 德:性。天杀:天生嗜杀。[5] 与之:对他。无方:没有原则。[6] 形:表面。就:近,附和。[7] 入:陷入。[8] 出:表露,显露。[9] 颠:倒,堕落。灭:毁坏,败坏。[10] 崩:垮。蹶:跌倒,失败。[11] 妖、孽:都是凶恶的象征。[12] 婴儿:比喻天真无知。[13] 町:田界。畦:田园中分成的小区域。[14] 崖:通“涯”。[15] 怒:奋举。当:通“挡”。辙:本指车轮碾过的痕迹。此指车轮。[16] 是:以……为是,依恃。[17] 积:多次,屡屡。伐:夸耀。而:你。犯之:独犯太子。[18] 决:裂,撕开。时:假借为“伺”,等候。[19] 达:引导。[20] 媚:柔顺。[21] 矢:屎。[22] 蜄:大蛤。此处指大蛤壳,做装马尿用。溺:尿。[23] 适:偶然。仆缘:附着。仆,附。缘,攀。[24] 拊:拍打。[25] 缺衔:咬断口勒。毁首碎胸:毁坏笼头和肚带。[26] 意:主观意图。匠石之齐[1] ,至于曲辕[2] ,见栎社树[3] 。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4] ,其高临山[5] ,十仞而后有枝[6] ,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7] 。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8] 。弟子厌观之[9] ,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10] ,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11] ,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12] ,以为柱则蠹[13] 。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14] :“女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15] ?夫柤、梨、橘、柚[16] 、果、蓏之属,实熟则剥[17] ,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18] 。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19] ,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20] 。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久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邪?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21] 。弟子曰:“趣取无用[22] ,则为社,何邪[23] ?”曰:“密[24] !若无言!彼亦直寄焉[25] ,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26] 。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27] !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喻之,不亦远乎!”【注释】[1] 匠石:名叫石的木匠。[2] 曲辕:地名。[3] 栎:树名。社树:被拜为土地神的树。[4] 絜:用绳子计量圆筒形物体的粗细。[5] 临山:临居山顶,高出山顶。[6] 仞:古代长度单位,一仞长八尺或七尺。[7] 为舟:造船。旁:读为“方”,且。[8] 遂:竟。辍:停止。[9] 厌观:用心观察个够。[10] 散木:没有用的木材。[11] 棺:棺内。椁:外棺。[12] 樠:树名,树心有油脂流出。[13] 蠹:蛀木虫。[14] 见梦:托梦。[15] 文木:纹理正常,可做木料的树。[16] 柤:通“楂”,即山楂。[17] 果蓏:有核叫果,无核叫蓏。剥:打击。[18] 泄:通“曳”,拉,牵扭。[19] 苦其生:使一生受苦。[20] 掊:打。[21] 诊:通“畛”,告。[22] 趣取:追求。趣,通“趋”。[23] 为社:做土地神。[24] 密:保密。[25] 直寄:特意寄托。直,特。[26] 诟:侮辱。厉:病。[27] 翦:砍伐。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1] ,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2] ,隐将芘其所藾[3] 。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4] ;咶其叶[5] ,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6] 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呼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7] ,宜楸、柏、桑[8] 。其拱把而上者[9] ,求狙猴之杙者斩之[10] ;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11] ;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12] 。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之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13] ,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14] 。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注释】[1] 商之丘:商丘,宋国国都,在今河南商丘。[2] 驷:四马拉一车。千乘:千辆车。[3] 芘:通“庇”。藾:荫。[4] 轴解:木心不坚实。轴,本指车轮中心的圆柱。这里借指树心。[5] 咶:同“舐”,舔。[6] 酲:醉酒。[7] 荆氏:宋地名。[8] 楸:落叶乔木,干高叶大,木材质地细密。[9] 拱:两手合握。把:一手所握。[10] 杙:小木桩。[11] 高名:荣华高大。丽:屋栋。[12] 椫傍:单幅板的棺材。[13] 颡:额。豚:小猪。亢:高。[14] 适河:把童男童女沉河祭神。支离疏者[1] ,颐隐于脐[2] ,肩高于顶[3] ,会撮指天[4] ,五管在上[5] ,两髀为胁[6] 。挫针治繲[7] ,足以糊口;鼓筴播精[8] ,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9] ;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10] ;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11] 。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注释】[1] 支离疏:作者杜撰的人名,意为支离破碎,形体不全。[2] 颐:面颊。隐于脐:藏在肚脐里。[3] 顶:头顶。[4] 会撮:发髻。[5] 五管:五脏的脉管。[6] 髀:大腿。[7] 挫针:缝衣。挫,按。治:治理。繲:衣服。[8] 鼓筴播精:卜卦算命。筴,占卜之蓍草。精,精米。[9] 支离:支离疏简称。攘:捋起袖子。[10] 不受功:不用服役。功,工作。[11] 钟:量的单位,六斛四升为一钟。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1]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2]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3]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4]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5] !吾行郤曲[6] ,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7] ,膏火自煎也[8]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注释】[1] 追:追及,挽回。[2] 成:指成就他们的事业。[3] 生:指求生、保全生命。[4] 临人:待人,这里指教人。[5] 迷阳:一种多刺的草。行:脚胫。[6] 郤曲:郤,字书作“(辶只)”。弯曲,艰难。[7] 自寇:自讨砍伐。[8] 膏:油脂。自煎:自讨燃烧。德充符鲁有兀者王骀[1] ,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2] :“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3] 。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4] ?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也直后而未往耳[5] 。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6] !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7] ,其与庸亦远矣[8] 。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9] ,亦将不与之遗[10] 。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11] 。” [image \"TSHP-181 秋闺新月b 王建\" file=Image00073.jpg] 静水照人“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王骀的无言之教如同静水照人一样,不会给人压力,使人保全纯正的本心,能深刻的影响人。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常季曰:“彼为己[12] 。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13] ,物何为最之哉[14] ?”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15] ,而鉴于止水[16] ,唯止能止众止[17] 。受命于地,唯松柏独也正,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尧舜独也正,幸能正生[18] ,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19] ,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20] ,而犹若是,而况官天地[21] ,府万物[22] ,直寓六骸[23] ,象耳目[24] ,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25] ,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注释】[1] 兀者:被处刑断足的人。王骀:庄子杜撰的人名。[2] 常季:孔子弟子。[3] 中分:对半分。[4] 无形而心成:潜移默化之功。[5] 未往:未能追随。[6] 奚假:何止。[7] 王:胜过,此指做先生的师长。[8] 庸:常人。[9] 覆:指天塌下来。坠:指地陷下去。[10] 之:指天地。遗:失,指天塌地陷。[11] 命:主宰。宗:根本。[12] 为己:修养自己。[13] 常心:永恒不变的思想,实指天道。[14] 最:聚,归依。[15] 鉴:照。[16] 止水:静止的水。[17] 唯止众止:只有静止的水才能留住众人停下来临照。[18] 正生:使自己的心性纯正。生,通“性”。[19] 保始之征:遵守事先许下的诺言。保,守。征,信,指信诺。[20] 自要:自律,自己要求自己。[21] 官:主宰。[22] 府:包藏。[23] 直寓六骸:只是以人体为寄托。直,但。寓,寄托。六骸,头、身、四肢,即指代人体。[24] 象耳目:以耳目为虚象,意即徒有耳目之形而没有视听的作用。象,虚象,形式。[25] 登假:升至。申徒嘉[1] ,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2]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3]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且子见执政而不违[4] ,子齐执政乎[5]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说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6] ?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久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7] ,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8] ,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9] ,以不当亡者众[10] ,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游于羿之彀中[11] 。中央者,中地也[12] ;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多矣[13] ,我怫然而怒[14] ;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15] 。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邪[16] ?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17] ,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18] ,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貌曰[19] :“子无乃称[20] !”【注释】[1] 申徒嘉:姓申徒名嘉,郑国人。[2] 伯昏无人:庄子杜撰的人名。[3] 合堂:同在一个屋里。[4] 执政:宰相。[5] 齐:一般高下。[6] 后人:看不起别人。[7] 取大:求取学问道德。取,求。大,指学问德性。[8] 计:权衡。[9] 状:陈述。过:过错。[10] 亡:指亡足。[11] 羿:传说中射箭的能手。彀中:射程之内。彀,使劲张弓。[12] 中地:射中的境地。[13] 全足:双足齐全。[14] 怫然:脸上变色的样子。[15] 废然:指怒气消除的样子。反:通“返”。[16] 洗我以善:意即以善教育我。[17] 形骸之内:指心灵。[18] 形骸之外:外貌,指腿而言。[19] 蹴然:脸上显出不安的样子。蹴,变色。[20] 子无乃称:你别那样说了。称,称述。鲁有兀者叔山无趾[1] ,踵见仲尼[2] ,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3] ,吾是以务全之也[4]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补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5] !”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6] ?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7] ,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己桎梏邪[8] ?”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9] ,安可解!”【注释】[1] 叔山无趾:居于叔山,脚趾被割去,故称。这又是庄子杜撰的名字。[2] 踵见:踵行而求见。[3] 尊足者:比足还尊贵的东西。[4] 务全之:竭力保全它。[5] 全德:道德完美。[6] 宾宾:恭敬的样子。以:而。学子:学于子,指向老聃学习。[7] 諔诡:奇异。[8] 桎梏:镣铐。在脚叫桎,在手叫梏。[9] 天刑之:天对他的惩罚。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1] ,曰哀骀它[2] 。丈夫与之处者[3] ,思而不能去也[4] 。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十数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5] ,常和人而矣[6] 。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7] ,无聚禄以望人之腹[8] 。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9] 。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10] ,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11] ;不至乎期年[12] ,而寡人信之。国无宰[13] ,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14] ,氾然而若辞[15] 。寡人丑乎[16] ,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恤焉若有亡也[17] ,若无与乐是国也。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子食于其死母者[18] ,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19] 。不见己焉尔,不得类焉尔。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20]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21] ;刖者之屦[22] ,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23] ,不爪翦[24] ,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己国,唯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25] 。”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26] ,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27] 。故不足以滑和[28] ,不可入于灵府[29] 。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30] ;使日夜无隙而与物为春[31] ,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32] 。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33] 。其可以为法也[34] ,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35] 。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36] :“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37] ,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38] ,轻用吾身而亡其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39] 。”【注释】[1] 恶人:容貌丑恶的人。[2] 哀骀它:庄子杜撰的人名。[3] 丈夫:男子。[4] 思:思慕。[5] 唱:倡导立说。[6] 和人:附和别人。[7] 君人之位:人君的地位。济:救。[8] 禄:粮食。望:本指月满。这里用满的意思。[9] 雌雄:男女。[10] 寡人:国君自谦之称。实为道德不足的人。寡,少。[11] 有意乎其为人:觉得他有过人之处。[12] 期年:一周年。[13] 宰:主持国政的大臣。[14] 闷然:无心的样子。[15] 氾然:漠不关心的样子。若辞:像拒绝一样。[16] 丑:羞耻。[17] 恤焉:忧虑的样子。[18] :通“豚”,小猪。食:指食奶。[19] 眴若:惊慌而目动的样子。[20] 使其形者:指母猪的精神。使,主宰。[21] 翣:棺材的装饰品。[22] 刖:古代一种把脚割掉的酷刑。屦:鞋子。[23] 诸御:各种侍从人员。[24] 爪翦:剪指甲。[25] 才全:才性完美。德不形:道德不体现在外貌上。[26] 相代:轮流交替。[27] 知:智力。规:假借为窥,观察。始:开端。[28] 滑:乱。和:和顺。[29] 灵府:指心灵。[30] 和豫:和顺逸乐。兑:通“悦”。[31] 无隙:无间断。为春:变得像春天一样有生气。[32] 时:指四时。[33] 水停之盛:水最平静的状态。[34] 法:水准,准则。[35] 成和之修:养成和顺的修养。[36] 异日:他日。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鲁人,孔子弟子。[37] 纪:纲纪。[38] 实:指治国忧民的实际。[39] 德友:以道德相交的朋友。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1] ,灵公说之[2] ;而视全人,其脰肩肩[3] 。瓮大瘿说齐桓公[4] ,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5]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6] ,约为胶[7] ,德为接,工为商[8] 。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斫[9] ,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10] ;天鬻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11]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12] ,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13] ,独成其天!【注释】[1] 闉跂、支离无脤:按形状杜撰的人名。说:游说,劝说别人,使他听从自己的意见。[2] 说:通“悦”。[3] 脰:颈。[4] 瓮大瘿:杜撰人名。意为像瓦瓮那么大的肿瘤。瓮,装东西的陶器。瘿,长在脖子上的一种囊状肉瘤。[5] 诚:真。[6] 知:智谋。孽:妖孽。[7] 约为胶:结合是因为有胶粘。约,结合。[8] 工:工巧。[9] 斫:斫开,指人为地分开。[10] 鬻:养。天鬻、天食,都是说明禀受于天然。[11] 人:人为。[12] 眇:细小。[13] 謷乎:伟大。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貌[1] ,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2] 。”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3] ?”庄子曰:“道与之貌,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树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4] !”【注释】[1] 与:赋予。[2] 因:顺。不益生:无须培养性情。[3] 有其身:维持身体健康。[4] 坚白:坚白论,这是当时名家辩论的重要命题。鸣:争鸣。大宗师知天之所为[1] ,知人之所为者,至矣。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后当[2] ,其所待者特未定也[3] 。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4] ,不雄成[5] ,不谟士[6] 。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7] ,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8]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9] ,其食不甘[10] ,其息深深[11]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12] 。其耆欲深者[13] ,其天机浅[14]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15] ,其入不距[16] ;翛然而往[17] ,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18] ,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頯[19] ;凄然似秋[20] ,煖然似春[21] ,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22] ,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己[23] ,非士也;亡身不真[24] ,非役人也。若狐不偕[25] 、务光[26] 、伯夷、叔齐[27] 、箕子[28] 、胥馀[29] 、纪他[30] 、申徒狄[31] ,是役人之役[32] ,适人之适[33] ,而不自适其适者也[34]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35] ,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36] ,张乎其虚而不华也[37] ;邴邴乎其似喜乎[38] !崔乎其不得已乎[39] !滀乎进我色也[40] ,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41] ;连乎其似好闭也[42] ,悗乎忘其言也[43] 。以刑为体[44] ,以礼为翼,以知为时[45] ,以德为循[46] 。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47] ;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丘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天与人不相胜也[48] ,是之谓真人。【注释】[1] 所为:作用。[2] 所待:所依赖的,指知识所反映的对象。当:得当。[3] 特:但。[4] 不逆寡:不以失败为不顺利。逆,违逆。寡,失。[5] 雄成:力求成功。[6] 不谟士:不对任何事情有所考虑。谟,谋。士,假借为事。[7] 濡:沾湿。[8] 登假:升至,达到。[9] 觉:醒。[10] 甘:精美。[11] 息:呼吸。[12] 嗌言:咽塞在喉头的话。嗌,咽喉窒塞。哇:呕。[13] 耆:通“嗜”,嗜欲。[14] 天机:自然的生机。[15] 出:生。:同“欣”,欢喜。[16] 入:死。距:通“拒”,抗拒。[17] 翛然:自由自在的样子。[18] 捐:背。[19] 颡:额。頯:中部宽广两边显角的样子。[20] 凄然:严肃的样子。[21] 煖然:温和的样子。[22] 亲:偏爱。[23] 行名:趋步于名声。失己:指丧失自己的天性。[24] 亡身不真:死亡而失于自然。[25] 狐不偕:姓狐,字不偕。传说尧让天下给他而不肯接受,而且投河而死。[26] 务光:传说夏时人,后来商汤王让天下给他而不肯接受,负石投庐水自杀。[27] 伯夷、叔齐:商时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周武王灭商,他们认为这是以暴易暴,表示不食周粟,饿死在首阳山上。[28] 箕子:殷纣王叔父。因为谏说纣王而被关进监牢,后又要他做奴仆,于是装成疯子。[29] 胥馀:箕子之名。[30] 纪他:商汤时逸民,担心汤让天下给自己,故投水而死。[31] 申徒狄:闻说汤要让天下,于是投河而死。[32] 役人之役:把别人的事当作自己的来做。[33] 适人之适:把别人的快意当作自己的快意。[34] 自适其适:以自己的快意为快意。意即任性自然。[35] 其状:指真人的情态。[36] 觚:棱角。[37] 张:开阔,广大的样子。[38] 邴乎:焕发的样子。[39] 崔乎:运动的样子。[40] 滀乎:水聚的样子。形容充实而有光辉。[41] 謷:高远。制:裁度。[42] 连乎:形容沉默不语。[43] 悗乎:形容无心而忘言。悗,无心的样子。[44] 刑:刑法。体:主体。[45] 知:通“智”,智慧。时:时变。[46] 循:依据。[47] 绰:宽广的样子。[48] 相胜:相侵犯,相抵触。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1] ,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2] ,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3] ,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4] !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己,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5] ,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6] ,相濡以沫[7] ,不如相忘于江湖[8] ,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夫大块载我以形[9] ,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夫藏舟于壑[10] ,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11] 。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12] 。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13]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14] 。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夭善老[15] ,善始善终,人犹效之,又况万物之所系[16] ,而一化之所待乎[17] !【注释】[1] 夜旦:日夜。常:永恒的现象。[2] 与:参与,干预。[3] 彼:指人。特:仅,只是。[4] 卓:卓越。[5] 涸:水干。[6] 相呴以湿:用湿气互相呼吸。[7] 相濡以沫:用口沫互相沾湿。濡,沾湿。[8] 相忘:相互忘掉。[9] 大块:天地,亦即自然。载:承受,寄托。[10] 壑:山沟。[11] 昧:当为“寐”之假借。[12] 遁:失。[13] 恒物:常物。大情:基本性质。[14] 特:仅。犯:借为范。范,冶铸模型。用作动词,引申为铸造。[15] 夭:少。[16] 系:从属。[17] 一化:一切变化。所待:所依赖的,指主宰一切的大道。夫道,有情有信[1] ,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2] ,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3] ,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4] ,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5] ,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6] ,以挈天地[7] ;伏羲氏得之[8] ,以袭气母[9] ;维斗得之[10] ,终古不忒[11] ;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12] ,以袭昆仑;冯夷得之[13] ,以游大川;肩吾得之[14] ,以处大山[15] ;黄帝得之,以登云天[16] ;颛顼得之[17] ,以处玄宫[18] ;禺强得之[19] ,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20] ,坐乎少广[21] ,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22] ,下及五伯[23] ;傅说得之[24] ,以相武丁,奄有天下[25] ,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注释】[1] 情:实。信:真。[2] 自本自根:自为根本。[3] 神鬼神帝:能使鬼和上帝变得神灵。[4] 太极:最大的极限。[5] 六极:天地四方、上下的极限。[6] 狶韦氏:传说中远古的帝王。得之:指得到了大道。[7] 挈:提举,这里有开辟的意思。[8] 伏羲氏:相传是创造畜牧业时代的帝王。[9] 袭:合。气母:阴阳。[10] 维斗:北斗。[11] 忒:差错。[12] 堪坏:昆仑山神。[13] 冯夷:河神,亦称河伯。[14] 肩吾:泰山神。[15] 大山:泰山。[16] 登云天:传说轩辕黄帝在首山采铜,在荆山铸鼎。鼎成,有龙垂在鼎上迎接黄帝,于是黄帝和臣妾七十二人,乘云驾龙,登天化仙。[17] 颛顼:又称高阳氏,古代五帝之一,为北方帝。[18] 玄宫:北方帝宫。[19] 禺强:水神,居住在北方。[20] 西王母:传说中的女神。[21] 少广:山名。[22] 有虞:舜的时代。[23] 五伯:五霸,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楚庄王、宋襄公,分别为春秋时霸主。[24] 傅说:传说殷代贤臣。他原是在傅岩从事版筑的奴隶,后被殷高宗(武丁)任用为相,治理天下。傅说死后,其精神升天,乘骑在东维、箕尾两星之间,与众星并列。[25] 奄:才。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1] :“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2] ,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3] ,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4] !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告而守之,参日而后能外天下[5] ;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6] ;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7] ;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8] ;朝彻,而后能见独[9] ;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10] 。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11] ,无不将也[12] ,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13] 。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14] ,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15] ,洛诵之孙闻之瞻明[16] ,瞻明闻之聂许[17] ,聂许闻之需役[18] ,需役闻之于讴[19] ,于讴闻之玄冥[20] ,玄冥闻之参寥[21] ,参寥闻之疑始[22] 。”【注释】[1] 南伯子葵:南伯子綦。葵、綦上古音同。女偊:得道的人。也是庄周杜撰的人物。[2] 色:神色。孺子:小孩。[3] 卜梁倚:姓卜名梁倚。[4] 庶几:疑惑之词,犹或许。[5] 参:通“三”。外天下:把天下置之度外。即忘掉世故俗务。[6] 外物:把周围的东西置之度外。[7] 外生:把生死置之度外。[8] 朝彻:形容心境清明洞彻。彻,通畅。[9] 见独:指洞见独立无待的道。[10] 不死不生:无所谓死,无所谓生。[11] 其为物:他对于万物。[12] 将:送。[13] 撄宁:虽受干扰而宁静自如。撄,触犯,干扰。宁,平静。[14] 副墨之子:比喻书册。[15] 洛诵之孙:意指传诵。[16] 瞻明:所见。[17] 聂许:所闻。[18] 需役:所为。[19] 于讴:歌谣。[20] 玄冥:渺茫。[21] 参寥:参悟虚寂。[22] 疑始:疑测天地万物的起源。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相与语曰[1] :“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2] ,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3] ,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4] !”曲偻发背[5] ,上有五管[6] ,颐隐于齐[7] ,肩高于顶,句赘指天[8] 。阴阳之气有沴[9] ,其心闲而无事,跰(足鲜)而鉴于井[10] ,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11] ,予因以求时夜[12] ;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13] ;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14] ,以神为马,予因以乘之,岂更驾哉[15]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16] 。子犂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17] !”倚其户与之语曰[18] :“伟哉造化[19] !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20] ,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21] ,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今之大冶铸金[22] ,金踊跃曰[23] :‘我且必为镆铘[24] 。’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25] ,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26] ,蘧然觉[27] 。【注释】[1] “子祀”句:四人无可考,疑亦杜撰人名。[2] 尻:屁股。[3] 莫逆于心:都觉得顺心。[4] 拘拘:拘挛不直的样子。[5] 曲偻:鸡胸驼背。发背:背曲向上突露。[6] 五管:五脏脉管。[7] 颐:面颊。齐:假借为脐。[8] 句赘:颈椎。[9] 沴:因气不和顺而引起伤害。这里形容阴阳之气错乱不调。[10] 跰(足鲜):步履蹒跚。[11] 浸假:假如。[12] 时夜:司夜,指鸡啼报晓。[13] 鸮炙:鸮鸟的烤肉。[14] 轮:代指车。[15] 更:再求。驾:车乘。[16] 环:指绕着走。[17] 怛:惊恐。[18] 倚:靠着。户:单扇门。[19] 造化:指道,以一切物化皆为道所造。[20] 阴阳:指自然。[21] 悍:凶顽不顺。[22] 冶:铁匠。铸:铸造。金:铁器。古称铁为恶金或黑金。[23] 踊跃:跳起来。[24] 镆铘:宝剑名。[25] 犯:通“范”,范铸,铸造。[26] 成然寐:熟睡。成,熟。[27] 蘧然:自得的样子。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语曰[1] :“孰能相与于无相与[2] ,相为于无相为[3] ?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4] ;相忘以生[5] ,无所终穷[6] ?”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7] ,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往侍事焉[8] 。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9] ,而我犹为人猗[10] !”子贡趋而进曰[11] :“敢问临尸而歌[12] ,礼乎?”二人相视而笑曰[13] :“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14] ,而外其形骸[15] ,临尸而歌,颜色不变[16] ,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17] ;而丘,游方之内者也[18] 。外内不相及,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则陋矣。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19] ,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20] ,以死为决(疒丸)溃痈[21] ,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22] ;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23] ,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24] ,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25] 。虽然,吾与汝共之[26]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27] ,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28] 。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29] ,畸于人而侔于天[30]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注释】[1]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皆为庄子杜撰的人物。[2] 相与于无相与:相交在无所谓相交的关系中。[3] 为:帮助。[4] 挠挑:跳跃。又有循环往复的意思。无极:无穷。[5] 相忘以生:互相把生命忘却。[6] 终穷:指死。[7] 莫然:平静无事的样子。有间:顷刻之间。[8] 侍事:指处理丧事。[9] 反其真:返归大道,指死亡。[10] 猗:句尾助词。[11] 趋:急步走。[12] 临尸:对着尸体。[13] 二人:指孟子反、子琴张。[14] 修行无有:信仰、实践虚无之道。[15] 外其形骸:把他们的身体置之度外。[16] 颜色不变:面不改容。指没有一点悲伤的表情。[17] 游方之外:超脱于现实世界,即所谓出世。[18] 游方之内:所谓入世。方之内,指现实世界。[19] 为人:为偶。[20] 附赘:附属在身体上多生的肉块。悬疣:长在身上的毒疮。县,通“悬”。疣,俗称千日疮。[21] 决、溃:破而流浓。(疒丸)、痈:都是毒疮之类。[22] 倪:边际,尽头。[23] 尘垢:指现实世界,犹尘世。[24] 愦愦然:昏乱、糊涂的样子。世俗之礼:指儒家的礼。[25] 戮:刑戮。[26] 共:通“拱”,向,向往。[27] 相造:适宜。[28] 无事:虚静。生定:指心性恬淡,不为是非、爱憎所动。生,通“性”。[29] 畸人:异人,不平常的人。畸,不正常。[30] 侔:齐。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1] ,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2] ,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处丧盖鲁国[3] 。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4] ?回壹怪之[5] 。”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孰先,不知孰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6] ,有旦宅而无耗精[7] 。孟孙氏特觉[8] ,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9] ,梦为鱼而没于渊[10] 。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造适不及笑[11] ,献笑不及排[12] ,安排而去化[13] ,乃入于寥天一[14] 。”【注释】[1] 孟孙才:姓孟孙,名才,鲁国人。[2] 中心:心中。戚:忧伤。[3] 盖:覆,引申为闻名之意。[4] 实:指处丧之心。名:指善处丧的名声。[5] 壹:实在,确实。[6] 彼:指孟孙氏。骇形:形体上受到震动。骇,惊动。[7] 旦宅:躯体转化。耗精:精神死亡。[8] 特觉:尤为清醒。[9] 厉:奋飞。[10] 没:深入水中。[11] 造适不及笑:形容内心达到最适意的境界。[12] 献笑不及排:形容内心适意自得而于自然中流露出笑容。献,发。[13] 安排:安于自然的安排。[14] 寥天一:道。意而子见许由[1] 。许由曰:“尧何以资汝[2] ?”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3] 。’”许由曰:“而奚来为轵[4] ?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5] ,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6] ?”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7] 。”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8] 。”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9] ,据梁之失其力[10] ,黄帝之亡其知,皆在炉捶之间耳[11] 。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补我劓[12] ,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13] ?”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14] !(敕韭)万物而不为义[15] ,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已。”【注释】[1] 意而子:人名,其事迹不详。是庄子杜撰的人物。[2] 资:帮助,这里意谓指教。[3] 躬服:身体力行,亲身实践。明言:明辩。明,从观察问题说。言,从论述问题说。[4] 轵:通“只”,句尾助词。[5] 黥:古时用刀刺刻在犯人的额颊等处,然后涂上墨的一种刑罚。[6] 恣睢:放纵。转徙:变迁。涂:通“途”。[7] 藩:领域,境界。[8] 瞽:瞎。黼黻:古时礼服上绣的花纹。观:华丽。[9] 无庄:古代美人。[10] 据梁:古代大力士。[11] 炉捶:陶冶锻炼。炉、捶,都是冶炼工具。[12] 息我黥:长回我被割去的皮肉。补我劓:补回我被割去的鼻子。[13] 乘成:载着完全的形体。成,全。[14] 吾师:指天道。[15] (敕韭):调和之意。颜回曰:“回益矣[1] 。”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2] 。”仲尼蹴然曰[3] :“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4] ,黜聪明[5] ,离形去知[6] ,同于大通[7] ,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8] ,化则无常也[9] 。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注释】[1] 益:进步。[2] 坐忘:静坐而心忘。[3] 蹴然:神态突然变化的样子。[4] 堕:通“隳”,废。[5] 黜:废除。[6] 离形:离析肢体。去知:除去心智。[7] 大通:大道。[8] 好:偏好。[9] 常:执着。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1] 。子舆曰:“子桑殆病矣[2] !”裹饭而往食之[3] 。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4] 。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乎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5] 。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注释】[1] 霖雨:连绵大雨。霖,久雨。[2] 殆:大概。病:指饥饿。[3] 食:拿食物给人吃。[4] 趋:急促。举:引起。[5] 极:绝境。应帝王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1] 。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2] ?有虞氏不及泰氏[3] 。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4] ;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5] ,其觉于于[6] ;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注释】[1] 蒲衣子:传说是尧时人。[2] 而:你。乃:才。[3] 有虞氏:舜帝。泰氏:伏羲氏。[4] 藏仁:心怀仁义。要:要结,笼络。[5] 徐徐:安闲自得的样子。[6] 于于:逍遥自在的样子。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1] ?”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2] ,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3] 。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4] ,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5] ,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6] ,以避熏凿之患[7] ,而曾二虫之无知?”【注释】[1] 日中始:庄子杜撰人名。[2] 君人者:国君。出:公布。经:法典。式:程式,规矩。义:裁断之法。度:准则。[3] 欺德:虚伪的道德。[4] 正:指正己。行:推行。[5] 矰:一种用丝绳系住以便弋射飞鸟的短箭。弋:弋射,用绳系住箭来射。[6] 鼷鼠:小鼠。深穴:作动词,打很深的地洞藏身。神丘:社坛。[7] 熏:用烟熏。凿:挖掘。天根游于殷阳[1] ,至蓼水之上[2] ,适遭无名人而问焉[3] ,曰:“请问为天下[4] 。”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5] !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6] ,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7] ,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8] 。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9]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10] ,而天下治矣。”【注释】[1] 天根:庄子杜撰的人名。殷阳:殷山之南。[2] 蓼水:水名。[3] 适遭:刚好碰到。无名人:庄子杜撰的人名。[4] 为:治理。[5] 豫:厌倦。[6] 方将:正在。[7] 莽眇:飘渺。[8] 圹埌:原野空旷貌。[9] 帠:梦话。感:惑乱。[10] 容私:夹杂私心成见。阳子居见老聃[1] ,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2] ,物彻疏明[3] ,学道不勌[4]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5] ?”老聃曰:“是于圣人也[6] ,胥易技系[7] ,劳形怵心者也[8] 。且也虎豹之文来田[9] ,猨狙之便、执斄之狗来藉[10] 。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11] ,化贷万物而民弗恃[12] ;有莫举名[13] ,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14] 。”【注释】[1] 阳子居:姓阳名朱,字子居。[2] 向疾:回声一样快。比喻敏捷。向,通“响”,回声。疾,速。强梁:刚强有力。[3] 物彻:物理洞彻,对事物的道理理解得十分透彻。疏明:如疏窗一样通明,比喻洞彻的程度。[4] 勌:同“倦”。[5] 明王:英明的君主。[6] 于:古通“乌”。乌,何。[7] 胥:有才智而供人役使的小吏。系:束缚。[8] 怵:惊心。[9] 文:花纹。指虎豹皮毛上的花纹。来:招致。田:通“畋”,畋猎。[10] 便:敏捷。藉:系缚。[11] 不自己:不归功于自己。[12] 贷:施,恩赐。恃:依赖。[13] 莫:毋,无法。举:称说。名:形容。[14] 无有者:指虚无之道。郑有神巫曰季咸[1] ,知人之死生存亡[2] ,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3] ,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4] ,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5] ,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6] ,夫故使人得而相女[7]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8] ,见湿灰焉[9] 。”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地文[10] ,萌乎不震不止[11] 。是殆见吾杜德机也[12]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13] ,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14] 。”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天壤[15] ,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16] 。是殆见吾善者机也[17]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18] ,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乡吾示之以太冲莫胜[19] 。是殆见吾衡气机也[20] 。鲵桓之审为渊[21] ,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乡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22] ,吾与之虚而委蛇[23] ,不知其谁何[24] ,因以为弟靡[25] ,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26] ,食豕如食人[27] 。于事无与亲[28] ,雕琢复朴[29] ,块然独以其形立[30] 。纷而封哉[31] ,一以是终[32] 。【注释】[1] 神巫:神灵的巫祝。巫祝是古代以降神、祭祀、占卜为职业的人。[2] 知:指能测知。[3] 期:约,预言。[4] 壶子:列子的老师,是很有道德修养的人。[5] 既:尽。文:表面。[6] 信:通“伸”,表露自己。[7] 相:一种巫术,观察人的容貌以测定吉凶祸福,也即一般所谓相面。[8] 怪:怪异,指死亡的征候。[9] 湿灰:必死的象征。[10] 乡:往,往日。地文:大地阴静的气象,用来比喻入静的境界。[11] 萌乎:形容昏昧的样子。[12] 是:此。殆:大概。杜:闭塞。[13] 有瘳:有好转的希望。瘳,病愈。[14] 杜权:闭塞中有转机,即变得有点生气。权,变。[15] 壤:地。[16] 机发于踵:心神领着气息从脚跟涌泉穴开始向上运行。[17] 善:指病愈。机:生机。[18] 齐:通“斋”,斋戒。[19] 太冲:阴阳二气调和。冲,调。[20] 衡:平。[21] 鲵:小鱼。桓:盘桓,徘徊。[22] 吾宗:指天。[23] 委蛇:随顺自然的样子。[24] 不知:指季咸不知。其:壶子自指。[25] 弟靡:茅草,草芥。[26] 爨:烧火煑饭。[27] 食豕:喂猪。[28] 无与亲:无所关心。[29] 雕琢复朴:去雕琢而复归于朴。[30] 块然:像土块那个样子。意即无知无识。[31] 纷:指世事纷纭。封:指列子封闭自己的心窍,不染世尘。[32] 一以是终:一直以此终生。无为名尸[1] ,无为谋府[2] ;无为事任[3] ,无为知主[4] 。体尽无穷[5] ,而游无朕[6] ;尽其所受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7] ,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南海之帝为儵[8] ,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9] ,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10] ,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注释】[1] 无为:不要做。名尸:名声的承当者。尸,主。[2] 谋府:智囊。[3] 事任:承担责任。[4] 知主:智慧的主宰者。[5] 体尽无穷:与无穷的事物完全浑然一体。[6] 无朕:无迹,无迹则虚。朕,迹。[7] 若镜:意即纯客观地反映。[8] 儵:与下文的忽、浑沌,都是庄子杜撰的名字。[9] 谋报:筹谋报答。德:恩德。[10] 七窍:七个洞,指两眼、两鼻孔、两耳、一口。外篇骈 拇骈拇枝指[1] ,出乎性哉!而侈于德[2] 。附赘县疣[3] ,出乎形哉!而侈于性。多方乎仁义而用之者[4] ,列于五藏哉[5] !而非道德之正也[6] 。是故骈于足者,连无用之肉也;枝于手者,树无用之指也;骈枝于五藏之情者,淫僻于仁义之行,而多方于聪明之用也。是故骈于明者,乱五色[7] ,淫文章[8] ,青黄黼黻之煌煌非乎[9] ?而离朱是已[10] 。多于聪者,乱五声[11] ,淫六律[12] ,金石、丝竹、黄钟、大吕之声非乎[13] ?而师旷是已。枝于仁者,擢德塞性以收名声[14] ,使天下簧鼓以奉不及之法,非乎[15] ?而曾、史是已[16] 。骈于辩者,累瓦结绳窜句棰辞[17] ,游心于坚白同异之间,而敝跬誉[18] 无用之言,非乎?而杨、墨是已[19] 。故此皆多骈旁枝之道,非天下之至正也[20]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歧;长者不为有余,短者不为不足。是故凫胫虽短[21] ,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22] 。意仁义其非人情乎[23] !彼仁人何其多忧也?且夫骈于拇者,决之则泣[24] ;枝于手者,龁之则啼[25] 。二者,或有余于数[26] ,或不足于数,其于忧一也。今世之仁人,蒿目而忧世之患[27] ;不仁之人,决性命之情而饕富贵[28] 。故意仁义其非人情乎!自三代以下者[29] ,天下何其嚣嚣也[30] ?【注释】[1] 骈:并。拇:拇指,手或脚的大指。枝指:拇指旁生的小指。[2] 侈:多余。[3] 附赘县疣:附悬的赘疣。[4] 多方:多生枝节。[5] 五藏:肝、心、脾、肺、肾。[6] 正:有自然、本然的意思。[7] 五色:青、黄、赤、白、黑。[8] 淫文章:青与赤相交为文,赤与白相交为章。[9] 黼黻: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10] 离朱:传说黄帝时视力最好的人,能在百步那么远看见秋毫之末。[11] 五声:宫、商、角、徵、羽。[12] 六律:把竹子截成长短不等的筒子,吹出清浊高低不同的十二音,分为阴阳各六音,阴为吕,阳为律,称六吕六律。六律的名称是黄钟、太簇、姑洗、蕤宾、无射、夹钟。[13] 大吕:六吕中的第一音。[14] 擢德塞性:标举德行与蔽塞本性。擢,拔。[15] 簧鼓:吹笙打鼓,鼓吹,比喻宣传吹捧。奉:崇拜。法:法式,榜样。[16] 曾: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史:史鳅,字子鱼,卫灵公臣子。[17] 累瓦、结绳:都是古时记事的办法,故引申为记事。窜句:穿凿文句。[18] 跬誉:一时的荣誉。[19] 杨:杨朱,字子居,宋人。墨:墨翟。[20] 至正:指最纯正的德性。[21] 凫:野鸭。胫:脚。[22] 无所去忧:没有什么忧愁,所以无须抛弃。[23] 意:同“噫”,叹词。[24] 决:裂。[25] 龁:咬。[26] 数:指正常的数目。[27] 蒿目:忧愁的眼光,意犹愁眉苦脸。蒿,愁苦的样子。[28] 决性命之情:使得本性败坏。饕:贪。[29] 三代:指夏、商、周三代。[30] 嚣嚣:喧哗不停。且夫待钩绳规矩而正者[1] ,是削其性[2] ;待绳约胶漆而固者[3] ,是侵其德者也;屈折礼乐[4] ,呴俞仁义[5] ,以慰天下之心者,此失其常然也[6] 。天下有常然。常然者,曲者不以钩,直者不以绳,圆者不以规,方者不以矩,附离不以胶漆[7] ,约束不以纆索[8] 。故天下诱然皆生而不知其所以生[9] ,同焉皆得而不知其所以得。故古今不二,不可亏也。则仁义又奚连连如胶漆纆索而游乎道德之间为哉,使天下惑也!夫小惑易方[10] ,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有虞氏招仁义以挠天下也[11] ,天下莫不奔命于仁义,是非以仁义易其性与?故尝试论之,自三代以下者,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故此数子者,事业不同,名声异号,其于伤性以身为殉,一也。臧与穀二人相与牧羊而俱亡其羊[12] 。问臧奚事,则挟筴读书[13] ;问穀奚事,则博塞以游[14] 。二人者,事业不同,其于亡羊均也。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15] ,二人者,所死不同,其于残生伤性均也。奚必伯夷之是而盗跖之非乎!天下尽殉也[16] ,彼其所殉仁义也,则俗谓之君子;其所殉货财也,则俗谓之小人。其殉一也,则有君子焉,有小人焉;若其残生损性,则盗跖亦伯夷已,又恶取君子小人于其间哉!且夫属其性乎仁义者[17] ,虽通如曾、史,非吾所谓臧也[18] ;属其性于五味[19] ,虽通如俞儿[20] ,非吾所谓臧也;属其性乎五声,虽通如师旷,非吾所谓聪也;属其性乎五色,虽通如离朱,非吾所谓明也。吾所谓臧者,非仁义之谓也,臧于其德而已矣;吾所谓臧者,非所谓仁义之谓也,任其性命之情而已矣;吾所谓聪者,非谓其闻彼也,自闻而已矣;吾所谓明者,非谓其见彼也,自见而已矣。夫不自见而见彼,不自得而得彼者,是得人之得而不自得其得,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夫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虽盗跖与伯夷,是同为淫僻也。余愧乎道德,是以上不敢为仁义之操,而下不敢为淫僻之行也。【注释】[1] 钩、绳、规、矩:都是木工工具。钩用来划曲线,绳用来划直线,规划圆,矩划方。正:指划得标准。[2] 削:伤害。[3] 绳、约:都是用来缚东西的。胶、漆:都是用来粘东西的。固:牢固,指缚或粘得牢固。[4] 屈折:屈肢折体。[5] 呴俞:吹嘘。[6] 常然:正常的状态。[7] 附离:黏合。离,通“丽”,依附。[8] 纆:三条索扭成的绳。[9] 诱然:油然,自然而然。[10] 惑:疑惑,糊涂。易:变换,颠倒。方:方向。[11] 招:标举。挠:扰乱。[12] 臧:男仆。[13] 筴:通“策”,书册。[14] 博塞:下棋之类的游戏。[15] 盗跖:春秋时代的大盗。东陵:山东章武有东陵山,传说山上有跖冢。[16] 尽殉:都是为了某种目的而牺牲自己。[17] 属:递属。[18] 臧:善,好。[19] 五味:酸、苦、甘、辛、咸。[20] 俞儿:传说是很善于辨别味道的人。马 蹄马,蹄可以践霜雪,毛可以御风寒,龁草饮水,翘足而陆[1] ,此马之真性也。虽有义台路寝[2] ,无所用之。及至伯乐[3] ,曰:“我善治马[4] 。”烧之[5] 剔之[6] ,刻之[7] 雒之[8] ,连之以羁馽[9] ,编之以皁栈[10] ,马之死者十二三矣[11] ;饮之渴之,驰之骤之[12] ,整之齐之,前有橛饰之患[13] ,而后有鞭筴之威[14] ,而马之死者已过半矣。陶者曰[15] :“我善治埴[16] ,圆者中规[17] ,方者中矩。”匠人曰:“我善治木,曲者中钩,直者应绳[18] 。”夫埴木之性,岂欲中规矩钩绳哉?然且世世称之曰“伯乐善治马,而陶、匠善治埴木。”此亦治天下者之过也。 [image \"TSHP-31 老马b 姚合\" file=Image00074.jpg] 伯乐庄子以伯乐喻“圣人”,通过伯乐对马的摧残,揭露了“圣人”之道对人性的摧残。吾意善治天下者不然[19] 。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20] ;一而不党[21] ,命曰天放[22] 。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23] ,其视颠颠[24] 。当是时也,山无蹊隧[25] ,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26] ;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27] ,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28] 。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29] ,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30] ,踶跂为义[31] ,而天下始疑矣;澶漫为乐[32] ,摘僻为礼[33] ,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34] !白玉不毁,孰为珪璋[35] !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注释】[1] 陆:通“(马坴)”,跳跃。[2] 义台:仪台,用来举行礼的仪式的台。路寝:正室。[3] 伯乐:姓孙,名阳,字伯乐。秦穆公时人,以善相马而著称。[4] 治:训练。[5] 烧之:指把铁烧红,在马身上打火印作为标志。[6] 剔:剪,指剪马毛。[7] 刻:刻削马蹄甲。[8] 雒之:给马戴上笼头。雒,通“络”。[9] 连:绑上。羁:带嚼子的马络头。馽:用来绊住马的前足的绳索。[10] 编:架搭。皁:马槽。栈:马棚。[11] 十二三:十分之二三。[12] 之:使马快跑。[13] 橛:马口所含的横木,叫马嚼子。饰:指马缨。[14] 鞭筴:打马的工具,带皮的叫鞭,无皮的叫筴。[15] 陶者:做陶器的人。[16] 埴:黏土。[17] 中:符合。[18] 应:适合。[19] 意:想,认为。[20] 同德:共同的本性。[21] 党:偏。[22] 天放:自然放任。[23] 填填:质朴纯真的样子。[24] 颠颠:专一。[25] 蹊:小路。隧:隧道。[26] 连属其乡:居处相连而不分彼此。[27] 系羁而游:牵系着来游玩。[28] 援:拉。窥:探视。[29] 族:聚在一块。并:共处。[30] 躠:本来形容跛者走路的样子,引申为费劲的样子。[31] 踶跂:用心力的样子。[32] 澶漫:放纵。[33] 摘僻:烦琐的样子。[34] 尊:通“樽”,是祭神用的木刻酒器,上面刻画着牛头图形的称作牺尊。[35] 珪、璋:都是名贵的玉器。珪,上圆(或剑头形)下方,是古代君臣在举行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璋,形状为纵剖开的半个珪。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1] ,怒则分背相踶[2] 。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3] ,齐之以月题[4] ,而马知介倪[5] 、闉扼[6] 、鸷曼[7] 、诡衔[8] 、窃辔[9] 。故马之知而能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10] ,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11] ,鼓腹而游[12] ,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企仁义以慰天下之心[13] ,而民乃始踶跂好知[14] ,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注释】[1] 靡:通“摩”,亲顺之意。[2] 踶:通“踢”。[3] 衡:车辕前端的横木。扼:通“轭”。[4] 月题:马额上的佩饰,形状如月。[5] 介倪:马侧立在两倪之间,不服驾驶。[6] 闉扼:马曲着脖子,企图把轭摆脱。闉,借为“迁”。[7] 鸷:抵。曼:借为幔,覆盖在车的前后和两旁,用来遮挡风尘的。[8] 诡衔:诡诈地吐掉嚼子。[9] 窃辔:偷偷地咬坏缰绳。[10] 赫胥氏:传说中上古时代的帝王。[11] 哺:口中含着的食物。熙:通“嬉”,游戏。[12] 鼓腹:肚子吃得饱饱的样子。[13] 县企:悬举,提倡。慰:安。[14] 踶跂好知:相竞相高,逞其私智。胠 箧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1] ,则必摄缄、縢、固扃、鐍[2] ,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3] ,唯恐缄、滕、扃鐍之不固也。然则乡之所谓知者[4] ,不乃为大盗积者也?故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齐国邻邑相望,鸡狗之音相闻,罔罟之所布[5] ,耒耨之所刺[6] ,方二千余里。阖四竟之内[7] ,所以立宗庙社稷[8] ,治邑、屋、州、闾、乡曲者[9] ,曷尝不法圣人哉!然而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10] 。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十二世有齐国。则是不乃窃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尝试论之,世俗之所谓至知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至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昔者龙逢斩,比干剖,苌弘胣[11] ,子胥靡[12] ,故四子之贤而身不免乎戮。故跖之徒问于跖曰:“盗亦有道乎?”跖曰:“何适而无有道邪[13] !夫妄意室中之藏[14] ,圣也[15] ;入先[16] ,勇也;出后[17] ,义也;知可否[18] ,知也;分均[19] ,仁也。五者不备而能成大盗者,天下未之有也。”由是观之,善人不得圣人之道不立,跖不得圣人之道不行;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则圣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故曰,脣竭则齿寒[20] ,鲁酒薄而邯郸围,圣人生而大盗起。掊击圣人[21] ,纵舍盗贼[22] ,而天下始治矣。夫川竭而谷虚,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23]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虽重圣人而治天下,则是重利盗跖也[24] 。为之斗斛以量之[25] ,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26] ,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27] ,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28] ,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则是非窃仁义圣知邪?故逐于大盗[29] ,揭诸侯[30] ,窃仁义并斗斛、权衡、符玺之利者,虽有轩冕之赏弗能劝[31] ,斧钺之威弗能禁[32] 。此重利盗跖而使不可禁者,是乃圣人之过也。故曰:“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33] ,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34] ,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35] ,铄绝竽瑟[36] ,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37] ,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38] ;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39] ,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40] ,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41] 。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42] ;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43] ;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44] 。彼曾、史、杨、墨、师旷、工倕、离朱,皆外立其德,而以爚乱天下者也[45] ,法之所无用也。【注释】[1] 胠:撬开。箧:箱子之类。大的叫箱,小的叫箧。探囊:摸袋子。发匮:开柜子。[2] 摄:绑紧。缄、縢:都是绑东西的绳子。扃:关纽。鐍:锁钥。[3] 负:用背背。揭:用手提。担:用担抬。趋:快走。[4] 乡:通“向”,早先。[5] 罔罟:都是网,网鸟的叫罔,网鱼的叫罟。布:设置。[6] 耒:犁上的木把。耨:古代锄草的工具。刺:插。[7] 阖:总合。竟:通“境”。[8] 宗庙:同宗之庙。社:土地神的祠。稷:谷神的祠。[9] 邑屋州闾乡曲:都是古代大小不同的地方行政区域。[10] 田成子:春秋时齐国大夫陈恒。田、陈古音同。齐君:指齐简公。盗其国:指田成子杀了齐简公,夺取了政权。[11] 苌弘:是周敬王时的大夫,与晋国范氏和中行氏有联系,后晋赵鞅因与范氏和中行氏的矛盾而讨伐周,周人因此杀苌弘。肔:车裂之刑。[12] 子胥:姓伍,名员。原楚国人,后投靠吴王夫差。夫差与越王勾践讲和时,子胥反对,夫差不听,赐剑给子胥自杀,并用马皮做成猫头鹰形状的袋子,装着子胥的尸体,抛到江水中去,故糜烂在江中。靡:通“糜”。[13] 何适:无论哪里。[14] 妄意:猜想,推测。藏:指室中所藏的东西。[15] 圣:英明。[16] 入先:带头进去。[17] 出后:最后出来。[18] 知可否:分析出能不能成功。[19] 分均:分赃时分得平均。[20] 竭:亡。[21] 掊击:抨击,犹说打倒。[22] 纵舍:放走。[23] 平:太平。无故:无事。[24] 重利:增益其利。[25] 斛:十斗的量器。[26] 权:秤锤。衡:秤杆。称:衡量轻重。[27] 符:符契。分则为两片,合则成一体,双方各执一片做证据来保证信用。玺:印。[28] 矫:正。[29] 逐:追随。[30] 揭诸侯:攻打诸侯之国。揭,拔取。[31] 轩冕:指代官爵。冕,古代大夫以上官员戴的礼帽。[32] 钺:形状像斧头而稍微大一点的一种武器。[33] 擿:同“掷”,扔掉。[34] 殚残:彻底摧毁。殚,尽。残,破坏。[35] 擢乱:搞乱。擢,拔。[36] 铄:销毁。竽:像笙差不多的一种乐器。瑟:一种二十五根弦的乐器。[37] 胶:黏合。[38] 含其明:把他们的明察隐藏起来。[39] 工倕:尧时著名工匠,传说规矩是他发明的。[40] 攘:排斥。[41] 玄同:混同暗合。[42] 铄:通“耀”,光明,炫耀。[43] 累:重杂。[44] 僻:邪僻。[45] 爚乱:迷乱。爚,炫耀。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1] 、大庭氏、伯皇氏、中央氏、栗陆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2] ,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国相望,鸡狗之音相闻,民至老死而不相往来。若此之时,则至治已。今遂至使民延颈举踵曰[3] “某所有贤者”,赢粮而趣之[4] ,则内弃其亲而外去其主之事,足迹接乎诸侯之境,车轨结乎千里之外。则是上好知之过也。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5] ,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笱之知多[6] ,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7] ,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8] ,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9] ,下烁山川之精[10] ,中堕四时之施[11] ;惴耎之虫[12] ,肖翘之物[13] ,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自三代以下者是已,舍夫种种之民而悦夫役役之佞[14] ,释夫恬淡无为而悦夫啍啍之意[15] ,啍啍已乱天下矣。【注释】[1] “昔者”句:以下所列十二个都是传说时代氏族的首领。有些后代称为“帝”“皇”。[2] 结绳:远古时代没有文字,故用结绳的办法记事。[3] 延颈:伸长脖子。举踵:提起脚跟。[4] 赢:装足。趣:走向。[5] 弩:一种安有机械的弓。毕:一种小而又有长柄的网,是用来捕鸟兽的。弋:一种带着绳子的箭,是用来射鸟的。机辟:机巧变诈。[6] 钩:鱼钩。饵:钓饵,引鱼上钩的食物。罾:一种用竹竿或木棍做支架的方形渔网。笱:竹做的捕鱼工具。[7] 削格、罗落:捕兽的器具机关。[8] 渐毒:异常恶毒。颉滑:奸黠。颉,借为黠。[9] 悖:乱,搞乱。[10] 烁:熔化。精:精灵。[11] 堕:通“隳”,破坏。施:运行。[12] 惴耎:虫动的样子。[13] 肖翘:轻微。[14] 种种:纯朴的样子。役役:奔走地钻营。[15] 恬淡:清静寡欲。啍啍:通“谆谆”,教诲人的口气。在 宥闻在宥天下[1] ,不闻治天下也[2] 。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迁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迁其德,有治天下者哉!昔尧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乐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3] ,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长久者,天下无之。人大喜邪?毗于阳[4] ;大怒邪,毗于阴。阴阳并毗,四时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伤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处无常,思虑不自得,中道不成章[5] ,于是乎天下始乔诘、卓鸷[6] ,而后有盗跖、曾、史之行。故举天下以赏其善者不足,举天下以罚其恶者不给[7] ,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赏罚。自三代以下者,匈匈焉终以赏罚为事[8] ,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而且说明邪[9] ,是淫于色也;说聪邪,是淫于声也;说仁邪,是乱于德也;说义邪,是悖于理也;说礼邪,是相于技也[10] ;说乐邪,是相于淫也;说圣邪,是相于艺也;说知邪,是相于疵也[11] 。天下将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将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脔" }, { "index": 185, "volume_number": "卷185", "content": "獊囊而乱天下也[12] ,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岂直过也而去之邪!乃斋戒以言之,跪坐以进之,鼓歌以儛之[13] 。吾若是何哉!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14] ,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讬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15] ,无擢其聪明[16] ;尸居而龙见[17] ,渊默而雷声[18] ,神动而天随[19] ,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20] 。吾又何暇治天下哉!【注释】[1] 在宥:自在宽容。[2] 治:统驭。[3] 瘁瘁焉:疲劳困苦的样子。[4] 毗:伤。[5] 中道不成章:做事半道而废。成章,有条理。[6] 乔诘卓鸷:骄傲自大。[7] 不给:不够。[8] 匈匈:喧嚣。[9] 说:同“悦”。[10] 相:助。技:技巧。[11] 疵:毛病。[12] 脔" }, { "index": 186, "volume_number": "卷186", "content": ":拘束的样子。獊囊:借为“抢囊”,放纵喧嚷的样子。[13] 儛:同“舞”。[14] 莅:到。[15] 解:放开,含有放纵的意思。[16] 擢:显耀,自诩。[17] 尸居而龙见:形容安居不动而神采奕奕。[18] 渊默而雷声:形容沉静缄默而感人深切。[19] 神动而天随:精神活动都合于自然。[20] 万物炊累:形容万物的繁殖如炊气积累而成。崔瞿问于老聃曰[1] :“不治天下,安臧人心[2] ?”老聃曰:“汝慎无撄人心[3] 。人心排下而进上[4] ,上下囚杀[5] ,淖约柔乎刚强[6] 。廉刿雕琢[7] ,其热焦火,其寒凝冰[8] 。其疾俛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9] ,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10] ,其唯人心乎!“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11] ,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12] 。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讙兜于崇山[13] ,投三苗于三峗[14] ,流共工于幽都[15] ,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16] ,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17] ;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18] 。于是乎釿锯制焉[19] ,绳墨杀焉[20] ,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21] ,罪在撄人心。故贤者伏处大山嵁岩之下[22] ,而万乘之君忧栗乎庙堂之上。“今世殊死者相枕也[23] ,桁杨者相推也[24] ,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离跂攘臂乎桎梏之间[25] 。噫,甚矣哉!其无愧而不知耻也!甚矣!吾未知圣知之不为桁杨椄槢也[26] ,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27] ,焉知曾、史之不为桀、跖嚆矢也[28] ?故曰:‘绝圣弃知而天下大治。’”【注释】[1] 崔瞿:庄子杜撰的人名。[2] 臧:善。[3] 撄:扰乱。[4] 排下而进上:压抑它就消沉,推进它就高举。[5] 囚杀:被拘囚伤杀。[6] 淖约:柔美。[7] 廉刿:尖利。刿,利。[8] 其寒凝冰:冷若冰霜。[9] 俛仰之间:指短暂时间。俛,同“俯”。[10] 偾骄:不可禁之势。偾,同“愤”。[11] 胈:股上小毛。[12] 矜其血气:苦费心血的意思。[13] 放:流放。讙兜:古代部落名。[14] 投:放逐。三苗:古代部族名。三峗:山名。[15] 流:流配。共工:古代部族名。[16] 诞:荒诞。信:诚实。[17] 烂漫:散乱。[18] 求:借为赇,财货。[19] 釿:斧。制:断。[20] 绳墨:法律,法度。[21] 脊脊:纷纷。[22] 嵁岩:深岩。[23] 殊死:死刑。[24] 桁杨:古时一种夹脚和颈的刑具。[25] 离跂:翘足。形容用力的样子。[26] 椄槢:木尖。[27] 凿枘:指固定桎梏的孔枘。[28] 嚆矢:响箭,信号。黄帝立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闻广成子在于空同之山[1] ,故往见之,曰:“我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2] ,以佐五谷,以养民人,吾又欲官阴阳[3] ,以遂群生,为之奈何?”广成子曰:“而所欲问者,物之质也[4] ;而所欲官者,物之残也。自而治天下,云气不待族而雨[5] ,草木不待黄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而佞人之心翦翦者[6] ,又奚足以语至道!”黄帝退,捐天下,筑特室,席白茅,闲居三月,复往邀之。广成子南首而卧,黄帝顺下风膝行而进[7] ,再拜稽首而问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问乎!来!吾语女至道。至道之精,窈窈冥冥[8] ;至道之极,昏昏默默[9] 。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无劳女形,无摇女精,乃可以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女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女内,闭女外,多知为败。我为女遂于大明之上矣[10] ,至彼至阳之原也;为女入于窈冥之门矣,至彼至阴之原也。天地有官[11] ,阴阳有藏[12] ,慎守女身,物将自壮。我守其一,以处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岁矣,吾形未常衰。”黄帝再拜稽首曰:“广成子之谓天矣!”广成子曰:“来!吾语女。彼其物无穷,而人皆以为有终;彼其物无测,而人皆以为有极。得吾道者,上为皇而下为王;失吾道者,上见光而下为土[13] 。今夫百昌,皆生于土而反于土[14] ,故余将去女,入无穷之门,以游无极之野。吾与日月参光,吾与天地为常。当我[15] ,缗乎[16] !远我[17] ,昏乎!人皆尽死,而我独存乎!”【注释】[1] 广成子:庄子虚拟的寓言人物。空同:杜撰的山名。[2] 天地之精:天地自然的精气。[3] 官:管、治。[4] 质:原质、真质。[5] 族:聚。[6] 翦翦:犹浅浅。[7] 顺下风:顺下方。[8] 窈窈冥冥:幽冥深远的状态。窈,微不可见。冥,深不可测。[9] 昏昏默默:比喻深静。[10] 大明:指太阳。[11] 官:职。[12] 藏:府。[13] 上见光而下为土:指上见日月之光,下则化为土壤。[14] 百昌:百物昌盛。[15] 当我:迎我而来。[16] 缗:同“冥”,混合。[17] 远我:背我而去。云将东游[1] ,过扶摇之枝,而适遭鸿蒙[2] 。鸿蒙方将拊脾雀跃而游[3] 。云将见之,倘然止[4] ,贽然立[5] ,曰:“叟何人邪?叟何为此?”鸿蒙拊脾雀跃不辍,对云将曰:“游!”云将曰:“朕愿有问也。”鸿蒙仰而视云将曰:“吁!”云将曰:“天气不和,地气郁结,六气不调,四时不节。今我愿合六气之精以育群生,为之奈何?”鸿蒙拊脾雀跃掉头曰:“吾弗知!吾弗知!”云将不得问。又三年,东游,过有宋之野而适遭鸿蒙。云将大喜,行趋而进曰:“天忘朕邪[6] ?天忘朕邪[7] ?”再拜稽首,愿闻于鸿蒙。鸿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8] 不知所往,游者鞅掌[9] ,以观无妄[10] 。朕又何知!”云将曰:“朕也自以为猖狂,而百姓随予所往;朕也不得已于民,今则民之放也[11] 。愿闻一言。”鸿蒙曰:“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12] ;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噫,治人之过也!”云将曰:“然则吾奈何?”鸿蒙曰:“噫,毒哉!仙仙乎归矣[13] 。”云将曰:“吾遇天难,愿闻一言。”鸿蒙曰:“噫!心养。汝徒处无为,而物自化。堕尔形体,黜尔聪明[14] ,伦与物忘[15] ;大同乎涬溟[16] ,解心释神,莫然无魂[17] 。万物云云,各复其根,各复其根而不知;浑浑沌沌[18] ,终身不离;若彼知之,乃是离之。无问其名,无窥其情,物固自生。”云将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辞而行。【注释】[1] 云将:庄子杜撰的寓言人物。[2] 扶摇:神木。鸿蒙:庄子杜撰的寓言人物。[3] 拊脾:拍着股部。拊,拍击。脾,即髀。[4] 倘然:忽然。[5] 贽然立:形容站着不动的样子。[6] 天:尊称鸿蒙。[7] 朕:我。[8] 猖狂:形容随心所欲,自由奔放。[9] 鞅掌:众多。[10] 无妄:真实,指事物的真相。[11] 民之放:为民所放。[12] 玄天弗成:自然之原状不能保全。[13] 仙仙乎:轻飘飘的样子。[14] 黜:抛弃。[15] 伦:类同。[16] 涬溟:自然之气。[17] 莫然无魂:去除心机智巧。[18] 浑浑沌沌:真朴自然之意。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恶人之异乎己也。同于己而欲之,异于己而不欲者,以出乎众为心也[1] 。夫以出乎众为心者,曷常出乎众哉[2] !因众以宁所闻,不如众技众矣。而欲为人之国者[3] ,此揽乎三王之利而不见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国侥倖也,几何侥倖而不丧人之国乎!其存人之国也,无万分之一;而丧人之国也,一不成而万有余丧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4] !夫有土者,有大物也[5] 。有大物者,不可以物[6] 物;而不物[7] ,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岂独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合[8] ,游乎九州[9] ,独往独来,是谓独有[10] 。独有之人,是谓至贵。大人之教[11] ,若形之于影,声之于响。有问而应之,尽其所怀,为天下配[12] 。处乎无响,行乎无方[13] 。挈汝适复之挠挠[14] ,以游无端;出入无旁[15] ,与日无始[16] ;颂论形躯[17] ,合乎大同,大同而无己。无己,恶乎得有有[18] !睹有者,昔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注释】[1] 出乎众为心:想出人头地。[2] 曷常:何尝。[3] 为人之国:当一国的统治者。[4] 有土者:有国者,指当时诸侯。[5] 大物:指广大的土地、人民。[6] 不可以物:不可为物所支配。[7] 而不物:有物而不拘泥于物。[8] 六合:指天地四方。[9] 九州:为古代中国的代称。古代将中国全土分成九大行政区域。[10] 独有:意指拥有自己的内在人格世界,在精神上能特立独行。[11] 大人:至人,即上文独有之人。[12] 配:对。[13] 无方:无迹。[14] 挠挠:纷杂的样子。[15] 出入无旁:独来独往,无所依傍。[16] 与日无始:与日俱新。[17] 颂论:言谈。[18] 有有:有形相,意指执着于形相。贱而不可不任者[1] ,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2] ,民也;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陈者[3] ,法也[4] ;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5] ,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6] ,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7] ,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为者,天也。故圣人观于天而不助,成于德而不累,出于道而不谋,会于仁而不恃[8] ,薄于义而不积[9] ,应于礼而不讳[10] ,接于事而不辞,齐于法而不乱,恃于民而不轻,因于物而不去[11] 。物者莫足为也,而不可不为。不明于天者,不纯于德;不通于道者,无自而可。不明于道者,悲夫!何谓道?有天道,有人道。无为而尊者,天道也;有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与人道也,相去远矣,不可不察也。【注释】[1] 任:任凭,听任。[2] 因:顺应,依随。[3] 陈:陈述。[4] 法:效法,这里指可以效法的言论。[5] 广:扩大、推展的意思。亲近容易形成偏爱,扩大了亲近的范围也就成为“仁”。[6] 节:礼仪。积:增多。[7] 中:顺。一说获得的意思。[8] 会:符合。恃:依靠。[9] 薄:通作“迫”,接近、靠拢的意思。[10] 讳:回避。[11] 因:循,遵从。天 地天地虽大,其化均也[1] ;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2] ,其主君也。君原于德而成于天,故曰,玄古之君天下[3] ,无为也,天德而已矣[4] 。以道观言[5] ,而天下之名正[6] ;以道观分[7] ,而君臣之义明;以道观能,而天下之官治;以道泛观,而万物之应备。故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上治人者,事也;能有所艺者,技也。技兼于事[8] ,事兼于义,义兼于德,德兼于道,道兼于天,故曰:古之畜天下者[9] ,无欲而天下足,无为而万物化,渊静而百姓定[10] 。《记》曰[11] :“通于一而万事毕。无心得而鬼神服。”【注释】[1] 均:平均,普遍而没有偏私。[2] 人卒:百姓。[3] 玄古:远古。[4] 天德:指无为。[5] 言:名。[6] 正:得当。[7] 分:职分。[8] 兼:统属。[9] 畜:养育。[10] 渊静:像深渊里的水一样平静。定:安定。[11] 记:书名。夫子曰:“夫道,覆载万物者也[1] ,洋洋乎大哉[2] !君子不可以不刳心焉[3] 。无为为之之谓天,无为言之之谓德,爱人利物之谓仁,不同同之之谓大,行不崖异之谓宽[4] ,有万不同之谓富。故执德之谓纪[5] ,德成之谓立[6] ,循于道之谓备[7] ,不以物挫志之谓完[8] 。君子明于此十者,则韬乎其事心之大也[9] ,沛乎其为万物逝也[10] 。若然者,藏金于山,沉珠于渊,不利货财,不近贵富;不乐寿,不哀夭;不荣通[11] ,不丑穷;不拘一世之利以为己私分[12] ,不以王天下为己处显[13] 。显则明,万物一府[14] ,死生同状。”【注释】[1] 覆载:包罗。[2] 洋洋:广大辽阔的样子。[3] 刳心:彻底抛弃个人的心智。刳,挖空。[4] 崖异:突出而区别于众。[5] 执:掌握。纪:纲纪。[6] 立:指立身成人。[7] 循:遵循。[8] 挫:干扰。[9] 韬:宽广。[10] 沛:流逝的样子。为:与。[11] 不荣通:不因飞黄腾达而感到光荣。通,达。[12] 拘:取。一世之利:全天下的利益。私分:私自所占有。[13] 王天下:为天下之王。处显:处在出众的地位。[14] 一府:一体。夫子曰:“夫道,渊乎其居也[1] ,漻乎其清也[2] 。金石不得[3] ,无以鸣。故金石有声,不考不鸣[4] 。万物孰能定之!夫王德之人[5] ,素逝而耻通于事[6] ,立之本原而知通于神[7] 。故其德广,其心之出,有物采之[8] 。故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9] 。存形穷生[10] ,立德明道,非王德者邪!荡荡乎[11] !忽然出,勃然动[12] ,而万物从之乎!此谓王德之人。视乎冥冥[13] ,听乎无声。冥冥之中,独见晓焉;无声之中,独闻和焉。故深之又深而能物焉,神之又神而能精焉;故其与万物接也,至无而供其求,时骋而要其宿。大小,长短,修远[14] 。”【注释】[1] 渊:幽深静寂的状态。[2] 漻:清澈的样子。[3] 金石:钟磬。[4] 考:通“拷”,敲击。[5] 王德:盛德,最高尚的道德。[6] 素:纯真。逝:往。耻通于事:不愿被事务所牵制。[7] 立之本原:立足于天道这一根本。[8] 采:牵引,影响。[9] 生:通“性”。明:灵通。[10] 存形:保身。穷生:尽性。[11] 荡荡:广阔辽远的样子。[12] 忽然、勃然:都是形容心神的活动随其自然,不受外物牵制的样子。[13] 冥冥:幽暗的样子。[14] 修远:久远。黄帝游乎赤水之北[1] ,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2] ,还归,遗其玄珠[3] 。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4] 。乃使象罔[5] ,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注释】[1] 赤水:河名,在昆仑山南面。[2] 南望:南面,面向南。古代帝王座位向南,所以常用南面代指当帝王。[3] 玄珠:玄妙的珍珠,比喻天道。[4] 喫诟:是庄子杜撰的人名。[5] 象罔:是庄子杜撰的人名。有无心的意思。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啮缺,啮缺之师曰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于许由曰:“啮缺可以配天乎[1] ?吾藉王倪以要之[2] 。”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3] !啮缺之为人也,聪明叡知[4] ,给数以敏[5] ,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6] ,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驰[7] ,方且为绪使[8] ,方且为物絯[9] ,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10] ,可以为众父[11] ,而不可以为众父父[12] 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13] ,南面之贼也。”【注释】[1] 配天:称得上得天道。[2] 藉:借,借助。要:通“邀”。[3] 殆:危。圾:通“岌”,危险的样子。[4] 叡知:英明而有远见。[5] 给:敏捷。数:快。敏:灵敏。[6] 乘人:恃着人的才智。[7] 火驰:如火一样迅速蔓延。形容智慧的旺盛、敏捷。[8] 绪:丝端。比喻细小。使:役使。[9] 絯:束缚。[10] 祖:祖宗。[11] 众父:众人之长。[12] 众父父:指天子。[13] 北面:指臣子。尧观乎华[1] 。华封人曰[2] :“嘻!圣人!请祝圣人[3] 。使圣人寿。”尧曰:“辞[4] 。”“使圣人富。”尧曰:“辞。”“使圣人多男子。”尧曰:“辞。”封人曰:“寿、富、多男子,人之所欲也。女独不欲,何邪?”尧曰:“多男子则多惧,富则多事,寿则多辱。是三者,非所以养德也,故辞。”封人曰:“始也我以女为圣人邪,今然君子也。天生万民,必授之职,多男子而授之职,则何惧之有!富而使人分之,则何事之有!夫圣人鹑居而鷇食[5] ,鸟行而无彰,天下有道则与物皆昌,天下无道则修德就闲;千岁厌世[6] ,去而上仙[7] ;乘彼白云,至于帝乡[8] ;三患莫至,身常无殃;则何辱之有!”封人去之。尧随之,曰:“请问[9] 。”封人曰:“退已!”【注释】[1] 华:华州。[2] 华封人:在华州守封疆的人。[3] 祝:祝祷。[4] 辞:不接受。[5] 鹑:鹌鹑。鷇:初生小鸟。[6] 厌世:一生已尽。[7] 去:离去人世。上仙:升仙。[8] 帝乡:天帝所居的地方。[9] 请问:尧对封人的话有所领悟,因此表示想进一步请教。尧治天下,伯成子高立为诸侯[1] 。尧授舜[2] ,舜授禹,伯成子高辞为诸侯而耕。禹往见之,则耕在野。禹趋就下风,立而问焉,曰:“昔尧治天下,吾子立为诸侯[3] 。尧授舜,舜授予,而吾子辞为诸侯而耕,敢问其故何也?”子高曰:“昔尧治天下,不赏而民劝[4] ,不罚而民畏。今子赏罚而民且不仁,德自此衰,刑自此立,后世之乱自此始矣。夫子阖行邪[5] ?无落吾事[6] !”挹挹乎耕而不顾[7] 。【注释】[1] 伯成子高:人名,不详。[2] 授:指传授天子之位。[3] 吾子:我的先生,您。[4] 赏:奖赏。劝:积极。[5] 阖:通“盍”,何不。[6] 落:废。[7] 挹挹:抑抑,专心的样子。泰初有无[1] ,无有无名[2] ;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物得以生,谓之德;未形者有分,且然无间,谓之命;留动而生物,物成生理,谓之形;形体保神,各有仪则,谓之性。性修反德,德至同于初。同乃虚,虚乃大。合喙鸣[3] ;喙鸣合,与天地为合。其合缗缗[4] ,若愚若昏,是谓玄德[5] ,同乎大顺[6] 。【注释】[1] 泰初:远古的开头。[2] 无有:没有存在。无名:没有名称。[3] 合喙鸣:和鸟兽的鸣叫一样。喙,鸟兽的嘴。[4] 缗缗:无心的样子。[5] 玄德:天德。[6] 大顺:道。夫子问于老聃曰:“有人治道若相放[1] ,可不可,然不然。辩者有言曰[2] :‘离坚白若县宇[3] 。’若是,则可谓圣人乎?”老聃曰:“是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执留之狗成思,猿狙之便自山林来。丘,予告若,而所不能闻与而所不能言,凡有首、有趾、无心、无耳者众,有形者与无形无状而皆存者尽无[4] 。其动止也,其死生也,其废起也[5] ,此又非其所以也[6] 。有治在人,忘乎物,忘乎天,其名为忘己,忘己之人,是之谓入于天[7] 。”【注释】[1] 相放:互相仿效。放,通“仿”。[2] 辩者:指公孙龙之流。[3] 离:分析。[4] 无形无状:指道。尽无:表示非常罕见。[5] 起:兴起。[6] 非其所以:并非是他有心要做的。[7] 入于天:符合了天道。将闾葂见季彻曰[1] :“鲁君谓葂也曰:‘请受教。’辞不获命[2] ,既已告矣,未知中否[3] ,请尝荐之[4] 。吾谓鲁君曰:‘必服恭俭,拔出公忠之属而无阿私[5] ,民孰敢不辑[6] !’”季彻局局然笑曰[7] :“若夫子之言,于帝王之德,犹螳螂之怒臂以当车轶[8] ,则必不胜任矣。且若是,则其自为处危,其观台多物[9] ,将往投迹者众[10] 。”将闾葂覤覤然惊曰[11] :“葂也汒若于夫子之所言矣[12] 。虽然,愿先生之言其风也[13] 。”季彻曰:“大圣之治天下也,摇荡民心[14] ,使之成教易俗[15] ,举灭其贼心而皆进其独志[16] ,若性之自为[17] ,而民不知其所由然。若然者,岂兄尧、舜之教民[18] ,溟涬然弟之哉[19] ?欲同乎德而心居矣。”【注释】[1] 将闾葂:姓将闾,名葂。季彻:姓季,名彻。二人事迹已不可考。[2] 辞不获命:推辞而得不到允许。[3] 中:当。指合乎天道。[4] 荐:陈,陈述。[5] 拔出:提拔起。公忠之属:公正尽责的那类人。阿:偏。私:指宠爱、亲近的人。[6] 辑:和睦,顺从。[7] 局局:笑的状声词,相当于“格格”。[8] 当:通“挡”。轶:车辙。这里指车轮。[9] 观台:宫门两边的楼台。多物:指观台上载着许多法律条文。[10] 投迹:举足而来。[11] 覤覤然:惊慌的样子。[12] 汒:模糊,不清楚。若:然。[13] 风:大略。[14] 摇荡:鼓舞。[15] 成教易俗:接受天道的教化,改变世俗的习惯。教,指道家的教化。[16] 贼心:有害之心。独志:一心所向往,指得道的心愿。[17] 若:顺。[18] 兄:称之为兄,表示推崇。[19] 溟涬:混沌不分明的样子。子贡南游于楚[1] ,反于晋[2] ,过汉阴[3] ,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4] ,凿隧而入井[5] ,抱瓮而出灌[6] ,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7] 。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8] ,后重前轻,挈水若抽[9] ;数如泆汤[10] ,其名为槔[11] 。”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12] ;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13] ,俯而不对。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14] ,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15] !”子贡卑陬失色[16] ,顼顼然不自得[17] ,行三十里而后愈[18] 。其弟子曰:“向之人何为者邪?夫子何故见之变容失色,终日不自反邪[19] ?”曰:“始以为夫子为天下一人耳[20] ,不知复有夫人也。吾闻之夫子,事求可,功求成。用力少,见功多者,圣人之道。今徒不然。执道者德全,德全者形全,形全者神全。神全者,圣人之道也。讬生与民并行而不知其所之[21] ,汒乎淳备哉[22] !功利、机巧必忘夫人之心。若夫人者,非其志不之,非其心不为。虽以天下誉之,得其所谓,謷然不顾[23] ;以天下非之,失其所谓,傥然不受[24] 。天下之非誉,无益损焉,是谓全德之人哉!我之谓风波之民[25] 。”反于鲁,以告孔子,孔子曰:“彼假修浑沌氏之术者也,识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内,而不治其外。夫明白入素[26] ,无为复朴[27] ,体性抱神,以游世俗之间者,汝将固惊邪[28] ?且浑沌氏之术,予与汝何足以识之哉!”【注释】[1] 子贡:孔子弟子。楚:诸侯国名,曾建都于今湖北江陵。[2] 晋:诸侯国名,在今山西一带。[3] 汉:汉水。阴:江河的南面称阴。[4] 丈人:对长者的称呼。方将:正在。圃:菜园。畦:田园中用沟隔开的小块区域。[5] 隧:指通入井的道路。[6] 出灌:出来灌溉菜地。[7] 搰搰:用力的样子。见功寡:功效差。[8] 机:机械。[9] 挈:取。抽:提。[10] 数:快。泆汤:溢出的沸汤。[11] 槔:汲水的机械。[12] 生:通“性”。[13] 瞒然:惭愧的样子。[14] 拟圣:以圣人自比。[15] 乏:废,阻碍。[16] 卑陬:惭愧不安的样子。[17] 顼顼然:低垂着头的样子。[18] 愈:指恢复常态。[19] 反:复,指恢复常态。[20] 天下一人:天下只有一个圣人(指孔子)。[21] 讬生:寄生在世上。[22] 淳:通“纯”,纯洁。[23] 謷然:自得的样子。[24] 傥然:无心的样子。[25] 风波之民:容易受是非与功利等所影响而波动的人。[26] 明白入素:心地明净,达到纯素的境界。[27] 复朴:返归自然。[28] 固:胡,何。谆芒将东之大壑[1] ,适遇苑风于东海之滨。苑风曰:“子将奚之?”曰:“将之大壑。”曰:“奚为焉?”曰:“夫大壑之为物也,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2] ,吾将游焉。”苑风曰:“夫子无意于横目之民乎[3] ?愿闻圣治[4] 。”谆芒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5] ,拔举而不失其能,毕见其情事而行其所为,行言自为而天下化,手挠顾指[6] ,四方之民莫不俱至,此之谓圣治。”“愿闻德人。”曰:“德人者,居无思,行无虑,不藏是非美恶。四海之内共利之之谓悦,共给之之谓安;怊乎若婴儿之失其母也[7] ,傥乎若行而失其道也[8] 。财用有余而不知其所自来,饮食取足而不知其所从,此谓德人之容。”“愿闻神人。”曰:“上神乘光[9] ,与形灭亡,此谓照旷[10] 。致命尽情,天地乐而万事销亡,万物复情[11] ,此之谓混冥。”【注释】[1] 谆芒:与下句的苑风都是庄子杜撰的人名。谆芒:意思是或云或雾气。苑风:意思是游世俗。大壑:指东海。[2] 酌:取。竭:干涸。[3] 横目之民:因为人的两眼扁平,横生于面,故称。[4] 圣治:圣人之治。[5] 官施:政令措施。[6] 手挠顾指:挥手指示,举目顾盼。[7] 怊:惆怅。[8] 傥:无心的样子。[9] 上神:指神人的精神,因为这是最高的精神境界,故称上神。乘光:放射光芒。乘,用。[10] 照旷:照彻空旷。照,明。旷,空。[11] 情:真,引申为自然。门无鬼与赤张满稽观于武王之师[1] 。赤张满稽曰:“不及有虞氏乎!故离此患也[2] 。”门无鬼曰:“天下均治而有虞氏治之邪?其乱而后治之与?”赤张满稽曰:“天下均治之为愿,而何计以有虞氏为?有虞氏之药疡也[3] ,秃而施髢[4] ,病而求医。孝子操药以修慈父[5] ,其色燋然[6] ,圣人羞之。至治之世,不尚贤,不使能;上如标枝[7] ,民如野鹿,端正而不知以为义,相爱而不知以为仁,实而不知以为忠,当而不知以为信,蠢动而相使[8] ,不以为赐[9] 。是故行而无迹,事而无传。”【注释】[1] 门无鬼、赤张满稽:都是庄子杜撰的人名。师:军队。[2] 离:通“罹”,遭。[3] 药:治疗。疡:头疮。[4] 髢:假发。[5] 修:调理。[6] 燋然:憔悴的样子,表示忧虑。[7] 标枝:树末端的枝。[8] 蠢动:蠕动。相使:互相役使,指互相帮助。[9] 赐:恩赐。孝子不谀其亲[1] ,忠臣不谄其君[2] ,臣子之盛也[3] 。亲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子;君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则世俗谓之不肖臣。而未知此其必然邪?世俗之所谓然而然之,所谓善而善之,则不谓之道谀之人也[4] 。然则俗固严于亲而尊于君邪!谓己道人[5] ,则勃然作色,谓己谀人,则怫然作色。而终身道人也,终身谀人也,合譬饰辞聚众也[6] ,是终始本末不相坐。垂衣裳[7] ,设采色[8] ,动容貌[9] ,以媚一世,而不自谓道谀;与夫人之为徒[10] ,通是非[11] ,而不自谓众人,愚之至也。知其愚者,非大愚也;知其惑者,非大惑也。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12] 。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适者犹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则劳而不至,惑者胜也。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13] ,不可得也,不亦悲乎!大声不入于里耳[14] ,《折杨》《皇荂》[15] ,则嗑然而笑[16] 。是故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以二跂踵惑[17] ,而所适不得矣。而今也以天下惑,予虽有祈向,其庸可得邪!知其不可得也而强之,又一惑也,故莫若释之而不推。不推,谁其比忧?厉之人夜半生其子[18] ,遽取火而视之[19] ,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20] 。【注释】[1] 谀:奉承。[2] 谄:讨好。[3] 盛:最。[4] 道谀:谄谀。[5] 道人:阿谀奉承之人。[6] 合譬:凑合比喻。饰辞:修饰言辞。[7] 垂衣裳:表示讲究装饰。垂,穿挂。上叫衣,下叫裳。[8] 采色:神色,颜色。[9] 动容貌:变动着意态、表情。[10] 夫人:指世俗的人。为徒:同党同群。[11] 通:同。[12] 不灵:不灵通。[13] 祈向:祈求向往,意即希望。[14] 大声:高雅的乐音。[15] 《折杨》《皇荂》:都是通俗的乐曲名。[16] 嗑:笑的状声词。[17] 跂踵:裹足不前。[18] 厉:丑恶。[19] 遽:急。[20] 汲汲然:匆忙、紧张的样子。百年之木,破为牺樽[1] ,青黄而文之[2] ,其断在沟中。比牺樽于沟中之断,则美恶有间矣[3] ,其于失性一也[4] 。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5] ,然其失性均也。且夫失性有五:一曰五色乱目,使目不明;二曰五声乱耳,使耳不聪;三曰五臭薰鼻[6] ,困惾中颡[7] ;四曰五味浊口[8] ,使口厉爽[9] ;五曰趣舍滑心[10] ,使性飞扬[11] 。此五者,皆生之害也,而杨、墨乃始离跂自以为得[12] ,非吾所谓得也。夫得者困,可以为得乎?则鸠鸮之在于笼也[13] ,亦可以为得矣。且夫趣舍声色以柴其内[14] ,皮弁、鹬冠、搢笏、绅修以约其外[15] ,内支盈于柴栅[16] ,外重纆缴[17] ,睆睆然在纆缴之中而自以为得[18] ,则是罪人交臂、历指,而虎豹在于囊槛[19] ,亦可以为得矣。【注释】[1] 牺樽:雕刻成牺牛形状的樽,是名贵的祭神器具。[2] 文:粉饰,画上文彩。[3] 间:分别。[4] 失性:丧失了树木本来的天性。[5] 行义:品行。[6] 五臭:羶、焦、香、腥、朽。臭,气味。[7] 困惾:闭塞。中:中伤。颡:额。[8] 浊:霑汙。[9] 厉:病。爽:伤。[10] 趣舍:取舍。滑:乱。[11] 飞扬:驰骋浮动,意指心猿意马。[12] 离跂:阔步,得意洋洋的样子。[13] 鸮:又叫鸱鸮、鹪鹩,似麻雀大小。在于笼:说明受困。[14] 柴其内:如柴木一样充塞在心胸之中。[15] 皮弁:用皮做的一种帽子,形状如瓜皮帽。鹬冠:用鹬毛装饰的帽子。鹬,鸟名。冠缙:插。笏:手板,用玉或象牙、木做成,上朝时拿着,有事记在上面以备忘。绅:大带。修:长。[16] 支盈:塞满。栅:木排。[17] 重:再加上。纆:绳索。缴:缠绕。[18] 睆睆然:睁着眼睛的样子。[19] 历指:古代酷刑的一种,用几支小木棒,穿上绳子,把手指夹绑着。历,通“枥”。槛:圈,用来捕捉老虎的。天道天道运而无所积[1] ,故万物成[2] ;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3] ;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4] ,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5]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6] ,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7] ,平中准[8] ,大匠取法焉[9] 。水静犹明,而况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10] ,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乎此以南乡[11] ,尧之为君也;明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玄圣素王之道也[12] 。以此退居而闲游,江海山林之士服[13] ;以此进为而抚世[14] ,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注释】[1] 运:动。积:停滞。[2] 成:生成。[3] 归:归附。[4] 六通四辟:全面通晓。辟,开通。帝王之德:帝道。[5] 昧然:懵懵懂懂、不自觉的样子。[6] 铙:通“挠”,干扰。[7] 明烛:清楚地照见。烛,照。[8] 准:水准。[9] 大匠:高明的工匠。取法:拿来作为效法的标准。[10] 俞俞:从容自得的样子。[11] 乡:通“向”。[12] 玄圣素王:指所谓具有被天下人仰慕崇拜的道德品质,但并不处于帝王职位的人。[13] 江海山林之士:隐士。[14] 抚世:抚养天下百姓,实际就是统治人民。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1] ,此之谓大本大宗[2] ,与天和者也[3] ;所以均调天下[4] ,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齑万物而不为义[5] ,泽及万世而不为仁[6] ,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7] ,此之为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8] ,其死也物化[9] 。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10] 。’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鬼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11] ,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12]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13] ;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14]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15] ,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16] ,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17] ,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18] 。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19] ,驰万物[20] ,而用人群之道也[21] 。本在于上,末在于下[22] ;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23] ,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24] ,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形名比详[25] ,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毛之容[26] ,乐之末也;哭泣衰绖[27] ,隆杀之服[28] ,哀之末也[29] 。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30] 。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31] ;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32] 。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33] ,朝廷尚尊[34] ,乡党尚齿[35] ,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36] ,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37] ,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38] ,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39] ,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40] 。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41] ,以此治物[42] ,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43] ,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44] :“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45] ,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46] ,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47] 。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注释】[1] 天地之德:无为。[2] 大本大宗:最根本。[3] 天:自然。和:顺。[4] 均调天下:使天下均平协调。[5] 齑:调和。[6] 泽:施恩。[7] 刻雕:塑造。[8] 天行:自然的运动。[9] 物化:事物的转化。[10] 同波:合流。[11] 祟:鬼神给人造成灾祸。[12] 畜:养,管理。[13] 不臣:不成为臣民。[14] 不主:不成为君主。[15] 知:通“智”。落:通“络”,包罗。[16] 辩:口才。雕:粉饰。[17] 化:自然化育。[18] 功:成功。[19] 乘:驾驭。[20] 驰:驱使。[21] 用:劳役。[22] 末:枝节,末流。[23] 五兵:五种兵器。[24] 五刑:劓、墨、刖、宫、大辟。[25] 形名:名实,循名责实。比:比较,参验。详:详审,考核。[26] 羽:鸟毛。旄:兽毛。[27] 衰:丧服。绖:麻冠带。[28] 隆:加隆,提级。杀:降杀,降级。[29] 哀之末:哀悼中的皮毛。[30] 取象:效法。[31] 区:通“句”。句即屈生植物的幼芽。[32] 流:进行。[33] 尚:推崇,讲究。[34] 尊:指爵禄的高低。[35] 齿:指年龄的大小。[36] 分守:职责。[37] 因任:因才任职。[38] 原省:考察。[39] 处宜:安排得当。[40] 袭:因,根据。情:实,实际。[41] 畜下:抚养百姓。[42] 治物:处理事情。[43] 归其天:复归于自然。[44] 书:未知指哪一本书。[45] 骤:一开头,首先。[46] 倒、迕:都是反的意思。[47] 曲之人:指一管之见而不懂大道的人。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1] ?”尧曰:“吾不敖无告[2] ,不废穷民,苦死者[3] ,嘉孺子而哀妇人[4] 。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5] ,云行而雨施矣[6] 。”尧曰:“胶胶扰扰乎[7] !子,天之合也[8] ;我,人之合也[9]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注释】[1] 天王:实际就是帝王。[2] 敖:通“傲”,傲慢。无告:指有苦无处诉的穷人。[3] 苦死者:悲悯死者。[4] 嘉:亲善。孺子:小孩。[5] 经:常则,规律。[6] 行:浮动。施:施降。[7] 胶胶:纠缠的样子,形容扰乱。[8] 天之合:与天道相和顺,即顺乎自然。[9] 人之合:追求在人事上相协调,而忘乎自然。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1] :“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2] ,免而归居[3] ,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4] 。”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繙六经以说[5] 。老聃中其说[6] ,曰:“大谩[7] ,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8] ,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噫,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9] ,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10] ,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11] ,若击鼓而求亡子焉?噫,夫子乱人之性也!”【注释】[1] 子路:孔子弟子,姓仲名由。谋:筹谋,指为孔子想办法。[2] 征藏史:收集管理图书典籍的秘书官。征藏,收藏。[3] 免:免去征藏史之职。归居:回家隐居。[4] 因:由,通过。[5] 繙:演绎。[6] 中:打断。[7] 大:通“太”。谩:通“漫”,漫无边际。[8] 中心:心地中正不偏。物恺:与外物相和悦。恺,和悦。[9] 群:指群居的地方。[10] 循道:顺沿天道。循,顺。趋:向前走。[11] 偈偈:用尽力气的样子。偈,通“竭”。揭:高举。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1] :“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2] ,百舍重趼而不敢息[3] 。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4] ,而弃妹之者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5] ,今吾心正郤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6] ,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7] ,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8] ,而目冲然[9] ,而颡頯然[10] ,而口阚然[11] ,而状义然[12] ,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13] ,察而审[14] ,知巧而睹于泰[15] ,凡以为不信。边竟有人焉[16] ,其名为窃。”【注释】[1] 士成绮:姓士成,名绮。事迹已不可考。[2] 固:通“故”。[3] 百舍:形容路远。舍,古时行三十里或三十五里一止宿,叫作一舍。趼:通“茧”,脚掌因走路摩擦而生成的硬皮。[4] 鼠壤:老鼠生活的地方。余蔬:吃剩的菜食。[5] 刺:讽刺。[6] 服:服从、接受。[7] 雁行:像雁一样斜步而行。避影:像要避开自己的影子一样侧着身体。[8] 崖然:容态高傲、自命不凡的样子。[9] 冲然:目光注视的样子。[10] 頯然:形容宽大高亢。[11] 阚然:张口动唇的样子。[12] 义然:高傲的样子。义,通“峨”。[13] 机:弓上的机关。[14] 察而审:过分明察而又固执。审,守。[15] 泰:太过。[16] 竟:通“境”。夫子曰[1] :“夫道,于大不终[2] ,于小不遗[3] ,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4] !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5] ,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6] ,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7] 。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8] ,至人之心有所定矣。”【注释】[1] 夫子:指老子。[2] 不终:无穷无尽。[3] 不遗:毫无遗漏。[4] 至人:得道的人。[5] 奋:争。棅:通“柄”,权柄。偕:同。[6] 极:尽。真:本性。[7] 困:束缚,局限。[8] 宾:通“摈”,抛弃。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1] 。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注释】[1] 贵言:珍重语言。传书:以书册相传授。桓公读书于堂上[1] ,轮扁斫轮于堂下[2] ,释椎凿而上[3] ,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4] !”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5] ,疾则苦而不入[6] 。不徐不疾[7] ,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魄已夫!”【注释】[1] 桓公:齐桓公。[2] 扁:人名,是个做车轮的木匠,故称做轮扁。斫:砍削。[3] 释:放下。椎、凿:都是木匠用的工具。[4] 糟魄:指古人遗言。魄,通“粕”。[5] 徐:缓,宽。甘:松滑。固:坚固。[6] 疾:急,紧。苦:涩滞。[7] 不徐不疾:松紧适宜。天运“天其运乎?地其处乎[1] ?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2] ?孰居无事而推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3] ?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4] ?孰居无事淫乐而劝是[5] ?风起北方,一西一东,在上彷徨,孰嘘吸是[6] ?孰居无事而披拂是[7] ?敢问何故?”巫咸祒曰[8] :“来!吾语汝。天有六极五常[9] ,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10] ,治成德备[11] ,监照下土[12] ,天下戴之[13] ,此谓上皇[14] 。”【注释】[1] 处:止。[2] 维纲:维系。[3] 意者:或者。机:关。缄:闭。[4] 隆:兴。施:降。[5] 淫乐:古代神话常常把云雨看作是天地的交媾,故称为淫乐。[6] 嘘:吹。[7] 披拂:扇动。[8] 巫咸:神巫名咸。祒:巫咸的寄名。[9] 天:兼指天地。六极:东西南北上下六个方面的极限。五常:金、木、水、火、土五行。[10] 九洛:指九畴洛书。据《书·洪范》记载:禹治洪水,天帝把洛水神背上所显示的书赐给禹。书上所谈的内容共分九类,都是治天下的大法,其中谈到有五行六极。这本书就称为洛书。[11] 治成:实现了太平。德备:道德完备。[12] 监照:由上照下。[13] 戴:爱戴,尊崇。[14] 上皇:至高无上的上古帝王。商大宰荡问仁于庄子[1] 。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2] ,何为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大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矣,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3] ,北面而不见冥山[4] ,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以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5] ,不足多也[6] 。故曰,至贵,国爵并焉[7] ;至富,国财并焉[8] ;至愿[9] ,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10] 。”【注释】[1] 商:宋国。因宋国是商的后代,故称。大宰:官名。荡:大宰名。[2] 父子:指虎狼父子。[3] 郢:战国时楚国国都,在今湖北江陵北部。[4] 冥山:在郢都北面,即今河南信阳。[5] 勉:努力。役:劳役。[6] 多:赞颂。[7] 国爵:国君的爵位。[8] 国财:全国的资财。[9] 至愿:最高的愿望。[10] 渝:通“逾”,改变。北门成问于黄帝曰[1] :“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2] ,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3] ,卒闻之而惑[4] ;荡荡默默[5] ,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6] !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7] ,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8] ,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9] ,吾惊之以雷霆[10] ;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11] ;所常无穷[12] ,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阬满阬[13] ;涂郤守神[14] ,以物为量。其声挥绰[15] ,其名高明[16] 。是故鬼神守其幽[17] ,日月星辰行其纪[18] 。吾止之于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19] ,倚于槁梧而吟[20] 。目知穷乎所欲见[21] ,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22] 。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23] ,故若混逐丛生[24] ,林乐而无形[25] ;佈挥而不曳[26] ,幽昏而无声[27] 。动于无方[28] ,居于窈冥[29] ;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30] ,不主常声[31] 。世疑之,稽于圣人[32] 。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33] 。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34] ,无言而心说。故有焱氏为之颂曰[35] :‘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36] ,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37] 。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38] ;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注释】[1] 北门成:姓北门,名成,黄帝的臣子。[2] 张:设,演奏。《咸池》:乐曲名。[3] 怠:心意松弛。[4] 惑:心神不定。[5] 荡荡:恍恍惚惚。默默:昏昏暗暗。[6] 殆:恐怕。[7] 迭起:指四季更替。[8] 清:指天。浊:指地。[9] 蛰虫:冬眠的虫。作:动。[10] 霆:电。[11] 偾:跌倒。[12] 所常:所以为常,常态。[13] 阬:通“坑”。[14] 涂:塞。守:停留。[15] 挥绰:悠扬,表现了“阴阳之和”。[16] 高明:高亢明快,表现了“日月之明”。[17] 幽:阴暗的地方。[18] 纪:轨道。[19] 傥然:无心的样子。四虚:四方渺茫空虚。[20] 槁梧:枯槁的梧桐树。[21] 知:通“智”。[22] 委蛇:亦作“逶迤”,形容情态的舒缓宽闲。[23] 调:和。[24] 混逐:混杂一起,相互追逐。丛生:丛聚并生。[25] 林乐:群乐,犹今合奏。无形:指合奏时众音协调,混然一体,无法分辨各音的具体情状。[26] 佈挥:张扬。曳:牵引。[27] 幽昏:指情意深沉。[28] 无方:没有一定的格式。[29] 居:止。窈冥:深沉玄妙的样子。[30] 行流:发展流动。散徙:分散运转。[31] 常声:故常之声。犹今说老调子。[32] 稽:考,验。[33] 达:通。遂:顺。[34] 天机:天然的神理。五官:耳、目、鼻、口、心。[35] 焱:同“炎”。有炎氏,神农氏。[36] 无接:无法捉摸。[37] 祟:神出以惊人。[38] 遁:逃匿。孔子西游于卫[1] 。颜渊问师金曰[2] :“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3] !”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4] ,盛以箧衍[5] ,巾以文绣[6] ,尸祝齐戒以将之[7] 。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脊,苏者取而爨之而已[8] 。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9] 。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聚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寻常[10] 。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11] ,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12] ,舍之则仰[13] 。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14] ,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15] ,其犹柤梨橘柚邪[16] !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17] ,彼必龁啮挽裂[18] ,尽去而后慊[19] 。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20] ,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走。彼知矉美,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注释】[1] 卫:国名,在今河南一带。[2] 师金:鲁太师名金。[3] 而:你。穷:倒霉。[4] 刍狗:用茅草扎成狗的形状,用来祭神的。[5] 盛:装。箧:竹箱子之类。[6] 巾:覆盖。[7] 齐:通“斋”。[8] 苏者:割草的人。爨:烧。[9] 眯:被鬼魔所惊吓。[10] 寻常:八尺为寻,二寻为常。[11] 彼:他,指孔丘。无方:没有定向。传:传车、驿车。[12] 引:拉。[13] 舍:放弃。[14] 矜:尚,珍重。[15] 譬:比方。[16] 柤:通“楂”,这种树的果实叫山楂,味酸。[17] 猨狙:猿猴。[18] 彼:指猨狙。龁啮:咬。挽裂:扯破。[19] 慊:满意。[20] 病心:心痛。矉:通“颦”,皱眉。里:居里。相传二十五家为一里。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1] 。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2] ,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3] ,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4] ,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5] ,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佗也[6] ,中无主而不止[7] ,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8] ,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9] 。“古之至人,假道于仁[10] ,托宿于义[11] ,以游逍遥之虚[12] ,食于苟简之田[13] ,立于不贷之圃[14] 。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之采真之游[15] 。“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16] ,不能与人柄[17] 。操之则栗[18] ,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19] ,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20] ,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21] 。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22] 。”【注释】[1] 沛:今江苏沛县。[2] 度数:制度条款。[3] 阴阳:指关于阴阳变化的理论。[4] 使:假使。献:恭敬地送给。[5] 进:送上。[6] 佗:通“他”。[7] 中:内心。主:主宰者,指主意。止:留。[8] 蘧庐:旅舍。[9] 觏:见。[10] 假道:借路。[11] 托宿:寄居,意即姑且利用一下。[12] 虚:通“墟”,境界。[13] 苟简:苟且简略。[14] 不贷:只求自给自足,无须贷出。[15] 采真:神采纯真。[16] 亲权:热衷于权势。[17] 柄:权位。[18] 操:掌握。栗:恐惧。[19] 鉴:察觉。[20] 正之器:治理好天下的手段。[21] 湮:止,停滞。[22] 天门:天道之门。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穅眯目[1] ,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2] ,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3] ,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4] ,吾子亦放风而动[5] ,总德而立矣[6] ,又奚杰然[7] 若负建鼓而求亡子者邪[8] ?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9] 。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10] ?”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11] ,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12] 。老聃方将倨堂而应[13] ,微曰:“予年运而往矣[14] ,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皇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15] 。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16] ,民孕妇十月而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17] ,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汝,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虿蠍之尾[18] ,鲜规之兽[19] ,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立不安[20] 。【注释】[1] 眯:物入目为害。[2] 虻:昆虫的一种,身体灰黑,翅透明,生活在野草丛中,雄的吸植物的叶液,雌的吸人畜的血。噆:嘬。[3] 憯:通“惨”,毒害。[4] 吾子:您。天下:天下的人。朴:自然纯朴的本质。[5] 放:通“仿”,随。[6] 总:持。德:天德。立:自立。[7] 杰然:用力的样子。[8] 建鼓:大鼓。[9] 日黔:每日染黑。黔,黑色,这里作动词用。[10] 规:规诲,教导。[11] 嗋:合。[12] 以孔子声:凭着孔子的名声。[13] 倨堂:坐在堂上。[14] 年运而往:行年老迈。[15] 系:连。声名:名声。[16] 竞:争。[17] 伦:伦理。[18] 其知:指三皇五帝之智。憯:通“惨”,毒害。蠍:是一种尾巴有毒的虫,长尾的叫虿,短尾的叫蝎。[19] 鲜规:不守法度。鲜规之兽:不驯服的野兽,如虎豹等。[20] 蹴蹴然:心神不安的样子。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1] ;以奸者七十二君[2] ,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3] ,一君无所钩用[4] 。甚矣夫!人之难说也[5] ,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6] ,眸子不运而风化[7] ;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8] 。苟得于道[9] ,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10] ,鱼傅沫[11] ,细要者化[12] ,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注释】[1] 孰:通“熟”,熟悉。故:事。[2] 奸:求,求官禄。七十二:并非实数,只是泛言其多。[3] 明:阐明,宣扬。周:指周公旦。召:指召公。[4] 钩:取。[5] 说:说服。[6] 白鶂:一种水鸟。[7] 眸:眼中瞳人。风:交配。化:孕育。[8] 壅:塞。[9] 道:指不壅之道。[10] 乌鹊:乌鸦和鹊。孺:孵化而生子。[11] 傅沫:指以口沫相交而受孕。[12] 细要:指蜾蠃之类。要,通“腰”。刻意刻意尚行[1] ,离世异俗[2] ,高论怨诽[3] ,为亢而已矣[4] ;此山谷之士[5] ,非世之人[6] ,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7] 。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8] ;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9] ,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10] ,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11] 。就薮泽[12] ,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13] ,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14] ,吐故纳新[15] ,熊经鸟申[16] ,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17] ,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18] 。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道引而寿,无不忘也[19] ,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20] 。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注释】[1] 刻意:在思想意志上严厉地要求自己。尚行:在行为上力求做到高尚。[2] 离世异俗:超脱世俗。[3] 怨诽:对时势不满和非议。[4] 为亢:为了表现清高。亢,高。[5] 山谷:指隐居山谷。[6] 非世:对抗社会。[7] 枯槁:指身体枯毁。赴渊:指投水自杀。[8] 修:修身。[9] 正上下:维护上下等级。[10] 尊主:推崇君主,维护君权。[11] 致功:致力。并兼:指并兼别的诸侯国。[12] 就:到。薮泽:湖泽。[13] 江海:指隐居在江海。[14] 呴:通“嘘”。[15] 吐故:吐出体内混浊的空气。纳新:吸进新鲜的空气。[16] 熊经:像熊一样悬吊在树上。经,悬吊。鸟申:像鸟一样伸展身体。申,通“伸”。[17] 导引:指导引灵气。[18] 寿考:长寿。考,老。[19] 无不忘:一切无心。[20] 澹然:淡漠的样子。无极:无限。故曰:夫恬惔寂寞虚无无为[1] ,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2] 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3] ,其死也物化[4] ;静而与阴同德[5] ,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6] ,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7] ,循天之理。  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8] ,其死若休[9] 。不思虑,不豫谋[10] 。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忤[11] ,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惔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注释】[1] 惔:通“淡”。[2] 休焉:宽容的样子。[3] 天行:天道的运行,自然的变化发展。[4] 物化:物理的必然变化。[5] 德:行。[6] 感:共鸣。[7] 去:抛弃。知:通“智”。故:习惯。[8] 浮:轻。[9] 休:休息。[10] 豫谋:预测未来的事。豫,通“预”。[11] 于:与。忤:逆,抵触。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1] ,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2] 。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惔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剑者[3] ,柙而藏之[4] ,不敢轻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5] ,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6] ,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7] 。纯素之道,惟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8] ,合于天伦[9]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人尚志,圣人贵精[10] 。”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11] ,谓之真人。【注释】[1] 郁:积滞。闭:闭塞。[2] 象:反映。[3] 干:古代小国名,后被吴国所灭,这里代指吴国。[4] 柙:通“匣”。[5] 四达并流:四通八达,无处不流。[6] 蟠:遍及。[7] 同帝:取意于如同天帝。[8] 一之精通:精通纯一之道。[9] 天伦:自然之理。[10] 精:纯粹。[11] 体:体现。缮性缮性于俗学[1] ,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2] ,以求致其明[3] ;谓之蔽蒙之民[4]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5] ,而和理出其性[6] 。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7] ,义也;义明而物亲[8] ,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9] ,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10] ,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11] ,德则不冒[12] ,冒则物必失其性也。【注释】[1] 俗学:指当时流行的儒学、法学等。[2] 滑:治。欲:情。俗思:指追求名位等世俗观念。[3] 致:得到。明:明智。[4] 蔽蒙:蒙蔽,昏庸闭塞。[5] 交相养:互相保养。[6] 和理:指道理。[7] 无不理:没有不合天理的。[8] 义明:义理明白。物亲:与物相亲。[9] 纯实:朴实。[10] 信行:以信为行,言行讲信用。容体:以容为体,一切以宽容为主。顺:合。[11] 蒙:蒙受。[12] 冒:覆盖,引申为外加。古之人,在混芒之中[1] ,与一世而得澹漠焉[2] 。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得节[3] ,万物不伤,群生不夭[4] ,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5] 。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羲始为天下[6] ,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7] ,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8] ,(氵枭)淳散朴[9] ,离道以为,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10] ,益之以博[11] 。文灭质[12] ,博溺心[13] ,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14] ,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15] ,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16] 。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17] ,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18] ;此存身之道也。【注释】[1] 混芒:混混沌沌。[2] 与:相处。得:能。[3] 得节:与节令相适应。[4] 夭:夭折。[5] 至一:指最纯粹的时代。[6] 燧人:是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发明钻木取火,改生食为熟食。伏羲:是传说中后于燧人氏的远古帝王,开始驯服野兽,发明畜牧业。[7] 神农:传说是远古时代发明农业的帝王。黄帝:上古帝王,又叫轩辕氏。[8] 兴:开始。治化:统治、教化。流:风气。[9] (氵枭)淳散朴:破坏了淳朴的风气。(氵枭),挠乱。[10] 附:加。文:粉饰,指花言巧语等。[11] 益:增。博:博学,指旁征博引之类。[12] 灭质:掩盖了纯朴的本质。[13] 溺心:淹没了天然的心性。[14] 交相丧:相互败坏。[15] 伏:藏。[16] 时命:世运。谬:乱,指背离天道而言。[17] 大行:盛行,指天道盛行。[18] 深根:使根长得深深的。宁极:使本扎得稳稳的。宁,静,不动。极,本。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1] ,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2] ,德固不小识[3] 。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4] 。乐全之谓得志[5] 。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6] ,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7] ,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8] ,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9] ,不为穷约趋俗[10] ,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11] ,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12] 。故曰,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注释】[1] 穷德:使自己的心性困惑。[2] 小行:与大道相违背的行为。[3] 小识:与天德相违背的见识。[4] 正己:指培养自己以合乎大道。[5] 乐全:保全内心纯朴的心性。[6] 轩冕:这里指代高官厚禄。[7] 傥:偶然。[8] 圉:御,抵挡。[9] 肆志:快意。[10] 穷约:穷困。趋俗:随波逐流,趋炎附势。[11] 寄:指轩冕之类。去:失去。[12] 荒:通“慌”,迷乱。秋水秋水时至[1] ,百川灌河[2] ,泾流之大[3] ,两涘渚崖之间[4] ,不辨牛马。于是河伯欣然自喜[5] ,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6] ,望洋向若而叹曰[7] :“野语有之曰[8] :‘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9] ,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10]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11] ;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12] ;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13] ,束于教也[14] 。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15] ,不知何时已而不虚[16] ;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长,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17] ,自以比形于天地[18] ,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19] ,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20] ?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大仓乎[21] ?号物之数谓之万[22] ,人处一焉;人卒九州[23] ,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24] ,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25] ,任士之所劳[26] ,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27] ,仲尼语之以为博[28] ,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29]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30] ,时无止,分无常[31] ,终始无故[32] 。是故大知观于远近[33] ,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曏今故[34] ,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35] ,知时无止;察乎盈虚[36] ,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37] ;明乎坦涂[38] ,故生而不说[39] ,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40] ,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41] ,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42] !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43] ,自大视细者不明[44] 。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45] ;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致者,不期精粗焉。是故大人之行,不出乎害人,不多仁恩;动不为利,不贱门隶[46] ;货财弗争,不多辞让;事焉不借人,不多食乎力[47] ,不贱贪污;行殊乎俗,不多辟异[48] ;为在从众,不贱佞谄;世之爵禄不足以为劝,戮耻不足以为辱[49] ;知是非之不可为分,细大之不可为倪[50] 。闻曰:‘道人不闻,至德不得,大人无己。’约分之至也[51] 。” [image \"LSQT-089河伯\" file=Image00075.jpg] 河伯河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黄河水神,原名冯夷,也作“冰夷”。在《抱朴子·释鬼篇》里说他过河时淹死了,就被天帝任命为河伯,管理河川。河伯曰:“若物之外,若物之内,恶至而倪贵贱[52] ?恶至而倪小大?”北海若曰:“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等矣[53] 。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54] ,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55] 。昔者尧、舜让而帝[56] ,之、哙让而绝[57] ;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58] 。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59] ,未可以为常也。梁丽可以冲城[60] ,而不可以窒穴[61] ,言殊器也[62] ;骐骥骅骝[63] ,一日而驰千里,捕鼠不如狸狌[64] ,言殊技也;鸱鸺夜撮蚤[65] ,察毫末,昼出瞋目[66] ,而不见丘山,言殊性也。故曰,盖师是而无非,师治而无乱乎[67] ?是未明天地之理,万物之情者也。是犹师天而无地,师阴而无阳,其不可行明矣。然且语而不舍,非愚则诬也[68] 。帝王殊禅[69] ,三代殊继[70] 。差其时[71] ,逆其俗者,谓之篡夫[72] ;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徒[73] 。默默乎河伯!女恶知贵贱之门,小大之家!”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吾辞受趣舍[74] ,吾终奈何?”北海若曰:“以道观之,何贵何贱,是谓反衍[75] ;无拘而志[76] ,与道大蹇[77] 。何少何多,是谓谢施[78] ;无一而行,与道参差。严严乎若国之有君[79] ,其无私德;繇繇乎若祭之有社[80] ,其无私福;泛泛乎其若四方之无穷[81] ,其无所畛域。兼怀万物[82] ,其孰承翼[83] ?是谓无方[84] 。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死生,不恃其成;一虚一满,不位乎其形。年不可举[85] ,时不可止;消息盈虚[86] ,终则有始。是所以语大义之方[87] ,论万物之理也。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将自化。”河伯曰:“然则何贵于道耶?”北海若曰:“知道者必达于理,达于理者必明于权[88] ,明于权者不以物害己。至德者,火弗能热,水弗能溺,寒暑弗能害,禽兽弗能贼。非谓其薄之也[89] ,言察乎安危,宁于祸福,谨于去就,莫之能害也。故曰,天在内,人在外,德在乎天。知天人之行,本乎天[90] ,位乎得[91] ,蹢躅而屈伸[92] ,反要而语极[93] 。”河伯曰:“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94] ,穿牛鼻,是谓人[95] 。故曰,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注释】[1] 时:按时。[2] 百川:许多河流。灌:注入。河:黄河。[3] 泾:的假借字,直流的水波。[4] 两涘:河的两边。涘,水边。渚:水中间的小块陆地。崖:岸。[5] 河伯:河神。传说姓冯,名夷。[6] 旋:转变。[7] 望洋:眼睛迷茫的样子。若:海神名。[8] 野语:俗语。[9] 少:贬低。[10] 见:被。大方之家:得大道的人。方,道。[11] 虚:同“墟”。指蛙所生活的地方。[12] 笃:守,限制。[13] 曲士:乡曲之士。[14] 教:所受的教育。[15] 尾闾:排泄海水的地方,传说在海的东边。[16] 已:止。虚:指水尽。[17] 多:赞美。[18] 比形:具形,寄形。[19] 存:察,看到。见少:显得太少。[20] 礨空:石块上的小孔。礨,石块。[21] 稊米:像稗籽一样小的米。大仓:储粮的大仓库。[22] 号:称。[23] 人卒:人众。九州:天下。[24] 连:续,继承。[25] 仁人:指儒家者流。[26] 任士:指墨家者流。[27] 辞之:指拒绝当孤竹之君。[28] 语之:指谈论中国帝王的故事。[29] 向:从前。[30] 量:容积。[31] 分:分际,界限。[32] 故:通“固”,固定。[33] 大知:指得道的人。知,通“智”。[34] 曏:明。今故:今古。[35] 掇:捡取。跂:通“企”。[36] 察:看清楚。盈:满。虚:空。[37] 分:指得失的界限。[38] 坦涂:大道。涂,通“途”。[39] 说:通“悦”。[40] 计:比。[41] 至大之域:指未生之时、未知之事。[42] 倪:界限,标准。[43] 自细视大:如人看宇宙。[44] 自大视细:如人看细菌。[45] 垺:同“郛”,外城。这里指宽大的领域。殷:盛大。[46] 门隶:家奴。[47] 食乎力:自食其力。[48] 辟异:偏异,犹今说标新立异。辟,通“僻”,偏。[49] 戮耻:刑罚、耻辱。辱:羞耻。[50] 倪:标准,引申为量度。[51] 约分之至:缩小分别到了极点。[52] 倪:区,分。[53] 睹:看清楚。[54] 趣:通“趋”,倾向。[55] 趣操:取向和操守。[56] 让而帝:因禅让而做了帝王。[57] 之、哙让而绝:燕王哙十分信任国相子之。在公元前316年还学习尧、舜,把王位让给了子之。燕人不服,大乱。齐国乘机伐燕,杀哙与子之。燕国也差点亡国。[58] 白公争而灭:白公,即白公胜,楚平王的孙子。他父亲太子建因受别人陷害而流亡国外,生白公胜。后来白公胜回国,决心争夺政权,发动了武装政变,杀掉令尹子西与司马子期,控制了国都。但结果被叶公镇压了。白公出走,在山里上吊自杀。[59] 有时:有一定的时宜。[60] 丽:屋栋。[61] 窒:塞。穴:小孔。[62] 殊器:指用场不同,所用的器具也不同。[63] 骐骥、骅骝:都是骏马。骐,青黑色,花纹如棋子。骥,河北所产。骅,所谓桃花马。骝,紫黑色的。一般骐骥连称或骅骝连称。[64] 狸:野猫。狌:鼬,即黄鼠狼。[65] 鸱鸺:猫头鹰。撮:抓。蚤:跳蚤。[66] 瞋:张大眼睛。[67] 盖:通“盍”,何,怎能。师是:以是为师,认为正确是绝对可信的。师治:以治为师,认为安定是绝对可信的。[68] 诬:骗。[69] 帝:五帝。王:三王。殊禅:禅让的方式不同。[70] 三代:指夏、商、周。殊继:继承的方式不同。[71] 差其时:不合时机。[72] 篡夫:篡权的家伙。[73] 义之徒:如舜、禹、汤、武。[74] 趋:进取。[75] 反衍:向相反方向发展,即今说转化。衍,通“延”,发展。[76] 拘:固守。[77] 蹇:阻塞,引申为抵触。[78] 谢:衰落,减少。施:移,转。[79] 严严乎:俨然,庄重的样子。严,通“俨”。[80] 繇繇:通“悠悠”,自得的样子。社:土地神。[81] 泛泛:广阔的样子。[82] 怀:容。[83] 翼:庇护。[84] 无方:没有定见。[85] 举:提取。[86] 消:消亡。息:生息。[87] 大义之方:大道的方向、原则。[88] 权:变。[89] 薄:迫切,引申为触犯。[90] 本乎天:以天性为根本。[91] 得:通“德”。[92] 蹢躅:进退不定的样子。[93] 语极:言语至此而尽,意即沉默无言。[94] 落:通“络”,笼住。[95] 人:人为。夔怜蚿[1] ,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趻踔而行[2] ,予无如矣。今子之使万足,独奈何?”蚿曰:“不然。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3] ,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蚿谓蛇曰:“吾以众足行,而不及子之无足,何也?”蛇曰:“夫天机之所动,何可易邪?吾安用足哉!”蛇谓风曰:“予动吾脊胁而行,则有似也。今子蓬蓬然起于北海[4] ,蓬蓬然入于南海,而似无有,何也?”风曰:“然。予蓬蓬然起于北海而入于南海也,然而指我则胜我,我亦胜我[5] 。虽然,夫折大木,蜚大屋者[6] ,唯我能也,故以众小不胜为大胜也。为大胜者,唯圣人能之。”【注释】[1] 夔:是一种似牛而无角、一只脚的野兽。怜:羡慕。蚿:多足虫,俗名百足。[2] 趻踔:跳着走。[3] 喷:指猛力地咳唾。[4] 蓬蓬然:风尘转动的样子。[5] :通“”,踏。[6] 蜚:通“飞”,刮起。孔子游于匡[1] ,卫人围之数匝[2] ,而弦歌不惙[3] 。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4] ?”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5] ,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6] ,而不得,时也。当尧舜之时而天下无穷人[7] ,非知得也;当桀纣之时天下无通人[8] ,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9] ,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10] ,吾命有所制矣[11] 。”无几何,将甲者进[12] ,辞曰:“以为阳虎也[13] ,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注释】[1] 匡:位居宋、卫、郑三国之间,故或称卫邑,或称郑邑。[2] 匝:周。[3] 惙:通“辍”,止。[4] 娱:乐。[5] 讳:忌,担忧。[6] 通:顺利,得意。[7] 穷人:不得志的人。[8] 通人:得志的人。[9] 兕:雌的犀牛。[10] 处:安歇。[11] 制:支配。[12] 将甲者:率领甲士的将官。将,率领。[13] 阳虎:原是鲁国季孙氏家臣,后篡夺了鲁国的政权,专政三年。公孙龙问于魏牟曰[1] :“龙少学先王之道,长而明仁义之行;合同异,杂坚白;然不然,可不可;困百家之知,穷众口之辩;吾自以为至达已。今吾闻庄子之言,汒焉异之[2] 。不知论之不及与[3] ,知之弗若与?今吾无所开吾喙[4] ,敢问其方。”公子牟隐机大息,仰天而笑曰:“子独不闻夫坎井之蛙乎?谓东海之鳖曰:‘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5] ,入休乎缺甃之崖[6] ;赴水则接腋持颐[7] ,蹶泥则没足灭跗矣[8] ,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坎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东海之鳖左足未入,而右膝已絷矣[9] 。于是逡巡而却[10] ,告之海曰:‘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11] ;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12] 。禹之时十年九潦[13] ,而水弗为加益;汤之时八年七旱,而厓不为加损[14] 。夫不为顷久推移[15] ,不以多少进退者[16] ,此亦东海之大乐也。’于是坎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17] ,规规然自失也[18] 。且夫知不知是非之竟[19] ,而犹欲观于庄子之言,是犹使蚊负山,商蚷驰河也[20] ,必不胜任矣,且夫知不知论极妙之言而自适一时之利者,是非坎井之蛙与?且彼方跐黄泉而登大皇[21] ,无南无北,奭然四解[22] ,沦于不测;无东无西,始于玄冥[23] ,反于大通[24] 。子乃规规然而求之以察,索之以辩,是直用管窥天,用锥指地也,不亦小乎!子往矣!且子独不闻夫寿陵余子之学行于邯郸与[25] ?未得国能,又失其故行矣[26] ,直匍匐而归耳[27] 。今子不去,将忘子之故,失子之业。”公孙龙口呿而不合[28] ,舌举而不下,乃逸而走[29] 。【注释】[1] 公孙龙:战国时期赵国人,著名的名家。魏牟:魏国公子,故又称公子牟。[2] 汒:通“茫”。[3] 论:谈论。[4] 喙:嘴。[5] 跳梁:同“跳踉”,即跳跃。井干:井栏。[6] 休:止。缺甃:烂砖头。甃,砌井壁用的砖。崖:本指高的岸边,这里指井壁。[7] 接、持:都有承托的意思。[8] 蹶:踏。跗:脚背。[9] 絷:绊住。[10] 逡巡:迟疑徘徊的样子。[11] 举:称,形容。[12] 极:尽,量尽。[13] 潦:同“涝”,雨大水淹。[14] 崖:通“涯”,指水边。[15] 顷:暂。推移:改变。[16] 进退:指水位的升降。[17] 适适然:惊惧的样子。[18] 规规然:局促的样子。[19] 竟:通“境”,界限。[20] 商蚷:马蚷。[21] 方:正在。跐:踩。黄泉:地下泉水。大皇:天高处。[22] 奭:借为释。释然,毫无阻碍的样子。四解:四面通达。[23] 玄冥:微妙的境界。[24] 大通:无所不通的境界。[25] 寿陵:燕国地名。余子:少年。学行:学走路。邯郸:赵国国都。[26] 故行:原来行路的步法。[27] 直:只能。匍匐:爬行。[28] 呿:口张开的样子。[29] 逸:逃。庄子钓于濮水[1] ,楚王使大夫二人往先焉[2] ,曰:“愿以境内累矣[3] !”庄子持竿不顾[4] ,曰:“吾闻楚有神龟[5] ,死已三千岁矣,王以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6] 。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7] ?”二大夫曰:“宁生而曳尾涂中。”庄子曰:“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注释】[1] 濮水:在今河南范县。[2] 楚王:楚威王。先:先去传达楚王的意思。[3] 累:拖累,麻烦。[4] 竿:钓竿。[5] 神龟:龟壳用来占卜,决事神灵,故称“神龟”。[6] 巾笥:装进竹箱,再用巾包起来。笥,竹箱。[7] 曳:摇曳。涂:泥。惠子相梁[1] ,庄子往见之。或谓惠子曰[2] :“庄子来,欲代子相。”于是惠子恐[3] ,搜于国中三日三夜。庄子往见之,曰:“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4] ,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5] ,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6] 。于是鸱得腐鼠[7] ,鹓鶵过之,仰视而之曰:‘吓!’今子欲以子之梁国而吓我邪?”【注释】[1] 惠子:惠施,曾为梁惠王相。[2] 或:有人。[3] 恐:指怕庄子取代自己的相位。[4] 鹓鶵:像凤凰一类的鸟。[5] 止:栖息。[6] 醴泉:味道甘美如甜酒的泉水。[7] 鸱:鹞鹰,这里比喻惠施。腐鼠:腐烂的死老鼠,比喻相位。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1] 。庄子曰:“鲦鱼出游从容[2] ,是鱼之乐也。”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鱼也,子之不知鱼之乐,全矣[3] 。”庄子曰:“请循其本[4] 。子曰‘汝安知鱼乐’云者,既已知吾知之而问我,我知之濠上也。”【注释】[1] 濠:水名,在今安徽凤阳北。梁:拦河堰。[2] 鲦鱼:俗称白条鱼,身窄小而有条纹。[3] 全矣:完全如此。[4] 循:追溯。本:始,指开头的话题。至乐天下有至乐无有哉?有可以活身者无有哉?今奚为奚据[1] ?奚避奚处[2] ?奚就奚去?奚乐奚恶?夫天下之所尊者,富贵寿善也;所乐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声也;所下者,贫贱夭恶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声;若不得者,则大忧以惧,其为形也亦愚哉[3] !夫富者,苦身疾作[4] ,多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5] ,其为形也亦疏矣。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寿者惛惛[6] ,久忧不死,何苦也!其为形也亦远矣。烈士为天下见善矣,未足以活身。吾未知善之诚善邪,诚不善邪?若以为善矣,不足活身;以为不善矣,足以活人。故曰:“忠谏不听,蹲循勿争[7] 。”故夫子胥争之以残其形,不争,名亦不成。诚有善无有哉?今俗之所为与其所乐,吾又未知乐之果乐邪,果不乐邪?吾观夫俗之所乐,举群趣者[8] ,誙誙然如将不得已[9] ,而皆曰乐者,吾未之乐也,亦未之不乐也。果有乐无有哉?吾以无为诚乐矣,又俗之所大苦也。故曰:“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生。芒乎芴乎[10] ,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11] !万物职职[12] ,皆从无为殖[13] 。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注释】[1] 据:定,安止。[2] 避:回避。[3] 为形:指保养身体。[4] 苦身:使身体劳苦。疾作:拼命干。[5] 善否:指官运亨通与阻滞。[6] 惛惛:神智不清的样子。[7] 蹲循:通“逡巡”,迟疑退却的样子。[8] 举群:成群。趣:趋向,倾向。[9] 誙誙然:争着跑去的样子。[10] 芒芴:恍惚,形容无为的景象。[11] 象:迹象。[12] 职职:繁多的样子。[13] 殖:繁殖生产。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1] 。惠子曰:“与人居长子[2] ,老身死,不哭,亦足矣,又鼓盆而歌,不亦甚乎!”庄子曰:“不然。是其始死也,我独何能无概然[3] !察其始而本无生[4] ,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5] ,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人且偃然寝于巨室[6] ,而我噭噭然随而哭之[7] ,自以为不通乎命,故止也[8] 。”【注释】[1] 方:正在。箕踞:古人席地而坐,坐时两腿伸直叉开,像个簸箕,这是一种不拘礼节的坐法。鼓盆:当作奏乐。鼓,敲击。[2] 长子:生育儿女。[3] 概:借为慨,感叹。[4] 察:考察,推穷。其始:指其妻未有性命的时候。始,原先。[5] 形:形骸。[6] 偃:通“晏”,安。寝:卧。巨室:指天地。[7] 噭噭:表现哭声的状声词。[8] 止:指停止哭泣。支离叔与滑介叔观于冥伯之丘[1] ,昆仑之虚[2] ,黄帝之所休[3] 。俄而柳生其左肘[4] ,其意蹶蹶然恶之[5] 。支离叔曰:“子恶之乎?”滑介叔曰:“亡[6] ,予何恶!生者,假借也[7] ;假之而生生者,尘垢也[8] 。死生为昼夜。且吾与子观化而化及我,我又何恶焉!”【注释】[1] 支离叔、滑介叔:都是庄子杜撰的人物。支离表示忘形,滑介表示忘智。冥伯:丘名,有恍惚不清的意思。[2] 昆仑之虚:比喻遥远渺茫、不易达到的境界。虚,通“墟”。[3] 所休:止步的地方。[4] 柳:假借为瘤。其:指滑介叔。[5] 蹶蹶然:惊动的样子。[6] 亡:通“无”。[7] 假借:寄托。[8] 尘垢:比喻渺小。庄子之楚,见空髑髅[1] ,髐然有形[2] ,撽以马捶[3] ,因而问之,曰:“夫子贪生失理[4] ,而为此乎?将子有亡国之事,斧钺之诛,而为此乎?将子有不善之行,愧遗父母妻子之丑,而为此乎?将子有冻馁之患[5] ,而为此乎?将子之春秋故及此乎[6] ?”于是语卒,援髑髅,枕而卧。夜半,髑髅见梦曰:“子之谈者似辩士。视子所言,皆生人之累也,死则无此矣。子欲闻死之说乎[7] ?”庄子曰:“然。”髑髅曰:“死,无君于上,无臣于下;亦无四时之事,从然以天地为春秋[8] ,虽南面王乐,不能过也。”庄子不信,曰:“君使司命复生子形[9] ,为子骨肉肌肤,反子父母妻子闾里知识[10] ,子欲之乎?”髑髅深颦蹙頞曰[11] :“吾安能弃南面王乐而复为人间之劳乎?”【注释】[1] 髑髅:死人的头骨。[2] 髐然:骨头干枯的样子。有形:具有生人头颅的形状。[3] 撽:敲击。捶:鞭子。[4] 贪生:过分追求人生欲望。失理:违反天理。[5] 馁:饿。[6] 春秋:纪年。商代和西周前期,一年只分春秋二季,故古代多以春秋代表一年,再引申为纪年。[7] 死之说:关于死的说法。[8] 从然:放纵自由的样子。从,通“纵”。[9] 司命:主管人生命的神。[10] 闾里:指同一里巷住的人,即邻居。知识:熟悉的人。[11] 深颦蹙頞:深深地皱眉头,表示忧愁的样子。頞,即前额。颜渊东之齐,孔子有忧色,子贡下席而问曰[1] :“小子敢问,回东之齐,夫子有忧色,何邪?”孔子曰:“善哉汝问!昔者管子有言[2] ,丘甚善之[3] ,曰:‘褚小者不可以怀大[4] ,绠短者不可以汲深[5] 。’夫若是者,以为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适也,夫不可损益。吾恐回与齐侯言尧、舜、黄帝之道,而重以燧人、神农之言。彼将内求于己而不得,不得则惑,人惑则死。“且女独不闻邪?昔者海鸟止于鲁郊[6] ,鲁侯御而觞之于庙[7] ,奏《九韶》以为乐[8] ,具太牢以为膳[9] 。鸟乃眩视忧悲[10] ,不敢食一脔[11] ,不敢饮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养养鸟也,非以鸟养养鸟也[12] 。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深林,游之坛陆[13] ,浮之江湖,食之鰌[14] ,随行列而止[15] ,委蛇而处[16] 。彼唯人言之恶闻,奚以夫譊譊为乎[17] !《咸池》《九韶》之乐[18] ,张之洞庭之野[19] ,鸟闻之而飞,兽闻之而走,鱼闻之而下入[20] ,人卒闻之[21] ,相与还而观之。鱼处水而生,人处水而死,彼必相与异,其好恶故异也。故先圣不一其能[22] ,不同其事[23] 。名止于实[24] ,义设于适[25] ,是之谓条达而福持[26] 。”【注释】[1] 下席:退出席位。[2] 管子:管仲,春秋时期齐国人。[3] 善:赞赏。[4] 褚:装衣的袋子。怀大:装大的东西。[5] 绠:吊水用的绳子。汲深:从深的井里汲水。[6] 鲁郊:鲁城的郊外。[7] 御:通“迓”,迎接。觞:本指饮酒器具,这里作动词用,意即以酒招待。[8] 《九韶》:舜时代的乐曲名,是在十分隆重的场合才演奏的。[9] 太牢:牛羊猪三者都具备的祭祀规格。膳:所供食品。[10] 眩视:看得眼花。[11] 脔:切成小块的肉。[12] 鸟养:鸟生活所需的东西。[13] 坛:通“坦”。[14] :泥鳅。:亦作“鲦”,即白条鱼。[15] 行列:指海鸟群的行列。[16] 委蛇:通“逶迤”,从容自得的样子。[17] 譊譊:喧闹的声音。[18] 《咸池》:黄帝时乐曲名。[19] 张:设,演奏。[20] 下入:深入水里。[21] 人卒:众人。[22] 不一其能:不把他们的性能看作一样。[23] 不同其事:不使他们的工作相同。[24] 名止于实:名义要限于与实际相符。[25] 义设于适:义理要确定得适宜。[26] 条达:条理通达,指心情顺畅。持:持有。列子行食于道,从见百岁髑髅,攓蓬而指之曰[1] :“唯予与汝知而未尝死,未尝生也。若果养乎[2] ?予果欢乎[3] ?”【注释】[1] 攓:拔。蓬:草。[2] 若:你。养:通“痒”,心烦的样子。[3] 欢:指生而言。种有几[1] ,得水则为[2] ,得水土之际则为蛙蠙之衣[3] ,生于陵屯则为陵舄[4] ,陵舄得郁栖则为乌足[5] 。乌足之根为蛴螬[6] ,其叶为蝴蝶。蝴蝶胥也化而为虫[7] ,生于灶下,其状若脱,其名为鸲掇[8] 。鸲掇千日为鸟,其名为乾余骨[9] 。乾余骨之沫为斯弥[10] ,斯弥为食醯[11] 。颐辂生乎食醯[12] ;黄軦生乎九猷[13] ,瞀芮生乎腐蠸[14] 。羊奚比乎不笋[15] ,久竹生青宁[16] ;青宁生程[17] ,程生马,马生人,人又反入于机。万物皆出于机,皆入于机。【注释】[1] 种有几:种子有微妙的地方。[2] :同“继”,亦作“继”,水绵。[3] 蠙:蚌之类。衣:能披盖其他东西,故称。[4] 陵屯:土堆。陵舄:车前、泽泻之类。[5] 郁栖:粪土。乌足:车前、泽泻的变种。[6] 蛴螬:俗称地蚕、土蚕,是金龟子的幼虫。[7] 胥:不久。[8] 鸲掇:乾余骨的幼虫。[9] 乾余骨:可能是一种十分硬的甲虫,故名。[10] 沫:吐出的黏液。[11] 食醯:醋。[12] 颐辂:“醯鸡”,又称蠛蠓。[13] 黄軦:虫名。九猷:过时的酒,即坏了的甜酒。九,通“久”。猷,通“酋”,酒。[14] 瞀芮:小蚊虫。蠸:通“獾”,瓜类害虫。[15] 羊奚:疑即竹菰,生在腐朽的竹节上。比:连。不笋:不生笋的竹子。[16] 久竹:陈腐的竹子。青宁:竹根虫。[17] 程:豹。达生达生之情者[1] ,不务生之所无以为[2] ;达命之情者,不务知之所无奈何[3] 。养形必先之以物[4] ,物有余而形不养者有之矣;有生必先无离形,形不离而生亡者有之矣。生之来不能却[5] ,其去不能止。悲夫!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6] !虽不足为而不可不为者[7] ,其为不免矣。夫欲免为形者[8] ,莫如弃世。弃世则无累,无累则正平[9] ,正平则与彼更生[10] ,更生则几矣[11] 。事奚足弃而生奚足遗[12] ?弃事则形不劳,遗生则精不亏[13] 。夫形全精复,与天为一。天地者,万物之父母也,合则成体[14] ,散则成始。形精不亏,是谓能移[15] ;精而又精[16] ,反以相天。【注释】[1] 达:明白。生:生命,此指养生。情:实情、实际。[2] 务:勉力从事。生:性。所无以为:无法做到的。[3] 所无奈何:无能为力的。[4] 形:身体。物:物质条件,如衣食等。[5] 却:推却,拒绝。[6] 奚足为:何足为、不足为之意。言世人养形以存生之法不足为。[7] 不足为:不值得做。[8] 为形:谋生。[9] 正平:心气平易淡漠。[10] 彼:自然之造化。更生:推移更新。[11] 几:近。指近于“免为形”。[12] 事:世事。生:人生。遗:忘怀。[13] 精不亏:精神不亏损。[14] 合则成体:天地阴阳交合则生成万物(包括人)的形体。[15] 能移:指能随自然变化推移更新。[16] 精而又精:使精神完美之上更加完美。子列子问关尹曰[1] :“至人潜行不窒[2] ,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栗[3] 。请问何以至于此?”关尹曰:“是纯气之守也[4] ,非知巧果敢之列。居[5] ,吾语汝!凡有貌象声色者[6] ,皆物也,物与物何以相远?夫奚足以至乎先[7] ?是色而已。则物之造乎不形而止乎无所化[8] ,夫得是而穷之者[9] ,物焉得而止焉[10] !彼将处乎不淫之度[11] ,而藏乎无端之纪[12] ,游乎万物之所终始,壹其性[13] ,养其气,合其德,以通乎物之所造[14] 。夫若是者,其天守全[15] ,其神无郤[16] ,物奚自入焉[17] !“夫醉者之坠车[18] ,虽疾不死[19] 。骨节与人同,而犯害与人异[20] ,其神全也,乘亦不知也,坠亦不知也,死生惊惧不入乎其胸中,是故遻物而不慴[21] 。彼得全于酒而犹若是,而况得全于天乎[22] ?圣人藏于天[23] ,故莫之能伤也。复雠者不折镆、干[24] ,虽有忮心者不怨飘瓦[25] ,是以天下平均[26] 。故无攻战之乱,无杀戮之刑者,由此道也[27] 。“不开人之天[28] ,而开天之天[29] ,开天者德生,开人者贼生。不厌其天,不忽于人,民几乎以其真[30] !”【注释】[1] 子列子:列御寇。古人称老师为子,并冠在姓氏之前,故称子列子。关尹:老子弟子,姓尹,名喜,字公度,为函谷关令,故称关令尹。[2] 潜行:入水而行。[3] 万物之上:最高处。栗:恐惧。[4] 纯气之守:指在心里保持着纯正之气,使心志专一。[5] 居:坐下。[6] 貌象:形状。[7] 至乎先:在他物之先、之上。[8] 造:塑造,产生。不形:无形,指道。无所化:指虚静无为之道。万物是道所化育的,而道是万物之祖,它不是谁所化育的。[9] 是:此,指上述万物为道所生,而又终返于道这种反复循环的道理。穷:通晓。[10] 焉得:哪能。焉,于此。此指通晓天道的心。[11] 不淫之度:恰如其分,指合乎天道的分寸。淫:滥,超越。[12] 无端之纪:指大道循环无穷而又推移日新之纲纪。[13] 壹:专一执守。[14] 物之所造:造物者,指自然。[15] 天守全:持守自然之道完备无亏缺。[16] 郤:通“隙”,漏洞。[17] 物奚自入:世俗事物从何处能入侵于心。[18] 坠车:从车上跌下来。[19] 疾:快。言其快速从车上摔下来。[20] 犯害:受害、受伤。[21] 遻:同“忤”,遇到,碰着。指身体跌下来与地相撞。慴:恐惧。[22] 得全于天:与天守全意同,持守完备之自然之道。[23] 藏于天:持守自性与天道冥合。[24] 折:折断、损坏。[25] 忮心:忌恨之心。飘瓦:被风吹落的瓦片。[26] 平均:平等。意指人人平等相待。[27] 此道:指无心无为之道。[28] 开人之天:天启人之智慧,运用智巧去处理事物。[29] 开天之天:开启自性,不运用思虑智巧,循性而动,顺乎自然而无心。[30] 几:近。以其真:按本性行事。仲尼适楚,出于林中[1] ,见痀偻者承蜩[2] ,犹掇之也[3] 。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4] ;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5] ,若橛株枸[6] ;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7] ;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痀偻丈人之谓乎[8] !”【注释】[1] 出:经过。[2] 痀偻:驼背。承蜩:捕蝉。[3] 掇:拾取。[4] 锱铢:古代很微小的重量单位。六铢等于一锱,四锱等于一两。[5] 处身:运身。指承蜩时身体的动作。[6] 橛株:树墩。枸:指木根部分。[7] 槁木:枯干的树。[8] 丈人:古代对老年人的尊称。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1] ,津人操舟若神[2] 。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3] 。若乃夫没人[4] ,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5] ,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6] 。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7] ,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8] ,恶往而不暇[9] !以瓦注者巧[10] ,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殙[11] 。其巧一也,而有所矜[12] ,则重外也[13] 。凡外重者内拙。”【注释】[1] 济:渡。觞深:渊名,水深而形似酒杯,故名。[2] 操舟:撑船。[3] 数能:很快就会。[4] 若乃:至于。没人:善于潜水的人。[5] 不吾告:不告吾。指津人答非所问。[6] 忘水:不把水放在心上。因为熟悉水性。[7] 视渊若陵:把水上看成同陆上一样。陵,丘陵、高地。[8] 舍:本指住宅,这里指心,因为心为精神所居,故称。[9] 恶往:到哪儿。暇:闲暇自由。[10] 注:赌注。巧:轻快。因为输了也只不过是瓦片,故心里没有半点负担。[11] 殙:心绪紊乱的样子。[12] 矜:慎重,拘谨。因为怕输掉了贵重的东西,所以态度拘谨。[13] 外:身外之物。田开之见周威公[1] 。威公曰:“吾闻祝肾学生[2] ,吾子与祝肾游,亦何闻焉?”田开之曰:“开之操拔篲以侍门庭[3] ,亦何闻于夫子[4] !”威公曰:“田子无让,寡人愿闻之。”开之曰:“闻之夫子曰:‘善养生者,若牧羊然,视其后者而鞭之。’”威公曰:“何谓也?”田开之曰:“鲁有单豹者[5] ,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悬薄[6] ,无不趋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7] 。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8] 。”仲尼曰:“无入而藏[9] ,无出而阳[10] ,柴立其中央[11] 。三者若得,其名必极。夫畏涂者[12] ,十杀一人,则父子兄弟相戒也,必盛卒徒而后敢出焉[13] ,不亦知乎!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14] ,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15] ,过也!”【注释】[1] 田开之:姓田,名开之,未详。周威公:崔本作“周威公灶”。疑“灶”字为注文误入。《史记·周本纪》:“孝王封其弟于河南,是为桓公。桓公卒,子威公代立。”威公的名,史书上没有记载,崔本“灶”字即是威公名。[2] 祝肾:姓祝,名肾,未详。学生:学习养生之道。[3] 操拔篲:做扫地的工作,意即当学徒。操,做。拔,把。篲,扫帚。[4] 夫子:先生。田开之似乎是向祝肾学道的,故称祝肾为夫子,而且自称是替祝肾做杂务的。[5] 单豹:姓单,名豹,鲁国隐士。[6] 悬薄:垂帘。竹帘做的门,即指贫苦之家。薄,通“簿”。[7] 内热之病:指为谋利而烦闷引起心火过旺而成的病。[8] 鞭其后:如对二人不足的方面加以鞭策,则有助于养生。[9] 入而藏:深深地隐藏起来,如单豹。[10] 出而阳:太过出头露面,如张毅。[11] 柴立:像木头一样站立,表示无心。中央:指出与入之间。[12] 畏涂:危险的道路,路上有强盗杀人越货,人不敢行。[13] 盛卒徒:人马众多。[14] 衽席之上:指色欲之事。衽席,睡觉用的席子。[15] 为之戒:指对真正可怕的饮食色欲要有所戒备。祝宗人玄端以临牢[1] ,说彘曰[2] :“汝奚恶死?吾将三月汝[3] ,十日戒,三日齐[4] ,藉白茅[5] ,加汝肩尻乎雕俎之上[6] ,则汝为之乎?”为彘谋曰[7] :“不如食以糠糟,而错之牢之中。”自为谋[8] ,则苟生有轩冕之尊,死得于腞、楯之上,聚偻之中则为之[9] 。为彘谋则去之[10] ,自为谋则取之,所异彘者何也?【注释】[1] 祝宗人:祝人、宗人,都是掌管祭祀的官。玄端:是一种祭祀时穿的斋服,颜色玄黑而样子端正,故称。临:靠近。牢:猪圈。,通“柙”,木栅。[2] 说:说服。彘:猪。[3] :养。[4] 齐:通“斋”。斋戒是祭祀的人为了表示自己洁净清白的一种仪式。斋戒期间不饮酒不食肉等。[5] 藉白茅:《在宥》篇所说的“席白茅”,用白茅来做垫子,以表示洁净。[6] 尻:屁股。俎:古代祭祀时装肉的器具。上有雕饰,故称雕俎。[7] 谋:设想。[8] 自为谋:指人为自己打算。[9] 聚偻:指装饰繁多的棺材。偻,通“蒌”,棺上的装饰。[10] 去:抛弃。之:指代白茅、雕俎。桓公田于泽[1] ,管仲御[2] ,见鬼焉[3] 。公抚管仲之手曰:“仲父何见?”对曰:“臣无所见。”公反,诶诒为病[4] ,数日不出。齐士有皇子告敖者曰[5] :“公则自伤,鬼恶能伤公!夫忿滀之气[6] ,散而不反,则为不足;上而不下,则使人善怒;下而不上,则使人善忘;不上不下,中身当心,则为病。”桓公曰:“然则有鬼乎?”曰:“有。沉有履[7] ,灶有髻[8] 。户内之烦壤[9] ,雷霆处之[10] ;东北方之下者,倍阿、鲑蠪跃之[11] ;西北方之下者,则泆阳处之[12] 。水有罔象[13] ,丘有峷[14] ,山有夔[15] ,野有彷徨[16] ,泽有委蛇。”公曰:“请问,委蛇之状何如?”皇子曰:“委蛇,其大如毂,其长如辕,紫衣而朱冠。其为物也,恶闻雷车之声[17] ,则捧其首而立。见之者殆乎霸。”公辴然而笑曰[18] :“此寡人之所见者也。”于是正衣冠与之坐[19] ,不终日而不知病之去也[20] 。【注释】[1] 桓公:齐桓公小白。春秋五霸中第一个霸主。田:打猎。[2] 管仲:管夷吾,齐相。御:驾车。[3] 见鬼:指桓公看到有鬼。沼泽中多怪物,桓公从未见过,因此以为是鬼。[4] 诶诒:呻吟声。[5] 皇子告敖:姓皇子,名告敖,子为尊称。为齐之贤士。[6] 忿滀:愤急。[7] 沉:污水积聚的地方。履:鬼名。[8] 灶:通灶。髻:灶神,传说穿红衣,形状如美女。[9] 烦壤:尘土积聚的地方。[10] 雷霆:鬼名,或以声大得名。[11] 倍阿:土堆。倍,通“培”。东北方之下者倍阿,即倍阿东北方之下。鲑蠪:神名,传说状似小孩,长一尺四寸,黑衣,红头巾,大帽子,带剑持戟。跃之:在那里跳跃活动。[12] 泆阳:神名,传说头如豹,尾如马。[13] 罔象:水神名。传说状如小儿,赤黑色,赤爪,大耳,长臂。[14] 峷:怪兽,形状如狗,有角,身上有五彩花纹。[15] 夔:一只脚的野兽。[16] 彷徨:形状如蛇,两个头,色五彩。[17] 恶:厌恶。[18] 辴然:大笑的样子。[19] 正衣冠:把衣冠整顿好。之:指皇子告敖。[20] 不终日:不到一天。纪渻子为王养斗鸡[1] 。十日而问:“鸡已乎?”曰:“未也,方虚憍而恃气[2]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应向景[3] 。”十日又问,曰:“未也。犹疾视而盛气[4] 。”十日又问,曰:“几矣。鸡虽有鸣者,已无变矣,望之似木鸡矣,其德全矣,异鸡无敢应[5] ,见者反走矣。”【注释】[1] 纪渻子:姓纪,名渻子。王:指周宣王。[2] 方:正是。虚憍:实质空虚而又神态骄傲。憍,通“骄”。恃气:自恃意气。[3] 向:通“响”。景:通“影”。[4] 疾视:憎恶而视。盛气:怒气。表现斗志昂扬。[5] 异鸡:别的鸡。孔子观于吕梁[1] ,县水三十仞[2] ,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3] 。见一丈夫游之[4] ,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5] 。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6] ?”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7] ,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8] ,与汩偕出[9] ,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注释】[1] 观:游览。吕梁:郦道元《水经注》:“泗水过吕县南,水上有石梁,谓之吕梁。”在今江苏铜山东南。[2] 县水:瀑布。县,通悬。[3] 鼋:鳖的一种。鼍:俗称猪婆龙,鳄鱼的一种。鳖:甲鱼,俗称王八。[4] 丈夫:古代对男子的称呼。[5] 被发:披散着头发。行歌:边走边哼着歌谣,显出潇洒悠闲的样子。[6] 蹈水:行水。[7] 故:习惯。[8] 与齐俱入:与漩涡中心一起入水。齐,通“脐”。[9] 汩:上涌的漩涡。梓庆削木为鐻[1] ,鐻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2] ?”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3] ,必齐以静心[4] 。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5] 。当是时也,无公朝[6] ,其巧专而外滑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7] ,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8] 。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由是与!”【注释】[1] 梓:管木工的官。庆:名。鐻:乐器,似夹钟。[2] 术:技艺、方法。[3] 耗气:损耗神气。[4] 齐:通“斋”,斋戒。[5] 辄然:不动的样子。辄,止。枝:通“肢”。[6] 无公朝:无心于公事。[7] 成见鐻:指把鸟兽的情状画在鐻上。见,通“现”。[8] 不然:指找不到天性形躯。东野稷以御见庄公[1] ,进退中绳,左右旋中规[2] 。庄公以为文弗过也,使之钩百而反。颜阖遇之[3] ,入见曰:“稷之马将败。”公密而不应。少焉,果败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马力竭矣。而犹求焉,故曰败。”【注释】[1] 东野稷:人名,姓东野,名稷。庄公:鲁庄公,为春秋前期鲁国君主。[2] 规:木匠画圆圈用的工具。[3] 颜阖:鲁之贤人。遇之:遇见东野稷驾车表演。工倕旋而盖规矩[1] ,指与物化而不以心稽,故其灵台一而不桎。忘足,屦之适也;忘腰,带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不内变[2] ,不外从[3] ,事会之适也[4] 。始乎适而未尝不适者,忘适之适也。【注释】[1] 倕:传说是尧时之能工巧匠。盖:合。规矩:偏义复词,只取“规”义。[2] 不内变:持守自性,虚静淡漠。[3] 不外从:不随外物迁变。[4] 事会:与外界事物交接。有孙休者[1] ,踵门而诧子扁庆子曰[2] :“休居乡不见谓不修[3] ,临难不见谓不勇;然而田原不遇岁[4] ,事君不遇世,宾于乡里,逐于州部,则胡罪乎天哉?休恶遇此命也?”扁子曰:“子独不闻夫至人之自行邪?忘其肝胆,遗其耳目,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事之业[5] ,是谓‘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今汝饰知以惊愚[6] ,修身以明污[7] ,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也。汝得全而形躯,具而九窍[8] ,无中道夭于聋盲跛蹇而比于人数[9] ,亦幸矣,又何暇乎天之怨哉!子往矣!”孙子出。扁子入,坐有间,仰天而叹。弟子问曰:“先生何为叹乎?”扁子曰:“向者休来,吾告之以至人之德,吾恐其惊而遂至于惑也。”弟子曰:“不然。孙子之所言是邪?先生之所言非邪?非固不能惑是。孙子所言非邪?先生所言是邪?彼固惑而来矣,又奚罪焉!”扁子曰:“不然。昔者有鸟止于鲁郊,鲁君说之,为具太牢以飨之,奏《九韶》以乐之,鸟乃始忧悲眩视,不敢饮食。此之谓以己养养鸟也。若夫以鸟养养鸟者,宜栖之以深林,浮之以江湖,食之以鰌,委蛇而处,则安平陆而已矣[10] 。今休,款启寡闻之民也[11] ,吾告以至人之德,譬之若载鼷以车马[12] ,乐鷃以钟鼓也[13] 。彼又恶能无惊乎哉[14] !”【注释】[1] 孙休:姓孙,名休,鲁国人。[2] 踵门:古人相见,需经第三者介绍或引进,如亲自叩门求见就叫踵门。[3] 见:通“现”,显露,出名。[4] 田原:田地,在田间耕作。岁:年景。[5] 无事:无为。[6] 饰知:美化自己的心智。知,通“智”。惊愚:令愚顽的人有所惊觉醒悟。[7] 明污:把污秽的东西揭露出来。[8] 九窍:指二眼、二鼻孔、一口、二耳、二阴。[9] 蹇:跛脚。比于人数:算做人。比,列。[10] 安平陆:放之于原野。[11] 款启:打开一个小孔。款,小孔。启,开。[12] 鼷:小老鼠。[13] 鷃:小雀名。[14] 彼:指小老鼠与小雀。知北游知北游于玄水之上[1] ,登隐弅之丘[2] ,而适遭无为谓焉[3] 。知谓无为谓曰:“予欲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4] ?何从何道则得道[5] ?”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6] ,登狐阕之上[7] ,而睹狂屈焉[8] 。知以之言也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9]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10] ,其孰是邪[11]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12] 。夫知者不言,言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13] 。道不可致[14] ,德不可至。仁可为也[15] ,义可亏也[16] ,礼相伪也[17] 。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之华而乱之首也[18] 。’故曰:‘为道者日损[19] ,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也。’今已为物也[20] ,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21] !“生也死之徒[22] ,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23] 。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24] 。’圣人故贵一。”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25] ,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26] ,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27] 。【注释】[1] 知:虚拟人名。玄水:虚拟水名。[2] 隐弅:虚拟地名。[3] 遭:遇。无为谓:虚拟人名。[4] 服:行事。[5] 何从何道:由何种途径,用何种方法。[6] 反:通“返”。白水:神话中的水名,传说源于昆仑山,饮了可以不死。[7] 狐阕:虚拟山名。[8] 狂屈:虚拟人名。[9] 中欲言:正想说的时候。[10] 彼与彼:指无为谓与狂屈。[11] 是:对,指合乎天道。[12] 不近:与道不相近。[13] 不言之教:不用言语的教化。[14] 致:取得。[15] 仁可为:仁是人可以做到的。[16] 义:裁断是非的标准。[17] 礼相伪:礼有一定的形式来表现,那都是一些表面功夫,而并非出自人的真心本性,故此是虚伪相欺的。[18] 华:通“花”,装饰。首:开始。[19] 损:减损,指减损人之知识、经验、欲望等。[20] 今已为物:现已成有形之物。[21] 大人:至人。[22] 徒:类。[23] 万物一也:万物都统一在生死循环的变化之中。[24] 通:贯通。气:作用。[25] 彼:指无为谓。[26] 此:指狂屈。[27] 知言:懂得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的道理。天地有大美而不言[1] ,四时有明法而不议[2] ,万物有成理而不说[3] 。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今彼神明至精[4] ,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固存[5] 。六合为巨[6] ,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惛然若亡而存[7] ,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8] 。此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注释】[1] 大美:指天地覆载万物,生养万物而又不自居其功,具有最大美德。[2] 明法:分明的规律。议:论。[3] 成理:指事物自然形成的特殊形式。[4] 彼神明:指对人的心。彼,指圣人。[5] 扁然:轻快的样子。扁,通“翩”。[6] 六合:上下四方的无限空间。[7] 惛然:暗昧之状。形容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的样子。[8] 畜:养,表被动,被养育。啮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1] !”言未卒,啮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2] ,心若死灰,真其实知[3] ,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注释】[1] 瞳:无知的样子。犊:小牛。[2] 槁骸:枯骨。形容静寂非常。[3] 真其实知:真正是懂得的。指懂得天道。其,语中助词,无义。舜问乎丞曰[1] :“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2] 。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3] 。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注释】[1] 丞:古之得道者,舜之师。又说为官名。古代帝王有四辅之官,前面有左丞右丞,后面有左疑右疑。[2] 委:授,赋予。[3] 蜕:如蝉蛇那样蜕壳生新。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1] ,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疏(氵蘥)而心[2] ,澡雪而精神[3] ,掊击而知[4] !夫道,窅然难言哉[5] !将为汝言其崖略[6]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7] ,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8] 。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9] ,八窍者卵生[10] 。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11] ,四达之皇皇也[12] 。邀于此者,四肢彊,思虑恂达[13] ,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14] 。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15] 。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巍巍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16] 。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17] ,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18] ,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19] ,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20] ,德也;偶而应之[21] ,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22] ,忽然而已。注然勃然[23] ,莫不出焉;油然漻然[24] ,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25] ,堕其天(失衣)[26] ,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27] !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28] ,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注释】[1] 晏闲:安闲。[2] 疏(氵蘥):疏通。[3] 澡雪:洗净。精神:指精微的流动变化的精气。[4] 掊击:打破,意即抛弃。知:通“智”。[5] 窅然:深远的样子。[6] 崖略:大概。[7] 有伦:有纹理结构,即有形。[8] 形本:形体。精:精神。[9] 胎生:人兽之类。[10] 卵生:鱼鸟之类。[11] 无门:不知从哪儿生出来。门,指出生的地方。无房:不知哪儿是归宿。房,归宿。[12] 四达:无所不通。皇皇:宽广。皇,大。[13] 恂:畅通。[14] 无方:没有一定框框。[15] 圣人:指老子。[16] 运量:运用计量。[17] 中国:国中。[18] 果蓏:瓜果之总称,分而言之则是木实曰果,草实曰蓏。有理:二者各有区分之条理。[19] 遭:遇。之:指人伦。不违:顺从。[20] 调:和顺。应:对待,处理。之:指人伦,即人与人的关系。[21] 偶:谐合。[22] 白驹之过郤:比喻时间极为短暂,就像快马跑过一个缝隙的时间。郤,通“隙”,缝隙。[23] 注然、勃然:都是兴起、出生的样子。[24] 油然、漻然:都是消亡、静寂的样子。漻,通“寥”。[25] 弢:通“韬”,弓袋。[26] 堕:通“隳”,毁。(失衣):通“帙”,书衣。[27] 大归:最大的复归,即死亡。[28] 明见无值: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得相遇,必须闭智塞聪,无知无虑,才能与道冥合。值,遇。东郭子问于庄子曰[1] :“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2] 。”庄子曰:“在蝼蚁[3] 。”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4] 。”曰:“何其愈下邪[5] ?”曰:“在瓦甓。”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6] 。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狶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7] 。至道若是,大言亦然[8] 。周、遍、咸三者,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9] ,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10] ,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11] ,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12] 。物物者与物无际[13] ,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14] ,际之不际者也[15] 。谓盈虚衰杀[16] ,彼为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未非本未,彼为积散非积散也。”【注释】[1] 东郭子:住在东郭的某先生。[2] 期:必,证实。[3] 蝼:蝼蛄,一种对农作物有害的昆虫。蚁:蚂蚁。[4] 稊、稗:两种相似的杂草。[5] 下:低级。[6] 不及质:未接触道的实质。[7] 无乎逃物: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8] 大言:表现道的言论。[9] 同合而论: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10] 寥:空虚寂寞。[11] 冯闳:空虚开阔的样子。[12] 大知入焉:指大智入心,即心怀大智。知,通“智”。焉,于此。[13] 物物者:主宰万物的,即天道。[14] 不际之际:由没有边际之道转成有形之物。[15] 际之不际:由有形之物复归于无际之道。[16] 衰杀:疑是“隆杀”之误。因为前后文说的盈与虚、本与末、积与散,都是反义词相配搭的,而“衰”与“杀”是同义词。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1] 。神农隐几阖户昼瞑[2] ,妸荷甘日中奓户而入曰[3] :“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4] ,曰:“天知予僻陋慢訑[5] ,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弇堈吊闻之曰[6] :“夫体道者[7] ,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8] ,所以论道,而非道也。”【注释】[1] 妸荷甘、神农、老龙吉:都是虚拟人物。[2] 隐:凭靠。瞑:古“眠”字。[3] 奓:开。[4] 嚗然:手杖跌在地上发出的声音。笑:不哭而笑,言其已悟生死齐之一道。[5] 天:指老龙吉。慢訑:通“谩诞”,荒唐之意。[6] 弇堈吊:虚拟人物。[7] 体道者:与道相合之人。[8] 冥冥:昏昏,糊里糊涂的样子。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1] :“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2] 。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3] ,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4] !道不当名。”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5] ,不游乎太虚[6] 。”【注释】[1] 泰清、无穷:都是虚拟人物。[2] 无为:虚拟人物。[3] 无始:虚拟人物。[4] 形形之不形:使形成为形的那个东西,本身是无形的。即指道。[5] 昆仑:地之极高处,比喻有形与无形的分界处。[6] 太虚:广漠的虚空。光曜问乎无有曰[1] :“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2] ,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何以至此哉!”【注释】[1] 光曜、无有:都是虚拟人物。[2] 窅然:这里引申为暗淡不明的样子。大马之捶钩者[1] ,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2] 。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3] !物孰不资焉[4] !”【注释】[1] 大马:官名,楚国的大司马。捶:打锻。[2] 不失豪芒:无丝毫差失。[3] 不用者:指于物无视所节省的那一部分精力。[4] 资焉:靠他资助。资,助。焉,于此。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1] ,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2] ,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3] ;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4] !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邪[5] ?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注释】[1] 失问:失去问意。心有所悟,不想再问。[2] 昧:糊涂。[3] 受:领会。[4] 求:索取。[5] 待:相互依赖、相互依存之意。死与生并不相互依赖,它们各有自己的体系。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1] ,无有所迎。’回敢问其游[2]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3] ,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4] ,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狶韦氏之囿[5] ,黄帝之圃[6] ,有虞氏之宫[7] ,汤、武之室[8] ,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9] !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10] ,能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11] ,则浅矣。”【注释】[1] 将:送。[2] 其游:指精神进入不将不迎的境界。游,游心,精神活动。[3] 外:指言行活动。内:指心神。[4] 安:习惯。[5] 狶韦氏:远古帝王的称号。[6] 黄帝:轩辕,五帝中的第一帝。[7] 有虞氏:虞舜。[8] 汤:商汤王。武:周武王。囿、圃、宫、室:皆指帝王居处栖息之所。圃比囿小、宫比圃小、室比宫小。[9] 皋壤:平原。[10] 遇:碰上,见过。[11] 齐:齐一。杂篇则阳则阳游于楚[1] ,夷节言之于王[2] ,王未之见,夷节归。彭阳见王果曰[3] :“夫子何不谭我于王[4] ?”王果曰:“我不若公阅休[5] 。”彭阳曰:“公阅休奚为者邪?”曰:“冬则擉鳖于江[6] ,夏则休乎山樊[7] 。有过而问者,曰:‘此予宅也[8] 。’夫夷节已不能[9] ,而况我乎!吾又不若夷节[10] 。夫夷节之为人也,无德而有知,不自许,以之神其交,固颠冥乎富贵之地[11] ,非相助以德[12] ,相助消也[13] 。夫冻者假衣于春[14] ,暍者反冬乎冷风[15] 。夫楚王之为人也,形尊而严;其于罪也,无赦如虎[16] ;非夫佞人、正德[17] ,其孰能挠焉[18] !“故圣人,其穷也使家人忘其贫,其达也使王公忘爵禄而化卑[19] 。其于物也[20] ,与之为娱矣[21] ;其于人也[22] ,乐物之通而保己焉;故或不言而饮人以和[23] ,与人并立而使人化。父子之宜,彼其乎归居[24] ,而一闲其所施[25] 。其于人心者,若是其远也。故曰待公阅休。”【注释】[1] 则阳:人名,姓彭,名阳,字则阳,鲁国人。[2] 夷节:人名,姓夷,名节,楚国大臣。言:介绍。[3] 王果:人名,楚大夫。[4] 谭:通“谈”,介绍,推荐。[5] 公阅休:人名,姓公阅,名休,楚国的隐士。[6] 擉:通“戮”,刺。[7] 休:休息。樊:樊圃,借为“傍”。[8] 予宅:我的住处。[9] 不能:指不能介绍给楚王。[10] 不若:不如。[11] 固:通“故”。颠冥:犹言寤寐,沉溺。冥,借为“瞑”。[12] 非:不能。相助:帮助。[13] 消:消除。[14] 冻者:受冻的人。假:借助。春:春天的温暖。[15] 暍:中暑,伤暑。反:复求。[16] 赦:赦免,宽恕。如虎:像虎一样凶狠。[17] 佞人:有才能的人。正德:有纯正的道德。[18] 挠:屈服,矫正。[19] 化卑:变得谦卑。[20] 物:事。[21] 娱:快乐。[22] 人:人事。[23] 饮人以和:以和顺的态度待人。[24] 彼其:叠词,即彼,他。归居:隐居。[25] 一闲:一切出于闲暇无事。施:为事,施物。圣人达绸缪[1] ,周尽一体矣[2] ,而不知其然,性也。复命摇作而以天为师[3] ,人则从而命之也。忧乎知[4] ,而所行恒无几时[5] ,其有止也,若之何!生而美者,人与之鉴[6] ,不告则不知其美于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可喜也终无已,人之好之亦无已,性也[7] 。圣人之爱人也,人与之名[8] ,不告则不知其爱人也。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其爱人也终无已,人之安之亦无已[9] ,性也。【注释】[1] 达绸缪:使矛盾和解、纷争了事。绸缪,纠葛。[2] 周尽一体:调合得完全一致。[3] 复命:复归于天命。摇作:摇动而作。[4] 忧乎知:为自己所知的事而担忧。这指一般人说。[5] 无几时:没有多少时间。[6] 鉴:鉴别,评价。[7] 性也:指美者与好者两方面都是出于本性。[8] 与之名:给他以圣人的称号。[9] 安:心服。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1] ,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2] ,以十仞之台县众间者也!冉相氏得其环中以随成[3] ,与物无终无始,无几无时。日与物化者,一不化者也,阖尝舍之!夫师天而不得师天,与物皆殉,其以为事也若之何[4] ?夫圣人未始有天,未始有人,未始有始,未始有物,与世偕行而不替[5] ,所行之备而不洫[6] ,其合之也若之何[7] ?汤得其司御门尹登恒为之傅之[8] ,从师而不囿,得其随成。为之司其名;之名嬴法,得其两见[9] 。仲尼之尽虑,为之傅之。容成氏曰[10] :“除日无岁,无内无外。”【注释】[1] 缗:朦胧不分明的样子。[2] 见见闻闻者:眼前随处可见的。[3] 冉相氏:传说中远古时代的帝王。其:指天道。环中:枢纽,要领。随成:随顺天道而成功。[4] 为事:对待事情。[5] 不替:不改变虚无的态度。替,变。[6] 洫:泄,引申为放弃。[7] 之:指圣人之道。[8] 汤:商汤。司御:指官吏。门尹:官名。登恒:姓登,名恒。为之傅之:登恒为汤王辅导其司御之官。[9] 得其两见:此指仲尼而言。两见,犹两端。[10] 容成氏:传说是老子的老师。魏莹与田侯牟约[1] ,田侯牟背之。魏莹怒,将使人刺之。犀首公孙衍闻而耻之曰[2] :“君为万乘之君也,而以匹夫从雠[3] !衍请受甲二十万[4] ,为君攻之,虏其人民,系其牛马,使其君内热发于背[5] 。然后拔其国。忌也出走[6] ,然后抶其背[7] ,折其脊。”季子闻而耻之曰:“筑十仞之城,城者既十仞矣,则又坏之,此胥靡之所苦也[8] 。今兵不起七年矣,此王之基也[9] 。衍乱人,不可听也。”华子闻而丑之曰:“善言伐齐者[10] ,乱人也;善言勿伐者[11] ,亦乱人也;谓伐之与不伐乱人也者,又乱人也。”王曰:“然则若何?”曰:“君求其道而已矣!”惠子闻之而见戴晋人[12] 。戴晋人曰:“有所谓蜗者[13] ,君知之乎?”曰:“然。”“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14] ,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15] ,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16] ,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17] 。”君曰:“噫!其虚言与[18] ?”曰:“臣请为君实之[19] 。君以意在四方上下有穷乎[20] ?”君曰:“无穷。”曰:“知游心于无穷,而反在通达之国[21] ,若存若亡乎[22] ?”君曰:“然。”曰:“通达之中有魏,于魏中有梁[23] ,于梁中有王。王与蛮氏,有辩乎[24] ?”君曰:“无辩。”客出而君惝然若有亡也[25] 。客出,惠子见。君曰:“客,大人也[26] ,圣人不足以当之[27] 。”惠子曰:“夫吹筦也,犹有嗃也[28] ;吹剑首者[29] ,吷而已矣[30] 。尧、舜,人之所誉也;道尧、舜于戴晋人之前,譬犹一吷也。”【注释】[1] 魏莹:魏惠王的名字。田侯牟:指齐威王。[2] 犀首:魏官名,如后世的虎牙将军之类。[3] 以匹夫从雠:用一般老百姓的办法来报仇,指刺杀。[4] 受甲:领兵。[5] 内热:心火之热。发于背:心火燃烧至背部。说明愤急异常。[6] 忌:田忌,齐国的将军。[7] 抶:鞭打。[8] 胥靡:囚徒。[9] 基:基础,资本。[10] 善言伐齐者:指公孙衍。[11] 善言勿伐者:指季子。[12] 惠子:惠旋。戴晋人:姓戴,字晋人,是得道的人。[13] 蜗:蜗牛。[14] 触:取争斗的意思为名。[15] 蛮:取野蛮的意思为名。[16] 伏尸:横尸。[17] 北:败走。有:又。反:通“返”。[18] 虚言:谎言。[19] 实:证实。[20] 以意在:用心细想一下。在,察。[21] 反在:回过头来想一想。通达之国:指人马舟车所能到达的地方。[22] 若存若亡:如在有无之间。[23] 梁:魏国的国都。[24] 辩:通“辨”,辨别,区别。[25] 惝然:恍惚不定的样子。亡:失。[26] 大人:犹今说伟大人物。指戴晋人。[27] 圣人:指尧、舜等。当之:与之相比。[28] 嗃:吹竹管声,表示大而长的声音。[29] 剑首:指剑环头的小孔。[30] 吷:吹气声,小而短的声音。孔子之楚,舍于蚁丘之浆[1] 。其邻有夫妻臣妾登极者[2] ,子路曰:“是稯稯何为者邪[3] ?”仲尼曰:“是圣人仆也[4] 。是自埋于民,自藏于畔[5] 。其声销[6] ,其志无穷[7] ,其口虽言,其心未尝言,方且与世违而心不屑与之俱[8] 。是陆沉者也,是其市南宜僚邪[9] ?”子路请往召之。孔子曰:“已矣!彼知丘之著于己也[10] ,知丘之适楚也,以丘为必使楚王之召己也,彼且以丘为佞人也[11] 。夫若然者,其于佞人也羞闻其言,而况亲见其身乎!而何以为存[12] ?”子路往视之,其室虚矣。【注释】[1] 蚁丘:丘名。浆:指卖浆之家。[2] 极:屋顶。[3] 稯稯:犹“总总”,群聚在一起的样子。[4] 仆:仆后、学徒。[5] 埋、藏:都是隐居的意思。畔:田垄。[6] 声销:名声消失。[7] 无穷:远大。[8] 之:指世俗。俱:一起。[9] 市南宜僚:姓熊,字宜僚,居于市南,故称。[10] 著于己:显露自己。[11] 佞人:媚世的人,取巧的人。[12] 而:你。存:问。长梧封人问子牢曰[1] :“君为政焉勿卤莽,治民焉勿灭裂[2] 。昔予为禾[3] ,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4] ;芸而灭裂之[5] ,其实亦灭裂而报予[6] 。予来年变齐[7] ,深其耕而熟耰之[8] ,其禾繁以滋[9] ,予终年厌飱[10] 。”庄子闻之曰:“今人之治其形,理其心,多有似封人之所谓,遁其天,离其性,灭其情,亡其神,以众为。故卤莽其性者,欲恶之孽[11] ,为性萑苇蒹葭[12] ,始萌以扶吾形[13] ,寻擢吾性;并溃漏发[14] ,不择所出,漂疽疥癕[15] ,内热溲膏是也[16] 。”【注释】[1] 长梧:地名。封人:守边疆的人。子牢:孔子弟子,姓琴,宋国卿士。[2] 灭裂:胡乱从事。[3] 为禾:种稻。[4] 实:果实。卤莽而报:草率报答,即结谷不多。[5] 芸而灭裂:说明必伤禾苗。[6] 灭裂而报:胡乱报答。即结谷甚少。[7] 变齐:变更耕田的方法。[8] 熟耰:反复耘田。[9] 繁:繁盛。滋:茂盛。[10] 厌飱:吃得饱。[11] 孽:通“蘖”。树木被斩后再生出来的芽子。[12] 萑:荻。苇:芦苇。两者同类,荻细苇粗。蒹:没有穗的芦苇。葭:初生的芦苇。[13] 始萌:发芽生长。扶:保养。[14] 并溃漏发:溃漏并发。烂到流浓出血叫溃,疮口成管,浓不止叫漏。[15] 漂疽:瘭疽,脓疮。疥:疥疮。癕:皮肉间的急性化脓性疾病。[16] 溲膏:今叫乳糜尿。多由内热炎症引起。柏矩学于老聃[1] ,曰:“请之天下游。”老聃曰:“已矣!天下犹是也。”又请之,老聃曰:“汝将何始?”曰:“始于齐。”至齐,见辜人焉[2] ,推而彊之[3] ,解朝服而幕之[4] ,号天而哭之曰:“子乎子乎!天下有大菑[5] ,子独先离之[6] !”曰:“莫为盗!莫为杀人!荣辱立,然后睹所病;货财聚,然后睹所争。今立人之所病[7] ,聚人之所争[8] ,穷困人之身使无休时[9] ,欲无至此[10] ,得乎!“古之君人者,以得为在民,以失为在己;以正为在民,以枉为在己[11] ;故一形有失其刑者[12] ,退而自责。今则不然。匿为物而愚不识,大为难而罪不敢,重为任而罚不胜,远其涂而诛不至。民知力竭,则以伪继之,日出多伪,士民安得不伪!夫力不足则伪,知不足则欺,财不足则盗。盗窃之行,于谁责而可乎?”【注释】[1] 柏矩:人名,姓柏,名矩,老子的学生。[2] 辜:辜磔,是古代的一种裂尸酷刑,施刑后把尸体丢在市场上。[3] 彊:借作僵,僵仆。因被施刑的人尸体竖立,故推倒使他僵仆在地。[4] 幕:覆盖。[5] 菑:灾祸。[6] 离:通“罹”,遭受。[7] 所病:指犯罪。[8] 所争:指货财。[9] 无休时:指无时无刻不去违法夺利。[10] 至此:指犯罪被杀。[11] 枉:过失。[12] 一:一旦。形有失其刑:刑有所不当,错判人罪。蘧伯玉行年六十而六十化[1] ,未尝不始于是之而卒诎之以非也[2] ,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万物有乎生而莫见其根[3] ,有乎出而莫见其门[4] 。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之所不知而后知,可不谓大疑乎[5] !已乎已乎!且无所逃[6] 。此则所谓然与,然乎?【注释】[1] 蘧伯玉:人名,姓蘧,名瑗,字伯玉,卫国的大夫。[2] 始于是之:开始时认为对的。诎:通“黜”,贬斥,批判。[3] 根:根本,指万物的产生者。[4] 门:出口,指产生万物的地方。[5] 大疑:大惑,极端糊涂。[6] 无所逃:无法避免,指世人无法避免这种糊涂。仲尼问于大史大弢、伯常骞、狶韦曰[1] :“夫卫灵公饮酒湛乐[2] ,不听国家之政;田猎毕弋[3] ,不应诸侯之际[4] ;其所以为灵公者何邪?”大弢曰:“是因是也。”伯常骞曰:“夫灵公有妻三人,同滥而浴[5] 。史鰌奉御而进所[6] ,搏币而扶翼[7] 。其慢若彼之甚也[8] ,见贤人若此其肃也,是其所以为灵公也。”狶韦曰:“夫灵公也死,卜葬于故墓不吉[9] ,卜葬于沙丘而吉。掘之数仞,得石椁焉[10] ,洗而视之,有铭焉,曰:‘不冯其子,灵公夺而里之。’夫灵公之为灵也久矣,之二人何足以识之[11] !”【注释】[1] 大弢、伯常骞、狶韦:三人都是太史官。[2] 湛乐:沉溺于享乐。湛,通“耽”。[3] 毕:古时田猎用的长柄网。弋:系着绳子的箭。都是用来捕捉禽兽的工具。[4] 际:交际。[5] 滥:洗澡盆。[6] 史:卫大夫。奉御:手捧御用的东西。御,御用,君王所用。所:指灵公住所。[7] 搏:急取。币:帛,即史所奉御的。扶翼:恭敬地扶接。翼,敬。[8] 慢:傲慢,放纵。彼:那样,指与三妻同浴。[9] 故墓:寿穴,生前挖好的墓穴。[10] 石椁:石制的棺椁。[11] 之二人:指大弢与伯常骞。少知问于大公调曰[1] :“何谓丘里之言[2] ?”大公调曰:“丘里者,合十姓百名而以为风俗也[3] ,合异以为同,散同以为异。今指马之百体而不得马,而马系于前者,立其百体而谓之马也。是故丘山积卑而为高,江河合小而为大,大人合并而为公[4] 。是以自外入者[5] ,有主而不执;由中出者[6] ,有正而不距。四时殊气,天不赐,故岁成;五官殊职[7] ,君不私,故国治;文武大人不赐,故德备;万物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时有终始,世有变化。祸福淳淳[8] ,至有所拂者而有所宜[9] ;自殉殊面[10] ,有所正者有所差。比于大泽,百材皆度[11] ;观于大山,木石同坛[12] 。此之谓丘里之言。”少知曰:“然则谓之道,足乎?”大公调曰:“不然。今计物之数,不止于万,而期曰‘万物’者[13] ,以数之多者号而读之也[14] 。是故天地者,形之大者也;阴阳者,气之大者也;道者为之公。因其大而号以读之,则可也,已有之矣[15] ,乃将得比哉[16] ?则若以斯辩,譬犹狗马,其不及远矣[17] !”【注释】[1] 少知、大公调:都是虚拟人名。[2] 丘里:一说四井为邑,四邑为丘。五家为邻,五邻为里。一说十家为丘,二十家为里。[3] 合:集中。十姓百名:群众。[4] 大人:有道的人。合并:容合众人。[5] 入:指入于大人之心。[6] 中:指大人心中。[7] 五官:包括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8] 淳淳:茫昧难测的样子。[9] 拂:逆乱,矛盾。宜:适合,统一。[10] 殉:逐。面:向。意即各走各的路。[11] 度:分寸。[12] 坛:用土堆成的平台,上面用来放东西,引申为基础。[13] 期:要,限。[14] 读:称。[15] 有之:指有“道”之名。[16] 比:指把大道与丘里之言相比。[17] 不及:无法相比。少知曰:“四方之内,六合之里,万物之所生恶起?”大公调曰:“阴阳相照,相盖相治;四时相代[1] ,相生相杀[2] 。欲恶去就[3] ,于是桥起[4] ;雌雄片合[5] ,于是庸有。安危相易[6] ,祸福相生,缓急相摩[7] ,聚散以成。此名实之可纪[8] ,精微之可志也。随序之相理,桥运之相使[9] ,穷则反[10] ,终则始;此物之所有[11] 。言之所尽,知之所至,极物而已。睹道之人[12] ,不随其所废[13] ,不原其所起[14] ,此议之所止。”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15] ?”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16] ,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17] 。斯而析之[18] ,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19] 。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徂。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20] 。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21] 。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22] ,有不可无[23] 。道之为名,所假而行[24] 。或使莫为,在物一曲[25] ,夫胡为于大方[26] ?言而足[27] ,则终日言而尽道[28] ;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29] 。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30] ;非言非默,议其有极[31] 。”【注释】[1] 相代:相替换。[2] 相生:相孕育。相杀:相消除。[3] 欲恶:爱憎。去:疏远。就:亲近。[4] 桥起:如桔槔一样翘起,意即一头翘起则另一头垂落。桥,桔槔。[5] 片合:异性相交配。[6] 易:变换,转化。[7] 相摩:互相摩擦,互相影响。[8] 此:指上述对立统一的。[9] 桥运:如桔槔一样运动。相使:相互作用。[10] 穷则反:物极必反。穷,极。[11] 所有:所具有的现象。[12] 睹道:认识大道。[13] 随:追寻。其:指大道。废:止。[14] 原:溯源。起:开端。[15] 季真、接子:都是齐人,同在稷下学宫活动,一个主张“莫为”,一个主张“或使”。[16] 读:称,表达。其所自化:指鸡鸣狗吠自然变化所包含的意思。[17] 以意测其所将为:凭着它(指鸡鸣狗吠)来臆测出鸡狗想要干的事情。[18] 析:剖析。[19] 在物之虚:指虚无的大道。[20] 理:指死生之理。睹:看见。[21] 疑:怀疑。所假:依据。假,凭借。[22] 不可有:说明是无。有,掌握。[23] 有不可无:既然称为道,就说明是有而不能说是无了。[24] 行:运用。[25] 一曲:一个方面。[26] 胡为:哪里算得上。大方:大道。[27] 言而足:用语言足以论道。这是假设的说法。[28] 尽道:把道说尽。[29] 尽物:只能把物说个够,意即还是未及大道。[30] 言:言谈。默:沉默。载:传,表达。[31] 极:限,止。外物外物不可必[1] ,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2] ,恶来死[3] ,桀、纣亡[4] 。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5] ,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6] 。木与木相摩则然[7] ,金与火相守则流[8] 。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9] ,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10] ,乃焚大槐[11] 。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12] ,螴蜳不得成[13] ,心若悬于天地之间[14] ,慰暋沉屯[15] ,利害相摩,生火甚多[16] ,众人焚和[17] ,月固不胜火[18] ,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19] 。【注释】[1] 不可必:不能有必然的标准。[2] 箕子:殷纣王的庶叔,曾劝谏纣王,纣王不从,箕子因而佯狂。[3] 恶来:人名,殷纣王的媚臣。[4] 桀:夏代的最后一个君主,名履癸,是个暴君,后为商汤所灭。纣:殷纣王,是商朝的最后一个君主,也是暴君,被周武王打败而自焚。[5] 蜀:周时一个小邑。在今河南禹县西北。[6] 孝己:殷高宗的儿子,受后母虐待,忧苦而死。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对父母十分孝顺,但常常被父母毒打,所以经常悲泣。[7] 然:“燃”的本字。[8] 相守:相处,放在一块。流:熔化流动。[9] 絯:通“骇”,惊动。[10] 水中有火:指雨中闪电。[11] 大槐:大树。[12] 甚:过分。两陷:陷于阴阳。[13] 螴蜳:证忡,心神不定的样子。成:平。[14] 悬于天地之间:说明没有着落,浮动不定的样子。[15] 慰暋:苦闷。沉屯:深难。[16] 生火甚多:指心火甚多。[17] 众人焚和:众人焚烧心中的和气。[18] 月:比喻人清静平明的本性。[19] 僓然:败坏的样子。道尽:指人的天性丧失干净。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1] 。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2] ,将贷子三百金[3] ,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4] :“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5] 。周顾视车辙中[6] ,有鲋鱼焉[7] 。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8] 。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9] ?’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土,激西江之水而迎子[10] ,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11] !’”【注释】[1] 贷:借。[2] 邑金:指监河侯在封邑内向老百姓征收来的财物。邑,古代诸侯受封的领地。金,租赋收入,包括财货之类。[3] 金:这是指物品价值数量的计算单位。[4] 作色:变色。[5] 中道:路中。[6] 车辙:车轮辗过留下的痕迹。[7] 鲋鱼:鲫鱼。[8] 波臣:水界的臣子。[9] 斗升之水:比喻少量的水。[10] 激:阻遏水势使之急流。西江:指蜀江。[11] 曾:竟。索:求。枯鱼之肆:卖鱼干的市场。肆,市场。任公子为大钩巨缁[1] ,五十犗以为饵[2] ,蹲乎会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3] ,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4] ,鹜扬而奋鬐[5] ,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6] ,惮赫千里[7] 。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8] ,自制河以东[9] ,苍梧已北[10] ,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说之徒[11] ,皆惊而相告也。夫揭竿类累[12] ,趋灌渎[13] ,守鲵鲋[14] ,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以干县令[15] ,其于大达亦远矣[16] 。是以未尝闻任氏之风俗,其不可与经于世亦远矣[17] 。【注释】[1] 任公子:任国的公子。缁:黑绳。[2] 犗:阉了的牛。牛阉后长的特别肥壮。饵:钓饵。[3] 旦旦:每天早上。[4] 錎没:沉没。錎,通“陷”。[5] 扬而:举起鱼鳍。鬐:通“鳍”。[6] 侔:同。[7] 惮赫:震惊。[8] 离:解剖开。腊:晾干。[9] 制河:浙江。[10] 苍梧:九嶷山。已:通“以”。[11] 辁才:粗浅的才能。讽说:诵说,道听途说。[12] 揭:举。[13] 趋:走向。灌渎:排灌用的小水沟。[14] 鲵、鲋:都是小鱼。[15] 饰小说:把自己低微琐碎的言论装饰一番。县令:悬赏的诏令,谁按这些诏令做到了就可以赏得功名。县,通“悬”。[16] 大达:大道。[17] 经于世:处理世务。 [image \"FJDCS-208广陵怪异\" file=Image00076.jpg] 广陵怪异唐代的广陵法师,是一位得道高僧,但他外形丑陋且嗜好酒肉。别人斥责他不守戒律,他却说:“我的道法哪里是你所知的!”修饰浅薄以求得美名的人,与广陵法师的境界相差甚远。想要达到通晓大道的境界要靠淡泊广大的心境,浅薄之人却要伪饰求道,那距离道也就相差甚远了。儒以《诗》《礼》发冢[1] ,大儒胪传曰[2] :“东方作矣[3] !事之何若?”小儒曰:“未解裙襦,口中有珠。”“《诗》固有之曰:‘青青之麦,生于陵陂[4] ,生不布施[5] ,死何含珠为?’接其鬓[6] ,压其顪[7] ,儒以金椎控其颐[8] ,徐别其颊[9] ,无伤口中珠。”【注释】[1] 儒:指盗墓的儒士。《诗》《礼》:指代儒家经典。发:发掘。冢:古墓。[2] 胪传:传话。[3] 东方作:东方亮,日出。[4] 陂:山坡。[5] 布施:把财物施舍给别人。[6] 接:接引,拖曳。[7] 顪:下巴上的胡须,这里指下巴。[8] 金椎:金属做的锤子。控:敲打。[9] 别:分开。老莱子之弟子出薪[1] ,遇仲尼,反以告,曰:“有人于彼[2] ,修上而趋下,末偻而后耳[3] ,视若营四海[4] ,不知其谁氏之子?”老莱子曰:“是丘也。召而来。”仲尼至。曰:“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5] ,斯为君子矣。”仲尼揖而退[6] ,蹙然改容而问曰[7] :“业可得进乎[8] ?”老莱子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9] ,抑固窭邪[10] ,亡其略弗及邪?惠以欢为骜[11] ,终身之丑,中民之行进焉耳,相引以名[12] ,相结以隐。与其誉尧而非桀,不如两忘而闭其所誉[13] 。反无非伤也[14] ,动无非邪也[15] 。圣人踌躇以兴事[16] ,以每成功[17] 。奈何哉其载焉终矜尔!”【注释】[1] 老莱子:人名。楚国的贤人、隐者。出薪:打柴。[2] 人:指孔子。于彼:在那里。[3] 末偻:背微曲。后耳:耳朵向后。[4] 视:眼光,神情。营四海:经营天下。[5] 去:抛弃。躬矜:自以为贤能的态度。容知:装得很有智慧的样子。[6] 揖而退:作揖而后退。一种恭敬的表示。[7] 蹙然:局促不安的样子。改容:改变的表情、态度。[8] 业:指学道的事。进:提高。[9] 骜:通“傲”,轻视。[10] 窭:本指生活贫寒,这里指智力的贫乏。[11] 惠以欢为:以欢为惠,以媚悦为施惠。[12] 引:抬举。[13] 两忘:忘誉尧与忘非桀。[14] 反:指违反自然,总是闹矛盾。无非伤:必有损害。[15] 动:不安不静。无非邪:必生邪恶。[16] 踌躇:心无主意,从容随物的样子。[17] 每:常常。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1] ,曰:“予自宰路之渊[2] ,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3] ,渔者余且得予[4] 。”元君觉,使人占之[5] ,曰:“此神龟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会朝[6] 。”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龟焉,其圆五尺。”君曰:“献若之龟。”龟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龟以卜,吉。”乃刳龟以卜七十二钻而无遗筴[7] 。仲尼曰:“神龟能见梦于元君[8] ,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筴,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9] ,神有所不及也。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10] 。去小知而大知明[11] ,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12] ,与能言者处也[13] 。”【注释】[1] 被发:散发。窥:从小孔、缝隙或隐蔽处偷看。阿门:旁门。[2] 宰路:渊名。[3] 清江:江名。使:出使。河伯:河神。[4] 渔者:打渔的人。余且:姓余,名且。[5] 占:用蓍草、竹片等来测吉凶的迷信活动。[6] 令:召。会朝:赴朝,拜见国君。[7] 刳:剖开而挖空。七十二钻:钻了许多次。七十二,虚指,表示多。无遗筴:没有推算不准的,意即十分灵验。筴,算。[8] 见梦:托梦。[9] 困:局限。[10] 鹈鹕:一种大鸟,又名伽蓝鸟,下颌底部有个皮囊,能伸缩,用来兜食鱼类。网是常用的大型捕鱼工具,比鹈鹕更能捕鱼,但鱼只怕鹈鹕而不懂得网的可怕,说明只知小害而不知大害。[11] 小知:指常人狭隘的智慧。大知:指得道者的智慧,以无智为智。[12] 石师:大师。[13] 处:共同生活。惠子谓庄子曰[1] :“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2] ,人尚有用乎?”惠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注释】[1] 惠子:惠施,宋人,庄子朋友,名家代表人物。[2] 厕足:置足。厕,通“侧”。垫:陷下,使之陷,犹下掘。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1] ,决绝之行[2] ,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3] !覆坠而不反[4] ,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故曰至人不留行焉[5] 。“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豨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6] 。彼教不学[7] ,承意不彼。”【注释】[1] 流遁:指逃避现实。[2] 决绝:指与当政者决裂。[3] 至知:最聪明。厚德:品德高尚。与:通“欤”。[4] 覆坠:从上直跌下来。反:通“返”。[5] 留行:固执于自己的所作所为。[6] 不失己:不会丧失自己的本性。[7] 彼教不学:他们作为教者不知学。彼,指学者,豨韦氏。目彻为明[1] ,耳彻为聪,鼻彻为颤[2] ,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3] ,壅则哽[4] ,哽而不止则跈[5] ,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6] ,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7] ,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8] 。胞有重阆[9] ,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10] ;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11] 。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注释】[1] 彻:灵通。[2] 颤:通“膻”,善辨别气味。[3] 壅:堵塞。[4] 哽:哽咽,哽塞。[5] 跈:古同“践”。意思为践踏。[6] 息:呼吸。[7] 穿:通。[8] 顾:反。窦:孔窍。[9] 胞:胎胞。重阆:指胞衣内外都有空隙的地方。阆,空、旷。[10] 勃谿:争吵,矛盾。[11] 凿:窍。攘:排斥。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1] ,知出乎争,柴生乎守[2] ,官事果乎众宜[3] 。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鎒于是乎始修[4] ,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注释】[1] 稽:合。誸:急迫。[2] 柴:塞。守:固执。[3] 果:结果,成功。众宜:与众人相适应。[4] 铫鎒:除草的农具。静然可以补病[1] ,眦媙可以休老[2] ,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圣人之所以駴天下[3] ,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4] ,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注释】[1] 补病:养病。[2] 眦:上下眼睑接合的地方,即内外眼角。媙:通“搣”,按摩。[3] 駴:通“骇”,惊动。[4] 合时:顺应时令进行耕作等。演门有亲死者[1] ,以善毁爵为官师[2] ,其党人毁而死者半[3] 。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踆于窾水[4] ,诸侯吊之[5] ,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6] 。【注释】[1] 演门:宋城门名。[2] 毁:毁容,指由于死了父母而悲伤得不成样子。爵:作动词,封爵。官师:一官之长,当时由中士或下士担任。[3] 党人:乡里。党,乡党,古代五百家为党。毁而死:毁容而至死。[4] 踆:通“蹲”。窾水:水名。[5] 吊之:向他慰问。[6] 申徒狄:人名,姓申徒,名狄,隐士。踣河:投河。踣,向前扑倒。荃者所以在鱼[1] ,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2] ,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注释】[1] 荃:通“筌”,捕鱼工具。[2] 蹄:一种装兔的工具,绳子绕成活套,放上食物,兔子来食时,踏中活套就被绑住。寓言寓言十九[1] ,重言十七[2] ,卮言日出[3] ,和以天倪[4] 。寓言十九,藉外论之[5] 。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6] ,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已言也,是为耆艾[7] 。年先矣[8] ,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9] ,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10] ,是之谓陈人[11] 。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12] ,所以穷年。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13] ,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14] ,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15] ,以不同形相禅[16] ,始卒若环,莫得其伦[17] ,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注释】[1] 寓言十九:寄托寓意的言论占了十分之九。寓言,寄托他人说的话。[2] 重言十七:借重先哲时贤的言论占了十分之七。[3] 卮言:自然而无成见的,无心的言论。[4] 天倪:自然。[5] 藉:通“借”。外:他人。[6] 应:赞同。[7] 耆艾:指年长的人。耆,六十岁。艾,五十岁。[8] 先:长。[9] 经纬本末:合指道理。经纬,本指织品纵横的纹理。本末,头尾。期:待。[10] 无人道:缺乏为人之道。[11] 陈人:陈久之人,或陈腐无用的人。[12] 曼衍:支漫推衍,犹今说穿插、发挥。[13] 自:由,缘故。[14] 日出:经济运用。[15] 皆种:皆有种类。种,指万物的起源。[16] 以不同形相禅:以不同的类型相传接。相禅,新陈代谢。[17] 伦:端倪,事情的头绪。庄子谓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1] ,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惠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2] 。”庄子曰:“孔子谢之矣[3] ,而其未之尝言[4] 。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5] 。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6] ,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7] !”【注释】[1] 所是:所认为是对的。[2] 勤志:努力实现自己的志愿。服知:运用心智。服,用。[3] 谢之:改了那种态度。谢,辞去。之,指勤志服知。[4] 未之尝言:未尝之言,不要再说三道四。[5] 复灵:复得天地之灵气。[6] 蘁:违忤,不顺从。[7] 彼:指得道无为而可以令人心服的人。曾子再仕而心再化[1] ,曰:“吾及亲仕[2] ,三釜而心乐[3] ;后仕[4] ,三千钟而不洎[5] ,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6] ?”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釜三千钟,如观雀蚊虻相过乎前也。”【注释】[1] 仕:做官。化:变。[2] 及亲:能养父母。[3] 三釜:属当时较低的俸禄。釜,古代量器,流行于东周时的齐国。六斗四升为釜。[4] 后:指双亲死后。[5] 三千钟:说明官爵甚高。钟,古代量器,六斛四斗为一钟。不洎:指不能养亲。洎,及。[6] 县其罪:受其罪。指受利禄的牵制。县,通“悬”,系。颜成子游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1] ,二年而从[2] ,三年而通[3] ,四年而物[4] ,五年而来[5] ,六年而鬼入[6] ,七年而天成[7] ,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8] 。”【注释】[1] 野:不文雅,指抛弃世俗的规矩礼节。[2] 从:顺从,不固执。[3] 通:通“达”,指与外物没有矛盾。[4] 物:物化,即与物不分彼此。[5] 来:使物(包括人)来归附。[6] 鬼入:神化。[7] 天成:合于自然。[8] 大妙:指领悟了大道的微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1] ,地有人据[2] ,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3] ,若之何其无鬼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鬼邪?【注释】[1] 历数:寒暑春秋。[2] 人据:人所占据,指邦国地域。[3] 相应:相感应,如相梦见等。众罔两问于景曰[1] :“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撮而今也被发[2] ,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3] ,奚稍问也[4] !予有而不知其所以[5] 。予,蜩甲也[6] ,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7] 。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无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8] 。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注释】[1] 罔两:影外暗影。景:通“影”。[2] 括撮:束结,指把头发束结起来。[3] 搜搜:运动的样子。[4] 奚稍问:哪里值得问。[5] 所以:原因。[6] 蜩甲:蝉蜕的皮。以蝉蜕和蛇蜕来比喻自己。蝉蜕像蝉,蛇蜕像蛇,影子像人。虽然像,但却不是真的。[7] 代:谢,消失。[8] 强阳:徜徉活动,运动的样子。阳子居南之沛[1] ,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2] :“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3] ,进盥漱巾栉[4] ,脱屦户外,膝行而前曰[5] :“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闲,是以不敢。今闲矣,请问其过。”老子曰:“而睢睢盱盱[6] ,而谁与居?大白若辱[7] ,盛德若不足[8] 。”阳子居蹴然变容曰[9] :“敬闻命矣!”其往也[10] ,舍者迎将[11] ,其家公执席[12] ,妻执巾栉[13] ,舍者避席[14] ,炀者避灶[15] 。其反也[16] ,舍者与之争席矣。【注释】[1] 阳子居:姓杨,名朱,字子居。之:往。沛:今徐州。[2] 中道:途中。[3] 舍:旅舍。[4] 盥漱:引申为洗手漱口的用具。盥:洗手器。漱:漱口。巾栉:洗脸梳头的用具。栉,梳。[5] 膝行:跪着行。[6] 睢睢:仰目。盱盱:张目。都是一种傲慢的神态。[7] 大白:非常清白。辱:污秽。[8] 盛德:道德高尚。[9] 蹴然:恭敬的样子。变容:改变态度。[10] 其往也:当阳子居刚来到旅社时。其,指代阳子居。[11] 舍者:指旅舍主人。将:奉,侍候。[12] 公:旅舍的男主人。[13] 妻:指旅店的女主人。执巾栉:亲手拿着毛巾、梳子服侍盥洗。[14] 舍者:旅客。[15] 炀:炊,烧饭。[16] 反:通“返”。列御寇列御寇之齐[1] ,中道而反[2] ,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3] :“奚方而反[4] ?”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将食),而五(将食)先馈[5]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6] ,形谍成光[7] ,以外镇人心[8] ,使人轻乎贵老[9] ,而其所患[10] 。夫(将食)特为食羹之货[11] ,无多余之赢[12] ,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13] ,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14] 。”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15] !汝处已[16] ,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17] ,则户外之屦满矣[18]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19] ,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20] ,暨乎门[21] ,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22]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23] ,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24] !必且有感摇而本才,又无谓也[25] 。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26] ,彼所小言[27] ,尽人毒也[28] 。莫觉莫悟,何相孰也[29] !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30] ,饱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31] ,虚而敖游者也[32] 。”【注释】[1] 之:去,往。[2] 中道:半途。反:通“返”。[3] 伯昏瞀人:指楚隐士。[4] 奚:何。方:事。[5] “吾尝”二句:意即十家中有五家先把浆送上给列御寇,表示对他恭维。(将食),米汤。这里指卖米汤的店子。馈,赠送。[6] “夫内”句:内心虽然真诚,但还没有达到化的程度。即对大道还未融会贯通。解,融化。[7] 形谍:在外表上流露出来。意即显示自己。谍,义同“渫”,即泄。[8] 镇:镇服。[9] “使人”句:意即列子令人对他不得不尊重而对高贵、年老的人反而轻视。[10] “而”句:意即如上述所说的,会导致祸害。,借为赍,遗,致。[11] 特:只是。货:买卖。[12] 赢:赚。[13] “身劳”句:为国事操心而身劳智尽。知,通“智”。[14] “彼将”三句:万乘之主将要把工作委任给我,为了取得成果而叫我去效力,所以我害怕。[15] “善哉”句:称赞列御寇善于观察问题。[16] 处:安居。已:矣。[17] 无几何:没多久。往:指伯昏瞀人到列子居舍。[18] “则户”句:古人进屋一定要在门外脱鞋。列子门外鞋子满地,可见来依附的人很多。[19] 敦:竖立。蹙:紧贴。[20] 跣:赤脚。[21] 暨:及。乎:于。[22] 曾:乃。发药:比喻赠言,表示伯昏瞀人的话能医治自己的毛病。[23] “非汝”二句:这是对前两句用意的解释,意即我并非是肯定你能使人依附于你,而是责备你不能使人不要依附你。[24] “而焉”句:而何以因此感到愉快而显得与众不同呢!用,因。感豫,感到愉快。[25] “必且”二句:意即一定将会再次出现使人感到愉快的事,使你的本性不能平静,但这也是毫无用处的。且,将。有,又。摇,动。而,你。无谓,没用。[26] 与汝游者:依附你的人。莫汝告:莫告汝。同游者多气味相投,故无法对你忠告。[27] 小言:琐碎的言论。[28] 尽人毒:全是害人的东西。[29] “莫觉”二句:不觉悟,哪能相互认识、明察呢?意即双方都在懵懂之中。孰,通“熟”,详审。[30] 无能者:无为者,指得道者。[31] 系:飘浮不定的样子。[32] “虚而”句:虚则心无症结,无所共鸣,无劳无忧,故能逍遥游。郑人缓也呻吟于裘氏之地[1] 。祗三年而缓为儒[2] ,润河九里,泽及三族[3] ,使其弟墨[4] 。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5] 。十年而缓自杀[6] 。其父梦之曰[7] :“使而子为墨者,予也[8] 。阖胡尝视其良[9] ,既为秋柏之实矣[10] ?”夫造物者之报人也[11] ,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12] 。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13] ,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14] 。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15] ,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16] 。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17] ;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18] ;古之至人,天而不人[19] 。”【注释】[1] 缓:郑人名。呻吟:吟诵。呻,即诵。[2] 祗:刚好。为儒:成为儒者。[3] “河润”二句:以河水浸润九里之地比喻缓学成儒者之后,功成名遂,恩泽施及三族。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4] 墨:作动词,成为墨者。[5] 翟:缓弟名。[6] 自杀:由于怨恨父亲帮助弟弟。[7] 梦之:梦见缓,意即缓托梦于父亲。之,指缓。[8] 而:你。[9] “阖胡尝”句:意为缓怨父亲看不到自己的好处。阖胡,何不。尝,试。其,缓自指。[10] “既为”句:以秋柏结果比喻翟已成为墨者。缓自夸翟成材是他培养的结果。[11] 报:报答。[12] 天:天性。[13] 贱其亲:指他托梦责怪父亲。[14] 井饮者:饮食井水的人。相捽:互相扯着头发殴打。这都是由于不明白井之有水是出于天然,而不是各人挖井的功劳。[15] 不知:不可理解。[16] 遁天之刑:违背天理所得到的刑罚。遁,违。[17] 之天:达到天然的境界。之,至。[18] 之人:走人为的道路。[19] 天而不人:一切自然用不着人为。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1] ,单千金之家[2] ,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3] 。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4] ,故行有求[5] 。兵,恃之则亡[6] 。小夫之知[7] ,不离苞苴竿牍[8] ,敝精神乎蹇浅[9] ,而欲兼济道物[10] ,太一形虚[11] 。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12] 。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13] 。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14] ,而不知大宁!【注释】[1] 朱泙漫:姓朱泙,名漫。支离益:姓支离,名益。都是虚设人名。[2] 单:借为殚,尽。家:家产。[3] 巧:指屠龙的技巧。[4] 顺于兵:意即有仗就打。[5] 求:贪。[6] “恃之”句:专靠军事暴力则一定失败。恃,靠。[7] 小夫:匹夫。知:通“智”。[8] “不离”句:古人把鱼肉之类送给别人时,常用茅苇等叶子裹着或者垫着。互相问候多用竹简尺牍。裹叫苞,藉(垫着)叫苴。竿,通“简”。[9] “敝精”句:意即把精神消耗在浅陋的琐事上。敝,疲劳。这里作动词,消耗。蹇浅,浅陋。[10] 兼济道物:全面地成全、引导万物。济,成就。道,通“导”。[11] 太一:作动词,达到与万物同一的境界。形虚:体内清虚。[12] 归:复。无始:万物还没有萌芽的时代。无何有之乡:虚无的境界。[13] “水流”二句:意即水流并没有固定的轨迹,纯粹出于自然。无形,没有固定形迹,意即只是随地势而流。发泄,流露。乎,于。太清,太虚之道,亦即自然之道。[14] 汝:指列子。为知:用心。在毫毛:在微细的琐事上。宋人有曹商者[1] ,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2] ,困窘织屦[3] ,槁项黄馘者[4] ,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5] ,商之所长也[6] 。”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7] ,舐痔者得车五乘[8] ,所治愈下[9] ,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注释】[1] 曹商:姓曹,名商。[2] 厄巷:狭窄的小巷。[3] “困窘”句:贫苦而以织草鞋为生。[4] 槁项:颈项干瘪。黄馘:面黄瘦的样子。[5] 悟:作使动用法,使……觉醒,意指接受自己的意见。从车:随从的车子。[6] 长:擅长。[7] 痈、痤:都是疮疖之类。[8] 舐:舔。[9] 下:卑下。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幹[1] ,国其有瘳乎[2] ?”曰:“殆哉圾乎[3] !仲尼方且饰羽而画[4] ,从事华辞[5] ,以支为旨[6] ,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7] ,受乎心[8] ,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9] !彼宜女与?予颐与[10] ?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11] ,非所以视民也[12] ,为后世虑,不若休之[13] 。难治也。”【注释】[1] 贞幹:原指筑墙用的木条。这里借用来指国家重臣。犹言国家栋梁。贞,通“桢”。[2] “国其”句:意谓任仲尼为重臣,能否把国家治理好?瘳,病愈。[3] 圾:同“岌”,危。[4] “仲尼”句:羽毛本来已经有文采,又用画来装饰,说明仲尼追求花样、巧伪。[5] 华辞:花言巧语。[6] “以支”句:意即仲尼舍本逐末。支,枝末。旨,宗旨。[7] “忍性”句:孔子宣扬“克己复礼”,即叫人压抑自己的天性,故说忍性。视,通“示”。知,通“智”。[8] 受乎心:意即不依大道,而以自己的心神为主宰。受,受制。[9] 上民:为民之上,即统治人民。[10] “彼宜”二句:意即仲尼的那一套如果适用于你和我的养生的话,就是错了,也不大要紧啊!彼,指仲尼那一套。宜,适合。颐,养。与,通“欤”。[11] 实:真。[12] “非所”句:不是用来教育老百姓的正确主张。[13] 休:止,做罢。指任仲尼为贞幹的事。施于人而不忘[1] ,非天布也[2] 。商贾不齿[3] ,虽以事齿之,神者勿齿[4] 。【注释】[1] 施:施恩。不忘:指总是以恩人自居。[2] 天布:出于自然的布施。[3] “商贾”句:商人做买卖是为了获利,而“施于人而不忘”的人,也是为了收买名利,而又装着施恩于人的样子,故连商人都不如。不齿,不愿与之相提并论。[4] “虽以”二句:指商贾所做的(买卖)表面与他们相近似,但思想上并不像他们那样。神,思想。为外刑者[1] ,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2] 。宵人之离外刑者[3] ,金木讯之[4] ;离内刑者,阴阳食之[5] 。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注释】[1] 外刑:施在体外的刑罚。[2] “为内”二句:妄动与太过是施在内心的刑罚。[3] 宵:通“小”。离:通“罹”,遭受。[4] 讯:拷问。[5] 食:通“蚀”,腐蚀,指对身心的逐渐伤害。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1] ,难于知天[2] ;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3] ,人者厚貌深情[4] 。故有貌愿而益[5] ,有长若不肖[6] ,有顺懁而达[7] ,有坚而缦[8] ,有缓而釬[9] 。故其就义若渴者[10] ,其去义若热[11] 。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12] ,近使之而观其敬[13] ,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14] ,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15] ,告之以危而观其节[16] ,醉之以酒而观其侧[17] ,杂之以处而观其色[18] 。九征至[19] ,不肖人得矣[20] 。”【注释】[1] 险:阴险。[2] “难于”句:天高深莫测,故用来比喻难知。[3] 期:定时,说明可信。[4] 厚貌:外表不浅露,说明善掩饰。深情:感情藏得深,说明难测度。[5] 貌愿:表面谦虚老实。益:通“溢”,骄傲自满。[6] 长:善,指优良的品德。不肖:指外表而言。[7] “有顺”句:意即狷介自守的人,不与人苟合。[8] 缦:疏慢。[9] 缓:和顺。釬:通“悍”,凶悍。[10] 就义:追求义理。若渴:像口渴想饮水那样急切。[11] 去义:抛弃义理。若热:像被热烫而退缩一样的急促。[12] 远使之:派去远处工作。远则难监督,故可考察他是否忠。[13] “近使”句:派在身边,容易相熟而没有拘束,故便于考察他是否恭敬。[14] 卒:同“猝”。很快的样子。知:通“智”。[15] 委:放任。仁:不贪。[16] 危:指危急的情形。节:节气。[17] 则:规矩。[18] 杂之:指男女杂居。色:指是否好色。[19] 九征至:以上九方面都考察过了。征,检验,考察。[20] 得:掌握到。正考父一命而伛[1] ,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2] !如而夫者[3] ,一命而吕钜[4] ,再命而于车上儛[5] ,三命而名诸父[6] ,孰协唐、许[7] !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8] ,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9] 。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10] 。穷有八极[11] ,达有三必[12] ,形有六府[13] 。美、髯[14] 、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15] 。缘循[16] 、偃佒[17] 、困畏不若人[18] ,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19] ,勇动多怨,仁义多责[20] 。达生之情者傀[21] ,达于知者肖[22] ;达大命者随[23] ,达小命者遭[24] 。【注释】[1] 正考父:是孔子的七世祖。[2] 轨:法。[3] 而夫:你们这种人。指孔子一类人。[4] 吕钜:意犹今说腰板硬,与伛偻相反,是一种自恃的表现。钜,强大。[5] “再命”句:说明被提升则得意忘形。保儛,即“舞”。[6] 名诸父:称呼各位叔伯的名。[7] “孰协”句:正考父与你们这种人相比,谁符合唐尧、许由那样谦让的作风?孰,谁。协,合。[8] 贼:害。德有心:德中藏有私心。心有睫:心眼有所遮蔽。[9] “及其”二句:到了心眼被遮蔽的时候而又只凭主观,不看外界实际,则必然失败。内视,主观。[10] 自好:自以为是。吡:訾,诋毁。[11] 穷:困,潦倒失意。[12] 达:通达顺利。必:指必要条件。[13] 形:通“刑”。即上文“外刑”“内刑”之“刑”,危害。府:如“怨府”之“府”,集中处。聚集了六种危害的地方,故称“六府”。[14] 髯:两颊的胡子。古人以两颊胡子多为漂亮。[15] “因以”句:因为上述八方面都超过别人,自恃骄傲,就会倒霉。[16] 缘循:因循,一切顺着。[17] 偃佒:俯仰从人,卑顺的样子。佒,通“仰”。[18] 困畏:懦弱。不若人:都甘心落后于人。甘心落后则与人无争,故一切通达顺利。[19] 知:通“智”。外通:显露在外表。[20] “仁义”句:你行仁义,人们就会多求于你。责,求。[21] 傀:不平凡。[22] 肖:渺小。[23] 大命:天命。随:顺利。[24] 小命:人命。遭:遇,引申为阻滞,不顺利。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1] ,以其十乘骄稚庄子[2] 。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3] ,其子没于渊[4] ,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5] !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6] ,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7] !’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8] ;宋王之猛[9] ,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为粉矣[10] !”【注释】[1] “人有”二句:有人游说宋襄王,而宋襄王赐车十乘。锡,通“赐”。[2] 稚:骄傲。[3] 恃纬萧而食者:靠编织芦苇制品维持生活的。纬,织。萧,芦荻。[4] 没:潜。[5] 锻:锤烂。[6] 骊龙:黑龙。颔:下巴。[7] “使骊”二句:意即假使骊龙醒来,定被它吃掉,故不但得不到千金之珠,而且会连自己也无些微残余。使,假使。奚微之有,即有奚微,宾语提前。[8] 直:但。[9] 猛:凶。[10] 粉:切成碎末的菜,比喻粉身碎骨。或聘于庄子[1] 。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2] ?衣以文绣[3] ,食以刍菽[4] ,及其牵而入于太庙[5] ,虽欲为孤犊[6] ,其可得乎!”【注释】[1] 或:有人。[2] 牺牛:在三个月前养来祭祀宗庙的牛。[3] 衣:作动词,指给牺牛穿。[4] 食:饲,指给牺牛吃。刍:草。菽:大豆。[5] 太庙:帝王的祖庙。[6] 孤犊:没有人豢养的小牛。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1] ,星辰为珠玑[2] ,万物为赍送[3] 。吾葬具岂不备邪[4] ?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5] 。”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6] ,何其偏也[7]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8] ;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9] 。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征之[10] 。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11] ,其功外也[12] ,不亦悲乎!【注释】[1] 连璧:连城之璧。[2] 珠玑:圆为珠,不圆为玑。[3] 赍:送,此指送葬品。[4] 备:齐备。[5] 乌:乌鸦。鸢:老鹰。[6] 彼:指乌鸢。此:指蝼蚁。[7] 偏:偏心。[8] “以不”二句:把偏心偏见看作是公平的,这种公平其实就是不公平。平,公正,与上句“偏”义相反。[9] “以不”二句:把未经应验的看作是应验,这种应验其实是不可信的。征,应验,可信。[10] “明者”二句:看得见的人事只有被天道所支配,而天道才是可信的。明,与“神”相对,公开的,可以看到的,指人事。为,被。之,它,指天道。神,神秘的,看不到的,指天道。[11] 所见:指愚者的偏见。入于人:沉溺于人事,如厚葬就是一例。[12] “其功”句:人为全是表面功夫。天 下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1] ,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2] 。古之所谓道术者[3] ,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生?”“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4]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5] ,以德为本[6] ,以道为门,兆于变化[7] ,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8] ,薰然慈仁[9] ,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10] ,以参为验[11] ,以稽为决[12] ,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13] ,以事为常[14] ,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15] 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16] !配神明[17] ,醇天地[18] ,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19] ,系于末度[20] ,六通四辟[21] ,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22] ,旧法世传之史[23] ,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搢绅先生,多能明之[24] 。《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25] ,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26] 。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27] ,一曲之士也[28] 。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29] ,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30] ,道术将为天下裂。【注释】[1] 方术:指特定的学问,为道术的一部分。[2] 以其有:认为自己所主张的。不可加:无以复加,即顶峰。[3] 道术:指洞悉宇宙人生本原的学问。[4] 一:道。[5] 宗:主宰。[6] 本:根本。[7] 变化:指万物的变化。[8] 和:调和性情。[9] 薰然:温和慈爱的样子。[10] 名:职称。表:标志。[11] 参:比较。验:检查。[12] 稽:考核。决:判断。[13] “百官”句:百官依这样相列序位。齿,序列。[14] 以事为常:以执事为常务。[15] 蕃:繁殖。息:生息。畜:蓄积。藏:储藏。为意:作为关心的事。[16] 备:完备。意即上述君子、百官、平民等各种人都只是偏于一面,而古代得道的人是全面具备的。[17] 配神明:配合天地造化的灵妙。[18] 醇天地:取法天地。醇,借为准。[19] 明:表现。[20] 末度:指法度,为道的末节。[21] 六通四辟:六合通达四时顺畅。[22] 数度:指礼乐制度。[23] 世传之史:社会上流传的史书。[24] 邹鲁之士:指儒士。搢:笏。绅:长带。搢绅亦指儒士。[25] 不一:各家自有一套,故不统一。[26] 一察:执一端。自好:自我欣赏。[27] 该:兼备。[28] 一曲:偏于一端,与上文“一察”同义,指只知道的一端而不明道的全体。[29] 郁:闭塞。发:发挥出来。[30] 大体:全貌。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1] ,不晖于数度[2] ,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3]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4] 。为之大过,已之大循。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5] 。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6] ,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7] ,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8] ,上下有等,天子棺椁[9] 七重[10] ,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11] ,以为法式[12] 。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13] ?其生也勤,其死也薄[14] ,其道大觳[15] ;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16] ,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17] ,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18] ,名川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19] ;腓无胈[20] ,胫无毛[21] ,沐甚雨[22] ,栉疾风[23] ,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24] 。”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25] ,以跂蹻为服[26] ,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27] ,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28] ,五侯之徒[29] ,南方之墨者苦获、已齿[30] 、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31] ,相谓别墨[32] ;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33] ,以觭偶不仵之辞相应[34] ;以巨子为圣人[35] ,皆愿为之尸[36] ,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釐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胫无毛,相进而已矣[37] 。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38] ,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39] !【注释】[1] 靡:浪费。[2] 晖:炫耀。[3] 绳墨:规矩。矫:勉励。[4] 禽滑厘:墨子的弟子,初学于子夏,后学于墨子。说:通“悦”。以上说明墨家学派从哪些方面体现了古代的道术。这是对墨家的肯定。[5] 无服:不穿丧服。[6] 泛爱:广泛地爱一切人。兼利:使大家都得到利益。非斗:非攻,反对攻伐。[7] 《咸池》:古乐名。下文《大章》《大韶》《大夏》《大濩》《辟雍》《武》,都是古乐名。[8] 仪:仪式。[9] 椁,外棺。[10] 重:层。[11] 桐棺:桐木做的棺。三寸:指桐棺厚度。[12] 法式:榜样。[13] 果类乎:果真合于人情吗?[14] 薄:指丧礼简单化。[15] 大:通“太”。觳:薄,苛刻。[16] 难为:难以办到。[17] 独能任:自个儿可以做到。[18] 通:达,交通。四夷:四方的少数民族地区。[19] 橐:盛土器。耜:锹、锄。九杂:汇合。[20] 腓:小腿后面突出的筋肉,俗称腿肚子。[21] 胫:从脚后跟到膝的部分。[22] 沐:沐浴,指被淋。甚雨:暴雨。[23] 栉:梳头发。疾风:猛风。[24] 形劳天下:为天下而使身体劳苦。[25] 裘褐:粗衣。[26] 跂:通“屐”,木屐。蹻:草鞋。[27] 极:准则。[28] 相里勤:姓相里,名勤,南方墨派的首领。[29] 五侯:人名。五,同“伍”。当是较出名的墨家子弟。[30] 苦获、已齿:人名。二人都是南方墨家重要人物。[31] 倍谲:分歧。[32] 别墨:非正统的墨家。[33] 訾:诋毁。[34] 觭:通“奇”,单。偶:双。觭与偶,是相对的两个数目,这里取其相反之义。仵:通“伍”,合。[35] 巨子:墨派团体的首领。[36] 为之尸:作为其首领。尸,主,首领。[37] 相进:相尚,相竟。[38] 求之:求爱天下。[39] 才士:有才能的人。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1] ,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人我之养毕足而止[2] ,以此白心[3]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宋钘、尹文闻其风而悦之[4] 。作为华山之冠以自表[5] ,接万物以别宥为始[6] ;语心之容,命之曰心之行[7] ,以聏合欢[8] ,以调海内,请欲置之以为主[9]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世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下教[10] ,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11] ,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12] 。虽然,其为人太多,其自为太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13] 。”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14] !曰:“君子不为苛察[15] ,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于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浅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注释】[1] 忮:违逆。[2] 毕足:满足。[3] 白心:表白心愿。[4] 宋钘:宋荣子。尹文:姓尹,名文,齐人。[5] 华山之冠:以华山作为冠名。[6] 别宥:去囿,去除偏见。宥,通“囿”,局限。[7] 心之行:心理活动。[8] 聏:柔和,亲昵。[9] 主:主宰,主导思想。[10] 上:指对君主。下:指对百姓。[11] 强聒而不舍:说个不停。聒,喧扰,嘈杂。[12] 见厌:被人讨厌。强见:硬是表现、宣扬。[13] 固:借为姑。[14] 图傲:高大的样子。[15] 苛察:对人对事苛求挑剔。公而不党[1] ,易而无私,决然无主[2] ,趣物而不两,不顾于虑,不谋于知,于物无择,与之俱往,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3] 。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所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遍,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己[4] ,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5] ,以为道理,曰:“知不知[6] ,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7] 。”謑髁无任[8] ,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9] ,而非天下之大圣。椎拍輐断[10] ,与物宛转,舍是与非,苟可以免。不师知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矣[11] 。推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落羽之旋,若磨石之隧[12] ,全而无非[13] ,动静无过,未尝有罪。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14] ;无用知之累,动静不离于理[15] ,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于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田骈亦然,学于彭蒙,得不教焉[16] 。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于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17] ,恶可而言?”常反人,不见观,而不免于魭断。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不免于非[18] 。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19] 。虽然,概乎皆尝有闻者也。【注释】[1] 党:偏。[2] 决:去私意而无所偏。[3] 彭蒙:姓彭,名蒙,齐国的隐士。田骈:陈骈,齐国人。慎到:赵国人。[4] 去己:抛开己见。[5] 泠汰:听从,放任。[6] 知不知:知则不知,知就是无知。[7] 薄知:鄙薄知识。邻伤:毁伤。邻,借为磷。[8] 謑髁:不正直的样子。无任:无能。[9] 纵脱:放任不羁。无行:不修德行。[10] 椎、輐:敲打用的刑具。[11] 魏然:独立的样子。[12] 隧:回,转。[13] 全:完美。无非:没有不对的。[14] 建己:标榜自己。[15] 不离于理:合理。[16] 得不教:不言之教。[17] 窢:风迅速吹过的声音。[18] 韪:是。[19] 不知道:不真正懂得天道。以本为精[1] ,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2] ,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3] ,以濡弱谦下为表[4] ,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5] ,形物自著。其动若水[6] ,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芴乎若亡[7] ,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失。未尝先人而常随人。”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知其白[8] ,守其辱,为天下谷。”人皆取先,己独取后[9] ,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岿然而有余。其行身也[10] ,徐而不费[11] ,无为也而笑巧[12] ;人皆求福,己独曲全[13] ,曰苟免于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于物,不削于人[14] ,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注释】[1] 本:道。[2] 澹然:无心的样子。神明:道的作用。[3] 太一:指绝对唯一的道。[4] 濡弱:软弱。[5] 在己无居:自己不存私意。[6] 其:指关尹。若水:如流水一样清澈自然。[7] 芴乎若亡:恍惚若无。芴,通“惚”。[8] 白:清白,与辱对举,可引申为光彩。[9] 取后:自甘落后。[10] 行身:立身行事。[11] 徐:舒缓,从容不迫的样子。费:损。[12] 笑巧:笑人之巧。巧,智巧。[13] 曲全:委曲求全。[14] 削:侵削。芴漠无形[1] ,变化无常,死与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2] ,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足以归,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3] ,荒唐之言[4] ,无端崖之辞[5] ,时恣纵而不傥[6] ,不以觭见之也[7] 。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8] ,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于万物[9] ,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10] 。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11] 。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12] 。其于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13] ,其于宗也,可谓稠适而上遂矣[14] 。虽然,其应于化而解于物也[15] ,其理不竭,其来不蜕[16] ,芒乎昧乎[17] ,未之尽者。【注释】[1] 芴漠:恍惚茫昧。芴,通“惚”。[2] 芒:通“茫”。之:往。[3] 谬悠:虚远。[4] 荒唐:广大不可测度。[5] 无端崖:不着边际。[6] 恣纵:放纵。傥:傥荡,随意无拘束的样子。[7] 觭:角一俯一仰,犹今说倾向。[8] 庄语:庄重的言论。[9] 敖倪:轻视。敖,通“傲”。[10] 瑰玮:奇特。连犿:随和。无伤:对人不会有伤害,对自身也不会有伤害。[11] 諔诡:奇异。[12] 无终始:不分首尾。[13] 深闳:深广。肆:放纵,形容广阔无限制。[14] 稠适:调和,妥帖。稠,通“调”。上遂:上合乎天道。遂,达。[15] 应:反应。化:指事物的变化。解:分析。[16] 不蜕:不离于道。[17] 芒:通“茫”。惠施多方[1] ,其书五车,其道舛驳[2] ,其言也不中[3] 。历物之意[4] ,曰:“至大无外[5] ,谓之大一;至小无内[6] ,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天与地卑,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7] ,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注释】[1] 多方:多方术,指惠施的学术广博多方面。[2] 舛驳:驳杂不纯。[3] 不中:不当。[4] 历:分析叙述。[5] 无外:无限大。[6] 无内:无限小。[7] 睨:倾斜。惠施以此为大,观于天下而晓辩者[1] ,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2] 。卵有毛[3] ;鸡三足[4] ;郢有天下[5] ;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6] ;火不热;山出口;轮不蹍地[7] ;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于蛇[8] ;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不围枘[9] ;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10] ;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11] ;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12] ,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13] ,终身无穷。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14] ,饰人之心[15] ,易人之意[16] ,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17] ,此其柢也[18] 。然惠施之口谈[19] ,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南方有倚人焉曰黄缭[20] ,问天地所以不坠不陷,风雨雷霆之故[21] 。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遍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以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于德,陈于物,其涂隩矣。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于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曰愈贵道,几矣!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于万物而不厌,卒以善辩为名。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竞走也。悲夫!【注释】[1] 观:显示,炫耀。晓:启发,引导。[2] 乐之:乐意和他论辩。[3] 卵有毛:卵含有成为羽毛动物的可能性。[4] 鸡三足:鸡足之实为二,鸡足之名(概念)为一,合名与实为三。[5] 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6] 丁子:虾蟆,楚人叫作丁子。虾蟆的幼虫为蝌蚪,蝌蚪有尾。[7] 轮不蹍地:车轮转动时,只有其中一点在一刹那与地面接触,故说不蹍地。[8] 龟长于蛇:龟有大小,蛇有长短,大龟可以长过短小的蛇。[9] 凿:安榫的凿孔,今叫卯眼。枘:榫头。凿孔是套榫头的,但认真说来,凿孔与榫头还是有空隙的,不能围得完全紧贴,故说“不围”。[10] 镞矢:箭头。[11] 白狗黑:白狗身上有黑,如眼珠。根据毛白可叫白狗,根据眼黑亦可叫黑狗。[12] 捶:杖。[13] 相应:相对答。[14] 桓团:人名,姓桓,名团,赵国辩士。[15] 饰:蒙蔽。[16] 易:改变。[17] 特:专门。为怪:造出各种奇谈怪论。[18] 柢:大略。[19] 口谈:口才。[20] 倚:畸,怪癖。黄缭:人名,姓黄,名缭,楚国辩士。[21] 故:指产生的缘故。荀子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 }, { "index": 187, "volume_number": "卷187", "content": "一劝学篇第一君子[1] 曰:学不可以已[2] 。青,取之于蓝[3] ,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4] 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5] ,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6] ,则知明而行无过矣。【注释】[1] 君子:古时指有道德、有修养的人。[2] 已:停止,终止。[3] 蓝:这里指蓼蓝,一年生草本植物,它的叶子经过发酵可以提炼出深蓝色的有机染料靛蓝。[4] 輮:通“煣”,意思是指用微火熏烤木料使它变得弯曲。[5] 有:通“又”。槁:通“熇”,烤。暴:古“曝”字,在太阳底下曝晒。[6] 参:同“三”,这里指多。省:考察,反省。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貉之子[1] ,生而同声,长而异俗,教使之然也。《诗》[2] 曰:“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3] ,好是正直。神之听之,介尔景福[4] 。”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长于无祸。【注释】[1] 干:同“邗”,本是春秋时期的一个小国,在今江苏扬州东北,后被吴国灭掉,成为吴国的一个邑,这里代指吴国。夷:我国古代对居住在东部的民族的泛称。貉:通“貊”,我国古代对居住在东北部的民族的泛称。[2] 《诗》:指《诗经》,以下六句出自《诗经·小雅·小明》。[3] 靖:恭敬,谨慎。共:通“供”,这里是供职的意思。[4] 介:佐助。景:大的意思。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1] 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2] 非异也,善假于物也[3] 。【注释】[1] 跂:踮起脚后跟。[2] 生:通“性”,指人的本性、天性。[3] 善假于物也:君子善于凭借外物来提高自己的修养。 [image \"LSQT-183过夏首而西浮兮\" file=Image00077.jpg] 登高而望登临高峰而望远,比在平地踮起脚来看得远得多,这是因为君子恰当地利用外物来弥补自身的不足。“善假于物”,这正是人类智慧的精髓。南方有鸟焉,名曰蒙鸠[1] ,以羽为巢而编之以发,系之苇苕[2] 。风至苕折,卵破子死。巢非不完也,所系者然也。西方有木焉,名曰射干[3] ,茎长四寸,生于高山之上而临百仞之渊;木茎非能长也,所立者然也。蓬生麻中,不扶而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4] 。兰槐[5] 之根是为芷,其渐之滫[6] ,君子不近,庶人不服,其质非不美也,所渐者然也。故君子居必择乡,游[7] 必就士,所以防邪僻[8] 而近中正也。【注释】[1] 蒙鸠:鹪鹩,俗称巧妇鸟,一种毛色呈褐色、体长约三寸的小鸟,常取羽毛做巢。[2] 苕:指苇花,可作笤帚。[3] 射干:又名乌扇,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呈剑形,花为黄褐色,带有红色斑点,果实为蒴果,种子呈黑色,根入药,有解热、解毒的作用。多生于山崖之间,形似树木,所以荀子称它为“木”,其实是一种草。[4] 白沙在涅,与之俱黑:《集解》本来没有这句话,根据《尚书·洪范》“时人斯其惟皇之极”《正义》引文补。[5] 兰槐:香草名,又叫白芷。多年生草本植物,开白花,味香,果实呈椭圆形,根部粗大,呈圆锥形,可以入药,有镇痛的作用。古人称其苗为“兰”,其根为“芷”。[6] 渐:浸渍。滫:尿。[7] 游:交游。[8] 邪僻:邪恶的人。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1] ,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2] 。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3] 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4] ,林木茂而斧斤[5] 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蚋聚焉[6] 。故言有召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注释】[1] 柱:通“祝”,这里是折断的意思。《大戴礼记·劝学》记载为“折”。[2] 构:结成,造成。[3] 畴:通“俦”,类。[4] 质:古代的一种箭靶。的:箭靶的中心,射击的目标。[5] 斤:古代指斧子。[6] 醯:醋。蚋:一种小蚊虫,头小,触角粗短,头部的复眼比较明显,翅膀透明,生活在水中,专门吸食人畜的血。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1] ,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2] 一跃,不能十步[3] ;驽马十驾[4] ,功在不舍[5] 。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螾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6] ,非蛇、蟺[7] 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是故无冥冥之志者,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8] ,无赫赫之功。行衢道者不至,事两君者不容。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螣蛇[9] 无足而飞,鼫鼠五技而穷[10] 。《诗》[11] 曰:“尸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仪[12] 一兮。其仪一兮,心如结[13] 兮。”故君子结于一也。【注释】[1] 跬步:古时指半步,意思是人在行走时两脚之间的距离,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一步。[2] 骐骥:指骏马。[3] 步:古时指一步,意思是人在行走时左右脚都向前迈一次的距离,相当于我们现在的两步。[4] 驾:古时马拉车时,把马套上车叫驾,一般都是早上套上车,晚上卸掉,所以这里用“驾”指代马车一天的行程。十驾就是套十次车,指十天的行程。[5] 舍:放弃,舍弃。这里指不放弃行路。[6] 六:当为“八”之误。跪:指足、脚,有时也特指蟹足。螯:螃蟹等节肢动物身前的两只钳形大爪。[7] 蟺:同“鳝”,黄鳝。[8] 冥冥、惛惛:本意指幽暗不明的样子,这里比喻人做事专心致志、埋头苦干。昭昭:显著、显明的样子。[9] 螣蛇: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能在空中飞翔的神蛇。[10] 鼫鼠:原作“梧鼠”,根据《大戴礼记·劝学》而改。鼫鼠是一种貌似兔子的鼠,据说它有五种技能:能飞,但是不能飞上屋顶;能爬树,但是不能爬到树梢;能游泳,但是渡不过山谷;能挖洞,但是挖出的洞却不能藏身;能奔跑,但是追不上别的动物,所以说它“五技而穷”。穷:处境困难、窘困的意思。[11] 《诗》:指《诗经》,以下六句出自《诗经·曹风·尸鸠》。[12] 仪:仪表,举止。这里是行动的意思。[13] 结:凝结在一起不散开,这里比喻做事专心、意志坚定不移。昔者瓠巴[1] 鼓瑟而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2] 。故声无小而不闻,行无隐而不形。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3] 不枯。为善不积邪[4] ?安有不闻者乎!【注释】[1] 瓠巴:楚国人,传说他以善于弹瑟而著称。[2] 伯牙:春秋时著名的琴师。六马:古代天子的车驾是用六匹马拉的,这里指拉车的马。仰秣:抬起头来停止吃草料。[3] 崖:岸边。[4] 邪:同“耶”。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1] ,终乎读《礼》[2] ;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3] 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4] 者,政事之纪也;《诗》[5] 者,中声之所止也[6] ;《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7] 。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8] 也,《乐》[9] 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10] ,在天地之间者毕矣。【注释】[1] 数:数术,即方法、办法。经:指儒家经典,即《诗》、《书》、《礼》、《乐》、《易》、《春秋》等。[2] 《礼》:编于汉代,也被称为《礼经》,此书汇编了春秋战国时代的一部分礼制,梁、陈以后被称为《仪礼》,流传到现在的有十七篇。[3] 没:通“殁”,去世。[4] 《书》:即《尚书》,汉以后又称《书经》,汇编了上古的历史文献。[5] 《诗》:汉以后又称为《诗经》,是我国现存的最早的诗歌总集。[6] 中声:和谐的乐声。止:存留。[7] 大分:大节,即要领,总纲。类:类比,与“法”字相对应使用时,则指法的类属,即根据规范类推出来的具体准则。[8] 文:文采,花纹,这里指礼仪制度,如表示等级制度的车制、旗章、服饰等礼仪制度。《韩非子·解老》说:“礼者,义之文也。”[9] 《乐》:指《乐经》,六经之一,据说它是附于《诗经》的乐谱。[10] 《春秋》:春秋时鲁国史官记载当时史事的编年史,相传孔子曾经参与此书的编修工作。微:精深隐微,这里指《春秋》中使用的微言大义笔法。君子之学也,入乎耳,箸[1] 乎心,布乎四体[2] ,形乎动静。端[3] 而言,蠕[4] 而动,一可以为法则。小人之学也,入乎耳,出乎口。口、耳之间则[5] 四寸耳,曷足以美七尺之躯哉?【注释】[1] 箸:通“著”,牢记、铭记之意。[2] 布:分布,这里是体现的意思。四体:四肢,指全身。[3] 端:通“喘”,平常、微言的意思。[4] 蠕:慢慢行动的样子。[5] 则:才,只有。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君子之学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学也,以为禽犊。故不问而告谓之傲[1] ,问一而告二谓之囋[2] 。傲,非也;囋,非也。君子如向[3] 矣。【注释】[1] 傲:急躁的意思。[2] 囋:唠叨。[3] 向:通“响”,回声。学莫便乎近其人。《礼》、《乐》法而不说,《诗》、《书》故而不切,《春秋》约而不速。方[1] 其人之习君子之说,则尊以[2] 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学莫便乎近其人。”【注释】[1] 方:通“仿”,仿效。[2] 以:这里是而的意思。学之经[1] 莫速乎好其人,隆礼次之。上不能好其人,下不能隆礼,安特将学杂识志[2] ,顺《诗》、《书》而已耳,则末世穷年,不免为陋儒而已。将原先王,本仁义,则礼正其经纬蹊径也[3] 。若挈裘领,诎五指而顿之[4] ,顺者不可胜数也。不道礼、宪,以《诗》、《书》为之,譬之犹以指测河也,以戈舂黍也,以锥餐壶也,不可以得之矣。故隆礼,虽未明,法士也;不隆礼,虽察辩,散儒也。【注释】[1] 经:通“径”,途径。[2] 安:则。特:只,仅仅。识:记。[3] 经纬:南北叫经,东西叫纬,在这里是四通八达的意思。蹊径:小路,这里指途径。[4] 诎:通“屈”,弯曲。顿:通“振”,上下抖动使之整齐。问楛[1] 者勿告也,告楛者勿问也,说楛者勿听也,有争气者勿与辩也。故必由其道至,然后接之,非其道则避之。故礼恭,而后可与言道之方;辞顺,而后可与言道之理;色从,而后可与言道之致。故未可与言而言谓之傲,可与言而不言谓之隐,不观气色而言谓之瞽。故君子不傲、不隐、不瞽,谨顺其身。《诗》[2] 曰:“匪交匪舒[3] ,天子所予[4] 。”此之谓也。【注释】[1] 楛:恶劣,这里指不合礼法的粗野行为。[2]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小雅·采菽》。[3] 匪:同“非”,不。交:通“绞”,急切,急躁。[4] 予:赞许、称赞。百发失一,不足谓善射;千里跬步不至,不足谓善御;伦类[1] 不通,仁义不一,不足谓善学。学也者,固学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涂[2] 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纣、盗跖也[3] 。全之尽之,然后学者也。【注释】[1] 伦类:指各种事物以及事理。[2] 涂:通“途”,道路、路途。[3] 桀:夏朝最后一个君王,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暴君。纣:商朝最后一个君王,被周武王战败后自杀身亡,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暴君。跖:传说是春秋战国末期农民起义的领袖,传统典籍中一般都把他当作贪婪的典型代表,称其为“盗跖”。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使目非是无欲见也,使耳非是无欲闻也,使口非是无欲言也,使心非是无欲虑也。及至其致好之也,目好之五色,耳好之五声,口好之五味,心利[1] 之有天下。是故权利不能倾也,群众不能移也,天下不能荡也。生乎由是,死乎由是,夫是之谓德操。德操然后能定,能定然后能应。能定能应,夫是之谓成人。天见其明,地见其光[2] ,君子贵其全也。【注释】[1] 利:想要之意。[2] 见:同“现”,出现,显现。光:通“广”,广阔。修身篇第二见善,修然[1] 必以自存也;见不善,愀然[2] 必以自省[3] 也。善在身,介然必以自好也;不善在身,菑然[4] 必以自恶也。故非我而当者,吾师也;是我而当者,吾友也;谄谀我者,吾贼也。故君子隆师而亲友,以致恶其贼。好善无厌,受谏而能诫,虽欲无进,得乎哉?小人反是,致乱而恶人之非己也,致不肖而欲人之贤己也,心如虎狼、行如禽兽而又恶人之贼己也。谄谀者亲,谏争[5] 者疏,修正为笑,至忠为贼,虽欲无灭亡,得乎哉?《诗》[6] 曰:“噏噏呰呰[7] ,亦孔[8] 之哀。谋之其臧,则具是违;谋之不臧,则具[9] 是依。”此之谓也。【注释】[1] 修然:整饬的样子。[2] 愀然:忧虑惧怕的样子。[3] 省:省察。[4] 菑然:菑通“灾”,遭受灾害的样子。[5] 争:同“诤”,规劝。[6] 《诗》:指《诗经》,以下六句出自《诗经·小雅·小旻》。[7] 噏噏:胡作非为。呰呰:通“訾訾”,诋毁。[8] 孔:程度副词,很、非常。[9] 具:通“俱”,都。扁善之度[1] ,以治气养生,则身后彭祖[2] ;以修身自强[3] ,则名[4] 配尧、禹。宜于时通[5] ,利以处穷,礼信[6] 是也。凡用血气、志意、知虑,由礼则治通,不由礼则勃乱提僈[7] ;食饮、衣服、居处、动静,由礼则和节,不由礼则触陷生疾;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诗》[8] 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9] 。”此之谓也。【注释】[1] 扁:遵循。度:法度。[2] 彭祖:传说中最长寿的人。[3] 强:《集解》本作“名”,后根据《韩诗外传》" }, { "index": 188, "volume_number": "卷188", "content": "一改为“强”。[4] 名:《集解》“配”上本无“名”字,后根据《韩诗外传》" }, { "index": 189, "volume_number": "卷189", "content": "一补“名”。[5] 时通:处于顺境的意思。[6] 信:诚信,信用。[7] 勃:通“悖”,是荒谬,荒诞不经。提:通“偍”,舒缓,松弛。僈:通“慢”,懈怠,怠慢。[8]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小雅·楚茨》。[9] 卒:全,都。获:恰当,得当。以善先[1] 人者谓之教,以善和人者谓之顺;以不善先人者谓之谄,以不善和人者谓之谀。是是、非非谓之知,非是、是非谓之愚。伤良曰谗,害良曰贼。是谓是、非谓非曰直。窃货曰盗,匿行曰诈,易言曰诞,趣[2] 舍无定谓之无常,保利弃义谓之至贼。多闻曰博,少闻曰浅。多见曰闲[3] ,少见曰陋。难进曰偍[4] ,易忘曰漏。少而理曰治,多而乱曰秏[5] 。【注释】[1] 先:引导。[2] 趣:通“取”。[3] 闲:熟悉,有见识。[4] 偍:迟缓,缓慢。[5] 秏:通“眊”,指昏乱不明。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1] ,则一之以易[2] 良;勇毅猛戾,则辅之以道顺[3] ;齐给便利[4] ,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5] 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劫之以师友;怠慢僄弃[6] ,则照[7] 之以祸灾;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注释】[1] 知:通“智”,心智。渐:通“潜”,渐深的意思是城府太深、胸怀不坦荡。[2] 易:坦率,率直。[3] 道顺:依顺,不越轨。道,通“导”,引导,遵循。[4] 齐给便利:行动快速敏捷,不够稳当慎重的意思。齐,疾的意思。[5] 抗:通“亢”,原本是高傲的意思,这里有激发、激励的意思。[6] 僄弃:轻薄而自暴自弃。[7] 照:通“昭”,昭示,使明白。志意修[1] 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内省[2] 而外物轻矣。传[3] 曰:“君子役[4] 物,小人役于物。”此之谓矣。身劳而心安,为之;利少而义多,为之。事乱君而通,不如事穷君而顺焉。故良农不为水旱不耕,良贾不为折阅[5] 不市,士君子不为贫穷怠乎道。【注释】[1] 修:完美,美好。[2] 内省:从内心进行反省,指重视自身的修养。[3] 传:这里指古书。[4] 役:支配,役使。[5] 折阅:亏损贱卖。体恭敬而心忠信,术[1] 礼义而情爱人,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贵。劳苦之事则争先,饶乐之事则能让,端悫诚信,拘守而详,横行天下,虽困四夷,人莫不任。体倨固而心势诈[2] ,术顺墨[3] 而精杂污,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贱。劳苦之事则偷儒转脱[4] ,饶乐之事则佞兑而不曲[5] ,辟违而不悫[6] ,程役而不录[7] ,横行天下,虽达四方,人莫不弃。【注释】[1] 术:法,遵循。[2] 倨固:这里是傲慢固执的意思。势:谋略。[3] 顺墨:慎到和墨子。慎到是战国中期赵国人,主张法治、势治,是一个由黄老学派演变而来的早期法家人物。墨指墨翟。[4] 偷:苟且偷安,懒惰的意思。儒,通“懦”,指懦弱、怕事。[5] 佞:原意指口齿伶俐,这里指为了施展自己的口才不顾一切地争抢。兑:通“锐”,行动快、疾。不曲:不转弯,这里指不知曲直,一味地拿取的意思。[6] 辟:通“僻”,邪恶。违:也是邪恶的意思。[7] 程役:通“逞欲”,一味地追求个人欲望的满足。录:约束,检束。行而供翼[1] ,非渍淖也;行而俯项,非击戾[2] 也;偶视[3] 而先俯,非恐惧也。然夫士欲独修其身,不以得罪于比俗[4] 之人也。【注释】[1] 供:通“恭”,恭敬,引申为小心的意思。翼:谨慎,恭敬。[2] 击戾:碰撞着东西。[3] 偶视:指两个人对视。[4] 比俗:世俗。夫骥一日而千里,驽马十驾则亦及之矣。将以穷无穷[1] 、逐无极与?其[2] 折骨绝筋,终身不可以相及也。将有所止[3] 之,则千里虽远,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相及也?不识步道者[4] 将以穷无穷、逐无极与?意[5] 亦有所止之与?夫“坚白”、“同异”、“有厚无厚”之察[6] ,非不察也,然而君子不辩,止之也;倚魁[7] 之行,非不难[8] 也,然而君子不行,止之也。故学曰:“迟,彼止而待我,我行而就之,则亦或迟或速、或先或后,胡为乎其不可以同至也?”故跬步而不休,跛鳖千里;累土而不辍,丘山崇[9] 成;厌[10] 其源,开其渎,江河可竭;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六骥不致。彼人之才性之相县[11] 也,岂若跛鳖之与六骥足哉?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他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注释】[1] 穷无穷:穷尽无穷的意思。[2] 其:那么,则。[3] 止:止境,这里是范围、限度、终点的意思。[4] 步道者:走路的人。[5] 意:同“抑”,选择连词,或者、还是的意思。[6] 坚白:指石头所具有的坚硬和白色两种属性,它是战国时期各家争论的一个重要命题。以公孙龙为代表的“离坚白论”者认为“坚”和“白”是两种各自独立,互相分离的属性,因为眼睛看到石头的“白”而看不出其“坚”,手能摸到其“坚”而不能感知其“白”,公孙龙是想借此说明事物的共性和个性之间的区别。后期墨家则主张“坚白相盈”,认为“坚”和“白”不能离开具体的石头而独立存在。关于这一场争论,可以参见《公孙龙子·坚白论》以及《墨子》的《经上》《经说上》《经说下》。同异:指庄子的“同异论”。他认为事物的同异是相对的。对具体的事物来说,它们之间有“小同”“小异”;但是,从根本上来看,万物又莫不“毕同”“毕异”。有厚无厚:指庄子的“有厚无厚论”。庄子说:“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指的是总体空间的无限性和具体空间的有限性。也有人说“同异”“有厚无厚”都是战国时期名家惠施的命题,也有人说是春秋时期邓析的命题,见《邓析子·无厚篇》。[7] 倚魁:通“奇傀”,奇异,狂怪。[8] 难:责难。[9] 崇:通“终”,终究,最终。[10] 厌:同“压”,堵塞、阻挡的意思。[11] 县:同“悬”,差别悬殊。道虽迩[1] ,不行不至;事虽小,不为不成。其为人也多暇日[2] 者,其出入[3] 不远矣。好法而行,士也;笃志而体[4] ,君子也;齐明而不竭[5] ,圣人也。人无法,则伥伥然[6] ;有法而无志[7] 其义,则渠渠然[8] ;依乎法而又深其类,然后温温然[9] 。【注释】[1] 迩:近。[2] 多暇日:有许多空闲日子,这里指懒惰不做事。[3] 入:超过的意思。[4] 笃志:意志坚定。体:与“行”同义,实行的意思。[5] 齐明:思虑敏捷又明智。齐,这里指思虑敏捷。不竭:想法左右逢源,不但能明察一切,而且能深入了解。竭,穷尽。[6] 伥伥然:不知所措、无所适从的样子。[7] 志:通“识”,知道、了解的意思。[8] 渠渠然:窘迫不安的样子。渠,通“遽”,匆忙。[9] 温温然:温和可亲、轻松自如的样子。礼者,所以正身[1] 也;师者,所以正礼[2] 也。无礼,何以正身?无师,吾安知礼之为是也?礼然而然[3] ,则是情安[4] 礼也;师云而云,则是知若师也[5] 。情安礼,知若师,则是圣人也。故非礼,是无法也;非师,是无师也。不是[6] 师法而好自用,譬之,是犹以盲辨色、以聋辨声也,舍乱妄[7] 无为也。故学也者,礼法也;夫师,以身为正仪[8] 而贵自安者也。《诗》[9] 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此之谓也。【注释】[1] 正身:端正身心,清除掉不合礼法的思想行为。[2] 正礼:正确地阐释礼义。[3] 然而然:怎样规定的便怎样去做。[4] 安:习惯于,安于。[5] 知:通“智”,理智。若:顺从,服从。[6] 是:遵从,认为正确,肯定。[7] 乱妄:思想混乱、行为狂妄自大的人。[8] 正仪:正确的标准,这里指典范、表率。[9]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大雅·皇矣》。端悫顺弟[1] ,则可谓善少者矣;加好学逊敏焉,则有钧无上[2] ,可以为君子者矣。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乎饮食,则可谓恶少者矣;加惕[3] 悍而不顺,险贼而不弟焉,则可谓不详[4] 少者矣,虽陷[5] 刑戮可也。【注释】[1] 弟:同“悌”,尊重、顺从兄长、长者。[2] 则有钧无上:只有与其相等的人,没有高于他的人。钧,通“均”,相当,相等。[3] 惕:同“荡”,放荡的意思。[4] 详:通“祥”,吉祥。[5] 陷:遭受,遭到。老老[1] ,而壮者归焉;不穷穷[2] ,而通者[3] 积焉;行[4] 乎冥冥而施乎无报,而贤不肖一焉[5] 。人有此三行[6] ,虽有大过[7] ,天其不遂[8] 乎!君子之求利也略,其远害也早,其避辱也惧,其行道理也勇。【注释】[1] 老老:尊重老人的意思。[2] 穷穷:轻视处境窘困的人。[3] 通者:这里指通达事理的人。[4] 行:这里指做善事的意思。[5] 一焉:归于一个地方。[6] 行:品行,品质。[7] 过:通“祸”,祸患。[8] 遂:通“坠”,毁灭、灭亡。君子贫穷而志广,富贵而体恭,安燕[1] 而血气不惰,劳倦而容貌不枯,怒不过夺[2] ,喜不过予。君子贫穷而志广,隆仁也;富贵而体恭,杀势[3] 也;安燕而血气不惰,柬理也;劳倦而容貌不枯,好交[4] 也;怒不过夺,喜不过予,是法胜私也。《书》[5] 曰:“无[6] 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言君子之能以公义胜私欲也。【注释】[1] 安燕:休息的时候。燕,通“宴”,安逸。[2] 夺:剥夺,夺取,使丧失,这里指处罚。[3] 杀势:减弱权势,不仗势欺人、不盛气凌人。杀,减少,减弱。[4] 交:当作“文”,指礼仪。[5] 《书》:指《尚书》,以下四句出自《尚书·洪范》。[6] 无:通“毋”,不。" }, { "index": 190, "volume_number": "卷190", "content": "二不苟篇第三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之为贵。故怀负石而赴河,是行之难为者也,而申徒狄[1] 能之;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2] 之中也。山渊平,天地比[3] ,齐、秦袭[4] ,入乎耳、出乎口[5] ,鉤有须[6] ,卵有毛[7] ,是说之难持者也,而惠施、邓析能之[8] ;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盗跖吟口[9] ,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然而君子不贵者,非礼义之中也。故曰:“君子行不贵苟难,说不贵苟察,名不贵苟传,唯其当之为贵。”《诗》[10] 曰:“物其有[11] 矣,唯其时[12] 矣。”此之谓也。【注释】[1] 申徒狄:相传为商朝末年人,因为自己的政治主张不能在当时实行而愤恨,抱石投江而死。[2] 礼义:指等级制度、道德规范、礼节仪式以及与其相关的行为准则。[3] 山渊平,天地比:高山与深渊相平,天地相比邻。这是惠施的说法,见《庄子·天下》。[4] 齐、秦袭:春秋战国时齐国在今山东省北部一带,秦国在今陕西中部一带,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两国不相连;但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它们之间的距离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说它们相连。袭,毗邻,合并。[5] 入乎耳、出乎口:指声音从耳朵进入,从口说出。这是惠施的观点。[6] 鉤有须:妇女生出来的儿子长胡须,这说明她体内也存在产生胡须的因素,因此说妇女有胡须。鉤,通“姁”,老年妇女的意思。[7] 卵有毛:禽蛋孵出的幼禽能长出羽毛,说明蛋中本来就存在长羽毛的因素,因此可以说卵有毛。[8] 惠施:战国中期宋国人,曾任魏国的相,名家著名的代表人物之一。邓析:春秋时期郑国著名的刑名学家,能言善辩,对后世的纵横家有很大的影响,曾经作《竹刑》。[9] 吟口:众口传颂。[10]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小雅·鱼丽》。[11] 有:这里指客观存在。[12] 时:这里指实事求是的意思。君子易知而难狎[1] ,易惧而难胁;畏患而不避义死,欲利而不为所非;交亲而不比[2] ,言辩[3] 而不辞。荡荡[4] 乎!其有以殊于世也。【注释】[1] 知:相亲,亲近。狎:轻慢,不合乎礼义的亲近,也就是不庄重、不礼貌的亲近。[2] 比:互相勾结,结党营私。[3] 辩:辩论,辩解。引申为华丽的言辞。[4] 荡荡:指心胸开阔。君子能[1] 亦好,不能亦好;小人能亦丑,不能亦丑。君子能,则宽容易直以开道[2] 人;不能,则恭敬繜绌以畏事人[3] 。小人能,则倨傲僻违以骄溢人[4] ;不能,则妒嫉怨诽以倾覆人。故曰:“君子能,则人荣学焉;不能,则人乐告之。小人能,则人贱学焉;不能,则人羞告之。”是君子、小人之分也。【注释】[1] 能:有才能。[2] 道:通“导”,开导,引导。[3] 繜:通“撙”,抑制。绌:通“黜”,减损,使不足。畏:敬佩,信服。[4] 以骄溢人:指凭借傲慢的态度高居于别人之上。溢,本意指水漫出来,这里引申为盛气凌人。君子宽而不僈[1] ,廉而不刿,辩而不争,察而不激,寡立[2] 而不胜,坚强而不暴,柔从而不流,恭敬谨慎而容,夫是之谓至文。《诗》[3] 曰:“温温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谓矣。【注释】[1] 僈:通“慢”,懈怠,怠慢。[2] 寡立:特立独行。[3]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抑》。君子崇人之德,扬人之美,非谄谀也;正义直指[1] ,举人之过,非毁疵也;言己之光美,拟于舜、禹,参[2] 于天地,非夸诞也;与时屈伸,柔从若蒲苇,非慑怯也;刚强猛毅,靡所不信[3] ,非骄暴也。以义变应,知当曲直故也。《诗》[4] 曰:“左之左之,君子宜[5] 之;右之右之,君子有[6] 之。”此言君子能以义屈信变应故也。【注释】[1] 义:通“议”,议论,评论。直指:直接指出来。[2] 参:配合,并列。[3] 靡:无。信:通“伸”,伸展,挺直。[4]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裳裳者华》。[5] 宜:适宜,适应。[6] 有:同“宜”,适宜。君子,小人之反也。君子大心则敬天而道[1] ,小心[2] 则畏义而节。知则明通而类[3] ,愚则端悫而法。见由[4] 则恭而止,见闭[5] 则敬而齐。喜则和而治[6] ,忧则静而理。通则文而明,穷则约而详。小人则不然,大心则慢而暴,小心则淫而倾。知则攫盗而渐[7] ,愚则毒贼而乱。见由则兑[8] 而倨,见闭则怨而险。喜则轻而翾[9] ,忧则挫而慑。通则骄而偏,穷则弃而儑[10] 。传曰:“君子两进,小人两废。”此之谓也。【注释】[1] 大心:志向宏远,抱负远大。道:遵循自然规律。[2] 小心:志向、抱负不远大。[3] 知:通“智”,聪明,明智。类:类推,这里指能够依据礼义法度类推事物。[4] 见由:指被重用。[5] 见闭:指不被重用。闭在这里指仕途不顺。[6] 治:《集解》作“理”,根据《韩诗外传》" }, { "index": 191, "volume_number": "卷191", "content": "四第二十三章改为“治”,治理的意思。[7] 攫:夺取。渐:欺诈,作假。[8] 兑:通“锐”,这里指行动敏捷往上爬。[9] 翾:通“懁”,这里指轻浮,急躁。[10] 儑:通“隰”,卑下。君子治治[1] ,非治乱也。曷谓邪?曰:礼义之谓治,非礼义之谓乱也。故君子者,治礼义者也,非治非礼义者也。然则国乱将弗治与?曰:国乱而治之者,非案[2] 乱而治之之谓也,去乱而被[3] 之以治。人污而修[4] 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谓也,去污而易之以修。故去乱而非治乱也,去污而非修污也。治之为名,犹曰君子为治而不为乱,为修而不为污也。【注释】[1] 治治:整治有序的国家。[2] 案:通“按”,依据,根据。[3] 被:覆盖,加上。[4] 修:修饰,整治,使之美好之意。君子洁其身[1] 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类焉者应矣。故马鸣而马应之,牛鸣而牛应之[2] ,非知也,其势然也。故新浴者振其衣,新沐者弹其冠,人之情也。其谁能以己之潐潐受人之掝掝者哉[3] ?【注释】[1] 洁其身:使自身廉洁。[2] 牛鸣而牛应之:《集解》本来无“牛鸣而牛应之”,据《韩诗外传》" }, { "index": 192, "volume_number": "卷192", "content": "一第十一章补,以与前一句相对应。[3] 潐潐:洁白干净的样子。掝掝:污黑肮脏的样子。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诚心守仁则形,形则神,神则能化矣;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明则能变矣。变化代兴,谓之天德[1] 。天不言而人推高焉,地不言而人推厚焉,四时不言而百姓期焉。夫此有常,以至其诚者也。君子至德,嘿[2] 然而喻,未施[3] 而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4] ,以慎其独者也。善之[5] 为道者,不诚,则不独;不独,则不形;不形,则虽作于心,见于色,出于言,民犹若[6] 未从也,虽从必疑。天地为大矣,不诚则不能化万物;圣人为知[7] 矣,不诚则不能化万民;父子为亲矣,不诚则疏;君上为尊矣,不诚则卑。夫诚者,君子之所守也,而政事之本也。唯所居[8] 以其类至,操之则得之,舍之则失之。操而得之则轻,轻则独行,独行而不舍则济[9] 矣。济而材尽[10] ,长迁而不反其初[11] 则化矣。【注释】[1] 天德:天的德行,这里指自然变化规律。改革旧制叫作变,引导向善叫作化,这种除旧布新的德行交相为用,就像天道阴阳更替一般,所以称为“天德”。[2] 嘿:同“默”,默默不语。[3] 施:施恩惠。[4] 顺命:指顺从天命,这里是遵循自然规律的意思。[5] 善之:善于,擅长。[6] 犹若:仍然这样。[7] 知:通“智”,智慧,明智。[8] 居:占用,这里是立足、保持的意思。[9] 济:成功的意思。[10] 材尽: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11] 长迁:长期向某一目标努力。反:通“返”,返回。君子位尊而志恭,心小而道大,所听视者近而所闻见者远。是何邪?则操术然也。故千人万人之情,一人之情是也;天地始者,今日是也;百王之道,后王是也。君子审后王之道,而论[1] 于百王之前,若端拜[2] 而议。推礼义之统,分是非之分,总天下之要,治海内之众,若使一人。故操弥约而事弥大,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内之情举积[3] 此者,则操术然也。【注释】[1] 论:通“伦”,比较的意思。[2] 端拜:端坐拱手,形容行为从容的样子。[3] 举积:全部都聚集。举,全部。有通士者,有公士者,有直士者,有悫士者,有小人者。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物至而应,事起而辨[1] ,若是则可谓通士矣。不下比以暗上,不上同以疾下,分争于中,不以私害之,若是则可谓公士矣。身之所长,上虽不知,不以悖[2] 君;身之所短,上虽不知,不以取赏;长短不饰,以情自竭,若是则可谓直士矣。庸言必信之,庸行必慎之,畏法流俗,而不敢以其所独甚[3] ,若是则可谓悫士矣。言无常信,行无常贞,唯利所在,无所不倾,若是则可谓小人矣。【注释】[1] 辨:通“办”,办理,治理。[2] 悖:通“背”,意为怨恨,背叛。[3] 甚:疑为“是”。独是,自以为是的意思。公生明,偏[1] 生暗;端悫生通,诈伪生塞[2] ;诚信生神,夸诞生惑。此六生者,君子慎之,而禹、桀所以分也。欲[3] 恶取舍之权:见其可欲也,则必前后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必前后虑其可害也者。而兼权之,孰[4] 计之,然后定其欲恶取舍。如是则常不失陷[5] 矣。凡人之患,偏[6] 伤之也:见其可欲也,则不虑其可恶也者;见其可利也,则不顾其可害也者。是以动则必陷,为则必辱,是偏伤之患也。【注释】[1] 偏:偏心,偏私。[2] 塞:阻塞,指艰难的情况。[3] 欲:想要,追求。引申为喜好。[4] 孰:同“熟”,仔细,周详。[5] 失陷:过失,失误。[6] 偏:这里指认识片面。人之所恶者,吾亦恶之。夫富贵者则类傲[1] 之,夫贫贱者则求柔之[2] ,是非仁人之情也,是奸人将以盗名于晻[3] 世者也,险莫大焉。故[4] 曰:“盗名不如盗货。”田仲、史鳅不如盗也[5] 。【注释】[1] 类傲:统统给予傲视。类,皆、都。[2] 求:尽,都。柔:安抚。[3] 晻:同“暗”,昏暗,黑暗。[4] 故:这里指古书。[5] 田仲:又叫陈仲子,战国时齐国贵族,其兄在齐国做官,他认为其兄的钱财是不义之财,所以就离开他的兄长而自食其力,故以廉洁清高著称。史鳅:字子鱼,故又叫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曾劝说卫灵公罢免弥子瑕,临死时告诉儿子不要将他的尸体装入棺材,要以尸谏灵公来尽忠,卫灵公对此大加赞扬,孔子也称颂他正直。荣辱篇第四憍泄者[1] ,人之殃也;恭俭[2] 者,偋五兵也[3] 。虽有戈矛之刺,不如恭俭之利也。故与人善言,暖于布帛[4] ;伤人以[5] 言,深于矛戟。故薄薄[6] 之地,不得履之,非地不安也;危足[7] 无所履者,凡在言也。巨涂则让[8] ,小涂则殆,虽欲不谨,若云[9] 不使。【注释】[1] 憍:通“骄”,傲慢。泄:通“媟”,轻浮,不庄重。[2] 恭俭:恭敬谦卑。[3] 偋:同“摒”,摒除,免除。五兵:指古代的五种兵器,即刀、剑、矛、戟、箭,这里泛指兵器。[4] 布帛:麻布和丝织品,这里指衣服。[5] 以:《集解》作“之”,后来根据《太平御览》" }, { "index": 193, "volume_number": "卷193", "content": "三百五十三引文改为“以”。[6] 薄薄:同“博博”,广大无边的样子。[7] 危足:踮起脚跟。危,高,使高。[8] 涂:通“途”,道路。让:通“攘”,拥挤的样子。[9] 云:有。快快而亡者,怒也;察察而残者,忮[1] 也;博而穷者,訾也;清之而俞[2] 浊者,口也;豢之而俞瘠者[3] ,交也;辩而不说者[4] ,争也;直立而不见知者,胜也;廉而不见贵者,刿也;勇而不见惮者,贪也[5] ;信而不见敬者,好剸[6] 行也。此小人之所务[7] ,而君子之所不为也。【注释】[1] 忮:忌恨。[2] 俞:同“愈”,更加。[3] 豢:喂养,饲养,这里指以酒肉结交朋友,而不是以仁义结交朋友。瘠:瘦弱,这里指友情淡薄。[4] 辩:善于辩论。不说:不能说服别人。[5] 勇而不见惮者,贪也:人如果想贪利的话就会委曲求人,所以这种人即使非常勇猛,人们也不会害怕他。惮,恐惧。[6] 剸:同“专”,这里指独断专行。[7] 务:所作所为。斗者[1] ,忘其身者也,忘其亲[2] 者也,忘其君者也。行其少顷之怒而丧终身之躯,然且为之,是忘其身也;室家[3] 立残,亲戚不免乎刑戮,然且为之,是忘其亲也;君上之所恶也,刑法之所大禁也,然且为之,是忘其君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是刑法之所不舍也,圣王之所不畜[4] 也。乳彘不触虎[5] ,乳狗不远游,不忘其亲也。人也,忧忘其身,内忘其亲,上忘其君,则是人也而曾狗彘之不若也。【注释】[1] 斗者:指战国末期为个人利益而斗杀的人。[2] 亲:原意指父母,这里泛指亲人。[3] 室家:妻子儿女。[4] 畜:容忍的意思。[5] 乳彘不触虎:正在哺乳的母猪不会触犯老虎。凡斗者,必自以为是而以人为非也。己诚是也,人诚非也,则是己君子而人小人也。以君子与小人相贼害也,忧以忘其身,内以忘其亲,上以忘其君,岂不过[1] 甚矣哉?是人也,所谓“以狐父之戈钃牛矢”也[2] 。将以为智邪,则愚莫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害莫大焉;将以为荣邪,则辱莫大焉;将以为安邪,则危莫大焉。人之有斗,何哉?我欲属之狂惑疾病邪,则不可,圣王又诛[3] 之。我欲属之鸟鼠禽兽邪,则不可,其形体又人,而好恶多同。人之有斗,何哉?我甚丑[4] 之。【注释】[1] 过:过失,错误。[2] 狐父:古代的地名,在今天安徽砀山附近,据说此地盛产一种优质的戈。钃:刺。牛矢:牛粪。矢,通“屎”。[3] 诛:惩罚,惩处。[4] 丑:憎恶,厌恶。有狗彘之勇者,有贾盗之勇者,有小人之勇者,有士君子[1] 之勇者。争饮食,无廉耻,不知是非,不辟[2] 死伤,不畏众强,恈恈然[3] 唯利饮食之见,是狗彘之勇也。为事利,争货财,无辞让,果敢而振[4] ,猛贪而戾[5] ,恈恈然唯利之见,是贾盗之勇也。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6] ,是士君子之勇也。【注释】[1] 士君子:有德操和学问的人。[2] 辟:通“避”,躲避。[3] 恈恈然:贪欲非常强烈的样子。[4] 振:根据上下文应为“狠”。[5] 戾:凶残暴戾。[6] 重死:非常爱惜生命,不轻生。桡:通“挠”,屈从、屈服的意思。鲦[1] 者,浮阳之鱼也,胠[2] 于沙而思水,则无逮矣。挂[3] 于患而欲谨,则无益矣。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穷,怨天者无志[4] 。失之己,反[5] 之人,岂不迂[6] 乎哉?【注释】[1] 鲦:两种鱼名。[2] 胠:通“阹”,搁浅,遮挡。[3] 挂:牵连,遭到。[4] 志:通“识”,知识,见识。[5] 反:责求,责备。[6] 迂:远。荣辱之大分[1] ,安危利害之常体[2] :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通者常制[3] 人,穷者常制于人。是荣辱之大分也。材[4] 悫者常安利,荡悍者常危害;安利者常乐易[5] ,危害者常忧险;乐易者常寿长,忧险者常夭折。是安危利害之常体也。【注释】[1] 大分:指根本区别。[2] 常体:常规,一般情况。[3] 制:驾驭,统治。[4] 材:通“才”,指资质、才能。[5] 易:心情快乐平和。夫天生蒸[1] 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2] 修,德行致厚,智虑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政令法,举措时,听断公,上则能顺天子之命,下则能保百姓,是诸侯之所以取国家也。志行修,临官治[3] ,上则能顺上,下则能保其职,是士大夫之所以取田邑[4] 也。循法则、度量、刑辟、图籍[5] ,不知其义,谨守其数[6] ,慎不敢损益也,父子相传,以持[7] 王公。是故三代虽亡,治法犹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禄秩也。孝弟原悫[8] ,軥录疾力[9] ,以敦比其事业[10] 而不敢怠傲,是庶人之所以取暖衣饱食、长生久视[11] 以免于刑戮也。饰邪说,文奸言,为倚[12] 事,陶诞突盗[13] ,惕[14] 悍憍暴,以偷生反侧[15] 于乱世之间,是奸人之所以取危辱死刑也。其虑之不深,其择之不谨,其定取舍楛僈[16] ,是其所以危也。【注释】[1] 蒸:众多的样子。[2] 致:最,极点。[3] 临官治:做官的时候能把事情办好。[4] 田邑:这里指封地。[5] 图籍:地图、人口册子。[6] 数:原意是程序,这里指条文。[7] 持:通“侍”,侍奉,辅佐。[8] 弟:同“悌”。原:同“愿”,诚实。[9] 軥录:通“劬碌”,勤劳。疾:急切地从事。[10] 敦:勉力。比:通“庀”,治理,整治。[11] 视:活,生存。[12] 倚:通“奇”,奇异,怪异。[13] 陶诞:欺骗,撒谎。突盗:强取豪夺。[14] 惕:同“荡”。[15] 反侧:辗转不安,这里指违背法度、不安于位、为非作歹。[16] 楛:心思粗疏,行为草率。僈:同“慢”,轻慢,懈怠。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好荣恶辱,好利恶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其所以求之之道则异矣。小人也者,疾为诞而欲人之信己也,疾为诈而欲人之亲己也,禽兽之行而欲人之善己也。虑之难知[1] 也,行之难安也,持之难立也,成则必不得其所好,必遇其所恶焉。故君子者,信矣,而亦欲人之信己也;忠矣,而亦欲人之亲己也;修正治辨[2] 矣,而亦欲人之善己也。虑之易知也,行之易安也,持之易立也,成则必得其所好,必不遇其所恶焉。是故穷则不隐,通则大明,身死而名弥白。小人莫不延颈举踵而愿曰:“知虑材性,固有以贤[3] 人矣!”夫不知其与己无以异也,则君子注错[4] 之当,而小人注错之过也。故孰察小人之知[5] 能,足以知其有余,可以为君子之所为也。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6] ,是非知能材性然也,是注错习俗之节异[7] 也。【注释】[1] 知:此处意为理解。[2] 辨:通“辩”,治理的意思。[3] 贤:胜过,贤于。[4] 注错:措置,安排处理,这里指行为举措。注,投。错,通“措”,置于。[5] 孰:同“熟”。知:通“智”,智慧。[6] 雅:通“夏”,华夏,中国(指中原地区)。[7] 节异:不同,差异。仁义德行,常安之术也,然而未必不危也;污僈[1] 突盗,常危之术也,然而未必不安也。故君子道其常,而小人道其怪。【注释】[1] 污僈:污秽卑鄙。僈,通“漫”,污的意思。凡人有所一同: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目辨白黑美恶,耳辨音声[1] 清浊,口辨酸咸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体肤理辨寒暑疾养[2] ,是又人之所常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可以为尧、禹,可以为桀、跖,可以为工匠,可以为农贾,在势注错习俗之所积耳。是又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为尧、禹则常安荣,为桀、跖则常危辱;为尧、禹则常愉佚,为工匠、农贾则常烦劳。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尧、禹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于变故,成乎修,修之为,待尽而后备者也。【注释】[1] 音声:《礼记·乐记》郑玄注:“宫、商、角、徵、羽,杂比曰音,单出曰声。”[2] 理:皮肤上的纹理。养:通“痒”,皮肤发痒。人之生固小人,无师、无法,则唯利之见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乱世、得乱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乱得乱也。君子非得势以临之,则无由得开内[1] 焉。今是人之口腹,安知礼义?安知辞让?安知廉耻、隅积?亦呥呥而噍、乡乡而饱已矣[2] 。人无师、无法,则其心正其口腹也。今使人生而未尝睹刍豢稻粱也[3] ,惟菽藿糟糠之为睹,则以至足为在此也。俄而粲然有秉刍豢稻粱而至者,则瞲然[4] 视之曰:“此何怪也?”彼臭之而无嗛于鼻[5] ,尝之而甘于口,食之而安于体,则莫不弃此而取彼矣。今以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以相[6] 群居,以相持养,以相藩饰,以相安固邪?以夫桀、跖之道?是其为相县[7] 也,几直夫刍豢稻粱之县糟糠尔哉[8] !然而人力为此而寡为彼,何也?曰:“陋也。”陋也者,天下之公患也,人之大殃大害也。故曰:“仁者好告示人。”告之示之,靡之儇之[9] ,鈆[10] 之重之,则夫塞者俄且通也,陋者俄且僴[11] 也,愚者俄且知也。是若不行,则汤、武在上曷益?桀、纣在上曷损?汤、武存,则天下从而治;桀、纣存,则天下从而乱。如是者,岂非人之情固可与如此、可与[12] 如彼也哉?【注释】[1] 内:同“纳”,灌输,使接受。[2] 呥呥:与“冉冉”同源,慢慢地。噍:咀嚼。乡:通“芗”,这里指谷类的香气。[3] 刍豢:吃草料的牛羊等牲畜称为“刍”,吃粮食的猪狗等牲畜称为“豢”,“刍豢”泛指供人食用的家畜,这里指肉食。粱:谷子。[4] 瞲然:惊讶的样子。[5] 臭:同“嗅”,闻的意思。嗛:与“慊”、“歉”等字同源,不足的意思。[6] 相:辅佐,帮助。[7] 县:同“悬”,差距大。[8] 几:通“岂”,难道。直:只有。[9] 靡:顺从。儇:积累。[10] 鈆:通“沿”,遵循,引导。[11] 僴:见识多,知识广博。[12] 与:以。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1] ,是人之情也。今人之生也,方知畜[2] 鸡狗猪彘,又畜牛羊,然而食不敢有酒肉;余刀布,有囷窌[3] ,然而衣不敢有丝帛;约者有筐箧之藏,然而行不敢有舆马。是何也?非不欲也,几不长虑顾后而恐无以继之故也?于是又节用御欲、收敛蓄藏以继之也,是于己长虑顾后,几不甚善矣哉?今夫偷生浅知之属,曾此而不知也;粮食太[4] 侈,不顾其后,俄则屈安穷矣[5] 。是其所以不免于冻饿、操瓢囊为沟壑中瘠[6] 者也。况夫先王之道,仁义之统,《诗》、《书》、《礼》、《乐》之分[7] 乎!彼固天下之大虑也,将为天下生民之属长虑顾后而保万世也;其[8] 长矣,其温[9] 厚矣,其功盛姚[10] 远矣,非顺孰修为之君子[11] ,莫之能知也。故曰:“短绠不可以汲深井之泉,知不几[12] 者不可与及圣人之言。”夫《诗》《书》《礼》《乐》之分,固非庸人之所知也。故曰:“一之而可再也,有之而可久也,广之而可通也,虑之而可安也,反鈆察之而俞[13] 可好也。以治情则利,以为名则荣,以群则和,以独则足乐。”意者其是邪!【注释】[1] 穷年:终年。不知不足:根据上下文应为“知不足”。[2] 畜:《集解》作“蓄”,据宋浙本改为“畜”,饲养。下句同。[3] 囷:外表为圆形的谷仓。窌:地窖。[4] 太:《集解》本作“大”,后根据宋浙本改为“太”。[5] 屈:竭尽。安:语助词,无实际意义。[6] 瘠:通“胔”,指未腐烂的尸体。[7] 分:道义,道理。[8] :同“流”,流传。[9] 温:通“蕴”,蕴藏,包含。[10] 姚:通“遥”,远。[11] 孰:通“熟”,熟悉,精通。修:学习研究。[12] 几:极,尽。[13] 俞:同“愈”,更加。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则从[1] 人之欲,则势不能容[2] ,物不能赡也[3] 。故先王案[4] 为之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贵贱之等,长幼之差,知愚、能不能之分,皆使人载其事而各得其宜,然后使悫禄[5] 多少厚薄之称,是夫群居和一之道也。【注释】[1] 从:放纵、顺从的意思。[2] 势不能容:因为天子只能有一个,所以说“势不能容”。[3] 物不能赡:因为只有天子才能拥有天下,所以说“物不能赡”。赡,满足。[4] 案:语助词,没有实际意义。[5] 悫禄:俸禄。悫,疑为“谷”,谷类粮食。故仁人在上,则农以力尽田,贾以察尽财,百工以巧尽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尽官职,夫是之谓至平[1] 。故或禄天下,而不自以为多;或监门、御旅、抱关、击柝[2] ,而不自以为寡。故曰:“斩而齐[3] ,枉[4] 而顺,不同而一[5] 。”夫是之谓人伦。《诗》[6] 曰:“受小共大共[7] ,为下国骏蒙[8] 。”此之谓也。【注释】[1] 至平:大治,指社会治理得极其公正有序。[2] 监门:看守城门的小官吏。御:侍奉,迎接。抱关:守卫关卡的士卒。击柝:守夜打更的人。柝,指巡夜打更用的梆子。[3] 斩:通“儳”,不整齐,这里指存在等级差别。齐:指井然的社会秩序。[4] 枉:曲,不直,这里指人们受到礼义的约束。[5] 不同:指官职不一样。一:指目标统一。[6]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商颂·长发》。[7] 小共大共:小事的法度与大事的法度。共,通“拱”,法度。[8] 下国:指天子统治下的诸侯国。骏蒙:庇护,保卫之意。" }, { "index": 194, "volume_number": "卷194", "content": "三仲尼篇第七仲尼之门,五尺之竖子[1] ,言羞称乎五伯[2] 。是何也?曰:然,彼诚可羞称也。齐桓[3] ,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则杀兄而争国[4] ;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闺门之内,般乐、奢汏[5] ,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则诈邾袭莒[6] ,并国三十五[7] 。其事行也若是其险污淫汏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注释】[1] 竖子:这里指年龄比较小的学生。[2] 五伯:即“五霸”,伯,通“霸”。五霸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3] 齐桓:齐桓公,姜姓,名小白,春秋时期齐国国君,五霸之一。前685-前643年在位,他任用管仲为相,实行经济、政治方面的改革,使齐国国富兵强,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4] 前事:齐桓公称霸以前的事情。则:表示对比的连词。杀兄而争国:前686年,齐国大乱,管仲、召忽侍奉公子纠出奔鲁国,鲍叔牙侍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国,齐襄公在战乱中被杀。第二年,公子小白先回到齐国,被立为桓公,后出征鲁国,大败鲁军,并且命令鲁国国君杀死自己的哥哥公子纠。[5] 般乐:过分玩乐。汏:同“汰”,奢侈。[6] 邾:春秋时期一个小国家,就是邹国,今山东邹县一带。莒:也是春秋时期一个小国家,在今山东莒县一带。[7] 并国三十五:吞并了三十五个小的诸侯国。齐桓公二年(前684年)灭谭,五年(前681年)灭遂,四十三年(前643年)灭项,共征伐他国二十余次,其余不详。 [image \"牧野誓师图\" file=Image00078.jpg] 牧野誓师图武王兴兵讨伐暴君商纣,在牧野誓师。周武王是安抚天下的贤王,他灭商自立后,并没有对商的臣民大加杀戮,而是只诛杀了祸乱天下的商纣和妲己,这正是“圣王之诛”。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曰:於乎[1] !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2] ,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仇[3] ,遂立以为仲父,是天下之大决也。立以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之高、国[4] 之位,而本朝[5] 之臣莫之敢恶也;与之书社[6] 三百,而富人莫之敢距[7] 也。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诸侯有一节如是,则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数也。【注释】[1] 於乎:同“呜呼”,感叹词,相当于“唉”。[2] 倓然:形容毫不怀疑,深信不疑的样子。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齐国政治家,其思想为法家思想,他原来侍奉公子纠出奔鲁国,公子纠失败被杀后,鲍叔牙把他推荐给了齐桓公,齐桓公任命他做了宰相,他辅助齐桓公成就了千秋霸业,桓公尊称他为“仲父”。[3] 忘其仇:忘记原来的仇恨。前686年,齐襄公被杀后,公子小白(齐桓公)于次年自莒国回齐国,鲁国也派兵送公子纠回国争夺王位,并派管仲带兵去途中阻击公子小白,管仲射中公子小白的衣服上的带钩,公子小白装死才得以逃脱回国,但公子小白被立为桓公后并不记这个仇,仍然唯才是用,任用管仲为相。[4] 高、国:均是姓氏,高氏、国氏,是齐国的两大贵族,他们世代都在齐国做高官,地位非常尊贵。这里指齐桓公给管仲高氏、国氏那样显赫的地位。[5] 本朝:朝廷。朝廷是立国之本,所以称“本朝”。[6] 书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个里,每个里分别立社。把社内人口登录在簿册上,称为书社,在这里“书社”指按社登记入册的人口与土地。[7] 距:通“拒”,敌对,抗衡,对抗。然而仲尼之门人,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是何也?曰:然。彼非本政教[1] 也,非致[2] 隆高也,非綦文理也[3] ,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4] ,审劳佚[5] ,畜积修斗而能颠倒其敌者也[6] 。诈心以胜矣,彼以让饰争,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注释】[1] 本政教:以政教为主。[2] 致:通“至”,极。[3] 綦:极。文理:区别等级的礼义制度。[4] 乡:通“向”,趋向,追求。这里是施行的意思。[5] 佚:通“逸”,安逸。[6] 畜:通“蓄”,积蓄。修斗:提高战斗方法,这里指加强战备。颠倒:倾覆、打败的意思。彼王者则不然。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委然[1] 成文以示之天下,而暴国安[2] 自化矣,有灾缪[3] 者然后诛之。故圣王之诛也,綦省矣。文王诛四[4] ,武王诛二[5] ,周公卒业[6] ,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7] 。故道岂不行矣哉?文王载[8] ,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纣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势,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仇人[9] 役。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是其所以危也。【注释】[1] 委然:美好安详的样子。《灵枢经·通天》:“阴阳和平之人,其状委委然。”[2] 安: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3] 缪:通“谬”,欺诈。[4] 文王诛四:文王曾讨伐过密、阮、共、崇四个国家。[5] 武王诛二:周武王灭掉商朝和奄国(今山东曲阜附近)。[6] 业:指大业,即平定天下的大业。[7] 成王:周武王的儿子,姓姬,名诵。武王死时,他年纪尚小,由叔父周公旦摄政,后来成王长大成人,周公旦又把政权还给了他。安:语气助词。[8] 载:行。“载”下当有“之”字,指“道”,载之指文王遵循实行礼义之道。[9] 仇人:这里指秦国。楚怀王困死于秦,其子楚顷襄王又受制于秦国,因此楚以秦为仇人。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主尊贵之,则恭敬而僔[1] ;主信爱之,则谨慎而嗛[2] ;主专任之,则拘守而详;主安近之,则慎比[3] 而不邪;主疏远之,则全一而不倍;主损绌之[4] ,则恐惧而不怨。贵而不为夸,信而不处谦[5] ,任重而不敢专。财利至,则善而不及也,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施广,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势,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6] 。《诗》[7] 曰:“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8] 孝思,昭哉嗣服[9] !”此之谓也。【注释】[1] 僔:通“撙”,谦让。[2] 嗛:同“谦”,谦虚。[3] 慎比:小心谨慎的样子。慎,通“顺”,顺从。[4] 损:贬损,这里指降职。绌:通“黜”,罢免,废除。[5] 谦:通“嫌”,嫌疑。[6] 吉人:吉祥、吉利的人。这里指道德高尚的君子。[7]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大雅·下武》。诗句原来的意思是歌颂武王能够继承先人的事业,这里用来说明臣子对君主应该像武王那样,竭尽忠诚地继承祖先的事业。[8] 言: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9] 服:事,指武王继承文王的伐纣事业。求善处大重[1] ,理任[2] 大事,擅宠于万乘之国,必无后患之术:莫若好同之,援贤博施,除怨而无妨害人。能耐[3] 任之,则慎行此道也;能而不耐任,且恐失宠,则莫若早同之,推贤让能,而安随其后。如是,有宠则必荣,失宠则必无罪。是事君者之宝而必无后患之术也。故知者之举事也,满则虑嗛,平则虑险,安则虑危,曲重其豫,犹恐及其祸,是以百举而不陷也。孔子曰:“巧而好度,必节[4] ;勇而好同,必胜;知而好谦,必贤。”此之谓也。愚者反是:处重擅权,则好专事而妒贤能,抑有功而挤有罪,志骄盈而轻旧怨;以吝啬而不行施,道乎上为重[5] ,招权于下以妨害人。虽欲无危,得乎哉?是以位尊则必危,任重则必废,擅宠则必辱,可立而待也,可炊而傹也[6] 。是何也?则堕[7] 之者众而持之者寡矣。【注释】[1] 重:权,此指重要的官位。[2] 理任:掌握。[3] 耐:能够。[4] 节:适当,适度。[5] 重:依靠君主专权自重。[6] 炊:煮饭。这里指很短的时间,即做一顿饭的工夫。傹:通“竟”,完毕,终结。[7] 堕:通“隳”,损毁,搞垮,毁掉。天下之行术[1] ,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2] 则必圣。立隆而勿贰[3] 也,然后恭敬以先之,忠信以统之,谨慎以行之,端悫以守之,顿穷则疾力以申重之[4] ;君虽不知,无怨疾之心;功虽甚大,无伐德[5] 之色;省求多功,爱敬不倦。如是,则常无不顺矣。以事君则必通,以为仁则必圣,夫是之谓天下之行术。【注释】[1] 行术:通行于天下的方法。[2] 仁:仁人。[3] 隆而勿贰:敦厚专一,没有二心。[4] 顿穷:困顿贫穷。申重:反复强调。[5] 伐德:夸耀自己的功德。少事长,贱事贵,不肖事贤,是天下之通义也。有人也,势不在人上,而羞为人下,是奸人之心也。志不免乎奸心,行不免乎奸道,而求有君子、圣人之名,辟[1] 之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 ,说必不行矣,俞[3] 务而俞远。故君子时诎[4] 则诎,时伸则伸也。【注释】[1] 辟:通“譬”,譬喻,譬如。[2] 咶:通“舐”,添。经:上吊。[3] 俞:通“愈”,更加,越。[4] 诎:通“屈”,屈从,屈服。" }, { "index": 195, "volume_number": "卷195", "content": "五王制篇第九请问为政?曰:贤能不待次而举,罢不能不待须而废[1] ,元恶不待教而诛,中庸民不待政而化。分未定也,则有昭缪[2] 。虽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也[3] ,不能属[4] 于礼义,则归之庶人。虽庶人之子孙也,积文学,正身行,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卿相士大夫。故奸言、奸说、奸事、奸能、遁逃反侧[5] 之民,职而教之,须[6] 而待之;勉之以庆赏,惩之以刑罚;安职则畜[7] ,不安职则弃。五疾[8] ,上收而养之,材而事之,官施而衣食之[9] ,兼覆无遗。才行反时[10] 者,死无赦。夫是之谓天德[11] ,王者之政也。【注释】[1] 罢:通“疲”,没有德才。荀子多拿它来和“贤”对举,用来指道德行为不好的人。须:须臾,一会儿。[2] 昭缪:根据古代宗法制度,宗庙或墓地按照辈分主次排列,始祖居于中间,二世、四世、六世位于始祖的左方,称昭;三世、五世、七世位于始祖的右方,称缪。以此来区分上下辈分。缪,通“穆”,庄严。[3] 也:《集解》本没有“也”字,根据宋浙本补。[4] 属:归附,归属,顺从。[5] 反侧:反复无常。[6] 须:较短的时间。[7] 畜:收留。[8] 五疾:人身体的五种残疾,即哑、聋、瘸、骨折、侏儒。[9] 施:安排。衣:给衣穿。食:给饭吃。[10] 反时:反对现行制度。[11] 天德:最高尚的德行。听政之大分[1] :以善至者,待之以礼;以不善至者,待之以刑。两者分别,则贤不肖不杂,是非不乱。贤不肖不杂,则英杰至;是非不乱,则国家治。若是,名声日闻,天下愿,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凡听,威严猛厉而不好假道人[2] ,则下畏恐而不亲,周闭而不竭;若是,则大事殆乎弛,小事殆乎遂[3] 。和解调通,好假道人,而无所凝止之,则奸言并至,尝试之说锋[4] 起;若是,则听大事烦,是又伤之也。故[5] 法而不议,则法之所不至者必废。职而不通,则职之所不及者必队[6] 。故法而议,职而通,无隐谋,无遗善,而百事无过,非君子莫能。故公平者,职之衡[7] 也;中和[8] 者,听之绳也。其有法者以法行,无法者以类举,听之尽也。偏党而无经,听之辟[9] 也。故有良法而乱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乱者,自古及今,未尝闻也。传曰:“治生乎君子,乱生乎小人。”此之谓也。【注释】[1] 听政:处理政事。大分:关键,要领。[2] 假:宽容。道:通“导”,引导。[3] 遂:通“坠”,坠落,毁坏,坏掉。[4] 锋:通“蜂”。[5] 故:犹“夫”,发语词,没有实际意义。[6] 队:通“坠”,毁掉,遗弃,坠落。[7] 衡:秤,这里指准则。[8] 中和:适中而且和谐,指处理政事时宽严适中,分寸把握得很好。[9] 辟:通“僻”,偏邪,不公正。分均则不偏[1] ,势齐则不壹,众齐则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处国有制。夫两贵之不能相事,两贱之不能相使,是天数也。势位齐而欲恶同,物不能澹[2] 则必争;争则必乱,乱则穷矣。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使有贫富贵贱之等,足以相兼临[3] 者,是养[4] 天下之本也。《书》[5] 曰:“维齐非齐。”此之谓也。【注释】[1] 分:名分。偏:部属。这里用作动词,即统率、指挥对方的意思。[2] 澹:通“赡”,满足。[3] 兼临:广泛全面地统治。[4] 养:养育,这里指统治。君主统治臣民,给他们安排一定的职务,使他们能生存下来,因此把统治美称为“养”。[5] 《书》:指《尚书》,以下一句出自《尚书·吕刑》。马骇舆,则君子不安舆;庶人骇政,则君子不安位。马骇舆,则莫若静之;庶人骇政,则莫若惠之。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1] ,收孤寡[2] ,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矣。庶人安政,然后君子安位。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节[3] 也。三节者当,则其余莫不当矣。三节者不当,则其余虽曲当,犹将无益也。孔子曰:“大节是也,小节是也,上君也。大节是也,小节一出焉,一入焉,中君也。大节非也,小节虽是也,吾无观其余[4] 矣。”【注释】[1] 弟:同“悌”,古代指弟弟尊敬兄长。[2] 孤寡:年幼而没有父亲的孩子被称为孤,年老而没有丈夫的女子称为寡。《礼记·王制》说:“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夫者谓之寡。”[3] 大节:关键事情,关系生死存亡的大事。[4] 无观其余:不用再观察这位君主的其他事迹了,这是因为现在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君主属于下等。无,通“毋”,不要,不会。成侯、嗣公[1] ,聚敛计数之君也,未及取民也;子产[2] ,取民者也,未及为政也;管仲,为政者也,未及修礼[3] 也。故[4] 修礼者王,为政者强,取民者安,聚敛者亡。故王者富民,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亡国富筐箧[5] 、实府库。筐箧已富,府库已实,而百姓贫,夫是之谓上溢而下漏。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则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故我聚之以亡,敌得之以强。聚敛者,召[6] 寇、肥敌、亡国、危身之道也,故明君不蹈[7] 也。【注释】[1] 成侯:战国时卫国国君。嗣公:卫国国君,卫成侯的孙子。[2] 子产:春秋时郑国政治家,姓公孙,名侨,字子产,前554年为卿,前543年执政,在郑国实行改革,并推行法治。[3] 修礼:这里指实施礼义制度。[4] 故:犹“夫”,发语词,没有实际意义。[5] 筐箧:泛指盛东西的器具,这里指君主的私囊。[6] 召:通“招”,招来,招引。[7] 蹈:通“踏”,走的意思。王夺之[1] 人,霸夺之与[2] ,强夺之地。夺之人者臣诸侯[3] ,夺之与者友诸侯[4] ,夺之地者敌诸侯[5] 。臣诸侯者王,友诸侯者霸,敌诸侯者危。【注释】[1] 之:指代他国。[2] 与:指友邦国家。[3] 臣诸侯:使动用法,使诸侯成为自己的臣子。[4] 友诸侯:使动用法,使诸侯成为自己的友邦。[5] 敌诸侯:使动方法,使诸侯成为自己的敌人。用强者,人之城守,人之出战,而我以力胜之也,则伤人之民必甚矣。伤人之民甚,则人之民恶我必甚矣。人之民恶我甚,则日欲与我斗。人之城守,人之出战,而我以力胜之,则伤吾民必甚矣。伤吾民甚,则吾民之恶我必甚矣。吾民之恶我甚,则日不欲为我斗。人之民日欲与我斗,吾民日不欲为我斗,是强者之所以反弱也。地来而民去,累[1] 多而功少,虽守者[2] 益,所以守者损,是以大者之所以反削也。诸侯莫不怀交[3] 接怨而不忘其敌,伺强大之间,承强大之敝[4] ,此强大之殆时也。【注释】[1] 累:忧患。[2] 守者:所要守卫的土地。[3] 怀交:互相结交。[4] 承:通“乘”,趁着。敝:通“弊”,疲惫,衰败。知强大者不务强[1] 也,虑[2] 以王命全其力,凝[3] 其德。力全则诸侯不能弱也;德凝则诸侯不能削也;天下无王霸主[4] ,则常胜矣。是知强道者也。【注释】[1] 不务强:不专门用强大的力量战胜敌人。[2] 虑:思虑,计谋。[3] 凝:积聚。[4] 王霸主:称王称霸的君主。彼霸者不然。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1] ,案谨募选阅材伎之士[2] ,然后渐庆赏以先之[3] ,严刑罚以纠之。存亡继绝[4] ,卫弱禁暴,而无兼并之心,则诸侯亲之矣;修友敌之道以敬接诸侯,则诸侯说[5] 之矣。所以亲之者,以不并也,并之见[6] ,则诸侯疏矣;所以说之者,以友敌也,臣之见,则诸侯离矣。故明其不并之行,信其友敌之道,天下无王,霸主则常胜矣。是知霸道者也。【注释】[1] 便:改进,改良。备用:设备器具。[2] 案:语助词,没有实际意义。阅:容纳。材:通“才”,才能。伎:通“技”,技术。[3] 渐:加重,加深。先:引导,引诱。[4] 继绝:这里指使将要灭绝的后代能继承其祖宗的血脉,使其香火不断。[5] 说:通“悦”,高兴。[6] 见:同“现”,出现。闵王毁于五国[1] ,桓公劫于鲁庄[2] ,无它故焉,非其道而虑之以王也。彼王者不然。仁眇[3] 天下,义眇天下,威眇天下。仁眇天下,故天下莫不亲也;义眇天下,故天下莫不贵也;威眇天下,故天下莫敢敌也。以不敌之威辅服人[4] 之道,故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5] 不劳而天下服,是知王道者也。知此三具[6] 者,欲王而王,欲霸而霸,欲强而强矣。【注释】[1] 闵王:即齐闵王,又称齐涽王、齐愍王,战国时齐国国君,姓田,名地,齐宣王之子。五国:指燕、赵、秦、楚、魏。[2] 桓公劫于鲁庄:前681年齐桓公与鲁庄公在柯地会盟,齐桓公被胁迫答应归还汶阳。[3] 眇:高远的样子。[4] 服人:征服人心,使人心悦诚服。[5] 甲兵:军队。[6] 三具:指上文所述或强、或霸、或王的条件。王者之人[1] :饰[2] 动以礼义,听断以类[3] ,明振毫末[4] ,举措应变而不穷。夫是之谓有原。是王者之人也。【注释】[1] 人:指为人。[2] 饰:通“饬”,整治,约束。[3] 听断:对事情做出决断。类:法令制度。[4] 振:兴起,引申为考察的意思。毫末:这里指极其细微的事物。王者之制:道不过三代,法不贰后王。道过三代谓之荡,法贰后王谓之不雅。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1] 。声则凡非雅声者举废,色则凡非旧文[2] 者举息,械用则凡非旧器[3] 者举毁。夫是之谓复古。是王者之制也。【注释】[1] 宜:通“仪”,法度,规则。[2] 旧文:指青、黄、赤、白、黑五种颜色,古人将这五种颜色视为正色,将诸如紫色、粉红色、绿色等杂色视为间色。旧,夏、商、周三代的旧制。文,文彩。[3] 旧器:指合乎旧制的器物。王者之论[1] :无德不贵,无能不官,无功不赏,无罪不罚。朝无幸位,民无幸生。尚贤使能,而等位不遗[2] ;折愿[3] 禁悍,而刑罚不过。百姓晓然皆知,夫为善于家而取赏于朝也,为不善于幽而蒙刑于显也。夫是之谓定论。是王者之论也。【注释】[1] 论:指论说应该遵循的赏罚原则。[2] 不遗:没有差错。[3] 折愿:制裁奸诈狡猾的人。王者之法[1] :等赋[2] ,政[3] 事,财[4] 万物,所以养万民也。田野什一,关市几[5] 而不征,山林泽梁以时禁发而不税。相地而衰政[6] ,理[7] 道之远近而致贡。通流财物粟米,无有滞留;使相归移[8] 也,四海之内若一家。故近者不隐其能,远者不疾其劳,无幽闲隐僻之国[9] ,莫不趋使而安乐之。夫是之谓人师。是王者之法也。【注释】[1] 法:原本无此字,据王念孙之说校补。法的原意是法规,这里指的是具体的经济政策。[2] 等赋:按照等级规定赋税的多少。[3] 政:通“正”,治理。[4] 财:成就,培养。[5] 几:通“讥”,查问,查看。[6] 衰政:按照等级征收赋税。衰,等差。政,通“征”,征收。[7] 理:区分,分别。[8] 归移:交流、交换。归,通“馈”,供给。移,运输。[9] 无:犹“虽”,即使。幽:深。闲:间隔。北海[1] 则有走马、吠犬焉,然而中国得而畜使之;南海则有羽翮、齿革、曾青、丹干焉[2] ,然而中国得而财[3] 之;东海则有紫紶[4] 、鱼、盐焉,然而中国得而衣食之;西海则有皮革、文旄焉,然而中国得而用之。故泽人足乎木,山人足乎鱼;农夫不斫削、不陶冶而足械用,工贾不耕田而足菽粟。故虎豹为猛矣,然君子剥而用之。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载,莫不尽其美、致[5] 其用,上以饰贤良,下以养百姓而安乐之[6] 。夫是之谓大神[7] 。《诗》[8] 曰:“天作高山,大王[9] 荒之;彼作[10] 矣,文王康[11] 之。”此之谓也。【注释】[1] 北海:我国的北方边远地区。下文的“东海”、“南海”、“西海”也是一样的意思。[2] 羽翮:大鸟的羽毛。齿革:象牙和犀牛皮。曾青:一种矿产品,又称铜精,即碳酸铜,是铜的化合物,色青,可用来绘画及熔化黄金,产于四川西昌一带。丹干:朱砂,又叫丹砂,即硫化汞。[3] 财:通“裁”,指根据情况安排。[4] 紶:根据上下文,应为“绤”字之误,一种粗麻布。[5] 致:极,尽。[6] 饰:装饰。养:供养,指供给衣食。[7] 大神:即大治,是使天下万物各当其用的意思。神,治。[8]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周颂·天作》。[9] 大王:周太王,也叫古公亶父,周文王的祖父,古代周族领袖。相传他受到戎、狄等少数民族的逼迫,由豳(今陕西彬县东北)迁至岐山下的周(今陕西岐山北),周族从此逐渐强盛起来。[10] 彼作之:指太王在此建造了都城。[11] 康:安康,这里是安居乐业的意思。以类行杂[1] ,以一[2] 行万,始则终,终则始,若环之无端也。舍是而天下以衰矣。天地者,生之始也;礼义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礼义之始也。为之,贯之,积重之,致好之者,君子之始也。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君子者,天地之参[3] 也,万物之总也,民之父母也。无君子,则天地不理,礼义无统,上无君师,下无父子,夫是之谓至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故丧祭、朝聘、师旅,一也。贵贱、杀生、与夺[4] ,一也。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一也。农农、士士、工工、商商,一也。【注释】[1] 类:指处理各种事情的总原则,即同类事物所共有的规律。行:统率,治理。[2] 一:这里指礼义。[3] 参:配合,这里指人的能力与天地的作用相配合。[4] 与夺:给予、剥夺,指赏罚。水火有气[1] 而无生,草木有生而无知,禽兽有知而无义[2] ;人有气、有生、有知,亦且有义,故最为天下贵也。力不若牛,走不若马,而牛马为用,何也?曰:“人能群[3] ,彼不能群也。”人何以能群?曰:“分[4] 。”分何以能行?曰:“义。”故义以分则和,和则一,一则多力,多力则强,强则胜物,故宫室可得而居也。故序四时[5] ,裁万物,兼利天下,无它故焉,得之分义也。【注释】[1] 气:古代哲学概念,指构成宇宙万物的基因,认为万物都是由气构成的。它是一种物质性的东西。[2] 义:礼义。[3] 群:组织起来结合成群体的意思。[4] 分:等级名分。[5] 序四时:安排一年四季的活动。故[1] 人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离,离则弱,弱则不能胜物,故宫室不可得而居也,不可少顷舍礼义之谓也。【注释】[1] 故:犹“夫”,发语词。能以事亲谓之孝,能以事兄谓之弟,能以事上谓之顺,能以使下谓之君。君者,善群也。群道当[1] ,则万物皆得其宜[2] ,六畜[3] 皆得其长,群生皆得其命。故养长[4] 时,则六畜育;杀生时,则草木殖;政令时,则百姓一,贤良服。【注释】[1] 群道当:指把人们组织起来、使人们合群的方法得当。[2] 宜:意之所属,即合乎理想的。[3] 六畜:即猪、羊、牛、马、鸡、狗六种家畜。[4] 长:抚养,养育。圣王之制也:草木荣华滋硕之时[1] ,则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鼋、鼍、鱼、鳖、鳅、鳣孕别之时[2] ,罔罟[3] 、毒药不入泽,不夭其生,不绝其长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污池、渊沼、川泽[4] ,谨其时禁,故鱼鳖优多而百姓有余用也;斩伐养长不失其时,故山林不童[5] 而百姓有余材也。【注释】[1] 荣华:草本植物开花叫“荣”,木本植物开花叫“华”。荣华就是指植物开花结果。滋:生长,繁殖。硕:大。[2] 鼋:大鳖,背青黄色,头有疙瘩。鼍:扬子鳄,俗称猪婆龙。鳣:同“鳝”,鳝鱼。别:指离别母体,即产卵。[3] 罔罟:渔网。[4] 污池:蓄水的池塘。污,通“洿”,聚积在一起不流动的水。渊:深水潭。沼:水池。川:河流。泽:湖泊。[5] 童:光秃。圣王之用也:上察于天,下错[1] 于地;塞备天地之间,加施万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长,狭而广;神明博大以至约[2] 。故曰“一与一[3] 是为人者谓之圣人。”【注释】[1] 错:通“措”,处置,安置。[2] 神明:最高的智慧。以:而,表示转折的连词。至约:极其简约,这里是对礼义而言。[3] 一与一:用礼义统率各种事物。前一个“一”指礼义这一总原则,后一个“一”指各种具体事物。序官:宰爵知宾客、祭祀、飨食、牺牲之牢数[1] 。司徒[2] 知百宗、城郭、立器之数。司马知师旅、甲兵、乘白之数[3] 。修[4] 宪命,审诗商[5] ,禁淫声,以时顺修,使夷俗[6] 邪音不敢乱雅,大师[7] 之事也。修堤梁,通沟浍[8] ,行水潦[9] ,安水臧[10] ,以时决塞;岁虽凶败水旱,使民有所耘艾[11] ,司空[12] 之事也。相高下,视肥墝,序五种[13] ,省农功,谨蓄藏,以时顺修,使农夫朴力而寡能,治田之事也。修火宪,养山林薮泽草木鱼鳖百索[14] ,以时禁发,使国家足用而财物不屈[15] ,虞师[16] 之事也。顺州里[17] ,定廛宅[18] ,养六畜,闲树艺[19] ,劝教化,趋[20] 孝弟,以时顺修,使百姓顺命,安乐处乡,乡师[21] 之事也。论[22] 百工,审时事[23] ,辨功苦[24] ,尚完利,便备用,使雕琢文采不敢专造于家,工师[25] 之事也。相阴阳[26] ,占祲兆[27] ,钻龟陈卦[28] ,主禳择五卜[29] ,知其吉凶妖祥,伛巫跛击[30] 之事也。修采清[31] ,易道路,谨盗贼,平室[32] 律,以时顺修,使宾旅[33] 安而货财通,治市之事也。抃急[34] 禁悍,防淫除邪,戮之以五刑[35] ,使暴悍以变,奸邪不作,司寇[36] 之事也。本政教,正法则,兼听而时稽之,度其功劳,论其庆赏,以时慎[37] 修,使百吏免尽而众庶不偷[38] ,冢宰之事也。论礼乐,正身行,广教化,美风俗,兼覆而调一之,辟公[39] 之事也。全道德,致隆高,綦文理,一天下,振毫末,使天下莫不顺比从服,天王之事也。故政事乱,则冢宰之罪也;国家失俗[40] ,则辟公之过也;天下不一,诸侯俗反,则天王非其人[41] 也。【注释】[1] 宰爵:官名。主管宰杀牲畜,调配膳食,以供接待宾客、祭祀时所用。知:掌管。飨:用酒食招待客人。牺牲:古代用于祭祀的纯色整牛、整羊、整猪。牢:祭祀时用的牛、羊、猪。[2] 司徒:官名,掌管民政与教化。[3] 司马:官名,掌管军队的最高长官。乘:量词,一乘包括一辆战车、四匹马、三个甲士、七十二个步兵。白:通“伯”,古代军队的编制,十人为一什,百人为一伯。[4] 修:制定。[5] 商:通“章”,乐章。[6] 夷俗:指夷族野蛮落后的风俗习惯。夷,古时候对中原汉族以外的边远民族的蔑称。[7] 大师:指太师,主管音乐的最高长官。[8] 浍:田间的大水沟。“沟”宽、深各是四尺,“浍”宽、深各是一丈六尺。[9] 行:通,使流出。潦:积水。[10] 水臧:指水库。臧,通“藏”,储存东西的地方。[11] 耘:锄草。艾:通“刈”,收割的意思。[12] 司空:主管农田水利工程的最高长官。[13] 序五种:按照时令种植黍、稷、豆、麦、麻等五种农作物。[14] 养山林薮泽草木鱼鳖百索:“草木”承“山林”而言,“鱼鳖”承“薮泽”而言。百索,指人类对山林湖泽的各种求索,如伐木、捕鱼等。[15] 屈:尽。[16] 虞师:古时候管理山林湖泊的长官。[17] 顺:使动用法,使协调顺从。州里:周代二千五百家为一州,二十五家为一里。本来是行政单位,这里泛指乡里。[18] 廛宅:通指生活居住的地方。市场上的店铺叫“廛”,居民区的住所叫“宅”。[19] 闲:同“娴”,熟习,熟练。树艺:种植,古代种植五谷及果木蔬菜都叫“树艺”。[20] 趋:促使,督促。[21] 乡师:古代乡一级行政单位的长官。周代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一乡,管辖五个州。乡师掌管本乡的教化和政事。[22] 论:与下句的“审”同义。[23] 审时事:时节的不同会影响到造房、制作器械的质量,所以这里说要“审时事”。[24] 功:通“工”,精通,精于。苦:通“盬”,粗劣,粗糙。[25] 工师:管理手工业工匠的官职。[26] 阴阳:古代思想家认为万事万物必然由一对矛盾的基本因素构成,这就是所谓的阴阳。天地、日月、昼夜、男女等都有阴阳之分。他们认为阴阳双方是相待而变的,阴盛则阳衰,阳盛则阴衰,如此盈虚消长而循环不已。万事万物的生成、变化都跟阴阳的变化有关,所以做事情要观察阴阳的变化。[27] 占:占卜,观察征兆来预测吉凶。祲:阴阳二气相侵所形成的云气,是不吉利的象征。[28] 钻龟:古代一种占卜的方法。陈卦:古代的筮法。古代占卦,用四十九根蓍草按一定的方式计算,把得出的奇数偶数作为阴阳符号,排列成卦,以此来推断吉凶。古人用卜和筮两种迷信方法推断吉凶,遇到大事先筮后卜。[29] 禳:《集解》本作“攘”,根据世德堂本改为“禳”。禳是古代一种用祈祷来免除灾祸的迷信活动。择:选择吉日。古时凡祭祀、婚嫁、安葬等,都选择吉日而行。五卜:指占卜时龟板上出现的五种兆形,即雨兆(像雨点落下一样的兆形),雾兆(像雨停天晴时云雾散开一样的兆形),蒙兆(像阴天时云雾蒙蒙一样的兆形),驿兆(像多云时云气不连接一样的兆形),克兆(像云气互相交错一样的兆形)。[30] 击:通“觋”。古代从事求神卜卦等迷信职业的人,男的称觋,女的称巫。[31] 采清:粪坑、厕所。清,通“圊”,厕所。[32] 室:指市场中的馆舍之类。律:疑为“肆”字之误,指市场。[33] 宾:指商贩,后世常用“商”字表示。宾旅,客商。[34] 抃急:根据上下文,应为“折愿”。[35] 戮:惩罚。五刑:古代五种刑法,即墨(脸上刺字后涂墨)、劓(割鼻)、剕(断脚)、宫(破坏生殖器,即男子阉割,女子幽闭)、大辟(砍头)为五刑。[36] 司寇:古代主管司法的最高长官。[37] 慎:通“顺”。[38] 免:通“勉”,努力。尽:指尽心。[39] 辟公:诸侯。[40] 俗:通“欲”。[41] 其人:指理想的人选。具具[1] 而王,具具而霸,具具而存,具具而亡。用万乘之国者,威强之所以立也,名声之所以美也,敌人之所以屈也,国之所以安危臧否也[2] ,制与在此亡乎人[3] 。王、霸、安存、危殆、灭亡,制与在我亡乎人。夫威强未足以殆邻敌也,名声未足以县[4] 天下也,则是国未能独立也,岂渠[5] 得免夫累乎?天下胁于暴国,而党[6] 为吾所不欲于是者,日与桀同事同行,无害为尧,是非功名之所就也,非存亡安危之所堕[7] 也。功名之所就,存亡安危之所堕,必将于愉殷赤心之所[8] 。诚以其国为王者之所,亦王;以其国为危殆灭亡之所,亦危殆灭亡。【注释】[1] 具具:前一个“具”是动词,具备;后一个“具”是名词,条件。[2] 安危:转危为安。臧否:好坏。这里指使坏变好,化凶为吉的意思。[3] 与:通“举”,全,都。此:指自己。亡:通“无”,不,没有。乎:于,在。[4] 县:同“悬”,挂。这里指挂在天下人的嘴边,四处传扬。[5] 渠:同“讵”,怎么。[6] 党:同“倘”,假如,如果。[7] 堕:根由、缘由。[8] 愉:快乐,指得志。殷:忧伤的样子。殷之日,案[1] 以中立无有所偏而为纵横之事[2] ,偃然案[3] 兵无动,以观夫暴国之相卒[4] 也。案平[5] 政教,审节奏[6] ,砥砺百姓,为是之日,而兵剸[7] 天下之劲矣;案然[8] 修仁义,伉隆高[9] ,正法则,选贤良,养百姓,为是之日,而名声剸天下之美矣。权者重之,兵者劲之,名声者美之。夫尧、舜者,一天下也,不能加毫末于是矣[10] 。权谋倾覆之人退,则贤良知圣之士案自进矣;刑政平,百姓和,国俗节,则兵劲城固,敌国案自诎矣;务本事,积财物,而勿忘栖迟薛越也[11] ,是使群臣百姓皆以制度行,则财物积,国家案自富矣。三者体[12] 此而天下服,暴国之君案自不能用其兵矣。何则?彼无与至也。彼其所与至者,必其民也,其民之亲我也欢若父母,好我芳若芝兰;反顾其上,则若灼黥[13] ,若仇雠。彼人之情性也虽桀、跖[14] ,岂有肯为其所恶贼其所好者哉?彼以[15] 夺矣。故古之人,有以一国取天下者,非往行之也,修政其所,莫不愿,如是而可以诛暴禁悍矣。故周公南征而北国怨,曰:“何独不来也?”东征而西国怨,曰:“何独后我也?”孰能有与是斗者与?安[16] 以其国为是者王。【注释】[1] 案:同“安”,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2] 无:通“毋”,没有、不要的意思。纵横之事:指战国七雄相互之间的斗争策略。纵指合纵。战国时苏秦主张齐、楚、燕、韩、赵、魏六国结成联盟对抗秦国。由于六国在位置上成南北向,所以称“合纵”。横:东西为横,此指连横。秦国为了对付合纵,采纳张仪的主张,与六国分别结成联盟,以便各个击破。由于秦国在六国的西面,东西联合,所以称“连横”。[3] 案:通“按”。[4] 卒:通“捽”,争斗,对打。[5] 平:整治,治理。[6] 节奏:指礼仪制度。[7] 剸:通“专”,独占。[8] 然:衍字。[9] 伉:通“亢”,极,尽。隆高:尊贵,显贵。[10] 毫末:毫毛的末端,比喻极细微的东西。于是:指权重、兵劲、名声美三者好得不能再好了。[11] 忘:通“妄”,胡乱。栖迟:滞留等待,即遗弃的意思。薛越:同“屑越”,碎落的意思,即搞得破碎散乱后又抛弃它。[12] 体:体现,实践,做到。[13] 灼:烧。黥:即墨刑,用刀在犯人的面额上刺字,然后再把墨涂在刺纹中。[14] 桀、跖:这里比喻残暴、贪婪之人。[15] 以:同“已”,已经。[16] 安:语气助词,没有实际意义。殷之日,安以静兵息民[1] ,慈爱百姓,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安谨募选阅材伎之士,然后渐赏庆以先之,严刑罚以防之,择士之知事者使相率贯也,是以厌然畜[2] 积修饰,而物用之足也。兵革器械者,彼将日日暴露毁折之中原,我今将修饰之,拊循[3] 之,掩盖之于府库;货财粟米者,彼将日日栖迟薛越之中野,我今将畜积并聚之于仓廪;材技股肱、健勇爪牙之士[4] ,彼将日日挫顿竭之于仇敌,我今将来致之、并阅之、砥砺之于朝廷[5] 。如是则彼日积敝,我日积完;彼日积贫,我日积富;彼日积劳,我日积佚。君臣上下之间者,彼将厉厉焉[6] 日日相离疾也,我今将顿顿焉[7] 日日相亲爱也,以是待其敝。安以其国为是者霸。【注释】[1] 静兵:停止打仗。息民:使老百姓休养生息。[2] 畜:通“蓄”。[3] 拊循:抚摸,这里指擦拭、保养。[4] 股肱:大腿和上臂。喻指得力的大臣。爪牙:武士。[5] 来:通“徕”,招来。致:招引,引来。并:吞并,接纳。[6] 厉厉焉:恶狠狠的样子,仇视的样子。[7] 顿顿焉:诚恳忠厚的样子。立身则从佣[1] 俗,事行[2] 则遵佣故,进退贵贱则举佣士[3] ,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则庸[4] 宽惠,如是者则安存。【注释】[1] 佣:通“庸”,平庸,平常。[2] 事行:办事,做事。[3] 佣士:平常的人。[4] 庸:通“用”,采取,采用。立身则轻楛[1] ,事行则蠲疑[2] ,进退贵贱则举佞侻[3] ,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则好取侵夺,如是者危殆。【注释】[1] 轻楛:态度轻佻恶劣。[2] 蠲疑:迷惑无知而好猜疑。益蜀,迷惑,惑乱。[3] 侻:通“锐”,形容口齿伶俐。立身则憍[1] 暴,事行则倾覆,进退贵贱则举幽险诈故[2] ,之所以接下之人百姓者,则好用其死力矣而慢其功劳,好用其籍敛矣而忘其本务[3] ,如是者灭亡。【注释】[1] 憍:通“骄”,骄横。[2] 故:巧诈。[3] 籍:税。敛:征收。本务:根本事务,这里指农业生产。此五等者[1] ,不可不善择也,王、霸、安存、危殆、灭亡之具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善择之者王,不善择之者亡。夫王者之与亡者、制人之与人制之也,是其为相县[2] 也亦远矣。【注释】[1] 五等者:指上面所说的五种做法。[2] 县:“悬”之古字,差别,悬殊。" }, { "index": 196, "volume_number": "卷196", "content": "六富国篇第十万物同宇而异体,无宜而有用为人[1] ,数也。人伦[2] 并处,同求而异道[3] ,同欲而异知[4] ,生[5] 也。皆有可也,知愚同;所可异也,知愚分。势同而知异[6] ,行私而无祸,纵欲而不穷,则民心奋而不可说也。如是,则知者未得治也;知者未得治,则功名未成也;功名未成,则群众未县也;群众未县,则君臣未立也。无君以制臣,无上以制下,天下害生纵欲。欲恶同物,欲多而物寡,寡则必争矣。故百技所成[7] ,所以养一人也。而能不能兼技,人不能兼官[8] ,离居不相待则穷,群而无分则争。穷者患也,争者祸也。救患除祸,则莫若明分使群矣。强胁弱也,知惧愚也,民下违上,少陵长,不以德为政,如是则老弱有失养之忧,而壮者有分争之祸矣。事业所恶也,功利所好也,职业无分,如是则人有树事之患[9] ,而有争功之祸矣。男女之合,夫妇之分,婚姻、娉内、送逆无礼[10] ,如是则人有失合之忧,而有争色之祸矣。故知者为之分也。【注释】[1] 宜:适合,用处,作用。为:即“于”。[2] 人伦:指不同类别的人。伦,类。[3] 同求而异道:意思是有的人追求行善,有的人则追求作恶。道,方法、思想原则。[4] 知:通“智”。[5] 生:通“性”。[6] 知异:智慧不同。[7] 故:即“夫”,是发语词。技:有技艺之人。[8] 官:职业,职事。[9] 有树事之患:意思是事业难以建立起来。事,指劳役之事。[10] 娉:同“聘”,送礼物订婚。内:同“纳”,指纳币,古婚礼六礼之一,派人去送聘书、聘礼到女方家,女方家接受了聘书、聘礼之后复书,婚姻关系就算是确定了。逆:迎。 [image \"皇天辅德图\" file=Image00079.jpg] 皇天辅德图为君者,理应爱民如子,勤于朝政,克制私欲而富足百姓,如此,则天下就会像受到皇天德泽一样安泰和乐。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1] 。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民[2] ,故多余;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3] ;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礼节用之。余若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君子[4] 奚患乎无余?故知节用裕民,则必有仁义圣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积矣。此无他故焉,生于节用裕民也。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上虽好取侵夺,犹将寡获也;而或以无[5] 礼节用之,则必有贪利纠譑之名[6] ,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此无他故焉,不知节用裕民也。《康诰》[7] 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8] 。”此之谓也。【注释】[1] 臧:通“藏”。其余:指国家、百姓用度所余的财物。[2] 彼:犹“夫”,发语词。裕民:当作“节用”。[3] 肥:施肥,使肥沃。易:治理。[4] 君子:即指墨子。[5] 以无:无以的意思。[6] 利:贪图。纠:收。譑:通“挢”,取。[7] 《康诰》:《尚书》中的篇名。[8] 若:顺。裕:在《尚书》中本来是宽裕之意,此处为富裕之意。乃:你。荀子引用此语为了说明,君主裕民,则自己也会有富厚之积。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1] 。故天子袾裷衣冕[2] ,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3] 冕,士皮弁服[4] 。德必称位,位必称禄,禄必称用。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量地而立国,计利而畜[5] 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胜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掩[6] ,必时藏余,谓之称数。故自天子通于庶人,事无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无幸位,民无幸生。”此之谓也。【注释】[1] 轻重:指尊卑。称:合适,相称。[2] 袾:通“朱”,大红色。裷:即“衮”,画有" }, { "index": 197, "volume_number": "卷197", "content": "曲的龙形图案的礼服。冕:礼帽,大夫以上才可戴。[3] 裨:一种礼服的名称,诸侯卿大夫觐见天子时所穿的,可以显示出地位的尊卑。[4] 士:先秦时贵族等级,其位次于大夫。皮弁:一种用白鹿皮制成的帽子。服:指便服。[5] 畜:畜养。[6] 出入相掩:即收支平衡。掩,合,同。轻田野之税,平[1] 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国富矣。夫是之谓以政裕民。【注释】[1] 平:免除,这里指尽量减少。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1] 而等异之也,故使或美或恶,或厚或薄,或佚乐或劬劳[2] ,非特以为淫泰夸丽之声[3] ,将以明仁之文[4] ,通仁之顺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5] ,使足以辨贵贱而已,不求其观;为之钟鼓、管磬、琴瑟、竽笙[6] ,使足以辨吉凶,合欢定和而已[7] ,不求其余;为之宫室台榭[8] ,使足以避燥湿,养德辨轻重[9] 而已,不求其外。《诗》[10] 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11] 。亹亹[12] 我王,纲纪四方。”此之谓也。【注释】[1] 割:制,划分。[2] 劬:过度劳累。[3] 淫:放荡。泰:奢侈。夸丽:美好。[4] 仁:指隆礼尊贤。文:指礼乐等级制度。[5] 雕琢:雕刻玉器。刻:雕刻木器。镂:雕刻金器。黼:衣服上黑白相间的花纹。黻:衣服上黑青相间的花纹。文:衣服上赤青相间的花纹。章:衣服上赤白相间的花纹。[6] 管:一种竹制的管状乐器。磬:一种石制的敲击乐器,形状弯曲。瑟:一种弦乐器,由二十五根弦组成。竽:一种像笙的乐器。[7] 吉:吉事,指祭祀、冠、婚娶等。凶:凶事,指丧事。合欢:得到欢乐。定和:得到和谐。定,成。[8] 台:用土筑成的高台,以供观察瞭望之用。榭:建立在土台之上的房子。[9] 轻重:指尊卑。[10]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大雅·棫朴》。[11] 相:质料。[12] 亹亹:勤勉不倦的样子。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非特以为淫泰也,固以为王天下,治万变,材万物[1] ,养万民,兼制天下者[2] ,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3] 其知虑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则治,失之则乱。百姓诚赖其知也,故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以养其知也;诚美其厚也,故为之出死断亡以覆救之[4] ,以养其厚也;诚美其德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以藩饰之,以养其德也。故仁人在上,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其[5] 所是焉诚美,其所得焉诚大,其所利焉诚多也。《诗》[6] 曰:“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此之谓也。【注释】[1] 材:通“财”,成就。[2] 制:根据上下文意思,当为利。[3] 故:犹“夫”,发语词。[4] 出死断亡:决死战斗。断,决。覆救:捍卫,掩护。[5] 其:指仁人,君主。[6]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黍苗》。荀子以此来说明百姓辛勤劳作以侍奉君主。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百姓之力,待之而后功[1] ;百姓之群,待之而后和;百姓之财,待之而后聚;百姓之势,待之而后安;百姓之寿,待之而后长[2] 。父子不得不亲,兄弟不得不顺,男女不得不欢。少者以长[3] ,老者以养。故曰:“天地生之,圣人成之。”此之谓也。【注释】[1] 待之:依赖君主。之,代君主。[2] 百姓之寿,待之而后长:意思是靠着君主的治理,百姓才不会争夺,因此才能长寿。[3] 以长:指依靠着君主的德行教化而成长。今之世而不然,厚刀布[1] 之敛以夺之财,重田野之税以夺之食,苛[2] 关市之征以难其事。不然而已矣,有掎挈伺诈[3] ,权谋倾覆,以相颠倒,以靡敝[4] 之。百姓晓然皆知其污漫暴乱而将大危亡也。是以臣或弑其君,下或杀其上,粥其城、倍其节而不死其事者[5] ,无它故焉,人主自取之也。《诗》[6] 曰:“无言不仇,无德不报。”此之谓也。【注释】[1] 刀布:古代的钱币,这里泛指钱财。[2] 苛:苛刻,这里是繁重的意思。[3] 有:通“又”。掎挈伺诈:故意挑剔,伺机欺诈。掎,挟制,牵制。挈,持,抓。都有抓住对方弱点的意思。[4] 靡敝:败坏,倾坏。[5] 粥:通“鬻”。倍:通“背”。不死其事者:不为君主的事业卖命。[6]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抑》。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亩[1] ,刺[2] 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守时力民,进事长功,和齐百姓,使人不偷,是将率[3] 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节,而五谷以时孰[4] ,是天下[5] 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爱之,兼而制之,岁虽凶败水旱,使百姓无冻餧[6] 之患,则是圣君贤相之事也。【注释】[1] 掩:掩盖,使有植被,指翻耕田地。表亩:即划定田地的疆界和田亩的数量。[2] 刺:杀,铲除。[3] 将率:即将帅。率,同“帅”。古代的将帅兼管民众。古代战时征战,平时农耕;而将帅战时指挥军队,平时便是行政长官。[4] 孰:同“熟”。[5] 天下:当作“天”,“下”字应为衍文。[6] 餧:同“馁”,饥饿。墨子之言,昭昭然[1] 为天下忧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2] 。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则亩数盆[3] ,一岁而再获之;然后瓜桃枣李一本数以盆鼓[4] ;然后荤菜百疏以泽量[5] ;然后六畜禽兽一而剸[6] 车;鼋、鼍、鱼、鳖、鳅、鳣以时别[7] ,一而成群;然后飞鸟、凫雁若烟海;然后昆虫万物生其间,可以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8] 。夫天地之生万物也,固有余足以食人矣;麻葛、茧丝、鸟兽之羽毛齿革也[9] ,固有余足以衣人矣。夫有余[10] 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注释】[1] 昭昭然:通“耿耿然”,忧愁不安的样子。[2] 特:只是。过计:过分忧虑。[3] 盆:古代一种量器,一盆合十二斗八升。[4] 然后:此外,其次。数:计算。鼓:古量器名,一鼓合十斗。这里是计量的意思。[5] 荤菜:指葱、蒜、韭、姜之类气味辛辣的蔬菜。疏:通“蔬”。以泽量:用池泽来量,极言其多。泽,水草丛生之地,低洼有水之地。[6] 剸:通“专”,独占。[7] 以时别:按时生殖繁育。[8] 相食养者:作为食物供人食用。食,供养。胜:尽。[9] 麻:大麻,其皮坚韧,可用来织布。葛:多年生草本植物,茎皮可以制成葛布。齿:指象牙。[10] 有余:此二字应为衍文。天下之公患,乱伤之也。胡不尝试相与求乱之者谁也?我以墨子之“非乐”也则使天下乱,墨子之“节用”也则使天下贫。非将堕[1] 之也,说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2] ,忧戚而非乐[3] 。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少人徒,省官职,上[4] 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赏不行,则贤者不可得而进也;罚不行,则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贤者不可得而进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则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失宜,事变失应,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5] 然,若烧若焦;墨子虽为之衣褐带索[6] ,嚽菽饮水[7] ,恶能足之乎?既以[8] 伐其本,竭其原[9] ,而焦天下[10] 矣。【注释】[1] 堕:通“隳”,毁坏,这里是诽谤、诋毁之意。[2] 蹙然:局促不安,忧愁的样子。衣粗食恶:相对于“节用”而言。墨子主张穿粗布衣服,不吃山珍海味。[3] 忧戚而非乐:针对“非乐”而言。墨子为民生疾苦而忧愁,认为音乐对于解决百姓的温饱、对于阻止战争的发生等都毫无用处,因此反对音乐。[4] 上:同“尚”。[5] 敖:通“嗷”。[6] 褐:粗布衣服。带:腰带,这里用作动词。索:粗绳。[7] 嚽菽饮水:形容生活的清苦。嚽,同“啜”,吃。菽,豆类总称。[8] 以:同“已”。[9] 原:古“源”字,源泉。[10] 焦天下:使天下枯竭。焦,枯竭。故先王圣人为之不然,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1] 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錭[2] 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3] 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4] 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5] 如泉源,汸汸[6] 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故儒术诚行,则天下大[7] 而富,使而功,撞钟击鼓而和。《诗》[8] 曰:“钟鼓喤喤[9] ,管磬玱玱[10] ,降福穰穰[11] 。降福简简[12] ,威仪反反[13] 。既醉既饱,福禄来反[14] 。”此之谓也。【注释】[1] 之:指君王自己。[2] 錭:同“雕”。[3] 五味:即甜、咸、酸、苦、辣,此处指蜜、盐、醋、酒、姜等调味品烹制的佳肴。[4] 是于:于是,在这里之意。[5] 浑浑:同“滚滚”,水流的样子。[6] 汸汸:同“滂滂”,水流盛大的样子。[7] 大:通“泰”,安泰,平安。[8] 《诗》:指《诗经》,以下七句出自《诗经·周颂·执竞》。[9] 喤喤:声音宏大。[10] 玱玱:声音和谐。[11] 穰穰:声音众多。[12] 简简:广泛的样子。[13] 反反:慎重的样子。[14] 来反:往复。反,通“返”。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1] ,非斗而日争,劳苦顿萃[2] 而愈无功,愀然[3] 忧戚非乐而日不和。《诗》[4] 曰:“天方荐瘥[5] ,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6] 。”此之谓也。【注释】[1] 弥贫:更加贫困。[2] 顿萃:困苦到了极点。萃,通“悴”。[3] 愀然:悲戚难过的样子。[4]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节南山》。[5] 荐:重,一再。瘥:灾难,疫病。[6] 憯:曾,竟然。惩:止,吸取教训而停止。嗟:语末助词,表示无可奈何而只能悲叹不已。垂事养民[1] ,拊循之,唲呕[2] 之,冬日则为之饘粥[3] ,夏日则与之瓜麮[4] ,以偷取少顷之誉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顷得奸民之誉,然而非长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奸治者也。傮然要时务民[5] ,进事长功,轻非誉而恬失民[6] ,事进矣而百姓疾之,是又不可偷偏者也;徙坏堕落[7] ,必反[8] 无功。故垂事养誉不可,以遂功[9] 而忘民亦不可,皆奸道也。【注释】[1] 垂事:放弃应该做的事。垂,放下,弃置。养民:养育百姓。此处指用小恩小惠来养育百姓,收买人心。[2] 唲呕:幼儿语声,引申为疼爱、哄逗。[3] 为之饘粥:给他稠粥。饘粥,稠粥。[4] 麮:大麦粥。[5] 傮:与“嘈”同源,嘈杂匆忙纷乱之意。要时:赶时间。务民:强迫百姓服劳役之意。[6] 轻非誉:指不把非难和称誉放在心上。恬失民:指对失去民心很安然,即任凭失去民心而毫不在意。恬,内心安然,不在乎。[7] 徙:移,趋于。坏:败坏,毁坏。堕落:衰败。[8] 反:通“返”。[9] 遂功:成功。故古人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暍[1] ,冬不冻寒,急不伤力,缓不后时,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爱其上,人归之如流水,亲之欢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忠信调和均辨之至也[2] 。故君国长民者[3] ,欲趋时[4] 遂功,则和调累解[5] ,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说乎赏庆矣[6] ;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后徐责其在人者,威乎刑罚。三德[7] 者诚乎上,则下应之如景向[8] ,虽欲无明达,得乎哉?《书》[9] 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10] ,和而有疾。”此之谓也。【注释】[1] 宛:通“蕴”,暑气。暍:中暑。[2] 均辨:公平。辨,通“遍”。[3] 君国:君临一国,即统治一个国家。长民:养育百姓。[4] 趋时:抓紧时机,争取时间。[5] 累解:缓解。[6] 说:通“悦”,喜悦。乎:于。[7] 三德:指上面所说的中和无为、忠信公平、正人先正己三种美德。[8] 如景向:即如影随形,如回声应响,比喻百姓的响应积极迅速,紧相跟随。景,同“影”。向,通“响”,回声。[9] 《书》:指《尚书》,以下三句出自《尚书·康诰》。[10] 惟:语助词。懋:勉力,努力。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励[1] 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2] ,则下疑、俗俭[3] 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礼义以壹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重之[4] ,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5] 之;潢然[6] 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奸邪不作,盗贼不起,而化善者劝勉矣。是何邪?则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则下一矣,上二则下二矣;辟之若草木,枝叶必类本。”此之谓也。【注释】[1] 勤励:勤勉。[2] 类:法。[3] 俗俭:习俗险恶,指侥幸免罪、苟且求赏。俭,通“险”。[4] 爵服:指官职的等级、与等级相应的服饰以及宫室车骑等。申:一再告诫。重:反复强调。[5] 调齐:调整,调剂,使之协调。[6] 潢然:流水广大的样子,此处形容君主恩泽。不利而利之[1] ,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爱而用之,不如爱而后用之之功也。利而后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爱而后用之,不如爱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爱而不用也者,取天下者也。利而后利之、爱而后用之者,保社稷者也。不利而利之、不爱而用之者,危国家者也。【注释】[1] 不利:指不给予百姓利益。利之:指向百姓索取利益。观国之治乱臧否,至于疆易而端已见矣[1] 。其候徼支缭[2] ,其竟关之政尽察[3] ,是乱国已。入其境,其田畴秽,都邑露[4] ,是贪主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不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不能;观其便嬖[5] ,则其信者不悫,是暗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俗[6] ,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须孰[7] 尽察;其礼义节奏[8] 也,芒轫僈楛[9] ,是辱国已。其耕者乐田,其战士安难[10] ,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礼,其卿相调议,是治国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悫,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属,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宽饶[11] 简易;其于礼义节奏也,陵[12] 谨尽察,是荣国已。贤齐,则其亲者先贵;能齐,则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污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愿,躁者[13] 皆化而悫,是明主之功已。【注释】[1] 疆易:边界。易,通“埸”,界。端:头绪,端倪。见:同“现”,表露,显现。[2] 候:斥候,哨兵。徼:巡逻,巡察。缭:缭绕,分散环绕,此处有往返不断之意。[3] 竟:通“境”。尽察:察看详尽。此处是极其严苛之意。[4] 露:破败,指没有城墙。[5] 便嬖:君主左右宠信的人。[6] 俗:根据上下文当作“属”。[7] 须孰:非常缜密地检查。须,当为“顺”字之误。“顺”,通“慎”,小心之意。孰,同“熟”,周详,仔细。[8] 节奏:指礼仪礼节方面的具体制度。[9] 芒:通“茫”,昏暗,模糊。轫:柔软,此处指怠惰无力。僈:同“慢”,怠慢。[10] 安难:安于困难,即不逃避困难。难,祸难,指战争。[11] 宽饶:宽恕,谦让。此处指手续宽松简便。[12] 陵:严明。[13] 躁者:指狡猾奸诈之人。观国之强弱贫富有征[1] :上不隆礼则兵弱,上不爱民则兵弱,已诺不信则兵弱,庆赏不渐[2] 则兵弱,将率不能则兵弱。上好功则国贫,上好利则国贫,士大夫众则国贫,工商众则国贫,无制数度量[3] 则国贫。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故田野县鄙者[4] ,财之本也;垣窌仓廪者[5] ,财之末也。百姓时和[6] 、事业得叙者,货[7] 之源也;等赋府库者,货之流也。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8] 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如是则上下俱富,交无所藏之,是知国计之极也。故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者;十年之后,年谷复熟,而陈积有余。是无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谓也。故田野荒而仓廪实,百姓虚而府库满,夫是之谓国蹶。伐其本,竭其源,而并之其末,然而主相不知恶也,则其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以国持之,而不足以容其身[9] ,夫是之谓至贪,是愚主之极也。将以求富而丧其国,将以求利而危其身,古有万国,今无十数焉,是无它故焉,其所以失之一也[10] 。君人者[11] ,亦可以觉矣。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注释】[1] 征:征兆。[2] 渐:加强,加重。[3] 无制数度量:指耗费钱财,没有一定的限度和规定。布帛的幅面叫作“制”,一二三四叫作“数”,尺、寸等长度单位叫作“度”,斗、石等容量单位叫作“量”,都是法度之意。[4] 县、鄙:都是古代的行政区划单位,此处泛指农村。[5] 垣:矮墙,此处指官府的粮仓。窌:同“窖”,地窖。[6] 时和:指顺应天时耕种。[7] 货:粮食布帛之类叫作“财”,钱币叫作“货”。此处泛指财物。[8] 斟酌:原指筛酒,酒筛得少叫斟,筛得多叫酌。此处指税收与赈济要随着年成的好坏增多或者减少,即调节之意。[9] 不足以容其身:指身亡失国,保不住自己。[10] 所以失之一也:即失去国家都是因为贪婪。[11] 君人者:指统治百姓的人。凡攻人者,非以为名,则案[1] 以为利也,不然,则忿之也。仁人之用国,将修志意,正身行,伉[2] 隆高,致忠信,期[3] 文理。布衣紃屦[4] 之士诚是,则虽在穷阎漏屋,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以国载之,则天下莫之能隐慝[5] 也。若是,则为名者不攻也。将辟[6] 田野,实[7] 仓廪,便备用,上下一心,三军[8] 同力。与之远举极战[9] ,则不可。境内之聚也保固[10] ,视可午[11] 其军,取其将,若拨[12] ;彼得之不足以药[13] 伤补败。彼爱其爪牙,畏其仇敌。若是,则为利者不攻也。将修小大、强弱之义以持慎之,礼节将甚文,圭璧将甚硕,货赂将甚厚,所以说之者必将雅文辩慧之君子也。彼苟有人意焉,夫谁能忿之?若是,则忿之[14] 者不攻也。为名者否,为利者否,为忿者否,则国安于盘石,寿于旗、翼[15] 。人皆乱,我独治;人皆危,我独安;人皆失丧之,我案[16] 起而制之。故仁人之用国,非特将持其有而已矣,又将兼人[17] 。《诗》[18] 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19] 。其仪不忒,正[20] 是四国。”此之谓也。【注释】[1] 案:乃,于是,语助词。[2] 伉:通“亢”,极。[3] 期:通“綦”,极。[4] 布衣紃屦:指身份低贱的平民。紃屦,用麻绳编制的鞋子。[5] 隐慝:埋没。[6] 辟:开辟。[7] 实:充实。[8] 三军:即上军、中军、下军或左军、中军、右军。此处指全军。[9] 之:指代“辟田野三军同力”之国。远举:远征。极:竭力。[10] 聚:众,此处指城镇。保:守卫。[11] 午:通“迕”,遭遇,此处是迎击的意思。[12] 拨:折断。麷:麦芽。[13] 药:医治。[14] 忿之:当作“为忿”。[15] 旗:通“箕”,箕宿,二十八宿之一。翼:二十八宿之一。[16] 案:就,乃。[17] 兼人:指征服人心。[18]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曹风·尸鸠》。[19] 仪:通“义”,道义。忒:差错,变更。[20] 正:长,用为动词,做君长。这里是治理的意思。持[1] 国之难易:事强暴之国难,使强暴之国事我易。事之以货宝,则货宝单而交不结;约信盟誓,则约定而畔无日[2] ;割国之锱铢[3] 以赂之,则割定而欲无厌[4] 。事之弥顺,其侵人愈甚,必至于资单、国举[5] 然后已。虽左尧而右舜,未有能以此道得免焉者也。辟之,是犹使处女婴宝珠、佩宝玉、负戴黄金,而遇中山之盗也,虽为之逢蒙视[6] ,诎要桡腘[7] ,君卢[8] 屋妾,由[9] 将不足以免也。故非有一人之道也,直将巧繁[10] 拜请而畏事之,则不足以持国安身。故明君不道[11] 也,必将修礼以齐[12] 朝,正法以齐官,平政以齐民;然后节奏齐于朝,百事齐于官,众庶齐于下。如是,则近者竞亲,远方致愿,上下一心,三军同力,名声足以暴炙[13] 之,威强足以捶笞之;拱揖[14] 指挥,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譬之是犹乌获与焦侥搏也[15] 。故曰:“事强暴之国难,使强暴之国事我易。”此之谓也。【注释】[1] 持:保住,保持。[2] 畔:通“叛”,背叛。无日:没有多少日子,形容时间短。[3] 锱铢:古代的重量单位,这里喻指少量的国土。[4] 厌:满足。[5] 国举:将国家给予强国。[6] 逢蒙视:不敢正视。逢蒙,朦胧,模糊。[7] 诎要:屈腰。桡腘:弯曲膝盖。[8] 卢:通“庐”,贫穷的人家。[9] 由:同“犹”,仍然。[10] 繁:通“敏”,敏捷,指殷勤。[11] 不道:不采取这种方法。道,采取,遵行。[12] 齐:整治,整顿,使统一。[13] 暴炙:日晒火烤,此处指名声显赫,能威慑别人之意。暴,同“曝”。[14] 拱揖:两手作揖,形容轻松自如。[15] 乌获:传说是秦国的大力士,能举千斤。焦侥:传说中的矮子,身高只有三尺。" }, { "index": 198, "volume_number": "卷198", "content": "七王霸篇第十一国者,天下之制利用也[1] ;人主者,天下之利势也。得道以持之,则大安也,大荣也,积美之源也;不得道以持之,则大危也,大累也,有之不如无之,及其綦[2] 也,索为匹夫不可得也,齐湣、宋献是也[3] 。故人主,天下之利势也,然而不能自安也,安之者必将道也。故用国者[4] ,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三者,明主之所谨择也,仁人之所务白也。【注释】[1] 制:衍文。利用:即最有利的工具。利,便利,有利。用,用具,工具。[2] 綦:极。[3] 齐湣:齐闵王,战国时齐国国君,他执政时齐国曾一度非常强大。后被燕将乐毅率领的赵国、秦国、魏国和韩国军队打败,逃亡到莒国,被淖齿所杀。宋献:即宋康王,名偃,前329年自立为宋国国君,前286年,被齐闵王所灭。[4] 用国:治理国家。挈国以呼礼义而无以害之[1] ,行一不义、杀一无罪而得天下,仁者不为也,然[2] 扶持心国,且若是其固也。之所与[3] 为之者,之人则举义士也[4] ;之所以为布陈[5] 于国家刑法者,则举义法也;主之所极然帅群臣而首乡之者[6] ,则举义志也。如是,则下仰上以义矣,是綦[7] 定也。綦定而国定,国定而天下定。仲尼无置锥之地,诚义乎志意,加义乎身行,箸[8] 之言语,济之日,不隐乎天下,名垂乎后世。今亦以[9] 天下之显诸侯诚义乎志意,加义乎法则度量,箸之以政事,案[10] 申重之以贵贱杀生,使袭然[11] 终始犹一也。如是,则夫名声之部发[12] 于天地之间也,岂不如日月雷霆然矣哉?故曰:“以国齐义,一日而白,汤、武是也。”汤以亳[13] ,武王以鄗[14] ,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以济[15] 义矣。是所谓义立而王也。【注释】[1] 挈:约束,带领,引申为领导。呼:呼唤,引申为提倡。[2] 然:坚固如同石头的样子。,通“砾”。[3] 之所与:即其所与。[4] 之人:疑为衍文。举:都。[5] 布陈:设置,颁布。战国时期的法律,一般是在百姓身上实行,因此才称之为“布陈”。[6] 主:衍文。极:通“亟”,急切。首乡:即面向,引申为向往,追求。乡,通“向”。[7] 綦:通“基”,根据,基础,指政治的基础,立身于天下的根本。[8] 箸:通“著”,表现,显露。[9] 以:使。[10] 案:语助词。[11] 袭然:重叠,一致的样子,表示不断地将道义加在政治、思想、法制等各个方面。袭,合一,重叠。[12] 部发:发扬,广大。部,通“剖”,分开,引申为散播、分散。发,发扬,散发。[13] 汤:指商汤王,商朝的第一个国君。亳:商朝的国都,在今河南省商丘北。[14] 武王:周武王,周朝的第一位国君。鄗:一作“镐”,西周的国都,在今陕西西安西南。[15] 济:成功,完全做到。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天下之理略奏矣[1] ,刑赏已诺[2] 信乎天下矣,臣下晓然皆知其可要也[3] 。政令已陈,虽睹利败,不欺其民;约结已定,虽睹利败,不欺其与。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国一綦[4] 明,与国信之。虽在僻陋之国,威动天下,五伯[5] 是也。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6] 文理也,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谨畜积,修战备,齺然[7] 上下相信,而天下莫之敢当。故齐桓、晋文、楚庄、吴阖闾、越句践[8] ,是皆僻陋之国也,威动天下,强殆中国,无它故焉,略信[9] 也。是所谓信立而霸也。【注释】[1] 理:事理,各种事情的具体规律。略奏:粗略地聚集,大体具备的意思。略,大致。奏,通“凑”,会聚。[2] 已诺:不允许和允许。[3] 其:代指君主。可要:可以相信。要,约、结,引申为相信,信任。[4] 綦:通“期”,约定。[5] 五伯:指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阖闾、越王勾践,他们在春秋时期曾经先后称霸。伯,通“霸”。[6] 綦:极。[7] 齺然:上下牙齿相咬的样子,形容配合密切。[8] 齐桓:名小白,春秋时齐国国君。晋文:晋文公,名重耳,春秋时晋国国君。楚庄:楚庄王,名旅,春秋时楚国国君。阖闾:或作“阖庐”,名光,春秋末吴国君主。句践:或作“勾践”,春秋末越国国君。[9] 略信:取信。挚国以呼功利,不务张其义、齐[1] 其信,唯利之求,内则不惮诈其民而求小利焉,外则不惮诈其与而求大利焉,内不修正其所以有[2] ,然常欲人之有。如是,则臣下百姓莫不以诈心待其上矣。上诈其下,下诈其上,则是上下析也。如是,则敌国轻之,与国疑之,权谋日行,而国不免危削,綦[3] 之而亡,齐闵、薛公[4] 是也。故用强齐,非以修礼义也,非以本政教也,非以一天下也,绵绵常以结引驰外为务。故强,南足以破楚[5] ,西足以诎秦[6] ,北足以败燕[7] ,中足以举宋[8] ;及以燕、赵起而攻之[9] ,若振槁然[10] ,而身死国亡,为天下大戮,后世言恶,则必稽[11] 焉。是无他故焉,唯其不由礼义而由权谋也。三者[12] ,明主之所谨择也,而仁人之所务白也。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13] 。【注释】[1] 齐:成,坚守。[2] 修正:整治。以:同“已”。[3] 綦:极。[4] 薛公:战国时期齐国的贵族,姓田,名文,号孟尝君,因为袭其父田婴的封爵而封于薛(今山东滕县南),因此称薛公。曾任齐闵王的相。[5] 破楚:指齐闵王二十三年(前301年)和秦国一起打败楚国之事。[6] 诎秦:屈秦,使秦国屈服。指齐闵王二十六年(前298年)与韩、魏一起攻打秦国,一直打到函谷关。诎,同“屈”。[7] 败燕:指齐闵王十年(前314年)乘燕国内乱而打败燕国之事。[8] 举宋:指齐闵王三十八年(前286年)攻占宋国。[9] 及以:相当于“及”。燕、赵起而攻之:指前284年燕国联合赵、魏、韩、秦等国攻占齐国都城临淄。[10] 若振槁然:像秋风摇落树叶一样。振,击。槁,枯叶。[11] 稽:考察,借鉴。[12] 三者:指“义立而王”“信立而霸”“权谋立而亡”。[13] 善择者制人,不善择者人制之:善于选择的“立义”“立信”会称王、称霸,而不善于选择的用权谋则会灭亡。国者,天下之大器也,重任也,不可不善为择所而后错之[1] ,错险[2] 则危;不可不善为择道然后道之[3] ,涂薉则塞[4] ,危塞则亡。彼国错[5] 者,非封焉之谓也[6] ,何法之道,谁子之与也。故道王者之法[7] ,与王者之人[8] 为之,则亦王;道霸者[9] 之法,与霸者之人为之,则亦霸;道亡国之法[10] ,与亡国之人为之,则亦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注释】[1] 择所:选择处所,此处指选择治国的人。错:通“措”,安置,此指委任。[2] 险:险恶,此处指险恶之人。[3] 择道:此处指选择治国的原则。道之:取道而行,指实施、实行。道,引导。[4] 涂:通“途”,道路,此指办法,原则。薉:杂草丛生,这里比喻治国原则混乱污浊。塞:堵塞,阻碍。[5] 国错:国家的处置。[6] 封:垒土作为疆界。焉:于之,给它的意思。[7] 故:犹“夫”。王者:依靠德化,遵行礼法道义,推行仁政而能称王天下的人。[8] 王者之人:指王者的辅佐大臣,即奉行王道的大臣。[9] 霸者:依靠强力、仁义之名,努力确立信用而能称霸诸侯的人。[10] 亡国之法:指追求功利,搞权谋陷害。故国者,重任也,不以积持之则不立[1] 。故国者,世所以新者[2] 也,是惮[3] ;惮,非变[4] 也,改玉改行[5] 也。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6] ,然而厌焉[7] 有千岁之国,何也?曰:援夫千岁之信法以持之也[8] ,安与夫千岁之信士为之也[9] 。人无百岁之寿,而有千岁之信士,何也?曰:以夫千岁之法自持者,是乃千岁之信士矣。故与积礼义之君子为之,则王;与端诚信全之士为之,则霸;与权谋倾覆之人为之,则亡。三者,明主之所以谨择也,而仁人之所以务白也。善择之者制人,不善择之者人制之。【注释】[1] 以积持之:用长期积累的正确办法去治理国家。立:存在。[2] 世所以新者:指国家是用来更新世代的工具。[3] 惮:通“禅”,禅让,意即平稳的承继过程。[4] 变:改变,指彻底的根本性改变。[5] 改玉改行:指更换佩玉与交换步伐,古代贵族,不同等级的人佩玉不同,在举行仪式时走路的间距、快慢也不相同,因此“改玉改行”也就是改变贵族阶层的等级地位。玉,佩玉。[6] 故一朝之日也,一日之人也:形容一朝一代的君主所在的时日都非常短暂。[7] 厌焉:即“厌然”,安然的意思。[8] 援:援引,沿用。夫:彼,那。[9] 安:语助词。信士:指坚守礼仪制度之人。彼持国者,必不可以独也,然则强固荣辱在于取相矣[1] 。身能相能,如是者王。身不能,知恐惧而求能者,如是者强。身不能,不知恐惧而求能者,安唯便僻左右亲比己者之用[2] ,如是者危削,綦之而亡。国者,巨用之则大,小用之则小;綦大而王,綦小而亡,小巨分流者存。巨用之者,先义而后利,安不恤亲疏,不恤贵贱,唯诚能之求,夫是之谓巨用之。小用之者,先利而后义,安不恤是非,不治曲直,唯便僻亲比己者之用,夫是之谓小用之。巨用之者若彼,小用之者若此;小巨分流者,亦一若彼、一若此也。故曰:“粹而王,駮[3] 而霸,无一[4] 焉而亡。”此之谓也。【注释】[1] 固:通“盬”,不坚实,脆弱。取相:选取辅佐之人。[2] 安:语助词。下同。便僻:通“便嬖”,善于逢迎而取得君主信任的近臣。[3] 駮:同“驳”,杂。指介于“巨用”和“小用”之间去治理国家。[4] 无一:指上述两种情况都不具备。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1] 之而人莫之能诬也。《诗》[2] 云:“如霜雪之将将[3] ,如日月之光明;为之则存,不为则亡。”此之谓也。【注释】[1] 错:通“措”,设置。[2] 《诗》:指《诗经》,以下所引四句已经亡佚。[3] 将将:形容霜雪覆盖大地的样子。国危则无乐君,国安则无忧民。乱则国危,治则国安。今君人者,急逐乐而缓治国,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由好声色而恬无耳目也[1] ,岂不哀哉?夫人之情,目欲綦色[2] ,耳欲綦声,口欲綦味,鼻欲綦臭[3] ,心欲綦佚。此五綦者,人情之所必不免也。养五綦者有具,无其具,则五綦者不可得而致也。万乘之国,可谓广大富厚矣,加有治辨强固之道焉[4] ,若是,则恬愉无患难矣,然后养五綦之具具也。故百乐者,生于治国者也;忧患者,生于乱国者也。急逐乐而缓治国者,非知乐者也。故明君者,必将先治其国,然后百乐得其中。暗君[5] 者,必将急逐乐而缓治国,故忧患不可胜校也[6] ,必至于身死国亡然后止也,岂不哀哉?将以为乐,乃得忧焉;将以为安,乃得危焉;将以为福,乃得死亡焉。岂不哀哉?於乎[7] !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8] 矣!【注释】[1] 由:通“犹”,犹如,好像。恬:安然。[2] 綦色:最好的颜色。綦,极。[3] 臭:气味。[4] 加:更。辨:通“办”,治理。[5] 暗君:昏庸的君主。[6] 胜:尽。校:计数。[7] 於乎:同“呜呼”。[8] 若言:如此之言,即上面所说。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1] 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2] 为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3] 之乐。若夫论[4] 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5] ,是夫人主之职也。若是,则一天下,名配尧、禹。之主者,守至约而详,事至佚而功,垂衣裳[6] ,不下簟席[7] 之上,而海内之人莫不愿得以为帝王。夫是之谓至约,乐莫大焉。【注释】[1] 列:古“裂”字,解决。[2] 官人:各级官吏。[3] 燕:通“宴”,安闲,逸乐。[4] 论:通“抡”,选择。[5] 宿道:坚守道义。宿,守。乡方:指向正确的方向。[6] 垂衣裳:穿着长衣,直垂而下。用来形容安闲无所事事。垂,下挂。[7] 簟席:竹席。人主者,以官人为能者也;匹夫者,以自能为能者也。人主得使人为之,匹夫则无所移之。百亩一守,事业穷,无所移之也。今以一人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使人为之也。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必自为之然后可,则劳苦秏顇莫甚焉;如是,则虽臧获不肯与天子易势业。以是县[1] 天下,一四海,何故必自为之?为之者,役夫之道也,墨子之说[2] 也。论德使能而官施之者[3] ,圣王之道也,儒之所谨守也。传曰:“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4] ,则天子共[5] 己而已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6] ,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也,而礼法之大分也。【注释】[1] 县:古“悬”字,这里指掌管治理。[2] 墨子之说:墨子的主张。墨子主张君主要和百姓一起辛勤劳动,所以荀子认为“自为之”是墨子的说法。[3] 论德:选择有德行的人。施:施加,给。[4] 总方而议:归总全国大政方针加以讨论。总,统领。方,地方,方面。[5] 共:同“拱”,拱手,形容轻松自如。[6] 平均:均等,齐一,指事务之间的关系协调平衡。百里之地可以取天下,是不虚,其难者在人主之知之也。取天下者,非负[1] 其土地而从之之谓也,道足以壹人而已矣。彼其人苟壹,则其土地且奚去我而适它?故百里之地,其等位爵服[2] ,足以容天下之贤士矣;其官职事业,足以容天下之能士矣;循其旧法,择其善者而明用[3] 之,足以顺服好利之人矣。贤士一焉,能士官焉,好利之人服焉,三者具而天下尽[4] ,无有是其外[5] 矣。故百里之地,足以竭势[6] 矣;致忠信,箸[7] 仁义,足以竭人[8] 矣。两者合而天下取,诸侯后同者先危。《诗》[9] 曰:“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一人之谓也。【注释】[1] 负:背负,携带。[2] 爵服:指爵位。[3] 明用:明确地加以利用。明,彰明。[4] 尽:穷尽,指全部取得。[5] 是其外:在这之外。[6] 竭势:指取得天下全部的权力地位。竭,穷尽。[7] 箸:通“著”,使显著。[8] 竭人:指征服天下所有的人。[9] 《诗》:指《诗经》,以下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羿、蠭门者[1] ,善服射者也;王良、造父者[2] ,善服驭者也;聪明君子者,善服人者也。人服而势从之,人不服而势去之,故王者已[3] 于服人矣。故人主欲得善射,射远中微,则莫若羿、蠭门矣;欲得善驭,及速致远,则莫若王良、造父矣;欲得调壹天下,制秦、楚,则莫若聪明君子矣。其用知[4] 甚简,其为事不劳而功名致大,甚易处而綦可乐[5] 也。故明君以为宝,而愚者以为难[6] 。【注释】[1] 羿:后羿,古代传说中善于射箭的人。蠭门:又作逢蒙,后羿的徒弟。[2] 王良:春秋末年晋国大夫赵简子的车夫,善于驾车。造父:传说中周穆王的车夫。[3] 已:止,完毕,终止。[4] 知:通“智”。[5] 綦可乐:极其轻松快乐。[6] 难:灾难,祸患。引伸为可怕的人。夫贵为天子,富有天下,名为圣王,兼制人,人莫得而制也,是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饮食甚厚,声乐甚大,台谢[1] 甚高,园囿甚广,臣使诸侯,一天下,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天子之礼制如是者也。制度以[2] 陈,政令以挟[3] ;官人失要[4] 则死,公侯[5] 失礼则幽,四方之国有侈离之德[6] 则必灭;名声若日月,功绩如天地,天下之人应之如景向[7] ,是又人情之所同欲也,而王者兼而有是者也。故人之情,口好味,而臭味莫美焉;耳好声,而声乐莫大焉;目好色,而文章致繁妇女莫众焉;形体好佚,而安重闲静莫愉焉;心好利,而谷禄莫厚焉;合天下之所同愿兼而有之,皋牢[8] 天下而制之若制子孙,人苟不狂惑戆陋者,其谁能睹是而不乐也哉!欲是之主并肩而存[9] ,能建是之士不世绝,千岁[10] 而不合,何也?曰:人主不公,人臣不忠也。人主则外贤而偏举[11] ,人臣则争职而妒贤,是其所以不合之故也。人主胡不广焉,无恤亲疏,无偏贵贱,唯诚能之求?若是,则人臣轻职业让贤,而安随其后;如是,则舜、禹还[12] 至,王业还起。功壹天下,名配舜、禹,物由[13] 有可乐如是其美焉者乎?呜呼!君人者亦可以察若言矣!杨朱哭衢涂[14] 曰:“此夫过举跬步而觉跌千里者夫[15] !”哀哭之。此亦荣辱、安危、存亡之衢已,此其为可哀,甚于衢涂。呜呼!哀哉!君人者千岁而不觉也。【注释】[1] 谢:通“榭”,建筑在高土台上的房子。[2] 以:同“已”。[3] 挟:通“浃”,周洽,完备。[4] 失要:指违背政令规定。要,约,此处指规定。[5] 公侯:指司空、司马、司徒三公和诸侯。[6] 侈离之德:分裂的行为思想。侈,同“誃”,分离。[7] 景向:同“影响”,如影随形,如响回声。[8] 皋牢:牢笼,控制之意。[9] 并肩而存:极言其多。[10] 千岁:千百年来。[11] 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偏:偏袒,不公正。[12] 还:复,再。[13] 由:通“犹”,还。[14] 杨朱:战国时魏国人,主张“为我”、“贵生重己”,反对儒家的“仁义”与墨家的“兼爱”。衢涂:十字路口。[15] 举:抬起,指提腿迈步。跌:失误,走错。无国而不有治法,无国而不有乱法;无国而不有贤士,无国而不有罢[1] 士;无国而不有愿民,无国而不有悍民;无国而不有美俗,无国而不有恶俗。两者并行而国在,上偏[2] 而国安,在下偏而国危[3] ;上一而王,下一而亡。故其法治,其佐贤,其民愿,其俗美,而四者齐,夫是之谓上一。如是则不战而胜,不攻而得,甲兵不劳而天下服。故汤以亳,武王以鄗,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通达之属,莫不从服,无它故焉,四者齐也。桀、纣即厚[4] 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而不可得也,是无它故焉,四者并亡也。故百王之法不同,若是所归者一[5] 也。【注释】[1] 罢:通“疲”,病,此处指品性不好。[2] 上偏:即偏上,指偏重于上面所说的四种情况。[3] 在:衍文。下偏:后面所说的四种情况。[4] 厚:多、重。[5] 所归者一:指道理归根结底就一个。上莫不致[1] 爱其下,而制之以礼;上之于下,如保赤子。政令制度,所以接下之人百姓;有不理者如豪末[2] ,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故下之亲上欢如父母,可杀而不可使不顺。君臣上下,贵贱长幼,至于庶人,莫不以是为隆正[3] ,然后皆内自省以谨于分,是百王之所以同也,而礼法之枢要[4] 也。然后农分田而耕,贾分货而贩,百工分事而劝,士大夫分职而听,建国诸侯之君分土而守,三公总方而议,则天子共[5] 己而止矣。出若入若,天下莫不平均,莫不治辨,是百王之所同,而礼法之大分也。【注释】[1] 致:此处是努力、尽力的意思。[2] 不理者:指不合理。豪末:毫末,丝毫。[3] 隆正:最高的标准。[4] 枢要:关键。[5] 共:通“拱”,拱手。若夫贯日而治平,权物而称用[1] ,使衣服有制,宫室有度,人徒有数,丧祭械用皆有等宜,以是用挟[2] 于万物,尺寸寻丈[3] ,莫得不循乎制度数量然后行[4] ,则是官人使吏之事也,不足数于大君子之前[5] 。故君人者,立隆政[6] 本朝而当,所使要百事者诚仁人也,则身佚而国治,功大而名美,上可以王,下可以霸;立隆正本朝而不当,所使要百事者非仁人也,则身劳而国乱,功废而名辱,社稷必危。是人君者之枢机也。故能当一人而天下取,失当一人而社稷危。不能当一人而能当千人、百人者,说无之有也。既能当一人,则身有[7] 何劳而为?垂衣裳而天下定。故汤用伊尹[8] ,文王用吕尚[9] ,武王用召公[10] ,成王用周公旦[11] 。卑者五伯,齐桓公闺门之内,县乐、奢泰、游抏之修[12] ,于天下不见谓修,然九[13] 合诸侯,一匡天下[14] ,为五伯长[15] ,是亦无他故焉,知一政[16] 于管仲也,是君人者之要守也。知者易为之[17] ,兴力而功名綦大,舍是而孰足为也?故古之人有大功名者,必道是者也;丧其国、危其身者,必反是者也。故孔子曰:“知者之知,固以[18] 多矣,有以守少[19] ,能无察乎?愚者之知,固以少矣,有以守多,能无狂乎?”此之谓也。【注释】[1] 权:调节秤锤使秤杆平衡叫“权”,引申为合理地调节。称用:恰当地加以利用。称,合适,配得上。[2] 用挟:当作“周浃”,普遍的意思。[3] 尺、寸、寻、丈:均是古代长度单位,此处借指处理各种事情的标准。[4] 制:规格。度:标准。[5] 数:数说。大君子:德才最完备的君子。[6] 隆政:最高标准。政,通“正”。[7] 有:通“又”。[8] 汤:商汤。伊尹:名挚,商汤王的相。[9] 文王:周文王。吕尚:姜姓,名尚,字子牙,俗称姜太公,周文王的相。[10] 武王:周武王。召公:姓姬,名奭,周武王的弟弟。因采邑在召(今陕西岐山西南),因此称为召公。[11] 成王:周成王。周公旦:姓姬,名旦,周武王的弟弟,周成王的相。[12] 县:古“悬”字。奢泰:奢侈。泰,同“汰”,侈。抏:同“玩”。修:追求。[13] 九:表示多。[14] 一匡天下:统一天下,恢复正道。一,统一,一致。匡,正。[15] 五伯:即五霸。长:首。五伯并非同时,而桓公居先,所以称“五伯长”。[16] 一政:把政事统一起来。[17] 知:通“智”。之:指代“要守”,指任用贤人为相。[18] 以:同“已”。[19] 有:通“又”。守少:指聪明的君主自己所负担的事务少。守,管。治国者,分已定[1] ,则主相臣下百吏各谨其所闻,不务听其所不闻;各谨其所见,不务视其所不见。所闻所见,诚以齐[2] 矣,则虽幽闲隐辟[3] ,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礼化[4] 其上,是治国之征也。【注释】[1] 分已定:指已经将名分等级确定。[2] 诚以齐:真正地不超越职权按照统一的原则去处理事务。[3] 闲:闭塞,阻隔。辟:通“僻”。[4] 化:顺从。主道治近不治远,治明不治幽,治一不治二。主能治近,则远者理;主能治明,则幽者化;主能当一,则百事正。夫兼听天下,日有余而治不足者如此也,是治之极也。既能治近,又务治远;既能治明,又务见幽;既能当一,又务正百。是过者也,过犹不及也,辟[1] 之是犹立直木而求其景[2] 之枉也。不能治近,又务治远;不能察明,又务见幽;不能当一,又务正百。是悖者也,辟之是犹立枉木而求其景之直也。故明主好要,而暗主好详。主好要,则百事详;主好详,则百事荒。君者,论一相、陈一法、明一指[3] ,以兼覆之、兼炤之[4] ,以观其盛[5] 者也。相者,论列百官之长[6] ,要百事之听,以饰[7] 朝廷臣下百吏之分,度其功劳,论其庆赏,岁终奉其成功以效于君,当则可[8] ,不当则废。故君人劳于索之[9] ,而休于使之。【注释】[1] 辟:通“譬”。[2] 景:通“影”,影子。[3] 论:通“抡”,选择。指:同“旨”,宗旨,指主要原则。[4] 覆:覆盖,庇护,指统治。炤:同“照”,照耀。[5] 盛:通“成”,成功。[6] 论列:评论,选择。论,通“抡”。列,安排位次。[7] 饰:同“饬”,整顿,整治。[8] 可:用。[9] 索之:寻找国相。用国者,得百姓之力[1] 者富,得百姓之死[2] 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3] 。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汤、武者,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赏贤使能以次之,爵服赏庆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生民则致宽,使民则綦理。辩[4] 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5] ;有非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不愉[6] 者,无他故焉,道德诚明,利泽诚厚也。【注释】[1] 力:为君主尽力。[2] 死:为君主献身。[3] 誉:赞誉,称颂。荣:荣耀,有名望。[4] 辩:通“办”,治理、制订。[5] 天下:“天”字当为衍文。[6] 不愉:不偷,不苟且偷生的意思。愉,通“偷”。乱世不然。污漫、突盗[1] 以先之,权谋倾覆以示之,俳优、侏儒、妇女之请谒以悖之[2] ,使愚诏知,使不肖临贤,生民则致贫隘[3] ,使民则綦劳苦。是故百姓贱之如[4] ,恶之如鬼,日欲司间[5] 而相与投藉之,去逐之。卒有寇难之事[6] ,又望百姓之为己死,不可得也。说无以取之焉。孔子曰:“审吾所以适人[7] ,人之所以来我[8] 也。”此之谓也。【注释】[1] 突盗:强取豪夺的行为。[2] 俳:滑稽演员。优:优伶,演员。侏儒:因发育不良而身材矮小之人,古代常充当滑稽演员,以供贵族们戏弄取乐。[3] 隘:通“厄”,穷困,窘迫。[4] :同“尪”,女巫。[5] 司间:寻找可乘之机。司,通“伺”,探查,侦察。间,间隙。[6] 卒:通“猝”,突然。寇难:敌人入侵的危难。[7] 审:弄明白。适人:对待别人。[8] 来我:对待我。伤国者何也?曰:以小人尚民而威[1] ,以非[2] 所取于民而巧,是伤国之大灾也。大国之主也,而好见小利,是伤国;其于声色、台榭、园囿也,愈[3] 厌而好新,是伤国;不好循正其所以有[4] ,啖啖[5] 常欲人之有,是伤国。三邪者在匈中,而又好以权谋倾覆之人断事其外,若是,则权轻名辱,社稷必危,是伤国者也。大国之主也,不隆本行,不敬旧法,而好诈故[6] ,若是,则夫朝廷群臣亦从而成俗[7] 于不隆礼义而好倾覆也。朝廷群臣之俗若是,则夫众庶百姓亦从而成俗于不隆礼义而好贪利矣。君臣上下之俗莫不若是,则地虽广,权必轻;人虽众,兵必弱;刑罚虽繁,令不下通。夫是之谓危国,是伤国者也。【注释】[1] 以:使。尚民:在百姓之上。尚,通“上”。[2] 非:指非法手段。[3] 愈:通“愉”,乐。[4] 循:当作“修”。以:同“已”。[5] 啖啖:贪心的样子,形容贪婪。啖,吃。[6] 诈故:巧诈。[7] 成俗:形成风气。儒者为之不然,必将曲辨[1] 。朝廷必将隆礼义而审贵贱,若是,则士大夫莫不敬节死制者矣。百官则将齐其制度,重其官秩,若是,则百吏莫不畏法而遵绳矣。关市几[2] 而不征,质律禁止而不偏[3] ,如是,则商贾莫不敦悫而无诈矣。百工将时斩伐,佻其期日而利其巧任[4] ,如是,则百工莫不忠信而不楛矣。县鄙将轻田野之税,省刀布之敛,罕举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农夫莫不朴力[5] 而寡能矣。士大夫务节死制,然而[6] 兵劲。百吏畏法循绳,然后国常不乱。商贾敦悫无诈,则商旅安,货通财[7] ,而国求给矣。百工忠信而不楛,则器用巧便而财不匮矣。农夫朴力而寡能,则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是之谓政令行,风俗美。以守则固,以征则强;居则有名,动则有功。此儒之所谓曲辨也。【注释】[1] 曲辨:周全详尽的治理。辨,通“办”,治理。[2] 几:通“讥”,查问。[3] 质律:古代评定市价的文书。偏:指偏听一面之词。[4] 佻:延长,放宽。期日:约定的日期。任:能力。[5] 朴力:专心一致。[6] 然而:如是。[7] 货通财:当作“货财通”。" }, { "index": 199, "volume_number": "卷199", "content": "十一天论篇第十七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 。应之以治则吉[2] ,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3] ,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4] ,寒暑不能使之疾,祅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祅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5] 然也。故明于天人之分[6] ,则可谓至人矣。【注释】[1] “天行有常”三句:指出了“天行有常”的事实依据,天道不因为人事的改变而改变。行,运行。常,不变、定数。[2] 之:这里指“天行”,即天道。治:治世,太平安定之世。[3] 道:这里指的是自然和社会的规律。贰:违背、相悖的意思。[4] 故水旱不能使之饥:这里是根据《群书治要》之文删节的,在《集解》中“饥”之后有“渴”字。[5] 道:指的是施行的方法。[6] 天人之分:自然与社会相区别的地方。两者各自独立,社会中发生的事只能是和人有关,而与天无关。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1] 。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2] ;虽大,不加能[3] 焉;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4] ,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5] 。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注释】[1] 天职:自然的职能。[2] 其人:就是上面讲到的“至人”。焉:于之。[3] 能:这里作动词,干预、参与的意思。[4] 财:通“材”。[5] 参:并列。列星[1] 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2] ,阴阳大化[3] ,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4] 以生,各得其[5] 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6] 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7] 。唯圣人为不求知天[8] 。【注释】[1] 列星:在天空有固定的位置,同时又会定时出现的星,即通常所说的二十八宿。[2] 代:更迭、轮换之意。御:控制、掌握之意。这里指的是控制每一季中的节气。[3] 阴阳大化:古代的思想家大多认为,宇宙中所有的事物都是由阴阳二气间相互作用产生的,这就是所说的大化。“化”即是变化生成之意。[4] 和:和气,是我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指阴阳二气到达和谐水平后处在稳定状态。[5] 其:在这里指的是“风雨”。[6] 以:通“已”。[7] 天:据上下文意,应为“天功”,即自然界的功绩。[8] 不求知天:不强求非要了解天,不去刻意地探究自然生成万物的缘由和过程。荀子认为天道是出于人想象之外的,人是很难参透其中的奥秘的。圣人不去做那些无谓的探索,而将探求的重心放在治理社会的道理上。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1] 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2] ,夫是之谓天君。财[3] 非其类,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夫是之谓天政。暗其天君[4] ,乱其天官,弃其天养,逆其天政,背其天情[5] ,以丧天功,夫是之谓大凶。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则知其所为[6] ,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7] 而万物役矣,其行曲[8] 治,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夫是之谓知天。【注释】[1] 能各有接:指的是五官不同的感知力,即耳感知声、目感知色、鼻感知臭、口感知味、身感知寒热痛痒。[2] 心居中虚,以治五官:心统治着人的五种感官。五官,在古代通用的说法中指的是耳、目、鼻、口、身体五种感官。[3] 财:通“裁”,控制。[4] 暗其天君:古时人们认为心脏是思维的器官,所以此句指使自己混乱。[5] 乱、弃、逆、背:在这里与“暗”意义相近,都有搅乱、违背之意。[6] 所为:在这里指的是人的所作所为。[7] 官:职守,这里指利用。[8] 曲:周全,兼顾各个方面。故大巧[1] 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2] 。所志[3] 于天者,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4] ;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5] ;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6] 之可以事者矣;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知[7] 之可以治者矣。官人[8] 守天,而自为守道[9] 也。【注释】[1] 大巧:最能干,技艺最高。[2] 不虑:不加考虑的意思。[3] 志:通“识”,明白。[4] 已:通“以”,根据。见:通“现”,显现。期:预期。[5] 宜:适宜,这里指的是适宜作物生长的条件。息:繁殖、生长之意。[6] 数:季节、时令的更迭变化。[7] 知:据上下文,应为“和”。[8] 官人:将官职授给某人,任用某人。[9] 守道:遵守道义,这里指治理国家的原则。治乱天邪[1] ?曰:日月、星辰、瑞历[2] ,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天也。时邪?曰:繁启、蕃长于春夏[3] ,畜[4] 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5] 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诗》[6] 曰:“天作高山,大王荒[7] 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谓也。【注释】[1] 邪:置于句末,表疑问。[2] 星辰:两词皆指星。还有将其分开而论的,即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辰则指二十八宿。瑞历:历象。古代制造璇、玑、玉衡以象征日月星辰运行,故称瑞历。[3] 繁启、蕃长:都是生长之意。[4] 畜:通“蓄”,储备。[5] 得地:庄稼有了能够生长的土壤。[6]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周颂·天作》。[7] 荒:开辟之意。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1] 冬,地不为人之恶辽远[2] 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3] 也辍行。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4] 矣。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5] 。《诗》[6] 曰:“礼义之不愆[7] ,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注释】[1] 辍:终止、停止。[2] 辽远:远大广阔之意。[3] 匈匈:同“讻讻”,指的是喧哗争论的声音。[4] 常体:最普遍一般的状态。体,规矩,准则。[5] 计其功:计较功利得失之意。[6] 《诗》:指《诗经》,此诗已佚。[7] 愆:错误、失误、过失。楚王后[1] 车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饮水[2] ,非愚也。是节[3] 然也。若夫志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4] 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5] ;小人错[6] 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进与小人之所以日退,一[7] 也。君子、小人之所以相县[8] 者,在此耳。【注释】[1] 后:后面。[2] 啜菽饮水:吃豆类食物,喝清水。[3] 节:时势、命运。[4] 敬:重视、谨慎小心。[5] 在天者:富贵之人。[6] 错:通“措”,放弃、遗忘。[7] 一:一样。[8] 县:通“悬”,差距很大。星队[1] 、木鸣,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2] 、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3] ,是无世而不常[4] 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5] ,无伤也;上暗而政险[6] ,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注释】[1] 队:同“坠”,坠落。[2] 阴阳之化:阴阳二气的交替,泛指大自然的变化。[3] 怪星:彗星之类的星体。党:通“倘”,偶然。见:通“现”。[4] 常:经常。[5] 并世起:同一时刻发生。[6] 险:险恶。物之已至者,人祅[1] 则可畏也。楛耕伤稼,耘耨失岁,政险失民,田薉稼恶,籴贵民饥,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谓人祅。政令不明,举错不时,本事不理,夫是之谓人祅。礼义不修,内外无别,男女淫乱,父子相疑,上下乖离,寇难并至,夫是之谓人祅。祅是生于乱,三者错,无安国。其说甚尔[2] ,其灾甚惨。勉力不时,则牛马相生,六畜作祅,可怪也,而不可畏也。传曰:“万物之怪,书[3] 不说。无用之辩,不急[4] 之察,弃而不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则日切瑳而不舍也。【注释】[1] 人祅:人事上的异常现象。祅,通“妖”。[2] 尔:通“迩”,浅近,容易。[3] 书:指经书。[4] 不急:不急需。雩[1] 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2] ,天旱而雩,卜筮[3] 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注释】[1] 雩:古代为求雨而举行的一种祭祀活动。[2] 日月食而救之:古人认为日食、月食是“天狗”吃掉太阳、月亮的原因,于是敲击盆鼓来把“天狗”赶走。[3] 卜筮:古代人占卜用语,用龟甲占卜叫作卜,用蓍草占卜叫作筮。在天者莫明于日月[1] ,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2] 日月不高,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3] 乎外,则王公[4] 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5] 。故人之命在天[6] ,国之命在礼[7] 。君人者[8] ,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9] 而尽亡矣。【注释】[1] 莫……于:“没有……比”的意思。[2] 故:与“夫”用法相同,发语词。[3] 睹:显现、展现。[4] 王公:君王、天子。[5] 白:显露、彰显。[6] 在天:在于怎样对待天。[7] 在礼:在于如何看待礼法。[8] 君人者:指统治者。[9] 幽险:阴险。大天而思之[1] ,孰与物畜而制[2] 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3] 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4] 物而多之,孰与骋能[5] 而化之?思物而物[6] 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7] 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8] 。【注释】[1] 大天而思之:认为天伟大而去仰慕它。[2] 制:控制。[3] 望时:盼望作物生长的时节。[4] 因:依着、顺着。[5] 骋能:发挥才能之意。[6] 物:使动用法,“使……成为己物”。[7] 错人:指的是放弃人的自身努力。[8] 失:背弃。万物之情:世间万物是不会主动赐予人类任何东西的,所以,当人放弃自身的努力,等待上天的恩赐就违背了“万物之情”。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1] 。一废一起[2] ,应之以贯。理贯不乱。不知贯,不知应变。贯之大体未尝亡也。乱生其差,治尽其详。故道之所善,中则可从,畸则不可为,匿[3] 则大惑。水行者[4] 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5] ,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非礼,昏世也;昏世,大乱也。故道无不明,外内[6] 异表,隐显[7] 有常,民陷乃去。【注释】[1] 道贯:这里指的是道的一贯的原则,专指礼仪方面。[2] 一废一起:指的是朝代世事的兴废变故。[3] 匿:通“慝”,背离,违背。[4] 水行者:指的是涉水、蹚水之人。[5] 表道:指以道作为标准。[6] 外内:指外事和内政。[7] 隐显:指目光所见和所不见的。万物为道一偏[1] ,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2] ,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慎子有见于后[3] ,无见于先[4] ;老子[5] 有见于诎,无见于信[6] ;墨子[7] 有见于齐,无见于畸;宋子[8] 有见于少,无见于多。有后而无先,则群众无门[9] ;有诎而无信,则贵贱不分;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有少而无多,则群众不化。《书》[10] 曰:“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之谓也。【注释】[1] 一偏:指的是整体的一个部分。[2] 一物一偏:对一物只有一个方面的了解和认识。[3] 后:指的是跟随在事物的后面。[4] 先:根据事物的变化有所倡导。两句由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和“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推断出来。[5] 老子:春秋时期的思想家,道家的创始人,姓李,名耳,号老聃,著有《老子》。主张虚静无为。[6] 信:通“伸”,这里指的是积极进取、有所作为。[7] 墨子:春秋末战国初期人,名翟,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其思想主要包括“尚同”“兼爱”,主张平等,反对等级差别,因此称他“有见于齐,无见于畸”。[8] 宋子:即宋钘,认为人的欲望是很少的,只要“五升之饭是矣”。[9] 门:指方向。[10] 《书》:指《尚书》,以下四句出自《尚书·洪范》。" }, { "index": 200, "volume_number": "卷200", "content": "十三礼论篇第十九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1] 之,以养[2] 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乎物,物必不屈[3] 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注释】[1] 分:名分,用作动词,确定名分、等级的意思。[2] 养:调养、保养之意。[3] 屈:竭尽。故礼者,养也。刍豢稻粱,五味调香[1] ,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2] ,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3] 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4] 、檖貎、越席,床笫、几筵[5] ,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注释】[1] 调香:原指香喷喷的佳肴,这里指调和之意。[2] 芬苾:芬芳、芳香之意。[3] 黼黻:古代礼服上所绣的花纹,也用来比喻文采。[4] 疏房:宽敞透亮的房子。[5] 几:古人席地而坐时旁边放着的用来倚靠的小桌子叫几。筵:竹制的垫席。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曷谓别?曰: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故天子大路越席,所以养体也;侧载睪芷,所以养鼻也;前有错衡,所以养目也;和鸾之声,步中《武》《象》,趋中《韶》《护》,所以养耳也;龙旗九斿[1] ,所以养信[2] 也;寝兕、持虎、蛟韅、丝末、弥龙[3] ,所以养威也;故大路之马,必信至教顺[4] ,然后乘之[5] ,所以养安也。孰知夫出死要节[6] 之所以养生也?孰知夫出费用之所以养财也?孰知夫恭敬辞让之所以养安也?孰知夫礼义文理[7] 之所以养情也?故人苟生之为见[8] ,若者必死;苟利之为见,若者必害;苟怠惰偷懦之为安[9] ,若者必危;苟情说[10] 之为乐,若者必灭。故人一之于礼义,则两得之矣;一之于情性,则两丧之矣。故儒者将使人两得[11] 之者也,墨者将使人两丧之者也,是儒、墨之分也。【注释】[1] 斿:旗上的飘带。[2] 信:即“符信”,凭据的意思。古代君王和各级官员为了区别不同的地位和身份,使用不同的旗,龙旗九斿是君王的符信,因此有“养信”一说。[3] 寝兕:卧着的雌性犀牛。持虎:蹲着的老虎。两者都是画在君王车子上的图案。蛟韅:用鲛鱼皮做的马腹带,放在两腋旁,上面在马鞍上固定。丝末:指的是用丝制成的车帘。弥龙:车耳上画着的龙。[4] 教顺:调教驯服之意。[5] 乘之:乘坐。[6] 出死要节:指的是为了保持良好的节操,舍身求之。[7] 礼义文理:各种礼义规范。[8] 生之为见:见生,只看到生的意思。之为,构成宾语前置的助词。[9] 安:乐、欢喜之意。[10] 情说:就是恣情欢悦。说,通“悦”。[11] 两得:礼仪和情性都能拥有。礼有三本[1] :天地者,生之本也;先祖者,类[2] 之本也;君师者,治之本也。无天地,恶生?无先祖,恶出?无君师,恶治?三者偏亡[3] ,焉无安人[4] 。故礼上事[5] 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注释】[1] 本:根本、最基础的东西。[2] 类:宗族、种族之意。[3] 偏亡:缺乏某方面。[4] 焉:“则”的意思。[5] 事:祭祀之意。故王者天太祖[1] ,诸侯不敢坏[2] ,大夫、士有常宗[3] ,所以别贵始[4] 。贵始,得[5] 之本也。郊[6] 止乎天子,而社[7] 止于诸侯,道[8] 及士、大夫,所以别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故有天下者事七世[9] ,有一国者事五世,有五乘之地[10] 者事三世,有三乘之地者事二世,持手而食者不得立宗庙。所以别积厚,积厚者流泽广,积薄者流泽狭也。【注释】[1] 天太祖:把太祖与天同祭。太祖,指的是国家的缔造者。[2] 坏:指毁坏始祖的庙。[3] 常宗:指的是同一个祖宗传下来的宗族体系,这一宗法是永久不变的。[4] 别贵始:区别各自宗族所尊奉的始祖。[5] 得:通“德”。[6] 郊:指的是郊祭,古代的君王每年冬至都要到南郊举行大型的祭天活动。只有这些受命于天的天子才有资格举行郊祭。[7] 社:指的是社祭,也就是祭地。[8] 道:祭路神。[9] 事七世:指的是侍奉七代祖先,建好七代祖先的神庙来进行祭祀。《礼记·祭法》中规定,天子立七庙,诸侯立五庙,大夫立三庙,适士立二庙,庶士、庶人无庙。[10] 五乘之地:古代十里为一成,每成出兵车一辆,即一乘。五乘之地,即五十里。大飨[1] ,尚玄尊[2] ,俎生鱼,先大羹[3] ,贵食饮之本[4] 也。飨[5] ,尚玄尊而用酒醴[6] ,先黍稷而饭稻粱[7] ;祭[8] ,齐大羹而饱庶羞[9] 。贵本而亲用[10] 也。贵本之谓文[11] ,亲用之谓理[12] ,两者合而成文[13] ,以归大一[14] ,夫是之谓大隆[15] 。故尊之尚玄酒也,俎之尚生鱼也,豆[16] 之先大羹也,一也。利爵之不醮也[17] ,成事之俎不尝也,三臭之不食也,一也。大昏之未发齐也[18] ,太庙之未入尸[19] 也,始卒之未小敛[20] 也,一也。大路之素末集也[21] ,郊之麻絻[22] 也,丧服之先散麻也,一也。三年之丧[23] ,哭之不反[24] 也;《清庙》[25] 之歌,一倡而三叹也[26] ;县一钟[27] ,尚拊、膈[28] ,朱弦而通越也[29] ,一也。【注释】[1] 大飨:指古人在太庙中,将历代的祖先一起祭祀。这种大的祭祀活动一般三年举行一次。[2] 尚:通“上”,上供。玄尊:指的是盛有清水的酒杯。尊,与“樽”同。[3] 大羹:不加任何调味品的肉汤,在祭祀的时候用。[4] 本:本源、最早的。上面讲的清水、生鱼、大羹是人类最为原始的食物。在古人看来,祭祀远祖时,就要用远祖生活时所吃的东西,这样才合适。[5] 飨:通“享”,用祭品来进贡神灵。这里主要是指每个季度举行的祭祀活动。[6] 酒醴:甜酒。[7] 黍:黍子,孔子将它称为是“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为上盛(上等祭品)”。稷:一种谷类作物,看起来像黍,但是没有黏性。粱:粟,谷子,去皮之后即是小米。[8] 祭:每月举行的祭祀活动。[9] 齐:与“跻”同音,上供的意思。庶:众、全部的。羞:味美的食物。[10] 亲用:接近实用、方便食用的意思。[11] 文:礼义的形式。[12] 理:指最为通常的道理。[13] 文:礼仪制度。[14] 大一:远古时期的淳朴状态。大,通“太”。[15] 大隆:最为盛大、庄重的礼仪。[16] 豆:古代一种盛食物的器具,像高脚盘,祭祀时也用来盛祭品。[17] 利:祭祀时,将祭品端给尸的人。醮:喝光。[18] 大昏:指君王的婚礼。昏,通“婚”。发:举办之意。齐:读作“醮”,古代婚礼的一种形式,父亲亲自醮子,让他去迎亲。[19] 尸:古代在祭祀时,代表死者接受祭祀的人。[20] 小敛:为死者换上寿衣。[21] 大路:即大辂,指的是到郊外祭天时天子乘的车。素末:即“丝末”。[22] 絻:通“冕”,指礼帽。[23] 三年之丧:服丧三年。[24] 不反:不返回,放声大哭而声音没有曲折的声调。反,通“返”。[25] 《清庙》:《诗经·周颂》中讲周统治者祭文王的颂歌。[26] 倡:通“唱”。三叹:三个人随声应和。[27] 县一钟:只挂有一口钟,用编钟,朴素为标准。县,同“悬”。[28] 拊、膈:两者都是古代的打击乐器。[29] 朱弦:指瑟。通越:打通瑟底的孔,这样做可以使瑟音低沉。越,豁口,这里指的是瑟底的孔。凡礼,始乎棁[1] ,成乎文[2] ,终乎悦校[3] 。故至备,情[4] 文俱尽;其次,情文代胜[5] ;其下,复情以归大一也。天地以合,日月以明;四时以序,星辰以行;江河以流,万物以昌;好恶以节,喜怒以当;以为下则顺,以为上则明;万物变而不乱,贰[6] 之则丧也。礼岂不至矣哉?立隆以为极[7] ,而天下莫之能损益也。本末相顺,终始相应,至文[8] 以有别,至察[9] 以有说。天下从之者治,不从者乱;从之者安,不从者危;从之者存,不从者亡。小人不能测也。【注释】[1] 棁:应为“脱”,简略。[2] 文:文饰,礼节仪式之意。[3] 校:应为“恔”,如意、满意。[4] 情:情感,礼所要表达的情感,比如说丧礼表达哀伤,祭礼表达敬意。[5] 情文代胜:情、文两者相互之间不协调,轮流、更迭之意。或是情胜过文,或是文胜过情。[6] 贰:违背。[7] 隆:完善的礼制。极:最高,极致。[8] 至文:非常完善。[9] 至察:非常细致。礼之理诚深矣,“坚白”、“同异”之察入焉[1] 而溺;其理诚大矣,擅作典制、辟陋之说入焉而丧[2] ;其理诚高矣,暴慢、恣睢、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3] 。故绳墨诚陈[4] 矣,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于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规矩者,方圆之至;礼者,人道[5] 之极也。然而不法礼、不足礼[6] ,谓之无方之民[7] ;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礼之中焉能思索,谓之能虑;礼之中焉能勿易,谓之能固。能虑,能固,加好之者焉,斯圣人矣。故天者,高之极也;地者,下之极也;无穷者,广之极也;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非特学为无方之民也。【注释】[1] 入焉:指用礼来衡量。[2] 辟:通“僻”,邪僻。陋:缺少见识。[3] 以为高:当作高尚、自高自大的意思。队:同“坠”,跌落、掉落、失败的意思。[4] 陈:陈列,拉出来的意思。[5] 人道:指处世为人的道理。[6] 足礼:依照、重视礼法。[7] 无方之民:不走正道、没有原则的人。 [image \"伯夷典礼图\" file=Image00080.jpg] 伯夷典礼图伯夷相传为上古贤王舜的大臣,他制定并掌管礼仪,在他的管理之下,天下礼仪齐备,百姓和顺。上古时代的礼仪是我国礼法的源头。礼者,以财物为用[1] ,以贵贱为文,以多少[2] 为异,以隆杀为要[3] 。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文理情用相为内外表里,并行而杂[4] ,是礼之中流也。故君子上致[5] 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6] 。步骤、驰骋、厉骛不外是矣[7] ,是君子之坛宇、宫廷也[8] 。人有是[9] ,士君子也;外是,民也;于是其中焉,方皇周挟[10] ,曲得其次序,是圣人也。故厚者,礼之积也;大者,礼之广也;高者,礼之隆也;明者,礼之尽也。《诗》[11] 曰:“礼仪卒度,笑语卒获。”此之谓也。【注释】[1] 以财物为用:相互赠送礼物,表达情意的行为。[2] 多少:得到实际物质的多少。[3] 隆:大量的。杀:减少。[4] 并行而杂:并列着相互配合。[5] 致:竭尽全力去做的意思。[6] 中处其中:适当对待中等的礼。[7] 步骤:漫步之意。厉骛:快跑。[8] 坛宇、宫廷:君王居住、安身的地方,这里指范围、界限。[9] 有:通“域”,指人的活动、行为界限。是:此,就是上面讲到的“上致其隆,下尽其杀,而中处其中”的规矩。[10] 方皇周挟:指行为自如随意。[11]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小雅·楚茨》。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故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夫厚其生而薄其死,是敬其有知而慢其无知也,是奸人之道而倍叛之心[1] 也。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穀,犹且羞之,而况以事其所隆亲乎!故死之为道也[2] ,一而不可得再复也,臣之所以致重其君,子之所以致重其亲,于是尽矣。故事生不忠厚、不敬文,谓之野;送死不忠厚、不敬文,谓之瘠。君子贱野而羞瘠。故天子棺椁十重[3] ,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然后皆有衣衾多少厚薄之数,皆有翣蒌文章之等[4] ,以敬饰之,使生死终始若一,一足以为人愿,是先王之道、忠臣孝子之极也。天子之丧动四海,属[5] 诸侯;诸侯之丧动通国[6] ,属大夫;大夫之丧动一国,属修士;修士[7] 之丧动一乡,属朋友;庶人之丧合族党,动州里[8] 。刑余罪人之丧,不得合族党,独属妻子,棺椁三寸,衣衾三领,不得饰棺,不得昼行,以昏殣[9] ,凡缘[10] 而往埋之,反无哭泣之节,无衰[11] 麻之服,无亲疏月数之等,各反其平,各复其始,已葬埋,若无丧者而止,夫是之谓至辱。【注释】[1] 倍叛之心:当别人活着的时候,就对他很恭敬,当他死去就变得怠慢了,这种对人的态度就是“倍叛之心”。倍,通“背”。[2] 故:与“夫”同,语气词。[3] 棺椁:在古代,棺材最里面的一口叫“棺”,套在“棺”外的大棺材叫作“椁”。十:当为“七”之误。[4] 翣蒌:遮盖棺材的物件。翣,像团扇,木条制成的框,蒙上带有图案的布,灵车行驶过程中,用来遮蔽灵柩,埋葬的时候插在墓穴中遮蔽棺材。蒌,古代用来衬垫棺材的物件。文章:这里指翣蒌上的花纹图案。[5] 属:聚集。[6] 通国:友好的国家。[7] 修士:上士,是士一级中地位较高的人。[8] 州里:周代的行政单位,一乡中包括一万二千五百户,一州中包括二千五百户,一里中包括二十五户。[9] 殣:掩埋。[10] 凡缘:指的是平常的衣服。在古代送葬时是应该穿丧服的,这里是说不是作为丧礼来办的。[11] 衰:通“缞”,古代的一种丧服,将宽四寸、长六寸的麻布条披在胸前。礼者,谨于吉凶不相厌[1] 者也。紸纩听息[2] 之时,则夫忠臣孝子亦知其闵[3] 已,然而殡敛之具未有求也[4] ;垂涕恐惧,然而幸生之心未已,持生之事未辍也;卒矣,然后作具之。故虽备家,必逾日然后能殡,三日而成服,然后告远者出矣,备物者作矣。故殡,久不过七十日,速不损五十日。是何也?曰:远者可以至矣,百求可以得矣,百事可以成矣。其忠至矣,其节大矣,其文备矣。然后月朝卜日,月夕卜宅[5] ,然后葬也。当是时也,其义止,谁得行之?其义行,谁得止之?故三月之葬,其[6] 以生设饰死者也,殆非直留死者以安生也,是致隆思慕之义也。【注释】[1] 相厌:相当、等同,这里是相互干扰、混淆之意。[2] 紸纩听息:把新棉絮放在临终者的口鼻前,以此观察他是否还有气息。紸,与“注”同,安置。纩,新棉絮,质地柔软轻薄,微薄的气息能够使其飘动。[3] 闵:与“惛”同,昏迷、生命垂危。[4] 殡:死者入棺之后到埋葬前的仪式。未有求:没有顾及到的意思。[5] 月朝卜日,月夕卜宅:在月初的时候卜卦,来确定葬期,在月末的时候卜卦,来确定葬地。[6] :象,仿效,效法。丧礼之凡[1] :变[2] 而饰,动而远[3] ,久而平[4] 。故死之为道也[5] ,不饰则恶,恶则不哀;尔则玩[6] ,玩则厌,厌则忘[7] ,忘则不敬。一朝而丧其严亲[8] ,而所以送葬之者不哀不敬,则嫌于[9] 禽兽矣,君子耻之。故变而饰,所以灭恶也;动而远,所以遂敬也;久而平,所以优[10] 生也。【注释】[1] 凡:一般原则。[2] 变:指死丧。[3] 动而远:举行葬礼时死者逐步远离生前居住的房间。动,这里指举行丧礼时各种不同的仪式。[4] 平:指生者对死者的哀伤之情逐渐地平复。[5] 为:与“有”同。[6] 尔:通“迩”,近。玩:轻视、狎昵。[7] 忘:当为“怠”字之误。[8] 严亲:君主和父母之类的亲属。[9] 嫌于:与……无异、相近似。[10] 优:好处、益处。礼者,断长续短,损有余、益不足,达爱敬之文,而滋成行义之美者也,故文饰、粗恶[1] ,声乐、哭泣,恬愉、忧戚,是反也;然而礼兼而用之,时举而代御[2] 。故文饰、声乐、恬愉,所以持平奉吉也[3] ;粗恶、哭泣、忧戚,所以持险奉凶也。故其立文饰也,不至于窕[4] 冶;其立粗恶也,不至于瘠弃;其立声乐、恬愉也,不至于流淫惰慢;其立哭泣、哀戚也,不至于隘慑伤生[5] 。是礼之中流也。【注释】[1] 粗恶:指粗鄙丑陋的礼仪。[2] 时举而代御:随时施行变换使用。[3] 持、奉:对待、看待。[4] 窕:通“姚”,妖艳。[5] 隘:穷困。慑:悲伤。故情貌之变,足以别吉凶、明贵贱亲疏之节,期止[1] 矣;外是,奸也;虽难,君子贱之。故量食而食之,量要[2] 而带之。相高以毁瘠[3] ,是奸人之道也,非礼义之文也,非孝子之情也,将以有为[4] 者也。故说豫娩泽[5] ,忧戚萃恶[6] ,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颜色者也。歌谣謸笑[7] ,哭泣谛号[8] ,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声音者也。刍豢、稻粱、酒醴、餰鬻[9] ,鱼肉、菽藿、酒浆[10] ,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食饮者也。卑絻、黼黻、文织[11] ,资粗、衰绖、菲繐、菅屦[12] ,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衣服者也。疏房、檖、越席、床笫、几筵,属茨、倚庐、席薪、枕块[13] ,是吉凶忧愉之情发于居处者也。两情者,人生[14] 固有端焉。若夫断之继之,博之浅之[15] ,益之损之,类之[16] 尽之,盛之美之,使本末终始莫不顺比[17] ,足以为万世则,则是礼也。非顺孰修为之君子[18] ,莫之能知也。【注释】[1] 期止:这样就足够了。[2] 要:同“腰”。[3] 相高:让别人认为自己高尚。毁瘠:损坏自己的身体。[4] 有为:有所追求,此处是别有企图的意思。[5] 故:与“夫”同。说:通“悦”。豫:通“娱”,欢愉之意。娩:美好,温顺之意,主要是形容脸色喜悦。泽:人在高兴时容光焕发的样子。[6] 萃:面色憔悴、黄瘦之意。恶:愁眉苦脸难看的样子。[7] 謸笑:戏笑,欢笑,开玩笑。[8] 谛:通“啼”,出声哭。号:放声大哭。[9] 餰:同“饘”,稠粥。鬻:同“粥”,稀粥。[10] 藿:豆叶,幼小时可以食用。酒:应为“水”。[11] 卑絻:与“裨冕”同。这里指的是祭服。文织:有彩色花纹的丝织品。[12] 资粗:守丧时穿的粗布衣服。衰绖:丧服。绖,古代服丧期间结在头上或腰间的麻带。菲繐:薄而稀的麻布,指的是丧期为五个月的丧服。菅屦:茅草编织的鞋子。[13] 属茨:用芦苇、茅草搭成屋顶的房子。倚庐:在古代,为父母守丧时居住的简陋房屋。房子位置在中门之外的东墙下,用木头斜倚在墙上搭成的。席薪、枕块:用柴草当褥子,用土块当枕头。[14] 人生:即“人生来”。[15] 博、浅:见识多称“博”,见识少称“浅”。此处是指广大部分或狭小部分。[16] 类之:合乎法度。[17] 顺比:协调。[18] 顺:遵从。孰:与“熟”同。故曰:性者,本始材朴[1] 也;伪[2] 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故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性伪合而天下治。天能生物,不能辨[3] 物也;地能载人,不能治人也;宇中万物、生人之属,待圣人然后分[4] 也。《诗》[5] 曰:“怀柔百神,及河乔岳。”此之谓也。【注释】[1] 材朴:天然的材质。[2] 伪:指人为。[3] 辨:治理、管理。[4] 分:安排。[5]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周颂·时迈》。丧礼者,以生者饰死者也,大象[1] 其生以送其死也。故如死如生,如亡如存[2] ,终始一也。始卒,沐浴、鬠体、饭唅[3] ,象生执[4] 也。不沐,则濡栉三律而止[5] ;不浴,则濡巾三式[6] 而止。充耳而设瑱[7] ,饭以生稻,唅以槁骨[8] ,反生术[9] 矣。设亵衣[10] ,袭三称[11] ,缙绅[12] 而无钩带矣。设掩面儇目[13] ,鬠而不冠笄[14] 矣。书其名[15] ,置于其重[16] ,则名不见而柩独明[17] 矣。荐器[18] ,则冠有鍪而毋縰[19] ,瓮、庑[20] 虚而不实,有簟席而无床笫[21] ,木器不成斫[22] ,陶器不成物[23] ,薄器不成用,笙、竽具而不和[24] ,琴、瑟张而不均,舆藏而马反,告不用也。具生器[25] 以适墓,象徙道也。略而不尽,而不功[26] ,趋舆而藏之,金革辔靷[27] 而不入,明不用也;象徙道,又明不用也。是皆所以重哀也。故生器文而不功[28] ,明器而不用。凡礼,事生,饰[29] 欢也;送死,饰哀也;祭祀,饰敬也;师旅[30] ,饰威也。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未有知其所由来者也。故圹垄[31] ,其象室屋也;棺椁,其象版盖斯象拂也[32] ;无帾丝歶缕翣[33] ,其以象菲帷帱尉也[34] ;抗折[35] ,其以象槾茨番阏也[36] 。故丧礼者,无它焉,明死生之义,送以哀敬而终周藏也。故葬埋,敬藏其形也;祭祀,敬事其神也;其铭诔系世[37] ,敬传其名也。事生,饰始也;送死,饰终也。终始具,而孝子之事毕,圣人之道备矣。【注释】[1] 大象:大致仿效的意思。[2] 如死如生,如亡如存:根据篇末的“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来看,应该是“事死如生、事亡如存”。[3] 鬠:与“髻”同,指的是将头发束起。体:修整四肢、剪指甲等。饭唅:将玉、米之类的东西放到死者口中。[4] 象生执:效仿死者生前做过的事情。[5] 濡栉:将梳子弄湿。律:梳头的动作。[6] 式:通“拭”,擦拭。[7] 瑱:填塞。[8] 槁骨:应为“皓贝”,白色的贝。[9] 反生术:指的是与生前所做的事情相反。[10] 设:穿上。亵衣:贴身的内衣。[11] 袭:穿上。称:套、层的意思。[12] 缙绅:将官吏上朝时拿的手板插在腰带上。缙,与“搢”同,插。绅,古代贵族系在腰间的带子。[13] 掩面儇目:指的是用整幅宽五尺长的白色熟绢将死者的脸部盖住,用一尺二寸见方的黑色方巾将死者的眼睛蒙上。[14] 笄:古时候用来固定发髻或别住帽子的饰物。男女都有固定发髻的笄,而固定帽子的笄只有男子才有。[15] 书其名:古代贵族在其死后,要把名字写在明旌这种用来写死者姓名的狭长旗幡上。[16] 置于其重:指的就是将写好名字的明旌贴在重上。重,木制的代以受祭的神主牌。[17] 柩独明:只有在灵柩前能看清楚。[18] 荐器:摆出来的用竹、木、陶土等制成的随葬器物。[19] 鍪:帽子。毋:通“无”。縰:古时候包头发的丝织物。[20] 庑:一种陶制的容器,和酒瓮形状相似。[21] 簟席:指竹席。床笫:指床垫。[22] 不成斫:没有经过雕琢。[23] 不成物:不成器物、不能使用的意思。[24] 不和:乐器的音乐不和谐。[25] 生器:死者生前用过的器物。[26] 而不功:外表粗略,没有精细加工。[27] 金革辔靷:古代车马上的用具。[28] 文而不功:只是起到礼仪的作用,而没有实际的功用。[29] 饰:表达。[30] 师旅:军事活动中的礼仪。[31] 圹垄:坟墓、墓穴。[32] 版:车上挡风尘的厢板。盖:指车盖。斯:疑为“靳”,“靳”借作“鞎”,即车前革制的装饰。拂:即“茀”,车后的遮蔽。[33] 无:通“幠”,盖在尸体上的布。帾:通“褚”,盖在棺材上的布。丝歶:修饰丧车用的丝织物。缕翣:棺木上的装饰物。[34] 菲:挡门用的草帘。帷:围在四周的帷帐。帱:单层的帐子。尉:通“罻”,网状的帷帐。[35] 抗折:两者都是承重的木制葬具。折是指木条制成的床屉子,安置于抗的下面,在墓穴之上,仿佛是墓穴的天花板一样。抗与折的形状相似,但更结实,安置于折的上面、坟冢的下面,泥土的压力主要由它来承受。[36] 槾:用泥土涂抹墙壁和房顶。茨:用茅草、芦苇盖房子。番:通“藩”,篱笆。阏:指挡风尘的门。[37] 铭:刻在钟鼎等金属器物上记述死者生平功德的文字。诔:记述死者功德,同时表示哀悼的文字。系世:世代相传的记载帝王与诸侯氏族世系的家谱。刻死而附生谓之墨[1] ,刻生而附死谓之惑,杀生而送死[2] 谓之贼。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使死生终始莫不称宜而好善,是礼义之法式也,儒者是矣。【注释】[1] 刻:减缩。附:丰厚。墨:阴暗、昏暗之意。墨家主张节俭的丧葬,所以把丧葬俭省称为“墨”,具有一定的社会文化意义。[2] 杀生而送死:用活人来殉葬。三年之丧,何也?曰:称情[1] 而立文,因以饰群[2] ,别亲疏、贵贱之节,而不可益损也。故曰:无适不易之术也。创巨者,其日久;痛甚者,其愈迟。三年之丧,称情而立文,所以为至痛极[3] 也。齐衰、苴杖、居庐、食粥、席薪、枕块[4] ,所以为至痛饰也。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礼以是断之者,岂不以送死有已、复生[5] 有节也哉?凡生乎天地之间者,有血气之属[6] 必有知,有知之属莫不爱其类。今夫大鸟兽则失亡其群匹[7] ,越月逾时,则必反铅[8] ;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也。小者是燕爵犹有啁噍之顷焉[9] ,然后能去之。故有血气之属莫知于人,故人之于其亲也,至死无穷。将由夫愚陋淫邪之人与?则彼朝死而夕忘之;然而纵之,则是曾鸟兽之不若也,彼安能相与群居而无乱乎?将由夫修饰之君子[10] 与?则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若驷之过隙;然而遂之,则是无穷也。故先王圣人安为之立中制[11] 节,一使足以成文理,则舍[12] 之矣。【注释】[1] 称情:度量哀伤的程度。[2] 饰:通“饬”,整治、调整。群:相互之间有亲属关系的群体。[3] 极:最高的、极度的。极度的哀伤不可再超过这三年的期限,就是指下文所讲的“送死有已”。[4] 齐衰:熟麻布做成的丧服。苴杖:用粗糙的竹子做成的临时手杖,是在哭丧时用的。居庐:指的就是“倚庐”,是给居丧人住的小屋。[5] 复生:丧事办完之后,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6] 血气之属:泛指动物和人。[7] 群匹:指的是同类或是配偶。[8] 反铅:返沿,指的是顺流而下,此处是从众的意思。反,通“返”。铅,同“沿”。[9] 是:则。爵:通“雀”。啁噍:与“啁啾”同,嘈杂的鸟叫声。[10] 修饰之君子:指的是处处按照道德要求做事的人。[11] 中制:适中的标准。[12] 舍:脱下、除去丧服的意思。然则何以分之[1] ?曰:至亲以期断[2] 。是何也?曰:天地则已易矣,四时则已遍矣,其在宇中者莫不更始矣,故先王案以此象之也[3] 。然则三年何也?曰:加隆焉,案使倍之,故再期也。由九月以下,何也?曰:案使不及也。故三年以为隆,缌、小功以为杀[4] ,期、九月以为间[5] 。上取象于天,下取象于地[6] ,中取则于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尽矣。故三年之丧,人道之至文[7] 者也。夫是之谓至隆。是百王之所同,古今之所一也。【注释】[1] 分之:按照亲疏远近关系制定穿丧服的年限。在古代,父亲在为母、已嫁女为父母的服丧期都是一年。[2] 以期断:一年为期限。[3] 案:语气助词。象:效法、象征的意思。[4] 缌:细的麻布,这里指的是细麻布做成的丧服,穿三个月。古代的五种丧服包括: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缌麻是最轻的一种。那些关系较为疏远的亲属穿缌麻丧服。小功:也是一种丧服名,它是用较细的熟麻布做成的,穿五个月。男子在为从祖父母、堂伯、堂叔等人服丧时,服小功。小功之上的一级是大功,穿九个月的丧服。杀:减少的意思。[5] 间:介于隆、杀之间中等的礼数。[6] 上取象于天,下取象于地:服丧三年的根据在于农历每三年出现一个闰月,服丧一年的根据在于天时每年按照规律变化一次,服丧九月的根据在于天地以九为阳数,服丧五月的依据在于地有东西南北中五向、金木水火土五行,服丧三月的根据在于天时三月为一季。取象,取法的意思。[7] 至文:最为完善的礼仪制度。君之丧所以取三年,何也?曰:君者,治辨[1] 之主也,文理[2] 之原也,情貌[3] 之尽也,相率而致隆之,不亦可乎?《诗》[4] 曰:“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彼君子[5] 者,固有为民父母之说焉。父能生之,不能养之;母能食之,不能教诲之;君者,已能食[6] 之矣,又善教诲之者也,三年毕矣哉?乳母,饮食之者也,而三月;慈母[7] ,衣被之者也,而九月;君,曲备之者也,三年毕乎哉?得之则治,失之则乱,文之至也。得之则安,失之则危,情之至也。两至者俱积焉,以三年事之犹未足也,直无由进之耳[8] !故社,祭社[9] 也;稷,祭稷[10] 也;郊者,并百王于上天而祭祀之也。【注释】[1] 辨:治理、整治。[2] 文理:指的是礼仪、规范。[3] 情貌:指臣民忠诚、恭敬的样子。[4]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大雅·泂酌》。[5] 君子:有地位同时德才兼备的统治者,这里指的是君主。[6] 食:喂养、供奉。君主给人分发俸禄,因此说“食之”。[7] 慈母:这样称呼本来是表示对生母的尊称。在古礼,同时还要指称抚育自己成长的庶母或保姆之类。[8] 直:但是。由进:指的是由此而增多。[9] 祭社:祭土地神。社,社祭。[10] 祭稷:祭祀谷神。稷,稷祭。三月之殡,何也?曰:大之[1] 也,重之也,所致隆也,所致亲也,将举措之[2] ,迁徙之,离宫室而归丘陵[3] 也,先王恐其不文也,是以繇[4] 其期,足之日也。故天子七月,诸侯五月,大夫三月,皆使其须足以容事[5] ,事足以容成,成足以容文,文足以容备,曲容备物之谓道矣[6] 。【注释】[1] 大之:扩大丧礼。[2] 举措之:安置死者,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3] 丘陵:小土山称之为是丘,大土山称之为是陵。丘陵,在这里指的是坟墓。古代帝王诸侯之墓有称为丘的,比如说吴王阖闾之丘。也有称之为陵的,比如说绍兴的禹陵、北京的十三陵等。[4] 繇:通“遥”,加长、延长。[5] 须:等待,停留,指灵柩等待下葬的时间。容:容许、确保、可以。[6] 曲容:各方面都很周全、适宜。道:丧礼遵循的正确原则。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愅诡唈僾而不能无时至焉[1] 。故人之欢欣和合之时,则夫忠臣孝子亦愅诡而有所至矣。彼其所至者甚大动也,案屈然已[2] ,则其于志意之情者惆然不嗛[3] ,其于礼节者阙然[4] 不具。故先王案为之立文,尊尊亲亲之义至矣[5] 。故曰: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忠信爱敬之至矣,礼节文貌之盛矣,苟非圣人,莫之能知也。圣人明知之,士君子安行之,官人以为守,百姓以成俗。其在君子,以为人道也;其在百姓,以为鬼事也。故钟、鼓、管、磬、琴、瑟、竽、笙,《韶》《夏》《护》《武》《汋》《桓》《箾》简《象》[6] ,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喜乐之文也。齐衰、苴杖、居庐、食粥、席薪、枕块,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哀痛之文也。师旅有制,刑法有等,莫不称罪,是君子之所以为愅诡其所敦[7] 恶之文也。卜筮视日[8] ,斋戒修涂[9] ,几筵、馈荐[10] ,告祝[11] ,如或飨之[12] 。物取[13] 而皆祭之,如或尝之。毋利举爵,主人有尊[14] ,如或觞[15] 之。宾出,主人拜送,反易服,即位而哭,如或去之。哀夫!敬夫!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状乎无形影,然而成文。【注释】[1] 愅诡:感动的样子。愅,与“隔”同音。唈僾:心情抑郁不快,不欢畅的意思。至:本意到达,这里引申为表达出来。[2] 案:语气词。屈然:闲置的样子,不施行祭祀之礼。屈,竭、完。[3] 惆然:悲伤的样子。嗛:愉快高兴满足的意思。[4] 阙然:缺失的意思。[5] 尊尊:敬重君王。亲亲:孝敬父母。[6] 《韶》:指的是舜曲名。《护》:汤曲名。《武》:周武王时期的乐曲名。《夏》:即《大夏》,夏禹时的曲名。《汋》:用来歌颂周武王秉承先祖之德治天下的乐章。《桓》:祭祀周武王所用的乐章。《箾》:周初产生的歌颂周文王的曲名。简:是衍文。《象》:周武王伐纣的曲子。[7] 敦:通“憝”,憎恨,怨恨。[8] 视日:依照日期和时辰来预测吉凶的一种迷信活动。[9] 修涂:与“修除”同,指的是修饰整理祠庙的意思。[10] 几筵:祭祀的席位。馈荐:在祭祀的时候,所进贡的牺牲黍稷等祭品。[11] 告祝:古时祭祀的一种仪式。祝,辅助祭祀的人。[12] 或:这里指有的神。飨:通“享”,指鬼神享用祭品。[13] 物取:积攒起来、准备好的祭品。取,通“聚”。在古代,祭品是要提前备办的,免得不齐备。《礼记·祭义》中曾讲“孝子将祭,虑事不可以不豫;比时(事先)具物,不可以不备。”[14] 有:通“侑”,劝说之意。尊:酒具。[15] 觞:装着酒的杯叫“觞”,拿着觞劝人喝酒以及自饮都可以称之为“觞”。这里指自饮。" }, { "index": 201, "volume_number": "卷201", "content": "十七性恶篇第二十三人之性恶,其善者伪[1] 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2] 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3] 亡焉。然则从[4] 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5] ,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伪:人为,矫饰。[2] 疾:嫉妒,憎恶。[3] 文理:礼法。[4] 从:通“纵”,纵容。[5] 化:教化。道:同“导”,引导。故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1] ,钝金必将待砻厉然后利[2] 。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今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3] 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4] 人之情性而导之也。使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今之人,化师法、积文学[5] 、道礼义者为君子;纵性情、安恣睢[6] 而违礼义者为小人。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枸:弯曲。烝:同“蒸”,用蒸气加热,这是为了使被矫正的木材柔软以便矫正。[2] 金:金属器具,指有锋刃的武器或工具。砻:磨。厉:同“砺”,磨刀石,引申为磨砺。[3] 饰:通“饬”,整治。[4] 扰化:驯服教化。[5] 文学:文化经典知识。[6] 安恣睢:习惯于肆意妄为。孟子[1] 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曰:是不然。是不及知人之性[2] ,而不察乎人之性、伪之分者也。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学,不可事[3] 。礼义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学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学、不可事而在人者,谓之性;可学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谓之伪。是性、伪之分也。今人之性,目可以见,耳可以听。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目明而耳聪,不可学明矣。【注释】[1] 孟子:战国中期的儒家代表人物,名轲。下文中的引语,不见于今本《孟子》。《孟子·告子上》说:“人无有不善。”“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意思与此相似。[2] 是:这。及:达到,能够。[3] 事:从事,人为。孟子曰:“今人之性善,将皆失丧其性故也[1] 。”曰:若是则过矣。今人之性,生而离其朴,离其资[2] ,必失而丧之。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所谓性善者,不离其朴而美之,不离其资而利之也。使[3] 夫资朴之于美,心意之于善,若夫可以见之明不离目,可以听之聪不离耳,故曰目明而耳聪也。【注释】[1] 将:必、一定。“故”下应有“恶”字。一说上句“性善”当作“性恶”。[2] 资:资质,指所谓天生的才能、性情。[3] 使:提示之词。今人之性,饥而欲饱,寒而欲暖,劳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今人饥,见长而不敢先食者,将有所让也;劳而不敢求息者,将有所代也。夫[1] 子之让乎父,弟之让乎兄;子之代乎父,弟之代乎兄。此二行者,皆反于性而悖于情也,然而孝子之道、礼义之文理也。故顺情性则不辞让矣,辞让则悖于情性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夫:句首发语词。问者曰:“人之性恶,则礼义恶生[1] ?”应之曰:凡礼义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2] 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3] 而为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斫[4] 木而成器,然则器生于工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圣人积思虑,习伪故[5] ,以生礼义而起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生于圣人之伪,非故生于人之性也。若夫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骨体肤理好愉佚[6] ,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谓之生于伪。是性伪之所生、其不同之征[7] 也。故圣人化性而起伪[8] ,伪起而生礼义,礼义生而制法度。然则礼义法度者,是圣人之所生也。故圣人之所以同于众,其不异于众者,性也;所以异而过众者,伪也。夫好利而欲得者,此人之情性也。假之人有弟兄资财而分者,且顺情性,好利而欲得,若是则兄弟相拂[9] 夺矣;且化礼义之文理,若是则让乎国人矣。故顺情性,则弟兄争矣;化礼义,则让乎国人矣。【注释】[1] 恶生:怎么产生。恶,何。[2] 故:通“固”,本来,原先。[3] 埏埴:调和黏土。[4] 斫:砍削。[5] 习伪故:熟悉人为的事理。[6] 肤理:皮肤的纹理。骨体肤理指身体。佚:同“逸”,安闲。[7] 征:征验、证据、特征。[8] 起伪:倡导人为的努力。起,兴起。[9] 拂:违抗,不顺。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夫薄愿厚,恶愿美,狭愿广,贫愿富,贱愿贵,苟无之中[1] 者,必求于外;故富而不愿财,贵而不愿势,苟有之中者,必不及于外。用此观之,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今人之性,固无礼义,故强学而求有之也;性不知礼义,故思虑而求知之也。然则生而已,则人无礼义,不知礼义。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然则生而已,则悖乱在己。用此观之,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无之中:自己没有这种东西。中,内,指自己。孟子曰:“人之性善。”曰:是不然。凡古今天下之所谓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谓恶者,偏险悖乱也。是善恶之分也已。今诚以人之性固正理平治邪?则有恶用圣王、恶用礼义矣哉[1] ?虽有圣王礼义,将曷加于正理平治也哉?今不然,人之性恶。故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2] 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礼义之化也。今当试[3] 去君上之势,无礼义之化,去法正之治,无刑罚之禁,倚而观天下民人之相与也;若是则夫强者害弱而夺之,众者暴寡而哗[4] 之,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有:通“又”。恶:哪里、怎么。[2] 临:面对,这里指统治。[3] 当试:倘使,倘若。[4] 哗:呵斥对方不让他发言。故善言古者,必有节[1] 于今;善言天者,必有征于人。凡论者,贵其有辨[2] 合,有符验。故坐而言之,起而可设,张而可施行。今孟子曰:“人之性善。”无辨合符验,坐而言之,起而不可设,张而不可施行,岂不过甚矣哉?故性善则去圣王,息礼义矣;性恶则与圣王,贵礼义矣。故檃栝之生,为枸木也;绳墨之起,为不直也;立君上,明礼义,为性恶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直木不待檃栝而直者,其性直也。枸木必将待檃栝烝矫然后直者,以其性不直也。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圣王之治,礼义之化,然后始出于治,合于善也。用此观之,然则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节:验证。[2] 辨:通“别”,是古代借贷时用的一种凭证,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相合以为证明。问者曰:“礼义积伪[1] 者,是人之性,故圣人能生之也。”应之曰:是不然。夫陶人埏埴而生瓦,然则瓦埴[2] 岂陶人之性也哉?工人斫木而生器,然则器木[3] 岂工人之性也哉?夫圣人之于礼义也,辟[4] 亦陶埏而生之也,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本性也哉?凡人之性者,尧、舜之与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与小人,其性一也。今将以礼义积伪为人之性邪?然则有[5] 曷贵尧、禹,曷贵君子矣哉?凡所贵尧、禹、君子者,能化性,能起伪,伪起而生礼义。然则圣人之于礼义积伪也,亦犹陶埏而生之也。用此观之,然则礼义积伪者,岂人之性也哉?所贱于桀、跖、小人者,从[6] 其性,顺其情,安恣睢,以出乎贪利争夺。故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注释】[1] 礼义积伪:礼法道义是人为修饰积累之后出现的。[2] 瓦埴:用黏土来制作瓦。“瓦”用作动词。[3] 器木:把木材做成木器。“器”用作动词。[4] 辟:通“譬”,比如。[5] 有:通“又”。[6] 从:通“纵”,放纵。天非私曾、骞、孝己而外众人也[1] ,然而曾、骞、孝己独厚于孝之实而全于孝之名者,何也?以綦[2] 于礼义故也。天非私齐、鲁之民而外秦人也,然而于父子之义、夫妇之别,不如齐、鲁之孝具、敬父者[3] ,何也?以秦人之从情性、安恣睢、慢于礼义故也,岂其性异矣哉?【注释】[1] 曾:曾子,名参,孔子的学生,以孝著称。骞:闵损,字子骞,孔子的学生,以孝著称。孝己:殷高宗武丁的长子,以孝著称。[2] 綦:极度、尽力。[3] 具:具备。父:当是“文”字之误。“文”指有礼节。“敬文”是注重礼节的意思。“涂之人可以为禹[1] 。”曷谓也?曰:凡禹之所以为禹者,以其为仁义法正[2] 也。然则仁义法正有可知可能之理,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皆有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以仁义法正为固无可知可能之理邪?然则唯[3] 禹不知仁义法正、不能仁义法正也。将使涂之人固无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而固无可以能仁义法正之具邪?然则涂之人也,且内不可以知父子之义,外不可以知君臣之正。今不然,涂之人者,皆内可以知父子之义,外可以知君臣之正,然则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其在涂之人明矣。今使涂之人者,以其可以知之质、可以能之具,本夫仁义之可知之理、可能之具,然则其可以为禹明矣。今使涂之人伏术[4] 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5] 察,加日县久[6] ,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7] 于天地矣。故圣人者,人之所积而致矣。【注释】[1] 涂之人:路上的人,指普通老百姓。涂,通“途”。禹:指圣贤之人。[2] 法正:法度。[3] 唯:疑为“虽”,即使。[4] 伏术:遵循礼仪法度。伏,通“服”,从事。[5] 孰:同“熟”,仔细、深入。[6] 加日:累日、连续。县:同“悬”,维系、长久。[7] 参:并列。曰:“圣可积而致,然而皆不可积,何也?”曰:可以而不可使[1] 也。故小人可以为君子而不肯为君子,君子可以为小人而不肯为小人。小人君子者,未尝不可以相为也,然而不相为者,可以而不可使也。故涂之人可以为禹,则然;涂之人能为禹,未必然也。虽不能为禹,无害可以为禹。足可以遍行天下,然而未尝有能遍行天下者也。夫工匠、农、贾[2] ,未尝不可以相为事也,然而未尝能相为事也。用此观之,然则可以为,未必能也;虽不能,无害可以为。然则能不能之与可不可,其不同远矣,其不可以相为明矣。【注释】[1] 使:迫使,指由别人迫使他去做。[2] 贾:商人。尧问于舜曰:“人情何如?”舜对曰:“人情甚不美[1] ,又何问焉?妻子具[2] 而孝衰于亲,嗜欲得而信衰于友,爵禄盈而忠衰于君。人之情乎!人之情乎!甚不美,又何问焉?”【注释】[1] 美:美好。[2] 具:俱全,都有了。唯贤者为不然。有圣人之知者,有士君子之知者,有小人之知者,有役夫之知者。多言则文而类[1] ,终日议其所以[2] ,言之千举万变,其统类一也,是圣人之知也。少言则径而省,论[3] 而法,若佚[4] 之以绳,是士君子之知也。其言也謟[5] ,其行也悖,其举事多悔,是小人之知也。齐给便敏[6] 而无类,杂能旁魄[7] 而无用,析速粹孰[8] 而不急,不恤是非,不论曲直,以期胜人为意,是役夫之知也。【注释】[1] 文:有文采。类:符合礼法。[2] 所以:理由。[3] 论:通“伦”,条理。[4] 佚:疑为“秩”,又通“程”,事物的标准,这里是用作动词。[5] 謟:荒诞。[6] 齐给便敏:口齿伶俐。齐,快速。[7] 旁魄:通“磅礴”,广大无边。[8] 粹孰:精熟。有上勇者,有中勇者,有下勇者。天下有中[1] ,敢直其身;先王有道,敢行其意;上不循于乱世之君,下不俗[2] 于乱世之民;仁之所在无贫穷[3] ,仁之所亡无富贵[4] ;天下知之,则欲与天下同乐之;天下不知之,则傀然[5] 独立天地之间而不畏。是上勇也。礼恭而意俭,大齐信焉而轻货财;贤者敢推而尚[6] 之,不肖者敢援[7] 而废之。是中勇也。轻身而重货,恬祸而广解苟免[8] ;不恤是非、然不然之情,以期胜人为意。是下勇也。【注释】[1] 中:中正之道,指礼法道义。[2] 俗:用作动词,指同流合污。[3] 无贫穷:不会在意是否贫穷。[4] 无富贵:不以富贵为念。[5] 傀然:同“岿然”,独立的样子。[6] 尚:通“上”。[7] 援:牵引,这里是摒弃的意思。[8] 恬:安于、安静。广解苟免:想方设法解脱以求免于罪责。繁弱、巨黍[1] ,古之良弓也;然而不得排檠[2] ,则不能自正。桓公之蔥[3] ,太公之阙[4] ,文王之录[5] ,庄君之曶[6] ,阖闾之干将、莫邪、巨阙、辟闾[7] ,此皆古之良剑也,然而不加砥厉[8] 则不能利,不得人力则不能断。骅骝、騹骥、纤离、绿耳[9] ,此皆古之良马也,然而必前[10] 有衔辔之制,后有鞭策之威,加之以造父之驭[11] ,然后一日而致千里也。夫人虽有性质美而心辩知[12] ,必将求贤师而事之,择良友而友之。得贤师而事之,则所闻者尧、舜、禹、汤之道也;得良友而友之,则所见者忠信敬让之行也;身日进于仁义而不自知也者,靡[13] 使然也。今与不善人处,则所闻者欺诬、诈伪也,所见者污漫[14] 、淫邪、贪利之行也,身且加于刑戮而不自知者,靡使然也。传曰:“不知其子视其友,不知其君视其左右。”靡而已矣!靡而已矣!【注释】[1] 繁弱、巨黍:古代良弓名。[2] 排檠:矫正弓弩的器具。[3] 桓公:齐桓公,名小白,春秋五霸之首。蔥:同“葱”,桓公所用宝剑名,因为剑呈现青色,因此用“葱”命名。[4] 太公:齐太公,西周开国功臣,尊称太公望、师尚父。阙:太公用的宝剑名。[5] 文王:周文王。录:文王用的宝剑名,因为剑呈现绿色,故名“录”。[6] 庄君:楚庄王,名侣,春秋五霸之一。曶:楚庄王用的宝剑名,因为剑光恍惚,因此名为“曶”。[7] 阖闾:春秋末期吴国国君,名光。干将、莫邪、巨阙、辟闾:都是阖闾使用的宝剑名。[8] 厉:通砺,磨刀石,这里用作动词。[9] 骅骝:黑鬣黑尾的赤色骏马,也名枣骝。騹:同“骐”,青黑色的骏马,它的纹路像棋盘,因此得名。纤离:毛纹细密的黑色骏马,“离”通“骊”。绿耳:千里马。[10] 必前:《荀子集解》写作“前必”,根据《群书治要》" }, { "index": 202, "volume_number": "卷202", "content": "三十八引文改。[11] 驭:这里指驾驭技术。[12] 性质:秉性、气质。辩知:辨别理解事物的才智。[13] 靡:通“摩”,切磋,指环境的熏陶。[14] 污漫:污秽卑鄙。君子篇第二十四“天子无妻[1] ”,告[2] 人无匹也。“四海之内无客礼”,告无适[3] 也。足能行,待相者[4] 然后进;口能言,待官人然后诏。不视而见,不听而聪,不言而信,不虑而知,不动而功,告至备[5] 也。天子也者,势至重,形至佚,心至愈[6] ,志无所诎,形无所劳,尊无上矣。《诗》[7] 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之谓也。【注释】[1] 天子无妻:“妻”是“夫”的配偶,按照古代的声训,“妻”就是“齐”的意思,即与丈夫齐等。但是由于天子的地位至高无上,不能有人与他齐等,所以天子之妻称“后”而不称“妻”,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是“天子无妻”,而并非真的没有配偶。《礼记·曲礼下》:“天子之妃曰后,诸侯曰夫人,大夫曰孺人,士曰妇人,庶人曰妻。”[2] 告:说。[3] 无适:没有外出做客的情况。天子是天下的主人,所以四海之内没有人敢做他的主人而把他当客人。适,往。[4] 相者:傧相,负责接待引导宾客的礼官。[5] 至备:指天子的下属官员极其完备。[6] 愈:通“愉”,愉快。[7]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小雅·北山》。圣王在上,分义[1] 行乎下,则士大夫无流淫[2] 之行,百吏官人无怠慢之事,众庶百姓无奸怪之俗,无盗贼之罪,莫敢犯上之禁。天下晓然皆知夫盗窃之不可以为富也,皆知夫贼害之不可以为寿也,皆知夫犯上之禁不可以为安也。由其道,则人得其所好焉;不由其道,则必遇其所恶焉。是故刑罚綦[3] 省而威行如流,世晓然皆知夫为奸则虽隐窜逃亡之由[4] 不足以免也,故莫不服罪而请。《书》[5] 曰:“凡人自得罪。”此之谓也。【注释】[1] 分义:名分与道义。[2] 流淫:放肆、过分,肆意妄为。[3] 綦:极、很。[4] 由:通“犹”,还。[5] 《书》:指《尚书》,以下一句出自《尚书·康诰》。故刑当[1] 罪则威,不当罪则侮[2] ;爵当贤则贵,不当贤则贱。古者刑不过罪,爵不逾德,故杀其父而臣其子,杀其兄而臣其弟。刑罚不怒[3] 罪,爵赏不逾德,分然各以其诚通[4] 。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5] ;刑罚綦省而威行如流,政令致明而化易如神[6] 。传[7] 曰:“一人有庆,兆民赖之[8] 。”此之谓也。【注释】[1] 当:相当、相称。[2] 侮:受轻视。[3] 怒:多,超过。[4] 分然:刑罚分明的样子。诚:实际情况。通:实施、实行。[5] 沮:受到阻止。[6] 致:同“至”,极。易:通“施”,施行。[7] 传:指《尚书》,以下二句出自《尚书·吕刑》。[8] 兆民:指众多人民。赖:依靠,也可解释为获利、受惠。乱世则不然。刑罚怒罪,爵赏逾德,以族论罪,以世举贤。故一人有罪,而三族[1] 皆夷,德虽如舜,不免刑均[2] ,是以族论罪也。先祖当[3] 贤,后子孙必显,行虽如桀、纣,列从必尊,此以世举贤也。以族论罪,以世举贤,虽欲无乱,得乎哉?《诗》[4] 曰:“百川沸腾,山冢崒崩[5] ;高岸[6] 为谷,深谷为陵[7] 。哀今之人,胡憯莫惩[8] ?”此之谓也。【注释】[1] 三族:指父族、母族、妻族。[2] 刑均:受到同样的刑罚。[3] 当:通“倘”,如果。[4] 《诗》:指《诗经》,以下六句出自《诗经·小雅·十月之交》。[5] 冢:山顶。崒:通“碎”。[6] 岸:山崖。[7] 陵:山峰。[8] 胡:何,为什么。憯:曾,乃。惩:警戒。论法[1] 圣王,则知所贵矣;以义制事,则知所利矣。论知所贵,则知所养矣;事知所利,则动知所出矣。二者,是非之本、得失之原也。故成王之于周公也[2] ,无所往而不听,知所贵也。桓公之于管仲也,国事无所往而不用,知所利也。吴有伍子胥[3] 而不能用,国至于亡,倍道失贤也。故尊圣者王,贵贤者霸,敬贤者存,慢贤者亡,古今一也。故尚贤使能,等[4] 贵贱,分亲疏,序长幼,此先王之道也。故尚贤使能,则主尊下安;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5] ;亲疏有分,则施行而不悖[6] ;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7] 。故仁[8] 者,仁此者也;义者,分[9] 此者也;节者,死生此者也;忠者,惇慎此者也[10] 。兼此而能之,备矣;备而不矜[11] ,一自善也,谓之圣。不矜矣,夫故天下不与争能而致善用其功。有而不有[12] 也,夫故为天下贵矣。《诗》[13] 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注释】[1] 法:效法。[2] 成王:名诵,周武王的儿子。周公:名旦,周武王的弟弟,成王的叔叔。[3] 伍子胥:名员,字子胥,楚国人,父兄被楚平王杀害,逃往吴国,辅佐吴王阖闾。后来吴王夫差打败越国,不听伍子胥杀死越王勾践的建议,终致亡国。[4] 等:区分等级。[5] 流:通“留”,滞留。[6] 悖:违背、混乱。[7] 捷:快速。休:休息。[8] 仁:人与人相互亲爱。[9] 分:区分。[10] 惇:忠厚,诚实。慎:谨慎。[11] 矜:夸耀。[12] 有而不有:有德行却不自恃自己的德行。[13] 《诗》:指《诗经》,以下四句出自《诗经·曹风·鸤鸠》。 [image \"予其明农图\" file=Image00081.jpg] 成王观农周公是周武王之弟,他在侄儿成王年幼时辅政管理天下。成王遵奉周公之言,勤政爱民,遵行上古贤王的治国之道,实现了海内生平、天下大治的盛世局面。" }, { "index": 203, "volume_number": "卷203", "content": "十八成相篇第二十五请成相[1] ,世之殃。愚暗愚暗堕[2] 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3] ,何伥伥[4] !【注释】[1] 成相:先秦民间说唱形式。成,演奏。相,古击节乐器。[2] 堕:通“隳”,毁坏,这里指陷害。[3] 相:帮助盲人行走的人。[4] 伥伥:茫然的样子。请布基,慎圣人[1] 。愚而自专事不治。主忌苟[2] 胜,群臣莫谏,必逢灾。【注释】[1] 圣人:当为“听之”之误。[2] 苟:犹“尚”,用以表示希望的副词。论[1] 臣过,反其施[2] 。尊主安国尚贤义。拒谏饰非,愚而上同,国必祸。【注释】[1] 论:考察,评论。[2] 施:施行。曷谓罢[1] ?国多私。比周还[2] 主党与施。远贤近谗,忠臣蔽塞,主势移。【注释】[1] 罢:通“疲”,不贤,无德无才。[2] 还:通“环”,围绕,引申为蒙蔽。曷谓贤?明君臣。上能尊主爱下民[1] 。主诚听之,天下为一,海内宾。【注释】[1] 爱下民:当为“下爱民”之误。主之孽,谗人达。贤能遁逃国乃蹶。愚以重[1] 愚,暗以重暗,成为桀。【注释】[1] 重:加。世之灾,妒贤能。飞廉知政任恶来[1] 。卑其志意,大其园囿,高其台。【注释】[1] 飞廉:纣王之臣,擅奔走,是秦国先祖。恶来:飞廉之子,有勇力,武王伐纣时被处死。武王怒,师牧野[1] 。纣卒易乡启乃下[2] 。武王善之,封之于宋,立其祖。【注释】[1] 牧野:古地名,为周武王伐纣之处,在今河南淇县西南。[2] 易乡:改变方向,即倒戈。乡,通“向”。启:微子启,纣王庶兄,宋国始祖。下:投降。世之衰,谗人归。比干见刳箕子累[1] 。武王诛之,吕尚招麾[2] ,殷民怀。【注释】[1] 累:通“缧”,捆绑囚禁。[2] 招麾:挥动战旗指挥作战。麾,指挥作战用的旗子。世之祸,恶贤士[1] 。子胥见杀百里[2] 徙。穆公任之,强配五伯[3] ,六卿[4] 施。【注释】[1] 士:应为“佐”字之误。[2] 百里:指百里奚,春秋虞国大夫,虞灭亡后被晋所俘,作为晋陪嫁之臣入秦,途中外逃,被楚人所获。秦穆公知其贤,用五张羊皮赎回,委以重任。[3] 配五伯:荀子认为秦穆公不属五霸,所以只称“配五伯”。配,匹配。伯,通“霸”。[4] 六卿:周天子有六军,其主将称六卿。春秋一些大诸侯国僭置六卿。世之愚,恶大儒。逆斥不通孔子拘[1] 。展禽三绌[2] ,春申[3] 道缀,基毕输[4] 。【注释】[1] 逆:拒绝。通:得志,指受重用。孔子拘:孔子五十六岁时去鲁至卫又计划去陈国,途经匡邑(在今河南长垣西南),因长得像阳虎而被痛恨阳虎的匡人围困。[2] 展禽:春秋时鲁国大夫,展氏,名获,字子禽,因封于柳下,谥惠,故世称柳下惠,掌管刑狱时,曾三次被罢官。绌:通“黜”,废黜,罢免。[3] 春申:战国时楚国大夫黄歇,号春申君,官至令尹,为李园所杀。[4] 输:坠落。请牧基,贤者思。尧在万世如见之。谗人罔极,险陂倾侧[1] ,此之疑。【注释】[1] 陂:通“诐”,邪僻。倾侧:偏邪不正。基必施,辨贤罢。文、武之道同伏戏[1] 。由之者治,不由者乱,何疑为?【注释】[1] 文、武:指周文王、周武王。伏戏:即伏羲,传说中的三皇之首,创造了八卦,周文王据此推演而作《周易》。凡成相[1] ,辨法方。至治之极复后王[2] 。慎、墨、季、惠[3] ,百家之说,诚不详[4] 。【注释】[1] 相:此指治理。[2] 复:回归,引申为效法。后王:指当世的君王。[3] 慎:慎到,赵国人,战国时黄老学派代表人物。墨:墨翟,墨家创始人。季:季梁,春秋时随国大夫。惠:惠施,宋国人,战国时名家代表人物。[4] 详:通“祥”,善。治复一,修之吉。君子执之心如结。众人贰之,谗夫弃之,形是诘[1] 。【注释】[1] 形:通“刑”。诘:责办。水至平,端不倾[1] 。心术如此像圣人。□[2] 而有势,直而用抴[3] ,必参天[4] 。【注释】[1] 倾:斜。[2] □:此处脱一字,清代学者郝懿行疑脱“人”字。[3] 直:正直,指使自己正直。用抴:指“接人用抴”,指宽容待人。[4] 参天:与天比配。世无王,穷贤良。暴人刍豢仁人糟糠[1] 。礼乐息灭,圣人隐伏,墨术[2] 行。【注释】[1] 刍豢:牛、羊、猪、犬等家畜,这里指肉食。糟糠:粗劣的食物。[2] 墨术:墨家的学说。治之经[1] ,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明德[2] 慎罚,国家既治,四海平。【注释】[1] 经:总纲领。[2] 明德:彰明德行。治之志[1] ,后势富。君子诚之好以待[2] 。处之敦固,有[3] 深藏之,能远思。【注释】[1] 志:志向。[2] 好以待:“以好待”之倒,“以善待用”之意。[3] 有:通“又”。思乃精,志之荣[1] 。好而壹之神以成。精神相反[2] ,一而不贰,为圣人。【注释】[1] 荣:光明之意。[2] 反:当为“及”字之误(王引之说)。治之道,美不老[1] 。君子由之佼[2] 以好。下以教诲子弟,上以事祖考[3] 。【注释】[1] 不老:永具活力而不过时。[2] 佼:美好。[3] 祖考:去世的祖父,这里泛指祖先。成相竭,辞不蹶[1] 。君子道之顺以达。宗[2] 其贤良,辨其殃孽,□□□[3] 。【注释】[1] 蹶:竭尽,枯竭。[2] 宗:尊崇。[3] □□□:此句应脱三字。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1] 。许由、善" }, { "index": 204, "volume_number": "卷204", "content": "[2] ,重义轻利,行[3] 显明。【注释】[1] 辞让:指禅让,即把帝位让给有德之人。[2] 许由、善" }, { "index": 205, "volume_number": "卷205", "content": ":尧、舜时代的隐士。传说尧要把帝位让给许由,许由不接受而逃到箕山下,农耕而食。舜要把帝位让给善" }, { "index": 206, "volume_number": "卷206", "content": ",善" }, { "index": 207, "volume_number": "卷207", "content": "不接受而逃入深山,不知去向。[3] 行:德行。尧让贤,以为民。泛利兼爱德施均[1] 。辨[2] 治上下,贵贱有等,明君臣。【注释】[1] 均:均等,公正。[2] 辨:通“办”,治理。尧授能[1] ,舜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虽有贤圣,适[2] 不遇世,孰知之?【注释】[1] 能:有能力的人。[2] 适:恰好。尧不德,舜不辞。妻以二女[1] 任以事。大人哉舜,南面而立,万物备[2] 。【注释】[1] 妻以二女:相传尧曾把女儿娥皇、女英嫁给舜。[2] 备:齐备。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1] ,外不避仇[2] ,内不阿亲[3] ,贤者予。【注释】[1] 得:通“德”。序:秩序,次序。[2] 外不避仇:对外不排斥仇人。相传禹的父亲鲧因治水失败而被舜杀死在羽山,但舜没有因为杀父可能引起怨仇,依然传位给禹。[3] 内不阿亲:对内不偏袒亲人。指舜没有把帝位传给自己的儿子商均。禹劳心力[1] ,尧有德。干戈不用三苗[2] 服。举舜畎亩[3] ,任之天下,身休息。【注释】[1] 禹劳心力:据王引之说,此句衍一“心”字。[2] 三苗:又称有苗,古代南方的一个部族,分布在今湖南岳阳、湖北武昌、江西九江一带。[3] 畎亩:田间。畎,田间的水沟。得后稷[1] ,五谷殖。夔[2] 为乐正鸟兽服。契为司徒[3] ,民知孝弟[4] ,尊有德。【注释】[1] 后稷:相传为周朝始祖,帝喾之子,善于种植作物,曾在尧舜时代任掌管农业的官员。[2] 夔:相传为尧舜时代的乐官。[3] 契:相传是商朝的始祖,帝喾之子,舜时助禹治水有功,被委任为司徒。司徒:古代管理土地和教化人民的官吏。[4] 弟:同“悌”,弟弟敬爱兄长。禹有功,抑下鸿[1] 。辟除民害逐共工[2] 。北决九河[3] ,通十二渚[4] ,疏三江[5] 。【注释】[1] 抑:遏。下:使……向下。鸿:通“洪”。[2] 共工:神话人物,相传在禹时任主管水利的官。[3] 决:开掘。九河:古代黄河从大陆泽(在今河北任县东北,今已湮没)向北分为九道,统称九河,具体地理位置已不可考。[4] 十二渚:十二州。渚,州。相传禹治水后,分中国为九州,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荆州、扬州、豫州、梁州和雍州。舜从冀州分出幽州、并州,从青州分出营州,共十二州。[5] 三江:三条江,具体所指,历代说法不统一。禹傅[1] 土,平天下。躬亲为民行劳苦。得益、皋陶、横革、直成为辅[2] 。【注释】[1] 傅:通“敷”,分布。[2] 益:伯益,相传他助禹治水有功,被禹选为继承人。禹去世后,他与禹的儿子启争夺王位被杀。一说在他的推让下,启继承王位。皋陶、横革、直成:相传也是辅佐禹的人。契玄王[1] ,生昭明[2] 。居于砥石迁于商[3] 。十有四世,乃有天乙[4] ,是成汤。【注释】[1] 玄王:指契,传说其母简狄因吞玄鸟卵而受孕生他。[2] 昭明:契的儿子。[3] 砥石:山名,《淮南子·地形训》:“辽出砥石。”高诱注:“砥石,山名,在塞外,辽水所出。”商:古地名,在今河南商丘南,商时名亳。[4] 天乙:即成汤,商代开国君主。天乙汤,论[1] 举当。身让卞随举牟光[2] 。□□□□[3] ,道古贤圣,基必张[4] 。【注释】[1] 论:选拔。[2] 卞随、牟光:汤时隐士。传说汤打败了夏桀,把天下让给他们,他们认为汤弑君不义,所以都不接受,并投水而死。“牟光”又作“务光”。举:通“与”,给。[3] □□□□:此处应脱四字。[4] 张:扩大。愿陈辞,□□□[1] 。世乱恶善不此治。隐讳[2] 疾贤,长由奸诈,鲜[3] 无灾。【注释】[1] □□□:此处脱三字。[2] 隐讳:掩饰过错。[3] 鲜:少。患难哉!阪[1] 为先。圣知不用愚者谋。前车已覆[2] ,后未知更[3] ,何觉时!【注释】[1] 阪:斜坡,引申为邪门歪道。[2] 覆:倾倒。[3] 更:改正。不觉悟,不知苦。迷惑失指[1] 易上下。中[2] 不上达,蒙掩耳目,塞门户。【注释】[1] 指:通“旨”,旨意,主意。[2] 中:通“忠”,忠言。门户塞,大迷惑。悖乱昏莫不终极[1] 。是非反易[2] ,比周欺上,恶[3] 正直。【注释】[1] 悖:错乱。莫:古“暮”字,昏暗,指愚昧。[2] 反易:颠倒。[3] 恶:憎恶。正直恶,心无度[1] 。邪枉辟回失道途[2] 。己无邮[3] 人,我独自美,岂独无故[4] ?【注释】[1] 度:法度,原则。[2] 辟:通“僻”,邪僻不正。回:奸邪。[3] 邮:通“尤”,指责,归罪。[4] 岂独无故:据卢文弨说,“独”字当为衍文。故,事故,错误。不知戒,后必有。恨后遂过不肯悔[1] 。谗夫多进[2] ,反覆言语,生诈态[3] 。【注释】[1] 恨:通“很”,坚持错误不改正,今字作“狠”。后:当为“复”字之误,“复”,通“愎”,固执己见。遂:成。[2] 进:任用。[3] 态:通“慝”,邪恶。人之态,不如[1] 备。争宠嫉贤利[2] 恶忌。妒功毁贤,下敛[3] 党与,上蔽匿。【注释】[1] 如:按杨倞说,应为“知”字之误。[2] 利:按王念孙说,应为“相”字之误。[3] 敛:聚集。上壅蔽,失辅势。任用谗夫不能制。郭公长父之难[1] ,厉王流于彘[2] 。【注释】[1] 郭公长父:即虢公长父,又称虢仲,虢国国君,周厉王的宠臣。“郭”,通“虢”,原作“孰”,据杨倞注改。难:指公元前841年的西周国人暴动,攻打王宫,厉王奔彘。[2] 厉王:即周厉王,名胡,周夷王之子。彘:古地名,在今山西霍州。周幽[1] 、厉,所以败。不听规谏忠是害。嗟[2] 我何人,独不遇时,当乱世。【注释】[1] 周幽:周幽王,姬姓,名宫涅,西周末代君主,前781至前771在位。[2] 嗟:唉。欲衷对[1] ,言不从。恐为子胥身离[2] 凶。进谏不听,刭而独鹿[3] ,弃之江。【注释】[1] 对:通“遂”,进。“对”字不入韵,按俞樾说,“衷对”当作“对衷”。[2] 离:通“罹”,遭受。[3] 而:以。独鹿:同“属镂”,剑名,相传是吴王夫差逼伍子胥自杀时赐给他的剑。观往事,以自戒。治乱是非亦可识。□□□□[1] ,托于成相,以喻[2] 意。【注释】[1] □□□□:此处当脱四字。[2] 喻:表达。请成相,言治方[1] 。君论有五约以明[2] 。君谨守之,下皆平正,国乃昌。【注释】[1] 治方:治理国家的方法。[2] 论:通“伦”,道理。五:五条为君之道,即下文的“臣下职”、“守其职”、“君法明”、“君法仪”、“刑称陈”。臣下[1] 职,莫游食。务本节用财无极。事业听上,莫得相使[2] ,一民力。【注释】[1] 臣下:官吏和百姓的泛称。[2] 相使:相互指使。守其职,足衣食。厚薄有等明爵服[1] 。利往卬上[2] ,莫得擅与,孰私得?【注释】[1] 爵服:爵位、衣服,是等级的象征。[2] 往:按王引之说,当为“隹”字之误,“隹”是“唯”的古字。卬:同“仰”,依赖。君法明,论[1] 有常。表仪[2] 既设民知方。进退有律,莫得贵贱,孰私王?【注释】[1] 论:言论。[2] 表仪:古代立木以示人,叫作仪或表,引申为规章制度的意思。君法仪,禁不为。莫不说教名不移[1] 。修之者荣,离之者辱,孰它师[2] ?【注释】[1] 说:通“悦”。名:名号,君主的名号是政权的象征。[2] 师:效法。刑称[1] 陈,守其银[2] ,下不得用轻私门。罪祸有律[3] ,莫得轻重,威不分。【注释】[1] 称:得当。[2] 银:通“垠”,界限。[3] 罪:治罪。祸:通“过”,罪过。请牧祺,明有基[1] 。主好论议必善谋。五听循领[2] ,莫不理续[3] ,主执持。【注释】[1] 请牧祺,明有基:按俞樾说,当作“请牧基,明有祺”。祺,吉祥。[2] 五:指上文所阐述的五条为君之道。循:《集解》作“修”,据宋浙本改。领:治理。[3] 理续:尽职。听之经[1] ,明其请[2] 。参伍[3] 明谨施赏刑。显者必得,隐者复显,民反[4] 诚。【注释】[1] 经:要领。[2] 请:通“情”。[3] 参伍:同“叁伍”,即“三”与“五”,泛指多次进行调查检验。[4] 反:通“返”,回归。言有节[1] ,稽[2] 其实。信诞以分赏罚必[3] 。下不欺上,皆以情言,明若日。【注释】[1] 有节:有节制,有分寸,指不虚妄欺诈。[2] 稽:考察。[3] 以:通“已”。必:严明。上通利,隐远至。观法不法见不视[1] 。耳目既显,吏敬法令,莫敢恣[2] 。【注释】[1] 观法不法见不视:按郝懿行说,指“观法于法不及之地,见视于视不到之乡”。[2] 恣:放纵。君教[1] 出,行有律。吏谨将之无铍滑[2] 。下不私请,各以宜[3] ,舍巧拙[4] 。【注释】[1] 教:教令。[2] 铍:通“颇”,邪。滑:通“汩”,扰乱。一说通“猾”,狡诈。[3] 宜:适宜的方法。此句当脱一字,根据文义,“宜”字上或有“所”字。[4] 巧拙:巧妙与笨拙,指不适宜、不合道义、投机取巧的各种方法。臣谨修[1] ,君制变。公察善思论[2] 不乱。以治天下,后世法之,成律贯[3] 。【注释】[1] 修:按王念孙说,当为“循”字之误。[2] 论:通“伦”,指君臣之间的伦理关系。[3] 律:法则。贯:古时穿钱的绳索,引申为积累而成的惯例。" }, { "index": 208, "volume_number": "卷208", "content": "二十法行篇第三十公输不能加于绳墨[1] ,圣人莫能加于礼。礼者,众人法而不知,圣人法而知之。【注释】[1] 公输:公输般,春秋时期鲁国人,著名的木匠,又称鲁班。加:超越。绳墨:古代木匠测定曲直的工具。原无“墨”字,按顾千里说补。曾子[1] 曰:“无内人之疏而外人之亲[2] ,无身不善而怨人,无刑已至而呼天。内人之疏而外人之亲,不亦反[3] 乎?身不善而怨人,不亦远[4] 乎?刑已至而呼天,不亦晚乎?《诗》[5] 曰:‘涓涓源水,不雍不塞。毂已破碎,乃大其辐。事已败矣,乃重大息。’其云[6] 益乎?”【注释】[1] 曾子:曾参,孔子弟子。[2] 无:通“毋”,不要。内人:指亲人。[3] 反:原作“远”,据《韩诗外传》" }, { "index": 209, "volume_number": "卷209", "content": "二改。[4] 远:原作“反”,据《韩诗外传》" }, { "index": 210, "volume_number": "卷210", "content": "二改。[5] 《诗》:指《诗经》,此诗已佚。[6] 云:有。曾子病,曾元持足[1] 。曾子曰:“元,志[2] 之!吾语汝。夫鱼鳖鼋鼍犹以渊为浅而堀穴其中[3] ,鹰鸢犹以山为卑而增巢其上[4] ,及其得也,必以饵。故君子苟能无以利害义,则耻辱亦无由至矣。”【注释】[1] 曾元:曾子的儿子。持足:抱脚。[2] 志:记住。[3] 鼋:大鳖。鼍:一种鳄鱼,俗名为“猪婆龙”。堀:通“窟”。穴:原脱,据《大戴礼记·曾子疾病》补。[4] 鸢:一种鸟,属鹰科。增:通“橧”,聚集树枝。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贵玉而贱珉[1] 者,何也?为夫玉之少而珉之多邪?”孔子曰:“恶[2] !赐,是何言也?夫君子岂多而贱之、少而贵之哉?夫玉者,君子比德焉。温润而泽,仁也;栗而理,知也;坚刚而不屈,义也;廉而不刿[3] ,行也;折而不桡,勇也;瑕[4] 适并见,情也;扣之,其声清扬而远闻,其止辍然,辞也。故虽有珉之雕雕,不若玉之章章。《诗》[5] 曰:‘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此之谓也。”【注释】[1] 珉:像玉一样的美石。[2] 恶:叹词,表示否定态度。[3] 廉:棱角。刿:刺伤。[4] 瑕:玉上的斑点,指毛病。[5] 《诗》:指《诗经》,以下二句出自《诗经·秦风·小戎》。曾子曰:“同游而不见[1] 爱者,吾必不仁也;交而不见敬者,吾必不长[2] 也;临财而不见信者,吾必不信也。三者在身,曷怨人?怨人者穷,怨天者无识。失之己而反诸人,岂不亦迂哉?”【注释】[1] 见:被。[2] 长:善良忠厚。南郭惠子[1] 问于子贡曰:“夫子[2] 之门,何其杂也?”子贡曰:“君子正身以俟,欲来者不距[3] ,欲去者不止[4] 。且夫良医之门多病人,檃栝[5] 之侧多枉木,是以杂也。”【注释】[1] 南郭惠子:姓南郭,惠子是谥号,生平事迹不详。[2] 夫子:指孔子。[3] 距:通“拒”。[4] 止:阻止。[5] 檃栝:矫正木料的工具。孔子曰:“君子有三恕[1] :有君不能事,有臣而求其使,非恕也;有亲[2] 不能报,有子而求其孝,非恕也;有兄不能敬,有弟而求其听令,非恕也。士明于此三恕,则可以端身矣。”【注释】[1] 恕:宽恕,原谅。[2] 亲:指父母。孔子曰:“君子有三思,而不可不思也:少而不学,长无能也;老而不教,死无思也;有而不施,穷无与[1] 也。是故君子少思长,则学;老思死,则教;有思穷,则施也。”【注释】[1] 与:资助。 目录韩非子" }, { "index": 211, "volume_number": "卷211", "content": "一初见秦第一存韩第二难言第三爱臣第四主道第五" }, { "index": 212, "volume_number": "卷212", "content": "二有度第六二柄第七扬权第八八奸第九" }, { "index": 213, "volume_number": "卷213", "content": "三十过第十" }, { "index": 214, "volume_number": "卷214", "content": "四孤愤第十一说难第十二和氏第十三奸劫弑臣第十四" }, { "index": 215, "volume_number": "卷215", "content": "五亡征第十五三守第十六备内第十七南面第十八饰邪第十九" }, { "index": 216, "volume_number": "卷216", "content": "六解老第二十" }, { "index": 217, "volume_number": "卷217", "content": "七喻老第二十一说林上第二十二" }, { "index": 218, "volume_number": "卷218", "content": "八说林下第二十三观行第二十四安危第二十五守道第二十六用人第二十七功名第二十八大体第二十九" }, { "index": 219, "volume_number": "卷219", "content": "九内储说上七术第三十经一参观经二必罚经三赏誉经四一听经五诡使经六挟智经七倒言说一说二说三说四说五说六说七" }, { "index": 220, "volume_number": "卷220", "content": "十内储说下六微第三十一经一权借经二利异经三似类经四有反经五参疑经六废置经七庙攻说一说二说三说四说五说六说七" }, { "index": 221, "volume_number": "卷221", "content": "十一外储说左上第三十二经一经二经三经四经五经六说一说二说三说四说五说六" }, { "index": 222, "volume_number": "卷222", "content": "十二外储说左下第三十三经一经二经三经四经五经六说一说二说三说四说五说六" }, { "index": 223, "volume_number": "卷223", "content": "十三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经一经二经三说一说二说三" }, { "index": 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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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燕阳魏:北面是燕国,南面是魏国。意指赵国处于中心位置。[2] 固:紧密结合。荆:指楚国。[3] 收:接纳,联合。[4] 从:通“纵”,合纵。臣闻之曰:“以乱攻治者亡,以邪攻正者亡,以逆攻顺者亡。”今天下之府库不盈,囷仓[1] 空虚,悉其士民,张[2] 军数十百万,其顿首[3] 戴羽[4] 为将军,断死于前,不至千人,皆以言死。白刃在前,斧锧[5] 在后,而却走不能死也。非其士民不能死也,上不能故也。言赏则不与,言罚则不行,赏罚不信,故士民不死也。今秦出号令而行赏罚,有功无功相事也。出其父母怀衽[6] 之中,生未尝见寇耳。闻战,顿足徒裼[7] ,犯白刃,蹈炉炭,断死于前者,皆是也。夫断死与断生者不同,而民为之者,是贵奋死也。【注释】[1] 囷仓:囷和仓指的都是储藏粮食的仓库,其中圆形的称之为囷,方形的称之为仓。[2] 张:张设、部署、设置。[3] 顿首:这里指俯伏听令的意思。[4] 戴羽:把羽毛插在头盔上,古时以此为将军的标志。[5] 斧锧:锧,垫在囚犯身下的砧木;斧锧是指古代腰斩时所用的刑具,此处为斧之意。[6] 怀衽:胸前的衣襟怀抱。[7] 徒裼:露出上身,为赤膊上阵的意思。夫一人奋死可以对十,十可以对百,百可以对千,千可以对万,万可以克天下矣。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1] 数十百万。秦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2] ,天下莫若也。以此与天下,天下不足兼而有也。是故秦战未尝不克,攻未尝不取,所当未尝不破,开地数千里,此其大功也。然而兵甲顿[3] ,士民病,蓄积索[4] ,田畴荒,囷仓虚,四邻诸侯不服,霸王之名不成。此无异故,其谋臣皆不尽其忠也。【注释】[1] 名师:这里指威名天下的精锐部队。[2] 利害:指地居险要之处。[3] 顿:通“钝”。[4] 索:这里用为穷尽、完结之意。臣敢言之:往者齐南破荆[1] ,东破宋[2] ,西服秦[3] ,北破燕[4] ,中使韩、魏,土地广而兵强,战克攻取,诏令天下。齐之清济浊河,足以为限;长城巨防,足以为塞。齐,五战之国也,一战不克而无齐。由此观之,夫战者,万乘[5] 之存亡也。【注释】[1] 齐南破荆:指齐宣王十九年(公元前301年)联合秦国击溃楚军一事。[2] 东破宋:指齐湣王十五年(公元前286年)齐国攻灭宋王偃一事。[3] 西服秦:指齐湣王三年(公元前298年)齐国联合魏国、韩国攻秦,最后秦割让河东三城求和一事。[4] 北破燕:指齐宣王六年(公元前314年)齐国攻打燕国,燕王哙和子之被杀一事。[5] 万乘:古代万乘一词指的是天子,这里借指大国。且臣闻之曰:“削株无遗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1] ,取洞庭、五渚、江南。荆王君臣亡走,东服[2] 于陈[3] 。当此时也,随荆以兵,则荆可举;荆可举,则其民足贪[4] 也,地足利也。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5] 。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荆人为和。令荆人得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一矣。【注释】[1] 郢:古代中国楚国的都城,今在湖北江陵附近。[2] 服:防守、保住。[3] 陈:周代的一个诸侯国,故都在今淮阳。《孟子·尽心下》:“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4] 贪:夺取,占领。[5] 三晋:指取代晋国而建立的韩、赵、魏三国。天下又比[1] 周[2] 而军华下[3] ,大王以诏破之,兵至梁[4] 郭下。围梁数旬,则梁可拔;拔梁,则魏可举;举魏,则荆、赵[5] 之意绝;荆、赵之意绝,则赵危;赵危而荆狐疑[6] 。东以弱齐、燕,中以凌三晋。然则是一举而霸王之名可成也,四邻诸侯可朝也;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魏氏为和。令魏氏反收亡国,聚散民,立社稷主,置宗庙;令率天下西面以与秦为难。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二矣。前者穰侯之治秦也,用一国之兵而欲以成两国之功,是故兵终身暴露于外,士民疲病于内,霸王之名不成。此固以失霸王之道三矣。【注释】[1] 比:相合,和同。[2] 周:细致,周密。[3] 华下:华,魏国地名“华阳”的简称,位于今河南密县东北。[4] 梁:周时诸侯国名。战国七雄之一,即魏。[5] 赵:战国七雄之一,位于今山西北部、河北西部和南部一带。[6] 狐疑: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这里指楚国在战、守、和的策略上举棋不定。赵氏,中央之国也,杂民所居也,其民轻而难用也。号令不治,赏罚不信,地形不便,下不能尽其民力。彼固亡国之形也,而不忧民萌[1] ,悉其士民军于长平[2] 之下,以争韩上党[3] 。大王以诏破之,拔武安[4] 。当是时也,赵氏上下不相亲也,贵贱不相信也。然则邯郸[5] 不守。拔邯郸,莞[6] 山东河间[7] ,引军而去,西攻修武[8] ,逾羊肠[9] ,降代、上党。代三十六县,上党十七县,不用一领甲,不苦一士民,此皆秦有也。代、上党不战而毕为秦矣,东阳、河外不战而毕反为齐矣,中山、呼沲以北不战而毕为燕矣。然则是赵举,赵举则韩亡,韩亡则荆、魏不能独立,荆、魏不能独立,则是一举而坏韩、蠹[10] 魏、拔荆,东以弱齐、燕,决白马之口以沃魏氏,是一举而三晋亡,从者败也。【注释】[1] 民萌:萌,通“氓”,民众。[2] 长平:地名。赵国的一个城,位于今山西高平西北。[3] 上党:地名。韩国的一个城,位于今山西东南部。[4] 武安:地名。赵国的一个城,位于今河北武安。[5] 邯郸:地名。赵国的一个城,位于今河北南部。[6] 莞:通“管”,创举、掌握、控制。[7] 河间:战国时赵国的领地,地处黄河与永定河之间。[8] 修武:地名。赵国的一个城,位于今河南获嘉。[9] 羊肠:古要塞名,位于今山西壶关东南。[10] 蠹:蛀虫,这里意为侵蚀或消耗国家。大王垂拱[1] 以须之,天下编随而服矣,霸王之名可成。而谋臣不为,引军而退,复与赵氏为和。夫以大王之明,秦兵之强,弃霸王之业,地曾不可得,乃取欺于亡国,是谋臣之拙也。且夫赵当亡而不亡,秦当霸而不霸,天下固以量秦之谋臣一矣。乃复悉士卒以攻邯郸,不能拔也,弃甲兵弩,战竦[2] 而却[3] ,天下固已量秦力二矣。军乃引而复,并于李下,大王又并军而至,与战不能克之也,又不能反,军罢而去,天下固以量秦力三矣。内者量吾谋臣,外者极吾兵力。由是观之,臣以为天下之从,几不难矣。内者,吾甲兵顿,士民病,蓄积索,田畴荒,囷仓虚;外者,天下皆比意[4] 甚固。愿大王有以虑之也。【注释】[1] 垂拱:拱手,形容极其轻松。[2] 竦:通“悚”,惊悚、恐惧。[3] 却:这里用为后退之意。[4] 比意:这里指山东六国联合在一起抵抗秦国的意图。且臣闻之曰:“战战栗栗,日慎一日,苟慎其道,天下可有。”何以知其然也?昔者纣为天子,将率天下甲兵百万,左饮于淇溪[1] ,右饮于洹溪[2] ,淇水竭而洹水不流,以与周武王为难。武王将素甲[3] 三千,战一日,而破纣之国,禽[4] 其身,据其地而有其民,天下莫伤。知伯率三国[5] 之众以攻赵襄主[6] 于晋阳[7] ,决水而灌之三月。城且拔矣,襄主钻龟筮[8] 占兆[9] ,以视利害,何国可降。乃使其臣张孟谈,于是乃潜行而出,反知伯之约,得两国之众,以攻知伯,禽其身,以复襄主之初。今秦地折长补短,方数千里,名师数十百万。秦国之号令赏罚,地形利害,天下莫如也。以此与天下,天下可兼而有也。臣昧死[10] 愿望见大王,言所以破天下之从,举赵,亡韩,臣荆、魏,亲齐、燕,以成霸王之名,朝四邻诸侯之道。大王诚听其说,一举而天下之从不破,赵不举,韩不亡,荆、魏不臣,齐、燕不亲,霸王之名不成,四邻诸侯不朝,大王斩臣以徇国,以为王谋不忠者戒也。【注释】[1] 淇溪:淇水,位于今河南东北部,流入卫河。[2] 洹溪:位于今河南北部之安阳河,是卫河的一个支流。[3] 素甲:本色的衣服,因为周武王当时正在守孝穿丧服,所以作白甲。[4] 禽:通“擒”。[5] 三国:指智伯和韩、魏。[6] 赵襄主:赵襄子,名毋恤,春秋末期晋国大夫。[7] 晋阳:地名,位于今山西大部与河北西南地区,地跨黄河两岸。后被晋国大夫韩、赵、魏所分。[8] 钻龟筮:指一种古代的占卜术。[9] 占兆:指占卜问吉凶。[10] 昧死:冒着被处死的危险。存韩第二韩事[1] 秦三十余年,出则为扞[2] 蔽[3] ,入则为席荐[4] 。秦特出锐师取地而韩随之,怨悬于天下,功归于强秦。且夫韩入贡职,与郡县无异也。今臣窃闻贵臣之计,举兵将伐韩。夫赵氏聚士卒,养从徒,欲赘[5] 天下之兵,明秦不弱则诸侯必灭宗庙,欲西面行其意,非一日之计也。今释赵之患,而攘[6] 内臣之韩,则天下明赵氏之计矣。【注释】[1] 事:动词,侍奉之意。[2] 扞:通“捍”,保卫、抵御。[3] 蔽:遮住,庇护。[4] 席荐:草席和生垫,这里引申为侍奉的意思。[5] 赘:通“缀”,连缀,联合。[6] 攘:努力去除,排斥。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守备,戒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拔一城而退,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韩叛,则魏应之,赵据齐以为原,如此,则以韩、魏资赵假齐以固其从,而以与争强,赵之福而秦之祸也。夫进而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则陷锐之卒勤于野战,负任之旅[1] 罢于内攻,则合群苦弱[2] 以敌而共二万乘,非所以亡韩之心也。均[3] 如贵臣之计,则秦必为天下兵质矣。陛下虽以金石相弊[4] ,则兼天下之日未也。【注释】[1] 负任之旅:负责后勤供给的运输队伍。[2] 合群苦弱:指秦国召集的部队。[3] 均:平均、平等,这里用为依照、同意的意思。[4] 弊:通“敝”,破旧、破损。这里指寿命。今贱臣之愚计:使人使荆,重币[1] 用事之臣,明赵之所以欺秦者;与魏质以安其心,从韩而伐赵,赵虽与齐为一,不足患也。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是我一举二国有亡形,则荆、魏又必自服矣。故曰:“兵者,凶器也。不可不审用也。”以秦与赵敌衡[2] ,加以齐,今又背韩,而未有以坚荆、魏之心[3] 。夫一战而不胜,则祸构矣。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转秦强弱,在今年耳。且赵与诸侯阴谋[4] 久矣。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伐之心,至殆也。见二疏[5] ,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之幸熟图之!攻伐而使从者间焉,不可悔也。【注释】[1] 币:原指重金,此处作动词,收买的意思。[2] 衡:衡量,轻重。[3] 坚荆、魏之心:坚定楚国、魏国与秦国联合的决心。[4] 阴谋:私下谋划。[5] 二疏:二次疏忽。诏[1] 以韩客之所上书,书言“韩之未可举”,下臣斯。臣斯甚以为不然。秦之有韩,若人之有腹心之病也。虚处则[2] 然,若居湿地,著而不去,以极走,则发矣。夫韩虽臣于秦,未尝不为秦病,今若有卒报[3] 之事,韩不可信也。秦与赵为难,荆苏[4] 使齐,未知何如。以臣观之,则齐、赵之交未必以荆苏绝也;若不绝,是悉秦而应二万乘也。夫韩不服秦之义而服于强也,今专于齐、赵,则韩必为腹心之病而发矣。韩与荆有谋,诸侯应之,则秦必复见崤塞[5] 之患。非之来也,未必不以其能存韩也,为重于韩也。辩说属辞,饰非诈谋,以钓利于秦,而以韩利窥陛下。夫秦、韩之交亲,则非重矣,此自便之计也。【注释】[1] 诏:诏书,指君主下达指示和命令的文书。[2] :通“骇”,此处形容内心惊恐,不安。[3] 卒报:卒,通“猝”,急赴。[4] 荆苏:人名,曾奉命出使齐国,力劝齐国与赵国绝交。[5] 崤塞:这里指崤山关口,即指函谷关,秦国的战略要地。崤,山名,位于今河南洛宁北。臣视非之言,文其淫[1] 说,靡[2] 辩才甚。臣恐陛下淫非之辩而听其盗心,因不详察事情。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3] 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4] 也。因令象武[5] 发东郡之卒,窥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6] 。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无忽。秦遂遣斯使韩也。【注释】[1] 淫:多,过度。[2] 靡:奢华,丰富。[3] 内:通“纳”,扣留。[4] 深割:吞并大块的土地。[5] 象武:应是“蒙武”形近之误。蒙武,秦国大将蒙恬的父亲。[6] 忠计:忠于秦国的计议,这里也指被秦国的武力所震慑。李斯往诏韩王,未得见,因上书曰:“昔秦、韩戮[1] 力一意,以不相侵,天下莫敢犯,如此者数世矣。前时五诸侯尝相与共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居中国,地不能满千里,而所以得与诸侯班位于天下,君臣相保者,以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先时五诸侯[2] 共伐秦,韩反与诸侯先为雁行,以向秦军于关下矣。诸侯兵困力极,无奈何,诸侯兵罢。杜仓[3] 相秦,起兵发将以报天下之怨,而先攻荆。荆令尹患之,曰:‘夫韩以秦为不义,而与秦兄弟[4] 共苦天下。已又背秦,先为雁行以攻关。韩则居中国,展转不可知。’天下共割韩上地十城以谢秦,解其兵。夫韩尝一背秦而国迫地侵,兵弱至今。所以然者,听奸臣之浮说,不权事实,故虽杀戮奸臣,不能使韩复强。【注释】[1] 戮:并力,合力。[2] 五诸侯:魏、赵、韩、宋、齐五国。[3] 杜仓:人名,一作“士仓”,秦昭襄王时在秦国担任宰相。[4] 兄弟:结盟、联合的意思。“今赵欲聚兵士卒,以秦为事,使人来借道,言欲伐秦,其势必先韩而后秦。且臣闻之:‘唇亡则齿寒。’夫秦、韩不得无同忧,其形可见。魏欲发兵以攻韩,秦使人将使者于韩。今秦王使臣斯来而不得见,恐左右袭曩[1] 奸臣之计,使韩复有亡地之患。臣斯不得见,请归报,秦韩之交必绝矣。斯之来使,以奉秦王之欢心,愿效便计,岂陛下所以逆贱臣者邪?臣斯愿得一见,前进道愚计,退就菹[2] 戮,愿陛下有意焉。今杀臣于韩,则大王不足以强;若不听臣之计,则祸必构矣。秦发兵不留行,而韩之社稷忧矣。臣斯暴身于韩之市,则虽欲察贱臣愚忠之计,不可得已。边鄙残,国固守,鼓铎[3] 之声于耳,而乃用臣斯之计,晚矣。且夫韩之兵于天下可知也,今又背强秦。夫弃城而败军,则反掖之寇必袭城矣。城尽则聚散,聚散则无军矣。城固守,则秦必兴兵而围王一都,道不通,则难必谋,其势不救,左右计之者不用,愿陛下熟图之。若臣斯之所言有不应事实者,愿大王幸使得毕辞于前,乃就吏诛不晚也。秦王饮食不甘,游观不乐,意专在图赵,使臣斯来言,愿得身见,因急于陛下有计也。今使臣不通,则韩之信未可知也,夫秦必释赵之患而移兵于韩,愿陛下幸复察图之,而赐臣报决。”【注释】[1] 曩:从前,过去。[2] 菹:古代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3] 铎:本义指一种响器,木舌铜铃,为周朝宣布政教法令时或有战事时召集众人所用。这里指军队集合的响器之意。 [image \"DZLGZ-380.邹忌鼓琴取相1\" file=Image00083.jpg] 邹忌讽齐王纳谏“文死谏、武死战”,可谓伴君如伴虎。战国时期齐国谋士邹忌,巧妙地将自己的妻、妾、客人与威王的宫妇、群臣、邻国进行类比,轻而易举地让齐王明白确实受了蒙蔽。展现了高超的谈话技巧。难言第三臣非非难言也,所以难言者:言顺比滑泽,洋洋纚纚然[1] ,则见以为华而不实;敦祗恭厚,鲠固慎完,则见以为掘而不伦[2] ;多言繁称,连类比物,则见以为虚而无用;总微说约,径省而不饰,则见以为刿而不辩[3] ;激急亲近,探知人情,则见以为谮为不让;闳大广博,妙远不测[4] ,则见以为夸而无用;家计小谈,以具数言,则见以为陋;言而近世,辞不悖逆,则见以为贪生而谀上;言而远俗,诡躁人间,则见以为诞;捷敏辩给,繁于文采,则见以为史;殊释文学,以质信言,则见以为鄙;时称诗书,道法往古,则见以为诵。此臣非之所以难言而重患也。【注释】[1] 纚纚然:很有条理、有规矩的样子。[2] 掘而不伦:笨拙而不成体统。掘,通“拙”。[3] 刿而不辩:锋芒毕露而不擅辩说。[4] 妙远不测:深远而不可捉摸。妙,通“眇”,高远。故度量虽正,未必听也;义理虽全,未必用也。大王若以此不信,而小者以为毁訾诽谤,大者患祸灾害死亡及其身。故子胥[1] 善谋而吴戮之,仲尼善说而匡围之,管夷吾实贤而鲁囚之。故此三大夫岂不贤哉?而三君[2] 不明也。上古有汤,至圣也;伊尹[3] ,至智也。夫至智说至圣,然且七十说而不受,身执鼎俎为庖宰,昵近习亲,而汤乃仅知其贤而用之。故曰:以至智说至圣,未必至而见受,伊尹说汤是也;以智说愚必不听,文王说纣是也。故文王说纣而纣囚之;翼侯[4] 炙;鬼侯腊,比干剖心;梅伯醢[5] ;夷吾束缚;而曹羁奔陈[6] ;伯里子道乞;傅说转鬻;孙子膑脚于魏;吴起[7] 抆泣于岸门,痛西河之为秦,卒枝解于楚;公叔痤言国器反为悖;公孙鞅奔秦;关龙逄斩;苌弘分胣;尹子阱于棘;司马子期死而浮于江;田明辜射;宓子贱[8] 、西门豹不斗而死人手;董安于[9] 死而陈于市;宰予不免于田常;范雎[10] 折胁于魏。此十数人者,皆世之仁贤忠良有道术之士也,不幸而遇悖乱暗惑之主而死。然则虽贤圣不能逃死亡避戮辱者,何也?则愚者难说也,故君子难言也。且至言忤于耳而倒于心,非贤圣莫能听,愿大王熟察之也。【注释】[1] 子胥:伍子胥,名员,军事家,春秋时期楚国人,曾任吴国大夫。[2] 三君:指的是当时鲁国的国君、吴王夫差和匡地的行政长官。[3] 伊尹:商汤的相,曾在商汤建国时发挥巨大作用。[4] 翼侯:鄂侯,商纣王的臣子,因进谏商纣王而被烧死。[5] 梅伯:商纣王的臣子,因屡次进谏商纣王而被剁成肉酱。[6] 曹羁奔陈:戎入侵曹国时,大夫曹羁曾劝曹伯宜守不宜攻,曹伯不听,战败而死,后曹羁奔逃陈国。[7] 吴起:魏国将领,后至楚国任令尹,楚悼王死后被杀。[8] 宓子贱:鲁国人,孔子的学生,曾在鲁国做官。[9] 董安于:赵简子家臣,守卫晋阳。[10] 范雎:字叔,战国时期魏国人。在魏国时,他曾受人陷害被打断肋骨,后来到达秦国,更名换姓后受封。爱臣第四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1] 位;主妾无等,必危嫡子[2] ;兄弟不服,必危社稷。臣闻千乘之君[3] 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4] 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败也。将相之管主而隆家[5] ,此君人者所外也。万物莫如身之至贵也,位之至尊也,主威之重,主势之隆也。此四美者,不求诸外,不请于人,议之而得之矣。故曰:人主不能用其富,则终于外也。此君人者之所识也。【注释】[1] 主:在春秋战国时期,妾通常称妻为主母。主妾即是妻妾。[2] 嫡子:指由正妻所生的长子,简称“嫡”。[3] 乘:古时候常把一车四马称为一乘。[4] 徙其民:夺取君王治下的民众。[5] 隆家:使私家兴盛、强大。昔者纣之亡,周之卑,皆从诸侯之博大也;晋之分也,齐之夺[1] 也,皆以群臣之太富也。夫燕、宋之所以弑其君者,皆此类也。故上比之殷、周,中比之燕、宋,莫不从此术也。是故明君之蓄[2] 其臣也,尽之以法,质[3] 之以备。故不赦死,不宥[4] 刑,赦死宥刑,是谓威淫,社稷将危,国家偏威。是故大臣之禄虽大,不得借威城市;党与虽众,不得臣士卒。故人臣处国无私朝,居军无私交,其府库不得私贷于家。此明君之所以禁其邪。是故不得四从[5] ,不载奇兵;非传非遽[6] ,载奇兵革,罪死不赦。此明君之所以备不虞[7] 者也。【注释】[1] 齐之夺:公元前481年,齐国大臣陈恒弑简公,控制齐国政权,史称“田氏代齐”。[2] 蓄:通“畜”,这里是豢养的意思。[3] 质:正,这里指用正确的方法。[4] 宥:赦免、宽恕。[5] 四从:四匹马拉的车作为随从。四,通“驷”。[6] 遽:传送紧急文件的快马。[7] 不虞:想象不到的事情。这里指大臣的反叛。主道第五道者,万物之始,是非之纪也。是以明君守始以知万物之源,治纪以知善败之端。故虚静以待,令名自命也,令事自定也。虚则知实之情,静则知动者[1] 正。有言者自为名,有事者自为形,形名参同,君乃无事焉,归之其情。故曰:君无见其所欲,君见其所欲,臣自将雕琢[2] ;君无见其意,君见其意,臣将自表异。故曰:去好去恶,臣乃见素[3] ;去旧去智,臣乃自备。故有智而不以虑,使万物知其处[4] ;有贤而不以行,观臣下之所因;有勇而不以怒,使群臣尽其武。是故去智而有明,去贤而有功,去勇而有强。群臣守职,百官有常,因能而使之,是谓习常。故曰:寂乎其无位而处,漻乎[5] 莫得其所。明君无为于上,群臣竦惧乎下。明君之道,使智者尽其虑,而君因以断事,故君不穷于智;贤者敕其材[6] ,君因而任之,故君不穷于能;有功则君有其贤,有过则臣任其罪,故君不穷于名。是故不贤而为贤者师,不智而为智者正。臣有其劳,君有其成功,此之谓贤主之经也。【注释】[1] 者:通“诸”,之。[2] 雕琢:假装,伪饰。这里指精心粉饰言行的行为。[3] 素:本色,这里是实情的意思。[4] 处:办理、治理之意。[5] 漻乎:寥廓,空旷高远的样子。漻,通“寥”。[6] 敕其材:鼓励他们贡献自己的才能。勅,勉励、鼓励。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变勿更,以参合阅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则万物皆尽。函掩[1] 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2] ;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3] 同之,谨执其柄而固握之。绝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谨其闭,不固其门,虎乃将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贼乃将生。弑其主,代其所,人莫不与[4] ,故谓之虎。处其主之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5] ,故谓之贼。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6] ,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是故人主有五壅[7] :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以独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注释】[1] 函掩:掩盖、包涵。函,通“含”,包含。[2] 原:根本、根源。[3] 稽:核对、考核。[4] 与:这里为跟着、随从的意思。[5] 忒:谬误、差错、过失。[6] 刑名:形名,原指形体(或实际)和名称,名为法令、言论的意思。刑名即名实。[7] 壅:遮蔽,蒙蔽。人主之道,静退以为宝。不自操事而知拙与巧,不自计虑而知福与咎。是以不言而善应,不约而善增。言已应,则执其契[1] ;事已增,则操其符[2] 。符契之所合,赏罚之所生也。故群臣陈其言,君以其言授其事,事以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诛。明君之道,臣不得陈言而不当。是故明君之行赏也,暧乎如时雨,百姓利其泽;其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故明君无偷赏,无赦罚。赏偷则功臣堕[3] 其业,赦罚则奸臣易为非。是故诚有功,则虽疏贱必赏;诚有过,则虽近爱必诛。疏贱必赏,近爱必诛,则疏贱者不怠,而近爱者不骄也。【注释】[1] 契:古时的一种凭证。在器物上刻字,分成两半,当事人各持一部分,验证时将其结合。[2] 符:古时调兵遣将时的凭证。[3] 堕:放松、懈怠。" }, { "index": 232, "volume_number": "卷232", "content": "二有度第六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荆庄王并国二十六,开地三千里;庄王之氓[1] 社稷也,而荆以亡。齐桓公并国三十,启地三千里;桓公之氓社稷也,而齐以亡。燕昭王以河为境,以蓟[2] 为国,袭涿、方城,残齐[3] ,平中山[4] ,有燕者重,无燕者轻;襄王之氓社稷也,而燕以亡。魏安釐王攻燕救赵,取地河东[5] ,攻尽陶、卫之地;加兵于齐,私平陆之都;攻韩拔管[6] ,胜于淇下;睢阳之事,荆军老而走;蔡、召陵之事,荆军破;兵四布于天下,威行于冠带之国;安釐王死而魏以亡。故有荆庄、齐桓公,则荆、齐可以霸;有燕昭、魏安釐,则燕、魏可以强。今皆亡国者,其群臣官吏皆务所以乱而不务所以治也。其国乱弱矣,又皆释国法而私其外,则是负薪而救火也,乱弱甚矣!【注释】[1] 氓:通“泯”,这里是灭、死的意思。[2] 蓟:地名,燕国的都城,位于今北京西南。[3] 残齐:攻破齐国。燕昭王二十八年(前284)燕国联合秦、赵、魏、韩等国攻打齐国,燕国大将乐毅攻破齐国。[4] 平中山:平定中山国。燕昭王十七年(前295),燕国协助赵国平定了中山国。[5] 取地河东:指前257-前256年,魏公子无忌在河东击败秦军,夺回失地。[6] 攻韩拔管:魏公子无忌出兵攻打韩国管地一事。管,地名,位于今河南郑州。故当今之时,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国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则兵强而敌弱。故审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则主不可欺以诈伪;审得失有权衡之称者,以听远事,则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轻重。今若以誉进能,则臣离上而下比周;若以党举官,则民务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国乱。以誉为赏,以毁为罚也,则好赏恶罚[1] 之人,释公行,行私术,比周以相为也。忘主外交,以进其与,则其下所以为上者薄矣。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无功。忠臣之所以危死而不以其罪,则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则奸臣进矣。此亡之本也。若是,则群臣废法而行私重,轻公法矣。数至能人之门,不一至主之廷;百虑私家之便,不一图主之国。属数虽多,非所以尊君也;百官虽具,非所以任国也。然则主有人主之名,而实托于群臣之家也。故臣曰:亡国之廷无人焉。廷无人者,非朝廷之衰也。家务相益,不务厚国;大臣务相尊,而不务尊君;小臣奉禄养交,不以官为事。此其所以然者,由主之不上断于法,而信下为之也。故明主使法择人,不自举也;使法量功,不自度也。能者不可弊[2] ,败者不可饰,誉者不能进,非[3] 者弗能退,则君臣之间明辩而易治,故主雠[4] 法则可也。【注释】[1] 好赏恶罚:喜欢奖赏,讨厌惩罚。好,喜欢。恶,讨厌。[2] 弊:通“蔽”,遮蔽,隐身。[3] 非:通“诽”,诋毁,诽谤。[4] 雠:用,运用。贤者之为人臣,北面委质[1] ,无有二心。朝廷不敢辞贱,军旅不敢辞难;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为人臣者,譬之若手,上以修头,下以修足;清暖寒热,不得不救;镆铘传体[2] ,不敢弗搏。无私贤哲之臣,无私事能之士。故民不越乡而交,无百里之慼[3] 。贵贱不相逾,愚智提衡而立,治之至也。今夫轻爵禄,易去亡,以择其主,臣不谓廉。诈说逆法,倍主强谏[4] ,臣不谓忠。行惠施利,收下为名,臣不谓仁。离俗隐居,而以诈非上,臣不谓义。外使诸侯,内耗其国,伺其危险之陂,以恐其主曰:“交非我不亲,怨非我不解,”而主乃信之,以国听之,卑主之名以显其身,毁国之厚以利其家,臣不谓智。此数物者,险世之说也,而先王之法所简也。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从王之指[5] ;无或作恶,从王之路。”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废私术,专意一行,具[6] 以待任。【注释】[1] 北面委质:向北面的君主行礼。委质,初次见面想尊重献礼的意思。质,通“贽”,礼物。[2] 镆铘传体:剑逼近身体。镆铘,一作“莫邪”,古代名剑。傅,通“附”,逼近,靠近。[3] 慼:通“戚”,亲戚,家属。[4] 倍主强谏:违背君主的意愿,强行进谏。倍,通“背”,违背。[5] 从王之指:顺从君主的旨意。[6] 具:通“俱”,全部,完全。夫为人主而身察百官,则日不足,力不给。且上用目,则下饰观;上用耳,则下饰声;上用虑,则下繁辞。先王以三者为不足,故舍己能而因法数,审赏罚。先王之所守要[1] ,故法省而不侵。独制四海之内,聪智不得用其诈,险躁不得关其佞,奸邪无所依。远在千里外,不敢易其辞;势在郎中[2] ,不敢蔽善饰非;朝廷群下,直凑单微,不敢相逾越。故治不足[3] 而日有余,上之任势使然也。【注释】[1] 要:方法,要领。[2] 郎中:古时君主的侍从,多负责通报和警卫工作。[3] 治不足:没有过多的事情要做,意思是办事不费力。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渐以往,使人主失端,东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1] 以端朝夕[2] 。故明主使其群臣不游意于法之外,不为惠于法之内,动无非法。峻法,所以禁过外私也;严刑,所以遂令惩下也。威不贰错[3] ,制不共门。威制共,则众邪彰矣;法不信,则君行危矣;刑不断,则邪不胜矣。故曰:巧匠目意中绳[4] ,然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故绳直而枉木斫,准夷而高科削,权衡县而重益轻,斗石[5] 设而多益少。故以法治国,举措而已矣。法不阿贵,绳不挠曲。法之所加,智者弗能辞,勇者弗敢争。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故矫上之失,诘下之邪,治乱决缪,绌羡齐非,一民之轨,莫如法。厉官威民,退淫殆,止诈伪,莫如刑。刑重,则不敢以贵易贱;法审,则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则主强而守要,故先王贵之而传之。人主释法用私,则上下不别矣。【注释】[1] 司南:古代测量方向的仪器。[2] 朝夕,本意指早上和晚上,这里指东西两个方向。[3] 威不贰错:威势不能两方面一起树立。贰,指君臣两方面。错,通“措”。[4] 中绳:合乎绳墨。绳,木匠拉直的墨线。[5] 斗石:古代计量容量单位,十斗为一石。二柄第七明主之所导制其臣者,二柄而已矣。二柄者,刑、德[1] 也。何谓刑德?曰:杀戮之谓刑,庆赏之谓德。为人臣者畏诛罚而利庆赏,故人主自用其刑德,则群臣畏其威而归其利矣。故世之奸臣则不然,所恶则能得之其主而罪之,所爱则能得之其主而赏之。今人主非使赏罚之威利出于己也,听其臣而行其赏罚,则一国之人皆畏其臣而易其君,归其臣而去其君矣,此人主失刑德之患也。夫虎之所以能服狗者,爪牙也,使虎释其爪牙而使狗用之,则虎反服于狗矣。人主者,以刑德制臣者也,今君人者释其刑德使臣用之,则君反制于臣矣。故田常上请爵禄而行之群臣,下大斗斛而施于百姓,此简公失德而田常用之也,故简公见弑[2] 。子罕[3] 谓宋君[4] 曰:“夫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刑罚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宋君失刑而子罕用之,故宋君见劫。田常徒[5] 用德而简公弑,子罕徒用刑而宋君劫。故今世为人臣者兼刑德而用之,则是世主之危甚于简公、宋君也。故劫杀拥蔽之主,兼失刑德而使臣用之,而不危亡者,则未尝有也。【注释】[1] 德:恩德,奖赏。[2] 弑:古时常把臣下杀死君主或者子女杀死父母称为弑。[3] 子罕:战国时期皇喜氏,姓戴,名喜,字子罕。曾任宋国司城。他在公元前370年废掉宋桓侯,夺取了宋国政权。[4] 宋君:指宋桓侯,战国时宋国的国君。又称“辟公”,子姓,名兵,或作“璧兵”“辟兵”。[5] 徒:这里用为独、仅仅之意。人主将欲禁奸,则审合刑[1] 名;刑名者,言与事也。为人臣者陈而言,君以其言授之事,专以其事责其功。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则赏;功不当其事,事不当其言,则罚。故群臣其言大而功小者则罚,非罚小功也,罚功不当名也。群臣其言小而功大者亦罚,非不说于大功也,以为不当名也害甚于有大功,故罚。昔者韩昭侯醉而寝,典冠者见君之寒也,故加衣于君之上。觉寝而说[2] ,问左右曰:“谁加衣者?”左右对曰:“典冠。”君因兼罪典衣杀典冠。其罪典衣,以为失其事也;其罪典冠,以为越其职也。非不恶寒也,以为侵官之害甚于寒。故明主之畜臣,臣不得越官而有功,不得陈言而不当。越官则死,不当则罪。守业其官,所言者贞也,则群臣不得朋党相为[3] 矣。【注释】[1] 刑:通“形”,事实。[2] 说:通“悦”,下文“觉而说”与此相同。[3] 相为:这里指互相包庇,谋取私利。人主有二患:任贤,则臣将乘于贤以劫其君;妄[1] 举,则事沮不胜。故人主好贤,则群臣饰行以要[2] 君欲,则是群臣之情不效;群臣之情不效[3] ,则人主无以异其臣矣。故越王[4] 好勇而民多轻死;楚灵王[5] 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齐桓公[6] 妒而好内,故竖刁[7] 自宫以治内;桓公好味,易牙[8] 蒸其子首而进之;燕子哙[9] 好贤,故子之[10] 明不受国。故君见恶,则群臣匿端;君见好,则群臣诬能。人主欲见,则群臣之情态得其资矣。故子之托于贤以夺其君者也,竖刁、易牙因君之欲以侵其君者也。其卒子哙以乱死,桓公虫流出户而不葬。此其故何也?人君以情借臣之患也。人臣之情非必能爱其君也,为重利之故也。今人主不掩其情,不匿其端,而使人臣有缘以侵其主,则群臣为子之、田常[11] 不难矣。故曰:“去好去恶,群臣见素。”群臣见素,则大君不蔽矣。【注释】[1] 妄:张扬,狂妄。这里指胡乱、恣意的意思。[2] 要:迎合,满足。[3] 效:呈现,显示。[4] 越王:指春秋末期越国的君主勾践,他被吴国击败后,卧薪尝胆十年,最终将吴国灭掉。[5] 楚灵王:也称楚荆王,春秋时期楚国君主。[6] 齐桓公:春秋时齐国国君,春秋五霸之一,本姓姜,名小白。[7] 竖刁:齐桓公的僮仆,他与易牙都是桓公宠幸的近臣。齐桓公死后,诸子争立,二人专权为乱。[8] 易牙:易牙是齐桓公时一位善烹调的人,后与竖刁为虐。[9] 燕子哙:战国时期燕国的国君,在位三年,后让位于相国子之,随后兵乱,他与子之都被杀害。[10] 子之:燕国的宰相,办事果断干脆,善于监督考核臣属。[11] 田常:一名田成子,又名田恒。春秋时代齐国人,齐简公时专擅朝政,以大斗出贷,以小斗收进,借此收买人心。简公四年,杀简公,拥立平公,自任丞相,齐国之政尽归田氏。扬权第八天有大命[1] ,人有大命。夫香美脆味,厚酒肥肉,甘口而疾[2] 形;曼理皓齿,说情而捐精。故去甚去泰[3] ,身乃无害。权不欲见,素无为也。事在四方,要[4] 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虚而待之,彼自以之。四海既藏,道阴见阳。左右[5] 既立,开门而当[6] 。勿变勿易,与二俱行。行之不已,是谓履理也。【注释】[1] 命:天命、命运,这里指自然界的法则、规律。[2] 疾:古时候轻微的患症称疾,重的患症称病。[3] 泰:通“太”,过于、过分。[4] 要:机要,纲要。[5] 左右:指辅政大臣,一说指文事和武备。[6] 开门而当:广开耳目听取信息。开门,打开耳目等感官。当,获得、接受。夫物者有所宜[1] ,材者有所施,各处其宜,故上无为。使鸡司夜,令狸执鼠,皆用其能,上乃无事。上有所长,事乃不方[2] 。矜[3] 而好能,下之所欺;辩惠[4] 好生,下因其材。上下易用,国故不治。【注释】[1] 宜:合适、应该。[2] 方:方法,办法。[3] 矜:矜持,自夸。[4] 惠:通“慧”,聪慧、聪明。用一之道,以名为首。名正物定,名倚[1] 物徙[2] 。故圣人执一以静,使名自命,令事自定。不见其采,下故素正。因而任之,使自事之;因而予之,彼将自举之;正与处之,使皆自定之。上以名举之,不知其名,复修其形。形名参[3] 同,用其所生。二者诚信,下乃贡[4] 情。【注释】[1] 倚:倾斜,偏斜。[2] 徙:本意指步行,迁移。这里指游移不定的意思。[3] 参:相配,配合。[4] 贡:进贡,贡献。谨修所事,待命于天。毋失其要,乃为圣人。圣人之道,去智与巧,智巧不去,难以为常。民人用之,其身多殃,主上用之,其国危亡。因天之道,反形之理,督[1] 参鞠[2] 之,终则有始。虚以静后,未尝用己。凡上之患,必同其端。信而勿同,万民一从。【注释】[1] 督:察看、督促,这里有监督之意。[2] 鞠:通“鞫”,查问,审核。夫道者,弘大而无形;德[1] 者,核[2] 理而普至。至于群生,斟酌用之,万物皆盛[3] ,而不与其宁。道者,下周于事,因稽而命,与时生死。参名异事,通一同情。故曰:道不同于万物,德不同于阴阳,衡不同于轻重,绳不同于出入,和不同于燥湿,君不同于群臣。-凡此六者,道之出也。道无双,故曰一。是故明君贵独道之容[4] 。君臣不同道,下以名祷[5] ,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参同,上下和调也。【注释】[1] 德:指客观规律。[2] 核:包含,内含。[3] 盛:容纳,吸收。[4] 容:模式,样式。[5] 祷:祈求,期望。凡听之道,以其所出,反以为之入。故审名以定位,明分以辩类。听言之道,溶[1] 若甚醉。唇乎齿乎,吾不为始乎;齿乎唇乎,愈惛惛[2] 乎。彼自离之,吾因以知之。是非辐凑,上不与构[3] 。虚静无为,道之情也;叁伍[4] 比物,事之形也。叁之以比物,伍之以合虚。根干不革,则动泄[5] 不失矣。动之溶[6] 也,无为而攻之。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上不与共之,民乃宠之;上不与义之,使独为之。上固闭内扃,从室视庭[7] ,咫尺[8] 已具,皆之其处。以赏者赏,以刑者刑。因其所为,各以自成。善恶必及,孰敢不信?规矩既设,三隅乃列。【注释】[1] 溶:通“容”,容貌,样子。[2] 惛:通“昏”,这里指昏乱糊涂的意思。[3] 构:议论,解释。[4] 叁伍:言多而错杂,意思是将多方面的情况放在一起加以对比。叁,即参,原意参两。[5] 泄:假借为“歇”。本意为停歇。这里引申为不摇动之意。[6] 溶:通“搈”,动词,也作“容”,即动容、动荡之意。[7] 从室视庭:从室内向庭院中观望,比喻“道阴见阳”。[8] 咫尺:比喻距离很近。咫,古代八寸为咫。主上不神,下将有因;其事不当,下考[1] 其常[2] 。若天若地,是谓累[3] 解;若地若天,孰疏孰亲?能象天地,是谓圣人。欲治其内,置而勿亲;欲治其外,官置一人[4] ;不使自恣[5] ,安得移并?大臣之门,唯恐多人。凡治之极,下不能得。周合刑名,民乃守职;去此更求,是谓大惑;猾民愈众,奸邪满侧。故曰:毋富人而贷焉,毋贵人而逼焉,毋专信一人而失其都国焉。腓大于股[6] ,难以趣走。主失其神,虎随其后。主上不知,虎将为狗。主不蚤止,狗益无已。虎成其群,以弑其母。为主而无臣,奚国之有!主施其法[7] ,大虎将怯;主施其刑,大虎自宁。法刑苟信,虎化为人,复反其真。【注释】[1] 考:比较,做事。[2] 常:这里是规则、制度的意思。[3] 累:危险,忧患。[4] 官:官职,官位之意。官置一人,即一官设一人,人不兼官,官不兼事。[5] 恣:这里为放纵之意。[6] 腓大于股:小腿肚大于大腿。腓,胫骨后的肉,俗称“腿肚子”。[7] 法:法令,法律。 [image \"DJTS-191十侍乱政_1\" file=Image00084.jpg] 十常侍乱政汉灵帝时,最被皇帝信任的宦官是张让、赵忠等人,他们的官职都是中常侍,被当时人称为十常侍。他们玩弄少帝于股掌之中,以至灵帝称“张常侍是我父,赵常侍是我母”。欲为其国,必伐其聚;不伐其聚,彼将聚众。欲为其地,必适其赐;不适其赐,乱人求益。彼求我予,假仇人斧,假之不可,彼将用之以伐我。黄帝[1] 有言曰:“上下一日百战。”下匿其私,用试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宝也;党与之具,臣之宝也。臣之所不弑其君者,党与不具也。故上失扶[2] 寸,下得寻[3] 常。有国之君,不大其都;有道之臣,不贵其家;有道之君,不贵其臣。贵之富之,彼将代之。备危恐殆,急置太子,祸乃无从起。内索出圉,必身自执其度量。厚者亏之,薄者靡之。亏靡有量,毋使民比周,同欺其上。亏之若月,靡之若热。简令谨诛,必尽其罚。【注释】[1] 黄帝:古代传说中的人物,上古的圣帝明王,被尊为华夏民族的始祖。[2] 扶:古代长度计算单位,大约相当于四指并列的宽度。[3] 寻:古代长度单位的一种,八尺为寻。毋弛[1] 而弓,一栖两雄。一栖两雄,其斗[2] 。豺狼在牢[3] ,其羊不繁。一家二贵,事乃无功。夫妻持政,子无适从。【注释】[1] 弛:松弛,放松。[2] 斗:形容鸟争斗鸣叫的声音。[3] 牢:指关养牛马等牲畜的圈。为人君者,数披[1] 其木,毋使木枝扶疏;木枝扶疏,将塞公闾[2] ,私门将实,公庭将虚,主将壅圉。数披其木,无使木枝外拒[3] ;木枝外拒,将逼主处。数披其木,毋使枝大本小;枝大本小,将不胜春风;不胜春风,枝将害心[4] 。公子既众,宗室忧唫[5] 。止之之道,数披其木,毋使枝茂。木数披,党与乃离。掘其根本,木乃不神。填其汹渊,毋使水清。探其怀,夺之威。主上用之,若电若雷。【注释】[1] 披:劈开、削开,这里用修整、修剪的意思。[2] 闾:里巷的大门。公闾就是宫室的门。[3] 拒:拒绝、抵制之意,这里引申为向外生长的意思。[4] 枝将害心:树枝将损害树干。心,指树的主干。[5] 唫:困忧愁而叹息。八奸第九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术:一曰同床,何谓同床?曰:贵夫人,爱孺子,便僻[1] 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托于燕处之虞[2] ,乘醉饱之时,而求其所欲,此必听之术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使惑其主,此之谓“同床”。二曰在旁。何谓在旁?曰:优笑侏儒[3] ,左右近习,此人主未命而唯唯,未使而诺诺,先意承旨,观貌察色以先主心者也。此皆俱进俱退,皆应皆对,一辞同轨以移主心者也。为人臣者内事之以金玉玩好,外为之行不法,使之化其主,此之谓“在旁”。三曰父兄。何谓父兄?曰:侧室公子[4] ,人主之所亲爱也;大臣廷吏,人主之所与度计也。此皆尽力毕议,人主之所必听也。为人臣者事公子侧室以音声子女,收大臣廷吏以辞言,处约言事,事成则进爵益禄,以劝其心,使犯其主,此之谓“父兄”。四曰养殃。何谓养殃?曰:人主乐美宫室台池,好饰子女狗马以娱其心,此人主之殃也。为人臣者尽民力以美宫室台池,重赋敛以饰子女狗马,以娱其主而乱其心,从其所欲,而树私利其间,此谓“养殃”。五曰民萌[5] 。何谓民萌?曰:为人臣者散公财以说民人[6] ,行小惠以取百姓,使朝廷市井皆劝誉己,以塞其主而成其所欲,此之谓“民萌”。六曰流行。何谓流行?曰:人主者,固壅其言谈,希于听论议,易移以辩说。为人臣者求诸侯之辩士,养国中之能说者,使之以语其私。为巧文之言,流行之辞,示之以利势,惧之以患害,施属虚辞以坏其主,此之谓“流行”。七曰威强。何谓威强?曰:君人者,以群臣百姓为威强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不善之。为人臣者,聚带剑之客,养必死之士,以彰其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死,以恐其群臣百姓而行其私,此之谓“威强”。八曰四方。何谓四方?曰:君人者,国小则事大国,兵弱则畏强兵。大国之所索,小国必听;强兵之所加,弱兵必服。为人臣者,重赋敛,尽府库,虚其国以事大国,而用其威求诱其君;甚者举兵以聚边境而制敛于内,薄者数内[7] 大使以震其君,使之恐惧,此之谓“四方”。凡此八者,人臣之所以道成奸,世主[8] 所以壅劫,失其所有也,不可不察焉。【注释】[1] 便僻:善于阿谀谄媚。[2] 燕处之虞:借指君主退朝后的安逸生活。燕,通“晏”,安乐。虞,通“娱”,快乐。[3] 优笑侏儒:身材矮小,并以歌舞等方式取乐君主的人。[4] 侧室公子:本意为君主嫡长子之外的儿子,这里指君主的叔伯或兄弟。[5] 民萌:民众。萌,通“氓”。[6] 说民人:讨好百姓。说,通“悦”,取悦、讨好。[7] 数内:多次引进。内,通“纳”,引进。[8] 世主:当代的君主。明君之于内也,娱其色而不行其谒,不使私请。其于左右也,使其身必责其言,不使益辞。其于父兄大臣也,听其言也必使以罚任于后,不令妄举。其于观乐玩好也,必令之有所出,不使擅进擅退,不使群臣虞其意。其于德施也,纵禁财,发坟仓[1] ,利于民者,必出于君,不使人臣私其德。其于说议也,称誉者所善,毁疵者所恶,必实其能,察其过,不使群臣相为语。其于勇力之士也,军旅之功无逾赏,邑斗之勇无赦罪,不使群臣行私财。其于诸侯之求索也,法则听之,不法则距[2] 之。所谓亡君者,非莫有其国也,而有之者皆非己有也。令臣以外为制于内,则是君人者亡也。听大国为救亡也,而亡亟于不听,故不听。群臣知不听,则不外诸侯;诸侯知不听,则不受臣之诬[3] 其君矣。【注释】[1] 坟仓:大的仓库,借指国家的粮仓。[2] 距:通“拒”,拒绝、不接受。[3] 诬:欺骗,不真实。明主之为官职爵禄也,所以进贤材[1] 劝有功也。故曰:贤材者处厚禄,任大官;功大者有尊爵,受重赏。官贤者量其能,赋禄者称其功[2] 。是以贤者不诬能以事其主,有功者乐进其业,故事成功立。今则不然,不课贤不肖[3] ,不论有功劳,用诸侯之重,听左右之谒,父兄大臣上请爵禄于上,而下卖之以收财利及以树私党。故财利多者买官以为贵,有左右之交者请谒以成重。功劳之臣不论,官职之迁失谬。是以吏偷官而外交[4] ,弃事而亲财。是以贤者懈怠而不劝,有功者隳而简其业,此亡国之风也。【注释】[1] 材:通“才”,此处为人才之意,下同。[2] 称其功:判断他的功绩。称,衡量。[3] 不肖:德才不佳,与“贤”相对。[4] 外交:和国外诸侯结交。" }, { "index": 233, "volume_number": "卷233", "content": "三十过第十十过[1] :一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2] 也。二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三曰行僻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四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3] ,则穷身之事也。五曰贪愎喜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六曰耽于女乐,不顾国政,则亡国之祸也。七曰离内远游而忽于谏士,则危身之道也。八曰过而不听于忠臣,而独行其意,则灭高名为人笑之始也。九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则削国之患也。十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注释】[1] 过:过错,错误。[2] 贼:伤害,坑害。[3] 五音:本意指古代音乐中的宫、商、角、徵、羽五种音调,此处泛指音乐。奚谓小忠?昔者楚共王[1] 与晋厉公[2] 战于鄢陵[3] ,楚师败,而共王伤其目。酣战之时,司马子反[4] 渴而求饮,竖穀阳[5] 操觞酒而进之。子反曰:“嘻!退,酒也。”穀阳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之为人也,嗜酒而甘之,弗能绝于口,而醉。战既罢,共王欲复战,令人召司马子反,司马子反辞以心疾。共王驾而自往,入其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不谷亲伤,所恃者,司马也,而司马又醉如此,是亡楚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不谷无复战矣。”于是还师而去,斩司马子反以为大戮[6] 。故竖谷阳之进酒,不以雠[7] 子反也,其心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故曰:“行小忠,则大忠之贼也。”【注释】[1] 楚共王:春秋时期楚国的君主,名审,字不谷。[2] 晋厉公:春秋时期晋国的君主,名州蒲,又名寿曼。[3] 鄢:古邑名。周国名。春秋时为郑所灭,改名鄢陵,在今河南鄢陵。[4] 司马子反:司马,古代官名,掌管军政;子反,楚公子侧,时任楚国司马。[5] 竖穀阳:年轻的侍从穀阳。竖,年轻侍从。穀阳,人名。[6] 大戮:斩首陈尸,古时的一种酷刑。[7] 雠:通“仇”,这里用作仇恨、仇怨之意。奚谓顾小利?昔者晋献公[1] 欲假道于虞[2] 以伐虢[3] 。荀息[4] 曰:“君其以垂棘[5] 之璧[6] 与屈产[7] 之乘,赂虞公,求假道焉,必假我道。”君曰:“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之骏马也。若受吾币不假之道,将奈何?”荀息曰:“彼不假我道,必不敢受我币。若受我币而假我道,则是宝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马犹取之内厩而著之外厩也。君勿忧。”君曰:“诺。”乃使荀息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赂虞公而求假道焉。虞公贪利其璧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8] 谏曰:“不可许。夫虞之有虢也,如车之有辅[9] ,辅依车,车亦依辅,虞、虢之势正是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不可,愿勿许。”虞公弗听,遂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处三年,兴兵伐虞,又克之。荀息牵马操璧而报献公,献公说曰:“璧则犹是也。虽然,马齿[10] 亦益长矣。”故虞公之兵殆而地削者何也?爱小利而不虑其害。故曰:“顾小利,则大利之残也。”【注释】[1] 晋献公:春秋时期晋国的国君,名诡诸。[2] 虞:春秋时诸侯国名,位于今山西平陆东北。[3] 虢:春秋时的诸侯国名,在今山西平陆县境。[4] 荀息:晋献公时晋国的大夫。[5] 垂棘:春秋时期晋国地名,传说盛产美玉。[6] 璧:宝玉。指平而圆,中心有孔的玉。[7] 屈产:地名。在今山西石楼东南有屈产泉。据说出名马。[8] 宫之奇:人名。虞公执政时虞国的大夫。[9] 辅:古代车轮外旁增强车辐承载力的两条直木。[10] 马齿:马的牙齿,因为马齿随年龄而长,这里比喻马的年龄。奚谓行僻?昔者楚灵王[1] 为申[2] 之会,宋太子[3] 后至,执而囚之;狎[4] 徐君[5] ;拘齐庆封[6] 。中射士[7] 谏曰:“合诸侯,不可无礼[8] ,此存亡之机也。昔者桀[9] 为有戎之会,而有缗叛之;纣为黎丘之蒐,而戎、狄叛之,由无礼也。君其图之。”君不听,遂行其意。居未期年,灵王南游,群臣从而劫之,灵王饿而死乾溪[10] 之上。故曰:“行僻自用,无礼诸侯,则亡身之至也。”【注释】[1] 楚灵王:春秋时期楚国的君主,又称楚荆王。[2] 申:西周时期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南阳北。[3] 宋太子:春秋时期宋国君主宋平公的儿子,名佐。[4] 狎:戏弄,轻慢。[5] 徐君:春秋时期徐国的君主。徐,春秋时期的诸侯国名,位于今安徽泗县。[6] 庆封:人名,春秋时齐国的卿。[7] 中射士:春秋时君主宫中的武职侍卫官。[8] 礼:礼法、礼节,这里也指等级社会的典章制度,传统习惯等等。[9] 桀:夏朝最后的一个国王,发的儿子。发病死后继位,历史上著名的暴君之一。[10] 乾溪:也写作“乾谿”,楚国地名,位于今安徽亳县东南。奚谓好音?昔者卫灵公[1] 将之晋,至濮[2] 水之上,税[3] 车而放马,设舍以宿。夜分,而闻鼓[4] 新声者而说之,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乃召师涓[5] 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其状似鬼神,子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静坐抚琴而写之。师涓明日报曰:“臣得之矣,而未习也,请复一宿习之。”灵公曰:“诺。”因复留宿。明日,已习之,遂去之晋。晋平公[6] 觞之于施夷[7] 之台,酒酣,灵公起曰:“有新声,愿请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师涓,令坐师旷[8] 之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师旷曰:“此师延之所作,与纣为靡靡之乐也。及武王[9] 伐纣,师延东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闻此声者,必于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其国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师涓鼓究[10] 之。平公问师旷曰:“此所谓何声也?”师旷曰:“此所谓清商也。”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师旷曰:“不如清徵。”公曰:“清徵可得而闻乎?”师旷曰:“不可,古之听清徵者,皆有德义之君也,今吾君德薄,不足以听。”平公曰:“寡人之所好者音也,愿试听之。”【注释】[1] 卫灵公:春秋时期卫国君主,名元。[2] 濮:古代水名,位于在今河南东北部,现在已不存。[3] 税:通“脱”,这里指卸下之意。[4] 鼓:泛指敲击,弹奏。[5] 师涓:人名,卫灵公的乐官。[6] 晋平公:春秋时期晋国君主,名彪。[7] 施夷:晋国地名,位于今山西曲沃西。[8] 师旷:春秋时代晋国的著名乐师。[9] 武王:周朝的开国君主,周文王之子。[10] 究:到底,完结。师旷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鹤二八[1] ,道南方来,集于郎门之垝[2] 。再奏之,而列。三奏之,延颈而鸣,舒翼而舞。音中宫商之声,声闻于天。平公大说,坐者皆喜。平公提觞而起为师旷寿,反坐而问曰:“音莫悲于清徵乎?”师旷曰:“不如清角。”平公曰:“清角可得而闻乎?”师旷曰:“不可。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驾象车而六蛟龙,毕方[3] 并鎋[4] ,蚩尤[5] 居前,风伯[6] 进扫,雨师[7] 洒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腾蛇[8] 伏地,凤皇覆上,大合鬼神,作为清角。今吾君德薄,不足听之;听之,将恐有败。”平公曰:“寡人老矣,所好者音也,愿遂听之。”师旷不得已而鼓之。一奏之,有玄云从西北方起;再奏之,大风至,大雨随之,裂帷幕,破俎豆,隳廊瓦,坐者散走。平公恐惧,伏于廊室之间。晋国大旱,赤地三年。平公之身遂癃[9] 病。故曰:“不务听治,而好五音不已,则穷身之事也。”【注释】[1] 二八:每排八只,二八即是二排。[2] 垝:通“危”,本意指廊门的顶,这里比喻高险之处。[3] 毕方:神名,传说中的木神。[4] 鎋:通“辖”。指大车轴头上穿着的小铁棍,它的作用是可以管住轮子使不脱落。[5] 蚩尤:人名。传说是古代九黎族首领,相传他以金作兵器,可以呼风唤雨,与黄帝战于涿鹿。[6] 风伯:神名,传说中的风神。[7] 雨师:神名,传说中的雨神。[8] 腾蛇:传说中的神物,一种能兴云雨的龙。[9] 癃:瘫痪病。奚谓贪愎?昔者智伯[1] 瑶率赵、韩、魏而伐范、中行,灭之。反归,休兵数年,因令人请地于韩。韩康子[2] 欲勿与,段规谏曰:“不可不与也。夫知伯之为人也,好利而骜[3] 愎。彼来请地而弗与,则移兵于韩必矣。君其与之。与之,彼狃[4] ,又将请地他国。他国且有不听,不听,则知伯必加之兵。如是,韩可以免于患而待其事之变。”康子曰:“诺。”因令使者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知伯说。又令人请地于魏,宣子[5] 欲勿与,赵葭谏曰:“彼请地于韩,韩与之。今请地于魏,魏弗与,则是魏内自强,而外怒知伯也。如弗予,其措兵于魏必矣。不如予之。”宣子“诺”。因令人致万家之县一于知伯。知伯又令人之赵请蔡[6] 、皋狼[7] 之地,赵襄子[8] 弗与,知伯因阴约韩、魏将以伐赵。【注释】[1] 智伯:人名。荀氏,名瑶,史称“智氏”、“智伯”,是智文子荀跞的孙子,春秋末期晋国六卿之一,势力最为强大。[2] 韩康子:人名,春秋时期韩国的君主。[3] 骜:通“傲”,这里引为骄傲之意。[4] 狃:习惯,习以为常。[5] 宣子:魏宣子,晋国的卿大夫,名驹,也作“魏桓子”。[6] 蔡:晋国地名,当时属于赵国。[7] 皋狼:晋国地名,位于今山西离石西北。[8] 赵襄子:人名,春秋末期赵国的卿大夫,赵简子之子。襄子召张孟谈而告之曰:“夫知伯之为人也,阳亲而阴疏。三使韩、魏,而寡人不与焉,其措兵于寡人必矣。今吾安居而可?”张孟谈曰:“夫董阏于[1] ,简主[2] 之才臣也,其治晋阳,而尹铎循之,其余教犹存,君其定居晋阳而已矣。”君曰:“诺。”乃召延陵生,令将车骑先至晋阳,君因从之。君至,而行其城郭及五官之藏。城郭不治,仓无积粟,府无储钱,库无甲兵,邑无守具。襄子惧,乃召张孟谈曰:“寡人行城郭及五官之藏,皆不备具,吾将何以应敌?”张孟谈曰:“臣闻圣人之治,藏于民,不藏于府库,务修其教不治城郭。君其出令,令民自遗三年之食,有余粟者入之仓;遗三年之用,有余钱者入之府;遗有奇人者使治城郭之缮。”君夕出令,明日,仓不容粟,府无[3] 积钱,库不受甲兵。【注释】[1] 董阏于:即董安于,春秋时期晋国人,晋卿赵鞅的家臣。[2] 简主:赵简子,赵襄子之父。[3] 无:不容之意。居五日而城郭已治,守备已具。君召张孟谈而问之曰:“吾城郭已治,守备已具,钱粟已足,甲兵有余。吾奈无箭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之垣皆以荻[1] 蒿[2] 楛[3] 楚[4] 墙之,有楛高至于丈,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试之,其坚则虽箘簬[5] 之劲弗能过也。君曰:“吾箭已足矣,奈无金何?”张孟谈曰:“臣闻董子之治晋阳也,公宫令舍之堂,皆以炼铜为柱质。君发而用之。”于是发而用之,有余金矣。号令已定,守备已具,三国之兵果至。至则乘晋阳之城,遂战。三月弗能拔。因舒军而围之,决晋阳之水以灌之,围晋阳三年。城中巢居而处,悬釜而炊,财食将尽,士大夫羸病。襄子谓张孟谈曰:“粮食匮,财力尽,士大夫羸病,吾恐不能守矣。欲以城下,何国之可下?”张孟谈曰:“臣闻之,亡弗能存,危弗能安,则无为贵智矣。君失此计者,臣请试潜行而出,见韩、魏之君。”张孟谈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齿寒。今知伯率二君而伐赵,赵将亡矣。赵亡,则二君为之次。”二君曰:“我知其然也。虽然,知伯之为人也,粗中而少亲。我谋而觉,则其祸必至矣,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而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二君因与张孟谈约三军之反,与之期日。【注释】[1] 荻: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长形,生在水边,花为紫色。[2] 蒿:植物名。这里指青蒿。[3] 楛:植物名,荆棘类植物,茎可做箭杆。[4] 楚:植物名,这里用为牡荆之意。[5] 箘簬:箣竹属、青篱竹属和亲近的属中的木本或树状禾草,可做箭干,也称箘。夜遣孟谈入晋阳,以报二君之反。襄子迎孟谈而再拜之,且恐且喜。二君以约遣张孟谈,因朝知伯而出,遇智过[1] 于辕门之外。智过怪其色,因入见知伯曰:“二君貌将有变。”君曰:“何如?”曰:“其行矜而意高,非他时之节也,君不如先之。”君曰:“吾与二主约谨矣,破赵而三分其地,寡人所以亲之,必不侵欺。兵之著于晋阳三年,今旦暮将拔之而向其利,何乃将有他心?必不然,子释勿忧,勿出于口。”明旦,二主又朝而出,复见智过于辕门。智过入见曰:“君以臣之言告二主乎?”君曰:“何以知之?”曰:“今日二主朝而出,见臣而其色动,而视属[2] 臣。此必有变,君不如杀之。”君曰:“子置勿复言。”智过曰:“不可,必杀之。若不能杀,遂亲之。”君曰:“亲之奈何?”智过曰:“魏宣子之谋臣曰赵葭,韩康子之谋臣曰段规,此皆能移其君之计。君与其二君约,破赵国因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如是则二主之心可以无变矣。”知伯曰:“破赵而三分其地,又封二子者各万家之县一。则吾所得者少,不可。”智过见其言之不听也,出,因更其族为辅氏。至于期日之夜,赵氏杀其守堤之吏而决其水灌知伯军。知伯军救水而乱,韩、魏翼而击之,襄子将卒犯其前,大败知伯之军而擒知伯。知伯身死军破,国分为三,为天下笑。故曰:“贪愎好利,则灭国杀身之本也。”【注释】[1] 智过:晋国大夫,智伯族人。[2] 属:通“瞩”,注目、注视。奚谓耽于女乐?昔者戎王[1] 使由余聘[2] 于秦,穆公[3] 问之曰:“寡人尝闻道而未得目见之也,愿闻古之明主得国失国何常以?”由余对曰:“臣尝得闻之矣,常以俭得之,以奢失之。”穆公曰:“寡人不辱而问道于子,子以俭对寡人,何也?”由余对曰:“臣闻昔者尧[4] 有天下,饭于土簋[5] ,饮于土铏[6] 。其地南至交趾[7] ,北至幽都,东西至日月之所出入者,莫不宾服[8] 。尧禅天下,虞舜[9] 受之,作为食器,斩山木而财之,削锯修其迹,流漆墨其上,输之于宫以为食器。诸侯以为益侈,国之不服者十三。【注释】[1] 戎王:古代戎族首领。[2] 聘:访问,出使。[3] 穆公:春秋时期秦国的君主,名任好。[4] 尧:中国古代的皇帝陶唐氏之号。[5] 簋:古代青铜器或陶制盛食物的容器。[6] 铏:指古代盛羹的鼎,有盖,两耳三足,较多用于祭祀。[7] 交趾:越南的古名。[8] 宾服:归服,顺从。[9] 虞舜:中国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领袖。舜禅天下而传之于禹[1] ,禹作为祭器,墨漆其外,而朱画其内,缦[2] 帛为茵,蒋[3] 席颇缘,觞酌有采,而樽[4] 俎[5] 有饰。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三十三。夏后氏没,殷人受之,作为大路[6] ,而建九旒[7] ,食器雕琢,觞酌刻镂,四壁垩[8] 墀,茵席雕文。此弥侈矣,而国之不服者五十三。君子皆知文章矣,而欲服者弥少。臣故曰俭其道也。”由余出,公乃召内史廖而告之,曰:“寡人闻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由余,圣人也,寡人患之,吾将奈何?”内史廖曰:“臣闻戎王之居,僻陋而道远,未闻中国之声。君其遗[9] 之女乐,以乱其政,而后为由余请期,以疏其谏。彼君臣有间而后可图也。”君曰:“诺。”乃使史廖以女乐二八遗戎王,因为由余请期,戎王许诺。见其女乐而说之,设酒张饮,日以听乐,终岁不迁,牛马半死。由余归,因谏戎王,戎王弗听,由余遂去之秦。秦穆公迎而拜之上卿,问其兵势与其地形。既以得之,举兵而伐之,兼国十二,开地千里。故曰:“耽于女乐,不顾国政,亡国之祸也。”【注释】[1] 禹:传说中远古时期的夏部落领袖,夏代的第一任帝王,姒姓,名文命,鲧之子。[2] 缦:形容没有花纹的丝织品。[3] 蒋:植物名,即茭白,古时称为“菰”。禾本科,菰属。[4] 樽:古代时用来盛酒的器具。[5] 俎:为供祭祀或宴会时用的四脚方形木漆盘或青铜盘等,常用来陈设牛羊肉。[6] 路:通“辂”,这里指大车。[7] 旒:指旗子下边悬垂的饰物。[8] 垩:白色的土,可用来粉饰墙壁。[9] 遗:给予,赠送。奚谓离内远游?昔者齐景公[1] 游于海而乐之,号令诸大夫曰:“言归者死。”颜涿聚[2] 曰:“君游海而乐之,奈臣有图国者何?君虽乐之,将安得?”齐景公曰:“寡人布令曰‘言归者死’,今子犯寡人之令。”援戈将击之。颜涿聚曰:“昔桀杀关龙逄[3] 而纣杀王子比干[4] ,今君虽杀臣之身,以三之可也。臣言为国,非为身也。”延颈而前曰:“君击之矣!”君乃释戈趣[5] 驾而归。至三日,而闻国人有谋不内齐景公者矣。齐景公所以遂有齐国者,颜涿聚之力也。故曰:“离内远游,则危身之道也。”【注释】[1] 齐景公:春秋时齐国的国君,名杵。[2] 颜涿聚:人名,齐国的大夫,孔子的学生。[3] 关龙逄:夏桀王的臣子,因谏诤夏桀王而被杀。[4] 比干:商代贵族,纣王叔父,官少师。相传因强谏纣王,被剖腹掏心。[5] 趣:通“促”,催促。奚谓过而不听于忠臣?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1] 天下,为五伯[2] 长,管仲佐之。管仲老,不能用事,休居于家。桓公从而问之曰:“仲父家居有病,即不幸而不起此病,政安迁之?”管仲曰:“臣老矣,不可问也。虽然,臣闻之:‘知臣莫若君,知子莫若父。’君其试以心决之。”君曰:“鲍叔牙[3] 何如?”管仲曰:“不可。鲍叔牙为人,刚愎而上悍。刚则犯民以暴,愎则不得民心,悍则下不为用。其心不惧,非霸者之佐也。”公曰:“然则竖刁何如?”管仲曰:“不可。夫人之情莫不爱其身。公妒而好内,竖刁自獖[4] 以为治内,其身不爱,又安能爱君?”公曰:“然则卫公子开方[5] 何如?”管仲曰:“不可。齐、卫之间不过十日之行,开方为事君,欲适君之故,十五年不归见其父母,此非人情也。其父母之不亲也,又能亲君乎?”公曰:“然则易牙何如?”管仲曰:“不可。夫易牙为君主味,君之所未尝食唯人肉耳,易牙蒸其子首而进之,君所知也。人之情莫不爱其子,今蒸其子以为膳于君,其子弗爱,又安能爱君乎?”【注释】[1] 匡:扶正,匡正。[2] 五伯:指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这里的五伯指春秋时期的五霸,即齐桓公、晋文公、楚庄王、吴王、越王。[3] 鲍叔牙:春秋时期齐国的大臣。[4] 獖:通“豶”,阄割。[5] 开方:人名。卫国君主的公子,在齐国做官,很受齐桓公的宠信。公曰:“然则孰可?”管仲曰:“隰朋[1] 可。其为人也,坚中而廉外,少欲而多信。夫坚中,则足以为表;廉外,则可以大任;少欲,则能临[2] 其众;多信,则能亲邻国。此霸者之佐也,君其用之。”君曰:“诺。”居一年余,管仲死,君遂不用隰朋而与竖刁。刁莅事三年,桓公南游堂阜,竖刁率易牙、卫公子开方及大臣为乱,桓公渴馁而死南门之寝公守之室,身死三月不收,虫出于户。故桓公之兵横行天下,为五伯长,卒见弑于其臣,而灭高名,为天下笑者,何也?不用管仲之过也。故曰:“过而不听于忠臣,独行其意,则灭其高名为人笑之始也。”【注释】[1] 隰朋:春秋时期齐国的大臣。[2] 临:统治,治理、驾驭。奚谓内不量力?昔者秦之攻宜阳[1] ,韩氏急。公仲朋[2] 谓韩君[3] 曰:“与国不可恃也,岂如因张仪[4] 为和于秦哉!因赂以名都而南与伐楚,是患解于秦而害交于楚也。”公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将西和秦。楚王[5] 闻之惧,召陈轸而告之曰:“韩朋将西和秦,今将奈何?”陈轸曰:“秦得韩之都一,驱其练甲,秦、韩为一以南向楚,此秦王之所以庙祠而求也,其为楚害必矣。王其趣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以奉韩,曰:‘不谷之国虽小,卒已悉起,愿大国之信意于秦也。因愿大国令使者入境视楚之起卒也。’”韩使人之楚,楚王因发车骑陈之下路[6] ,谓韩使者曰:“报韩君,言弊邑之兵今将入境矣。”使者还报韩君,韩君大悦,止公仲。公仲曰:“不可。夫以实困我者,秦也;以名救我者,楚也。听楚之虚言而轻强秦之实祸,则危国之本也。”韩君弗听,公仲怒而归,十日不朝。宜阳益急,韩君令使者趣[7] 卒于楚,冠盖相望[8] 而卒无至者。宜阳果拔,为诸侯笑。故曰:“内不量力,外恃诸侯者,则国削之患也。”【注释】[1] 宜阳:春秋时韩国地名,位于今河南宜阳。[2] 公仲朋:人名,韩国的相国。[3] 韩君:这里指韩国的君主韩宣惠王。[4] 张仪:秦惠王的相国,战国时著名的纵横家。[5] 楚王:指楚怀王。[6] 下路:指“夏路”,楚国通向中原其它国家的道路。[7] 趣:通“促”,督促、催促。[8] 冠盖相望:冠服和车盖相望于道,比喻赴楚求援的使者非常之多。奚谓国小无礼?昔者晋公子重耳[1] 出亡,过于曹[2] ,曹君袒裼[3] 而观之。厘负羁[4] 与叔瞻侍于前。叔瞻谓曹君曰:“臣观晋公子,非常人也。君遇之无礼,彼若有时反国而起兵,即恐为曹伤,君不如杀之。”曹君弗听。厘负羁归而不乐,其妻问之曰:“公从外来而有不乐之色,何也?”负羁曰:“吾闻之,有福不及,祸来连我。今日吾君召晋公子,其遇之无礼。我与在前,吾是以不乐。”其妻曰:“吾观晋公子,万乘之主也;其左右从者,万乘之相也。今穷而出亡过于曹,曹遇之无礼,此若反国,必诛无礼,则曹其首也。子奚不先自贰焉。”负羁曰:“诺”。盛黄金于壶,充之以餐,加璧其上,夜令人遗公子。公子见使者,再拜,受其餐而辞其璧。公子自曹入楚,自楚入秦。入秦三年,秦穆公召群臣而谋曰:“昔者晋献公与寡人交,诸侯莫弗闻。献公不幸离群臣,出入十年矣。嗣子不善,吾恐此将令其宗庙不祓除而社稷不血食也。如是弗定,则非与人交之道。吾欲辅重耳而入之晋,何如?”群臣皆曰:“善。”公因起卒,革车五百乘,畴骑[5] 二千,步卒五万,辅重耳入之于晋,立为晋君。重耳即位三年,举兵而伐曹矣。因令人告曹君曰:“悬叔瞻而出之,我且杀而以为大戮。”又令人告厘负羁曰:“军旅薄[6] 城,吾知子不违也。其表子之闾,寡人将以为令,令军勿敢犯。”曹人闻之,率其亲戚而保厘负羁之闾者七百余家。此礼之所用也。故曹,小国也,而迫于晋、楚之间,其君之危犹累卵也,而以无礼莅之,此所以绝世也。故曰:“国小无礼,不用谏臣,则绝世之势也。”【注释】[1] 公子重耳:春秋时期晋国国君晋献公的庶子,曾因受骊姬的祸害,被迫出亡国外,十余年后返国。[2] 曹:春秋时期诸侯国名,位于今山东定陶。[3] 袒裼:脱去上衣露出上身。这里是袒臂露身的意思。[4] 厘负羁:即僖负羁,春秋时期曹国大夫。[5] 畴骑:同样规格的马。畴,同类。[6] 薄:通“迫”,逼近,迫近。" }, { "index": 234, "volume_number": "卷234", "content": "四孤愤第十一智术之士[1] ,必远见而明察,不明察,不能烛私;能法之士[2] ,必强毅而劲直,不劲直,不能矫奸。人臣循令而从事,案[3] 法而治官,非谓重人也。重人也者,无令而擅为,亏法以利私,耗国以便家,力能得其君,此所为重人为。智术之士,明察听用,且烛重人之阴情;能法之士,劲直听用,且矫重人之奸行。故智术能法之士用,则贵重之臣必在绳之外矣。是智法之士与当涂之人,不可两存之仇也。【注释】[1] 智术之士:指懂得驭臣之术的人。[2] 能法之士:能够推行法治的人,这里借指法家人物。[3] 案:通“按”,依照、按照。当涂之人擅事要,则外内为之用矣。是以诸侯不因,则事不应,故敌国为之讼[1] ;百官不因,则业不进,故群臣为之用;郎中[2] 不因,则不得近主,故左右为之匿;学士不因,则养禄薄礼卑,故学士为之谈也。此四助者,邪臣之所以自饰也。重人不能忠主而进其仇,人主不能越四助而烛察其臣,故人主愈弊[3] 而大臣愈重。【注释】[1] 讼:通“颂”,歌颂、颂扬。[2] 郎中:官名。君主的侍从人员,负责通报等事务。战国始置,一直沿用到清朝。[3] 弊:通“蔽”,遮盖、遮挡。凡当涂者之于人主也,希不信爱也,又且习[1] 故。若夫即主心,同乎好恶,固其所自进也。官爵贵重,朋党又众,而一国为之讼。则法术之士欲干上者,非有所信爱之亲、习故之泽也;又将以法术之言,矫人主阿辟之心[2] ,是与人主相反也。处势卑贱,无党孤特。夫以疏远与近爱信争,其数不胜也;以新旅与习故争,其数不胜也;以反主意与同好恶争,其数不胜也;以轻贱与贵重争,其数不胜也;以一口与一国争,其数不胜也。法术之士,操五不胜之势,以岁数而又不得见;当涂之人,乘五胜之资,而旦暮独说于前。故法术之士奚道得进,而人主奚时得悟乎?故资必不胜,而势不两存,法术之士焉得不危?其可以罪过诬者,以公法而诛之;其不可被以罪过者,以私剑而穷之。是明法术而逆主上者,不僇[3] 于吏诛,必死于私剑矣。【注释】[1] 习:宠信,亲信。[2] 阿辟之心:偏颇之心。[3] 僇:同“戮”。杀戮、杀害。朋党比周以蔽主,言曲[1] 以便私者,必信于重人矣。故其可以功伐借者,以官爵贵之;其不可借以美名者,以外权重之。是以蔽主上而趋于私门者,不显于官爵,必重于外权矣。今人主不合参验而行诛,不待见[2] 功而爵禄,故法术之士安能蒙死亡而进其说?奸邪之臣安肯乘利而退其身?故主上愈卑,私门益尊。【注释】[1] 曲:扭曲,歪曲。[2] 见:通“现”,表现。夫越[1] 虽国富兵强,中国之主皆知无益于己也,曰:“非吾所得制也。”今有国者虽地广人众,然而人主壅蔽,大臣专权,是国为越也。智不类越,而不智不类其国,不察其类者也。人之所以谓齐亡者,非地与城亡也,吕氏[2] 弗制而田氏用之;所以谓晋亡者,亦非地与城亡也,姬氏[3] 不制而六卿[4] 专之也。今大臣执柄独断,而上弗知收,是人主不明也。与死人同病者,不可生也;与亡国同事者,不可存也。今袭迹于齐、晋,欲国安存,不可得也。【注释】[1] 越:古代国名,也称“于越”。相传始祖是夏少康庶子无佘,封于会稽。[2] 吕氏:西周初时,周武王把齐地封给开国功臣吕尚,即姜太公。此后齐国为吕尚后代世袭,所以齐国也称吕氏之国。[3] 姬氏:黄帝的姓。因周成王封其弟于晋,周人称其为黄帝之后,为姬姓,所以称姬氏。[4] 六卿:春秋时晋国的范、中行、知、赵、韩、魏六大家族,世代都是晋卿,故称六卿。后来范、中行、知三家败亡,赵、韩、魏三家分晋而为诸侯,史称三家分晋。凡法术之难行也,不独万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于人有所智而听之,因与左右论其言,是与愚人论智也;人主之左右不必贤也,人主于人有所贤而礼之,因与左右论其行,是与不肖论贤也。智者决策于愚人,贤士程[1] 行于不肖,则贤智之士羞而人主之论悖矣。人臣之欲得官者,其修士且以精洁[2] 固身,其智士且以治辩进业。其修士不能以货赂事人,恃其精洁而更不能以枉法为治,则修智之士不事左右,不听请谒矣。人主之左右,行非伯夷[3] 也,求索不得,货赂不至,则精辩之功息,而毁诬之言起矣。治辩之功制于近习,精洁之行决于毁誉,则修智之吏废,则人主之明塞矣。不以功伐决智行,不以参伍审罪过,而听左右近习之言,则无能之士在廷,而愚污之吏处官矣。【注释】[1] 程:同“呈”,展示,给予。[2] 精洁:德行高洁,行为清正。[3] 伯夷:殷朝末年诸侯国孤竹国君的儿子,孤竹国君死后,推让君位而出走。万乘之患,大臣太重;千乘之患,左右太信。此人主之所公患也。且人臣有大罪,人主有大失,臣主之利与相异者也。何以明之哉?曰: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无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劳而爵禄,臣利在无功而富贵;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党用私。是以国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势而臣得国,主更称蕃[1] 臣,而相室剖符[2] 。此人臣之所以谲[3] 主便私也。故当世之重臣,主变势而得固宠者,十无二三。是其故何也?人臣之罪大也。臣有大罪者,其行欺主也,其罪当死亡也。智士者远见而畏于死亡,必不从重人矣;贤士者修廉而羞与奸臣欺其主,必不从重臣矣。是当涂者之徒属,非愚而不知患者,必污而不避奸者也。大臣挟愚污之人,上与之欺主,下与之收利侵渔,朋党比周,相与一口,惑主败法,以乱士民,使国家危削,主上劳辱,此大罪也。臣有大罪而主弗禁,此大失也。使其主有大失于上,臣有大罪于下,索国之不亡者,不可得也。【注释】[1] 蕃:通“藩”,这里是外邦小诸侯的意思。[2] 剖符:指剖分信符来任命官吏,分封领地,调兵遣将等。[3] 谲:欺诈,诡谲。说难第十二凡说[1] 之难:非吾知[2] 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3] 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所说出于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出于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阴为厚利而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言显弃其身矣。此不可不察也。【注释】[1] 说:游说,劝说,进言。[2] 知:通“智”。[3] 横失:横佚,这里形容进言无所顾忌。失,通“佚”。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所匿之事,如此者身危。彼显有所出事,而乃以成他故,说者不徒知所出而已矣,又知其所以为,如此者身危。规异事而当,知者揣[1] 之外而得之,事泄于外,必以为己也,如此者身危。周泽未渥[2] 也,而语极知,说行而有功,则德忘;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此者身危。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礼义以挑其恶,如此者身危。贵人或得计而欲自以为功,说者与知焉,如此者身危。强以其所不能为,止以其所不能已,如此者身危。故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3] 己矣;与之论细人,则以为卖重;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也。径省其说,则以为不智而拙之;米盐[4] 博辩,则以为多而交[5] 之。略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虑事广肆[6] ,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注释】[1] 揣:猜想,揣度。[2] 渥:沾湿,深厚。[3] 间:离间,挑拨。[4] 米盐:日常琐事,这里形容细致具体。[5] 交:交错,错杂。[6] 肆:本是陈列的意思,这里引申为展现之意。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1] 而灭其所耻。彼有私急也,必以公义示而强之。其意有下也,然而不能己,说者因为之饰其美而少其不为也。其心有高也,而实不能及,说者为之举其过而见其恶,而多其不行也。有欲矜以智能,则为之举异事之同类者,多为之地,使之资说于我,而佯不知也以资其智。欲内相存之言,则必以美名明之,而微见其合于私利也。欲陈危害之事,则显其毁诽,而微见其合于私患也。誉异人与同行者,规异事与同计者。有与同污者,则必以大饰其无伤也;有与同败者,则必以明饰其无失也。彼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2] 之也;自勇其断,则无以其谪[3] 怒之;自智其计,则毋以其败穷之。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系縻,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注释】[1] 矜:自夸,自恃。[2] 概:称量米麦粟时刮平斗斛用的器具。古代称量米麦时,放在斗斛上刮平,不使过满。本意为刮平之意,这里引申为折服、压抑的意思。[3] 谪:这里用为有意指摘、责备之意。伊尹[1] 为宰,百里奚[2] 为虏,皆所以干[3] 其上也。此二人者,皆圣人也,然犹不能无役身以进,如此其污也!今以吾言为宰虏,而可以听用而振世,此非能仕之所耻也。夫旷日离久,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引争而不罪,则明割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4] 其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注释】[1] 伊尹:商汤时的宰相。[2] 百里奚:春秋时秦穆公的贤相。[3] 干:获得,求取。[4] 饰:整饬,端正。昔者郑武公[1] 欲伐胡,故先以其女妻胡君以娱其意。因问于群臣:“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2] 对曰:“胡[3] 可伐。”武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遂不备郑。郑人袭胡,取之。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必将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亡其财。其家甚智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此二人说者皆当矣,厚者为戮,薄者见疑;则非知之难也,处知则难也。故绕朝[4] 之言当矣,其为圣人于晋,而为戮于秦也,此不可不察。【注释】[1] 郑武公:春秋初期郑国的君主,名掘突。[2] 关其思:人名,郑国大夫。[3] 胡:春秋时期诸侯国名,位于今河南西南。[4] 绕朝:人名,春秋时期秦国大夫。昔者弥子瑕[1] 有宠于卫君[2] 。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刖[3] 。弥子瑕母病,人闻,有夜告弥子,弥子矫驾君车以出。君闻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忘其刖罪。”异日,与君游于果园,食桃而甘,不尽,以其半啖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味,以啖寡人。”及弥子色衰爱弛,得罪于君,君曰:“是固尝矫驾吾车,又尝啖我以余桃。”故弥子之行未变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于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夫龙之为虫[4] 也,柔可狎[5] 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6] 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7] 矣。【注释】[1] 弥子瑕:春秋时期卫国君主卫灵公的嬖臣。[2] 卫君:卫灵公,春秋时期卫国君主,名元。[3] 刖:古代削足之刑。[4] 虫:古代泛指所有的动物。[5] 狎:接近,亲近。[6] 婴:通“撄”,触犯、冒犯。[7] 几:几乎,差不多。和氏第十三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1] 。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2] 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注释】[1] 厉王:春秋时期楚国的国君,名眴。[2] 文王:楚文王,武王之子,芈姓,熊氏,名赀。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主之害也,然犹两足斩而宝乃论,论宝若此其难也。今人主之于法术也,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然则有道者之不僇也,特帝王之璞未献耳。主用术,则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官行法,则浮萌[1] 趋于耕农,而游士危于战陈。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人主非能倍[2] 大臣之议,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必不论矣。【注释】[1] 浮萌:游民,百姓。萌,通“氓”,民。[2] 倍:通“背”,违背。昔者吴起[1] 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2] 太众。若此,则上逼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减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3] ,以奉选练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吴起枝解[4] 于楚。商君[5] 教秦孝公以连什伍,设告坐之过,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于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术哉?此世所以乱无霸王也。【注释】[1] 吴起:法家代表人物,战国时期卫国人。[2] 封君:这里特指有封地的贵族。[3] 枝官:多余的官。枝,树的旁支,比喻多余的无用之物。[4] 枝解:撕裂肢体的酷刑。枝,通“肢”。[5] 商君:指商鞅,战国时期卫国人,又称公孙鞅,法家人物。奸劫弑臣第十四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亲幸之势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谓同取;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之谓同舍。夫取舍合而相与逆者,未尝闻也。此人臣之所以取信幸之道也。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必将以曩[1] 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主必欺于上而臣必重于下矣。此之谓擅[2] 主之臣。【注释】[1] 曩:过去,以前。[2] 擅:控制,掌握。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矣。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1] 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治国若此其过也,而上欲下之无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以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几[2] 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富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欲审清浊之声也,愈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人主之义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3] 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人者众,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于上而臣成党于下,此田成[4] 之所以弑简公[5] 者也。【注释】[1] 罹:受到,遭受。[2] 几:通“机”,这里是机会、希望的意思。[3] 规矩:指画圆形和画方形时所用的工具。[4] 田成:指田常,春秋时期齐国的大臣。[5] 简公:春秋末期齐国君主,后被田常所杀害。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1] 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国者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于前,则赏罚必用于后矣。人主诚明于圣人之术,而不苟于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伪诈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2] 之重,陷于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官之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颠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弊,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也。【注释】[1] 度数:法术,法度和术数。[2] 钧:古代计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从是观之,则圣人之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爱为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人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邪,而国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1] 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目必不任其数[2] ,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耳必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注释】[1] 离娄:古代传说中的人物,相传视力极好,百步之外可以把事物看得一清二楚。[2] 数:方法,道术。古秦[1] 之俗,君臣废法而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当此之时,秦民习故俗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也,故轻犯新法。于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众,民疾怨而众过日闻。孝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告私奸者众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此亦使天下必为己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而世学者[2] 弗知也。【注释】[1] 古秦:以前的秦国,这里指商鞅变法以前的秦国。[2] 世学者:当世的学者,这里指那些反对法家学说的学者。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讘[1] 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蚁垤[2] 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于是非之实,察于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3] 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圣人为法国者,必逆于世而顺于道德[4] 。知之者,同于义而异于俗;弗知之者,异于义而同于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注释】[1] 讘:本意指叠在胸前的衣领,这里形容话多,喋喋不休。[2] 蚁垤:蚂蚁窝上隆起的小土堆。[3] 陵:侵犯之意。[4] 道德:指法家治国的标准,源自黄老道家学说又有所变化。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1] 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而不显于世者也。楚庄王[2] 之弟春申君[3] 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于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里,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于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父之爱子也,犹可以毁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于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于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于无功,而诛必行于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注释】[1] 几:不也是,这里表示疑问之意。[2] 楚庄王:此处指楚顷襄王,战国时期楚国的君主,名横。[3] 春申:黄歇的封号,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公子。世之学术者说人主,不曰“乘威严之势以困奸邪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而已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与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立名誉,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众,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待?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治国也。无捶策[1] 之威,衔橛[2] 之备,虽造父[3] 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4] 不能以成方圆;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欲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注释】[1] 策:马鞭子。[2] 橛:马嚼子。马口中所衔的横木,后亦用金属制成。[3] 造父:西周时期周穆王的车夫,传说最善于驾驭马车。[4] 王尔:古代的巧匠。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于犀[1] 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楫之利,则可以水绝江河之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楫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于霸王之术,察于治强之数,而不以牵于世俗之言;适当世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处位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有忠臣者,外无敌国之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于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2] 为智伯臣也,上不能说人主使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众以安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黔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虽有残刑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于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下也,而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饿死首阳之陵。若此臣者,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无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注释】[1] 犀:坚固,锋利。[2] 豫让:春秋末期晋国智伯的家臣,公元前453年,赵襄子杀智伯,他决心为智伯报仇,便自毁容貌,改名换姓,谋划刺杀赵襄子,后遭逮捕,自杀身亡。谚曰:“厉[1] 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人主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美材,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于己也,故弑贤长而立幼弱,废正的而立不义。故《春秋》[2] 记之曰:“楚王子围[3] 将聘于郑,未出境,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4] 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于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踰于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5] 。”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饿主父[6] 百日而死;卓齿[7] 之用齐也,擢湣王[8] 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痈[9] 肿疕[10] 疡,上比于《春秋》,未至于绞颈射股也;下比于近世,未至饿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于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注释】[1] 厉:古同“癞”、“疠”,恶疮、瘟疫。[2] 《春秋》:中国现存的第一部编年体史书。记载了春秋时鲁国从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到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凡十二公,二百四十二年间的历史大事,内容广泛,涵盖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天文气象、物质生产、社会生活等各个方面。[3] 王子围:楚灵王,又称为楚荆王,春秋时期楚共王之子,名围。[4] 庄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名光。公元前553-548年在位。[5] 景公:春秋时齐国的国君,名杵臼。公元前547-490年在位。[6] 主父:赵武灵王,名雍。战国时期赵国的君主,公元前325-299年在位。公元前299年,他把王位传给小儿子赵惠文王。公元前295年,李兑帮助赵惠文王与赵武灵王长子章争夺君权,与公子成合谋,将赵武灵王困在沙丘宫达三个月之久,赵武灵王因此被饿死。[7] 卓齿:也作“淖齿”,人名,战国时期楚国将领。[8] 湣王:战国时期齐国的君主,或作齐闵王、齐愍王,姓田,名地。齐宣王之子,约公元前300-284年在位。[9] 痈:一种毒疮,患者的皮肤和皮下组织发炎化脓,非常疼痛。中医指恶性脓疮。[10] 疕:头疮,患者头发脱落,头痛。" }, { "index": 235, "volume_number": "卷235", "content": "五亡征第十五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1] 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商贾外积,小民内困者,可亡也。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2] 露百姓,煎[3] 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不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4] 而寡断,好恶无决,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5] 贪而无餍,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刑而不周于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于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注释】[1] 简:轻视,怠慢。[2] 罢:同“疲”,使疲劳。[3] 煎:本为煎熬之意,此处引申为榨取的意思。[4] 茹:柔软,怯懦。[5] 饕:本指传说中的一种凶恶贪食的野兽,这里用来形容极贪欲、极贪财的意思。很[1] 刚而不和,愎谏而好胜,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2] 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可亡也。羁[3] 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4] 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课试,而好以名问举错,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轻其适[5] 正,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娶于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群臣易虑者,可亡也。【注释】[1] 很:险恶,凶暴。[2] 怙:依仗,凭借。[3] 羁:寄居,旅居。[4] 间:离间,这里指打听、探听的意思。[5] 适:通“嫡”,古代正妻生的长子称为嫡子。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携[1] ;国携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可亡也。大臣两重,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变[2] 褊而心急,轻疾而易动发,心悁忿而不訾[3] 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教而轻战攻者,可亡也。【注释】[1] 携:分离,这里指离心,有二心。[2] 变:偏急之意。[3] 訾:通“赀”,衡量,考量,顾及。贵臣相妒,大臣隆盛,外借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仇,而人主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1] ,官吏弱而人民桀[2] ,如此则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怨而弗发,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太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两主者,可亡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3] ;内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注释】[1] 伉:匹敌,对等。[2] 桀:凶暴。[3] 乖:背离。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1] ,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2] 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于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余用事者,可亡也。辞辩而不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者,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太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公婿公孙与民同门,暴慠其邻者,可亡也。【注释】[1] 绌:通“黜”,贬谪、贬退。[2] 劳:功劳。亡征者,非曰必亡,言其可亡也。夫两尧不能相王,两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机,必其治乱、其强弱相踦[1] 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2] ,墙之坏也必通隙。然木虽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万乘之主,有能服术行法以为亡征之君风雨者,其兼天下不难矣。【注释】[1] 踦:偏向一面。[2] 蠹:腐蚀,蛀蚀。三守第十六人主有三守[1] 。三守完,则国安身荣;三守不完,则国危身殆。何谓三守?人臣有议当途之失、用事之过、举臣之情,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习能人[2] ,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适近习能人之心,而乃上以闻人主。然则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见,而忠直日疏。爱人,不独利也,待誉而后利之;憎人不独害也,待非而后害之。然则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矣。恶自治之劳惮,使群臣辐凑[3] 用事,因传柄移藉,使杀生之机、夺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谓三守不完。三守不完,则劫杀之征也。【注释】[1] 守:坚守,遵守。这里指必须遵守的原则或规则。[2] 能人:指善于钻营,得到重用的人。[3] 辐凑:本意指车子的辐条,这里比喻聚集在一起。凡劫有三: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国要以资群臣,使外内之事非己不得行。虽有贤良,逆者必有祸,而顺者必有福。然则群臣直莫敢忠主忧国以争社稷[1] 之利害。人主虽贤,不能独计,而人臣有不敢忠主,则国为亡国矣。此谓国无臣。国无臣者,岂郎中虚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禄养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谓明劫。鬻宠擅权,矫外以胜内,险言祸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恶。人主听之,卑身轻国以资之,事败与主分其祸,而功成则臣独专之。诸用事之人,一心同辞以语其美,则主言恶者必不信矣,此谓事劫。至于守司囹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三守不完,则三劫者起;三守完,则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则王[2] 矣。【注释】[1] 社稷:本意指土地神和谷神,这里比喻国家。[2] 王:称王,一统天下。备内第十七人主之患在于信人。信人,则制于人。人臣之于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1] 于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傲处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弑主也。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于子以成其私,故李兑[2] 傅赵王而饿主父。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于妻以成其私,故优施[3] 傅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注释】[1] 缚:通“薄”,迫、迫于。[2] 李兑:战国时期赵国人,曾任赵国司寇。[3] 优施:春秋时期晋国人,擅长以歌舞取乐,名施。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太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也,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1] 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于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鸩[2] 毒扼昧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3] 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人主弗知,则乱多资。故曰: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故王良[4] 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于利己死者。故日月晕[5] 围于外,其贼在内,备其所憎,祸在所爱。是故明王不举不参之事,不食非常之食;远听而近视,以审内外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众端以参观。士无幸赏,无逾行;杀必当,罪不赦。则奸邪无所容其私。【注释】[1] 解:通“懈”,松懈、减弱。[2] 鸩:毒鸟,传说用其羽毛泡酒可毒死人。[3] 《桃左春秋》:先秦时期盛行的一部史书,现已失传。[4] 王良:春秋时期晋国人,以善于驾驭车马著称。[5] 晕:指环绕着日月的白色光圈。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故曰: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今夫水之胜火亦明矣,然而釜鬵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今夫治之禁奸又明于此,然守法之臣为釜鬵之行,则法独明于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传言,《春秋》[1] 所记,犯法为逆以成大奸者,未尝不从尊贵之臣也。然而法令之所以备,刑罚之所以诛,常于卑赋,是以其民绝望,无所告愬[2] 。大臣比周,蔽上为一,阴相善而阳相恶,以示无私,相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无道得闻,有主名而无实,臣专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偏借其权势,则上下易位矣,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权势也。【注释】[1] 《春秋》:春秋时期一部编年体史书,这里泛指史书。[2] 愬:通“诉”,申诉。南面第十八人主之过,在己任臣矣,又必反与其所不任者备之,此其说必与其所任者为仇,而主反制于其所不任者。今所与备人者,且曩[1] 之所备也。人主不能明法而以制大臣之威,无道得小人之信矣。人主释法而以臣备臣,则相爱者比周而相誉,相憎者朋党而相非。非誉交争,则主惑乱矣。人臣者,非名誉请谒[2] 无以进取,非背法专制无以为威,非假于忠信无以不禁。三者,惛主[3] 坏法之资也。人主使人臣虽有智能,不得背法而专制;虽有贤行,不得逾功而先劳;虽有忠信,不得释法而不禁。此之谓明法。【注释】[1] 曩:之前,过去。[2] 请谒:私下里求人说情。[3] 惛主:这里是指迷惑君主的意思。惛,糊涂、愚蠢。人主有诱于事者,有壅于言者,二者不可不察也。人臣易言事者,少索资,以事诬主。主诱而不察,因而多之,则是臣反以事制主也。如是者谓之诱,诱于事者困于患。其进言少,其退费多,虽有功,其进言不信。不信者有罪,事有功者不赏,则群臣莫敢饰言以惛主。主道者,使人臣前言不复于后,后言不复于前,事虽有功,必伏其罪,谓之任下。人臣为主设事而恐其非也,则先出说设言曰:“议是事者,妒事者也。”人主藏是言,不更听群臣;群臣畏是言,不敢议事。二势者用,则忠臣不听而誉臣独任。如是者谓之壅于言,壅于言者制于臣矣。主道者,使人臣必有言之责,又有不言之责。言无端末[1] 辩无所验者,此言之责也;以不言避责持重位者,此不言之责也。人主使人臣言者必知其端以责其实,不言者必问其取舍[2] 以为之责。则人臣莫敢妄言矣,又不敢默然矣,言、默则皆有责也。人主欲为事,不通其端末,而以[3] 明其欲,有为之者,其为不得利,必以害反。知此者,任理去欲。举事有道,计其入多,其出少者,可为也。惑主不然,计其入,不计其出,出虽倍其入,不知其害,则是名得而实亡。如是者功小而害大矣。凡功者,其入多,其出少,乃可谓功。今大费无罪而少得为功,则人臣出大费而成小功,小功成而主亦有害。【注释】[1] 端末:开头与结尾。[2] 取舍:赞成和反对的态度。[3] 以:通“已”,已经。不知治者,必曰:“无[1] 变古,毋易常。”变与不变,圣人不听,正治而已。然则古之无变,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与不可。伊尹[2] 毋变殷,太公毋变周,则汤、武不王矣。管仲毋易齐,郭偃毋更晋,则桓、文不霸矣。凡人难变古者,惮易民之安也。夫不变古者,袭乱之迹;适民心者,恣奸之行也。民愚而不知乱,上懦而不能更,是治之失也。人主者,明能知治,严必行之,故虽拂于民,必立其治。说在商君之内外而铁殳,重盾而豫戒也。故郭偃之始治也,文公有官卒;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车。戒民之备也。是以愚戆窳堕之民,苦小费而忘大利也,故夤虎受阿谤。而大利也,故夤虎受阿谤。而(车辰)小变而失长便,故邹贾非载旅。狎习于乱而容于治,故郑人不能归。【注释】[1] 无:通“勿”,不要、不许。[2] 伊尹:商汤的宰相,曾帮商汤灭夏。饰邪第十九凿龟[1] 数策[2] ,兆[3] 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赵也。凿龟数策,兆曰“大吉”,而以攻赵者,燕也。剧辛[4] 之事燕,无功而社稷危;邹衍[5] 之事燕,无功而国道绝。赵代[6] 先得意于燕,后得意于齐,国乱节高,自以为与秦提衡,非赵龟神而燕龟欺也。赵又尝凿龟数策而北伐燕,将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党[7] 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阳城[8] ,秦拔邺矣;庞援揄兵而南,则鄣尽矣。【注释】[1] 凿龟:占卜,古时用钻烧龟甲来预测吉凶。[2] 数策:即占筮。用计算蓍的茎来预测吉凶的方法。策,蓍草的茎。[3] 兆:古时烧龟甲出现的裂纹,借指征兆。[4] 剧辛:人名。战国时期燕国的军事将领。[5] 邹衍:人名。齐国人,后去燕国为燕昭王师。[6] 代:地名,位于今山东东北部和河北蔚县一带,战国时属于赵国,这里也指赵国。[7] 上党:地名。位于今山西东南部。[8] 阳城:地名,在今河南登封北部。臣故曰:赵龟虽无远见于燕,且宜近见于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实,救燕有有名。赵以其“大吉”,地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龟神而赵龟欺也。初时者,魏数年东乡[1] 攻尽陶[2] 、卫[3] ,数年西乡以失其国,此非丰隆[4] 、五行、太一[5] 、王相[6] 、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数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荧惑、奎台非数年在东也。故曰:龟策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注释】[1] 乡:通“向”,此处用作动词。[2] 陶:定陶,位于今山东定陶。[3] 卫:地名。原位于今河南东北部,后疆域缩小。[4] 丰隆:指神话中的云师,这里用为云雷之神之意。[5] 太一:也作“泰一”,神名。[6] 王相:星名,即“王良星”。下文中的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天缺、弧逆、刑星、荧惑、奎台等皆为星名。古者先王尽力于亲民,加事于明法。彼法明则忠臣劝[1] ,罚必则邪臣止。忠劝邪止而地广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党比周以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2] 是也。乱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强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践恃大朋[3] 之龟,与吴战而不胜,身臣入宦于吴;反国弃龟,明法亲民以报吴,则夫差[4] 为擒。故恃鬼神者慢于法,恃诸侯者危其国。曹恃齐而不听宋,齐攻荆而宋灭曹。荆恃吴而不听齐,越伐吴而齐灭荆。许恃荆而不听魏,荆攻宋而魏灭许。郑恃魏而不听韩,魏攻荆而韩灭郑。今者韩国小而恃大国,主慢而听秦、魏,恃齐、荆为用,而小国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广壤,而韩不见也。荆为攻魏而加兵许、鄢,齐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郑[5] ,而韩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国,恃外以灭其社稷者也。【注释】[1] 劝:鼓励,勉励。[2] 山东:这里指华山或崤山以东的各个诸侯国。[3] 朋:古时候以贝壳为货币,五贝为一系,两系为一朋。[4] 夫差:人名。吴王阖闾之子,春秋末期吴国君主,公元前495-473年在位。[5] 郑:地名。当时韩国的都城,位于今河南新郑。臣故曰:明于治之数,则国虽小,富;赏罚敬[1] 信,民虽寡,强。赏罚无度,国虽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无地无民,尧、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强。人主又以过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君之功者,上任之以国。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赏赏今之人也。主以是过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过予,则臣偷幸[2] ;臣徒取,则功不尊。无功者受赏,则财匮而民望;财匮而民望,则民不尽力矣。故用赏过者失民,用刑过者民不畏。有赏不足以劝,有刑不足以禁,则国虽大必危。【注释】[1] 敬:谨慎,严谨。[2] 偷幸:抱有侥幸心理。故曰:小知不可使谋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荆恭王[1] 与晋厉公[2] 战于鄢[3] 陵,荆师败,恭王伤。酣战,而司马子反渴而求饮,其友竖穀阳奉卮酒而进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竖穀阳曰:“非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为人嗜酒,甘之,不能绝之于口,醉而卧。恭王欲复战而谋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恭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寡人目亲伤。所恃者司马,司马又如此,是亡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寡人无与复战矣。”罢师而去之,斩子反以为大戮。故曰:竖穀阳之进酒也,非以端恶子反也,实心以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贼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若使小忠主法,则必将赦罪以相爱,是与下安矣,然而妨害于治民者也。【注释】[1] 荆恭王:楚共王,春秋时期楚国君主,字不谷。[2] 晋厉公:春秋时期晋国君主,名州蒲,又名寿曼。[3] 鄢:古邑名,周国名,位于今河南省鄢陵县。当魏之方明《立辟》[1] 、从宪令之时,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强匡天下,威行四邻;及法慢,妄予,而国日削矣。当赵之方明《国律》[2] 、从大军之时,人众兵强,辟地齐、燕;及《国律》慢,用者弱,而国日削矣。当燕之方明《奉法》[3] 、审官断之时,东县齐国,南尽中山[4] 之地;及《奉法》已亡,官断不用,左右交争,论从其下,则兵弱而地削,国制于邻敌矣。故曰:明法者强,慢法者弱。强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为,国亡宜矣。【注释】[1] 《立辟》:春秋战国时期魏国的刑书。这里引为法律的意思。[2] 《国律》:指战国时期赵国的刑书。[3] 《奉法》:指春秋战国时期燕国的刑书。[4] 中山:地名,春秋时期诸侯国名。公元前296年被赵国所灭。语曰:“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夫舍常法而从私意,则臣下饰于智能;臣下饰于智能,则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国之道废也。治国之道,去害法者,则不惑于智能,不矫于名誉矣。昔者舜使吏决鸿[1] 水,先令有功而舜杀之;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以此观之,先令者杀,后令者斩,则古者先贵如令矣。故镜执清而无事,美恶从而比焉;衡执正而无事,轻重从而载焉。夫摇镜则不得为明,摇衡则不得为正,法之谓也。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本治者名尊,本乱者名绝。凡智能明通,有以则行,无以则止。故智能单道,不可传于人。而道法万全,智能多失。夫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万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饰于道之故,故佚[2] 而则功。释规而任巧,释法而任智,惑乱之道也。乱主使民饰于智,不知道之故,故劳而无功。【注释】[1] 鸿:通“洪”,洪水。[2] 佚:通“逸”,舒适、安逸。 [image \"大禹图_1\" file=Image00085.jpg] 大禹图禹,姓姒,名文命,史称大禹、帝禹。相传,禹治理黄河有功,受舜禅让而继承帝位。在诸侯的拥戴下,禹王正式即位,国号夏。释法禁而听请谒,群臣卖官于上,取赏于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无尽力事主之心,而务为交于上。民好上交,则货财上流而巧说者用。若是,则有功者愈少。奸臣愈进而材臣退,则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此废法禁、后功劳、举名誉、听请谒之失也。凡败法之人,必设诈托物以来亲,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乱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贤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称伊尹、管仲之功,则背法饰智有资[1] ;称比干、子胥之忠而见杀,则疾强谏有辞[2] 。夫上称贤明,下称暴乱,不可以取类,若是者禁。君之立法,以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为非者,是邪以智,过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注释】[1] 资:依据,根据。[2] 辞:说辞,这里是借口的意思。明主之道,必明于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义[1] 也;必行其私,信于朋友,不可为赏劝,不可为罚沮,人臣之私义[2] 也。私义行则乱,公义行则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义。修身洁白而行公行正,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污行从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则人臣去私心行公义;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故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害身而利国,臣弗为也;害国而利臣,君不行也。臣之情,害身无利;君之情,害国无亲。君臣也者,以计合者也。至夫临难必死,尽智竭力,为法为之。故先王明赏以劝之,严刑以威之。赏刑明,则民尽死;民尽死,则兵强主尊。刑赏不察,则民无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则兵弱主卑。故先王贤佐尽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审,先王知之矣。【注释】[1] 公义:指代表国家利益的原则。[2] 私义:追求个人私利的原则。" }, { "index": 236, "volume_number": "卷236", "content": "六解老第二十德[1] 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2] 于外也。神不淫于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德。德者,得身也。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则无功;无功,则生有德。德则无德,不德则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所以贵无为无思为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夫无术者,故以无为无思为虚也。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于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今制于为虚,是不虚也。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为有常,则虚;虚,则德盛;德盛之谓上德。故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注释】[1] 德:中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指事物的本质属性或者客观规律。[2] 淫:通“游”,遨游,游离。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恶人之有祸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义者,君臣上下之事,父子贵贱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亲疏内外之分也。臣事君宜[1] ,下怀上宜,子事父宜,贱敬贵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亲者内而疏者外宜。义者,谓其宜也,宜而为之。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2] 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也。中心怀而不谕,故疾趋卑拜而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者,外饰之所以谕[3] 内也。故曰:“礼以貌情也。”凡人之为外物动也,不知其为身之礼也。众人之为礼也,以尊他人也,故时劝时衰。君子之为礼,以为其身;以为其身,故神之为上礼;上礼神而众人贰[4] ,故不能相应;不能相应,故曰:“上礼为之而莫之应。”众人虽贰,圣人之复恭敬尽手足之礼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注释】[1] 宜:合适,适宜。[2] 文:本指纹理、花纹之意,也指条理。后引申为包括美好的言语、行为、思想、处世等表之于外的都称为“文”,也有文献、学问的意思。[3] 谕:告诉,表明。[4] 贰:有二心,不专一。道有积[1] 而积有功[2] ;德者,道之功。功有实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注释】[1] 积:积聚,积累。[2] 功:成效,成就。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1] ;隋侯之珠[2] ,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而不明,故曰:“礼,薄也。”凡物不并盛,阴阳是也。理相夺予,威德是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者,实心衰也。然则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众人之为礼也,人应则轻欢,不应则责怨。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注释】[1] 五采:五彩,即指蓝、黄、赤、白、黑五种颜色。[2] 隋侯之珠:传说中的宝珠。隋,古诸侯国名。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忘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1] 坐,弟子侍,牛鸣于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题[2] 。”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3] 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所谓“大丈夫”者,谓其智之大也。所谓“处其厚不处其薄”者,行情实而去礼貌也。所谓“处其实不处其华”者,必缘理不径[4] 绝也。所谓“去彼取此”者,去貌径绝而取缘理好情实也。故曰:“去彼取此。”【注释】[1] 詹何:春秋战国时期楚国人,道家人物,也称“詹子”。[2] 题:额头。[3] 婴:通“撄”,扰乱、触犯。[4] 径:径直,直接。人有祸则心畏恐,心畏恐则行端直,行端直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事理。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得事理则必成功,尽天年则全而寿[1] ,必成功则富与贵,全寿富贵之谓福。而福本于有祸,故曰:“祸兮福之所倚。”以成[2] 其功也。【注释】[1] 寿:寿命,这里指长寿的意思。[2] 成:完成,成就。人有福,则富贵至;富贵至,则衣食美;衣食美,则骄心生;骄心生,则行邪僻而动弃理。行邪僻,则身死夭;动弃理,则无成功。夫内有死夭之难而外无成功之名者,大祸也。而祸本生于有福,故曰:“福兮祸之所伏。”夫缘道理以从事者,无不能成。无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势尊,而小易得卿相将军之赏禄。夫弃道理而忘举动者,虽上有天子诸侯之势尊,而下有猗顿[1] 、陶朱[2] 、卜祝[3] 之富,犹失其民人而亡其财资也。众人之轻弃道理而易忘举动者,不知其祸福之深大而道阔远若是也,故谕人曰:“孰知其极。”人莫不欲富贵全寿,而未有能免于贫贱死夭之祸也。心欲富贵全寿,而今贫贱死夭,是不能至于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迷则不能至于其所欲至矣。今众人之不能至于其所欲至,故曰“迷”。众人之所不能至于其所欲至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于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故以久矣。”【注释】[1] 猗顿:春秋时期鲁国人,曾向陶朱公学致富之术。[2] 陶朱:春秋时范蠡,他助越灭吴之后,离开越国隐居在陶,自称陶朱公。[3] 卜祝:掌管占卜、祭祀的人。所谓方[1] 者,内外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廉[2] 者,必生死之命也[3] ,轻恬[4] 资财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公心不偏党也。所谓光者,官爵尊贵,衣裘壮丽也。今有道之士,虽中外信顺,不以诽谤穷堕;虽死节轻财,不以侮罢[5] 羞贪;虽义端不党,不以去邪罪私;虽势尊衣美,不以夸贱欺贫。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听习问知,即不成迷也。今众人之所以欲成功而反为败者,生于不知道理而不肯问知而听能。众人不肯问知听能,而圣人强以其祸败适之,则怨。众人多而圣人寡,寡之不胜众,数也。今举动而与天下之为仇,非全身长生之道也,是以行轨节而举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注释】[1] 方:方正,品行端正。[2] 廉:有棱角,有节操,这里用为正直、刚正之意。[3] 必生死之命:舍生忘死,冒着生命危险也一定去完成使命。[4] 恬:泰然,淡然。[5] 罢:通“疲”,软弱。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1] 于天明以视,寄于天聪以听,托于天智以思虑。故视强,则目不明;听甚,则耳不聪;思虑过度,则智识乱。目不明,则不能决黑白之分;耳不聪,则不能别清浊之声;智识乱,则不能审得失之地。目不能决黑白之色则谓之盲,耳不能别清浊之声则谓之聋,心不能审得失之地则谓之狂。盲则不能避昼日之险,聋则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则不能免人间法令之祸。书之所谓“治人”者,适动静之节,省思虑之费也。所谓“事天”[2] 者,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苟极尽,则费神多;费神多,则盲聋悖狂之祸至,是以啬[3] 之。啬之者,爱其精神,啬其智识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啬。”【注释】[1] 乘:依靠,凭借。[2] 事天:使用人本身所具有的能力,如听力、视力、智力等等。[3] 啬:珍惜,爱惜。众人之用神也躁,躁则多费,多费之谓侈。圣人之用神也静,静则少费,少费之谓啬。啬之谓术也,生于道理。夫能啬也,是从于道而服于理者也。众人离于患,陷于祸,犹未知退,而不服从道理。圣人虽未见祸患之形,虚无服从于道理,以称蚤[1] 服[2] 。故曰:“夫谓啬,是以蚤服。”【注释】[1] 蚤:通“早”,提前。[2] 服:担当,承当。知治人者,其思虑静;知事天者,其孔窍虚。思虑静,故德不去;孔窍[1] 虚,则和气日入。故曰:“重积德。”夫能令故德不去,新和气日至者,早服者也。故曰:“早服,是谓重积德。”积德而后神静,神静而后和多,和多而后计得,计得而后能御万物,能御万物则战易胜敌,战易胜敌而论必盖世,论必盖世,故曰“无不克[2] ”。无不克本于重积德,故曰“重积德则无不克”。战易胜敌则兼有天下,论必盖世则民人从。进兼天下而退从民人,其术远,则众人莫见其端末。莫见其端末,是以莫知其极。故曰:“无不克,则莫知其极。”【注释】[1] 孔窍:指人的耳、眼、鼻等器官。[2] 克:克服,胜利。凡有国而后亡之,有身而后殃之,不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国,必能安其社稷[1] ;能保其身,必能终其天年;而后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矣。夫能有其国、保其身者,必且体道。体道,则其智深;其智深,则其会远;其会远,众人莫能见其所极。唯夫能令人不见其事极,不见其事极者为保其身、有其国。故曰:“莫知其极[2] ,莫知其极则可以有国。”【注释】[1] 社稷:土地神和谷神,这里也代表国家。[2] 极:究竟。所谓“有国之母”[1] ,母者,道也;道也者,生于所以有国之术;所以有国之术,故谓之“有国之母”。夫道以与世周旋者,其建[2] 生也长,持禄也久。故曰:“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树木有曼根,有直根。根者,书之所谓“柢”[3] 也。柢也者,木之所以建生也;曼根者,木之所以持生也。德也者,人之所以建生也;禄也者,人之所以持生也。今建于理者其持禄也久,故曰:“深其根。”体其道者,其生日长,故曰:“固其柢。”柢固,则生长;根深,则视[4] 久,故曰:“深其根,固其柢,长生久视之道也。”【注释】[1] 母:根本,源头。[2] 建:享有,建立。[3] 柢:植物中向下生长的根叫柢。[4] 视:生存,存活。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作者数摇徙则亡其功。一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人之功矣;万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万人之功矣。然则数变业者,其人弥众,其亏弥大矣。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务变之谓变业。故以理观之:事[1] 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2] 。”【注释】[1] 事:使用,役使。[2] 治大国者若烹小鲜:治理大国就像烹调小鱼一样。人处疾则贵医,有祸则畏鬼。圣人在上,则民少欲;民少欲,则血气治而举动理;举动理,则少祸害。夫内无痤[1] 疽[2] 瘅[3] 痔之害,而外无刑罚法诛之祸者,其轻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治世之民不与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鬼祟也疾人之谓鬼伤人,人逐除之之谓人伤鬼也。民犯法令之谓民伤上,上刑戮民之谓上伤民。民不犯法,则上亦不行刑;上不行刑之谓上不伤人。故曰:“圣人亦不伤民。”上不与民相害,而人不与鬼相伤,故曰:“两不相伤。”民不敢犯法,则上内不用刑罚,而外不事利其产业。上内不用刑罚,而外不事利其产业,则民蕃息。民蕃息而畜积盛。民蕃息,而畜积盛之谓有德。凡所谓祟者,魂魄去而精神乱,精神乱则无德。鬼不祟人则魂魄不去,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乱,精神不乱之谓有德。上盛畜积,而鬼不乱其精神,则德尽在于民矣。故曰:“两不相伤,则德交归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归于民也。【注释】[1] 痤:皮肤上的肿疮,这里指为惹人讨厌的脏病。[2] 疽:毒疮,在皮肉深处的称为疽。[3] 瘅:疟疾的一种,主要症状是发高烧、打寒战、口渴、烦躁等。有道之君,外无怨仇于邻敌,而内有德泽于人民。夫外无怨仇于邻敌者,其遇诸侯也外有礼义。内有德泽于人民者,其治人事也务本[1] 。遇诸侯有礼义,则役希[2] 起;治民事务本,则淫奢止。凡马之所以大用者,外供甲兵而内给淫奢也。今有道之君,外希用甲兵,而内禁淫奢。上不事马于战斗逐北,而民不以马远通淫物,所积力唯田畴。积力于田畴,必且粪灌。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也。”人君无道,则内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邻国。内暴虐,则民产绝;外侵欺,则兵数起。民产绝,则畜生少;兵数起,则士卒尽。畜生少,则戎马乏;士卒尽,则军危殆。戎马乏,则将马出;军危殆则近臣役。马者,军之大用;郊者,言其近也。今所以给军之具于牸马近臣,故曰:“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矣。”【注释】[1] 本:本业,即指农业。[2] 希:通“稀”,少。人有欲,则计会乱;计会乱,而有欲甚;有欲甚,则邪心胜;邪心胜,则事经绝;事经绝,则祸难生。由是观之,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可欲之类,进则教良民为奸,退则令善人有祸。奸起,则上侵弱君;祸至,则民人多伤。然则可欲之类,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夫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祸莫大于可欲。”是以圣人不引五色,不淫于声乐;明君贱玩好而去淫丽。人无毛羽,不衣则不犯[1] 寒。上不属天而下不著地,以肠胃为根本,不食则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欲利之心不除,其身之忧也。故圣人衣足以犯寒,食足以充虚,则不忧矣。众人则不然,大为诸侯,小余千金之资,其欲得之忧不除也。胥靡[2] 有免,死罪时活,今不知足者之忧,终身不解。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故欲利甚于忧,忧则疾生;疾生而智慧衰;智慧衰,则失度量;失度量,则妄举动;妄举动,则祸害至;祸害至而疾婴内;疾婴内,则痛祸薄外;痛祸薄外,则苦痛杂于肠胃之间;苦痛杂于肠胃之间,则伤人也憯[3] ;憯则退而自咎,退而自咎也生于欲利。故曰:“咎莫憯于欲利。”【注释】[1] 犯:抵御,胜过。[2] 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奴隶或刑徒。[3] 憯:悲伤,惨痛。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1] 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物有理,不可以相薄;物有理不可以相薄,故理之为物之制。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无常操[2] ;无常操,是以死生气禀焉,万智斟酌焉,万事废兴焉。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维斗[3] 得之以成其威,日月得之以恒其光,五常[4] 得之以常其位,列星得之以端其行,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轩辕[5] 得之以擅[6] 四方,赤松[7] 得之与天地统,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道,与尧、舜俱智,与接舆[8] 俱狂,与桀、纣俱灭,与汤、武俱昌。以为近乎,游于四极;以为远乎,常在吾侧;以为暗乎,其光昭昭;以为明乎,其物冥冥。而功成天地,和化雷霆,宇[9] 内之物,恃之以成。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随时,与理相应。万物得之以死,得之以生;万事得之以败,得之以成。道譬诸若水,溺者多饮之即死,渴者适饮之即生。譬之若剑戟,愚人以行忿则祸生,圣人以诛暴则福成。故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败,得之以成。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注释】[1] 稽:符合,汇合。[2] 操:掌握,把握。[3] 维斗:指北斗星。[4] 五常:指金、木、水、火、土五个行星。[5] 轩辕:传说中的上古帝王黄帝的名号。黄帝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人神杂糅”的人物,是大思想家、大发明家,被尊为华夏民族的始祖。[6] 擅:专擅,统治。[7] 赤松:人名,古代传说中的仙人。[8] 接舆:楚国的一个隐士。世人多称他为疯子,实际上他是以装疯来逃避乱世。[9] 宇:这里指空间,天地之间的意思。凡理者,方圆、短长、粗靡、坚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后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后衰者,不可谓“常”[1] 。唯夫与天地之剖判也具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谓常。而常者,无攸易,无定理。无定理,非在于常所,是以不可道[2] 也。圣人观其玄虚,用其周行,强字之曰“道”,然而可论。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注释】[1] 常:永恒,长久不变。[2] 道:说明,谈论。人始于生而卒于死。始之谓出,卒之谓入,故曰:“出生入死。”人之身三百六十节,四肢、九窍,其大具也。四肢与九窍十有三者,十有三者之动静尽属于生焉。属之谓徒[1] 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者。”至死也,十有三具者皆还而属之于死,死之徒亦有十三,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民之生生,而生者固动,动尽则损也;而动不止,是损而不止也。损而不止,则生尽;生尽之谓死,则十有三具者皆为死死地也。故曰:“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是以圣人爱精神而贵处静,不爱精神不贵处静,此甚大于兕[2] 虎之害。【注释】[1] 徒:同一类,同一种。[2] 兕:雌的犀牛,这里指野牛。夫兕虎有域[1] ,动静有时。避其域,省[2] 其时,则免其兕虎之害矣。民独知兕虎之有爪角也,而莫知万物之尽有爪角也,不免于万物之害。何以论之?时雨降集,旷野闲静,而以昏晨犯[3] 山川,则风露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轻犯禁令,则刑法之爪角害之。处乡不节,憎爱无度,则争斗之爪角害之。嗜欲无限,动静不节,则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弃道理,则网罗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万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则免于诸害矣。凡兵革者,所以备害也。重生者,虽入军无忿争之心;无忿争之心,则无所用救害之备。此非独谓野处之军也,圣人之游世也,无害人之心,则必无人害;无人害,则不备人。故曰:“陆行不遇兕虎。”入山不恃备以救害,故曰:“入军不备甲兵。”远诸害,故曰:“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错其爪,兵无所容其刃。”不设备而必无害,天地之道理也。体天地之道,故曰:“无死地焉。”动无死地,而谓之“善摄生”矣。【注释】[1] 域:区域,范围。[2] 省:观察,反省。[3] 犯:越过,这里指跋涉的意思。爱子者慈于子,重生者慈于身,贵功者慈于事。慈母之于弱子[1] 也,务致其福;务致其福,则事除其祸;事除其祸,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必成功,则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谓勇。圣人之于万事也,尽如慈母之为弱子虑也,故见必行之道。见必行之道则明,其从事亦不疑;不疑之谓勇。不疑生于慈,故曰:“慈,故能勇。”周公曰:“冬日之闭冻也不固,则春夏之长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费,而况于人乎!故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是以智士俭用其财则家富,圣人爱宝[2] 其神则精盛,人君重战其卒则民众,民众则国广。是以举之曰:“俭,故能广。”【注释】[1] 弱子:小孩子,幼儿。[2] 宝:珍贵,爱惜。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论之?有形,则有短长;有短长,则有小大;有小大,则有方圆;有方圆,则有坚脆;有坚脆,则有轻重;有轻重,则有白黑。短长、大小、方圆、坚脆、轻重、白黑之谓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议于大庭而后言则立,权议之士知之矣。故欲成方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圣人尽随于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则事无不事,功无不功,而议必盖世,欲无处大官,其可得乎?处大官之谓为成事长,是以故曰:“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1] 长。”慈于子者不敢绝衣食,慈于身者不敢离法度,慈于方圆者不敢舍规矩。故临兵而慈于士吏则战胜敌,慈于器械则城坚固。故曰:“慈于战则胜,以守则固。”夫能自全[2] 也而尽随于万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尽之生也,若以慈卫之也,事必万全,而举无不当,则谓之宝矣。故曰:“吾有三宝[3] ,持而宝之。”【注释】[1] 事:此处《老子》通行本均为“器”,原文为“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2] 自全:保全自己,即不绝衣食,不离法度,不舍规矩。[3] 三宝:指慈、俭、不为天下先。书之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1] 也者,邪道也。所谓“径”[2] 大也者,佳丽也。佳丽也者,邪道之分也。“朝甚除”[3] 也者,狱讼繁也。狱讼繁则田荒,田荒则府仓虚,府仓虚则国贫,国贫而民俗淫侈,民俗淫侈则衣食之业绝,衣食之业绝则民不得无饰巧诈,饰巧诈则知采文,知采文之谓“服文采”。狱讼繁,仓廪虚,而有以淫侈为俗,则国之伤也若以利剑刺之。故曰:“带利剑。”诸夫饰智故以至于伤国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资货有余。”国有若是者,则愚民不得无术而效之;效之则小盗生。由是观之,大奸作则小盗随,大奸唱则小盗和。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竽先则钟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今大奸作则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则小盗必和。故“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货资有余者,是之谓盗竽矣。”【注释】[1] 施:倾斜,歪斜。[2] 径:本指道路,这里用为门路的意思。[3] 除:修葺,修整。这里指的脏、乱之意。人无愚智,莫不有趋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祸福之所由来。得于好恶,怵于淫物,而后变乱。所以然者,引于外物,乱于玩好也。恬淡有趋舍之义,平安知祸福之计。而今也玩好变之,外物引之,引之而往,故曰“拔[1] ”。至圣人不然,一建其趋舍,虽见所好之物不能引,不能引之谓“不拔”,一于其情,虽有可欲之类神不为动,神不为动之谓“不脱”。为人子孙者,体此道以守宗庙,宗庙不灭之谓“祭祀不绝”。身以积精为德,家以资财为德,乡国天下皆以民为德。今治身而外物不能乱其精神,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真者,慎之固也。治家,无用之物不能动其计,则资有余,故曰:“修之家,其德有余。”治乡者行此节,则家之有余者益众,故曰:“修之乡,其德乃长。”治邦者行此节,则乡之有德者益众,故曰:“修之邦,其德乃丰。”莅天下者行此节,则民之生莫不受其泽,故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修身者以此别君子小人,治乡治邦莅天下者各以此科[2] 适观息耗,则万不失一。故曰:“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也?以此。”【注释】[1] 拔:这里是动摇的意思。[2] 科:标准,原则。" }, { "index": 237, "volume_number": "卷237", "content": "七喻老第二十一天下有道,无急患,则曰静,遽传[1] 不用,故曰:“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胄[2] 生虮虱,燕雀处帷幄[3] ,而兵不归,故曰:“戎马生于郊。”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于晋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夫治国者以名号为罪,徐偃王[4] 是也;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于可欲。”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韩、魏反之,军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溲器。故曰:“祸莫大于不知足。”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不听宫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憯于欲得。”【注释】[1] 遽传:古代传递紧急文件的方式,用马称为遽,用车称为传。[2] 甲胄:战士的头盔和铠甲。甲,战衣;胄,作战时保护头部的帽子。[3] 帷幄:军帐,军队用的帷幕。[4] 徐偃王:西周时徐国国君,传说其目能仰视,看得到自己的额头,所以称为偃王。偃,仰卧,引申为“仰”。邦以存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可也。不以欲自害,则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为足矣。”楚庄王既胜,狩于河雍,归而赏孙叔敖。孙叔敖请汉间之地,沙石之处。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此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孙叔敖之谓也。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邦者,人君之辎重也。主父生传其邦,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超然已无赵矣。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于天下。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主父之谓也。势重者,人君之渊也。君人者,势重于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也。简公失之于田成,晋公失之于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鱼不可脱于深渊。”赏罚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君见赏,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而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越王入宦于吴,而观之伐齐以弊[1] 吴。吴兵既胜齐人于艾陵[2] ,张之于江、济,强之于黄池[3] ,故可制于五湖[4] 。故曰:“将欲翕[5] 之,必固张[6] 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知伯将袭仇由[7] ,遗之以广车。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起事于无形,而要大功于天下,是谓微明。处小弱而重自卑,谓“损弱胜强”也。【注释】[1] 弊:衰落,疲惫,削弱。[2] 艾陵:地名。当时齐国的领土,位于今山东博山东南。[3] 黄池:地名。当时宋国的领土,位于今河南封丘西南。[4] 五湖:地名。即今太湖,位于江苏南部,是中国第三大淡水湖。[5] 翕:闭合,收拢,缩小。[6] 张:通“胀”,这里用为扩张之意。[7] 仇由:地名。春秋时期狄族在西北方建立的一个诸侯小国,位于今山西盂县东北。有形之类,大必起于小;行久之物,族必起于少。故曰:“天下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欲制物者于其细也。故曰:“图难于其易也,为大于其细也。”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扁鹊[1] 见蔡桓公[2] ,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3] ,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治不病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公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于腠理,此皆争之于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圣人蚤从事焉。”【注释】[1] 扁鹊:我国古代神医,姓秦名越人,其生平事迹不详,一般认为活动年代在春秋末期至战国初期。[2] 蔡桓公:蔡桓侯,名封人。[3] 腠理:皮肤的纹理和皮下肌肉之间的空隙。昔晋公子重耳出亡,过郑,郑君不礼。叔瞻[1] 谏曰:“此贤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积德。”郑君不听。叔瞻又谏曰:“不厚待之,不若杀之,无令有后患。”郑君又不听。及公子返晋邦,举兵伐郑,大破之,取八城焉。晋献公以垂棘之璧假道于虞而伐虢,大夫宫之奇谏曰:“不可。唇亡而齿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晋灭虢,明日虞必随之亡。”虞君不听,受其璧而假之道。晋已取虢,还反灭虞。此二臣者皆争于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则叔瞻、宫之奇亦虞、郑之扁鹊也,而二君不听,故郑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于土铏[2] ,必将犀玉之杯;象箸玉杯必不羹菽藿[3] ,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于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注释】[1] 叔瞻:人名,郑国大夫。[2] 土铏:盛汤的器皿,多为陶制。[3] 菽藿:菽,一种豆类植物;藿,豆叶。句践入宦于吴,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1] ,故能杀夫差于姑苏。文王见詈于王门,颜色不变,而武王擒纣于牧野[2] 。故曰:“守柔曰强。”越王之霸也不病宦,武王之王[3] 也不病詈。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于周涂,冯曰:“事者为也,为生于时,知者无常事。书者言也,言生于知,知者不藏书。今子何独负之而行?”于是王寿因焚其书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此世之所过也,而王寿复之,是学不学也。故曰:“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也。”【注释】[1] 洗马:走在马前面,也称“马前卒”。洗,通“先”。[2] 牧野:地名,位于现河南淇县内,武王讨伐商纣王时的决战之地。[3] 武王之王:武王称王。王,称王、统治。夫物有常容[1] ,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丰杀茎柯,毫芒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功食禄于宋邦。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资而载一人之身,不随道理之数而学一人之智,此皆一叶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羡也;丰年大禾,臧获不能恶也。以一人力,则后稷不足;随自然,则臧获有余。故曰:“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空窍[2] 者,神明之户牖也。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故曰:“不出于户,可以知天下;不窥于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离其实也。赵襄主学御于王子期,俄而与于期逐,三易马而三后。襄主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凡御之所贵,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于臣。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于马?此君之所以后也。”白公胜虑乱,罢朝,倒杖而策锐贯颐,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为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是以圣人无常行也。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注释】[1] 常容:常态,固有的形态,平时的状态。[2] 空窍:指人的五官。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1] 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于河雍,合诸侯于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楚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愚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于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蹊蹻为盗于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于胸中,未知胜负,故臞。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周有玉版,纣令胶鬲索之,文王不予;费仲[2] 来求,因予之。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文王举太公于渭滨者,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爱之也。故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注释】[1] 右司马:楚国的官名,主管军政方面。[2] 费仲:商纣王宠信的臣子,善于阿谀奉承。说林上第二十二汤以[1] 伐桀,而恐天下言己为贪也,因乃让天下于务光。而恐务光之受之也,乃使人说务光曰:“汤杀君而欲传恶声于子,故让天下于子。”务光因自投于河。秦武王令甘茂择所欲为于仆[2] 与行事[3] ,孟卯曰:“公不如为仆。公所长者,使也。公虽为仆,王犹使之于公也。公佩仆玺而为行事,是兼官也。”子圉见[4] 孔子于商太宰[5] 。孔子出,子圉入,请问客。太宰曰:“吾已见孔子,则视子犹蚤虱之细者也。吾今见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贵于君也,因谓太宰曰:“君已见孔子,亦将视子犹蚤虱也。”太宰因弗复见也。【注释】[1] 以:通“已”,已经。[2] 仆:官职名,太仆。[3] 行事:官职名,君主的使者,主要出使外国。[4] 见:引见。[5] 太宰:官名,相当于丞相。魏惠王为臼里之盟[1] ,将复立于天子。彭喜谓郑君曰:“君勿听。大国恶有天子,小国利之。若君与大不听,魏焉能与小立之?”晋人伐邢,齐桓公将救之。鲍叔曰:“太蚤。邢不亡,晋不敝[2] ;晋不敝,齐不重。且夫持危之功,不如存亡之德大。君不如晚救之以敝晋,齐实利。待邢亡而复存之,其名实美。”桓公乃弗救。子胥出走,边候[3] 得之。子胥曰:“上索[4] 我者,以我有美珠也。今我已亡之矣,我且曰子取吞之。”候因释之。【注释】[1] 盟:盟会。[2] 敝:疲敝,疲惫。[3] 边候:守卫边境的官吏。[4] 索:追捕。庆封为乱于齐而欲走越,其族人曰:“晋近,奚不之晋?”庆封曰:“越远,利以避难。”族人曰:“变是心也,居晋而可;不变是心也,虽远越,其可以安乎?”智伯索地于魏宣子,魏宣子弗予。任章曰:“何故不予?”宣子曰:“无故请地,故弗予。”任章曰:“无故索地,邻国必恐。彼重欲无厌,天下必惧。君予之地,智伯必骄而轻敌,邻邦必惧而相亲[1] 。以相亲之兵[2] 待轻敌之国,则智伯之命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予之。’君不如予之以骄智伯。且君何释[3] 以天下图[4] 智氏,而独以吾国为智氏质[5] 乎?”君曰:“善。”乃与之万户之邑。智伯大悦,因索地于赵,弗与,因围晋阳。韩、魏反之外,赵氏应之内,智氏自亡。【注释】[1] 亲:亲近,亲睦,这里指团结。[2] 兵:军队。[3] 释:这里是放弃、不用的意思。[4] 图:图谋,这里是对付的意思。[5] 质:靶子,攻击目标。秦康公筑台三年。荆人起兵,将欲以兵攻齐。任妄曰:“饥召兵,疾召兵,劳召兵,乱召兵。君筑台三年,今荆人起兵将攻齐,臣恐其攻齐为声[1] ,而以袭秦为实也,不如备之。”戍东边,荆人辍[2] 行。齐攻宋,宋使臧孙子南求救于荆。荆大说,许[3] 救之甚欢。臧孙子忧而反。其御曰:“索救而得,今子有忧色,何也?”臧孙子曰:“宋小而齐大。夫救小宋而恶于大齐,此人之所以忧也;而荆王说,必以坚我[4] 也。我坚而齐敝,荆之所利也。”臧孙子乃归。齐人拔五城于宋而荆救不至。【注释】[1] 声:名,幌子。[2] 辍:这里是暂时停止的意思。[3] 许:答应。[4] 坚我:坚定我们抗齐的决心。魏文侯借道于赵而攻中山,赵肃侯将不许。赵刻曰:“君过矣。魏攻中山而弗能取,则魏必罢[1] 。罢则魏轻,魏轻则赵重。魏拔中山,必不能越赵而有中山也。是用兵者魏也,而得地者赵也。君必许之。许之而大欢,彼将知君利之也,必将辍行。君不如借之道,示以不得已也。”鸱夷子皮事[2] 田成子,田成子去齐[3] ,走而之燕,鸱夷子皮负传[4] 而从。至望邑,子皮曰:“子独不闻涸泽之蛇乎?涸泽,蛇将徙,有小蛇谓大蛇曰:‘子行而我随之,人以为蛇之行者耳,必有杀子。不如相衔负我以行,人以我为神君也。’乃相衔负以越公道[5] 。人皆避之,曰:‘神君也。’今子美而我恶[6] 。以子为我上客,千乘之君也;以子为我使者,万乘之卿也。子不如为我舍人。”田成子因负传而随之。至逆旅[7] ,逆旅之君待之甚敬,因献酒肉。【注释】[1] 罢:通“疲”,疲惫的意思。[2] 事:这里是侍奉的意思。[3] 去齐:离开齐国。[4] 传:古时出入关卡的凭证。[5] 公道:大路。[6] 恶:这里是指长得丑陋的意思。[7] 逆旅:旅店。温人之周,周不纳客。问之曰:“客耶?”对曰:“主人。”问其巷人而不知也,吏因囚之。君使人问之曰:“子非周人也,而自谓非客,何也?”对曰:“臣少也诵《诗》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1] ,莫非王臣。’今君,天子,则我天子之臣也。岂有为人之臣而又为之客哉?故曰:“主人也。”君使出[2] 之。韩宣王谓樛留曰:“吾欲两用公仲、公叔,其可乎?”对曰:“不可。晋用六卿而国分,简公两用田成、阚止而简公杀,魏两用犀首、张仪而西河之外亡。今王两用之,其多力者树其党,寡力者借外权。群臣有内树党以骄主[3] ,有外为交[4] 以削地,则王之国危矣。”【注释】[1] 率土之滨:指从这里到海边(的人)。率:循,沿着。[2] 出:释放。[3] 骄主:骄慢地对待君主。[4] 交:结交,勾结。绍绩昧醉寐而亡其裘。宋君曰:“醉足以亡裘乎?”对曰:“桀以醉亡天下。而《康诰》曰:‘毋彝酒[1] 。’彝酒者,常酒也。常酒者,天子失天下,匹夫失其身。”管仲、隰朋从于桓公而伐孤竹[2] ,春往冬反,迷惑失道。管仲曰:“老马之智可用也。”乃放老马而随之,遂得道。行山中无水,隰朋曰:“蚁冬居山之阳,夏居山之阴。蚁壤一寸而仞[3] 有水。”乃掘地,遂得水。以管仲之圣而隰朋之智,至其所不知,不难[4] 师于老马与蚁。今人不知以其愚心而师圣人之智,不亦过乎?【注释】[1] 毋彝酒:不要经常喝酒。[2] 孤竹:古国名,位于今河北、辽宁一带。[3] 仞:古代计量单位,相当于今天的七尺或八尺。[4] 难:以……为难。有献不死之药于荆王者,谒者[1] 操之以入。中射之士[2] 问曰:“可食乎?”曰:“可。”因夺而食之。王大怒,使人杀中射之士。中射之士使人说王曰:“臣问谒者,曰‘可食’,臣故食之,是臣无罪而罪在谒者也。且客献不死之药,臣食之而王杀臣,是死药也,是客欺王也。夫杀无罪之臣而明人之欺王也,不如释臣。”王乃不杀。田驷欺邹君,邹君将使人杀之。田驷恐,告惠子。惠子见邹君曰:“今有人见君,则其一目[3] ,奚如?”君曰:“我必杀之。”惠子曰:“瞽[4] 两目,君奚为不杀?”君曰:“不能勿。”惠子曰:“田驷东慢[5] 齐侯,南欺荆王。驷之于欺人,瞽也,君奚怨焉?”邹君乃不杀。【注释】[1] 谒者:古时泛指掌理传达、通报的近侍。[2] 中射之士:负责宫中警卫的侍卫官员。[3] 其一目:用一只眼睛看,指看不起,蔑视。,闭上。[4] 瞽:盲人。[5] 慢:通“谩”,欺骗。 [image \"DZLGZ-372乐羊子怒餟中山羹\" file=Image00086.jpg] 乐羊啜子羹魏国的将领乐羊进攻中山。中山王以乐羊的儿子为要挟,乐羊不为所动。中山王就烹了他的儿子,派使者把鼎里的羹汤和人头给乐羊送去,乐羊流泪喝了三杯。使者回去报告中山王说:“乐羊是个坚守法度,宁死也不改变臣节的人哪!不能够使他变节啊!”于是中山王就投降了。鲁穆公使众公子或宦[1] 于晋,或宦于荆。犁鉏曰:“假人[2] 于越而救溺子,越人虽善游,子必不生矣。失火而取水于海,海水虽多,火必不灭矣,远水不救近火也。今晋与荆虽强,而齐近,鲁患其不救乎!”严遂不善[3] 周君,患之。冯沮曰:“严遂相,而韩傀贵于君。不如行贼[4] 于韩傀,则君必以为严氏也。”张谴相韩,病将死,公乘无正怀三十金[5] 而问其疾。居一日,君问张谴曰:“若子死,将谁使代子?”答曰:“无正重法而畏上,虽然,不如公子食我之得民也。”张谴死,因相公乘无正。【注释】[1] 宦:做官。这里用为学习官吏的事务之意。[2] 假人:凭借他人。这里指找人的意思。[3] 不善:关系不好。[4] 贼:贼害,这里指刺杀。[5] 金:古代货币单位。乐羊为魏将而攻中山,其子在中山。中山之君烹其子而遗[1] 之羹,乐羊坐于幕下而啜[2] 之,尽一杯。文侯谓堵师赞曰:“乐羊以我故而食其子之肉。”答曰:“其子而食之,且谁不食?”乐羊罢中山[3] ,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孟孙猎得麑[4] ,使秦西巴载之持归。其母随之而啼,秦西巴弗忍而与之。孟孙归,至而求麑。答曰:“余弗忍而与其母。”孟孙大怒,逐之。居三月,复召以为其子傅。其御曰:“曩[5] 将罪之,今召以为子傅,何也?”孟孙曰:“夫不忍麑,又且忍吾子乎?”故曰:“巧诈不如拙诚。”乐羊以有功见疑。秦西巴以有罪益信。【注释】[1] 遗:这里是给予、馈赠的意思。[2] 啜:吃喝。[3] 罢中山:从中山回来。[4] 麑:幼鹿。[5] 曩:从前,往昔。曾从子,善相剑者也。卫君怨吴王,曾从子曰:“吴王好剑,臣相剑者也。臣请为吴王相剑,拔而示之,因[1] 为君刺之。”卫君曰:“子之为是也,非缘义也,为利也。吴强而富,卫弱而贫。子必[2] 往,吾恐子为吴王用之于我也。”乃逐之。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不盛羹于土铏[3] ,则必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盛菽[4] 藿[5] ,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舍茅茨[6] 之下,则必锦衣九重,高台广室也。称此以求,则天下不足矣。圣人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注释】[1] 因:趁此。[2] 必:这里是假如的意思。[3] 铏:盛食物用的陶制器皿。[4] 菽:豆类的总名,这里是指豆叶。[5] 藿:豆叶的意思。[6] 茅茨:指简陋的房屋。周公旦已胜殷,将攻商盖。辛公甲曰:“大难攻,小易服。不如服众小以劫[1] 大。”乃攻九夷而商盖服矣。纣为长夜之饮,欢以失日[2] ,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乃使人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其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鲁人身善织屦[3] ,妻善织缟[4] ,而欲徙于越。或谓之曰:“子必穷矣。”鲁人曰:“何也?”曰:“屦为履[5] 之也,而越人跣行[6] ;缟为冠之也,而越人被[7] 发。以子之所长,游于不用之国,欲使无穷,其可得乎?”【注释】[1] 劫:威胁,逼迫。[2] 失日:忘记日子。[3] 屦:这里指用麻、葛等制成的单底鞋。[4] 缟:白色绢,可以制帽。[5] 履:践踏的意思,这里指穿在脚上。[6] 跣行:光着脚走路。[7] 被:通“披”。陈轸贵于魏王,惠子曰:“必善事左右。夫杨,横树之即生,倒树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然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至以十人之众,树易生之物而不胜一人者,何也?树之难而去之易也。子虽工[1] 自树于王,而欲去子者众,子必危矣。”鲁季孙新弑其君,吴起仕焉。或谓起曰:“夫死者,始死而血[2] ,已血而衄[3] ,已衄而灰,已灰而土。及其土也,无可为者矣。今季孙乃始血,其毋乃[4] 未可知也。”吴起因去之晋。【注释】[1] 工:善于。[2] 血:出血,流血。[3] 衄:皮肉萎缩。[4] 毋乃:恐怕。隰斯弥见田成子,田成子与登台四望,三面皆畅,南望隰子家之树蔽之。田成子亦不言。隰子归,使人伐之。斧离数创[1] ,隰子止之。其相室曰:“何变之数[2] 也?”隰子曰:“古者有谚曰:‘知渊中之鱼者不祥。’夫田子将有大事,而我示之知微,我必危矣。不伐树,未有罪也;知人之所不言,其罪大矣。”乃不伐也。杨子过于宋东之逆旅,有妾二人,其恶[3] 者贵,美者贱。杨子问其故,逆旅之父答曰:“美者自美,吾不知其美也;恶者自恶,吾不知其恶也。”杨子谓弟子曰:“行贤而去自贤之心,焉往而不美?”【注释】[1] 斧离数创:斧头刚砍了几下。离,砍、割。[2] 数:通“速”,快,迅速。[3] 恶:丑陋的意思。卫人嫁其子[1] 而教之曰:“必私积聚。为人妇而出[2] ,常也;其成居,幸也。”其子因私积聚,其姑[3] 以为多私而出之。其子所以反者,倍其所以嫁。其父不自罪于教子非也,而自知其益富,今人臣之处官者,皆是类也。鲁丹三说中山之君而不受也,因散五十金事其左右。复见未语,而君与之食。鲁丹出,而不反舍,遂去中山。其御曰:“及见,乃始善我,何故去之?”鲁丹曰:“夫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未出境,而公子恶之曰:“为赵来间[4] 中山。”君因索而罪之。田伯鼎好士而存其君,白公好士而乱荆。其好士则同,其所以为则异。公孙友自刖而尊百里,竖刁自宫而谄桓公。其自刑则同,其所以自刑之为则异。慧子曰:“狂者东走,逐者亦东走。其东走则同,其所以东走之为则异。故曰:‘同事之人,不可不审察也。’”【注释】[1] 子:这里指女儿。[2] 出:这里指被休。[3] 姑:这里指婆婆。[4] 间:挑拨、离间。" }, { "index": 238, "volume_number": "卷238", "content": "八说林下第二十三伯乐教二人相踶马[1] ,相与[2] 之[3] 简子厩观马。一人举踶马。其一人从后而循[4] 之,三抚其尻而马不踶。此自以为失相[5] 。其一人曰:“子非失相也,此其为马也,踒肩而肿膝[6] 。夫踶马也者,举后而任前,肿膝不可任也,故后不举。子巧于相踶马拙于任肿膝。”夫事有所必归[7] ,而以有所肿膝而不任,智者之所独知也。惠子曰:“置猿于柙[8] 中,则与豚同。”故势不便,非所以逞能也。卫将军文子见曾子,曾子不起而延[9] 于坐席,正身于奥。文子谓其御曰:“曾子,愚人也哉!以我为君子也,君子安可毋敬也?以我为暴人也,暴人安可侮也?曾子不僇[10] ,命也。”【注释】[1] 踶马:踢人的烈马。踶,通“踢”。[2] 相与:一起。[3] 之:到。[4] 循:抚摸。[5] 失相:观察错误。[6] 踒肩而肿膝:前腿筋骨损伤,膝部肿胀。踒,扭伤。[7] 归:归宿,这里指原因。[8] 柙:木笼。[9] 延:请,引导。[10] 僇:通“戮”。鸟有翢翢[1] 者,重首而屈尾,将欲饮于河,则必颠[2] ,乃衔其羽而饮之。人之所有饮不足者,不可不索其羽也。鳣[3] 似蛇,蚕似蠋[4] ,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渔者持鳣,妇人拾蚕,利之所在,皆为贲、诸。伯乐教其所憎者相千里之马,教其所爱者相驽马。千里之马时一有,其利缓;驽马日售,其利急。此《周书》所谓“下言而上用[5] 者,惑也”。桓赫曰:“刻削之道,鼻莫如大,目莫如小。鼻大可小,小不可大也;目小可大,大不可小也。”举事[6] 亦然,为其后可复者也,则事寡败矣。崇候、恶来知不适[7] 纣之诛也,而不见武王之灭之也。比干、子胥知其君之必亡也,而不知身之死也。故曰:“崇候、恶来知心而不知事,比干、子胥知事而不知心。”圣人其备矣。【注释】[1] 翢翢:古代的一种鸟。[2] 颠:跌倒。[3] 鳣:通“鳝”,黄鳝。[4] 蠋:一种毛虫。[5] 下言而上用:把具体的言论当作不变的规律来使用。[6] 举事:办事。[7] 适:顺从。宋太宰贵而主断[1] 。季子将见宋君,梁子闻之曰:“语必可与太宰三坐乎,不然,将不免。”季子因说以贵主而轻国[2] 。杨朱之弟杨布衣[3] 素衣而出。天雨,解素衣,衣缁衣而反[4] 。其狗不知而吠之,杨布怒,将击之。杨朱曰:“子勿击也,子亦犹是。曩者使女[5] 狗白而往,墨而来,子岂能毋怪哉?“惠子曰:“羿执鞅持扞,操弓关[6] 机,越人[7] 争为持的。弱子扜弓,慈母入室闭户。”故曰:“可必[8] ,则越人不疑羿;不可必,则慈母逃弱子。”【注释】[1] 主断:处事专断。[2] 贵主而轻国:重视养生而看轻国事。[3] 衣:穿衣的意思。[4] 反:通“返”,返回。[5] 女:通“汝”,你的。[6] 关:通“弯”,引,拉。[7] 越人:比喻关系疏远。[8] 可必:一定可以射中目标。桓公问管仲:“富有涯乎?”答曰:“水之以涯,其无水者也;富之以涯,其富已足者也。人不能自止于足,而亡其富之涯乎!”宋之富贾[1] 有监止子者,与人争买百金之璞玉,因佯失而毁之,负其百金,而理[2] 其毁瑕,得千溢[3] 焉。事有举之而有败,而贤其毋举之者,负之时[4] 也。有欲以御见荆王者,众驺[5] 妒之,因曰:“臣能撽[6] 鹿。”见王,王为御,不及鹿;自御,及之。王善其御也,乃言众驺妒之。【注释】[1] 贾:商人。[2] 理:这里是雕琢的意思。[3] 溢:通“镒”,古代重量单位。[4] 时:时候。[5] 驺:马夫。[6] 撽:追击。荆令公子将[1] 伐陈,丈人[2] 送之曰:“晋强,不可不慎也。”公子曰:“丈人奚忧?吾为丈人破晋。”丈人曰:“可。吾方庐[3] 陈南门之外。”公子曰:“是何也?”曰:“我笑勾践也。为人之如是其易也,己独何为密密十年难[4] 乎?”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逃之,舍于家人,家人藏其皮冠。夫弃天下而家人藏其皮冠,是不知许由者也。三虱相与讼,一虱过之,曰:“讼者奚说?”三虱曰:“争肥饶之地。”一虱曰:“若亦不患腊[5] 之至而茅之燥耳,若又奚患于是?”乃相与聚嘬[6] 其身而食之。彘臞[7] ,人乃弗杀。虫有虺[8] 者,一身两口,争食相龁[9] 也。遂相杀,因自杀。人臣之争事而亡其国者,皆虺类也。宫有垩[10] ,器有涤,则洁矣。行身亦然,无涤垩之地则寡非矣。【注释】[1] 将:率领(军队)。[2] 丈人:这里指老人。[3] 庐:修筑庐舍。[4] 密密十年难:十年辛苦。密密:指勤苦。[5] 腊:年终祭祀名。[6] 嘬:吸、咬。[7] 臞:消瘦。[8] 虺:传说中一种两头蛇。[9] 龁:咬。[10] 垩:白土。这里是涂抹成白色的意思。公子纠将为乱,桓公使使者视之。使者报曰:“笑不乐,视不见,必为乱。”乃使鲁人杀之。公孙弘断发[1] 而为越王骑,公孙喜使人绝之[2] ,曰:“吾不与子为昆弟[3] 矣。”公孙弘曰:“我断发,子断颈而为人用兵,我将谓之何?”周南之战,公孙喜死焉。有与悍者邻,欲卖宅而避之。人曰:“是其贯[4] 将满矣,子姑待之。”答曰:“吾恐其以我满贯也。”遂去之。故曰:“物之几者,非所靡[5] 也。”孔子谓弟子曰:“孰能导[6] 子西之钓名也?”子贡曰:“赐也能。”乃导之,不复疑也。孔子曰:“宽哉,不被于利!洁[7] 哉,民性有恒!曲为曲,直为直。”孔子曰:“子西不免。”白公之难,子西死焉。故曰:“直于行者曲[8] 于欲。”【注释】[1] 断发:古代越国的一种风俗。[2] 绝之:与之绝交。[3] 昆弟:兄弟。[4] 贯:穿钱的绳子。这里借指罪恶。[5] 靡:迟缓,拖拉。[6] 导:劝止,劝导。[7] 洁:纯洁,高洁。多指人的品行。[8] 曲:屈从。晋中行文子出亡,过于县邑。从者曰:“此啬夫[1] ,公之故人。公奚不休舍[2] ,且待后车?”文子曰:“吾尝好音,此人遗我鸣琴;吾好佩,此人遗我玉环。是振[3] 我过者也。以求容[4] 于我者,吾恐其以我求容于人也。”乃去之。果收文子后车二乘而献之其君矣。周趮谓宫他曰:“为我谓齐王曰:‘以齐资我于魏,请以魏事王。’”宫他曰:“不可,是示之无魏也,齐王必不资于无魏者,而以怨有魏者。公不如曰:‘以王之所欲,臣请以魏听王。’齐王必以公为有魏也,必因[5] 公。是公有齐也,因以有齐、魏矣。”【注释】[1] 啬夫:对绾。[2] 休舍:应是“休于其舍”,在他的房舍里休息。[3] 振:助长的意思。[4] 求容:取悦。[5] 因:依从。白圭谓宋令尹曰:“君长自知[1] 政,公无事矣。今君少主也,而务名,不如令荆贺君之孝也,则君不夺公位,而大敬重公,则公常用宋矣。”管仲、鲍叔相谓曰:“君乱甚矣,必失国。齐国之诸公子其可辅者,非公子纠,则小白也。与子人事一人焉,先达者相收[2] 。”管仲乃从公子纠,鲍叔从小白。国人果弑君。小白先入为君,鲁人拘管仲而效之,鲍叔言而相之。故谚曰:“巫咸虽善祝,不能自祓[3] 也;秦医虽善除,不能自弹[4] 也。”以管仲之圣而待鲍叔之助,此鄙谚所谓“虏自卖裘而不售,士自誉辩而不信”者也。【注释】[1] 知:掌管。[2] 收:帮助,录用。[3] 自祓:通过祭祀除去自己的灾难。[4] 弹:用石针刺穴位治病。荆王伐吴,吴使沮卫、蹷融犒于荆师,而将军曰:“缚之,杀以衅鼓[1] 。”问之曰:“女来,卜乎?”答曰:“卜。”“卜吉乎?”曰:“吉。”荆人曰:“今荆将以女衅鼓,其何也?”答曰:“是故[2] 其所以吉也。吴使臣来也,固视将军怒,将军怒,将深沟高垒;将军不怒,将懈怠。今也将军杀臣,则吴必警守矣。且国之卜,非为一臣卜。夫杀一臣而存一国,其不言吉何也?且死者无知,则以臣衅鼓无益也;死者有知也,臣将当战之时,臣使鼓不鸣。”荆人因不杀也。【注释】[1] 衅鼓:古时战前杀牲或人,以其血涂鼓而祭。[2] 故:通“固”,正是,本来。知[1] 伯将伐仇由而道难[2] 不通,乃铸大钟遗仇由之君。仇由之君大说,除[3] 道将内[4] 之。赤章曼枝曰:“不可。此小之所以事大也,而今也大以来,卒必随之,不可内也。”仇由之君不听,遂内之。赤章曼枝因断毂而驱[5] ,至于齐。七月而仇由亡矣。【注释】[1] 知:通“智”。[2] 道难:道路艰险。[3] 除:整治。[4] 内:通“纳”。[5] 断毂而驱:截短车身赶路。越已胜吴,又索卒于荆而攻晋。左史倚相谓荆王曰:“夫越破吴,豪士死,锐卒尽,大甲伤[1] 。今又索卒以攻晋,示我不病也。不如起师与分吴。”荆王曰:“善。”因起师而从越[2] 。越王怒,将击之。大夫种曰:“不可。吾豪士尽,大甲伤。我与战,必不克,不如赂之。”乃割露山之阴五百里以赂之。荆伐陈,吴救之,军间三十里,雨十日,夜星。左史倚相谓子期曰:“雨十日,甲辑而兵聚[3] 。吴人必至,不如备之。”乃为陈[4] 。陈未成也而吴人至,见荆陈而反。左史曰:“吴反复[5] 六十里,其君子[6] 必休,小人必食。我行三十里击之,必可败也。”乃从之,遂破吴军。【注释】[1] 大甲伤:铠甲损毁。[2] 从越:跟从越军对它施以威胁。[3] 甲辑而兵聚:铠甲和兵器都集中放置。辑,聚集。[4] 陈:通“阵”。[5] 反复:往返。[6] 君子:与下文的“小人”分别指官兵。韩、赵相与为难[1] ,韩子索兵于魏曰:“愿借师以伐赵。”魏文候曰:“寡人与赵兄弟,不可以从[2] 。”赵又索兵以攻韩,文候曰:“寡人与韩兄弟,不敢从。”二国不得兵,怒而反。已乃知文候以构[3] 于己,乃皆朝魏。齐伐鲁,索谗鼎[4] ,鲁以其雁[5] 往。齐人曰:“雁也。”鲁人曰:“真也。”齐曰:“使乐正子春来,吾将听子。”鲁君请乐正子春,乐正子春曰:“胡不以其真往也?”君曰:“我爱之。”答曰:“臣亦爱臣之信。”【注释】[1] 为难:敌对。[2] 从:听从。[3] 构:讲和。[4] 谗鼎:鼎名。[5] 雁:通“赝”。韩咎立为君,未定也。弟在周,周欲重之,而恐韩咎不立也。綦毋恢曰:“不若以车百乘送之。得立,因曰为戒[1] ;不立,则曰来效贼也。”靖郭君将城薛[2] ,客多以谏者。靖郭君谓谒者[3] 曰:“毋为客通。”齐人有请见者曰:“臣请三言而已,过三言,臣请烹。”靖郭君因见之。客趋[4] 进曰:“海大鱼。”因反走。靖郭君曰:“请闻其说。”客曰:“臣不敢以死为戏。”靖郭君曰:“原为寡人言之。”答曰:“君闻大鱼乎?网不能止,缴[5] 不能絓[6] 也,荡而失水,蝼蚁得意焉。今夫齐亦君之海也,君长有齐,奚以薛为?君失齐,虽隆薛城至于天,犹无益也。”靖郭君曰:“善。”乃辍,不城薛。【注释】[1] 戒:警卫,保护。[2] 城薛:在薛地筑城。[3] 谒者:这里指管宾客谒见通报的人。[4] 趋:小步跑。[5] 缴:古时射箭时系在箭尾的彩色丝线,以便射鸟或鱼之后容易发现,这里指箭。[6] 絓:通“挂”。荆王弟在秦,秦不出[1] 也。中射之士曰:“资臣百金,臣能出之。”因载百金之晋,见叔向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请以百金委叔向。叔向受金,而以见之晋平公曰:“可以城壶丘矣。”平公曰:“何也?”对曰:“荆王弟在秦,秦不出也,是秦恶荆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若禁之,我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也。’彼如出之,可以德荆;彼不出,是卒恶也,必不敢禁我城壶丘矣。”公曰:“善。”乃城壶丘。谓秦公曰:“为我出荆王之弟,吾不城也。”秦因出之。荆王大说,以炼金[2] 百镒遗晋。【注释】[1] 出:放归。[2] 炼金:纯净的金子。阖庐攻郢,战三胜,问子胥曰:“可以退乎?”子胥曰:“溺人者一饮而止,则无溺者,以其不休也。不如乘之以沈之。”郑人有一子,将宦,谓其家曰:“必筑坏墙,是不善人将窃。”其巷人[1] 亦云。不时[2] 筑,而人果窃之。以其子为智,以巷人告者为盗。【注释】[1] 巷人:在一个里巷居住的人,邻居。[2] 时:及时。观行第二十四古之人目短于自见,故以镜观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故镜无见[1] 疵之罪,道无明过之恶。目失镜,则无以正须眉;身失道,则无以知迷惑。西门豹之性急,故佩韦[2] 以缓己;董安于之心缓,故佩弦以自急。故以有余补不足,以长续短之谓明主。【注释】[1] 见:通“现”。[2] 韦:熟牛皮。这里指用熟牛皮做的带子。天下有信数[1] 三:一曰智有所不能立,二曰力有所不能举,三曰强有所有不能胜。故虽有尧之智而无众人之助,大功不立;有乌获之劲而不得人助,不能自举;有贲、育之强而无法术,不得长胜。故势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故乌获轻千钧而重其身,非其身重于千钧也,势不便也。离朱易百步而难眉睫,非百步近而眉睫远也,道不可也。故明主不穷乌获以其不能自举,不困离朱以其不能自见。因可势,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时有满虚,事有利害,物有生死,人主为三者发喜怒之色,则金石之士[2] 离心焉,圣贤之朴[3] 浅深矣。故明主观人,不使人观己。明于尧不能独成,乌获之不能自举,贲、育之不能自胜,以法术则观行之道毕矣。【注释】[1] 信数:必然的道理。[2] 金石之士:像金石一样坚贞的人。[3] 朴:道术,这里指法术。安危第二十五安术有七,危道有六。安术:一曰赏罚随是非,二曰祸福随善恶,三曰死生随法度,四曰有贤不肖而无爱恶,五曰有愚智而无非誉[1] ,六曰有尺寸而无意[2] 度,七曰有信而无诈。危道:一曰断削于绳[3] 之内,二曰断割于法之外,三曰利人之所害,四曰乐人之所祸,五曰危人于所安,六曰所爱不亲,所恶不疏。如此,则人失其所以乐生,而忘其所以重死。人不乐生,则人主不尊;不重死,则令不行也。【注释】[1] 非誉:非议和称赞。[2] 意:通“臆”,臆断。[3] 绳:绳墨,比喻法度。使天下皆极[1] 智能于仪表[2] ,尽力于权衡,以动则胜,以静则安。治世使人乐生于为是,爱身于为非,小人少而君子多。故社稷常立,国家久安。奔车[3] 之上无仲尼,覆舟之下无伯夷。故号令者,国之舟车也。安则智廉生,危则争鄙[4] 起。故安国之法,若饥而食,寒而衣,不令而自然也。先王寄理于竹帛[5] ,其道顺,故后世服。今使人去饥寒,虽贲、育不能行;废自然,虽顺道而不立。强勇之所不能行,则上不能安。上以无厌[6] 责己尽,则下对“无有”;无有,则轻法。法所以为国也,而轻之,则功不立,名不成。【注释】[1] 极:充分,穷尽。[2] 仪表:与后文的“权衡”都比喻法令。[3] 奔车:与后文的“覆舟”都比喻危乱之国。[4] 争鄙:争斗粗鄙的人。[5] 竹帛:古代用竹、帛进行书写,所以“竹帛”代指文献。[6] 厌:满足。闻古扁鹊之治其病也,以刀刺骨;圣人之救危国也,以忠拂耳。刺骨,故小痛在体而长利在身;拂耳,故小逆在心而久福在国。故甚病之人利在忍痛,猛毅[1] 之君以福拂耳。忍痛,故扁鹊尽巧[2] ;拂耳,则子胥不失;寿安[3] 之术也。病而不忍痛,则失扁鹊之巧;危而不拂耳,则失圣人之意。如此,长利不远垂[4] ,功名不久立。【注释】[1] 猛毅:勇猛,刚毅。[2] 尽巧:这里指扁鹊充分发挥他的医术。[3] 寿安:指君主长寿,国家安定。[4] 垂:流传。人主不自刻[1] 以尧,而责人臣以子胥,是幸殷人之尽如比干。尽如此干,则上不失,下不亡。不权[2] 其力而有田成,而幸其身尽如比干,故国不得一安。废尧、舜而立桀、纣,则人不得乐所长而忧所短。失所长,则国家无功;守所短,则民不乐生。以无功御[3] 不乐生,不可行于齐民[4] 。如此,则上无以使下,下无以事上。【注释】[1] 自刻:自律。[2] 权:权衡。[3] 御:统治。[4] 齐民:普通百姓。安危在是非,不在于强弱;存亡在虚实[1] ,不在于众寡。故齐,万乘也,而名实不称[2] ,上空虚于国,内不充满于名实,故臣得夺主。桀[3] ,天子也,而无是非。赏于无功,使谗谀以诈伪为贵;诛于无罪,使伛[4] 以天性剖背。以诈伪为是,天性为非,小得胜大。【注释】[1] 虚实:指君王徒有虚名或握有实权。[2] 称:相称,符合。[3] 桀:夏代的最后一个君主,以残暴著称。[4] 伛:驼背。明主坚内[1] ,故不外失。失之近而不亡于远者无有。故周之夺殷也,拾遗[2] 于庭。使殷不遗于朝,则周不敢望秋毫于境,而况敢易位乎?明主之道忠法,其法忠心。故临[3] 之而法,去之而思。尧无胶漆之约[4] 于当世而道行,舜无置锥之地于后世而德结。能立道于往古,而重德于万世者之谓明主。【注释】[1] 坚内:巩固内部。[2] 遗:失物。[3] 临:管理,统治。[4] 胶漆之约:比喻牢固的约定。守道第二十六圣王之立法也,其赏足以劝善,其威足以胜[1] 暴,其备[2] 足以必完法。治世之臣,功多者位尊,力极者赏厚,情尽者[3] 名立。善之生如春,恶之死如秋。故民劝极力而乐尽情,此之谓上下相得[4] 。上下相得,故能使用力者自极于权衡,而务至于任鄙;战士出死[5] ,而愿为贲、育;守道者皆怀金石之心,以死子胥之节。用力者为任鄙,战如贲、育,中为金石,则君人者高枕而守己完矣。【注释】[1] 胜:压倒,制服。[2] 备:措施。[3] 情尽者:这里指竭尽忠诚的人。[4] 相得:相互协调。[5] 出死:献出生命。古之善守者,以其所重禁其所轻,以其所难止其所易。故君子与小人俱正,盗跖与曾、史俱廉。何以知之?夫贪盗不赴溪而掇[1] 金,赴溪而掇金则身不全。贲、育不量[2] 敌,则无勇名;盗跖不计可[3] ,则利不成。明主之守禁也,贲、育见侵于其所不能胜,盗跖见害于其所不能取。故能禁贲、育之所不能犯,守盗跖之所不能取。则暴者守愿[4] ,邪者反正。大勇愿,巨盗贞[5] ,则天下公平,而齐民之情[6] 正矣。【注释】[1] 掇:拾取。[2] 量:估量。[3] 计可:预计成败。[4] 愿:谨慎。[5] 贞:通“正”,正派。[6] 情:思想。人主离法失人[1] ,则危于伯夷不妄取,而不免于田成、盗跖之祸。何也?今天下无一伯夷,而奸人不绝世,故立法度量。度量信,则伯夷不失是,而盗跖不得非。法分明,则贤不得夺不肖,强不得侵弱,众不得暴寡。托天下于尧之法,则贞士不失分[2] ,奸人不侥幸。寄千金于羿之矢,则伯夷不得亡[3] ,而盗跖不敢取。尧明于不失奸,故天下无邪;羿巧于不失发,故千金不亡。邪人不寿而盗跖止。如此,故图不载宰予,不举六卿;书不著子胥,不明夫差。孙、吴之略废,盗跖之心伏。【注释】[1] 离法失人:背离法度,用人失当。[2] 分:本分。[3] 亡:丢失。人主甘服[1] 于玉堂之中,而无瞋目切齿倾取[2] 之患;人臣垂拱于金城之内,而无扼腕聚唇嗟唶[3] 之祸。服虎而不以柙[4] ,禁奸而不以法,塞[5] 伪而不以符,此贲、育之所患,尧、舜之所难也。故设柙,非所以备鼠也,所以使怯弱能服[6] 虎也;立法,非所以备曾、史也,所以使庸主能止盗跖也;为符,非所以豫[7] 尾生也,所以使众人不相谩也。不恃比干之死节,不幸[8] 乱臣之无诈也;恃怯之所能服,握庸主之所易守。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为天下结德者,利莫长于此。故君人者无亡国之图,而忠臣无失身之画。明于尊位必赏,故能使人尽力于权衡,死节于官职。通贲、育之情,不以死易生;惑于盗跖之贪,不以财易身。则守国之道毕备矣。【注释】[1] 甘服:比喻锦衣玉食。[2] 倾取:篡夺。[3] 嗟唶:哀叹。[4] 柙:兽笼。[5] 塞:杜绝。[6] 服:驯服。[7] 豫:通“预”,防备,预备。[8] 幸:指望。用人第二十七闻古之善用人者,必循天顺人而明赏罚。循天,则用力寡而功立;顺人,则刑罚省而令行;明赏罚,则伯夷、盗跖不乱。如此,则白黑分矣。治国之臣,效功于国以履位,见[1] 能于官以受职,尽力于权衡[2] 以任事。人臣皆宜其能,胜其官,轻其任,而莫怀余力于心,莫负兼官之责于君。故内无伏怨之乱[3] ,外无马服[4] 之患。明君使事不相干,故莫讼;使士不兼官,故技长;使人不同功,故莫争。争讼止,技长立,则强弱不觳[5] 力,冰炭不合形[6] ,天下莫得相伤,治之至也。【注释】[1] 见:通“现”,表现,显现。[2] 权衡:这里指职位、法度之类的事情。[3] 伏怨之乱:心怀怨恨以致作乱。[4] 马服:战国时赵将赵奢的赐号。这里指赵括的长平之战。[5] 觳:通“角”,较量。[6] 形:通“型”,器皿之意。释法术而心治,尧不能正一国;去规矩而妄意[1] 度,奚仲[2] 不能成一轮;废尺寸而差短长,王尔[3] 不能半中[4] 。使中主守法术,拙匠守规矩尺寸,则万不失矣。君人者能去贤巧之所不能,守中拙之所万不失,则人力尽而功名立。【注释】[1] 意:通“臆”,主观地,缺乏客观依据的。[2] 奚仲:大禹时期擅长造车的巧匠。[3] 王尔:古代有名的工匠。[4] 中:符合。明主立可为之赏,设可避之罚。故贤者劝赏[1] 而不见子胥之祸,不肖者少罪而不见伛剖背[2] ,盲者处平而不遇深溪,愚者守静而不陷险危。如此,则上下之恩结矣。古之人曰:“其心难知,喜怒难中[3] 也。”故以表示目,以鼓语耳,以法教心。君人者释三易之数,而行一难知之心,如此则怒积于上而怨积于下。以积怒而御积怨,则两危矣。明主之表易见,故约立;其教易知,故言用;其法易为,故令行。三者立而上无私心,则下得循法而治,望表而动,随绳而斫,因攒[4] 而缝。如此,则上无私威之毒,而下无愚拙之诛。故上居明而少怒,下尽忠而少罪。【注释】[1] 劝赏:勉励立功得赏。[2] 伛剖背:指天生驼背被剖那样的刑罚。[3] 中:这里是猜中的意思。[4] 攒:通“簪”,女红工具,锥孔。闻之曰:“举事无患者,尧不得也。”而世未尝无事也。君人者不轻爵禄,不易富贵,不可与救危国。故明主厉[1] 廉耻,招仁义。昔者介子推无爵禄而义随文公,不忍口腹而仁割其肌,故人主结其德[2] ,书图著其名。人主乐乎使人以公尽力,而苦乎以私夺威;人臣安乎以能受职,而苦乎以一负二。故明主除人臣之所苦,而立人主之所乐。上下之利,莫长于此。不察私门之内,轻虑重事,厚诛薄罪,久怨细过,长侮偷快,数[3] 以德追祸,是断手而续以玉也,故世有易身[4] 之患。【注释】[1] 厉:通“励”,鼓励,劝勉。[2] 结其德:铭记他的恩德。[3] 数:多次。[4] 易身:这里指易位,换位。人主立难为[1] 而罪不及[2] ,则私怨生;人臣失所长而奉难给[3] ,则伏怨结。劳苦不抚循[4] ,忧悲不哀怜;喜则誉小人,贤不肖俱赏;怒则毁君子,使伯夷与盗跖俱辱。故臣有叛主。使燕王内憎其民而外爱鲁人,而燕不用而鲁不附。民见憎,不能尽力而务功;鲁见说,而不能离[5] 死命而亲他主。如此,则人臣为隙穴[6] ,而人主独立[7] 。以隙穴之臣而事独立之主,此之谓危殆。【注释】[1] 难为:难以办到的事情。[2] 不及:没有达到要求的人。[3] 奉难给:奉行难以办到的事。[4] 抚循:安抚,慰问。[5] 离:通“罹”,冒着,遭遇。[6] 隙穴:钻隙穴,指行奸邪之事。[7] 独立:这里是孤立无援的意思。释仪的[1] 而妄发,虽中小不巧;释法制而妄怒,虽杀戮而奸人不恐。罪生甲,祸归乙,伏怨乃结。故至治之国,有赏罚而无喜怒,故圣人极;有刑法而死无螫毒[2] ,故奸人服。发矢中的,赏罚当符,故尧复生,羿复立。如此,则上无殷、夏之患[3] ,下无比干之祸[4] ,君高枕而臣乐业,道蔽天地,德极万世矣。【注释】[1] 仪的:射箭的靶子。[2] 螫毒:这里比喻君主逞威害人。螫,有毒腺的虫子用毒刺刺人。[3] 殷、夏之患:这里指亡国灭身。[4] 比干之祸:这里指因忠谏而遭杀身之祸。夫人主不寒隙穴,而劳力于赭垩[1] ,暴雨疾风必坏。不去眉睫之祸,而慕贲、育之死;不谨萧墙之患[2] ,而固金城[3] 于远境;不用近贤之课,而外结万乘之交于千里。飘风[4] 一旦起,则贲、育不及救,而外交不及至,祸莫大于此。当今之世,为人主忠计者,必无使燕王说鲁人,无使近世慕贤于古,无思越人以救中国[5] 溺者。如此则上下亲,内功立,外名成。【注释】[1] 赭垩:涂墙壁的涂料,这里指粉饰、装饰、掩饰。[2] 萧墙之患:起于内部的祸患。萧墙,宫门内作为屏障的短墙。[3] 金城:坚固的城池。[4] 飘风:旋风,这里比喻政治变故、动乱。[5] 中国:指中原地区。功名第二十八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1] 。非天时,虽十尧不能冬生一穗;逆人心,虽贲、育不能尽人力。故得天时,则不务而自生;得人心,则不趣[2] 而自劝[3] ;因技能,则不急而自疾;得势位,则不推进而名成。若水之流,若船之浮。守自然之道,行毋[4] 穷之令,故曰明主。【注释】[1] 势位:权势和地位。[2] 趣:通“促”,督促。[3] 劝:勉励。[4] 毋:通“无”。夫有材[1] 而无势,虽贤不能制不肖。故立尺材[2] 于高山之上,则临千仞之溪,材非长也,位高也。桀为天子,能制天下,非贤也,势重也;尧为匹夫,不能正[3] 三家,非不肖也,位卑也。千钧得船则浮,锱铢[4] 失船则沉,非千钧轻锱铢重也,有势之与无势也。故短之临高也以位,不肖之制贤也以势。人主者,天下一力以共载[5] 之,故安;众同心以共立之,故尊。人臣守所长,尽所能,故忠。以尊主御忠臣,则长乐生而功名成。名实相持而成,形影相应而立,故臣主同欲[6] 而异使。【注释】[1] 材:通“才”,才能。[2] 材:这里指树木。[3] 正:这里是治理好的意思。[4] 锱铢:都是古代重量计算单位。锱,一两的四分之一。铢,一两的二十四分之一。这里指重量轻的东西。[5] 载:通“戴”,拥戴。[6] 同欲:同一目标。人主之患在莫之应[1] ,故曰:一手独拍,虽疾无声。人臣之忧在不得一,故曰:右手画圆,左手画方,不能两成。故曰:至治之国,君若桴[2] ,臣若鼓,技若车,事若马。故人有余力易于应,而技有余巧便于事。立功者不足于力,亲近者不足于信,成名者不足于势。近者不亲,而远者不结,则名不称实者也。圣人德若尧、舜,行若伯夷,而位不载于世,则功不立,名不遂。故古之能致功名者,众人助之以力,近者结之以成[3] ,远者誉之以名,尊者载之以势。如此,故太山[4] 之功长立于国家,而日月之名久著于天地。此尧之所以南面[5] 而守名,舜之所以北面[6] 而效功也。【注释】[1] 应:响应。[2] 桴:鼓槌。[3] 成:通“诚”,真心,诚心。[4] 太山:泰山。[5] 南面:古代君主上朝时面南而坐。这里指处于君位。[6] 北面:这里指处于臣位。大体第二十九古之全大体者,望天地,观江海,因[1] 山谷,日月所照,四时所行,云布风动;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乱于法术,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不逆天理,不伤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难知;不引绳之外,不推绳之内;不急法之外,不缓法之内;守成理,因自然;祸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爱恶;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纯朴不散;心无结怨,口无烦言。故车马不疲弊于远路,旌旗不乱于大泽,万民不失命于寇戎,雄骏不创寿于旗幢;豪杰不著名于图书,不录功于盘盂[2] ,记年之牒[3] 空虚。故曰:利莫长于简,福莫久于安。【注释】[1] 因:依,顺着,沿袭。[2] 盘盂:也写作“盘杅”,是圆盘和方盂的并称,用来盛放水和食物的器皿。古代人还在上面刻下文字用来记录功勋或表彰自己。[3] 牒:古代用于书写的木片或竹片。小的书简称为牒,大的书简称为册;薄的书简称为牒,厚的书简称为牍。使匠石[1] 以千岁之寿操钩,视规矩,举绳墨,而正太山;使贲、育[2] 带干将[3] 而齐万民;虽尽力于功,极盛于寿,太山不正,民不能齐。故曰:古之牧天下者,不使匠石极巧以败太山之体,不使贲、育尽威以伤万民之性。因道全法,君子乐而大奸止;澹然[4] 闲静,因天命,持大体。故使人无离法之罪,鱼无失水之祸。如此,故天下少不可。【注释】[1] 匠石:古代一个名叫石的能工巧匠。[2] 贲、育:战国的勇士孟贲和夏育。[3] 干将:古代的宝剑名。[4] 澹然:恬淡的样子。上不天则下不遍覆,心不地则物不毕[1] 载。太山不立好恶,故能成其高;江海不择[2] 小助,故能成其富。故大人寄形于天地而万物备,历心于山海而国家富。上无忿怒之毒,下无伏怨之患,上下交朴[3] ,以道为舍。故长利积,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后,治之至也。【注释】[1] 毕:完全。[2] 不择:古义为不拒绝,今意为不选择。[3] 朴:这里是本质、本性的意思。" }, { "index": 239, "volume_number": "卷239", "content": "九内储说上七术第三十主之所用七术[1] ,所察也六微[2] 。七术:一曰众端参观,二曰必罚明威,三曰信赏尽能,四曰一听责下,五曰疑诏诡使,六曰挟知而问,七曰倒言反事。此七者,主之所用也。经一参观观听不参则诚不闻,听有门户则臣壅塞。其说在侏儒之梦见灶,哀公[3] 之称“莫众而迷”。故齐人见河伯[4] ,与惠子[5] 之言“亡其半”也。其患在竖牛之饿叔孙[6] ,而江乞之说荆俗也。嗣公欲治不知,故使有敌。是以明主推积铁之类,而察一市之患。【注释】[1] 术:方式,方法。[2] 微:隐情。[3] 哀公:春秋时期鲁国的君主鲁哀公。[4] 河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黄河水神。[5] 惠子:惠施,战国时宋国人。[6] 叔孙:指叔孙豹,是春秋后期掌握鲁国政权的三大贵族之一,前面提到的竖牛就是叔孙豹的侍童。经二必罚爱多者则法不立,威寡者则下侵上。是以刑罚不必,则禁令不行。其说在董子之行石邑,与子产之教游吉也。故仲尼说陨霜,而殷法刑弃灰;将行去乐池,而公孙鞅重轻罪。是以丽水之金不守,而积泽之火不救。成欢以太仁弱齐国,卜皮以慈惠亡魏王。管仲知之,故断死人;嗣公知之,故买胥靡。经三赏誉赏誉薄而谩[1] 者下不用也,赏誉厚而信者下轻死。其说在文子称“若兽鹿。”故越王焚宫室,而吴起倚车辕,李悝断讼以射[2] ,宋崇门以毁死。勾践知之,故式[3] 怒蛙;昭侯知之,故藏弊裤。厚赏之使人为贲、诸也,妇人之拾蚕,渔者之握鳣,是以效之。【注释】[1] 谩:这里是欺骗、诽谤的意思。[2] 射:这里是猜疑忖度的意思。[3] 式:效法、效仿之意。经四一听一听则愚智不分,责下则人臣不参。其说在“索郑”与“吹竽”。其患在申子之以赵绍、韩沓为尝试。故公子汜议割河东,而应侯谋驰上党。经五诡使数见久待而不任,奸则鹿散。使人问他则不鬻[1] 私。是以庞敬还公大夫,而戴欢诏视辒[2] 车,周主亡玉簪,商太宰论牛矢。经六挟智挟智而问,则不智者智;深智一物,众隐皆变。其说在昭侯之握一爪也。故必南门而三乡得。周主索曲杖而群臣惧,卜皮使庶子,西门豹详[3] 遗辖[4] 。【注释】[1] 鬻:出售、卖。这里是“卖弄”的意思。[2] 辒:古代的一种卧车,也叫作“温车”。[3] 详:通“佯”,假装的意思。[4] 辖:插在大车轴头上的插销,用来防止车轮脱落。经七倒言倒言反事以尝所疑则奸情得。故阳山谩樛竖,淖齿为秦使,齐人欲为乱,子之以白马,子产离讼者,嗣公过关市。说一卫灵公之时,弥子瑕有宠,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矣。”公曰:“何梦?”对曰:“梦见灶,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对曰:“夫日兼烛天下,一物不能当也;人君兼烛一国人,一人不能拥[1] 也。故将见人主者梦见日。夫灶,一人炀[2] 焉,则后人无从见矣。今或者一人有炀君者乎?则臣虽梦见灶,不亦可乎!”【注释】[1] 拥:阻挡的意思。[2] 炀:烘烤、烤火的意思。鲁哀公问于孔子曰:“鄙[1] 谚曰:‘莫众而迷。’今寡人举事,与群臣虑之,而国愈乱,其故何也?”孔子对曰:“明主之问臣,一人知之,一人不知也。如是者,明主在上,群臣直议于下。今群臣无不一辞同轨乎季孙者,举鲁国尽化为一,君虽问境内之人,犹不免于乱也。”一曰:晏婴子[2] 聘鲁,哀公问曰:“语曰:‘莫三人而迷。’今寡人与一国虑之,鲁不免于乱,何也?”晏子曰:“古之所谓‘莫三人而迷’者,一人失之,二人得之,三人足以为众矣,故曰‘莫三人而迷’。今鲁国之群臣以千百数,一言于季氏之私。人数非不众,所言者一人也,安得三哉?”【注释】[1] 鄙:郊野、郊外,引申为民间。[2] 晏婴子:指晏婴,是春秋时期齐国的大夫,曾经奉齐景公之命出使晋国。齐人有谓齐王曰:“河伯,大神也。王何不试与之遇乎?臣请使王遇之。”乃为坛场大水之上,而与王立之焉。有间,大鱼动,因曰:“此河伯。”张仪欲以秦、韩与魏之势伐齐、荆,而惠施欲以齐、荆偃[1] 兵,二人争之。群臣左右皆为张子言,而以攻齐、荆为利,而莫为惠子言。王果听张子,而以惠子言为不可。攻齐、荆事已定,惠子入见。王言曰:“先生毋言矣。攻齐、荆之事果利矣,一国尽以为然。”惠子因说:“不可不察也。夫齐、荆之事也诚利,一国尽以为利,是何智者之众也?攻齐、荆之事诚不可利,一国尽以为利,何愚者之众也?凡谋者,疑[2] 也。疑也者,诚疑以为可者半,以为不可者半。今一国尽以为可,是王亡半也。劫主者固亡其半者也。”【注释】[1] 偃:停止的意思。[2] 疑:怀疑,质疑。叔孙[1] 相鲁,贵而主断。其所爱者曰竖牛,亦擅用叔孙之令。叔孙有子曰壬,竖牛妒而欲杀之,因与壬游于鲁君所。鲁君赐之玉环,壬拜受之而不敢佩,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佩之。”壬因佩之。竖牛因谓叔孙:“何不见壬于君乎?”叔孙曰:“孺子何足见也。”竖牛曰:“壬固已数见于君矣。君赐之玉环,壬已佩之矣。”叔孙召壬见之,而果佩之,叔孙怒而杀壬。壬兄曰丙,竖牛又妒而欲杀之。叔孙为丙铸钟,钟成,丙不敢击,使竖牛请之叔孙。竖牛不为请,又欺之曰:“吾已为尔请之矣,使尔击之。”丙因击之。叔孙闻之曰:“丙不请而擅击钟。”怒而逐之。丙出走齐。居一年,竖牛为谢[2] 叔孙,叔孙使竖牛召之,又不召而报之曰:“吾已召之矣,丙怒甚,不肯来。”叔孙大怒,使人杀之。二子已死,叔孙有病,竖牛因独养之而去左右,不内人,曰:“叔孙不欲闻人声。”不食而饿杀。叔孙已死,竖牛因不发丧也,徙其府库重宝,空之而奔齐。夫听所信之言而子父为人僇[3] ,此不参之患也。【注释】[1] 叔孙:当时长期掌握鲁国实权的三家之一,另外两家是季孙氏和孟孙氏。[2] 谢:谢罪的意思。[3] 僇:通“戮”,杀戮。江乞为魏王使荆,谓荆王曰:“臣入王之境内,闻王之国俗曰:‘君子不蔽[1] 人之美,不言人之恶。’诚有之乎?”王曰:“有之。”“然则若白公之乱,得庶[2] 无危乎?诚得如此,臣免死罪矣。”卫嗣君重如耳,爱世姬,而恐其皆因其爱重以壅[3] 己也,乃贵薄疑以敌之如耳,尊魏姬以耦[4] 世姬,曰:“以是相参[5] 也。”嗣君知欲无壅,而未得其术也。夫不使贱议贵,下必坐[6] 上。而必待势重之钧也,而后敢相议,则是益树壅塞之臣也。嗣君之壅乃始。【注释】[1] 蔽:遮盖、掩盖的意思。[2] 庶:希望发生或出现。但愿,或许的意思。[3] 壅:堵塞,这里是蒙蔽的意思。[4] 耦:通“偶”。这里用为对等、成对的意思。[5] 参:相同。[6] 坐:因…而获罪。夫矢[1] 来有乡,则积铁以备一乡;矢来无乡,则为铁室以尽备之。备之则体不伤。故彼以尽备之不伤,此以尽敌之无奸也。庞恭与太子质[2] 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注释】[1] 矢:箭。[2] 质:这里用为动词,当人质的意思。说二董阏于为赵上地守,行石邑山中,涧深,峭如墙,深百仞,因问其旁乡左右曰:“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曰:“婴儿、痴聋、狂悖之人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牛马犬彘尝有入此者乎?”对曰:“无有。”董阏于喟然太息曰:“吾能治矣。使吾治之无赦,犹入涧之必死也,则人莫之敢犯也,何为不治?”子产相郑,病将死,谓游吉曰:“我死后,子必用郑,必以严莅人。夫火形严,故人鲜灼;水形懦,人多溺。子必严子之刑,无令溺子之懦故。”子产死,游吉不肯严刑,郑少年相率为盗,处于雚[1] 泽,将遂以为郑祸。游吉率车骑与战,一日一夜,仅能克之。游吉喟然叹曰:“吾蚤[2] 行夫子之教,必不悔至于此矣。”【注释】[1] 雚:古代的一种植物,可以食用,在沼泽地中生长。[2] 蚤:通“早”,早些时候,早点的意思。鲁哀公问于仲尼曰:“《春秋》之记曰:‘冬十二月霣[1] 霜不杀菽。’何为记此?”仲尼对曰:“此言可以杀而不杀也。夫宜杀而不杀,桃李冬实。天失道,草木犹犯干之,而况于人君乎!”殷之法,刑弃灰于街者。子贡以为重,问之仲尼。仲尼曰:“知治之道也。夫弃灰于街必掩人,掩人,人必怒,怒则斗,斗必三族相残也,此残三族之道也,虽刑之可也。且夫重罚者,人之所恶也;而无弃灰,人之所易也。使人行之所易,而无离所恶,此治之道。”一曰:“殷之法,弃灰于公道者断其手。”子贡曰:“弃灰之罪轻,断手之罚重,古人何太毅[2] 也?”曰:“无弃灰,所易也;断手,所恶也。行所易,不关[3] 所恶,古人以为易,故行之。”【注释】[1] 霣:通“陨”,降;落下的意思。[2] 毅:残忍、残酷。[3] 关:涉猎、牵连、涉及的意思。中山之相乐池以车百乘使赵,选其客之有智能者以为将行,中道[1] 而乱。乐池曰:“吾以公为有智,而使公为将行,今中道而乱,何也?”客因辞而去,曰:“公不知治。有威足以服之人,而利足以劝之,故能治之。今臣,君之少客也。夫从少正长,从贱治贵,而不得操其利害之柄以制之,此所以乱也。尝试使臣,彼之善者我能以为卿相[2] ,彼不善者我得以斩其首,何故而不治!”【注释】[1] 中道:半路的意思。[2] 卿相:执政的大臣。公孙鞅之法也重轻罪。重罪者,人之所难犯也;而小过者,人之所易去也。使人去其所易,无离其所难,此治之道。夫小过不生,大罪不至,是人无罪而乱不生也。一曰:公孙鞅曰:“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是谓以刑去刑也。”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1] 磔[2] 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大罪莫重辜磔于市,犹不止者,不必得也。故今有于此曰:“予汝天下而杀汝身。”庸人不为也。夫有天下,大利也,犹不为者,知必死。故不必得也,则虽辜磔,窃金不止;知必死,则天下不为也。【注释】[1] 辜:这里指肢解、分裂肢体的酷刑。[2] 磔:以车分裂人体,指的是古代的一种酷刑。鲁人烧积泽,天北风,火南倚,恐烧国,哀公惧,自将众趣[1] 救火。左右无人,尽逐兽而火不救。乃召问仲尼。仲尼曰:“夫逐兽者乐而无罚,救火者苦而无赏,此火之所以无救也。”哀公曰:“善。”仲尼曰:“事急,不及以赏;救火者尽赏之,则国不足以赏于人。请徒行罚。”哀公曰:“善。”于是仲尼乃下令曰:“不救火者,比[2] 降北之罪;逐兽者,比入禁之罪。”令下未遍而火已救矣。”【注释】[1] 趣:通“促”,催促,急促的意思。[2] 比:这里用为比照,依照之意。成欢谓齐王曰:“王太仁,太不忍[1] 人。”王曰:“太仁,太不忍人,非善名邪?”对曰:“此人臣之善也,非人主之所行也。夫人臣必仁而后可与谋,不忍人而后可近也;不仁则不可与谋,忍人则不可近也。”王曰:“然则寡人安所太仁?安不忍人?”对曰:“王太仁于薛公,而太不忍于诸田。太仁薛公,则大臣无重;太不忍诸田,则父兄犯法。大臣无重,则兵弱于外;父兄犯法,则政乱于内。兵弱于外,政乱于内,此亡国之本[2] 也。”【注释】[1] 忍:狠心,残忍。[2] 本:事物的根源。魏惠王谓卜皮曰:“子闻寡人之声闻亦何如焉?”对曰:“臣闻王之慈惠[1] 也。”王欣然喜曰:“然则功且安至?”对曰:“王之功至于亡。”王曰:“慈惠,行善也。行之而亡,何也?”卜皮对曰:“夫慈者不忍,而惠者好与也。不忍,则不诛[2] 有过;好予,则不待有功而赏。有过不罪,无功受赏,虽亡,不亦可乎?”【注释】[1] 惠:惠爱。[2] 诛:责罚。齐国好厚葬,布帛尽于衣衾,材木尽于棺椁。桓公患之,以告管仲曰:“布帛尽,则无以为蔽[1] ;材木尽,则无以为守备[2] 。而人厚葬之不休,禁之奈何?”管仲对曰:“凡人之有为也,非名之,则利之也。”于是乃下令曰:“棺椁过度者,戮[3] 其尸,罪夫当丧者。”夫戮死无名,罪当丧者无利,人何故为之也?【注释】[1] 蔽:遮盖。[2] 守备:防御工事。[3] 戮:杀。卫嗣君之时,有胥靡[1] 逃之魏,因为襄王之后治病。卫嗣君闻之,使人请以五十金买之,五反而魏王不予,乃以左氏易之。群臣左右谏曰:“夫以一都买胥靡,可乎?”王曰:“非子之所知也。夫治无小而乱无大,法不立而诛不必,虽有十左氏无益也;法立而诛必,虽失十左氏无害也。”魏王闻之曰:“主欲治而不听之,不祥[2] 。”因载而往,徒献之。【注释】[1] 胥靡:古代服劳役的囚犯。[2] 祥:吉利,好兆头。说三齐王问于文子曰:“治国何如?”对曰:“夫赏罚之为道,利器也。君固握之,不可以示人。若如臣者,犹兽鹿也,唯荐[1] 草而就[2] 。”越王问于大夫文种曰:“吾欲伐吴,可乎?”对曰:“可矣。吾赏厚而信,罚严而必。君欲知之,何不试焚宫室?”于是遂焚宫室,人莫救之。乃下令曰:“人之救火者死,比死敌之赏;救火而不死者,比胜敌之赏;不救火者,比降北之罪。”人涂其体被濡衣而走火者,左三千人,右三千人。此知必胜之势也。【注释】[1] 荐:聚集。[2] 就:走近,靠近。吴起为魏武侯西河之守。秦有小亭临境,吴起欲攻之。不去,则甚害田者;去之,则不足以征[1] 甲兵。于是乃倚一车辕于北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南门之外者,赐之上田、上宅。”人莫之徙也。及有徙之者,遂赐之如令。俄[2] 又置一石赤菽东门之外而令之曰:“有能徙此于西门之外者,赐之如初。”人争徙之。乃下令曰:“明日且攻亭,有能先登者,仕之国大夫,赐之上田宅。”人争趋之。于是攻亭,一朝而拔之。【注释】[1] 征:召集。[2] 俄:不久,形容很短的时间内。李悝为魏文侯上地之守,而欲人之善射也,乃下令曰:“人之有狐疑之讼者,令之射的,中之者胜,不中者负。”令下而人皆疾习射,日夜不休。及与秦人战,大败之,以人之善战射也。宋崇门之巷人服丧而毁,甚瘠[1] ,上以为慈爱于亲,举以为官师。明年,人之所以毁死者岁十余人。子之服亲丧者,为爱之也,而尚可以赏劝[2] 也,况君上之于民乎!【注释】[1] 瘠:或作“膌”,瘦弱的意思。[2] 劝:勉励。越王虑伐吴,欲人之轻死也。出见怒蛙[1] ,乃为之式。从者曰:“奚敬于此?”王曰:“为其有气故也。”明年之请以头献王者岁十余人。由此观之,誉之足以杀人矣。一曰:越王勾践见怒蛙而式之。御者曰:“何为式?”王曰:“蛙有气如此,可无为式乎?”士人闻之曰:“蛙有气,王犹为式,况士人之有勇者乎!”是岁,人有自刭死以其头献者。故越王将复吴而试其教,燔[2] 台而鼓之,使民赴火者,赏在火也;临江而鼓之,使人赴水者,赏在水也;临战而使人绝头刳腹而无顾心者,赏在兵也。又况据法而进贤,其助甚此矣。【注释】[1] 怒蛙:鼓足气的青蛙。[2] 燔:焚烧的意思。韩昭侯使人藏弊[1] 裤,侍者曰:“君亦不仁矣,弊裤不以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非子之所知也。吾闻明主之爱一嚬[2] 一笑,嚬有为嚬,而笑有为笑。今夫裤,岂特嚬笑哉!裤之与嚬笑相去远矣。吾必待有功者,故收藏之未有予也。”鳣似蛇,蚕似蠋。人见蛇则惊骇,见蠋则毛起。然而妇人拾蚕,渔者握鳣,利之所在,则忘其所恶,皆为贲、诸。【注释】[1] 弊:这里是破旧的意思。[2] 嚬:通“颦”,皱眉的意思。说四魏王谓郑[1] 王曰:“始郑、梁[2] 一国也,已而别,今愿复得郑而合之梁。”郑君患之,召群臣而与之谋所以对魏。郑公子谓郑君曰:“此甚易应也。君对魏曰:‘以郑为故魏而可合也,则弊邑亦愿得梁而合之郑。”魏王乃止。【注释】[1] 郑:地名,当时韩国的都城。[2] 梁:即魏。魏惠王于公元前362年迁都大梁,故称梁。齐宣王使人吹竽[1] ,必三百人。南郭处士请为王吹竽,宣王说之,廪[2] 食以数百人。宣王死,湣王立,好一一听之,处士逃。一曰:韩昭侯曰:“吹竽者众,吾无以知其善者。”田严对曰:“一一而听之。”赵令人因申子于韩请兵,将以攻魏。申子欲言之君,而恐君之欲疑己外市[3] 也,不则恐恶于赵,乃令赵绍、韩沓尝试君之动貌而后言之。内则知昭侯之意,外则有得赵之功。【注释】[1] 竽:古代的一种簧管乐器,形状与笙很像而比笙略大。[2] 廪:粮仓,这里指养活的意思。[3] 市:交易。三国兵至韩[1] ,秦王谓楼缓曰:“三国之兵深矣!寡人欲割河东而讲,何如?”对曰:“夫割河东,大费也;免国于患,大功也。此父兄之任也,王何不召公子汜而问焉?”王召公子汜而告之,对曰:“讲亦悔,不讲亦悔。王今割河东而讲,三国归,王必曰:‘三国固且去矣,吾特以三城送之。’不讲,三国也入韩,则国必大举[2] 矣,王必大悔。王曰:‘不献三城也。’臣故曰:‘王讲亦悔,不讲亦悔。’”王曰:“为我悔也,宁亡三城而悔,无危乃悔。寡人断讲矣。”应侯谓秦王曰:“王得宛、叶、兰田、阳夏,断河内,困梁、郑,所以未王者,赵未服也。弛[3] 上党在一而已,以临东阳,则邯郸口中虱也。王拱而朝天下,后者以兵中之。然上党之安乐,其处甚剧,臣恐驰之而不听,奈何?”王曰:“必弛易[4] 之矣。”【注释】[1] 韩:乃“函”的误字,指的是秦国函谷关。下“韩”字同。[2] 举:攻克、占领的意思。[3] 弛:松弛、放松的意思。[4] 易:变动、改变。说五庞敬,县令也,遣市者行,而召公大夫而还之。立有间,无以诏之,卒遣行。市者以为令与公大夫有言,不相信,以至无奸。戴欢,宋太宰,夜使人曰:“吾闻数夜有乘辒车至李史门者,谨为我伺之。”使人报曰:“不见辒车,见有奉笥[1] 而与李史语者,有间,李史受笥。”【注释】[1] 笥:竹制器具,用来盛饭食或衣物。周主亡[1] 玉簪,令吏求之,三日不能得也。周主令人求,而得之家人之屋间。周主曰:“吾知吏之不事事也,求簪三日不得之;吾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于是吏皆耸惧,以为君神明也。商太宰使少庶子之市,顾反而问之曰:“何见于市?”对曰:“无见也。”太宰曰:“虽然,何见也?”对曰:“市南门之外甚众牛车,仅可以行耳。”太宰因诫[2] 使者:“无敢告人吾所问于女。”因召市吏而诮之曰:“市门之外何多牛矢?”市吏甚怪太宰知之疾也,乃悚惧其所也。【注释】[1] 亡:失去。[2] 诫:告诫。说六韩昭侯握爪[1] ,而佯亡一爪,求之甚急,左右因割其爪而效之。昭侯以此察左右之诚不。韩昭侯使骑于县,使者报,昭侯问曰:“何见也?”对曰:“无所见也。”昭侯曰:“虽然,何见?”曰:“南门之外,有黄犊食苗道左者。”昭侯谓使者:“毋敢泄吾所问于女。”乃下令曰:“当苗时,禁牛马入人田中固有令入,而吏不以为事,牛马甚多入人田中。亟[2] 举其数上之;不得,将重其罪。”于是三乡举而上之。昭侯曰:“未尽也。”复往审之,乃得南门之外黄犊。吏以昭侯为明察,皆悚惧其所而不敢为非。【注释】[1] 爪:指甲或趾甲。[2] 亟:赶紧,赶快。周主下令索曲杖,吏求之数日不能得。周主私使人求之,不移日[1] 而得之。乃谓吏曰:“吾知吏不事事[2] 也。曲杖甚易也,而吏不能得,我令人求之,不移日而得之,岂可谓忠哉!”吏乃皆悚惧其所,以君为神明。卜皮为县令,其御史污秽而有爱妾,卜皮乃使少庶子佯爱之,以知御史阴情[3] 。西门豹为邺令,佯亡其车辖,令吏求之不能得,使人求之而得之家人屋间。【注释】[1] 移:挪动。“不移日”意思就是太阳还没有挪动,形容时间很短,不到一天。[2] 事事:第一个“事”当动词用,是做,处理的意思。“事事”就是处理事情的意思。[3] 阴情:私事,隐情的意思。说七阳山君相卫,闻王之疑己也,乃伪谤樛竖以知之。淖齿闻齐王之恶己也,乃矫[1] 为秦使以知之。齐人有欲为乱者,恐王知之,因诈逐所爱者,令走王知之。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门者何,白马也?”左右皆言不见。有一人走追之,报曰:“有。”子之以此知左右不诚信。【注释】[1] 矫:假托、冒充的意思。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无使得通辞,倒其言以告而知之。卫嗣公使人为客过关市[1] ,关市苛[2] 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吏乃舍之。嗣公为关吏曰:“某时有客过而所,与汝金,而汝因遣之。”关市乃大恐,而以嗣公为明察。【注释】[1] 关市:关隘与市场。古代一些设立在交通要道上的集市。[2] 苛:过于严厉的意思。" }, { "index": 240, "volume_number": "卷240", "content": "十内储说下六微第三十一六微:一曰权借在下,二曰利异外借,三曰托于似类,四曰利害有反,五曰参疑内争,六曰敌国废置。此六者,主之所察也。经一权借权势不可以借人。上失其一,臣以为百。故臣得借则力多,力多则内外为用,内外为用则人主壅。其说在老聃[1] 之言失鱼也。是以人主久语,而左右鬻[2] 怀刷[3] 。其患在胥僮之权厉公,与州侯之一言,而燕人浴矢也。【注释】[1] 老聃:道家创始人老子。[2] 鬻:把东西卖出去,这里指卖弄的意思。[3] 刷:毛巾之类的小物品。经二利异君臣之利异,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灭。是以奸臣者,召敌兵以内除,举外事[1] 以眩主,苟成其私利,不顾国患。其说在卫人之妻夫祷祝也。故戴歇议子弟[2] ,而三桓[3] 攻昭公;公叔内[4] 齐军,而翟黄召韩兵;太宰嚭说大夫种,大成午教申不害;司马喜告赵王,吕仓规秦、楚;宋石遗卫君书,白圭教暴谴。【注释】[1] 外事:外交上的举动。[2] 子弟:这里指楚国诸公子。[3] 三桓:春秋后期掌握鲁国政权的三家贵族,即季孙氏、孟孙氏、叔孙氏。[4] 内:通“纳”,引进、接纳的意思。经三似类似类之事,人主之所以失诛[1] ,而大臣之所以成私也。是以门人捐水而夷射诛,济阳自矫[2] 而二人罪,司马喜杀爰骞而季辛诛,郑袖言恶臭而新人劓,费无忌教郄宛而令尹诛,陈需杀张寿而犀首走。故烧刍廥而中山罪,杀老儒而济阳赏也。【注释】[1] 失诛:惩罚失当,当罚不罚。[2] 自矫:假传王命。经四有反事起而有所利,其尸[1] 主之;有所害,必反察之。是以明主之论也,国害则省[2] 其利者,臣害则察其反者。其说在楚兵至而陈需相,黍种贵而廪吏覆。是以昭奚恤执贩茅,而僖侯谯其次;文公发绕炙,而穰侯请立帝。【注释】[1] 尸:与“主”同义,主持、掌握。[2] 省:观看、观察、审视。经五参疑参疑之势,乱之所由生也,故明主慎之。是以晋骊姬杀太子申生,而郑夫人用毒药,卫州吁杀其君完,公子根取东周,王子职甚有宠而商臣果作乱,严遂、韩廆争而哀侯果遇贼,田常、阚止、戴欢、皇喜敌[1] 而宋君、简公杀。其说在狐突之称“二好”,与郑昭之对“未生”也。【注释】[1] 敌:权势相当。经六废置敌之所务,在淫[1] 察而就[2] 靡[3] ,人主不察,则敌废置矣。故文王资[4] 费仲,而秦王患楚使;黎且去仲尼,而干象沮[5] 甘茂。是以子胥宣王言而子常用,内美人而虞、虢亡,佯遗书而苌弘死,用鸡猳[6] 而郐桀尽。【注释】[1] 淫:惑乱。[2] 就:靠近、走近。[3] 靡:错误。[4] 资:资助,帮助。[5] 沮:阻止。[6] 鸡猳:祭祀时的牲畜。猳:公猪。经七庙攻“参疑”“废置”之事,明主绝之于内而施之于外。资其轻者,辅其弱者,此谓“庙攻”。叁伍[1] 既用于内,观听又行于外,则敌伪得。其说在秦侏儒之告惠文君也。故襄疵言袭邺,而嗣公赐令席。【注释】[1] 叁伍:言多而杂,引申为用各方面的事实进行验证。说一势重者,人主之渊也;臣者,势重之鱼也。鱼失于渊而不可复得也,人主失其势重于臣而不可复收也。古之人难正言[1] ,故托之于鱼[2] 。赏罚者,利器也,君操之以制臣,臣得之以拥主。故君先见[3] 所赏,则臣鬻之以为德;君先见所罚,则臣鬻之以威。故曰:“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注释】[1] 正言:直言。[2] 托之于鱼:这里指《老子》第三十六章:“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3] 见:通“现”,表露出。下同。靖郭君相齐,与故人久语,则故人富;怀[1] 左右刷[2] ,则左右重。久语怀刷,小资也,犹以成富,况于吏势乎?晋厉公之时,六卿贵。胥僮、长鱼矫谏曰:“大臣贵重,敌主争事,外市树党,下乱国法,上以劫主,而国不危者,未尝有也。”公曰:“善。”乃诛三卿。胥僮、长鱼矫又谏曰:“夫同罪之人偏诛[3] 而不尽,是怀怨而借之间也。”公曰:“吾一朝而夷三卿,予不忍尽也。”长鱼矫对曰:“公不忍之,彼将忍公。”公不听。居三月,诸卿作难,遂杀厉公而分其地。【注释】[1] 怀:赐予。[2] 刷:毛巾之类的小物品。[3] 偏诛:只诛杀一部分。州侯相荆,贵而主断[1] 。荆王疑之,因问左右,左右对曰:“无有。”如出一口也。燕人惑易,故浴狗矢[2] 。燕人,其妻有私通于士,其夫早自外而来,士适出。夫曰:“何客也?”其妻曰:“无客。”问左右,左右言“无有”,如出一口。其妻曰:“公惑易也。”因浴之以狗矢。一曰:燕人李季好远出,其妻私有通于士,季突至,士在内中,妻患之。其室妇曰:“令公子裸而解发,直出门,吾属[3] 佯不见也。”于是公子从其计,疾走出门。季曰:“是何人也?”家室皆曰:“无有。”季曰:“吾见鬼乎?”妇人曰:“然。”“为之奈何?”曰:“取五牲之矢浴之。”季曰:“诺。”乃浴以矢。一曰浴以兰汤。【注释】[1] 主断:擅权独断。[2] 矢:通“屎”。[3] 吾属:我们。说二卫人有夫妻祷者,而祝曰:“使我无故[1] ,得百来束布。”其夫曰:“何少也?”对曰:“益是,子将以买妾。”荆王欲宦诸公子于四邻,戴歇曰:“不可。”“宦公子于四邻,四邻必重之。”曰:“子出者重,重则必为所重之国党,则是教子于外市也,不便[2] 。”【注释】[1] 无故:无灾无难。[2] 不便:不利。鲁孟孙、叔孙、季孙相戮力[1] 劫昭公,遂夺其国而擅其制[2] 。鲁三桓逼公,昭公攻季孙氏,而孟孙氏、叔孙氏相与曰:“救之乎?”叔孙氏之御者曰:“我,家臣也,安知公家?凡有季孙与无季孙于我孰利?”皆曰:“无季孙必无叔孙。”“然则救之。”于是撞西北隅[3] 而入。孟孙见叔孙之旗入,亦救之。三桓为一,昭公不胜。逐之,死于乾侯。【注释】[1] 戮力:并力。[2] 擅其制:专擅其政。[3] 撞西北隅:突破包围圈的西北角。公叔相韩而有[1] 攻[2] 齐,公仲甚重于王,公叔恐王之相公仲也,使齐、韩约而攻魏。公叔因内齐军于郑,以劫其君,以固其位,而信两国之约。翟璜,魏王之臣也,而善于韩。乃召韩兵令之攻魏,因请为魏王构之以自重也。越王攻吴王,吴王谢而告服,越王欲许之,范蠡、大夫种曰:“不可。昔天以越与吴,吴不受,今天反夫差,亦天祸也。以吴予越,再拜受之,不可许也。”太宰嚭遗大夫种书曰:“狡兔尽则良犬烹,敌国灭则谋臣亡。大夫何不释吴而患越乎?”大夫种受书读之,太息而叹曰:“杀之,越与吴同命。”【注释】[1] 有:通“又”。[2] 攻:交好。大成午从赵谓申不害于韩曰:“以韩重我于赵,请以赵重子于韩,是子有两韩,我有两赵。”司马喜,中山君之臣也,而善于赵,尝[1] 以中山之谋微告赵王。吕仓,魏王之臣也,而善于秦、荆。微讽[2] 秦、荆令之攻魏,因请行和以自重也。宋石,魏将也;卫君,荆将也。两国构难[3] ,二子皆将。宋石遗卫君书曰:“二军相当,两旗相望,唯[4] 毋一战,战必不两存。此乃两主之事也,与子无有私怨,善者相避也。”白圭相魏,暴谴相韩。白圭谓暴谴曰:“子以韩辅我于魏,我以魏待[5] 子于韩;臣长用魏,子长用韩。”【注释】[1] 尝:通“常”。[2] 微讽:暗中劝说。[3] 构难:交战的委婉说法。[4] 唯:表示希望的语气词。[5] 待:通“持”,支持,扶持。说三齐中大夫有夷射者,御饮于王,醉甚而出,倚于郎[1] 门。门者刖跪请曰:“足下无意赐之余沥[2] 乎?”夷射叱曰:“去!刑余之人,何事乃敢乞饮长者!”刖跪走退。及夷射去,刖跪因捐水郎门霤下,类溺[3] 者之状。明日,王出而呵之曰:“谁溺于是?”刖跪对曰:“臣不见也。虽然,昨日中大夫夷射立于此。”王因诛夷射而杀之。【注释】[1] 郎:室外有顶的过道或宫殿廷廊,设置侍卫人员的场所。[2] 余沥:喝剩的酒。[3] 溺:本意为排泄小便,后来作“尿”。魏王臣二人不善济阳君,济阳君因伪令人矫王命而谋攻己。王使人问济阳君曰:“谁与恨?”对曰:“无敢与恨。虽然,尝与二人不善,不足以至于此。”王问左右,左右曰:“固然。”王因诛二人者。季辛与爰骞相怨。司马喜新与季辛恶,因微[1] 令人杀爰骞,中山之君以为季辛也,因诛之。【注释】[1] 微:暗中。荆王所爱妾有郑袖者,荆王新得美女,郑袖因教之曰:“王甚喜人之掩口也,为近王,必掩口。”美女入见,近王,因掩口。王问其故,郑袖曰:“此固言恶王之臭[1] 。”及王与郑袖、美女三人坐,袖因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亟听从王言。”美女前近王甚,数掩口。王悖然怒曰:“劓之!”御因揄刀而劓美人。一曰:魏王遗荆王美人,荆王甚悦之。夫人郑袖知王悦爱之也,亦悦爱之,甚于王。衣服玩好,择其所欲为之。王曰:“夫人知我爱新人也,其悦爱之甚于寡人,此孝子所以养亲,忠臣之所以事君也。”夫人知王之不以己为妒也,因为[2] 新人曰:“王甚悦爱子,然恶子之鼻。子见王常掩鼻,则王长幸子矣。”于是新人从之,每见王,常掩鼻。王谓夫人曰:“新人见寡人常掩鼻,何也?”对曰:“不己知也。”王强[3] 问之,对曰:“顷尝言恶闻王臭。”王怒曰:“劓之!”夫人先诫御者曰:“王适有言,必可从命。”御者因揄刀而劓美人。【注释】[1] 臭:气味。[2] 为:通“谓”。[3] 强:竭力,再三。费无极,荆令尹之近者也。郄宛新事令尹,令尹甚爱之。无极因谓令尹曰:“君爱宛甚,何不一为酒其家?”令尹曰:“善。”因令之为具于郄宛之家。无极教宛曰:“令尹甚傲而好兵[1] ,子必谨敬,先亟陈兵堂下及门庭。”宛因为之。令尹往而大惊,曰:“此何也?”无极曰:“君殆,去之!事未可知也。”令尹大怒,举兵而诛郄宛,遂杀之。【注释】[1] 好兵:喜欢兵器。犀首与张寿为怨,陈需新入,不善犀首,因使人微杀张寿。魏王以为犀首也,乃诛之。中山有贱公子[1] ,马甚瘦,车甚弊。左右有私不善者,乃为之请王曰:“公子甚贫,马甚瘦,王何不益之马食?”王不许。左右因微令夜烧刍厩[2] ,王以为贱公子也,乃诛之。魏有老儒而不善济阳君,客有与老儒私怨者,因攻老儒杀之,以德于济阳君曰:“臣为其不善君也,故为君杀之。”济阳君因不察而赏之。一曰:济阳君有少庶子者,不见知欲入爱于君者。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济阳少庶子欲以为功,入见于君曰:“齐使老儒掘药于马梨之山,名掘药也,实间君之国。君不杀之,是将以济阳君抵罪于齐矣。臣请刺之。”君曰:“可。”于是明日得之城阴而刺之,济阳君还[3] 益亲之。【注释】[1] 贱公子:地位低贱的公子。[2] 刍厩:存放草料的马棚。[3] 还:随即。说四陈需,魏王之臣也,善于荆王,而令荆攻魏。荆攻魏,陈需因请为魏王行解之,因以荆势相魏。韩昭侯之时,黍种常贵甚。昭侯令人覆廪,吏果窃黍种而粜[1] 之甚多。昭奚恤之用荆也,有烧仓廥窌[2] 者,而不知其人。昭奚恤令吏执贩茅者而问之,果烧也。昭僖侯之时,宰人上食而羹中有生肝焉,昭侯召宰人[3] 之次而诮之曰:“若何为置生肝寡人羹中?”宰人顿首服死罪,曰:“窃欲去尚宰人也。”一曰:僖侯浴,汤中有砾。僖侯曰:“尚浴免,则有当代者乎?”左右对曰:“有。”僖侯曰:“召而来。”谯[4] 之曰:“何为置砾汤中?”对曰:“尚浴免,则臣得代之,是以置砾汤中。”【注释】[1] 粜:卖出粮食。[2] 窌:地窖。[3] 宰人:厨师。[4] 谯:通“诮”。文公之时,宰臣上炙[1] 而发绕之。文公召宰人而谯之曰:“女欲寡人之哽耶,奚为以发绕炙?”宰人顿首再拜请曰:“有死罪三:援砺[2] 砥刀,利犹干将也,切肉肉断而发不断,臣之罪一也;援木而贯脔[3] 而不见发,臣之罪二也;奉[4] 炽炉炭,火尽赤红,炙熟而发不烧,臣之罪三也。堂下得无[5] 微有疾臣者乎?”公曰:“善。”乃召其堂下而谯之,果然,乃诛之。一曰:晋平公觞客,少庶子进炙而发绕之,平公趣[6] 杀炮人[7] ,毋有反令。炮人呼天曰:“嗟乎!臣有三罪,死而不自知乎!”平公曰:“何谓也?”对曰:“臣刀之利,风靡[8] 骨断而发不断,是臣之一死也;桑炭炙之,肉红白而发不焦,是臣之二死也;炙熟,又重睫而视之,发绕炙而目不见,是臣之三死也。意者堂下其有翳憎臣者乎?杀臣不亦蚤[9] 乎!”穰侯相秦而齐强,穰侯欲立秦为帝而齐不听,因请立齐为东帝,而不能成也。【注释】[1] 炙:烤肉。[2] 砺:磨刀石。[3] 脔:切成小片的肉。[4] 奉:通“捧”,端。[5] 得无:莫非,恐怕。[6] 趣:通“促”,督促。[7] 炮人:庖人,厨师。[8] 风靡:倒下。“望风披靡”的省文,形容刀之锋利。[9] 蚤:通“早”。说五晋献公之时,骊姬贵,拟[1] 于后妻。而欲以其子奚齐代太子申生,因患[2] 申生于君而杀之,遂立奚齐为太子。郑君已立太子矣,而有所爱美女欲以其子为后,夫人恐,因用毒药贼君杀之。卫州吁重于卫,拟于君,群臣百姓尽畏其势重。州吁果杀其君而夺之政。公子朝,周太子也,弟公子根甚有宠于君。君死,遂以东周叛,分为两国。【注释】[1] 拟:比拟,匹敌。[2] 患:陷害,馋毁。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而又欲置公子职。商臣作乱,遂攻杀成王。一曰:楚成王以商臣为太子,既欲置公子职。商臣闻之,未察也,乃为[1] 其傅潘崇曰:“奈何察之也?”潘崇曰:“飨江芊而勿敬也。”太子听之。江芊曰:“呼,役夫!宜君王之欲废女而立职也。”商臣曰:“信矣。”潘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为之诸侯乎?”曰:“不能。”“能举大事乎?”曰:“能。”于是乃起宿营之甲而攻成王。成王请食熊膰而死,不许,遂自杀。【注释】[1] 为:通“谓”。韩廆相韩哀侯,严遂重于君,二人甚相害也。严遂乃令人刺韩廆于朝,韩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韩廆而兼哀侯。田恒相齐,阚止重于简公,二人相憎而欲相贼也。田恒因行私惠以取其国,遂杀简公而夺之政。戴欢为宋太宰,皇喜重于君,二人争事[1] 而相害也。皇喜遂杀宋君而夺其政。狐突曰:“国君好内,则太子危;好外,则相室危。”郑君问郑昭曰:“太子亦何如?”对曰:“太子未生也。”君曰:“太子已置而曰‘未生’,何也?”对曰:“太子虽置,然而君之好色不已,所爱有子,君必爱之,爱之则必欲以为后[2] ,臣故曰‘太子未生’也。”【注释】[1] 争事:争权夺利。[2] 后:继承人。说六文王资费仲而游[1] 于纣之旁,令之谏纣而乱其心。荆王使人之秦,秦王甚礼之。王曰:“敌国有贤者,国之忧也。今荆王之使者甚贤,寡人患之。”群臣谏曰:“以王之贤圣与国之资厚[2] ,愿荆王之贤人,王何不深知之而阴有之。荆以为外用也,则必诛之。”仲尼为政于鲁,道不拾遗,齐景公患之?黎且谓景公曰:“去仲尼犹吹毛耳。君何不迎之以重禄高位,遗哀公女乐以骄荣其意。哀公新乐之,必怠于政,仲尼必谏,谏必轻绝于鲁。”景公曰:“善。”乃令黎且以女乐六遗哀公,哀公乐之,果怠于政。仲尼谏,不听,去而之楚。【注释】[1] 游:活动。[2] 资厚:丰饶的财富。楚王谓干象曰:“吾欲以楚扶甘茂而相之秦,可乎?”干象对曰:“不可也。”王曰:“何也?”曰:“甘茂少而事史举先生,史举,上蔡之监门[1] 也,大不事君,小不事家,以苛刻闻天下。茂事之,顺焉。惠王之明,张仪之辨也,茂事之,取十官而免于罪,是茂贤也。”王曰:“相人敌国而相贤,其不可何也?”干象曰:“前时王使邵滑之越,五年而能亡越。所以然者,越乱而楚治也。日者[2] 知用之越,今亡之秦,不亦太亟亡乎!”王曰:“然则为之奈何?”干象对曰:“不如相共立。”王曰:“共立可相,何也?”对曰:“共立少见爱幸,长为贵卿,被[3] 王衣,含杜若,握玉环,以听于朝[4] ,且利以乱秦矣。”【注释】[1] 监门:看门人。[2] 日者:从前,过去。[3] 被:通“披”,穿。[4] 听于朝:在朝廷上处理政事。吴攻荆,子胥使人宣言于荆曰:“子期用,将击之;子常用,将去之。”荆人闻之,因用子常而退子期也,吴人击之,遂胜之。晋献公伐虞、虢,乃遗[1] 之屈产之乘,垂棘之璧,女乐六,以荣[2] 其意而乱其政。叔向之谗苌弘也,为书曰:“苌弘谓叔向曰:‘子为我谓晋君,所与君期者,时可矣,何不亟以兵来?’”因佯遗其书周君之庭而急去行[3] 。周以苌弘为卖周也,乃诛苌弘而杀之。郑桓公将欲袭郐,先问郐之豪杰、良臣、辨智、果敢之士,尽与姓名,择郐之良田赂之,为官爵之名而书之。因为设坛场郭门[4] 之外而埋之,衅之以鸡猳,若盟状。郐君以为内难[5] 也,而尽杀其良臣。桓公袭郐,遂取之。【注释】[1] 遗:给予,馈赠。[2] 荣:通“荧”,惑乱的意思。[3] 去行:离开。[4] 郭门:外城之门。[5] 内难:在内部作乱。说七秦侏儒善于荆王,而阴有善荆王左右而内重于惠文君。荆适有谋,侏儒常先闻之,以告惠文君。邺令襄疵阴善赵王左右。赵王谋袭邺,襄疵常辄闻而先言之魏王。魏王备之,赵乃辄还。卫嗣君之时,有人于令之左右。县令有发蓐[1] 而席弊甚,嗣公还[2] 令人遗之席,曰:“吾闻汝今者发蓐而席弊甚,赐汝席。”县令大惊,以君为神也。【注释】[1] 蓐:通“褥”,褥子。[2] 还:通“旋”,立即。" }, { "index": 241, "volume_number": "卷241", "content": "十一外储说左上第三十二经一明主之道,如有若[1] 之应密子[2] 也。明主之听言也,美其辩;其观行也,贤其远。故群臣士民之道言者迂弘,其行身也离世。其说在田鸠对荆王也。故墨子[3] 为木鸢[4] ,讴癸筑武宫。夫药酒忠言,明君圣主之以独知也。【注释】[1] 有若:有子,孔子的弟子。[2] 密子:宓子贱,孔子的弟子。[3] 墨子,名翟,春秋战国之际宋国人,思想家,墨家学说创始人。[4] 鸢:鹰的一种。经二人主之听言也,不以功用为的[1] ,则说者多“棘刺”“白马”之说;不以仪[2] 的为关[3] ,则射者皆如羿也。人主于说也,皆如燕王学道也;而长说者,皆如郑人争年也。是以言有纤察微难而非务也,故季、惠、宋、墨皆画策也;论有迂深闳大非用也,故魏、长、瞻、陈、庄皆鬼魅也;行有拂难坚确非功也,故务、卞、鲍、介、田仲皆坚瓠[4] 也。且虞庆诎匠也而屋坏,范且穷工而弓折。是故求其诚者,非归饷也不可。【注释】[1] 的:目标。[2] 仪:准的。[3] 关:通“贯”,贯通、贯穿的意思。[4] 坚瓠:实心葫芦,比喻无用的东西。经三挟[1] 夫[2] 相为则责望,自为则事行。故父子或怨譟[3] ,取庸作者进美羹。说在文公之先宣言,与勾践之称如皇也。故桓公藏蔡怒而攻楚,吴起怀瘳实而吮伤。且先王之赋颂,钟鼎之铭,皆播吾之迹,华山之博也。然先王所期者利也,所用者力也。筑社之谚,目辞说也。请许学者而行宛曼于先王,或者不宜今乎?如是,不能更也。郑县人得车厄也,卫人佐弋[4] ,卜子妻象[5] 弊裤也,而其少者也。先王之言,有其所为小而世意之大者,有其所为大而世意小者,未可必知也。说在宋人之解书与梁人之读记也。故先王有郢书,而后世多燕说。夫不适国事而谋先王,皆归取度者也。【注释】[1] 挟:怀着。[2] 夫:语首助词。[3] 譟:通“噪”,叫嚷、埋怨的意思。[4] 佐弋:掌管射猎者。[5] 象:这里是仿照的意思。经四利之所在,民归之;名之所彰,士死之。是以功外于法而赏加焉,则上不能得所利于下;名外于法而誉加焉,则士劝名而不畜之于君。故中章、胥己仕,而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平公腓痛足痹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者国之锤[1] 。此三士者,言袭法,则官府之籍也;行中事,则如令[2] 之民也,二君之礼太甚。若言离法而行远功,则绳外民也,二君又何礼之?礼之当亡。且居学之士,国无事不用力,有难不被甲。礼之,则惰修耕战之功;不礼,则害主上之法。国安则尊显,危则为屈公之威,人主奚得于居学之士哉?故明王论李疵视中山也。【注释】[1] 锤:通“垂”,一半之意。[2] 如令:遵令而行。 [image \"ZGLDRWXZ(一)-0300公孙龙\" file=Image00087.jpg] 公孙龙白马非马,这是中国古代逻辑学家公孙龙(约公元前320-公元前250年)提出的一个著名的逻辑问题。他的《白马论》和《坚白论》,是著名的诡辩学代表著作,提出了逻辑学中的“个别”和“一般”之间的相互关系。经五《诗》曰:“不躬不亲,庶民不信。”傅说之以“无衣紫”,援[1] 之以郑简、宋襄,责之以尊厚耕战。夫不明分,不责诚,而以“躬亲”位下,且为“下走”“睡卧”,与夫“掩弊”“微服”。孔丘不知,故称“犹[2] 盂[3] ”;邹君不知,故先自僇[4] 。明主之道,如叔向“赋猎”与昭侯之“奚听”也。【注释】[1] 援:援引。[2] 犹:好比。[3] 盂:用于盛饭的器皿。[4] 僇:侮辱。经六小信成则大信立,故明主积于信。赏罚不信则禁令不行,说在文公之攻原与箕郑救饿也。是以吴起须故人而食,文侯会虞人而猎。故明主表信,如曾子杀彘也。患在尊厉王击警鼓与李悝谩两和[1] 也。说一宓子贱治单父,有若见之曰:“子何臞[2] 也?”宓子曰:“君不知贱不肖,使治单父,官事急,心忧之,故臞也。”有若曰:“昔者舜鼓五弦,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今以单父之细也,治之而忧,治天下将奈何乎?故有术而御之,身坐于庙堂之上,有处女子之色,无害于治;无术而御之,身虽瘁臞,犹未有益。”【注释】[1] 两和:和,古时军队营垒之门。这里借指左右两军。[2] 臞:瘦。楚王谓田鸠曰:“墨子者,显学也。其身体则可,其言多而不辩,何也?”曰:“昔秦伯嫁其女于晋公子,令晋为之饰装,从衣文之媵七十人。至晋,晋人爱其妾而贱公女。此可谓善嫁妾,而未可谓善嫁女也。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椟[1] ,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郑人买其椟而还其珠。此可谓善卖椟矣,未可谓善鬻珠也。今世之谈也,皆道辩说文辞之言,人主览其文而忘有用。墨子之说,传先王之道,论圣人之言,以宣告人。若辩其辞,则恐人怀其文忘其直,以文害用也。此与楚人鬻珠、秦伯嫁女同类,故其言多不辩。”【注释】[1] 椟:木匣。墨子为木鸢,三年而成,蜚[1] 一日而败[2] 。弟子曰:“先生之巧,至能使木鸢飞。”墨子曰:“吾不如为车輗[3] 者巧也。用咫尺之木,不费一朝之事,而引三十石之任,致远力多,久于岁数。今我为鸢,三年成,蜚一日而败。”惠子闻之曰:“墨子大巧,巧为輗,拙为鸢。”宋王与齐仇也,筑武宫,讴癸倡,行者止观,筑者不倦。王闻,召而赐之。对曰:“臣师射稽之讴又贤于癸。”王召射稽使之讴,行者不止,筑者知倦。王曰:“行者不止,筑者知倦,其讴不胜如癸美,何也?”对曰:“王试度其功。”癸四板,射稽八板;擿其坚,癸五寸,射稽二寸。夫良药苦于口,而智者劝而饮之,知其入而已己疾也。忠言拂于耳,而明主听之,知其可以致功也。【注释】[1] 蜚:通“飞”。[2] 败:毁坏。[3] 輗:连接车辕和车衡的一个部件。说二宋人有请为燕王以棘刺之端为母猴者,必三月斋然后能观之,燕王因以三乘[1] 养之。右御冶工言王曰:“臣闻人主无十日不燕[2] 之斋。今知王不能久斋以观无用之器也,故以三月为期。凡刻削者,以其所以削必小。今臣冶人也,无以为之削。此不然物也,王必察之。”王因囚而问之,果妄,乃杀之。冶人谓王曰:“计无度量,言谈之士多‘棘刺’之说也。”一曰:燕王好微巧。卫人曰:“能以棘刺之端为母猴。”燕王说之,养之以五乘之奉[3] 。王曰:“吾试观客为棘刺之母猴。”客曰:“人主欲观之,必半岁不入宫,不饮酒食肉。雨霁日出,视之晏阴之间[4] ,而棘刺之母猴乃可见也。”燕王因养卫人,不能观其母猴。郑有台下之冶者谓燕王曰:“臣,削者也。诸微物必以削削之,而所削必大于削。今棘刺之端不容削锋,难以治棘刺之端。王试观客之削,能与不能可知也。”王曰:“善。”谓卫人曰:“客为棘刺之母猴也,何以理之?”曰:“以削。”王曰:“吾欲观见之。”客曰:“臣请之舍取之。”因逃。【注释】[1] 乘:土地的丈量词。《管子》:“方六里为一乘之地。”[2] 燕:通“宴”,宴请。[3] 奉:通“俸”,俸禄。[4] 晏阴之间:阴晴交错之时。兒说,宋人,善辩者也。持“白马非马也”[1] 服齐稷下之辩者。乘白马而过关,则顾[2] 白马之赋。故籍[3] 之虚辞,则能胜一国;考实按形,不能谩[4] 于一人。夫新砥砺杀矢[5] ,彀弩而射,虽冥[6] 而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莫能复其处,不可谓善射,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逄蒙不能必全者,有常仪的也。有度难而无度易也。有常仪的,则羿、蒙以五寸为巧;无常仪的,则以妄发而中秋毫为拙。故无度而应之,则辩士繁说;设度而持之,虽知者犹畏失也,不敢妄言。今人主听说,不应之以度而说其辩;不度以功,誉其行而不入关[7] 。此人主所以长欺,而说者所以长养也。【注释】[1] 白马非马也:春秋战国时期名家的一个重要的逻辑命题。[2] 顾:通“雇”,酬报,交纳。[3] 籍:通“藉”,凭借。[4] 谩:欺骗。[5] 杀矢:用来打猎的箭。[6] 冥:通“瞑”闭眼。[7] 入关:符合一定准则的意思。关:规范。客有教燕王为不死之道者,王使人学之,所使学者未及学而客死。王大怒,诛之。王不知客之欺己,而诛学者之晚也。夫信不然之物而诛无罪之臣,不察之患也。且人所急无如其身,不能自使其无死,安能使王长生哉?郑人有相与争年者。一人曰:“吾与尧同年。”其一人曰:“我与黄帝之兄同年。”讼此而不决,以后息者为胜耳。客有为周君画荚者,三年而成。君观之,与髹[1] 荚者同状。周君大怒。画荚者曰:“筑十版之墙,凿八尺之牖[2] ,而以日始出时加之其上而观。”周君为之,望见其状,尽成龙蛇、禽兽、车马,万物之状备具。周君大悦。此荚之功非不微难也,然其用与素髹荚同。【注释】[1] 髹:油漆。[2] 牖:窗。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1] 最难者?”曰:“犬马难。”“孰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2] 罄于前,不可类[3] 之,故难。鬼神,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齐有居士田仲者,宋人屈穀见之,曰:“穀闻先生之义,不恃仰人而食。今穀有巨瓠,坚如石,厚而无窍,献之。”仲曰:“夫瓠所贵者,谓其可以盛也。今厚而无窍,则不可剖以盛物;而任重如坚石,则不可以剖而以斟。吾无以瓠为也。”曰:“然,穀将以欲弃之。”今田仲不恃仰人而食,亦无益人之国,亦坚瓠之类也。【注释】[1] 孰:谁,什么。[2] 旦暮:早晚,引申为经常。[3] 类:类似,相像。虞庆为屋,谓匠人曰:“屋太尊[1] 。”匠人对曰:“此新屋也,涂濡[2] 而椽生。”虞庆曰:“不然。夫濡涂重而生椽挠[3] ,以挠椽任重涂,此宜卑。更日久,则涂干而椽燥。涂干则轻,椽燥则直,以直椽任轻涂,此益尊。”匠人诎[4] ,为之而屋坏。一曰:虞庆将为屋,匠人曰:“材生而涂濡。夫材生则挠,涂濡则重;以挠任重,今虽成,久必坏。”虞庆曰:“材干则直,涂干则轻。今诚得干,日以轻直,虽久,必不坏。”匠人诎,作之成。有间,屋果坏。【注释】[1] 尊:高,指屋脊至屋檐的坡度太陡。[2] 濡:湿。[3] 挠:弯曲。[4] 诎:屈服,指无话可说。范且曰:“弓之折,必于其尽也,不于其始也。夫工人张弓也,伏檠[1] 三旬而蹈弦,一日犯机[2] ,是节[3] 之其始而暴[4] 之其尽也,焉得无折?且张弓不然:伏檠一日而蹈弦,三旬而犯机,是暴之其始而节之其尽也。”工人穷也,为之,弓折。范且、虞庆之言,皆文辩辞胜而反事之情。人主说而不禁,此所以败也。夫不谋治强之功,而艳[5] 乎辩说文丽之声,是却有术之士而任“坏屋”“折弓”也。故人主之于国事也,皆不达乎工匠之构屋张弓也。然则士穷乎范且、虞庆者,为虚辞,其无用而胜;实事,其无易[6] 而穷也。人主多无用之辩,而少无易之言,此所以乱也。今世之为范且、虞庆者不辍,而人主说之不止,是贵“败”“折”之类,而以知术之人为工匠也。不得施其技巧,故屋坏弓折;知治之人不得行其方术[7] ,故国乱而主危。夫婴儿相与戏也,以尘为饭,以涂为羹,以木为胾[8] ,然至日晚必归饷者,坐饭涂羹可以戏而不可食也。夫称上古之传颂,辩而不悫[9] ,道先王仁义而不能正国者,此亦可以戏而不可以为治也。夫慕仁义而弱乱者,三晋也;不慕而治强者,秦也,然而未帝者,治未毕也。【注释】[1] 伏檠:安放校正弓弩的工具。伏:安放。檠:校正弓弩的工具。[2] 犯机:触动弩牙,指放箭。犯:触动。机:弩牙,控制发射的机件。[3] 节:节制,指缓慢。[4] 暴:粗率,指急促。[5] 艳:羡慕。[6] 无易:无可改变。[7] 方术:道术,指治国的方法。[8] 胾:肉块。[9] 悫:实在、厚道、朴实的意思。说三人为婴儿也,父母养之简,子长而怨;子盛壮成人,其供养薄,父母怒而诮[1] 之。子父至亲也,而或谯[2] 或怨者,皆挟相为而不周于为己也。夫买庸[3] 而播耕者,主人费家而美食,调布而求易钱者,非爱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客致力而疾耘耕者,尽巧而正畦陌者,非爱主人也,曰:“如是,羹且美,钱布且易云也。”此其养功力,有父子之泽矣,而心调于用者,皆挟自为心也。故人行事施予,以利之为心,则越人易和;以害之为心,则父子离且怨[4] 。【注释】[1] 诮:责骂。[2] 谯:通“诮”,责骂。[3] 庸:通“佣”,雇工。[4] 离且怨:分离埋怨。且:又。文公伐宋,乃先宣言曰:“吾闻宋君无道,蔑侮长老[1] ,分财不中,教令不信[2] 。余来为民诛之。”越伐吴,乃先宣言曰:“我闻吴王筑如皇之台,掘深池,罢[3] 苦百姓,煎靡[4] 财货,以尽民力,余来为民诛之。”蔡女为桓公妻,桓公与之乘舟,夫人荡舟,桓公大惧,禁之不止,怒而出之。乃且复召之,因复更嫁之。桓公大怒,将伐蔡。仲父谏曰:“夫以寝席之戏[5] ,不足以伐人之国,功业不可冀也,请无以此为稽也。”桓公不听。仲父曰:“必不得已,楚之菁茅不贡于天子三年矣,君不如举兵为天子伐楚。楚服,因还袭蔡,曰:‘余为天子伐楚,而蔡不以兵听从。’遂灭之。此义于名而利于实,故必有为天子诛之名,而有报仇之实。”【注释】[1] 长老:年资高,品德好的人。[2] 信:守信用。[3] 罢:通“疲”,疲惫。[4] 煎靡:耗费。[5] 寝席之戏:夫妻之间的玩笑。吴起为魏将而攻中山,军人有病疽者,吴起跪而自吮其脓。伤者之母立泣,人问曰:“将军于若子如是,尚何为而泣?”对曰:“吴起吮其父之创[1] 而父死,今是子又将死也,今吾是以泣。”赵主父令工施钩梯而缘[2] 播吾,刻疏人迹其上,广三尺,长五尺,而勒之曰:“主父常游于此。”秦昭王令工施钩梯而上华山,以松柏之心为博[3] ,箭[4] 长八尺,棋长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尝与天神博于此矣。”【注释】[1] 创:伤口。[2] 缘:攀登。[3] 博:古代游戏工具,与后世的棋子相似。[4] 箭:游戏用的骰子。文公反[1] 国,至河,令笾豆捐[2] 之,席蓐[3] 捐之,手足胼胝[4] 、面目黧黑者后之[5] 。咎犯闻之而夜哭,公曰:“寡人出亡二十年,乃今得反国。咎犯闻之不喜而哭,意不欲寡人反国邪?”犯对曰:“笾豆所以食也,席蓐所以卧也,而君捐之;手足胼胝、面目黧黑,劳有功者也,而君后之。今臣有与在后,中不胜其哀,故哭。且臣为君行诈伪以反国者众矣,臣尚自恶也,而况于君?”再拜而辞。文公止之曰:“谚曰:‘筑社者,[6] 撅[7] 而置之,端冕而祀之。’今子与我取之,而不与我治之;与我置之,而不与我祀之焉可。”乃解左骖而盟于河。【注释】[1] 反:通“返”,返回。[2] 捐:丢去,舍弃。[3] 蓐:通“褥”,卧具。[4] 手足胼胝:手脚磨出了老茧。[5] 后之:这里指走在队伍的后面。[6] :通“褰”,揭起。[7] 撅:用手把东西拨在一边之意。郑县人卜子使其妻为裤,其妻问曰:“今裤何如?”夫曰:“象吾故裤。”妻子因毁新,令如故裤。郑县人有得车轭者,而不知其名,问人曰:“此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俄又复得一,问人曰:“此是何种也?”对曰:“此车轭也。”问者大怒曰:“曩者[1] 曰车轭,今又曰车轭,是何众也?此女欺我也!”遂与之斗。卫人有佐弋者,鸟至,因先以其裷[2] 麾[3] 之,鸟惊而不射也。郑县人卜子妻之市,买鳖以归。过颍水,以为渴也,因纵而饮之,遂亡其鳖。【注释】[1] 曩者:从前,这里是刚才之意。[2] 裷:头巾。[3] 麾:通“挥”。夫少者侍长者饮,长者饮,亦自饮也。一曰:鲁人有自喜[1] 者,见长年[2] 饮酒不能釂[3] 则唾之,亦效唾之。一曰:宋人有少者亦欲效善,见长者饮无余,非斟酒饮也而欲尽之。【注释】[1] 自喜:又作“自熹”,自乐,自我欣赏。[2] 长年:年长者。[3] 釂:喝干。书曰:“绅[1] 之束之。”宋人有治者,因重带自绅束也。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书曰:“既雕既琢,还归其朴。”梁人有治者,动作言学,举事于文,曰:“难之。”顾[2] 失其实。人曰:“是何也?”对曰:“书言之,固然。”【注释】[1] 绅:古代士大夫束在上衣外的大带子,这里义同“束”。[2] 顾:反而。郢人有遗燕相国书者,夜书,火不明,因谓持烛者曰:“举烛。”云而过书“举烛”。举烛,非书意也。燕相受书而说之曰:“举烛者,尚明也;尚明也者,举贤而任之。”燕相白[1] 王,王大说,国以治。治则治矣,非书意也。今世举学者,多似此类。郑人有欲买履者,先自度其足而置之其坐,至之市而忘操之。已得履,乃曰:“吾忘持度。”反归取之。及反,市罢[2] ,遂不得履。人曰:“何不试之以足?”曰:“宁信度,无自信也。”【注释】[1] 白:告诉。[2] 罢:散。说四王登为中牟令,上言于襄主曰:“中牟有士曰中章、胥己者,其身甚修,其学甚博,君何不举之?”主曰:“子见之,我将为中大夫。”相室谏曰:“中大夫,晋重列[1] 也,今无功而受[2] ,非晋臣之意。君其耳而未之目邪!”襄主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绝无已也。”王登一日而见二中大夫,予之田宅。中牟之人弃其田耘,卖宅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叔向御坐,平公请事,公腓痛足痹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闻之,皆曰:“叔向贤者,平公礼之,转筋而不敢坏坐。”晋国之辞仕托慕叔向者,国之锤矣。郑县人有屈公者,闻敌,恐,因死;恐已,因生。【注释】[1] 重列:要职。[2] 受:通“授”,授以。赵主父使李疵视中山可攻不[1] 也,还报曰:“中山可伐也,君不亟伐,将后齐、燕。”主父曰:“何故可攻?”李疵对曰:“其君见好岩穴之士。所倾盖与车[2] 以见穷闾隘巷之士以十数,伉礼[3] 下布衣之士以百数矣。”君曰:“以子言论,是贤君也,安可攻?”疵曰:“不然。夫好显岩穴之士而朝之,则战士怠于行阵;上尊学者,下士居朝,则农夫惰于田。战士怠于行陈者,则兵弱也;农夫惰于田者,则国贫也。兵弱于敌,国贫于内,而不亡者,未之有也。伐之不亦可乎?”主父曰:“善。”举兵而伐中山,遂灭也。【注释】[1] 不:通“否”。[2] 倾盖:盖,车盖。谓行道相遇,停车而语,车盖接近。因此称初交相得,一见如故为倾盖。与车,同乘一辆车,比喻亲近。[3] 伉礼:以平等的礼节相待。说五齐桓公好服紫,一国尽服紫。当是时也,五素不得一紫。桓公患之,谓管仲曰:“寡人好服紫,紫贵甚,一国百姓好服紫不已,寡人奈何?”管仲曰:“君欲止之,何不试勿衣紫也,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1] 。’于是左右适有衣紫而进者,公必曰:‘少[2] 却[3] ,吾恶紫臭。’”公曰:“诺。”于是日,郎中莫衣紫;其明日,国中莫衣紫;三日,境内莫衣紫也。一曰:齐王好衣紫,齐人皆好也。齐国五素不得一紫。齐王患紫贵。傅说王曰:“《诗》云:‘不躬不亲,庶民不信。’今王欲民无衣紫者,王请自解紫衣而朝。群臣有紫衣进者,曰:‘益远!寡人恶臭。’”是日也,郎中[4] 莫衣紫;是月也,国中莫衣紫;是岁也,境内莫衣紫。【注释】[1] 臭:气味。[2] 少:通“稍”,稍微。[3] 却:退后。[4] 郎中:近臣。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1] ,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2] 。”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一曰:子产相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不乐也。俎豆不大,钟鼓竽瑟不鸣,寡人之事不一,国家不定,百姓不治,耕战不辑睦,亦子之罪。子有职,寡人亦有职,各守其职。”子产退而为政五年,国无盗贼,道不拾遗,桃枣荫于街者莫有援也,锥刀遗道[3] 三日可反。三年不变,民无饥也。【注释】[1] 完:完整。[2] 不虞:暗指兵戎之事。虞:意料。[3] 遗道:丢在路上。宋襄公与楚人战于涿谷上,宋人既成列矣,楚人未及济[1] 。右司马购强趋[2] 而谏曰:“楚人众而宋人寡,请使楚人半涉未成列而击之,必败。”襄公曰:“寡人闻君子曰:‘不重伤,不擒二毛[3] ,不推人于险,不迫人于阨,不鼓不成列。’今楚未济而击之,害义。请使楚人毕涉成阵而后鼓士进之。”右司马曰:“君不爱宋民,腹心[4] 不完,特为义耳。”公曰:“不反列,且行法。”右司马反列,楚人已成列撰阵矣,公乃鼓之。宋人大败,公伤股。三日而死。此乃慕自亲仁义之祸。夫必恃人主之自躬亲而后民听从,是则将令人主耕以为食,服战[5] 雁行也民乃肯耕战,则人主不泰危乎?而人臣不泰安乎?【注释】[1] 未及济:没有完全过河。济:渡,过河。[2] 趋:快步走。[3] 二毛:两种颜色的毛发,指头发、胡子花白的人。[4] 腹心:比喻国家的根本。[5] 服战:从事打仗。服:从事。齐景公游少海,传骑[1] 从中来谒曰:“婴疾甚,且死,恐公后之。”景公遽起,传骑又至。景公曰:“趋驾烦且[2] 之乘,使驺子[3] 韩枢御之。”行数百步,以驺为不疾,夺辔代之御;可数百步,以马为不进,尽释车而走。以烦且之良而驺子韩枢之巧,而以为不如下走也。魏昭王欲与官事,谓孟尝君曰:“寡人欲与官事。”君曰:“王欲与官事,则何不试习读法?”昭王读法十余简而睡卧矣。王曰:“寡人不能读此法。”夫不躬亲其势柄,而欲为人臣所宜为者也,睡不亦宜乎?【注释】[1] 传骑:传递公文消息的骑兵。[2] 烦且:良马名。[3] 驺子:掌管马和车的人。孔子曰:“为人君者犹盂[1] 也,民犹水也。盂方水方,盂圜[2] 水圜。”邹君好服长缨,左右皆服长缨,缨甚贵。邹君患之,问左右,左右曰:“君好服,百姓亦多服,是以贵。”君因先自断其缨而出,国中皆不服长缨。君不能下令为百姓服度[3] 以禁之,乃断缨出以示先民,是先戮[4] 以莅[5] 民也。叔向赋猎,功多者受多,功少者受少。韩昭侯谓申子曰:“法度甚不易行也。”申子曰:“法者,见功而与赏,因能而受官。今君设法度而听左右之请,此所以难行也。”昭侯曰:“吾自今以来知行法矣,寡人奚听矣。”一日,申子请仕其从兄官。昭侯曰:“非所学于子也。听子之谒,败子之道乎?亡其用子之谒。”申子辟[6] 舍请罪。【注释】[1] 盂:盛水器皿。[2] 圜:通“圆”,圆形。[3] 服度:穿戴标准。[4] 戮:通“僇”。这里用为侮辱的意思。[5] 莅:治理。[6] 辟:通“避”,回避,躲避。说六晋文公攻原,裹十日粮,遂与大夫期十日。至原十日而原不下,击金[1] 而退,罢兵而去。士有从原中出者曰:“原三日即下矣。”群臣左右谏曰:“夫原之食竭力尽矣,君姑待之。”公曰:“吾与士期十日,不去,是亡吾信也。得原失信,吾不为也。”遂罢兵而去。原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归[2] 乎?”乃降公。卫人闻曰:“有君如彼其信也,可无从乎?”乃降公。孔子闻而记之曰:“攻原得卫者,信也。”【注释】[1] 金:战鼓。[2] 归:归附。文公问箕郑曰:“救饿奈何?”对曰:“信。”公曰:“安信?”曰:“信名,信事,信义。信名,则群臣守职,善恶不逾,百事不怠;信事,则不失天时,百姓不逾;信义,则近亲劝勉而远者归矣。”吴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1] 。故人曰:“诺,今[2] 返而御[3] 。”吴子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来,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人求故人。故人来,方与之食。魏文侯与虞人期猎。明日,会[4] 天疾风,左右止文侯,不听,曰:“不可以风疾之故而失信,吾不为也。”遂自驱车往,犯[5] 风而罢虞人[6] 。【注释】[1] 止之食:留故人吃饭。[2] 今:立即。[3] 御:进食。[4] 会:适逢。[5] 犯:冒着。[6] 罢虞人:告诉虞人打猎之事作罢。曾子之妻之市,其子随之而泣。其母曰:“女还,顾反为女杀彘。”妻适市来,曾子欲捕彘杀之,妻止之曰:“特与婴儿戏耳。”曾子曰:“婴儿非与戏也。婴儿非有知也,待父母而学者也,听父母之教。今子欺之,是教子欺也。母欺子,子而不信其母,非以成教也。”遂烹彘也。楚厉王有警,为鼓以与百姓为戍。饮酒醉,过而击之也,民大惊。使人止之,曰:“吾醉而与左右戏,过击之也。”民皆罢。居数月,有警,击鼓而民不赴。乃更令明号[1] 而民信之。李悝警其两和[2] 曰:“谨警敌人,旦暮且至击汝。”如是者再三而敌不至。两和懈怠,不信李悝。居数月,秦人来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一曰:李悝与秦人战,谓左和曰:“速上,右和已上矣。”又驰而至右和曰:“左和已上矣。”左右和曰:“上矣。”于是皆争上。其明年,与秦人战。秦人袭之,至几夺其军。此不信之患。【注释】[1] 更令明号:重新申明号令。[2] 两和:和,古时军队营垒之门。此借指军队的左右两军。有相与讼者,子产离之,而毋使通辞,到[1] 至其言以告而知也。惠嗣公使人伪关市,关市呵难之,因事关市以金,关市乃舍之。嗣公谓关市曰:“某时有客过而予汝金,因谴[2] 之。”关市大恐,以嗣公为明察。【注释】[1] 到:通“倒”,颠倒。[2] 谴:通“遣”,放过,打发。" }, { "index": 242, "volume_number": "卷242", "content": "十二外储说左下第三十三经一以罪受诛[1] ,人不怨上,跀[2] 危[3] 坐[4] 子皋。以功受赏,臣不德君,翟璜操右契[5] 而乘轩[6] 。襄王不知,故昭卯五乘而履屩。上不过任,臣不诬能,即臣将为夫少室周。经二恃势而不恃信,故东郭牙议管仲;恃术而不恃信,故浑轩非文公。故有术之主,信赏以尽能,必罚以禁邪,虽有驳行,必得所利。简主之相阳虎,哀公问“一足”。【注释】[1] 诛:这里是谴责、惩罚的意思。[2] 跀:一种削足的刑罚。[3] 危:通“跪”。[4] 坐:顾广圻云:今本“坐”作“生”。义为保全,使……逃生。[5] 右契:古代刻木为契分为两半,双方各执一半,作为凭信。右契可以要求左契来勘合。这里指当然、应该之意。[6] 轩:一种有帷幕而前顶较高的车。经三失臣主之理,则文王自履而矜。不易朝燕[1] 之处,则季孙终身庄[2] 而遇贼。经四利所禁,禁所利,虽神不行;誉所罪,毁所赏,虽尧不治。夫为门而不使入,委[3] 利而不使进,乱之所以产也。齐侯不听左右,魏主不听誉者,而明察照群臣,则钜不费金钱,孱不用璧。西门豹请复治邺,足以知之。犹盗婴儿之矜裘,与跀危子荣衣。子绰左右画,去蚁驱蝇。安得无桓公之忧索官,与宣王之患臞马也?【注释】[1] 燕:通“宴”。这里指平常时日。[2] 庄:庄重。[3] 委:聚集。经五臣以卑俭为行,则爵不足以劝赏;宠光无节,则臣下侵逼。说在苗贲皇非献伯,孔子议晏婴。故仲尼论管仲与孙叔敖。而出入之容变,阳虎之言见[1] 其臣也;而简主之应人臣也失主术。朋党相和[2] ,臣下得欲,则人主孤;群臣公举,下不相和,则人主明。阳虎将为赵武之贤、解狐之公,而简主以为枳棘,非所以教国也。经六公室[3] 卑则忌直言,私行胜[4] 则少公功。说在文子之直言,武子之用杖;子产忠谏,子国谯怒;梁车用法,而成侯收玺;管仲以公,而国人谤怨。【注释】[1] 见:通“现”。[2] 相和:互相唱和,即狼狈为奸。[3] 公室:这里指诸侯国。[4] 胜:盛行。说一孔子相卫,弟子子皋为狱吏,刖人足,所跀者守门。人有恶孔子于卫君者,曰:“尼欲作乱。”卫君欲执[1] 孔子。孔子走,弟子皆逃。子皋从出门,跀危引之而逃之门下室中,吏追不得。夜半,子皋问跀危曰:“吾不能亏[2] 主之法令而亲跀子之足,是子报仇之时也,而子何故乃肯逃我?我何以得此于子?”跀危曰:“吾断足也,固吾罪当之,不可奈何。然方公之狱治[3] 臣也,公倾侧法令,先后臣以言,欲臣之免也甚,而臣知之。及狱决罪定,公憱[4] 然不悦,形于颜色,臣见又知之。非私臣而然也;夫天性仁心固然也。此臣之所以悦而德公也。”【注释】[1] 执:捉拿,逮捕。[2] 亏:违犯,损害。[3] 狱治:按律治罪。[4] 憱:通“蹙”,皱眉头。孔子曰:“善为吏者树德,不能为吏者树怨。概[1] 者,平量者也;吏者,平法者也。治国者,不可失平也。”田子方从齐之魏,望翟黄乘轩骑驾出,方以为文侯也,移车异路而避之,则翟黄也。方问曰:“子奚乘是车也?”曰:“君谋欲伐中山,臣荐翟角而谋得;果且伐之,臣荐乐羊而中山拔;得中山,忧欲治之,臣荐李克而中山治。是以君赐此车。”方曰:“宠之称[2] 功尚薄。”【注释】[1] 概:刮平斗斛中粮食的工具,这里引申为刮平,不使过量之意。[2] 称:比较,衡量。秦、韩攻魏,昭卯西说而秦、韩罢;齐、荆攻魏,卯东说而齐、荆罢。魏襄王养之以五乘将军。卯曰:“伯夷以将军葬于首阳山之下,而天下曰:‘夫以伯夷之贤与其称仁,而以将军葬,是手足不掩也。’今臣罢四国之兵,而王乃与臣五乘,此其称功,犹嬴[1] 胜而履屩[2] 。”少室周者,古之贞廉洁悫者也,为赵襄主力士。与中牟徐子角力[3] ,不若也,入言之襄主以自代也。襄主曰:“子之处,人之所欲也,何为言徐子以自代?”曰:“臣以力事君者也,今徐子力多臣,臣不以自代,恐他人言之而为罪[4] 也。”一曰:少室周为襄主骖乘,至晋阳,有力士牛子耕,与角力而不胜。周言于主曰:“主之所以使臣骑乘者,以臣多力也。今有多力于臣者,愿进之。”【注释】[1] 嬴:古通“赢”,获利的意思。[2] 屩:草鞋。[3] 角力:比力气。[4] 为罪:被怪罪。说二齐桓公将立管仲,令群臣曰:“寡人将立管仲为仲父,善者入门而左,不善者入门而右。”东郭牙中门而立。公曰:“寡人立管仲为仲父,令曰:‘善者左,不善者右。’今子何为中门而立?”牙曰:“以管仲之智,为能谋天下乎?”公曰:“能。”“以断[1] ,为敢行大事乎?”公曰:“敢。”牙曰:“君知能谋天下,断敢行大事,君因专属之国柄焉。以管仲之能,乘公之势以治齐国,得无危乎?”公曰:“善。”乃令隰朋治内、管仲治外,以相参[2] 。晋文公出亡,箕郑挈壶餐而从。迷而失道,与公相失[3] ,饥而道泣,寝饿而不敢食。及文公反国,举兵攻原,克而拔之。文公曰:“夫轻忍饥馁之患而必全壶餐,是将不以原叛。”乃举以为原令。大夫浑轩闻而非之,曰:“以不动壶餐之故,怙[4] 其不以原叛也,不亦无术乎?”故明主者,不恃其不我叛也,恃吾不可叛也;不恃其不我欺也,恃吾不可欺也。【注释】[1] 断:决断。[2] 参:这里是分权并立的意思。[3] 相失:走散。[4] 怙:依靠,相信。阳虎议曰:“主贤明,则悉心以事之;不肖,则饰奸而试之。”逐于鲁,疑于齐,走而之赵,赵简主迎而相之。左右曰:“虎善窃人国政,何故相也?”简主曰:“阳虎务[1] 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而御之。阳虎不敢为非,以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也。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古者有夔[2] 一足,其果信有一足乎?”孔子对曰:“不[3] 也,夔非一足也。夔者忿戾[4] 恶心[5] ,人多不说喜也。虽然,其所以得免于人害者,以其信也。人皆曰:‘独此一,足矣。’夔非一足也,一而足也。”哀公曰:“审而是,固足矣。”一曰: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夔[6] 一足,信乎?”曰:“夔,人也,何故一足?彼其无他异,而独通于声。尧曰:‘夔一而足矣。’使为乐正。故君子曰:‘夔有一,足。’非一足也。”【注释】[1] 务:致力。[2] 夔:传说中一条腿的动物。[3] 不:通“否”。[4] 忿戾:残暴。[5] 恶心:狠心。[6] 夔:此处“夔”非动物,是人名,传说是尧帝时的乐官。说三文王伐崇,至凤黄虚[1] ,袜系解,因自结。太公望曰:“何为也?”王曰:“上,君与处皆其师;中,皆其友;下,尽其使也。今皆先王之臣,故无可使也。”一曰:晋文公与楚人战,至黄凤之陵,履系解,因自结之。左右曰:“不可以使人乎?”公曰:“吾闻:上,君所与居,皆其所畏也;中,君之所与居,皆其所爱也;下,君之所与居,皆其所侮也。寡人虽不肖,先君之人[2] 皆在,是以难之[3] 也。”【注释】[1] 虚:通“墟”,土丘。[2] 先君之人:这里指老臣。[3] 难之:难以使之。季孙好士,终身庄,居处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孙适懈[1] ,有过失,而不能长为也。故客以为厌易己,相与怨之,遂杀季孙。故君子去泰[2] 去甚[3] 。一曰:南宫敬子问颜涿聚曰:“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与坐者以十数而遇贼,何也?”曰:“昔周成王近优侏儒以逞其意,而与君子断事,是能成其欲于天下。今季孙养孔子之徒,所朝服而与坐者以十数,而与优侏儒断事,是以遇贼。故曰:不在所与居,在所与谋也。”【注释】[1] 适懈:偶尔疏忽。[2] 泰:这里用为极端之意。[3] 甚:过分。孔子御坐于鲁哀公,哀公赐之桃与黍。哀公曰:“请用。”仲尼先饭[1] 黍而后啖桃,左右皆掩口而笑。哀公曰:“黍者,非饭之也,以雪桃也。”仲尼对曰:“丘知之矣。夫黍者,五谷之长也,祭先王为上盛[2] 。果蓏[3] 有六,而桃为下,祭先王不得入庙。丘之闻也,君子以贱雪贵,不闻以贵雪贱。今以五谷之长雪果蓏之下,是从上雪下也。丘以为妨义,故不敢以先于宗庙之盛也。”简主谓左右:“车席泰[4] 美。夫冠虽贱,头必戴之;屦虽贵,足必履之。今车席如此,太美,吾将何屩以履之?夫美下而耗上,妨义之本也。”【注释】[1] 饭:这里作动词用,吃饭的意思。[2] 上盛:上等祭品。[3] 蓏:瓜类的果实。[4] 泰:通“太”,过分的意思。费仲说纣曰:“西伯昌贤,百姓悦之,诸侯附焉,不可不诛;不诛,必为殷祸。”纣曰:“子言,义主,何可诛?”费仲曰:“冠虽穿弊,必戴于头;履虽五采[1] ,必践之于地。今西伯昌,人臣也,修义而人向[2] 之,卒为天下患,其必昌乎?人臣不以其贤为其主,非可不诛也。且主而诛臣,焉有过?”纣曰:“夫仁义者,上所以劝下也。今昌好仁义,诛之不可。”三说不用,故亡。齐宣王问匡倩曰:“儒者博乎?”曰:“不也。”王曰:“何也?”匡倩对曰:“博者贵枭[3] ,胜者必杀枭。杀枭者,是杀所贵也。儒者以为害,故不博也。”又问曰:“儒者弋乎!”曰:“不也。弋者,从下害于上者也,是从下伤君也。儒者以为害,故不弋。”又问“儒者鼓瑟乎?”曰:“不也。夫瑟以小弦为大声,以大弦为小声,是大小易序,贵贱易位。儒者以为害义,故不鼓也。”宣王曰:“善。”仲尼曰:“与其使民谄下也,宁使民谄上。”【注释】[1] 五采:这里是色彩华美的意思。[2] 向:依附。[3] 枭:假借为“骁”,是勇健的意思。说四钜者,齐之居士;孱者,魏之居士。齐、魏之君不明,不能亲照[1] 境内,而听左右之言,故二子费金璧[2] 而求入仕也。西门豹为邺令,清克[3] 洁悫,秋毫之端无私利也,而甚简[4] 左右。左右因相与比周[5] 而恶之。居期年,上计,君收其玺。豹自请曰:“臣昔者不知所以治邺,今臣得矣,愿请玺,复以治邺。不当,请伏斧锧之罪。”文侯不忍而复与之。豹因重敛百姓,急事左右。期年,上计,文侯迎而拜之。豹对曰:“往年臣为君治邺,而君夺臣玺;今臣为左右治邺,而君拜臣。臣不能治矣。”遂纳玺而去。文侯不受,曰:“寡人曩不知子,今知矣。愿子勉为寡人治之。”遂不受。【注释】[1] 照:洞察,了解。[2] 费金璧:用金钱和玉璧贿赂。[3] 克:通“刻”,严格。[4] 简:轻慢。[5] 比周:勾结。齐有狗盗之子,与刖危子戏而相夸。盗子曰:“吾父之裘独有尾。”危子曰:“吾父独冬不失裤。”子绰曰:“人莫能左画方而右画圆也。”以肉去蚁,蚁愈多;以鱼驱蝇,蝇愈至。桓公谓管仲曰:“官少而索者众,寡人忧之。”管仲曰:“君无听左右之请,因能而受[1] 禄,录功而与官,则莫敢索官,君何患焉?”韩宣子曰:“吾马菽粟[2] 多矣,甚臞,何也?寡人患之。”周市对曰:“使驺[3] 尽粟以食,虽无肥,不可得也。名为多与之,其实少,虽无臞,亦不可得也。主不审其情实,坐而患之,马犹不肥也。”【注释】[1] 受:通“授”,授予。[2] 菽粟:豆、谷的总称,这里指喂马的饲料。[3] 驺:养马的人。桓公问置吏于管仲,管仲曰:“辩[1] 察于辞,清洁于货,习人情,夷吾不如弦商,请立以为大理[2] 。登降[3] 肃让,以明礼待宾,臣不如隰朋,请立以为大行。垦草仞邑,辟地生粟,臣不如宁戚,请以为大田。三军既成陈,使士视死如归,臣不如公子成父,请以为大司马。犯颜极谏,臣不如东郭牙,请立以为谏臣。治齐,此五子足矣;将欲霸王,夷吾在此。”【注释】[1] 辩:通“辨”,分辨。[2] 大理:掌管司法的官。[3] 登降:外交活动时迎来送往的礼节。说五孟献伯相晋,堂下生藿藜,门外长荆棘,食不二味,坐不重席,晋[1] 无衣帛之妾,居不粟马,出不从车。叔向闻之,以告苗贲皇。贲皇非之曰:“是出主之爵禄以附下[2] 也。”一曰:孟献伯拜上卿,叔向往贺,门有御,马不食禾。向曰:“子无二马二舆,何也?”献伯曰:“吾观国人尚有饥色,是以不秣马;班[3] 白者多以徒行,故不二舆。”向曰:“吾始贺子之拜卿,今贺子之俭也。”向出,语苗贲皇曰:“助吾贺献伯之俭也。”苗子曰:“何贺焉?夫爵禄旗章[4] ,所以异功伐别贤不肖也。故晋国之法,上大夫二舆二乘,中大夫二舆一乘,下大夫专乘,此明等级也。且夫卿必有军事,是故修车马,比卒乘,以备戎事。有难则以备不虞,平夷则以给朝事。今乱晋国之政,乏不虞之备,以成节,以洁私名,献伯之俭也可与?又何贺?”【注释】[1] 晋:进的意思,引申为“内”。[2] 附下:使下属亲附。[3] 班白:头发花白,常用来形容年老。班,通“斑”。[4] 旗章:旌旗和服饰,用以显示等级地位。管仲相齐,曰:“臣贵矣,然而臣贫。”桓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曰:“臣富矣,然而臣卑。”桓公使立于高、国之上。曰:“臣尊矣,然而臣疏。”乃立为仲父。孔子闻而非之曰:“泰[1] 侈逼上。”一曰:管仲父出,朱盖青衣[2] ,置鼓而归,庭有陈鼎,家有三归。孔子曰:“良大夫也,其侈逼上。”【注释】[1] 泰:通“太”,过分。[2] 青衣:青色的车衣,当时表示地位高贵的装饰。孙叔敖相楚,栈车[1] 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逼下。阳虎去齐走赵,简主问曰:“吾闻子善树[2] 人。”虎曰:“臣居鲁,树三人,皆为令尹;及虎抵罪于鲁,皆搜索于虎也。臣居齐,荐三人,一人得近王,一人为县令,一人为候吏;及臣得罪,近王者不见臣,县令者迎臣执缚[3] ,候吏者追臣至境上,不及而止。虎不善树人。”主俯而笑曰:“夫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树枳棘者,成而刺人。故君子慎所树。”【注释】[1] 栈车:柴车,地位低下的士乘坐的车。[2] 树:栽培,培养。[3] 执缚:捉拿捆绑。中牟无令,鲁平公问赵武曰:“中牟,三国之股肱,邯郸之肩髀。寡人欲得其良令也,谁使而可?”武曰:“刑伯子可。”公曰:“非子之仇也?”曰:“私仇不入公门。”公又问曰:“中府之令,谁使而可?”曰:“臣子可。”故曰:“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子。”赵武所荐四十六人于其君,及武死,各就宾位[1] ,其无私德[2] 若此也。平公问叔向曰:“群臣孰贤?”曰:“赵武。”公曰:“子党[3] 于师人[4] 。”向曰:“武立如不胜衣,言如不出口,然所举士也数十人,皆令得其意,而公家甚赖之。及武子之生也不利于家,死不托于孤,臣敢以为贤也。”【注释】[1] 宾位:宾客的位置。[2] 无私德:没有私人之间的恩德。[3] 党:偏袒。[4] 师人:所师之人,这里指老上级。解狐荐其仇于简主以为相,其仇以为且幸释己[1] 也,乃因往拜谢。狐乃引弓送而射之,曰:“夫荐汝,公也,以汝能当[2] 之也。夫仇汝,吾私怨也,不以私怨汝之故拥[3] 汝于吾君。”故私怨不入公门。一曰:狐举邢伯柳为上党守,柳往谢之,曰:“子释罪,敢不再拜?”曰:“举子,公也;怨子,私也。子往矣,怨子如初也。”郑县人卖豚[4] ,人问其价。曰:“道远日暮,安暇语汝。”【注释】[1] 释己:消除对自己的怨恨。[2] 当:担当,胜任。[3] 拥:通“壅”,这里是埋没之意。[4] 豚:小猪。说六范文子喜直言,武子击之以杖:“夫直议者不为人所容,无所容则危身。非徒危身,又将危父。”子产者,子国之子也。子产忠于郑君,子国谯怒之曰:“夫介异于人臣,而独忠于主。主贤明,能听汝;不明,将不汝听。听与不听,未可必知,而汝已离于群臣。离于群臣,则必危汝身矣。非徒危己也,又且危父也。”梁车新为邺令,其姊往看之,暮而后至,门闭,因逾郭而入。车遂刖其足。赵成侯以为不慈,夺之玺而免之令。管仲束缚,自鲁之齐,道而饥渴,过绮乌封人[1] 而乞食。乌封人跪而食之,甚敬。封人因窃谓仲曰:“适幸,及齐不死而用齐,将何报我?”曰:“如子之言,我且贤之用,能之使,劳[2] 之论,我何以报子?”封人怨之。【注释】[1] 封人:守边的官员。[2] 劳:功劳。" }, { "index": 243, "volume_number": "卷243", "content": "十三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君所以治臣者有三。经一势不足以化则除之。师旷之对,晏子之说,皆舍势之易也,而道行之难,是与兽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说《春秋》也:“善持势者,蚤[1] 绝其奸萌。”故季孙让[2] 仲尼以遇[3] 势,而况错[4] 之于君乎?是以太公望杀狂矞,而臧获[5] 不乘骥。嗣公知之,故不驾鹿;薛公知之,故与二栾[6] 博。此皆知同异之反也。故明主之牧[7] 臣也,说在畜乌。【注释】[1] 蚤:通“早”。[2] 让:责备。[3] 遇:遭遇,这里指滥用之意。[4] 错:通“措”,举措。[5] 臧获:这里用为古代奴婢的贱称之意。[6] 栾:通“孪”,孪生子。[7] 牧:统治,主管。经二人主者,利害之轺[1] 毂[2] 也,射[3] 者众,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恶见则下有因,而人主惑矣;辞言通则臣难言,而主不神矣。说在申子之言“六慎”,与唐易之言弋也。患在国羊之请变,与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献十珥[4] 也,与犀首、甘茂之道穴闻也。堂谿公知术,故问玉卮[5] ;昭侯能术,故以听独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注释】[1] 轺:古代轻便的小马车。[2] 毂:这里用为车轮中心的圆木之意,其周围与车辐的一端相接,中有圆孔,可以插轴。[3] 射:这里用为谋求、逐取之意。[4] 珥:这里用为中国古代的珠玉耳饰之意。[5] 卮:古代一种盛酒器,类似于杯子。经三术之不行,有故[1] 。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无尧之再诛,与庄王之应太子,而皆有薄媪[2] 之决蔡妪也。知贵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3] 之。吴起之出爱妻,文公之斩颠颉,皆违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弹疽者,必其忍痛者也。说一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其除之。【注释】[1] 故:缘故。[2] 媪:对老年妇女的敬称,这里是对薄疑母亲的尊称。[3] 揆:测量,测验,大致估量。齐景公之晋,从平公饮,师旷侍坐。始坐,景公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将奚以教寡人?”师旷曰:“君必惠民[1] 而已。”中坐[2] ,酒酣,将出,又复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师旷送之,又问政于师旷。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归思,未醒,而得师旷之所谓。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齐民。家富贵而民说之,拟[3] 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谓我惠民者,使我与二弟争民邪?于是反国,发廪粟以赋众贫,散府余财以赐孤寡。仓无陈粟,府无余财,宫妇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禄米。鬻[4] 德惠施于民也,已[5] 与二弟争民。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晋。【注释】[1] 惠民:施惠于民。[2] 中坐:酒宴进行到一半。[3] 拟:比拟,影响相匹敌。[4] 鬻:卖,售。[5] 已:通“以”,凭借。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1] 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成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货,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故市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2] 蚌,不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周齐之民相与歌之曰:‘讴[3] 乎,其已乎!苞[4] 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注释】[1] 泱泱:与下文的“堂堂”都是指广阔、宏大的意意思。[2] 蠃:通“螺”,软体动物,体外包着锥形、纺锤形或椭圆形的硬壳,上有旋纹。[3] 讴:歌唱。[4] 苞:本意为“包裹”之意。这里延伸为受保护之意。或曰:景公不知用势,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托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1] 佐辔[2] ,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3] 矣。今释车舆之利,捐六马之足与王良之御,而下走逐兽,则虽楼季之足无时及兽矣。托良马固车,则臧获有余。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夫不处势以禁诛擅爱之臣,而必德厚以与天下齐行[4] 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车,不因马之利,舍车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注释】[1] 王良:古代善于驾车马的人。[2] 佐辔:帮助驾驭。[3] 轻兽:动作敏捷的野兽。[4] 齐行:一样的行动,指施惠。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1] 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2] 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注释】[1] 蚤:通“早”。[2] 见:通“现”。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鲁以五月起众为长沟,当此之时,子路以其私秩粟[1] 为浆饭,要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2] 之。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其饭,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子路怫然[3] 怒,攘肱而入,请曰:“夫子疾[4] 由之为仁义乎?所学于夫子者,仁义也;仁义者,与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餐民,其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5] 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6] 如是之不知礼也!女之餐之,为爱之也。夫礼,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曰侵。今鲁君有民,而子擅爱之,是子侵也,不亦诬乎!”言未卒,而季孙使者至,让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餐之,将夺肥之民耶?”孔子驾而去鲁。以孔子之贤,而季孙非鲁君也,以人臣之资,假人主之术,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况人主乎!以景公之势而禁田常之侵也,则必无劫弑之患矣。【注释】[1] 秩粟:按官职等级得到的俸禄粮食。秩:职位,品级。[2] 餐:这里是“给……吃的意思”。[3] 怫然:忿怒的样子。[4] 疾:恨。[5] 野:粗野,指不懂礼。[6] 故:通“固”,原来。太公望东封于齐,齐东海上有居士曰狂矞、华士昆弟[1] 二人者,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营丘,使吏执杀之,以为首诛。周公旦从鲁闻之,发急传[2] 而问之曰:“夫二子,贤者也。今日飨[3] 国而杀贤者,何也?”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且无上名,虽知,不为望用;不仰君禄,虽贤,不为望功。不仕则不治,不任则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则刑罚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则望当谁为君乎?不服兵革而显,不亲耕耨[4] 而名,又非所以教于国也。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托其足。臧获之所愿托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5] 害也。今不为人用,臧获虽贱,不托其足焉。已自谓以为世之贤士,而不为主用,行极贤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诛之。”【注释】[1] 昆弟:兄弟。[2] 急传:古代传递紧急公文的车,这里指传递紧急公文的信使。[3] 飨:通“享”,这里是享有、享受的意思。[4] 耕耨:耕种。耨:锄草工具。[5] 辟:通“避”,避开。一曰:太公望东封于齐,海上有贤者狂矞,太公望闻之往请焉,三却马于门而狂矞不报见[1] 也,太公望诛之。当是时也,周公旦在鲁,驰往止之,比[2] 至,已诛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贤者也,夫子何为诛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议[3] 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今有马于此,形容似骥也,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虽臧获不托足于其轸也。”【注释】[1] 报见:答应见面。[2] 比:等到。[3] 议:主张。如耳说[1] 卫嗣公,卫嗣公说[2] 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为不相也?”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然而有千金之马而无千金之鹿者,何也?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今如耳,万乘之相也,外有大国之意,其心不在卫,虽辨智,亦不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注释】[1] 说:游说。[2] 说:通“悦”,高兴。薛公之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栾子[1] 者曰阳胡、潘其,于王甚重,而不为薛公。薛公患之,于是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间,谒者言客张季之子在门。公怫然怒,抚兵[2] 而授谒者曰:“杀之!吾闻季之不为文也。”立有间,时季羽在侧,曰:“不然。窃闻季为公甚,顾其人阴未闻耳。”乃辍不杀客,而大礼之,曰:“曩者闻季之不为文也,故欲杀之;今诚为文也,岂忘季哉!”告廪献千石之粟,告府献五百金,告驺私厩献良马固车二乘,因令奄[3] 将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遗[4] 季也。栾子因相谓曰:“为公者必利,不为公者必害,吾曹何爱不为公?”因私竞劝而遂为之。薛公以人臣之势,假人主之术也,而害不得生,况错之人主乎!夫驯乌者断其下翎焉,断其下翎,则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驯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无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注释】[1] 栾子:孪生子。栾:通“孪”。[2] 抚兵:拿着兵器。[3] 奄:古同“阉”,指被阉革的男人,因而称这种在宫中服役的人为奄。多指宦官。[4] 遗:赠送。说二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1] 见,人饰之;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司[2] 之;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3] 之。’”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随女。而有知见也,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4] 女。女有知也,人且臧[5] 女;女无知也,人且行[6] 女。故曰:‘惟无为可以规之。’”【注释】[1] 知:通“智”,这里用为智慧、才智之意。[2] 司:通“伺”,窥探之意。[3] 规:通“窥”,窥测。[4] 意:算计之意。[5] 臧:隐藏。[6] 行:这里指行动的意思。田子方问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对曰:“鸟以数百目视子,子以二目御[1] 之,子谨周[2] 子廪。”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国。”郑长者闻之曰:“田子方知欲为廪,而未得所以为廪。夫虚无无见者,廪也。”一曰:齐宣王问弋于唐易子曰:“弋者奚贵?”唐易子曰:“在于谨廪。”王曰:“何谓谨廪?”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故曰‘在于谨廪’也。”王曰:“然则为天下何以为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以万目视人主,将何以自为廪乎?”对曰:“郑长者有言曰:‘夫虚静无为而无见也。’其可以为此廪乎!”【注释】[1] 御:防备。[2] 周:这里是指周密闭、封闭的意思。国羊重于郑君,闻君之恶己也,侍饮,因先谓君曰:“臣适不幸而有过,愿君幸而告之。臣请变更,则臣免死罪矣。”客有说韩宣王,宣王说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说之曰先告客以为德。靖郭君之相齐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献玉珥[1] 以知之。一曰:薛公相齐,齐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2] 皆贵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请置一人以为夫人。王听之,则是说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听,是说不行,而轻于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劝王置之,于是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献之。王以赋十孺子。明日[3] 坐,视美珥之所在而劝王以为夫人。【注释】[1] 玉珥:玉制的耳饰。[2] 孺子:姬妾。[3] 明日:次日。甘茂相秦惠王,惠王爱公孙衍,与之间[1] 有所言曰:“寡人将相子。”甘茂之吏道穴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见王曰:“王得贤相,臣敢再拜贺。”王曰:“寡人托国于子,安更得贤相?”对曰:“将相犀首。”王曰:“子安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将也,梁王之臣也。秦王欲得与之治天下,犀首曰:“衍其人臣者也,不敢离主之国。”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秦之将也,恐犀首之代之将也,凿穴于王之所常隐语[2] 者。俄而王果与犀首计曰:“吾欲攻韩,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国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3] 再拜曰:“受命。”于是樗里疾已道穴听之矣。见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韩,犀首为将。”于是日也,郎中尽知之;于是月也,境内尽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4] 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无与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羁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5] 于众。”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诸侯矣。【注释】[1] 间:私下。[2] 隐语:说秘密话,讨论机密事。[3] 反走:倒退着走,表示敬畏。[4] 匈匈:乱纷纷的样子。[5] 嫁:卖弄,兜售。堂谿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卮[1] ,通而无当,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乎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今为人之主而漏其群臣之语,是犹无当之玉卮也。虽有圣智,莫尽其术,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闻堂谿公之言,自此之后,欲发天下之大事,未尝不独寝,恐梦言而使人知其谋也。一曰:堂谿公见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卮而无当,有瓦卮而有当。君渴,将何以饮?”君曰:“以瓦卮。”堂谿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饮者,以其无当耶?”君曰:“然。”堂谿公曰:“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语,譬犹玉卮之无当。”堂谿公每见而出,昭侯必独卧,惟恐梦言泄于妻妾。申子曰:“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注释】[1] 卮:一种盛酒的器皿,类似于杯子。说三宋人有酤[1] 酒者,升概[2] 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3] 帜甚高,然而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4] 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龁[5] 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人,此人主之所以蔽胁[6] ,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曰:“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托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7] 。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间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间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注释】[1] 酤:卖。[2] 概:刮平升斗的竹木片,引申为称量的意思。[3] 县:通“悬”,挂,吊在空中。[4] 孺子:这里指小孩子、童子。[5] 龁:咬的意思。[6] 蔽胁:被蒙蔽挟持。[7] 阤:崩颓,坏落。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杀其狗则酒酸。”桓公问管仲曰:“治国何患?”对曰:“最苦社鼠。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托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则为势重以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谩侮蔽恶以欺于君。不诛则乱法,诛之则人主危。据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执柄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无[1] 传天下于舜。仲尼闻之曰:“尧之知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一曰:“不以其所疑败其所察则难也。”【注释】[1] 无:通“勿”,没有。荆庄王有茅门[1] 之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践霤[2] 者,廷理[3] 斩其辀[4] ,戮其御。”于是太子入朝,马蹄践霤,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5] 君而下尚[6] 校[7] 也。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校,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于是太子乃还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请死罪。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8] 。天雨,廷中有潦[9] ,太子遂驱车至于茆门,廷理曰:“车不得至茆门。至茆门,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须[10] 无潦。”遂驱之。廷理举殳[11] 而击其马,败其驾。太子入为王泣曰:“廷中多潦,驱车至茆门,廷理曰‘非法也’,举殳击臣马,败臣驾。王必诛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后有储主而不属,矜矣!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级,而开后门出太子,“勿复过。”【注释】[1] 茅门:雉门,古代诸侯宫室有三道大门,其中第二道门叫雉门。这里借指宫廷,朝廷。[2] 霤:屋檐下。[3] 廷理:朝廷中的执法官。[4] 辀:车辕。[5] 乘:这里是凌驾的意思。[6] 尚:通“上”。[7] 校:这里是侵犯、抗衡的意思。[8] 茆门:即上文“茅门”。[9] 潦:积水。[10] 须:等待。[11] 殳:古代一种兵器,用竹竿制成,一端有棱。 [image \"SKQSTJ10-532b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 file=Image00088.jpg] 大禹治水传说鲧死后尸体三年不腐烂,剖开他的尸体,这时禹就出来了,而鲧的尸体则化为黄龙飞走了。大禹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治水,天帝派大神应龙相助。大禹终于依靠疏导和围堵两个方法的结合,制服了洪水。卫嗣君谓薄疑曰:“子小寡人之国以为不足仕,则寡人力能仕子,请进爵以子为上卿。”乃进田万顷。薄子曰:“疑之母亲疑,以疑为能相万乘所不窕[1] 也。然疑家巫有蔡妪者,疑母甚爱信之,属[2] 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尽以听疑也。然已与疑言者,亦必复决之于蔡妪也。故论疑之智能,以疑为能相万乘而不窕也;论其亲,则子母之间也;然犹不免议之于蔡妪也。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亲也,而人主皆有蔡妪。人主之蔡妪,必其重人[3] 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绳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内也。绳之外与法之内,仇也,不相受[4] 也。”一曰:卫君之晋,谓薄疑曰:“吾欲与子皆[5] 行。”薄疑曰:“媪也在中,请归与媪计之。”卫君自请薄媪。薄媪曰:“疑,君之臣也,君有意从之,甚善。”卫君曰:“吾以请之媪,媪许我矣。”薄疑归,言之媪也,曰:“卫君之爱疑奚与[6] 媪?”媪曰:“不如吾爱子也。”“卫君之贤疑奚与媪也?”曰:“不如吾贤子也。”“媪与疑计家事已决矣,乃请决之于卜者蔡妪。今卫君从疑而行,虽与疑决计,必与他蔡妪败之。如是,则疑不得长为臣矣。”【注释】[1] 窕:有空隙,没充满。不窕:有余力。[2] 属:委托。[3] 重人:这里指的是权臣。[4] 不相受:不相容。[5] 皆:通“偕”,共同,一起。[6] 奚与:用法同“孰与”,“与……相比,怎么样”的意思。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1] 之。其声反[2] 清徵[3] 者,乃教之。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徵。疾不中宫,徐不中徵,不可谓教。【注释】[1] 诎:通“屈”,本意为委屈、弯曲,这里指音调的婉转曲折。[2] 反:通“返”,这里指反复的意思。[3] 清徵:清越的徵调。徵:古代五音之一。下文中的“宫”也是五音之一。吴起,卫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织组[1] ,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2] 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于卫君,乃因以卫君之重请吴子。吴子不听,遂去卫而入荆也。一曰:吴起示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3] 之,其组异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加务善之。”吴起曰:“非语也。”使之衣而归。其父往请之,吴起曰:“起家无虚言。”【注释】[1] 组:一种丝织品,指有文采的宽带子。[2] 几:这里是希望的意思。[3] 效:比较。晋文公问于狐偃曰:“寡人甘肥周于堂,卮酒豆肉集于宫,壶酒不清,生肉不布[1] ,杀一牛遍于国中,一岁之功[2] 尽以衣士卒,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关市之征而缓刑罚,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丧资者,寡人亲使郎中视事,有罪者赦之,贫穷不足者与[3] 之,其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不足。此皆所以慎[4] 产也,而战之者,杀之也。民之从公也,为慎产也,公因而迎杀之,失所以为从公矣。”曰:“然则何如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令无得不战。”公曰:“无得不战奈何?”狐子对曰:“信赏必罚,其足以战。”公曰:“刑罚之极安至?”对曰:“不辟亲贵,法行所爱。”文公曰:“善。”【注释】[1] 布:陈放。[2] 功:通“红”,这里指衣裳。[3] 与:通“予”,给予。[4] 慎:通“顺”,顺从、遵循、依顺的意思。明日,令田于圃陆,期[1] 以日中为期[2] ,后期者[3] 行军法焉。于是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而忧。吏曰:“请用事焉。”遂斩颠颉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后百姓皆惧曰:“君于颠颉之贵重如彼甚也,而君犹行法焉,况于我则何有矣。”文公见民之可战也,于是遂兴兵伐原,克之。伐卫,东其亩,取五鹿。攻阳,胜虢。伐曹。南围郑,反之陴[4] 。罢宋围。还与荆人战城濮,大败荆人。返为践土之盟,遂成衡雍之义。一举而八有功。所以然者,无他故异物,从狐偃之谋,假颠颉之脊也。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则烦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弹之。今人主之于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则安;欲治其国,非如是不能听圣知而诛乱臣者。乱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亲爱也。人主所甚亲爱也者,是同坚白[5] 也。夫以布衣之资,欲以离人主之坚白所爱,是以解左髀说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说不行者也。【注释】[1] 期:约定。[2] 期:期限。[3] 后期者:迟到的人。[4] 陴:女墙,代指城墙。[5] 坚白:战国时名家、墨家一个重要的逻辑命题,同坚白,谓白石之坚硬与其白色不可分,这里比喻人主与重人关系之密切。" }, { "index": 244, "volume_number": "卷244", "content": "十四外储说右下第三十五经一赏罚共则禁令不行。何以明之?以造父、于期。子罕为出彘,田恒为圃池,故宋君、简公弑。患在王良、造父之共车,田连、成窍之共琴也。经二治强生于法,弱乱生于阿[1] ,君明于此,则正赏罚而非仁下[2] 也。爵禄生于功,诛罚生于罪,臣明于此,则尽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则可以王矣。昭襄知主情[3] 而不发五苑,田鲔知臣情故教田章,而公仪辞鱼。【注释】[1] 阿:枉法,不依法办事。[2] 仁下:仁爱地对待下属。[3] 主情:做君主的道理。经三明主者,鉴于外也,而外事不得[1] 不成,故苏代非齐王。人主鉴于上也,而居者不适不显,故潘寿言禹情。人主无所觉悟,方吾知之,故恐同衣同族,而况借于权乎!吴章知之,故说以佯,而况借于诚乎!赵王恶虎目而壅。明主之道,如周行人[2] 之却卫侯也。经四人主者,守法责成[3] 以立功者也。闻有吏虽乱而有独善之民,不闻有乱民而有独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说在摇木之本与引网之纲。故失火之啬夫不可不论也。救火者,吏操壶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使人,则役万夫。故所遇术者,如造父之遇惊马,牵马推车则不能进,代御执辔持策则马咸骛[4] 矣。是以说在椎[5] 锻平夷,榜檠[6] 矫直。不然,败在淖齿用齐戮闵王,李兑用赵饿主父也。经五因事之理,则不劳而成,故兹郑之踞辕而歌以上高梁也。其患在赵简主税,吏请轻重;薄疑之言“国中饱”,简主喜而府库虚,百姓饿而奸吏富也。故桓公巡民,而管仲省腐财怨女。不然,则在延陵乘马不得进,造父过之而为之泣也。【注释】[1] 得:与下文的“适”互训,是适当的意思。[2] 周行人:周王朝的外交官。[3] 责成:责令臣下完成任务。[4] 骛:奔驰。[5] 椎:撞击的工具。[6] 榜檠:这里用“榜檠”比喻法律。“榜”“檠”都是用来矫正弓弩的工具。说一造父御四马,驰骤周旋而恣欲于马。恣欲于马者,擅辔策之制也。然马惊于出彘,而造父不能禁制者,非辔策之严不足也,威分于出彘也。王子於期为驸驾,辔策不用而择欲于马,擅刍之水利也。然马过于圃池而驸驾败者,非刍水之利不足也,德分于圃池也。故王良、造父,天下之善御者也,然而使王良操左革[1] 而叱咤之,使造父操右革而鞭笞之,马不能行十里,共故也。田连、成窍,天下善鼓琴者也,然而田连鼓上,成窍擑[2] 下,而不能成曲,亦共故也。夫以王良、造父之巧,共辔而御,不能使马,人主安能与其臣共权以为治?以田连、成窍之巧,共琴而不能成曲,人主又安能与其臣共势以成功乎?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渴马服成,效驾[3] 圃中。渴马见圃池,去车走池,驾败。王子於期为赵简主取[4] 道争千里之表,其始发也,彘伏沟中,王子於期齐辔策而进之,彘突出于沟中,马惊驾败。【注释】[1] 革:通“勒”,带嚼子的马笼头。[2] 擑:通“擪”,用一个手指按。[3] 效驾:试验马拉车的情况。[4] 取:通“趋”,奔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与,民之所喜也,君自行之;杀戮诛罚,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宋君曰:“诺。”于是出威令,诛大臣,君曰:“问子罕也。”于是大臣畏之,细民[1] 归之。处期年[2] ,子罕杀宋君而夺政。故子罕为出彘以夺其君国。简公在上位,罚重而诛严,厚赋敛而杀戮民。田成恒设慈爱,明宽厚。简公以齐民为渴马,不以恩加民,而田成恒以仁厚为圃池也。一曰:造父为齐王驸驾,以渴服马,百日而服成。服成,请效驾齐王,王曰:“效驾于圃中。”造父驱车入圃,马见圃池而走,造父不能禁。造父以渴服马久矣,今马见池,駻[3] 而走,虽造父不能治。今简公之以法禁其众久矣,而田成恒利之,是田成恒倾圃池而示渴民也。【注释】[1] 细民:小民、平民。[2] 期年:一年。[3] 駻:突然的意思。一曰:王子於期为宋君为千里之逐[1] 。已驾,察手吻文。且发矣,驱而前之,轮[2] 中绳;引而却之,马掩迹。拊[3] 而发之,彘逸出于窦[4] 中。马退而却,策不能进前也;马駻而走,辔不能正也。一曰:司城子罕谓宋君曰:“庆赏赐予者,民之所好也,君自行之;诛罚杀戮者,民之所恶也,臣请当之。”于是戮细民而诛大臣,君曰:“与子罕议之。”居期年,民知杀生之命制于子罕也,故一国归焉。故子罕劫宋君而夺其政,法不能禁也。故曰:“子罕为出彘,而田成常为圃池也。”令王良、造父共车,人操一边辔而入门闾,驾必败而道不至也。令田连、成窍共琴,人抚一弦而挥,则音必败曲不遂矣。【注释】[1] 逐:角逐。[2] 轮:车轮的意思。[3] 拊:这里是抚摸、爱惜的意思。[4] 窦:本意为洞,这里指沟壑。说二秦昭王有病,百姓里[1] 买牛而家为王祷。公孙述出见之,入贺王曰:“百姓乃[2] 皆里买牛为王祷。”王使人问之,果有之。王曰:“訾[3] 之人二甲。夫非令而擅祷者,是爱寡人也。夫爱寡人,寡人亦且改法而心与之相循者,是法不立;法不立,乱亡之道也。不如人罚二甲,而复与为治。”一曰:秦襄王病,百姓为之祷;病愈,杀牛塞祷[4] 。郎中阎遏、公孙衍出见之,曰:“非社腊之时也,奚自杀牛而祠社?”怪而问之。百姓曰:“人主病,为之祷;今病愈,杀牛塞祷。”阎遏、公孙衍说,见王拜贺曰:“过尧、舜矣。”王惊曰:“何谓也?”对曰:“尧、舜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故臣窃以王为过尧、舜也。”王因使人问之,何里为之,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阎遏、公孙衍愧不敢言。居数月,王饮酒酣乐,阎遏、公孙衍谓王曰:“前时臣窃以王为过尧、舜,非直[5] 敢谀也。尧、舜病,且其民未至为之祷也;今王病而民以牛祷,病愈杀牛塞祷。今乃訾其里正与伍老屯二甲,臣窃怪之。”王曰:“子何故不知于此?彼民之所以为我用者,非以吾爱之为我用者也,以吾势之为我用者也。吾释势与民相收,若是,吾适[6] 不爱而民因不为我用也。故遂绝爱道也。”【注释】[1] 里:古代百姓居住的区域,人数多少不一。[2] 乃:这里是甚至的意思。[3] 訾:通“赀”,衡量、计量,这里是小罚的意思。[4] 塞祷:向神灵还愿。[5] 直:故意。[6] 适:偶尔。秦大饥,应侯请曰:“五苑之草著[1] ,蔬菜、橡果、枣栗,足以活民,请发[2] 之。”昭襄王曰:“吾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受诛。今发五苑之蔬果者,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也。夫使民有功与无功俱赏者,此乱之道也。夫发五苑而乱,不如弃枣蔬而治。”一曰:“令发五苑之蓏[3] 、蔬、枣、栗,足以活民,是使民有功与无功争取也。夫生而乱,不如死而治,大夫其释之。”田鲔教其子田章曰:“欲利而[4] 身,先利而君;欲富而家,先富而国。”一曰:田鲔教其子田章曰:“主卖官爵,臣卖智力,故曰自恃无恃人。”公仪休相鲁而嗜鱼,一国尽争买鱼而献之,公仪子[5] 不受。其弟子谏曰:“夫子嗜鱼而不受者,何也?”对曰:“夫唯嗜鱼,故不受也。夫即受鱼,必有下人之色;有下人之色,将枉于法;枉于法,则免于相。虽嗜鱼,此不必致我鱼,我又不能自给鱼。即无受鱼而不免于相,虽嗜鱼,我能长自给鱼。”此明夫恃人不如自恃也,明于人之为己者,不如己之自为也。【注释】[1] 著:这里是贮藏、积蓄的意思。[2] 发:这里是开放的意思。[3] 蓏:瓜类植物的果实。[4] 而:通“尔”,你,你的。[5] 公仪子:对公仪休的敬称。说三子之相燕,贵而主断。苏代为齐使燕,王问之曰:“齐王亦何如主也?”对曰:“必不霸矣。”燕王曰:“何也?”对曰:“昔桓公之霸也,内事属[1] 鲍叔,外事属管仲,桓公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今齐王不信其大臣。”于是燕王因益大信子之。子之闻之,使人遗苏代金百镒[2] ,而听其所使。一曰:苏代为秦使燕,见无益子之,则必不得事而还,贡赐又不出,于是见燕王乃誉齐王。燕王曰:“齐王何若是之贤也,则将必王乎?”苏代曰:“救亡不暇,安得王哉?”燕王曰:“何也?”曰:“其任所爱不均[3] 。”燕王曰:“其亡何也?”曰:“昔者齐桓公爱管仲,置以为仲父,内事理焉,外事断焉,举国而归之,故一匡天下,九合诸侯。今齐任所爱不均,是以知其亡也。”燕王曰:“今吾任子之,天下未之闻也。”于是明日张朝而听子之。【注释】[1] 属:委托。[2] 镒: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或说二十四两)为一镒。[3] 均:通“钧”,重的意思。潘寿谓燕王曰:“王不如以国让子之。人所以谓尧贤者,以其让天下于许由,许由必不受也,则是尧有让许由之名,而实不失天下也。今王以国让子之,子之必不受也,则是王有让子之之名而与尧同行也。”于是燕王因举国而属之,子之大重。一曰:潘寿,阚[1] 者,燕使人聘之。潘寿见燕王曰:“臣恐子之之如益也。”王曰:“何益哉?”对曰:“古者禹死,将传天下于益,启之人因相与攻益而立启。今王信爱子之,将传国子之,太子之人尽怀印[2] ,为子之之人无一人在朝廷者。王不幸弃群臣,则子之亦益也。”王因收吏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3] 之子之,子之大重。【注释】[1] 阚:望的意思。阚者比喻为隐者。[2] 怀印:怀有官印,比喻掌权。[3] 效:交给。夫人主之所以镜照[1] 者,诸侯之士徒也,今诸侯之士徒皆私门之党也。人主之所以自浅娋[2] 者,岩穴之士徒也,今岩穴之士徒皆私门之舍人也。是何也?夺褫[3] 之资在子之也。故吴章曰:“人主不佯憎爱人。佯爱人,不得复憎也;佯憎人,不得复爱也。”一曰:燕王欲传国于子之也,问之潘寿,对曰:“禹爱益而任天下于益,已而以启人[4] 为吏。及老,而以启为不足任天下。故传天下于益,而势重尽在启也。已而启与友党攻益而夺之天下,是禹名传天下于益,而实令启自取之也。此禹之不及尧、舜明矣。今王欲传之子之,而吏无非太子之人者也,是名传之而实令太子自取之也。”燕王乃收玺,自三百石以上皆效之子之,子之遂重。【注释】[1] 镜照:借鉴的意思。[2] 自浅娋:自惭形秽的意思。[3] 褫:取消、剥夺。[4] 启人:启的手下人。方吾子曰:“吾闻之古礼,行不与同服者同车,不与同族者共家,而况君人者乃借其权而外其势乎!”吴章谓韩宣王曰:“人主不可佯爱人,一日不可复憎;不可以佯憎人,一日不可复爱也。故佯憎佯爱之征[1] 见,则谀者因资而毁誉之。虽有明主不能复收,而况于以诚借人也!”赵王游于圃中,左右以兔与虎而辍之,虎盻[2] 然环其眼。王曰:“可恶哉,虎目也!”左右曰:“平阳君之目可恶过此。见此未有害也,见平阳君之目如此者,则必死矣。”其明日,平阳君闻之,使人杀言者,而王不诛也。卫君入朝于周,周行人[3] 问其号,对曰:“诸侯辟疆。”周行人却[4] 之曰:“诸侯不得与天子同号。”卫君乃自更曰:“诸侯燬[5] 。”而后内之。仲尼闻之曰:“远哉禁逼!虚名不以借人,况实事乎?”【注释】[1] 征:迹象。[2] 盻:这里是怒视的意思。[3] 行人:处理外交事务的官员。[4] 却:拒绝。[5] 燬:这里用作人名。说四摇木者一一摄[1] 其叶,则劳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叶遍摇矣。临渊而摇木,鸟惊而高,鱼恐而下。善张网者引其纲,不一一摄万目而后得;一一摄万目而后得,则是劳而难;引其纲,而鱼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纲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救火者,令吏挈[2] 壶瓮而走火,则一人之用也;操鞭棰[3] 指麾而趣[4] 使人,则制万夫。是以圣人不亲细民,明主不躬小事。【注释】[1] 摄:这里用作动、执、持之意。[2] 挈:提,拿着。[3] 棰:短木棍。[4] 趣:通“促”,督促。造父方耨[1] ,时有子父乘车过者,马惊而不行,其子下车牵马,父子推车,请造父助我推车。造父因收器辍[2] 而寄载之,援其子之乘,乃始检辔持策,未之用也,而马咸骛[3] 矣。使造父而不能御,虽尽力劳身,助之推车,马犹不肯行也。今使身佚[4] ,且寄载,有德于人者,有术而御之也。故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无术以御之,身虽劳,犹不免乱;有术以御之,身处佚乐之地,又致帝王之功也。椎锻者,所以平不夷也;榜檠者,所以矫不直也。圣人之为法也,所以平不夷、矫不直也。【注释】[1] 耨:锄草。[2] 辍:停止(锄草)。[3] 骛:疾驰。[4] 佚:通“逸”,放松,安逸。淖齿之用齐也,擢[1] 闵王之筋;李兑之用赵也,饿杀主父。此二君者,皆不能用其椎锻榜檠,故身死为戮,而为天下笑。一曰:入齐,则独闻淖齿而不闻齐王;入赵,则独闻李兑而不闻赵王。故曰:人主者不操术,则威势轻而臣擅名。一曰:武灵王使惠文王莅政,李兑为相,武灵王不以身躬亲杀生之柄,故劫于李兑。一曰:田婴相齐,人有说王者曰:“终岁之计,王不一以数日之间自听之,则无以知吏之奸邪得失也。”王曰:“善。”田婴闻之,即遽请于王而听其计。王将听之矣,田婴令官具押券[2] 斗石参升之计。王自听计,计不胜听,罢食后,复坐,不复暮食矣。田婴复谓曰:“群臣所终岁日夜不敢偷怠之事也,王以一夕听之,则群臣有为劝勉矣。”王曰:“诺。”俄而王已睡矣,吏尽揄刀削其押券升石之计。王自听之,乱乃始生。【注释】[1] 擢:抽。[2] 押券:签过约的票证。说五兹郑子引辇[1] 上高梁而不能支。兹郑踞辕而歌,前者止,后者趋,辇乃上。使兹郑无术以致人,则身虽绝力至死,辇犹不上也。今身不至劳苦而辇以上者,有术以致[2] 人之故也。赵简主出税[3] 者,吏请轻重。简主曰:“勿轻勿重。重,则利入于上;若轻,则利归于民。吏无私利而正矣。”薄疑谓赵简主曰:“君之国中饱[4] 。”简主欣然而喜曰:“何如焉?”对曰:“府库空虚于上,百姓贫饿于下,然而奸吏富矣。”【注释】[1] 辇:古代的一种人力车。[2] 致:招揽。[3] 出税:派出去收税的官吏。[4] 饱:这里是富裕的意思。齐桓公微服以巡民家,人有年老而自养[1] 者,桓公问其故,对曰:“臣有子三人,家贫无以妻之,佣未反。”桓公归,以告管仲,管仲曰:“畜[2] 积有腐弃之财,则人饥饿;宫中有怨女,则民无妻。”桓公曰:“善。”乃谕宫中有妇人而嫁之。下令于民曰:“丈夫二十而室[3] ,妇人十五而嫁。”一曰:桓公微服而行于民间,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而无妻。桓公问管仲曰:“有民老而无妻者乎?”管仲曰:“有鹿门稷者,行年七十矣而无妻。”桓公曰:“何以令之有妻?”管仲曰:“臣闻之,上有积财,则民臣必匮乏于下;宫中有怨女,则有老而无妻者。”桓公曰:“善。”令于宫中女子未尝御出嫁之。乃令男子年二十而室,女年十五而嫁。则内无怨女,外无旷夫。【注释】[1] 自养:自己料理生活。[2] 畜:通“蓄”,积蓄。[3] 室:娶妻成家。延陵卓子乘苍龙挑文之乘,钩饰在前,错錣[1] 在后。马欲进则钩饰禁之,欲退则错錣贯之,马因旁出。造父过而为之泣涕曰:“古之治人亦然矣。夫赏所以劝之,而毁存焉;罚所以禁之,而誉加焉。民中立而不知所由,此亦圣人之所为泣也。”一曰:延陵卓子乘苍龙与翟文之乘,前则有错饰,后则有利錣。进则引之,退则策之。马前不得进,后不得退,遂避而逸,因下抽刀而刎其脚。造父见之泣,终日不食,因仰天而叹曰:“策所以进之也,错饰在前;引所以退之也,利錣在后。今人主以其清洁[2] 也进之,以其不适[3] 左右也退之;以其公正也誉之,以其不听从也废之。民惧,中立而不知所由,此圣人之所为泣也。”【注释】[1] 错錣:马鞭上交错的针刺。[2] 清洁:清正廉洁。[3] 适:迎合。" }, { "index": 245, "volume_number": "卷245", "content": "十五难一第三十六一晋文公将与楚人战,召舅犯问之曰:“吾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舅犯曰:“臣闻之,繁礼君子,不厌[1] 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文公辞舅犯,因召雍季而问之曰:“我将与楚人战,彼众我寡,为之奈何?”雍季对曰:“焚林而田[2] ,偷取多兽,后必无兽;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文公曰:“善。”辞雍季,以舅犯之谋与楚人战以败之。归而行爵,先雍季而后舅犯。群臣曰:“城濮之事,舅犯谋也。夫用其言而后其身,可乎?”文公曰:“此非君所知也。夫舅犯言,一时之权[3] 也;雍季言,万世之利也。”仲尼闻之曰:“文公之霸也宜哉!既知一时之权,又知万世之利。”【注释】[1] 厌:满足,嫌弃。[2] 田:通“畋”,打猎。[3] 权:权宜之计。或曰: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凡对问者有因,因小大缓急而对也。所问高大,而对以卑狭,则明主弗受也。今文公问“以少遇众”,而对曰“后必无复”,此非所以应也。且文公不知一时之权,又不知万世之利。战而胜,则国安而身定,兵强而威立,虽有后复,莫大于此,万世之利奚患[1] 不至?战而不胜,则国亡兵弱,身死名息[2] ,拔拂[3] 今日之死不及,安暇待万世之利?待万世之利,在今日之胜;今日之胜,在诈于敌;诈敌,万世之利而已。故曰:“雍季之对,不当文公之问。”且文公又不知舅犯之言。舅犯所谓“不厌诈伪”者,不谓诈其民,谓诈其敌也。敌者,所伐之国也,后虽无复,何伤哉?文公之所以先雍季者,以其功耶?则所以胜楚破军者,舅犯之谋也。以其善言耶?则雍季乃道其“后之无复”也,此未有善言也。舅犯则以兼之矣。舅犯曰“繁礼君子,不厌忠信”者,忠所以爱其下也,信所以不欺其民也。夫既以爱而不欺矣,言孰善于此?然必曰出于诈伪者,军旅之计也。舅犯前有善言,后有战胜,故舅犯有二功而后论,雍季无一焉而先赏。“文公之霸,不亦宜乎?”仲尼不知善赏也。【注释】[1] 患:担心。[2] 息:泯灭。[3] 拔拂:祛除。拔:通“祓”,一种禳灾祈福的祭祀。二历山之农者侵畔[1] ,舜往耕焉,期年,甽[2] 亩正。河滨之渔者争坻[3] ,舜往渔焉,期年而让长。东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叹曰:“耕、渔与陶,非舜官也,而舜往为之者,所以救败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处苦而民从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注释】[1] 畔:田界。[2] 甽亩:田间,田地。甽,同“畎”。[3] 坻:水边高地。或问儒者曰:“方此时也,尧安在?”其人曰:“尧为天子。”“然则仲尼之圣尧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将使天下无奸也。今耕渔不争,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败也,则是尧有失也。贤舜,则去尧之明察;圣尧,则去舜之德化。不可两得也。楚人有鬻盾与矛者,誉之曰:‘吾盾之坚,物莫能陷[1] 也。’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无不陷也。’或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夫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尧、舜之不可两誉,矛盾之说也。且舜救败,期年已一过,三年已三过。舜有尽,寿有尽,天下过无已者;以有尽逐无已,所止者寡矣。赏罚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2] 者赏,弗中程者诛。’令朝至暮变,暮至朝变,十日而海内毕矣,奚待期年?舜犹不以此说尧令从己,乃躬亲,不亦无术乎?且夫以身为苦而后化民者,尧、舜之所难也;处势而骄[3] 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将治天下,释庸主之所易,道尧、舜之所难,未可与为政也。”【注释】[1] 陷:刺穿。[2] 中程:符合法令规定。这里指遵守法令。[3] 骄:通“矫”,纠正。三管仲有病,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不幸卒于大命,将奚以告寡人?”管仲曰:“微[1] 君言,臣故[2] 将谒之。愿君去竖刁,除易牙,远卫公子开方。易牙为君主味,君惟人肉未尝,易牙烝其子首而进之。夫人情莫不爱其子,今弗爱其子,安能爱君?君妒而好内,竖刁自宫以治内。人情莫不爱其身,身且不爱,安能爱君?闻开方事君十五年,齐、卫之间不容数日行,弃其母,久宦不归。其母不爱,安能爱君?臣闻之:‘矜伪不长,盖虚不久。’愿君久去此三子者也。”管仲卒死,而桓公弗行。及桓公死,虫出户不葬。【注释】[1] 微:通“无”,没有。[2] 故:通“固”,本来。或曰:管仲所以见告桓公者,非有度[1] 者之言也。所以去竖刁、易牙者,以不爱其身,适[2] 君之欲也。曰:“不爱其身,安能爱君?”然则臣有尽死力以为其主者,管仲将弗用也。曰“不爱其死力,安能爱君?”是欲君去忠臣也。且以不爱其身度[3] 其不爱其君,是将以管仲之不能死公子纠度其不死桓公也,是管仲亦在所去之域矣。明主之道不然,设民所欲以求其功,故为爵禄以劝之;设民所恶以禁其奸,故为刑罚以威之。庆赏信而刑罚必,故君举功于臣,而奸不用于上,虽有竖刁,其奈君何?且臣尽死力以与君市[4] ,君垂爵禄以与臣市,君臣之际,非父子之亲也,计数之所出也。君有道,则臣尽力而奸不生;无道,则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管仲非明此度数于桓公也,使去竖刁,一竖刁又至,非绝奸之道也。且桓公所以身死虫流出户不葬者,是臣重也。臣重之实,擅主也。有擅主之臣,则君令不下究,臣情不上通。一人之力能隔君臣之间,使善败不闻,祸福不通,故有不葬之患也。明主之道:一人不兼官,一官不兼事。卑贱不待尊贵而进,大臣不因左右而见。百官修通,群臣辐凑。有赏者君见其功,有罚者君知其罪。见知不悖于前,赏罚不弊[5] 于后,安有不葬之患?管仲非明此言于桓公也,使去三子,故曰:“管仲无度矣。”【注释】[1] 度:法度。[2] 适:迎合。[3] 度:忖度,推断。[4] 市:交易,换取。[5] 弊:通“蔽”,蒙蔽。四襄子围于晋阳中,出围,赏有功者五人,高赫为赏首[1] 。张孟谈曰:“晋阳之事,赫无大功,今为赏首,何也?”襄子曰:“晋阳之事,寡人国家危,社稷殆矣。吾群臣无有不骄侮之意者,惟赫子不失君臣之礼,是以先之。”仲尼闻之曰:“善赏哉!襄子赏一人,而天下为人臣者莫敢失礼矣。”【注释】[1] 赏首:受赏的第一个人。或曰:仲尼不知善赏矣。夫善赏罚者,百官不敢侵职[1] ,群臣不敢失礼。上设其法,而下无奸诈之心。如此,则可谓善赏罚矣。使襄子于晋阳也,令不行,禁不止,是襄子无国,晋阳无君也,尚谁与守哉?今襄子于晋阳也,知氏灌之,臼灶生蛙,而民无反心,是君臣亲也。襄子有君臣亲之泽[2] ,操令行禁止之法,而犹有骄侮之臣,是襄子失罚也。为人臣者,乘[3] 事而有功则赏。今赫仅不骄侮,而襄子赏之,是失赏也。明主赏不加于无功,罚不加于无罪。今襄子不诛骄侮之臣,而赏无功之赫,安在襄子之善赏也?故曰:“仲尼不知善赏。”【注释】[1] 侵职:侵夺别人的职权。[2] 泽:恩泽,恩惠。[3] 乘:这里是谋划、算计的意思。五晋平公与群臣饮,饮酣,乃喟然叹曰:“莫乐为人君,惟其言而莫之违。”师旷侍坐于前,援琴撞之。公披衽[1] 而避,琴坏于壁。公曰:“太师谁撞?”师旷曰:“今者有小人言于侧者,故撞之。”公曰:“寡人也。”师旷曰:“哑[2] !是非君人者之言也。”左右请除之,公曰:“释之,以为寡人戒。”【注释】[1] 披衽:撩开衣襟。[2] 哑:叹词。或曰:平公失君道,师旷失臣礼。夫非其行而诛其身,君子于臣也;非其行则陈其言,善谏不听则远其身者,臣之于君也。今师旷非[1] 平公之行,不陈人臣之谏,而行人主之诛,举琴而亲[2] 其体,是逆上下之位,而失人臣之礼也。夫为人臣者,君有过则谏,谏不听则轻爵禄以待之,此人臣之礼义也。今师旷非平公之过,举琴而亲其体,虽严父不加于子,而师旷行之于君,此大逆之术也。臣行大逆,平公喜而听之,是失君道也。故平公之迹不可明也,使人主过于听而不悟其失;师旷之行亦不可明也,使奸臣袭[3] 极谏而饰弑君之道。不可谓两明,此为两过。故曰:“平公失君道,师旷亦失臣礼矣。”【注释】[1] 非:非议,批评,认为某事错误。[2] 亲:近,这里是撞的意思。[3] 袭:因袭,效仿。六齐桓公时,有处士[1] 曰小臣稷,桓公三往而弗得见。桓公曰:“吾闻布衣之士不轻爵禄,无以易[2] 万乘之主;万乘之主不好仁义,亦无以下[3] 布衣之士。”于是五往乃得见之。【注释】[1] 处士:没做官的读书人。[2] 易:轻视。[3] 下:礼遇。或曰:桓公不知仁义。夫仁义者,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不避卑辱,谓之仁义。故伊尹以中国[1] 为乱,道为宰于汤;百里奚以秦为乱,道虏于穆公。皆忧天下之害,趋一国之患,不辞卑辱,故谓之仁义。今桓公以万乘之势,下匹夫之士,将欲忧齐国,而小臣不行见,小臣之忘民也,忘民不可谓仁义。仁义者,不失人臣之礼,不败君臣之位者也。是故四封之内,执会而朝,名曰“臣”;臣吏分职受事,名曰“萌”[2] 。今小臣在民萌之众,而逆君上之欲,故不可谓仁义。仁义不在焉,桓公又从而礼之。使小臣有智能而遁桓公,是隐也,宜刑;若无智能而虚骄矜桓公,是诬也,宜戮。小臣之行,非刑则戮。桓公不能领臣主之理而礼刑戮之人,是桓公以轻上侮君之俗教于齐国也,非所以为治也。故曰:“桓公不知仁义。”【注释】[1] 中国:这里指夏桀统治的中原一带。[2] 萌:通“民”“氓”,民众。七靡笄之役,韩献子将斩人。郤献子闻之,驾往救之。比至,则已斩之矣。郤子因曰:“胡不以徇[1] ?”其仆曰:“曩[2] 不将救之乎?”郤子曰:“吾敢不分谤乎?”【注释】[1] 徇:用巡行的方式示众。[2] 曩:刚才。或曰:郤子言不可不察也,非分谤也。韩子之所斩也,若罪人不可救,救罪人,法之所以败也,法败则国乱;若非罪人则劝之以徇,劝之以徇是重不辜[1] 也,重不辜,民所以起怨者也,民怨则国危。郤子之言,非危则乱,不可不察也。且韩子之所斩若罪人,郤子奚分焉?斩若非罪人,则已斩之矣,而郤子乃至,是韩子之谤已成,而郤子且后至也。夫郤子曰“以徇”,不足以分斩人之谤,而又生徇之谤。是子言分谤也?昔者纣为炮烙,崇侯、恶来又曰“斩涉者之胫”也,奚分于纣之谤?且民之望于上也甚矣,韩子弗得,且望郤子之得之也;今郤子俱弗得,则民绝望于上矣。故曰:郤子之言非分谤也,益谤也。且郤子之往救罪也,以韩子为非也;不道其所以为非,而劝之“以徇”,是使韩子不知其过也。夫下使民望绝于上,又使韩子不知其失,吾未得郤子之所以分谤者也。【注释】[1] 重不辜:无辜的人得到双重的冤枉。八桓公解管仲之束缚而相之。管仲曰:“臣有宠矣,然而臣卑。”公曰:“使子立高、国之上。”管仲曰:“臣贵矣,然而臣贫。”公曰:“使子有三归之家。”管仲曰:“臣富矣,然而臣疏。”于是立以为仲父。霄略[1] 曰:“管仲以贱为不可以治贵,故请高、国之上;以贫为不可以治富,故请三归;以疏为不可以治亲,故处仲父。管仲非贪。以便治[2] 也。”【注释】[1] 霄略:人名,生平无考。[2] 便治:便于治理。或曰:今使臧获奉君令诏[1] 卿相,莫敢不听;非卿相卑而臧获尊也,主令所加,莫敢不从也。今使管仲之治不缘[2] 桓公,是无君也,国无君不可以为治。若负[3] 桓公之威,下桓公之令,是臧获之所以信[4] 也,奚待高、国、仲父之尊而后行哉?当世之行事、都丞之下征令者,不辟尊贵,不就卑贱。故行之而法者,虽巷伯信乎卿相;行之而非法者,虽大吏诎[5] 乎民萌。今管仲不务尊主明法,而事增宠益爵,是非管仲贪欲富贵,必暗而不知术也。故曰:“管仲有失行,霄略有过誉。”【注释】[1] 诏:诏令,告示。[2] 缘:亲遵从,遵循。[3] 负:依恃,凭借。[4] 信:通“伸”,使自己的意志得以实现。[5] 诎:通“屈”,屈服。九韩宣王问于樛留:“吾欲两用[1] 公仲、公叔,其可乎?”樛留对曰:“昔魏两用楼、翟而亡西河,楚两用昭、景而亡鄢、郢。今君两用公仲、公叔,此必将争事而外市[2] ,则国必忧矣。”【注释】[1] 两用:同时重用。[2] 外市:通过结交外部势力谋取私利。或曰:昔者齐桓公两用管仲、鲍叔,成汤两用伊尹、仲虺。夫[1] 两用臣者国之忧,则是桓公不霸,成汤不王也。湣王一用淖齿,而身死乎东庙;主父一用李兑,减食而死。主有术,两用不为患;无术,两用则争事而外市,一则专制而劫弑。今留无术以规上,使其主去两用一,是不有西河、鄢、郢之忧,则必有身死减食之患,是樛留未有善以知言也。【注释】[1] 夫:若,假如。难二第三十七一景公过[1] 晏子曰:“子宫小近市,请徙子家豫章之圃。”晏子再拜而辞曰:“且婴家贫,待市食,而朝暮趋[2] 之,不可以远。”景公笑曰:“子家习[3] 市,识贵贱乎?”是时景公繁于刑,晏子对曰:“踊[4] 贵而屦贱。”景公曰:“何故?”对曰:“刑多也。”景公造然[5] 变色曰:“寡人其暴乎!”于是损刑五。【注释】[1] 过:探访。[2] 趋:奔走,这里是去购买的意思。[3] 习:熟悉。[4] 踊:指受过刖足刑的人所穿的一种鞋子。[5] 造然:吃惊而惨痛的样子。或曰:晏子之贵踊,非其诚也,欲便辞以止多刑也。此不察治之患也。夫刑当无多,不当无少。无以不当闻,而以太多说,无术之患也。败军之诛以千百数,犹北[1] 不止;即治乱之刑如恐不胜,而奸尚不尽。今晏子不察其当否,而以太多为说,不亦妄乎?夫惜草茅[2] 者耗禾穗,惠盗贼者伤良民。今缓刑罚,行宽惠,是利奸邪而害善人也,此非所以为治也。【注释】[1] 北:败退。[2] 草茅:这里指庄稼中的杂草。二齐桓公饮酒醉,遗其冠,耻之,三日不朝。管仲曰:“此非有国之耻也,公胡其[1] 不雪之以政?”公曰:“善!”因发仓囷[2] 赐贫穷,论囹圄出薄罪。处三日而民歌之曰:“公乎,公乎,胡不复遗其冠乎!”【注释】[1] 故其:句首复合语气词。[2] 囷:圆形的谷仓。或曰:管仲雪桓公之耻于小人,而生桓公之耻于君子矣。使桓公发仓囷而赐贫穷,论囹圄而出薄罪,非义也,不可以雪耻。使[1] 之而义也,桓公宿[2] 义,须遗冠而后行之,则是桓公行义非为遗冠也?是虽雪遗冠之耻于小人,而亦生遗义之耻于君子矣。且夫发囷仓而赐贫穷者,是赏无功也;论囹圄而出薄罪者,是不诛过也。夫赏无功,则民偷幸[3] 而望于上;不诛过,则民不惩而易为非。此乱之本也,安可以雪耻哉?【注释】[1] 使:假使。[2] 宿:留,即不实行。[3] 偷幸:侥幸。三昔者文王侵盂、克莒、举丰,三举事而纣恶之。文王乃惧,请入洛西之地、赤壤之国,方千里,以请解[1] 炮烙之刑,天下皆说。仲尼闻之曰:“仁哉文王!轻千里之国而请解炮烙之刑。智哉文王!出千里之地而得天下之心。”【注释】[1] 解:废除。或曰:仲尼以文王为智也,不亦过乎?夫智者,知祸难之地而辟[1] 之者也,是以身不及于患也。使文王所以见恶于纣者,以其不得人心耶,则虽索人心以解恶可也。纣以其大得人心而恶之,己又轻地以收人心,是重见疑也。固[2] 其所以桎梏[3] 囚于羑里也。郑长者有言:“体道,无为无见也。”此最宜于文王矣,不使人疑之也。仲尼以文王为智,未及此论也。【注释】[1] 辟:通“避”,避开。[2] 固:通“故”,因此,所以。[3] 桎梏:脚镣手铐,这里作动词,指带上刑具。四晋平公问叔向曰:“昔者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识臣之力也,君之力也?”叔向对曰:“管仲善制割[1] ,宾胥无善削缝[2] ,隰朋善纯缘[3] ,衣成,君举而服之。亦臣之力也,君何力之有?”师旷伏琴而笑之。公曰:“太师奚笑也?”师旷对曰:“臣笑叔向之对君也。凡为人臣者,犹炮宰[4] 和五味而进之君。君弗食,孰敢强之也?臣请譬之:君者壤地也,臣者草木也。必壤地美,然后草木硕大。亦君之力,臣何力之有?”【注释】[1] 制割:裁剪。[2] 削缝:缝纫。[3] 纯缘:装饰衣边。[4] 炮宰:厨师。炮,通“庖”。或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夫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美之大者也,非专君之力也,又非专臣之力也。昔者宫之奇在虞,僖负羁在曹,二臣之智,言中事,发中功,虞、曹俱亡者,何也?此有其臣而无其君者也。且蹇叔处干而干亡,处秦而秦霸,非蹇叔愚于干而智于秦也,此有君与无君也。向曰“臣之力也”,不然矣。昔者桓公宫中二市,妇闾二百,被发而御妇人。得管仲为五伯长;失管仲得竖刁而身死,虫流出户不葬。以为非臣之力也,且不以管仲为霸;以为君之力也,且不以竖刁为乱。昔者晋文公慕于齐女而亡[1] 归,咎犯极谏,故使得反晋国。故桓公以管仲合,文公以舅犯霸,而师旷曰“君之力也”,又不然矣。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故曰:“叔向、师旷之对,皆偏辞也。”【注释】[1] 亡:通“忘”,不记得。五齐桓公之时,晋客至,有司请礼[1] 。桓公曰“告仲父”者三。而优笑曰:“易哉为君!一曰‘仲父’,二曰‘仲父’。”桓公曰:“吾闻君人者劳于索人,佚[2] 于使人。吾得仲父已难矣,得仲父之后,何为不易乎哉?”【注释】[1] 请礼:请示用什么礼节。[2] 佚:通“逸”,安逸。或曰:桓公之所应优,非君人者之言也。桓公以君人为劳于索人,何索人为劳哉?伊尹自以为宰干汤,百里奚自以为虏干穆公。虏,所辱也;宰,所羞也。蒙羞辱而接君上,贤者之忧世急也。然则君人者无逆贤而已矣,索贤不为人主难。且官职所以任贤也,爵禄所以赏功也。设官职,陈爵禄,而士自至,君人者奚其劳哉?使人又非所佚也。人主虽使人,必以度量准[1] 之,以刑名参之;以事遇于法则行,不遇于法则止;功当其言则赏,不当则诛。以刑名收臣,以度量准下,此不可释也,君人者焉佚哉?索人不劳,使人不佚,而桓公曰“劳于索人,佚于使人”者,不然。且桓公得管仲又不难。管仲不死其君而归桓公,鲍叔轻官让能而任之,桓公得管仲又不难明矣。已得管仲之后,奚遽易哉?管仲非周公旦,周公旦假为天子七年,成王壮,授之以政,非为天下计也,为其职也。【注释】[1] 准:衡量,考量。夫不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背死君而事其仇;背死君而事其仇者,必不难夺子而行天下;不难夺子而行天下者,必不难夺其君国矣。管仲,公子纠之臣也,谋杀桓公而不能,其君死而臣桓公。管仲之取舍非周公旦,未可知也。若使管仲大贤也,且为汤、武。汤、武,桀、纣之臣也;桀、纣作乱,汤、武夺之。今桓公以易[1] 居其上,是以桀、纣之行居汤、武之上,桓公危矣。若使管仲不肖人也,且为田常。田常,简公之臣也,而弑其君。今桓公以易居其上,是以简公之易居田常之上也,桓公又危矣。管仲非周公旦以明矣,然为汤、武与田常,未可知也。为汤、武,有桀、纣之危;为田常,有简公之乱也。已得仲父之后,桓公奚遽易哉?若使桓公之任管仲,必知不欺己也,是知不欺主之臣也。然虽知不欺主之臣,今桓公以任管仲之专借竖刁、易牙,虫流出户而不葬,桓公不知臣欺主与不欺主已明矣;而任臣如彼其专也,故曰:“桓公暗主。”【注释】[1] 易:轻慢之心。六李兑治中山,苦陉令上计而入多。李兑曰:“语言辨[1] ,听之说[2] ,不度于义,谓之窕言[3] 。无山林泽谷之利而入多者,谓之窕货[4] 。君子不听窕言,不受窕货。子姑免矣。”【注释】[1] 辨:通“辩”,动听。[2] 说:通“悦”,高兴。[3] 窕言:虚假不实的言辞。[4] 窕货:不正当的财货。或曰:李子设辞曰:“夫言语辩,听之说,不度于义者,谓之窕言。”辩在言者,说在听者,言非听者也。所谓“不度于义”,非谓听者,必谓所听也。听者,非小人,则君子也。小人无义,必不能度之义也;君子度之义,必不肯说也。夫曰“言语辩,听之说,不度于义”者,必不诚之言也。入多之为窕货也,未可远行也。李子之奸弗蚤禁,使至于计,是遂过也。无术以知而入多,入多者穰[1] 也,虽倍入将奈何?举事慎阴阳之和,种树[2] 节[3] 四时之适,无早晚之失、寒温之灾,则入多。不以小功妨大务,不以私欲害人事,丈夫尽于耕农,妇人力于织纴,则入多。务于畜养之理,察于土地之宜,六畜遂,五谷殖,则入多。明于权计,审于地形、舟车、机械之利,用力少,致功大,则入多。利商市关梁之行,能以所有致所无,客商归之,外货留之,俭于财用,节于衣食,宫室器械周于资用,不事玩好,则入多。入多,皆人为也。若天事,风雨时,寒温适,土地不加大,而有丰年之功,则入多。人事、天功二物者皆入多,非山林泽谷之利也。夫“无山林泽谷之利入多”,因谓之“窕货”者,无术之言也。【注释】[1] 穰:丰收。[2] 种树:种植作物。[3] 节:适应。 [image \"QDGTBH-043御制耕织图诗之三\" file=Image00089.jpg] 男耕女织男耕女织是我国古代社会家庭最为常见的一种自然分工方式。封建社会中的小农经济,多为一家一户经营,男人种田,女人织布。生产出来的产品都用来自己消费或绝大部分用来自己消费,而不是进行商品交换,是一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七赵简子围卫之郛郭[1] ,犀盾、犀橹[2] ,立于矢石之所不及,鼓之而士不起。简子投枹[3] 曰:“乌乎[4] !吾之士数弊[5] 也。”行人烛过免胄[6] 而对曰:“臣闻之:‘亦有君之不能耳,士无弊者。’昔者吾先君献公并国十七,服国三十八,战十有二胜,是民之用也。献公没,惠公即位,淫衍暴乱,身好玉女,秦人恣侵,去绛十七里,亦是人之用也。惠公没,文公受之,围卫,取邺,城濮之战,五败荆人,取尊名于天下,亦此人之用也。亦有君不能耳,士无弊也。”简子乃去盾、橹,立矢石之所及,鼓之而士乘之,战大胜。简子曰:“与吾得革车千乘,不如闻行人烛过之一言也。”【注释】[1] 郛郭:外城。[2] 犀盾、犀橹:都是指用犀牛皮制作的大小盾牌。[3] 枹:鼓槌。[4] 乌乎:通“呜呼”,语气词。[5] 数弊:快速疲惫。数,通“速”,快速。[6] 免胄:脱下头盔。胄,头盔。或曰:行人未有以说也,乃道惠公以此人是败,文公以此人是霸,未见所以用人也。简子未可以速去盾、橹也。严亲在围,轻犯矢石,孝子之所爱亲也。孝子爱亲,百数之一也。今以为身处危而人尚可战,是以百族之子于上,皆若孝子之爱亲也,是行人之诬也。好利恶害,夫人之所有也。赏厚而信,人轻敌矣;刑重而必,人不北矣。长行徇上,数百不一人;喜利畏罪,人莫不然。将[1] 众者不出乎莫不然之数[2] ,而道乎百无一人之行,行人未知用众之道也。【注释】[1] 将:统率。[2] 数:道理、手段。" }, { "index": 246, "volume_number": "卷246", "content": "十六难三第三十八一鲁穆公问于子思曰:“吾闻庞燗氏之子不孝,其行奚如?”子思对曰:“君子尊贤以崇德,举善以观民。若夫过行,是细人之所识[1] 也,臣不知也。”子思出,子服厉伯入见,问庞燗氏子,子服厉伯对曰:“其过三。”皆君之所未尝闻。自是之后,君贵子思而贱子服厉伯也。【注释】[1] 识:通“志”,记住。或曰:鲁之公室,三世劫于季氏,不亦宜乎?明君求善而赏之,求奸而诛之,其得之一也。故以善闻之者,以说善同于上者也;以奸闻之者,以恶奸同于上者也。此宜赏誉之所及也。不以奸闻,是异于上而下比周于奸者也,此宜毁罚之所及也。今子思不以过闻,而穆公贵之;厉伯以奸闻,而穆公贱之。人情皆喜贵而恶贱,故季氏之乱成而不上闻,此鲁君之所以劫也。且此亡王之俗,取[1] 、鲁之民所以自美,而穆公独贵之,不亦倒乎?【注释】[1] 取:通“陬”,地名。二文公出亡,献公使寺人[1] 披攻之蒲城,披斩其祛[2] ,文公奔翟。惠公即位,又使攻之惠窦,不得也。及文公反国,披求见,公曰:“蒲城之役,君令一宿,而汝即至[3] ;惠窦之难,君令三宿,而汝一宿,何其速也?”披对曰:“君令不二。除君之恶,惟恐不堪[4] 。蒲人、翟人,余何有焉?今公即位,其无蒲、翟乎?且桓公置射钩而相管仲。”君乃见之。【注释】[1] 寺人:指宦官。[2] 祛:袖口。[3] 即至:指即日赶到。[4] 不堪:不能胜任。或曰:齐、晋绝祀[1] ,不亦宜乎?桓公能用管仲之功,而忘射钩之怨;文公能听寺人之言,而弃斩祛之罪。桓公、文公能容二子者也。后世之君,明不及二公;后世之臣,贤不如二子。以不忠之臣事不明之君,君不知,则有燕操、子罕、田常之贼;知之,则以管仲、寺人自解[2] 。君必不诛而自以为有桓、文之德,是臣仇而明不能烛[3] ,多假之资,自以为贤而不戒。则虽无后嗣,不亦可乎?且寺人之言也,直饰君令而不贰者,则是贞于君也。死君后生,臣不愧,而后为贞。今惠公朝卒而暮事文公,寺人之不贰何如?【注释】[1] 绝祀:断绝香火,这里指灭国。[2] 自解:自我辩解。[3] 烛:洞察。三人有设桓公隐[1] 者曰:“一难,二难,三难,何也?”桓公不能对,以告管仲。管仲对曰:“一难也,近优[2] 而远士。二难也,去其国而数之海。三难也,君老而晚置太子。”桓公曰:“善。”不择日而庙礼太子。【注释】[1] 隐:隐语、谜语。[2] 优:优伶、弄臣。或曰:管仲之射隐[1] ,不得也。士之用不在近远,而优俳侏儒固人主之所与燕也,则近优而远士而以为治,非其难者也。夫处势而不能用其有,而悖不去国,是以一人之力禁一国。以一人之力禁一国者,少能胜之。明能照[2] 远奸而见隐微,必行之令,虽远于海,内必无变。然则去国之海而不劫杀,非其难者也。楚成王置商臣以为太子,又欲置公子职,商臣作难,遂弑成王。公子宰,周太子也,公子根有宠,遂以东州反,分而为两国。此皆非晚置太子之患也。夫分势不二,庶孽[3] 卑,宠无藉,虽处大臣,晚置太子可也。然则晚置太子,庶孽不乱,又非其难也。物之所谓难者,必借人成势,而勿使侵害己,可谓一难也。贵妾不使二后,二难也。爱孽不使危正适,专听一臣而不敢偶君[4] ,此则可谓三难也。【注释】[1] 射隐:猜谜语的意思。射:猜度。[2] 照:洞察。[3] 庶孽:妃妾的儿子。[4] 偶君:与君主相匹敌。四叶公子高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悦近而来远。”哀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选贤。”齐景公问政于仲尼,仲尼曰:“政在节财。”三公出,子贡问曰:“三公问夫子政一也,夫子对之不同,何也?”仲尼曰:“叶都大而国小,民有背心,故曰:‘政在悦近而来远。’鲁哀公有大臣三人,外障距[1] 诸侯四邻之士,内比周而以愚其君,使宗庙不扫除,社稷不血食者,必是三臣也,故曰:‘政在选贤。’齐景公筑雍门,为路寝[2] ,一朝而以三百乘之家赐者三,故曰:‘政在节财。’”【注释】[1] 距:通“拒”,拒绝。[2] 路寝:台名。或曰:仲尼之对,亡国之言也。叶民有倍[1] 心,而说之“悦近而来远”,则是教民怀惠。惠之为政,无功者受赏,而有罪者免,此法之所以败也。法败而政乱,以乱政治败民,未见其可也。且民有倍心者,君上之明有所不及也。不绍叶公之明,而使之悦近而来远,是舍吾势之所能禁而使与下行惠以争民,非能持势者也。夫尧之贤,六王之冠也。舜一从而成邑,而尧无天下矣。有人无术以禁下,恃为舜而不失其民,不亦无术乎?明君见小奸于微,故民无大谋;行小诛于细,故民无大乱。此谓“图难于其所易也,为大者于其所细也”。今有功者必赏,赏者不得[2] 君,力之所致也;有罪者必诛,诛者不怨上,罪之所生也。民知诛赏之皆起于身也,故疾功利于业,而不受赐于君。“太上,下智有之。”此言太上之下民无说也,安取怀惠之民?上君之民无利害,说以“悦近来远”,亦可舍已[3] !【注释】[1] 倍:通“背”,背弃。[2] 得:通“德”,感激。[3] 已:通“矣”,罢了。哀公有臣外障距内比周以愚其君,而说之以“选贤”,此非功伐之论也,选其心之所谓贤者也。使哀公知三子外障距内比周也,则三子不一日立矣。哀公不知选贤,选其心之所谓贤,故三子得任事。燕子哙贤子之而非孙卿,故身死为僇[1] ;夫差智太宰嚭而愚子胥,故灭于越。鲁君不必知贤,而说以选贤,是使哀公有夫差、燕哙之患也。明君不自举臣,臣相进也;不自贤,功自徇也。论之于任,试之于事,课[2] 之于功,故群臣公政而无私,不隐贤,不进不肖。然则人主奚劳于选贤?【注释】[1] 僇:羞辱。[2] 课:考核。景公以百乘之家赐,而说以“节财”,是使景公无术使智富之侈,而独俭于上,未免于贫也。有君以千里养其口腹,则虽桀、纣不侈焉。齐国方三千里,而桓公以其半自养,是侈于桀、纣也。然而能为五霸冠者,知侈俭之地也。为君不能禁下而自禁者,谓之劫;不能饰下而自饰者,谓之乱;不节下而自节者,谓之贫。明君使人无私,以诈而食者禁;力尽于事,归利于上者必闻,闻者必赏;污秽为私者必知,知者必诛。然故忠臣尽忠于公,民士竭力于家,百官精克于上,侈倍景公,非国之患也。然则说之以“节财”,非其急者也。夫对三公[1] 一言而三公可以无患,知下[2] 之谓也。知下明,则禁于微;禁于微,则奸无积;奸无积,则无比周;无比周,则公私分;分私分,则朋党散;朋党散,则无外障距内比周之患。知下明,则见精沐;见精沐,则诛赏明,诛赏明;则国不贫。故曰:“一对而三公无患,知下之谓也。”【注释】[1] 三公:指上文叶公子高、鲁哀公、齐景公。[2] 知下:了解下情。五郑子产晨出,过东匠之闾[1] ,闻妇人之哭,抚其御之手而听之。有间,遣吏执而问之,则手绞[2] 其夫者也。异日,其御问曰:“夫子何以知之?”子产曰:“其声惧。凡人于其亲爱也,始病而忧,临死而惧,已死而哀。今哭已死,不哀而惧,是以知其有奸也。”【注释】[1] 闾:村落单位,古代二十五家为一闾。[2] 绞:缢死。或曰:子产之治,不亦多事乎?奸必待耳目之所及而后知之,则郑国之得奸者寡矣。不任典[1] 成[2] 之吏,不察参伍之政,不明度量,恃尽聪明劳智虑而以知奸,不亦无术乎?且夫物众而智寡,寡不胜众,智不足以遍知物,故则因物以治物。下众而上寡,寡不胜众者,言君不足以遍知臣也,故因人以知人。是以形体不劳而事治,智虑不用而奸得。故宋人语曰:“一雀过羿,羿必得之,则羿诬[3] 矣。以天下为之罗,则雀不失矣。”夫知奸亦有大罗,不失其一而已矣。不修其理,而以己之胸察[4] 为之弓矢,则子产诬矣。老子曰:“以智治国,国之贼也。”其子产之谓矣。【注释】[1] 典:掌管。[2] 成:调解、判决狱讼。[3] 诬:诓骗,胡说。[4] 胸察:主观臆断。六秦昭王问于左右曰:“今时韩、魏孰与始强?”左右对曰:“弱于始也。”“今之如耳、魏齐孰与曩之孟常、芒卯?”对曰:“不及也。”王曰:“孟常、芒卯率强韩、魏,犹无奈寡人何也。”左右对曰:“甚然。”中期推琴而对曰:“王之料[1] 天下过矣。夫六晋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而从[2] 韩、魏之兵以伐赵,灌以晋水,城之未沈[3] 者三板。知伯出,魏宣子御,韩康子为骖乘。知伯曰:‘始吾不知水可以灭人之国,吾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宣子肘韩康子,康子践宣子之足,肘足乎车上,而知氏分于晋阳之下。今足下虽强,未若知氏;韩、魏虽弱,未至如其晋阳之下也。此天下方用肘足之时,愿王勿易[4] 之也。”【注释】[1] 料:估计。[2] 从:使……服从,即率领。[3] 沈:通“沉”,没入水中。[4] 易:轻视,掉以轻心。或曰:昭王之问也有失,左右、中期之对也有过。凡明主之治国也,任其势。势不可害,则虽强天下无奈何也,而况孟常、芒卯、韩、魏能奈我何?其势可害也,则不肖如如耳、魏齐及韩、魏犹能害之。然则害与不侵,在自恃而已矣,奚问乎?自恃其不可侵,则强与弱奚其择焉?失在不自恃,而问其奈何也,其不侵也幸矣。申子曰:“失之数而求之信,则疑矣。”其昭王之谓也。知伯无度,从韩康、魏宣而图以水灌灭其国,此知伯之所以国亡而身死,头为饮杯之故也。今昭王乃问孰与始强,其畏有水人[1] 之患乎?虽有左右,非韩、魏之二子也,安有肘足之事?而中期曰“勿易”,此虚言也。且中期之所官,琴瑟也。弦不调,弄[2] 不明,中期之任也,此中期所以事昭王者也。中期善承其任,未慊[3] 昭王也,而为所不知,岂不妄哉?左右对之曰“弱于始”与“不及”则可矣,其曰“甚然”则谀也。申子曰:“治不逾官,虽知不言。”今中期不知而尚言之。故曰:“昭王之问有失,左右、中期之对皆有过也。”【注释】[1] 水人:用水淹人。[2] 弄:曲调。[3] 慊:这里是不满足的意思。七管子曰:“见其可,说之有证[1] ;见其不可,恶之有形[2] 。赏罚信[3] 于所见,虽所不见,其敢为之乎?见其可,说之无证;见其不可,恶之无形。赏罚不信于所见,而求所不见之外,不可得也。”或曰:广廷严居,众人之所肃也;宴室独处,曾、史之所僈也。观人之所肃,非行情也。且君上者,臣下之所为饰也。好恶在所见,臣下之饰奸物以愚其君必也。明不能烛远奸、见隐微,而待之以观饰行、定赏罚,不亦弊[4] 乎?【注释】[1] 证:证明,凭证。[2] 形:通“刑”,惩罚。[3] 信:作动词,相当于兑现。[4] 弊:通“蔽”,蒙蔽之意。八管子曰:“言于室,满于室;言于堂,满于堂。是谓天下王。”或曰:管仲之所谓“言室满室、言堂满堂”者,非特谓游戏饮食之言也,必谓大物[1] 也。人主之大物,非法则术也。法者,编著之图籍,设之于官府,而布[2] 之于百姓者也。术者,藏之于胸中,以偶众端,而潜[3] 御群臣者也。故法莫如显,而术不欲见。是以明主言法,则境内卑贱莫不闻知也,不独满于堂;用术,则亲爱近习莫之得闻也,不得满室。而管子犹曰“言于室满室,言于堂满堂”,非法术之言也。【注释】[1] 大物:大事。[2] 布:公布。[3] 潜:暗中。难四第三十九一卫孙文子聘于鲁,公登亦登[1] 。叔孙穆子趋进曰:“诸侯之会,寡君未尝后卫君也。今子不后寡君一等,寡君未知所过也。子其少安。”孙子无辞,亦无悛[2] 容。穆子退而告人曰:“孙子必亡。亡臣而不后君,过而不悛,亡之本也。”【注释】[1] 公登亦登:《左传·襄公七年》杜预注:“礼,登阶,臣后君一等。”公登亦登是违礼举动。[2] 悛:悔改。或曰:天子失道[1] ,诸侯伐之,故有汤、武。诸侯失道,大夫伐之,故有齐、晋。臣而伐君者必亡,则是汤、武不王,晋、齐不立也。孙子君于卫,而后不臣于鲁,臣之君也。君有失也,故臣有得也。不命亡于有失之君,而命亡于有得之臣,不察。鲁不得诛卫大夫,而卫君之明不知不悛之臣,孙子虽有是二也,巨以亡?其所以亡其失,所以得君也。【注释】[1] 失道:失去治国的正义之道。或曰:臣主之施,分也。臣能夺君者,以得相踦[1] 也。故非其分[2] 而取者,众之所夺也;辞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是以桀索岷山之女,纣求比干之心,而天下离;汤身易名,武身受詈,而海内服;赵咺[3] 走山,田氏外仆,而齐、晋从。则汤、武之所以王,齐晋之所以立,非必以其君也,彼得之而后以君处之也。今未有其所以得,而行其所以处,是倒义而逆德也。倒义,则事之所以败也;逆德,则怨之所以聚也。败亡之不察,何也?【注释】[1] 踦:不平衡。[2] 分:分内所有的。[3] 咺:通“宣”,赵咺即赵宣子。二鲁阳虎欲攻三桓,不克而奔齐,景公礼之。鲍文子谏曰:“不可。阳虎有宠于季氏而欲伐于季孙,贪其富也。今君富于季孙,而齐大于鲁,阳虎所以尽诈也。”景公乃囚阳虎。或曰:千金之家,其子不仁,人之急利甚也。桓公,五伯[1] 之上也,争国而杀其兄,其利大也。臣主之间,非兄弟之亲也。劫杀之功[2] ,制万乘而享大利,则群臣孰非阳虎也?事以微巧[3] 成,以疏拙败。群臣之未起难也,其备未具也。群臣皆有阳虎之心,而君上不知,是微而巧也。阳虎贪,知于天下,以欲攻上,是疏而拙也。不使景公加诛于齐之巧臣,而使加诛于拙虎,是鲍文子之说反也。臣之忠诈,在君所行也。君明而严,则群臣忠;君懦而暗,则群臣诈。知微之谓明,无赦之谓严。不知齐之巧臣,而诛鲁之成乱,不亦妄乎?【注释】[1] 伯:通“霸”,五伯,即五霸。[2] 功:这里是成果、效果的意思。[3] 微巧:隐蔽巧妙。或曰:仁贪不同心。故公子目夷辞宋,而楚商臣弑父;郑去疾予弟,而鲁桓弑兄。五伯兼并,而以桓律人,则是皆无贞廉也。且君明而严,则群臣忠。阳虎为乱于鲁,不成而走,入齐而不诛,是承[1] 为乱也。君明则诛,知阳虎之可以济乱也,此见微之情也。语曰:“诸侯以国为亲。”君严则阳虎之罪不可失,此无赦之实也。则诛阳虎,所以使群臣忠也。未知齐之巧臣而废明乱之罚,责于未然而不诛昭昭之罪,此则妄矣。今诛鲁之罪乱,以威群臣之有奸心者,而可以得季、孟、叔孙之亲,鲍文之说,何以为反?【注释】[1] 承:承受,这里是容忍的意思。三郑伯将以高渠弥为卿,昭公恶之,固谏不听。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也,辛卯,弑昭公而立子亶也。君子曰:“昭公知所恶矣。”公子圉曰:“高伯其为戮乎,报恶已甚矣!”或曰:公子圉之言也,不亦反乎?昭公之及于难者,报恶晚也。然则高伯之晚于死者,报恶甚也。明君不悬怒,悬怒则臣罪轻举[1] 以行计,则人主危。故灵台之饮,卫侯怒而不诛,故褚师作难[2] ;食鼋之羹,郑君怒而不诛,故子公杀君。君子之举“知所恶”,非甚之也,曰知之若是其明也,而不行诛焉,以及于死,故曰“知所恶”,以见其无权也。人君非独不足于见难而已,或不足于断制。今昭公见恶,稽[3] 罪而不诛,使渠弥含憎惧死以侥幸,故不免于杀,是昭公之报恶不甚也。【注释】[1] 轻举:轻率地采取行动。[2] 作难:作乱。[3] 稽:拖延。或曰:报恶甚者,大诛报小罪。大诛报小罪也者,狱之至也。狱之患,故非在所以诛也,以仇之众也。是以晋厉公灭三郤而栾、中行作难,郑子都杀伯咺而食鼎起祸,吴王诛子胥而越句践成霸。则卫侯之逐,郑灵之弑,不以褚师之不死而子公之不诛也,以未可以怒而有怒之色,未可诛而有诛之心。怒其当罪,而诛不逆人心,虽悬奚害?夫未立有罪,即位之后,宿罪[1] 而诛,齐胡之所以灭也。君行之臣,犹有后患,况为臣而行之君乎?诛既不当,而以尽为心,是与天下有仇也。则虽为戮,不亦可乎?【注释】[1] 宿罪:旧罪。四卫灵公之时,弥子瑕有宠,专于卫国。侏儒有见公者曰:“臣之梦践[1] 矣。”公曰:“奚梦?”“梦见灶者,为见公也。”公怒曰:“吾闻见人主者梦见日,奚为见寡人而梦见灶乎?”侏儒曰:“夫日兼照天下,一物不能当也;人君兼照一国,一人不能壅也。故将见人主而梦日也。夫灶,一人炀焉,则后人无从见矣。或者一人炀君邪?则臣虽梦灶,不亦可乎?”公曰:“善。”遂去雍鉏,退弥子瑕,而用司空狗。【注释】[1] 践:实践,应验。或曰:侏儒善假于梦以见主道矣,然灵公不知侏儒之言也。去雍鉏,退弥子瑕,而用司空狗者,是去所爱而用所贤也。郑子都贤庆建而壅焉,燕子哙贤子之而壅焉。夫去所爱而用所贤,未免使一人炀己也。不肖者炀主,不足以害明;今不加知而使贤者炀己,则必危矣。或曰:屈到嗜芰[1] ,文王嗜菖蒲菹[2] ,非正味也,而二贤尚之,所味不必美。晋灵侯说参无恤,燕哙贤子之,非正士[3] 也,而二君尊之,所贤不必贤也。非贤而贤用之,与爱而用之同;贤诚贤而举之,与用所爱异状。故楚庄举叔孙而霸,商辛用费仲而灭,此皆用所贤而事相反也。燕哙虽举所贤,而同于用所爱,卫奚距然哉?则侏儒之未可见也。君壅而不知其壅也,已见之后而知其壅也,故退壅臣,是加知之也。曰“不加知而使贤者炀己,则必危”,而今以加知矣,则虽炀己,必不危矣。【注释】[1] 芰:菱角。[2] 菹:腌菜。[3] 正士:正直的人。" }, { "index": 247, "volume_number": "卷247", "content": "十七难势第四十慎子[1] 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云罢雾霁,而龙蛇与蚓蚁同矣,则失其所乘也。贤人而诎[2] 于不肖者,则权轻位卑也;不肖而能服于贤者,则权重位尊也。尧为匹夫,不能治三人;而桀为天子,能乱天下。吾以此知势位之足恃,而贤智之不足慕也。夫弩弱而矢高者,激于风也;身不肖而令行者,得助于众也。尧教于隶属而民不听,至于南面而王天下,令则行,禁则止。由此观之,贤智未足以服众,而势位足以诎贤者也。应慎子曰:飞龙乘云,腾蛇游雾,吾不以龙蛇为不托于云雾之势也。虽然,夫释贤而专任势,足以为治乎?则吾未得见也。夫有云雾之势而能乘游之者,龙蛇之材美也。今云盛而蚓弗能乘也,雾醲[3] 而蚁不能游也。夫有盛云醲雾之势而不能乘游者,蚓蚁之材薄也。今桀、纣南面而王天下,以天子之威为之云雾,而天下不免乎大乱者,桀、纣之材薄也。【注释】[1] 慎子:慎到,战国时赵人,约在公元前395年─前315年在世,曾讲学于齐国的稷下学宫,其所提出的势治学说被韩非子继承和发扬,有《慎子》残篇流传。[2] 诎:通“屈”,屈服。[3] 醲:通“浓”,含某种成分多,与“淡”相对。且其人以尧之势以治天下也,其势何以异桀之势也,乱天下者也。夫势者,非能必使贤者用己,而不肖者不用己也。贤者用之则天下治,不肖者用之则天下乱。人之情性,贤者寡而不肖者众,而以威势之利济乱世之不肖人,则是以势乱天下者多矣,以势治天下者寡矣。夫势者,便治而利乱者也。故《周书》曰:“毋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之。”夫乘不肖人于势,是为虎傅翼也。桀、纣为高台深池以尽民力,为炮烙以伤民性,桀、纣得成肆行者,南面之威为之翼也。使桀、纣为匹夫,未始行一而身在刑戮矣。势者,养虎狼之心,而成暴乱之事者也,此天下之大患也。势之于治乱,本未有位也,而语专言势之足以治天下者,则其智之所至者浅矣。夫良马固车,使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1] 御之而日取千里。车马非异也,或至乎千里,或为人笑,则巧拙相去远矣。今以国位为车,以势为马,以号令为辔,以刑罚为鞭策,使尧、舜御之则天下治,桀、纣御之则天下乱,则贤不肖相去远矣。夫欲追速致远,不知任王良;欲进利除害,不知任贤能。此则不知类之患也。夫尧舜亦治民之王良也。【注释】[1] 王良:春秋战国时期晋国的一个善于驾驭马车的人。复应之曰:其人以势为足恃以治官。客曰“必待贤乃治”,则不然矣。夫势者,名一而变无数者也。势必于自然,则无为言于势矣。吾所为言势者,言人之所设也。今曰“尧、舜得势而治,桀、纣得势而乱”,吾非以尧、舜为不然也。虽然,非一人之所得设也。夫尧、舜生而在上位,虽有十桀、纣不能乱者,则势治也;桀、纣亦生而在上位,虽有十尧、舜而亦不能治者,则势乱也。故曰:“势治者则不可乱,而势乱者则不可治也。”此自然之势也,非人之所得设也。若客所言,谓人之所得设也;若吾所言,谓人之所得势而已矣。贤何事焉?何以明其然也?客曰:“人有鬻矛与盾者,誉其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誉其矛曰:‘吾矛之利,物无不陷也。’人应之曰:‘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其人弗能应也。”以为不可陷之盾与无不陷之矛,为名不可两立也。夫贤之为势不可禁,而势之为道也无不禁,以不可禁之贤与无不禁之势,此矛盾之说也。夫贤势之不相容亦明矣。且夫尧、舜、桀、纣,千世而一出,是比肩随踵而生也。世之治者不绝于中,吾所以为言势者,中也。中者,上不及尧、舜,而下亦不为桀、纣。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今废势背法而待尧、舜,尧、舜至乃治,是千世乱而一治也。抱法处势而待桀、纣,桀、纣至乃乱,是千世治而一乱也。且夫治千而乱一,与治一而乱千也,是犹乘骥、駬[1] 而分驰也,相去亦远矣。夫弃隐栝[2] 之法,去度量之数,使奚仲[3] 为车,不能成一轮。无庆赏之劝,刑罚之威,释势委法,尧、舜户说而人辩之,不能治三家。夫势之足用亦明矣,而曰“必待贤”,则亦不然矣。且夫百日不食以待粱肉[4] ,饿者不活;今待尧、舜之贤乃治当世之民,是犹待粱肉而救饿之说也。【注释】[1] 骥、駬:二者皆为古代名马。[2] 隐栝:矫正木材弯曲的工具。隐:通“檃”。[3] 奚仲:传说中古代善于造车的人。[4] 粱肉:指精美的食物。夫曰:“良马固车,臧获御之则为人笑,王良御之则日取乎千里。”吾不以为然。夫待越人之善海游者以救中国之溺人,越人善游矣,而溺者不济矣。夫待古之王良以驭今之马,亦犹越人救溺之说也,不可亦明矣。夫良马固车,五十里而一置[1] ,使中手御之,追速致远,可以及也,而千里可日致也,何必待古之王良乎?且御,非使王良也,则必使臧获败之;治,非使尧、舜也,则必使桀、纣乱之。此味非饴蜜也,必苦莱、亭历[2] 也。此则积辩累辞、离理失术、两未之议也,奚可以难夫道理之言乎哉?客议未及此论也。【注释】[1] 置:驿站。[2] 亭历:又写作“葶苈”,一种植物,籽味苦,可入药。问辩第四十一或问曰:“辩安生乎?”对曰:“生于上之不明也。”问者曰:“上之不明因生辩也,何哉?”对曰:“明主之国,令者,言最贵者也;法者,事最适者也。言无二贵,法不两适,故言行而不轨于法令者必禁。若其无法令而可以接诈、应变、生利、揣事者,上必采其言而责其实。言当,则有大利;不当,则有重罪。是以愚者畏罪而不敢言,智者无以讼,此所以无辩之故也。乱世则不然,主上有令,而民以文学非之;官府有法,而民以私行矫之。人主顾[1] 渐[2] 其法令而尊学者之智行,此世之所以多文学也。夫言行者,以功用为之的彀[3] 者也。夫砥砺杀矢而以妄发,其端未尝不中秋毫也,然而不可谓善射者,无常仪的也。设五寸之的,引十步之远,非羿、逄蒙不能必中者,有常仪的也。故有常,则羿、逄蒙以五寸的为巧;无常,则以妄发之中秋毫为拙。今听言观行,不以功用为之的彀,言虽至察,行虽至坚,则妄发之说也。是以乱世之听言也,以难知为察,以博文为辩;其观行也,以离群为贤,以犯上为抗[4] 。人主者说辩察之言,尊贤抗之行,故夫作法术之人,立取舍之行,别辞争之论,而莫为之正。是以儒服带剑者众,而耕战之士寡;坚白无厚之词章[5] ,而宪令之法息。故曰:‘上不明,则辩生焉。’”【注释】[1] 顾:反而。[2] 渐:通“潜”,淹没,相当于放弃的意思。[3] 彀:这里用为箭靶之意。的彀,意指目标。[4] 抗:通“亢”,这里是指刚强的意思。[5] 章:通“彰”,这里指风行、流行之意。问田第四十二徐渠问田鸠曰:“臣闻智士不袭下[1] 而遇君,圣人不见功而接上。今阳城义渠,明将也,而措于屯伯;公孙亶回,圣相也,而关于州部,何哉?”田鸠曰:“此无他故异物,主有度、上有术之故也。且足下独不闻楚将宋觚而失其政,魏相冯离而亡其国?二君者驱于声词,眩乎辩说,不试于屯伯,不关乎州部,故有失政亡国之患。由是观之,夫无屯伯之试,州部之关,岂明主之备哉!”堂谿公谓韩子曰:“臣闻服礼辞让,全之术也;修行退智,遂之道也。今先生立法术,设度数,臣窃以为危于身而殆于躯。何以效之?所闻先生术曰:‘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而富强。二子之言已当矣,然而吴起支[2] 解而商君车裂者,不逢世遇主之患也。’逢遇不可必也,患祸不可斥[3] 也。夫舍乎全遂之道而肆乎危殆之行,窃为先生无取焉。”韩子曰:“臣明先生之言矣。夫治天下之柄,齐民萌之度,甚未易处也。然所以废先王之教,而行贱臣之所取者,窍以为立法术,设度数,所以利民萌[4] 便众庶之道也。故不惮乱主暗上之患祸,而必思以齐民萌之资利者,仁智之行也。惮乱主暗上之患祸,而避乎死亡之害,知明夫身而不见民萌之资利者,贪鄙之为也。臣不忍向贪鄙之为,不敢伤仁智之行。先生有幸臣之意,然有大伤臣之实。”【注释】[1] 袭下:由下而上逐级提拔。[2] 支:通“肢”。[3] 斥:排除。[4] 民萌:民众。定法第四十三问者曰:“申不害、公孙鞅,此二家之言孰急于国?”应之曰:“是不可程[1] 也。人不食,十日则死;大寒之隆[2] ,不衣亦死。谓之衣食孰急于人,则是不可一无也,皆养生之具也。今申不害言术而公孙鞅为法。术者,因任[3] 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杀生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法者,宪令著于官府,刑罚必于民心,赏存乎慎法[4] ,而罚加乎奸令者也。此臣之所师也。君无术则弊于上,臣无法则乱于下。此不可一无,皆帝王之具也。”【注释】[1] 程:比较。[2] 隆:极、盛,即顶点。[3] 任:这里是能力的意思。[4] 慎法:这里指守法的人。问者曰:“徒术而无法,徒法而无术,其不可何哉?”对曰:“申不害,韩昭侯之佐也。韩者,晋之别国也。晋之故法未息[1] ,而韩之新法又生;先君之令未收,而后君之令又下。申不害不擅其法,不一其宪令,则奸多。故利在故法前令则道之,利在新法后令则道之。利在故新相反,前后相勃[2] 。则申不害虽十使昭侯用术,而奸臣犹有所谲其辞矣。故托万乘之劲韩,十七年而不至于霸王者,虽用术于上,法不勤饰[3] 于官之患也。公孙鞅之治秦也,设告相坐而责其实,连什伍而同其罪,赏厚而信,刑重而必。是以其民用力劳而不休,逐敌危而不却,故其国富而兵强。然而无术以知奸,则以其富强也资人臣而已矣。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败也,而张仪以秦殉韩、魏。惠王死,武王即位,甘茂以秦殉周。武王死,昭襄王即位,穰侯越韩、魏而东攻齐,五年而秦不益尺土之地,乃成其陶邑之封。应侯攻韩八年,成其汝南之封。自是以来,诸用秦者,皆应、穰之类也。故战胜,则大臣尊;益地,则私封立。主无术以知奸也。商君虽十饰其法,人臣反用其资。故乘强秦之资,数十年而不至于帝王者,法不勤饰于官,主无术于上之患也。”【注释】[1] 息:废止。[2] 勃:通“悖”,混乱,矛盾,相冲突。[3] 饰:通“饬”,整饬。问者曰:“主用申子之术,而官行商君之法,可乎?”对曰:“申子未尽于术,而商君未尽于法也。申子言:‘治不逾官,虽知弗言。’治不逾官,谓之守职可也;知而弗言,是谓过也。人主以一国目视,故视莫明焉;以一国耳听,故听莫聪焉。今知而弗言,则人主尚安假借[1] 矣?商君之法曰:‘斩一首者爵一级,欲为官者为五十石之官;斩二首者爵二级,欲为官者为百石之官。’官爵之迁与斩首之功相称也。今有法曰:‘斩首者令为医、匠。’则屋不成而病不已。夫匠者手巧也,而医者齐药[2] 也,而以斩首之功为之,则不当其能。今治[3] 官者,智能也;今斩首者,勇力之所加也。以勇力之所加而治智能之官,是以斩首之功为医、匠也。故曰:‘二子之于法术,皆未尽善也。’”【注释】[1] 假借:依靠,利用。[2] 齐药:调配药物。齐:通“剂”。[3] 治:担当。说疑第四十四凡治之大者,非谓其赏罚之当也。赏无功之人,罚不辜之民,非所谓明也。赏有功,罚有罪,而不失其人,方[1] 在于人者也,非能生功止过者也。是故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事。今世皆曰:“尊主安国者,必以仁义智能。”而不知卑主危国者之必以仁义智能也。故有道之主,远仁义,去智能,服之以法。是以誉广而名威,民治而国安,知用民之法也。凡术也者,主之所以执也;法也者,官之所以师也。然使郎中日闻道于郎门[2] 之外,以至于境内日见法,又非其难者也。昔者有扈氏[3] 有失度[4] ,讙兜氏[5] 有孤男[6] ,三苗有成驹,桀有侯侈,纣有崇侯虎,晋有优施,此六人者,亡国之臣也。言是如非,言非如是;内险以贼,其外小谨,以征其善;称道往古,使良事沮;善禅[7] 其主,以集精微,乱之以其所好。此夫郎中左右之类者也。往世之主,有得人而身安国存者,有得人而身危国亡者。得人之名一也,而利害相千万也,故人主左右不可不慎也。为人主者诚明于臣之所言,则别贤不肖如黑白矣。【注释】[1] 方:这里是仅仅的意思。[2] 郎门:这里指君臣议政的地方。郎:通“廊”。[3] 有扈氏:传说中夏朝一个部落名。[4] 失度:人名。[5] 讙兜氏:传说中尧时的一个部落名。[6] 孤男:人名。[7] 禅:通“擅”,控制。若夫[1] 许由、续牙、晋伯阳、秦颠颉、卫侨如、狐不稽、重明、董不识、卞随、务光、伯夷、叔齐,此十二者,皆上见利不喜,下临难不恐,或与[2] 之天下而不取,有萃[3] 辱之名,则不乐食谷之利。夫见利不喜,上虽厚赏,无以劝之;临难不恐,上虽严刑,无以威之。此之谓不令之民也。此十二人者,或伏死于窟穴,或槁死于草木,或饥饿于山谷,或沉溺于水泉。有民如此,先古圣王皆不能臣,当今之世,将安用之?【注释】[1] 若夫:至于。[2] 与:通“予”,给予。[3] 萃:通“瘁”,劳累。若夫关龙逄、王子比干、随季梁、陈泄治、楚申胥、吴子胥,此六人者,皆疾争强谏以胜其君。言听事行,则如师徒之势;一言而不听,一事而不行,则陵[1] 其主以语,从之以威,虽身死家破,要[2] 领不属[3] ,手足异处,不难为也。如此臣者,先古圣王皆不能忍也,当今之时,将安用之?【注释】[1] 陵:通“凌”,侵犯,欺辱。[2] 要:通“腰”,胯上胁下的部分,在身体的中部。[3] 属:连接。若夫齐田恒、宋子罕、鲁季孙意如、晋侨如、卫子南劲、郑太宰欣、楚白公、周单荼、燕子之,此九人者之为其臣也,皆朋党比周以事其君,隐正道而行私曲[1] ,上逼君,下乱治,援外以挠内,亲下以谋上,不难为也。如此臣者,唯圣王智主能禁之,若夫昏乱之君,能见之乎?若夫后稷、皋陶、伊尹、周公旦、太公望、管仲、隰朋、百里奚、蹇叔、舅犯、赵衰、范蠡、大夫种、逢同、华登,此十五人者之为其臣也,皆夙兴夜寐,卑身贱体,竦[2] 心白意。明刑辟,治官职以事其君;进善言,通道法而不敢矜其善;有成功立事,而不敢伐其劳。不难破家以便国,杀身以安主。以其主为高天泰山之尊,而以其身为壑谷鬴[3] 洧之卑;主有明名广誉于国,而身不难受壑谷鬴洧之卑。如此臣者,虽当昏乱之主尚可致功,况于显明之主乎?此谓霸王之佐也。【注释】[1] 私曲:谋取私利的奸佞行为。[2] 竦:恭敬。[3] 鬴:通“釜”,与后文“洧”都是指水名。若夫周滑之、郑王孙申、陈公孙宁、仪行父、荆芋尹、申亥、随少师、越种干、吴王孙頟、晋阳成泄、齐竖刁、易牙,此十二人者之为其臣也,皆思小利而忘法义,进则掩蔽[1] 贤良以阴暗其主,退则挠乱百官而为祸难;皆辅其君,共其欲,苟得一说于主,虽破国杀众,不难为也。有臣如此,虽当圣王尚恐夺之,而况昏乱之君,其能无失乎?有臣如此者,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故周威公身杀,国分为二;郑子阳身杀,国分为三。陈灵公身死于夏征舒氏,荆灵王死于乾谿[2] 之上,随亡于荆;吴并于越,知伯灭于晋阳之下,桓公身死七日不收。故曰:“谄谀之臣,唯圣王知之,而乱主近之,故至身死国亡。”【注释】[1] 掩蔽:堵塞。[2] 谿:通“溪”。圣王明君则不然,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是在焉从而举之,非在焉从而罚之。是以贤良遂进而奸邪并退,故一举而能服诸侯。其在记[1] 曰:“尧有丹朱,而舜有商均,启有五观,商有太甲,武王有管、蔡。”五王之所诛者,皆父兄子弟之亲也,而所杀亡其身残破其家者何也?以其害国伤民败法类也。观其所举,或在山林薮泽岩穴之间,或在囹圄緤绁[2] 缠索之中,或在割烹刍牧饭牛之事。然明主不羞其卑贱也,以其能,为可以明法,便国利民,从而举之,身安名尊。【注释】[1] 记:历史典籍。[2] 緤绁:绳索。囹圄、緤绁、缠索都是监狱的意思。乱主则不然,不知其臣之意行[1] ,而任之以国。故小之名卑地削,大之国亡身死,不明于用臣也。无数[2] 以度其臣者,必以其众人之口断之。众人所誉,从而悦之;众之所非,从而憎之。故为人臣者破家残賥[3] ,内构党与,外接巷族以为誉,从阴约结以相固也,虚相与爵禄以相劝也。曰:“与我者将利之,不与我者将害之。”众贪其利,劫其威。彼诚喜,则能利己;忌怒,则能害己。众归而民留[4] 之,以誉盈于国,发闻于主。主不能理其情,因以为贤。彼又使谲诈之士,外假为诸侯之宠使,假之以舆马,信之以瑞节[5] ,镇[6] 之以辞令,资之以币帛,使诸侯淫说其主,微挟私而公议。所为使者,异国之主也;所为谈者,左右之人也。主说其言而辩其辞,以此人者天下之贤士也。内外之于左右,其讽一而语同,大者不难卑身尊位以下之,小者高爵重禄以利之。夫奸人之爵禄重而党与弥众,又有奸邪之意,则奸臣愈反而说之,曰:“古之所谓圣君明王者,非长幼世及以次序也;以其构党与,聚巷族,逼上弑君而求其利也。”彼曰:“何知其然也?”因曰:“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者也,而天下誉之。察四王之情,贪得之意也;度其行,暴乱之兵也。然四王自广措也,而天下称大焉;自显名也,而天下称明焉。则威足以临天下,利足以盖世,天下从之。”又曰:“以今时之所闻,田成子取齐,司城子罕取宋,太宰欣取郑,单氏取周,易牙之取卫,韩、魏、赵三子分晋,此八人者,臣之弑其君者也。”奸臣闻此,蹶然举耳以为是也。故内构党与,外摅巷族,观时发事,一举而取国家。且夫内以党与劫弑其君,外以诸侯之权矫易其国,隐正道,持私曲,上禁君,下挠治者,不可胜数也。是何也?则不明于择臣也。记曰:“周宣王以来,亡国数十,其臣弑君而取国者众矣。”然则难之从内起与从外作者相半也。能一尽其民力,破国杀身者,尚皆贤主也。若夫转身法易位,全众传国,最其病也。【注释】[1] 意行:思想和行为。[2] 数:通“术”,法术,方法。[3] 賥:财物,财产。[4] 留:依附。[5] 瑞节:使者手上的凭证。[6] 镇:通“重”,这里是以示庄重的意思。为人主者,诚明于臣之所言,则虽罼弋驰骋,撞钟舞女,国犹且存也;不明臣之所言,虽节俭勤劳,布衣恶食,国犹自亡也。赵之先君敬侯,不修德行,而好纵欲,适身体之所安,耳目之所乐,冬日罼弋,夏浮淫,为长夜,数日不废御觞,不能饮者以筒灌其口,进退不肃、应对不恭者斩于前。故居处饮食如此其不节也,制刑杀戮如此其无度也,然敬侯享国[1] 数十年,兵不顿于敌国,地不亏于四邻,内无君臣百官之乱,外无诸侯邻国之患,明于所以任臣也。燕君子哙,邵公奭之后也,地方数千里,持戟数十万。不安子女[2] 之乐,不听钟石之声,内不堙汗池台榭,外不罼弋田猎,又亲操耒耨以修畎亩。子哙之苦身以忧民如此其甚也,虽古之所谓圣王明君者,其勤身而忧世不甚于此矣。然而子哙身死国亡,夺于子之,而天下笑之。此其何故也?不明乎所以任臣也。【注释】[1] 享国:统治国家,在位。[2] 子女:这里指美女。故曰:人臣有五奸,而主不知也。为人臣者,有侈用财货赂以取誉者,有务[1] 庆赏赐予以移众[2] 者,有务朋党徇[3] 智尊士以擅逞[4] 者,有务解免赦罪狱以事威者,有务奉下直曲[5] 、怪言、伟服、瑰称以眩[6] 民耳目者。此五者,明君之所疑也,而圣主之所禁也。去此五者,则譟诈之人不敢北面立谈。文[7] 言多、实行寡而不当法者,不敢诬情以谈说。是以群臣居则修身,动则任力,非上之令不敢擅作疾言诬事,此圣王之所以牧臣下也。彼圣主明君,不适疑物以窥其臣也,见疑物而无反者,天下鲜矣。故曰:孽有拟适之子,配有拟妻之妾,廷有拟相之臣,臣有拟主之宠,此四者,国之所危也。故曰:内宠并后,外宠贰政,枝子配适,大臣拟主,乱之道也。故《周记》曰:“无尊妾而卑妻,无孽适子而尊小枝,无尊嬖臣而匹上卿,无尊大臣以拟其主也。”四拟者破,则上无意,下无怪也;四拟不破,则陨身灭国矣。【注释】[1] 务:致力。[2] 移众:收买民心。[3] 徇:顺从、听从。[4] 擅逞:专权,胡作非为。[5] 直曲:以直为曲,即颠倒是非。[6] 眩:迷惑。[7] 文:文饰。 [image \"WYRHJ1下-016a司九月菊花花神陶渊明\" file=Image00090.jpg] 司九月菊花花神陶渊明陶渊明曾为官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他在诗中指责是非颠倒的上流社会、反映仕途的险恶、表现退隐后怡然陶醉的心情。但韩非子对这种追求声誉而不肯做官的人却并不认可。诡使第四十五圣人之所以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虽有不急矣。今利非无有也,而民不化[1] 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听从;官非无法也,而治不当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乱者,何也?夫上之所贵与其所以为治相反也。夫立名号所以为尊也,今有贱名轻实者,世谓之高。设爵位,所以为贱贵基也,而简上不求见者,世谓之贤。威利所以行令也,而无利轻威者,世谓之重。法令所以为治也,而不从法令为私善者,世谓之忠。官爵所以劝民也,而好名义不进仕者,世谓之烈士。刑罚所以擅威也,而轻法不避刑戮死亡之罪者,世谓之勇夫。民之急名也,甚其求利也。如此,则士之饥饿乏绝者,焉得无岩居苦身以争名于天下哉?故世之所以不治者,非下之罪,上失其道也。常贵其所以乱,而贱其所以治,是故下之所欲,常与上之所以为治相诡也。【注释】[1] 化:感化。今下而听其上,上之所急也。而惇[1] 悫[2] 纯信,用心怯言,则谓之窭[3] 。守法固,听令审,则谓之愚。敬上畏罪,则谓之怯。言时节,行中适,则谓之不肖。无二心私学,听吏从教者,则谓之陋。难致[4] 谓之正。难予谓之廉。难禁谓之齐。有令不听从谓之勇。无利于上谓之愿[5] 。少欲宽惠行德谓之仁。重厚自尊谓之长者。私学成群谓之师徒。闲静安居谓之有思。损仁逐利谓之疾。险[6] 躁佻反覆谓之智。先为人而后自为,类名,号言泛爱天下,谓之圣。言大本称而不可用,行而乘于世者,谓之大人。贱爵禄不挠上者,谓之杰。下渐[7] 行如此,入则乱民,出则不便也。上宜禁其欲,灭其迹,而不止也,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乱上以为治也。【注释】[1] 惇:敦厚。[2] 悫:诚恳。[3] 窭:贫陋,拘谨。[4] 致:招致。[5] 愿:谨慎、厚道。[6] 险:尖刻。[7] 渐:浸淫,逐渐影响。凡上之所以治者刑罚也,今有私行义者尊。社稷之所以立者安静也,而躁险谗谀者任。四封之内所以听从者信与德也,而陂知[1] 倾覆[2] 者使。令之所以行,威之所以立者恭俭听上也,而岩居非世者显。仓廪之所以实者,耕农之本务也,而綦组[3] 、锦绣、刻画为末作者富。名之所以成,城池之所以广者战士也;今死士[4] 之孤饥饿乞于道,而优笑酒徒之属乘车衣丝。赏禄所以尽民力,易下死也;今战胜攻取之士劳而赏不沾[5] ,而卜筮、视手理、狐虫[6] 为顺辞[7] 于前者日赐。上握度量,所以擅生杀之柄也;今守度奉量之士,欲以忠婴上[8] 而不得见,巧言利辞行奸轨[9] 以幸偷世者数御。据法直言,名刑相当,循绳墨,诛奸人,所以为上治也,而愈疏远;谄施顺意从欲以危世者近习。悉租税,专民力,所以备难,充仓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门以避徭赋,而上不得者万数。夫陈善田利宅,所以厉战士也,而断头裂腹,播骨乎平原野者,无宅容身,身死田夺;而女妹有色,大臣左右无功者,择宅而受,择田而食。赏利一从上出,所以善制下也,而战介之士不得职,而闲居之士尊显。上以此为教,名安得无卑,位安得无危?夫卑名危位者,必下之不从法令,有二心务私学,反逆世者也。而不禁其行,不破其群,以散其党,又从而尊之,用事者过矣。上之所以立廉耻者,所以厉下也。今士大夫不羞污泥丑辱而宦,女妹私义之门不待次而宦。赏赐所以为重也,而战斗有功之士贫贱,而便辟优徒超级。名号诚信所以通威[10] 也,而主掩障,近习女谒并行,百官主爵迁人,用事者过矣。大臣官人,与下先谋比周,虽不法行,威利在下,则主卑而大臣重矣。【注释】[1] 陂知:狡猾。陂,偏。知,通“智”,智巧。[2] 倾覆:倾轧,反复无常。[3] 綦组:丝织品。[4] 死士:阵亡的战士。[5] 不沾:一点也轮不到。[6] 狐虫:虫当是“蛊”字之误。狐蛊,为人祛除邪祟的一种活动。[7] 顺辞:曲意逢迎的话。[8] 婴上:这里是为君上服务的意思。婴:通“撄”,接触、触犯。[9] 轨:通“宄”,泛指坏人、歹徒。[10] 通威:使君主的威严得以为民众知晓。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而士有二心私学,岩居窞路,托伏深虑,大者非世,细者惑下。上不禁,又从而尊之以名,化之以实,是无功而显,无劳而富也。如此,则士之有二心私学者,焉得无深虑,勉知诈与诽谤法令,以求索与世相反者也?凡乱上反世者,常士有二心私学者也。故《本言》[1] 曰:“所以治者,法也;所以乱者,私也。法立,则莫得为私矣。”故曰:“道私者乱,道法者治。”上无其道,则智者有私词,贤者有私意。上有私惠,下有私欲,圣智成群,造言作辞,以非法措于上。上不禁塞,又从而尊之,是教下不听上,不从法也。是以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贤者显名而居,奸人赖赏而富,是以上不胜下也。【注释】[1] 本言:书名或篇名,已经失传。" }, { "index": 248, "volume_number": "卷248", "content": "十八六反第四十六畏死远难,降北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贵生之士”。学道立方,离法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文学之士”。游居[1] 厚养,牟食之民也,而世尊之曰“有能之士”。语曲牟知[2] ,伪诈之民也,而世尊之曰“辩智之士”。行剑攻杀,暴憿之民也,而世尊之曰“磏[3] 勇之士”。活贼匿奸,当死之民也,而世尊之曰“任誉之士”。此六民者,世之所誉也。赴险殉诚,死节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计之民”也。寡闻从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朴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纯粹[4] ,整穀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戆之民”也。重命[5] 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慑之民”也。挫贼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谄谗之民”也。此六民者,世之所毁也。奸伪无益之民六,而世誉之如彼;耕战有益之民六,而世毁之如此。此之谓“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誉之,世主听虚声而礼之,礼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6] 之,世主壅于俗而贱之,贱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赏在乎私恶当罪之民,而毁害在乎公善宜赏之士。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注释】[1] 游居:到处游说寄居别国。[2] 牟知:卖弄智慧。知:通“智”,智慧。[3] 磏:赤色的厉石,引伸为激励。[4] 纯粹:这里是单纯朴实的意思。[5] 重命:尊重命令。[6] 訾:诋毁。古者有谚曰:“为政犹沐也,虽有弃发,必为之。”爱弃发之费而忘长发之利,不知权者也。夫弹痤者痛,饮药者苦,为苦惫之故不弹痤饮药,则身不活,病不已矣。今上下之接[1] ,无父子之泽[2] ,而欲以行义禁下,则交必有郄[3] 矣。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然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故父母之于子也,犹用计算之心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今学者之说人主也,皆去求利之心,出相爱之道,是求人主之过于父母之亲也,此不熟于论恩诈而诬也,故明主不受也。圣人之治也,审于法禁,法禁明著则官法;必于赏罚,赏罚不阿[4] 则民用。民用官治则国富,国富则兵强,而霸王之业成矣。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挟大利以听治,故其任官者当能,其赏罚无私。使士民明焉,尽力致死,则功伐可立而爵禄可致,爵禄致而富贵之业成矣。富贵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挟大利以从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尽而不望[5] 。此谓君不仁,臣不忠,则可以霸王矣。【注释】[1] 接:相交,交往。[2] 泽:恩惠,恩情。[3] 郄:通“隙”,裂痕,隔阂。[4] 阿:偏袒,偏私。[5] 望:埋怨,责备。夫奸必知则备[1] ,必诛则止。不知则肆[2] ,不诛则行。夫陈轻货于幽隐,虽曾、史可疑也;悬百金于市,虽大盗不取也。不知,则曾、史可疑于幽隐;必知,则大盗不取悬金于市。故明主之治国也,众[3] 其守而重其罪,使民以法禁而不以廉止。母之爱子也倍父,父令之行于子者十母;吏之于民无爱,令之行于民也万父。母积爱而令穷,吏用威严而民听从。严爱之策亦可决矣。且父母之所以求于子也,动作则欲其安利也,行身则欲其远罪也。君上之于民也,有难则用其死,安平则尽其力。亲以厚爱关[4] 子于安利而不听,君以无爱利求民之死力而令行。明主知之,故不养恩爱之心,而增威严之势。故母厚爱处[5] ,子多败,推爱也;父薄爱教笞,子多善,用严也。【注释】[1] 备:戒备,小心。[2] 肆:放纵。[3] 众:这里是增加人数的意思。[4] 关:安排。[5] 处:对待。今家人之治产也,相忍以饥寒,相强以劳苦,虽犯军旅之难,饥馑之患,温衣美食者,必是家也;相怜以衣食,相惠以佚[1] 乐,天饥岁荒,嫁妻卖子者,必是家也。故法之为道,前苦而长利;仁之为道,偷[2] 乐而后穷。圣人权其轻重,出其大利,故用法之相忍,而弃仁人之相怜也。学者之言皆曰“轻刑”,此乱亡之术也。凡赏罚之必者,劝禁也。赏厚,则所欲之得也疾;罚重,则所恶之禁也急。夫欲利者必恶害,害者利之反也。反于所欲,焉得无恶?欲治者必恶乱,乱者治之反也。是故欲治甚者,其赏必厚矣;其恶乱甚者,其罚必重矣。今取于轻刑者,其恶乱不甚也,其欲治又不甚也。此非特无术也,又乃无行。是故决[3] 贤不肖愚知之策,在赏罚之轻重。且夫重刑者,非为罪人也。明主之法揆[4] 也。治贼,非治所治也;治所治也者,是治死人也。刑盗,非治所刑也;治所刑也者,是治胥靡也。故曰:重[5] 一奸之罪而止境内之邪,此所以为治也。【注释】[1] 佚:通“逸”,安逸。[2] 偷:这里是苟且的意思。[3] 决:判断,决断。[4] 揆:度量,猜度。[5] 重:这里是从重处罚的意思。重罚者盗贼也,而悼惧[1] 者良民也,欲治者奚疑于重刑名!若夫厚赏者,非独赏功也,又劝一国。受赏者甘利,未赏者慕业,是报一人之功而劝境内之众也,欲治者何疑于厚赏!今不知治者皆曰:“重刑伤民,轻刑可以止奸,何必于重哉?”此不察于治者也。夫以重止者,未必以轻止也;以轻止者,必以重止矣。是以上设重刑者而奸尽止,奸尽止,则此奚伤于民也?所谓重刑者,奸之所利者细,而上之所加焉者大也。民不以小利蒙大罪,故奸必止者也。所谓轻刑者,奸之所利者大,而上之所加焉者小也。民慕其利而傲其罪,故奸不止也。故先圣有谚曰:“不踬[2] 于山,而踬于垤[3] 。”山者大,故人顺[4] 之;垤微小,故人易之也。今轻刑罚,民必易之。犯而不诛,是驱国而弃之也;犯而诛之,是为民设陷也。是故轻罪者,民之垤也。是以轻罪之为民道也,非乱国也,则设民陷也,此则可谓伤民矣!【注释】[1] 悼惧:这里是畏惧的意思。[2] 踬:被东西绊倒。[3] 垤:小土堆。[4] 顺:通“慎”,谨慎,小心。今学者皆道书策之颂语[1] ,不察当世之实事,曰:“上不爱民,赋敛常重,则用不足而下恐上,故天下大乱。”此以为足其财用以加爱焉,虽轻刑罚,可以治也。此言不然矣。凡人之取重赏罚,固已足之之后也;虽财用足而后厚爱之,然而轻刑,犹之乱也。夫富家之爱子,财货足用,货财足用则轻用,轻用则侈泰。亲爱之则不忍,不忍则骄恣。侈泰则家贫,骄恣则行暴。此虽财用足而爱厚,轻利之患也。凡人之生也,财用足则隳[2] 于用力,上治懦则肆于为非。财用足而力作者,神农也;上治懦而行修者,曾、史也。夫民之不及神农、曾、史亦已明矣。老聃有言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夫以殆辱之故而不求于足之外者,老聃也。今以为足民而可以治,是以民为皆如老聃。故桀贵在天子而不足于尊,富有四海之内而不足于宝。君人者虽足民,不能足使为天子,而桀未必以为天子为足也,则虽足民,何可以为治也?故明主之治国也,适其时事以致财物,论其税赋以均贫富,厚其爵禄以尽贤能,重其刑罚以禁奸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贵,以过受罪,以功致赏,而不念慈惠之赐,此帝王之政也。【注释】[1] 颂语:歌功颂德的话。[2] 隳:通“堕”,懒惰。人皆寐则盲者不知,皆嘿[1] 则喑[2] 者不知。觉而使之视,问而使之对,则喑盲者穷矣。不听其言也,则无术者不知;不任其身也,则不肖者不知。听其言而求其当,任其身而责其功,则无术不肖者穷矣。夫欲得力士而听其自言,虽庸人与乌获不可别也;授之以鼎俎,则罢[3] 健效矣。故官职者,能士之鼎俎也,任之以事而愚智分矣。故无术者得于不用,不肖者得于不任。言不用而自文以为辩,身不任者而自饰以为高。世主眩其辩,滥[4] 其高而尊贵之,是不须视而定明也,不待对而定辩也,喑盲者不得矣。明主听其言必责其用,观其行必求其功,然则虚旧[5] 之学不谈,矜诬[6] 之行不饰矣。【注释】[1] 嘿:通“默”,这里是不出声,不说话的意思。[2] 喑:哑,不能说话。[3] 罢:通“疲”,疲弱。[4] 滥:多,这里是轻易的意思。[5] 虚旧:空洞陈腐的意思。[6] 矜诬:自吹自擂、弄虚作假。八说第四十七为故人行私谓之“不弃”,以公财分施[1] 谓之“仁人”,轻禄重身谓之“君子”,枉法曲亲谓之“有行”,弃官宠交谓之“有侠”,离世遁上谓之“高傲”,交争逆令谓之“刚材[2] ”,行惠取众谓之“得民”。不弃者,吏有奸也;仁人者,公财损也;君子者,民难使也;有行者,法制毁也;有侠者,官职旷也;高傲者,民不事也;刚材者,令不行也;得民者,君上孤也。此八者,匹夫之私誉,人主之大败也。反此八者,匹夫之私毁,人主之公利也。人主不察社稷之利害,而用匹夫之私誉,索国之无危乱,不可得矣。【注释】[1] 施:这里是施予、散发的意思。[2] 刚材:这里指刚直的人。任人以事,存亡治乱之机也,无术以任人,无所任而不败。人君之所任,非辩智则修洁也。任人者,使有势也。智士者未必信也,为多其智,因惑其信也。以智士之计,处乘势之资而为其私急,则君必欺焉。为智者之不可信也,故任修士者,使断事也。修士者未必智,为洁其身,因惑其智。以愚人之所惽[1] ,处治事之官而为所然,则事必乱矣。故无术以用人,任智则君欺,任修则君事乱,此无术之患也。明君之道,贱得议贵,下必坐[2] 上,决诚以参,听无门户,故智者不得诈欺。计功而行赏,程能而授事,察端而观失,有过者罪,有能者得,故愚者不任事。智者不敢欺,愚者不得断,则事无失矣。【注释】[1] 惽:通“昏”,糊涂。[2] 坐:告坐,连坐之义。察士然后能知之,不可以为令,夫民不尽察。贤者然后能行之,不可以为法,夫民不尽贤。杨朱、墨翟,天下之所察也,干世乱而卒不决,虽察而不可以为官职之令。鲍焦、华角,天下之所贤也,鲍焦木枯,华角赴河,虽贤不可以为耕战之士。故人主之所察,智士尽其辩焉;人主之所尊,能士尽其行焉。今世主察无用之辩,尊远功[1] 之行,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博习辩智如孔、墨,孔、墨不耕耨,则国何得焉?修孝寡欲如曾、史,曾、史不战攻,则国何利焉?匹夫有私便,人主有公利。不作而养足,不仕而名显,此私便也;息文学而明法度,塞私便而一功劳,此公利也。错[2] 法以道[3] 民也,而又贵文学,则民之所师法也疑;赏功以劝民也,而又尊行修,则民之产利也惰。夫贵文学以疑法,尊行修以贰功,索国之富强,不可得也。【注释】[1] 远功:没有实际的功效。[2] 错:通“措”,施行,使用。[3] 道:通“导”,引导。搢笏[1] 干戚[2] ,不适[3] 有方[4] 铁铦[5] ;登降周旋,不逮日中奏[6] 百;《狸首》射侯,不当强弩趋发;干城距冲,不若堙穴伏橐。古人亟于德,中世逐于智,当今争于力。古者寡事而备简,朴陋而不尽,故有珧铫[7] 而推车者。古者人寡而相亲,物多而轻利易让,故有揖让而传天下者。然则行揖让,高慈惠而道仁厚,皆推政也。处多事之时,用寡事之器,非智者之备也;当大争之世,而循揖让之轨,非圣人之治也。故智者不乘推车,圣人不行推政也。【注释】[1] 搢笏:即笏板,古代大臣上朝时手中所拿的狭长板子,可以在上面记事。[2] 干戚:这里指用于舞蹈、仪仗之类的兵器道具,干,盾。戚,大斧。[3] 适:通“敌”,抵挡,比得上。[4] 有方:一种有刃的长兵器。[5] 铁铦:古代锸一类的短兵器。[6] 奏:通“走”。[7] 珧铫:古时用蚌壳制成的农具。法所以制事,事所以名功[1] 也。法立而有难,权其难而事成则立之;事成而有害,权其害而功多则为之。无难之法,无害之功,天下无有也。是以拔千丈之都,败十万之众,死伤者军之乘[2] ,甲[3] 兵[4] 折挫,士卒死伤;而贺战胜得地者,出其小害计其大利也。夫沐者有弃发,除者伤血肉。为人见其难,因释其业,是无术之事也。先圣有言曰:“规有摩而水有波,我欲更之,无奈之何!”此通权之言也。是以说有必立而旷于实者,言有辞拙而急于用者。故圣人不求无害之言,而务无易之事。人之不事衡石[5] 者,非贞廉而远利也,石不能为人多少,衡不能为人轻重,求索不能得,故人不事也。明主之国,官不敢枉法,吏不敢为私,货赂不行,是境内之事尽如衡石也。此其臣有奸者必知,知者必诛。是以有道之主,不求清洁之吏,而务必知之术也。【注释】[1] 名功:显示功效。名,明的意思。[2] 乘:通“垂”,三分之一的意思。[3] 甲:盔甲。[4] 兵:兵器。[5] 衡石:古代计量用器。慈母之于弱子也,爱不可为前。然而弱子有僻行,使之随师;有恶病,使之事医。不随师则陷于刑,不事医则疑于死。慈母虽爱,无益于振刑救死,则存子者非爱也。子母之性,爱也;臣主之权,策[1] 也。母不能以爱存家,君安能以爱持国?明主者通[2] 于富强,则可以得欲矣。故谨于听治,富强之法也。明其法禁,察其谋计。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仁者,慈惠而轻财者也;暴者,心毅[3] 而易[4] 诛者也。慈惠,则不忍;轻财,则好与[5] 。心毅,则憎心见于下;易诛,则妄杀加于人。不忍,则罚多宥赦;好与,则赏多无功。憎心见,则下怨其上;妄诛,则民将背叛。故仁人在位,下肆而轻犯禁法,偷幸而望于上;暴人在位,则法令妄而臣主乖[6] ,民怨而乱心生。故曰:“仁暴者,皆亡国者也。”【注释】[1] 策:算计。[2] 通:这里是通晓的意思。[3] 心毅:这里指心狠残忍之意。[4] 易:轻易,随便。[5] 与:通“予”,施予。[6] 乖:这里指离心离德。不能具[1] 美食而劝饿人饭,不为能活饿者也;不能辟草[2] 生粟[3] 而劝贷施赏赐,不为能富民者也。今学者之言也,不务本作而好末事,知道[4] 虚圣[5] 以说民,此劝饭之说。劝饭之说,明主不受也。书约而弟子辩,法省而民讼简,是以圣人之书必著论,明主之法必详尽事。尽思虑,揣得失,智者之所难也;无思无虑,挈[6] 前言而责后功,愚者之所易也。明主虑愚者之所易,以责智者之所难,故智虑力劳不用而国治也。酸甘咸淡,不以口断而决于宰尹[7] ,则厨人轻君而重于宰尹矣。上下[8] 清浊,不以耳断而决于乐正[9] ,则瞽工[10] 轻君而重于乐正矣。治国是非,不以术断而决于宠人,则臣下轻君而重于宠人矣。人主不亲观听,而制断在下,托食于国者也。【注释】[1] 具:这里是具备的意思。[2] 辟草:垦荒。[3] 粟:这里代指粮食。[4] 知道:巧诈地称道。知,通“智”。道,称道。[5] 虚圣:对今天没有实际意义的往古圣贤。[6] 挈:提,拿。这里是根据的意思。[7] 宰尹:主管伙食的官员。[8] 上下:这里指声音高低。[9] 乐正:掌管音乐的官员。[10] 瞽工:宫廷乐师。使[1] 人不衣不食而不饥不寒,又不恶死,则无事上之意。意欲不宰于君,则不可使也。今生杀之柄在大臣,而主令得行者,未尝有也。虎豹必不用其爪牙,而与鼷[2] 鼠同威;万金之家必不用其富厚,而与监门同资。有土之君,说人不能利,恶人不能害,索人欲畏重己,不可得也。人臣肆意陈欲曰“侠”,人主肆意陈欲曰“乱”;人臣轻上曰“骄”,人主轻下曰“暴”。行理同实,下以受誉,上以得非。人臣大得,人主大亡。明主之国,有贵臣,无重臣。贵臣者,爵尊而官大也;重臣者,言听而力多者也。明主之国,迁官袭级,官爵受功,故有贵臣。言不度行而有伪必诛,故无重臣也。【注释】[1] 使:这里是假使的意思。[2] 鼷:鼠类的一种。八经第四十八一、因情凡治天下,必因[1] 人情。人情者有好恶,故赏罚可用;赏罚可用,则禁令可立,而治道具矣。君执柄以处势,故令行禁止。柄者,杀生之制也;势者,胜众之资也。废置无度则权渎,赏罚下共则威分。是以明主不怀爱而听,不留说而计。故听言不参,则权分乎奸;智力不用,则君穷乎臣。故明主之行制也天,其用人也鬼。天则不非,鬼则不困。势行教严,逆而不违,毁誉一行而不议。故赏贤罚暴,举[2] 善之至者也;赏暴罚贤,举恶之至者也。是谓赏同罚异。赏莫如厚,使民利之;誉莫如美,使民荣之;诛莫如重,使民畏之;毁莫如恶,使民耻之。然后一[3] 行其法,禁诛于私家[4] ,不害功罪。赏罚必知之,知之,道尽矣。【注释】[1] 因:依据。[2] 举:这里是鼓励、怂恿的意思。[3] 一:这里是坚决的意思。[4] 私家:指大臣之家。二、主道力不敌众,智不尽物。与其用一人,不如用一国,故智力敌而群物胜。揣中则私劳,不中则任过。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是以事至而结智,一听而公会。听不一则后悖于前,后悖于前则愚智不分;不公会则犹豫而不断,不断则事留[1] 。自取一听,则毋堕壑[2] 之累。故使之讽,讽定而怒。是以言陈之日,必有策籍。结智者事发而验,结能者功见而谋成败。成败有征,赏罚随之。事成则君收其功,规败则臣任其罪。君人者合符犹不亲,而况于力乎?事智犹不亲,而况于悬[3] 乎?故其用人也不取同,同则君怒。使人相用则君神,君神则下尽。下尽则臣上不因[4] 君,而主道毕矣。【注释】[1] 事留:事情很久得不到决断。[2] 堕壑:这里比喻臣子所设的陷阱。[3] 悬:猜度。[4] 因:这里是利用的意思。三、起乱知臣主之异利者王,以为同者劫,与共事者杀。故明主审公私之分,审利害之地,奸乃无所乘。乱之所生六也:主母,后姬,子姓[1] ,兄弟,大臣,显贤。任吏责臣,主母不放[2] ;礼施异等,后姬不疑;分势不贰,庶适[3] 不争;权籍不失,兄弟不侵;下不一门,大臣不拥[4] ;禁赏必行,显贤不乱。臣有二因[5] ,谓外内也。外曰畏,内曰爱。所畏之求得,所爱之言听,此乱臣之所因也。外国之置诸吏者,结[6] 诛亲昵重帑[7] ,则外不籍[8] 矣;爵禄循功,请者俱罪,则内不因矣。外不籍,内不因,则奸宄塞矣。官袭节而进,以至大任,智也。其位至而任大者,以三节持之:曰质,曰镇,曰固。亲戚妻子,质也;爵禄厚而必,镇也;参伍责怒,固也。贤者止于质,贪饕化于镇,奸邪穷于固。忍不制则下上,小不除则大诛,而名实当则径之。生害事,死伤名,则行饮食;不然,而与其仇。此谓除阴奸也。医[9] 曰诡,诡曰易。见功而赏,见罪而罚,而诡乃止。是非不泄,说谏不通,而易乃不用。父兄贤良播出曰游祸,其患邻敌多资。僇辱之人近习曰狎贼,其患发忿疑辱之心生。藏怒持罪而不发曰增乱,其患侥幸妄举之人起。大臣两重提衡而不踦曰" }, { "index": 249, "volume_number": "卷249", "content": "祸,其患家隆劫杀之难作。脱易不自神曰弹威,其患贼夫酖毒之乱起。此五患者,人主之不知,是有劫杀之事。废置之事,生于内则治,生于外则乱。是以明主以功论之内,而以利资之外,故其国治而敌乱。即乱之道:臣憎,则起外若眩;臣爱,则起内若药[10] 。【注释】[1] 子姓:子孙的意思。[2] 放:放肆。[3] 适:通“嫡”,这里指正妻所生的孩子。[4] 拥:通“壅”,堵塞。[5] 因:凭借。[6] 结:通“诘”,谴责,问罪。[7] 帑:钱财。[8] 籍:通“藉”,凭藉。[9] 医:通“翳”,蒙蔽。[10] 药:这里指毒药。四、立道参伍之道:行参以谋多,揆伍以责失。行参必拆[1] ,揆伍必怒。不拆则渎上,不怒则相和。拆之征足以知多寡,怒之前不及其众。观听之势,其征在比周而赏异也,诛毋谒而罪同。言会众端,必揆之以地,谋之以天,验之以物,参之以人。四征者符,乃可以观矣。参言以知其诚,易视[2] 以改其泽,执见以得非常。一用以务近习,重言以惧远使。举往以悉其前,即迩[3] 以知其内,疏置[4] 以知其外。握明以问所暗,诡使以绝黩泄。倒言以尝所疑,论反以得阴奸。设谏以纲独为,举错[5] 以观奸动。明说以诱避过,卑适以观直谄。宣闻以通未见,作斗以散朋党。深一[6] 以警众心,泄异以易其虑。似类则合其参,陈过则明其固[7] 。知罪辟罪以止威,阴使时循[8] 以省衷。渐更以离通比。下约[9] 以侵[10] 其上:相室约其廷臣,廷臣约其官属,军吏约其兵士,遣使约其行介,县令约其辟吏,郎中约其左右,后姬约其宫媛。此之谓条达之道。言通事泄,则术不行。【注释】[1] 拆:这里是剖析的意思。[2] 易视:改变观察的视角。[3] 迩:近的意思。[4] 疏置:安置到边远地方。[5] 举错:这里指任免官吏。错:通“措”。[6] 深一:深入地调查一件事。[7] 固:这里指问题的症结。[8] 循:通“巡”,到各地去来回走动察看。[9] 约:这里是监督的意思。[10] 侵:这里指告发。五、类柄明主,其务在周密。是以喜见[1] 则德偿,怒见则威分。故明主之言隔塞而不通,周密而不见。故以一得十者,下道也;以十得一者,上道也。明主兼行上下,故奸无所失。伍、闾、连、县而邻,谒[2] 过赏,失[3] 过诛。上之于下,下之于上,亦然。是故上下贵贱相畏以法,相诲以利。民之性,有生之实,有生之名。为君者,有贤知之名,有赏罚之实。名实俱至,故福善必闻矣。【注释】[1] 见:通“现”,表现出来。[2] 谒:告发的意思。[3] 失:这里指不告发。六、参言听不参,则无以责下;言不督乎用,则邪说当上。言之为物也以多信[1] ,不然之物,十人云疑,百人然乎,千人不可解也。呐[2] 者言之疑,辩者言之信。奸之食上也,取资乎众,籍信乎辩,而以类饰其私。人主不餍忿[3] 而待合参,其势资下也。有道之主听言,督其用,课其功。功课[4] 而赏罚生焉,故无用之辩不留朝。任事者知不足以治职,则官收。说大而夸则穷端[5] ,故奸得而怒。无故而不当为诬,诬而罪臣。言必有报[6] ,说必责用也,故朋党之言不上闻。凡听之道,人臣忠论以闻奸,博论以内[7] 一。人主不智,则奸得资。明主之道,己喜,则求其所纳;己怒,则察其所构,论于已变之后,以得毁誉公私之征。众谏以效智,使君自取一以避罪。故众之谏也,败君之取也。无副言[8] 于上以设将然,令符言于后以知谩诚语。明主之道,臣不得两谏,必任其一语;不得擅行,必合其参。故奸无道进矣。【注释】[1] 多信:这里的意思是指说的人多了,就信以为真。[2] 呐:通“讷”,木讷。[3] 餍忿:盛怒。[4] 功课:功效得到检验。[5] 穷端:追根究底。[6] 报:复的意思,即核实。[7] 内:通“纳”,接受。[8] 副言:另一种或几种可能性。七、听法官之重也,毋法也;法之息也,上暗也。上暗无度则官擅为,官擅为故奉[1] 重无前,奉重无前则征多,征多故富。官之富重也,乱功之所生也。明主之道,取于任,贤于官,赏于功。言程,主喜,俱必利;不当,主怒,俱必害。则人不私父兄而进其仇雠[2] 。势足以行法,奉足以给事,而私无所生。故民劳苦而轻官。任事者毋重,使其宠必在爵;处官者毋私,使其利必在禄。故民尊爵而重禄。爵禄所以赏也,民重所以赏也,则国治。刑之烦也,名之缪[3] 也,赏誉不当则民疑,民之重名与其重赏也均。赏者有诽焉,不足以劝;罚者有誉焉,不足以禁。明主之道,赏必出乎公利,名必在乎为上。赏誉同轨,非诛俱行。然则民无荣于赏之内。有重罚者必有恶名,故民畏。罚所以禁也,民畏所以禁,则国治矣。【注释】[1] 奉:通“俸”,俸禄。[2] 仇雠:仇敌。雠:通“仇”。[3] 缪:通“谬”,错误,差错。八、主威行义示则主威分,慈仁听则法制毁。民以制畏上,而上以势卑下,故下肆很触而荣于轻君之俗,则主威分。民以法难犯上,而上以法挠慈仁,故下明爱施而务赇纳之政,是以法令隳[1] 。尊私行以贰主威,行赇纳以疑法,听之则乱治,不听则谤主,故君轻乎位,而法乱乎官。此之谓无常之国。明主之道,臣不得以行义成荣,不得以家利为功。功名所生,必出于官法。法之所外,虽有难行,不以显焉,故民无以私名。设法度以齐民,信赏罚以尽民能,明诽誉以劝沮,名号、赏罚、法令三隅[2] 。故大臣有行则尊君,百姓有功则利上。此之谓有道之国也。【注释】[1] 隳:毁坏。[2] 三隅:角落,引申为方面,意为三方面相结合。" }, { "index": 250, "volume_number": "卷250", "content": "十九五蠹第四十九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有圣人作[1] ,构木为巢,以避群害,而民悦之,使王天下,号之曰有巢氏。民食果蓏蚌蛤,腥臊恶臭而伤害腹胃,民多疾病。有圣人作,钻燧[2] 取火以化腥臊,而民说之,使王天下,号之曰燧人氏。中古之世,天下大水,而鲧、禹决渎[3] 。近古之世,桀、纣暴乱,而汤、武征伐。今有构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有决渎于殷、周之世者,必为汤、武笑矣。然则今有美尧、舜、禹、汤、武之道于当今之世者,必为新圣笑矣。是以圣人不期[4] 修古[5] ,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宋有人耕田者,田中有株[6] ,兔走触株,折颈而死,因释其耒[7] 而守株,冀复得兔。兔不可复得,而身为宋国笑。今欲以先王之政,治当世之民,皆守株之类也。【注释】[1] 作:出现,兴起。[2] 燧:上古取火的器具。[3] 决渎:疏浚河道。决,排出堵塞物。渎,小沟,小渠,亦指河川。[4] 期:期望,希望。[5] 修古:遵循远古的东西。[6] 株:树根、树桩。[7] 耒:农具。古者丈夫[1] 不耕,草木之实足食也;妇人不织,禽兽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养[2] 足,人民少而财有余,故民不争。是以厚赏不行,重罚不用,而民自治。今人有五子不为多,子又有五子,大父[3] 未死而有二十五孙。是以人民众而货财寡,事力劳而供养薄,故民争,虽倍赏累罚而不免于乱。【注释】[1] 丈夫:这里指成年男子。[2] 养:给养,供养。[3] 大父:这里指祖父。尧之王天下也,茅茨[1] 不翦[2] ,采椽不斫[3] ;粝粢[4] 之食,藜藿[5] 之羹;冬日麑裘,夏日葛衣;虽监门之服养,不亏于此矣。禹之王天下也,身执耒臿[6] ,以为民先,股无肢,胫不生毛,虽臣虏[7] 之劳,不苦于此矣。以是言之,夫古之让天子者,是去监门之养,而离臣虏之劳也,故传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县令,一日身死,子孙累世絜驾,故人重之。是以人之于让也,轻辞古之天子,难去今之县令者,薄厚之实异也。夫山居而谷汲者,膢腊而相遗以水;泽居苦水者,买庸[8] 而决窦。故饥岁之春,幼弟不饷;穰岁之秋,疏客必食。非疏骨肉爱过客也,多少之实异也。是以古之易财,非仁也,财多也;今之争夺,非鄙也,财寡也。轻辞天子,非高也,势薄也;重争士橐[9] ,非下也,权重也。故圣人议多少、论薄厚为之政。故罚薄不为慈,诛严不为戾,称俗而行也。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注释】[1] 茨:用茅草盖的屋顶。[2] 翦:通“剪”,修剪。[3] 斫:砍、削之意。[4] 粝粢:粗劣的食物。[5] 藿:豆叶。[6] 臿:铁锹。[7] 臣虏:这里是奴隶的意思。臣,指男性奴隶。[8] 庸:通“佣”,雇佣的意思。[9] 橐:通“托”,依附的意思。古者文王处丰、镐之间,地方百里,行仁义而怀[1] 西戎,遂王天下。徐偃王处汉东,地方五百里,行仁义,割地而朝者三十有六国。荆文王恐其害己也,举兵伐徐,遂灭之。故文王行仁义而王天下,偃王行仁义而丧其国,是仁义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世异则事异。”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2] 戚[3] 舞,有苗乃服。共工之战,铁铦[4] 短者及乎敌,铠甲不坚者伤乎体。是干戚用于古不用于今也。故曰:“事异则备变。”上古竞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齐将攻鲁,鲁使子贡说之。齐人曰:“子言非不辩也,吾所欲者土地也,非斯言所谓也。”遂举兵伐鲁,去门十里以为界。故偃王仁义而徐亡,子贡辩智而鲁削。以是言之,夫仁义辩智,非所以持[5] 国也。去偃王之仁,息子贡之智,循徐、鲁之力,使敌万乘,则齐、荆之欲不得行于二国矣。【注释】[1] 怀:安抚、感化的意思。[2] 干:盾牌。[3] 戚:古代兵器,一种大斧。[4] 铁铦:铁锸一类的工具。[5] 持:这里是保有、保全的意思。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1] 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駻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民视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曰:“司寇行刑,君为之不举乐[2] ;闻死刑之报,君为流涕。”此所举先王也。夫以君臣为如父子则必治,推是言之,是无乱父子也。人之情性莫先于父母,父母皆见爱而未必治也。君虽厚爱矣,奚遽不乱?今先王之爱民,不过父母之爱子,子未必不乱也,则民奚遽治哉?且夫以法行刑,而君为之流涕,此以效仁,非以为治也。夫垂泣不欲刑者,仁也;然而不可不刑者,法也。先王胜其法,不听其泣,则仁之不可以为治亦明矣。【注释】[1] 急世:急剧变动的时代。[2] 举乐:演奏音乐。且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故以天下之大,而为服役者七十人,而仁义者一人。鲁哀公下主也,南面君[1] 国,境内之民莫敢不臣。民者固服于势,势诚易以服人,故仲尼反为臣,而哀公顾为君。仲尼非怀其义,服其势也。故以义则仲尼不服于哀公,乘势则哀公臣仲尼。今学者之说人主也,不乘必胜之势,而务行仁义则可以王,是求人主之必及仲尼,而以世之凡民皆如列徒,此必不得之数也。【注释】[1] 君:这里是统治的意思。今有不才之子,父母怒之弗为改,乡人谯[1] 之弗为动,师长教之弗为变。夫以父母之爱、乡人之行、师长之智,三美加焉,而终不动,其胫毛不改。州部[2] 之吏,操官兵,推公法,而求索奸人,然后恐惧,变其节,易其行矣。故父母之爱不足以教子,必待州部之严刑者,民固骄于爱、听于威矣。故十仞之城,楼季弗能逾者,峭也;千仞之山,跛牂[3] 易牧者,夷[4] 也。故明王峭其法而严其刑也。布帛寻常[5] ,庸人不释;铄金百溢[6] ,盗跖不掇[7] 。不必害,则不释寻常;必害手,则不掇百溢。故明主必其诛也。是以赏莫如厚而信,使民利之;罚莫如重而必,使民畏之;法莫如一而固,使民知之。故主施赏不迁,行诛无赦。誉辅其赏,毁随其罚,则贤、不肖俱尽其力矣。【注释】[1] 谯:通“诮”,责备,责骂。[2] 州部:当时的基层行政机关。[3] 牂:母羊。[4] 夷:这里是平缓的意思。[5] 寻常:古时长度计算单位,八尺为寻,两寻为常。[6] 溢:通“镒”,一镒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7] 掇:拿,拾取。今则不然,以其有功也爵之,而卑其士[1] 官也;以其耕作也赏之,而少[2] 其家业也;以其不收也外[3] 之,而高其轻世也;以其犯也禁罪之,而多[4] 其有勇也。毁誉、赏罚之所加者相与悖缪[5] 也,故法禁坏而民愈乱。今兄弟被侵必攻者,廉也;知友被辱随仇者,贞也。廉贞之行成,而君上之法犯矣。人主尊贞廉之行,而忘犯禁之罪,故民程[6] 于勇,而吏不能胜也。不事力而衣食,则谓之能;不战功而尊,则谓之贤。贤能之行成,而兵弱而地荒矣。人主说贤能之行,而忘兵弱地荒之祸,则私行立而公利灭矣。【注释】[1] 士:通“仕”,做官。[2] 少:轻视,与“高”相反。[3] 外:这里是疏远的意思。[4] 多:这里是赞扬的意思。[5] 缪:通“谬”,错误,差错。[6] 程:通“逞”,显示,施展,炫耀,卖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夫离法[1] 者罪,而诸先生以文学取;犯禁者诛,而群侠以私剑养。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诛,上之所养也。法、趣[2] 、上、下,四相反也,而无所定,虽有十黄帝不能治也。故行仁义者非所誉,誉之则害功;工文学者非所用,用之则乱法。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3] 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以是观之,夫君之直臣,父子暴子也。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4] 。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以是观之,夫父之孝子,君之背臣也。故令尹诛而楚奸不上闻,仲尼赏而鲁民易降北。上下之利若是其异也,而人主兼举匹夫之行,而求致社稷之福,必不几[5] 矣。【注释】[1] 离法:犯罪的意思。离:通“罹”,触犯。[2] 趣:通“取”。[3] 谒:这里是告发的意思。[4] 北:这里是失败逃跑的意思。[5] 几:指望、希望的意思。古者仓颉之作书也,自环者谓之“私”,背私谓之“公”。公私之相背也,乃仓颉固以知之矣。今以为同利者,不察之患也。然则为匹夫计者,莫如修行义而习文学。行义修则见信,见信则受事;文学习则为明师,为明师则显荣。此匹夫之美也。然则无功而受事,无爵而显荣,有政如此,则国必乱,主必危矣。故不相容之事,不两立也。斩敌者受赏,而高慈惠之行;拔城者受爵禄,而信廉爱之说;坚甲厉兵以备难,而美荐绅[1] 之饰;富国以农,距[2] 敌恃卒,而贵文学之士;废敬上畏法之民,而养游侠私剑之属。举行如此,治强不可得也。国平养儒侠,难至用介士[3] ,所利非所用,所用非所利。是故服事者[4] 简其业,而游学者日众,是世之所以乱也。【注释】[1] 荐绅:插上宽大的衣带。古代官吏上朝时把朝笏插在衣带间,叫作缙绅。荐,通“搢”,插。[2] 距:通“拒”,抵挡,抵抗。[3] 介士:指披甲的人。[4] 服事者:这里指从事于耕战的人。且世之所谓贤者,贞信之行也;所谓智者,微妙之言也。微妙之言,上智之所难知也。今为众人法,而以上智之所难知,则民无从识之矣。故糟糠不饱者不务粱肉,短褐[1] 不完者不待文绣。夫治世之事,急者不得,则缓者非所务也。今所治之政,民间之事,夫妇所明知者不用,而慕上知之论,则其于治反矣。故微妙之言,非民务也。若夫贤良贞信之行者,必将贵不欺之士;贵不欺之士者,亦无不欺之术也。布衣相与交,无富厚以相利,无威势以相惧也,故求不欺之士。今人主处制人之势,有一国之厚,重赏严诛得操其柄,以修明[2] 术之所烛[3] ,虽有田常、子罕之臣,不敢欺也,奚待于不欺之士?今贞信之士不盈于十,而境内之官以百数,必任贞信之士,则人不足官,人不足官,则治者寡而乱者众矣。故明主之道,一法[4] 而不求智,固术[5] 而不慕信,故法不败,而群官无奸诈矣。【注释】[1] 短褐:僮仆所穿的粗布衣服。短:通“裋”,粗布衣服。[2] 修明:修习并巧妙地运用。[3] 烛:洞察。[4] 一法:专一地实行法治。[5] 固术:牢牢地掌握使用权术。今人主之于言也,说其辩而不求其当焉;其用于行也,美其声而不责其功焉。是以天下之众,其谈言者务为辩而不周于用,故举先王言仁义者盈廷,而政不免于乱;行身者竞于为高而不合于功,故智士退处岩穴,归[1] 禄不受,而兵不免于弱,政不免于乱,此其故何也?民之所誉,上之所礼,乱国之术也。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而国愈贫,言耕者众,执耒者寡也;境内皆言兵,藏孙、吴之书者家有之,而兵愈弱,言战者多,被甲者少也。故明主用其力,不听其言;赏其功,必禁无用。故民尽死力以从其上。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富也。战之为事也危,而民为之者,曰可得以贵也。今修文学,习言谈,则无耕之劳而有富之实,无战之危而有贵之尊,则人孰不为也?是以百人事智而一人用力。事智者众,则法败;用力者寡,则国贫。此世之所以乱也。【注释】[1] 归:这里是给予、赠送的意思。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无私剑之捍[1] ,以斩首为勇。是境内之民,其言谈者必轨于法,动作者归之于功,为勇者尽之于军。是故无事则国富,有事则兵强,此之谓王资。既畜[2] 王资而承[3] 敌国之舋[4] ,超五帝侔[5] 三王者,必此法也。【注释】[1] 捍:通“悍”,凶悍。[2] 畜:通“蓄”,积聚,拥有。[3] 承:通“乘”,趁机,利用。[4] 舋:通“衅”,间隙,破绽。[5] 侔:相等,齐。今则不然,士民纵恣于内,言谈者为势于外,外内称恶,以待强敌,不亦殆乎!故群臣之言外事者,非有分于从衡[1] 之党,则有仇雠之忠[2] ,而借力于国也。从者,合众弱以攻一强也;而衡者,事一强以攻众弱也。皆非所以持国也。今人臣之言衡者,皆曰:“不事大,则遇敌受祸矣。”事大未必有实,则举图而委[3] ,效[4] 玺而请兵矣。献图则地削,效玺则名卑。地削则国削,名卑则政乱矣。事大为衡,未见其利也,而亡地乱政矣。人臣之言从者,皆曰:“不救小而伐大,则失天下,失天下则国危,国危而主卑。”救小未必有实,则起兵而敌大矣。救小未必能存,而敌大未必不有疏,有疏则为强国制矣。出兵则军败,退守则城拔[5] 。救小为从,未见其利,而亡地败军矣。是故事强,则以外权士[6] 官于内;救小,则以内重求利于外。国利未立,封土厚禄至矣。主上虽卑,人臣尊矣;国地虽削,私家富矣。事成,则以权长重;事败,则以富退处。人主之听说于其臣,事未成则爵禄已尊矣,事败而弗诛,则游说之士孰不为用缯缴[7] 之说而侥幸其后?故破国亡主以听言谈者之浮说。此其故何也?是人君不明乎公私之利,不察当否之言,而诛罚不必其后也。皆曰:“外事,大可以王,小可以安。”夫王者,能攻人者也;而安,则不可攻也。强,则能攻人者也;治,则不可攻也。治强不可责于外,内政之有也。今不行法术于内,而事智于外,则不至于治强矣。 [image \"范雎死里逃生\" file=Image00091.jpg] 范雎死里逃生范雎曾在魏国中大夫须贾门下做事,出使齐国时受到齐襄王的赏识。魏国宰相知道后认为他里通卖国,对他严刑拷打。范雎装死被" }, { "index": 251, "volume_number": "卷251", "content": "草席中扔掉,才得逃脱。【注释】[1] 从衡:合纵连横。从,通“纵”,古人认为南北为纵向,东西为横向,这里是合纵的意思。衡,通“横”,连横之意。[2] 忠:通“衷”,内心。[3] 委:托付,这里指献图。[4] 效:这里是呈给、献出的意思。[5] 拔:攻克的意思。[6] 士:通“仕”,做官。[7] 缯缴:带丝线的箭,射出后可以收回。缯缴之说,指有得无失的虚言。缯,射鸟的短箭。缴,系在箭尾的丝线。鄙谚曰:“长袖善舞,多钱善贾[1] 。”此言多资之易为工也。故治强易为谋,弱乱难为计。故用于秦者,十变而谋希[2] 失;用于燕者,一变而计希得。非用于秦者必智,用于燕者必愚也,盖治乱之资异也。故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3] ;卫离魏为衡,半岁而亡。是周灭于从,卫亡于衡也。使周、卫缓其从衡之计,而严其境内之治,明其法禁,必其赏罚,尽其地力以多其积,致其民死以坚其城守;天下得其地则其利少,攻其国则其伤大。万乘之国莫敢自顿于坚城之下,而使强敌裁其弊也,此必不亡之术也。舍必不亡之术而道必灭之事,治国者之过也。智困于外而政乱于内,则亡不可振也。【注释】[1] 贾:做买卖。[2] 希:通“稀”,稀少,很少。[3] 举:这里是被攻取的意思。民之政计,皆就[1] 安利如辟危穷。今为之攻战,进则死于敌,退则死于诛,则危矣。弃私家之事而必汗马之劳,家困而上弗论,则穷矣。穷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门[2] 而完解舍[3] ,解舍完则远战,远战则安。行货赂而袭[4] 当涂者[5] 则求得,求得则私安,私安则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6] 少而私人[7] 众矣。夫明王治国之政,使其商工游食之民少而名卑,以寡趣本务而趋末作。今世近习之请行,则官爵可买;官爵可买,则商工不卑也矣。奸财货贾得用于市,则商人不少矣。聚敛倍农而致尊过耕战之士,则耿介之士寡而高价之民多矣。【注释】[1] 就:趋近,追求。[2] 私门:指权门贵族。[3] 解舍:官署房屋。解,通“廨”,旧时官吏办公的地方。[4] 袭:依附。[5] 当涂者:指当权者。涂,通“途”。[6] 公民:这里指为君主出力的人。[7] 私人:这里指依附权门贵族的人。是故乱国之俗:其学者,则称先王之道以籍[1] 仁义,盛容服而饰辩说,以疑[2] 当世之法,而贰[3] 人主之心。其言谈者,为[4] 设诈称,借于外力,以成其私,而遗社稷之利。其带剑者,聚徒属,立节操,以显其名,而犯五官之禁[5] 。其患御者,积于私门,尽货赂,而用重人之谒,退汗马之劳。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6] 之器,聚弗靡[7] 之财,蓄积待时,而侔农夫之利。此五者,邦之蠹也。人主不除此五蠹之民,不养耿介之士,则海内虽有破亡之国,削灭之朝,亦勿怪矣。【注释】[1] 籍:通“藉”,依托,凭借。[2] 疑:这里是扰乱的意思。[3] 贰:惑乱。[4] 为:通“伪”,虚假。[5] 五官之禁:泛指国家的禁令。五官,指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6] 苦窳:粗劣。[7] 弗靡:不尽,用不完。显学第五十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1] ,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张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颜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孙氏之儒,有乐正氏之儒。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离为三,取舍相反不同[2] ,而皆自谓真孔、墨;孔、墨不可复生,将谁使定[3] 后世之学乎?孔子、墨子俱道尧、舜,而取舍不同,皆自谓真尧、舜;尧、舜不复生,将谁使定儒、墨之诚乎?殷、周七百余岁,虞、夏二千余岁,而不能定儒、墨之真;今乃[4] 欲审尧、舜之道于三千岁之前,意者[5] 其不可必乎!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弗能必而据之者,诬也。故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也。愚诬之学,杂反[6] 之行,明主弗受也。【注释】[1] 至:这里是造诣最高的意思。[2] 相反不同:互相矛盾,观点歧异。[3] 定:判别真假的意思。[4] 乃:反而。[5] 意者:推测之词。[6] 杂反:杂乱矛盾。墨者之葬也,冬日冬服,夏日夏服,桐棺三寸,服丧三月,世以为俭而礼之。儒者破家而葬,服丧三年,大毁扶杖,世主以为孝而礼之。夫是墨子之俭,将[1] 非孔子之侈也;是孔子之孝,将非墨子之戾[2] 也。今孝、戾、侈、俭俱在儒、墨,而上兼礼之。漆雕之议[3] ,不色挠[4] ,不目逃,行曲则违于臧获,行直则怒于诸侯,世主以为廉而礼之。宋荣子之议,设[5] 不斗争,取不随仇[6] ,不羞囹圄,见侮不辱,世主以为宽而礼之。夫是漆雕之廉,将非宋荣之恕也;是宋荣之宽,将非漆雕之暴也。今宽、廉、恕、暴俱在二子,人主兼而礼之。自愚诬之学、杂反之辞争,而人主俱听之,故海内之士,言无定术[7] ,行无常议。夫冰炭不同器而久,寒暑不兼时而至,杂反之学不两立而治。今兼听杂学缪行同异之辞,安得无乱乎?听行如此,其于治人又必然矣。【注释】[1] 将:应该,应当。[2] 戾:乖戾,违反人情。[3] 议:主张。[4] 挠:这里是屈服的意思。[5] 设:提倡。[6] 随仇:立即复仇。[7] 定术:确定的标准。今世之学士语治者,多曰:“与贫穷地以实无资。”今夫与人相若也,无丰年旁入[1] 之利,而独以完给[2] 者,非力[3] 则俭也;与人相若也,无饥馑、疾疚[4] 、祸罪之殃,独以贫穷者,非侈则惰也。侈而惰者贫,而力而俭者富。今上征敛于富人以布施于贫家,是夺力俭而与侈惰也,而欲索民之疾作而节用,不可得也。今有人于此,义不入危城,不处军旅,不以天下大利易其胫一毛,世主必从而礼之,贵其智而高其行,以为轻物重生之士也。夫上所以陈良田大宅,设爵禄,所以易民死命也。今上尊贵轻物重生之士,而索民之出死[5] 而重殉上事,不可得也。藏书策,习谈论,聚徒役,服文学而议说,世主必从而礼之,曰:“敬贤士,先王之道也。”夫吏之所税,耕者也;而上之所养,学士也。耕者则重税,学士则多赏,而索民之疾作而少言谈,不可得也。立节参明,执操不侵,怨言过于耳,必随之以剑,世主必从而礼之,以为自好之士。夫斩首之劳不赏,而家斗之勇尊显,而索民之疾战距[6] 敌而无私斗,不可得也。国平则养儒侠,难至则用介士[7] 。所养者非所用,所用者非所养,此所以乱也。且夫人主于听学也,若是其言,宜布之官而用其身;若非其言,宜去其身而息其端[8] 。今以为是也,而弗布于官;以为非也,而不息其端。是而不用,非而不息,乱亡之道也。【注释】[1] 旁入:额外收入。[2] 完给:生活自给自足。[3] 力:这里是勤劳的意思。[4] 疚:长期生病。[5] 出死:献出生命。[6] 距:通“拒”,抵抗,抵挡。[7] 介士:指披甲的战士。[8] 息其端:禁绝于刚露头的时候。端:开端。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智不充其辩。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故以仲尼之智而有失实之声。今之新辩滥乎宰予,而世主之听眩乎仲尼,为悦其言,因任其身,则焉得无失乎?是以魏任孟卯之辩,而有华下之患;赵任马服之辩,而有长平之祸。此二者,任辩之失也。夫视锻锡[1] 而察青黄[2] ,区冶不能以必剑;水击鹄雁,陆断驹马,则臧获不疑钝利。发齿吻形容,伯乐不能以必马;授车就驾,而观其末涂[3] ,则臧获不疑驽[4] 良。观容服,听辞言,仲尼不能以必士;试之官职,课[5] 其功伐[6] ,则庸人不疑于愚智。故明主之吏,宰相必起于州部[7] ,猛将必发于卒伍。夫有功者必赏,则爵禄厚而愈劝;迁官袭级,则官职大而愈治。夫爵禄大而官职治,王之道也。【注释】[1] 锻锡:古代锻炼金属时掺的锡。[2] 青黄:锻炼金属时火焰的颜色。[3] 涂:通“途”。[4] 驽:劣马。[5] 课:考核。[6] 功伐:功绩。[7] 州部:古代的基层行政单位。磐石千里,不可谓富;象人[1] 百万,不可谓强。石非不大,数非不众也,而不可谓富强者,磐不生粟,象人不可使距[2] 敌也。今商官[3] 技艺之士亦不垦而食,是地不垦,与磐石一贯[4] 也。儒侠毋军劳,显而荣者,则民不使,与象人同事也。夫知祸磐石象人,而不知祸商官儒侠为不垦之地、不使之民,不知事类[5] 者也。故敌国之君王虽说吾义,吾弗入贡而臣;关内之侯虽非吾行,吾必使执禽而朝。是故力多则人朝,力寡则朝于人,故明君务力。夫严家无悍虏,而慈母有败子。吾以此知威势之可以禁暴,而德厚之不足以止乱也。夫圣人之治国,不恃人之为吾善[6] 也,而用其不得为非也。恃人之为吾善也,境内不什[7] 数;用人不得为非,一国可使齐[8] 。为治者用众而舍寡,故不务德而务法。夫必恃自直之箭,百世无矢;恃自圜[9] 之木,千世无轮矣。自直之箭,自圜之木,百世无有一,然而世皆乘车射禽者何也?隐栝之道用也。虽有不恃隐栝而有自直之箭、自圜之木,良工弗贵也。何则?乘者非一人,射者非一发也。不恃赏罚而恃自善之民,明主弗贵也。何则?国法不可失,而所治非一人也。故有术之君,不随适然[10] 之善,而行必然之道。【注释】[1] 象人:俑人,泥人,偶人。[2] 距:通“拒”,抵抗,抵挡。[3] 商官:靠金钱捐官的商人。[4] 一贯:一样。[5] 事类:事情的类似性。[6] 为吾善:为了自己自觉地做好事。[7] 什:通“十”。[8] 齐:整顿。[9] 圜:通“圆”。[10] 适然:偶然。今或谓人曰:“使子必智而寿”,则世必以为狂[1] 。夫智,性也;寿,命也。性命者,非所学于人也,而以人之所不能为说人,此世之所以谓之为狂也。谓之不能然,则是谕[2] 也。夫谕,性也。以仁义教人,是以智与寿说人也,有度之主弗受也。故善毛啬、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言先王之仁义,无益于治;明吾法度,必吾赏罚者,亦国之脂泽粉黛也。故明主急其助而缓其颂,故不道仁义。今巫祝之祝人曰:“使若千秋万岁。”千秋万岁之声括[3] 耳,而一日之寿无征[4] 于人,此人所以简[5] 巫祝也。今世儒者之说人主,不言今之所以为治,而语已治之功;不审官法之事,不察奸邪之情,而皆道上古之传誉,先王之成功。儒者饰辞曰:“听吾言则可以霸王。”此说者之巫祝,有度之主不受也。故明主举实事,去无用;不道仁义者故,不听学者之言。【注释】[1] 狂:通“诳”,欺骗。[2] 谕:这里是当面奉承的意思。[3] 括:通“聒”,声音嘈杂,使人厌烦。[4] 征:验证,证明。[5] 简:怠慢,看不起。今不知治者必曰:“得民之心。”欲得民之心而可以为治,则是伊尹、管仲无所用也,将听民而已矣。民智之不可用,犹婴儿之心也。夫婴儿不剔首[1] 则腹痛,不[2] 痤则寖益[3] 。剔首、痤必一人抱之,慈母治之,然犹啼呼不止,婴儿子不知犯其所小苦,致其所大利也。今上急耕田垦草以厚民产也,而以上为酷;修刑重罚以为禁邪也,而以上为严;征赋钱粟以实仓库,且以救饥馑、备军旅也,而以上为贪;境内必知介[4] 而无私解,并力疾斗,所以禽[5] 虏也,而以上为暴。此四者所以治安也,而民不知悦也。夫求圣通之士者,为民知之不足师用[6] 。昔禹决江浚河,而民聚瓦石;子产开亩树桑,郑人谤訾。禹利天下,子产存郑,皆以受谤,夫民智之不足用亦明矣。故举士而求贤智,为政而期适[7] 民,皆乱之端,未可与为治也。【注释】[1] 剔首:在头上挑针砭刺,可止腹痛。[2] :破开,割开。[3] 寖益:逐渐加重。寖,逐渐。[4] 介:铠甲,代指武装。[5] 禽:通“擒”。[6] 师用:学习和采用。[7] 适:顺应,迎合。" }, { "index": 252, "volume_number": "卷252", "content": "二十忠孝第五十一天下皆以孝悌[1] 忠顺之道为是也,而莫知察孝悌忠顺之道而审行之,是以天下乱。皆以尧、舜之道为是而法之,是以有弑君,有曲[2] 父。尧、舜、汤、武或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者也。尧为人君而君其臣,舜为人臣而臣其君,汤、武为人臣而弑其主、刑其尸,而天下誉之,此天下所以至今不治者也。夫所谓明君者,能畜[3] 其臣者也;所谓贤臣者,能明法辟、治官职,以戴[4] 其君者也。今尧自以为明而不能以畜舜,舜自以为贤而不能以戴尧;汤、武自以为义而弑其君长,此明君且常与而贤臣且常取也。故至今为人子者有取其父之家,为人臣者有取其君之国者矣。父而让子,君而让臣,此非所以定位一教[5] 之道也。臣之所闻曰:“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明王贤臣而弗易也。”则人主虽不肖,臣不敢侵也。今夫上[6] 贤任智无常[7] ,逆道也,而天下常以为治。是故田氏夺吕氏于齐,戴氏夺子氏于宋。此皆贤且智也,岂愚且不肖乎?是废常、上贤则乱,舍法、任智则危。故曰:“上法而不上贤。”【注释】[1] 悌:弟弟敬爱兄长。[2] 曲:弯曲,引申为背叛、忤逆。[3] 畜:这里指驯服、驾驭的意思。[4] 戴:拥戴。[5] 定位一教:确定名位,统一教化。[6] 上:通“尚”,尊崇。[7] 无常:没有常规,不按照常道。记[1] 曰:“舜见瞽瞍,其容造焉[2] 。”孔子曰:“当是时也,危哉,天下岌岌!有道者,父固不得而子,君固不得而臣也。”臣曰:孔子本未知教悌忠顺之道也。然则有道者,进不为臣主,退不为父子耶?父之所以欲有贤子者,家贫则富之,父苦则乐之;君之所以欲有贤臣者,国乱则治之,主卑则尊之。今有贤子而不为父,则父之处家也苦;有贤臣而不为君,则君之处位也危。然则父有贤子,君有贤臣,适足以为害耳,岂得利焉哉?所谓忠臣,不危其君;孝子,不非其亲。今舜以贤取君之国,而汤、武以义放弑其君,此皆以贤而危主者也,而天下贤之。古之烈士,进不臣君,退不为家,是进则非其君,退则非其亲者也。且夫进不臣君,退不为家,乱世绝嗣之道也。是故贤尧、舜、汤、武而是烈士,天下之乱术也。瞽瞍为舜父而舜放之,象为舜弟而杀之。放父杀弟,不可谓仁;妻帝二女而取天下,不可谓义。仁义无有,不可谓明。《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信若《诗》之言也,是舜出则臣其君,入则臣其父,妾其母,妻其主女也。故烈士内不为家,乱世绝嗣;而外矫[3] 于君,朽骨烂肉,施于土地,流于川谷,不避蹈水火。使天下从而效之,是天下遍死而愿夭也。此皆释世而不治是也。【注释】[1] 记:前代典籍,以下所引分别见今本《孟子·万章》和《墨子·非儒》。[2] 造焉:局促不安。[3] 矫:这里是忤逆、作对的意思。世之所为烈士者,虽众独行,取异[1] 于人,为恬淡之学[2] ,而理恍惚之言[3] 。臣以为恬淡,无用之教也;恍惚,无法之言也。言出于无法,教出于无用者,天下谓之察。臣以为人生必事君养亲,事君养亲不可以恬淡;之人必以言论忠信法术,言论忠信法术不可以恍惚。恍惚之言,恬淡之学,天下之惑术也。孝子之事父也,非竞取父之家也;忠臣之事君也,非竞取君之国也。夫为人子而常誉他人之亲曰:“某子之亲,夜寝早起,强力生财,以养子孙臣妾。”是诽谤其亲者也。为人臣常誉先王之德厚而愿之,是诽谤其君者也。非其亲者,知谓之不孝;而非其君者,天下此贤之。此所以乱也。故人臣毋称尧、舜之贤,毋誉汤、武之伐[4] ,毋言烈士之高,尽力守法,专心于事主者为忠臣。【注释】[1] 取异:标新立异的意思。[2] 恬淡之学:清静寡欲不热衷名利的学说。[3] 恍惚之言:遥远不切实际的言论。[4] 伐:功业,功绩。古者黔首[1] 悗密[2] 蠢愚,故可以虚名取也。今民儇诇[3] 智慧,欲自用[4] ,不听上。上必且劝之以赏,然后可进;又且畏之以罚,然后不敢退。而世皆曰:“许由让天下,赏不足以劝;盗跖犯刑赴难,罚不足以禁。”臣曰:未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许由是也;已有天下而无以天下为者,尧、舜是也。毁廉求财,犯刑趋利,忘身之死者,盗跖是也。此二者,殆物也。治国用民之道也,不以此二者为量[5] 。治也者,治常者也;道也者,道常者也。殆物妙言,治之害也。天下太上之士,不可以赏劝也;天下太下之士,不可以刑禁也。然为太上士不设赏,为太下士不设刑,则治国用民之道失矣。【注释】[1] 黔首:这里指民众。[2] 悗密:安静,无动于衷。[3] 儇诇:巧诈。[4] 自用:自作主张。[5] 量:衡量,引申为标准。故世人多不言国法而言从[1] 横。诸侯言从者曰:“从成必霸。”而言横者曰:“横成必王。”山东[2] 之言从横未尝一日而止也,然而功名不成,霸王不立者,虚言非所以成治也。王者独行[3] 谓之王,是以三王不务离合而正[4] ,五霸不待从横而察,治内以裁外而已矣。【注释】[1] 从:通“纵”,合纵的意思。[2] 山东:崤山以东,指中原。[3] 独行:独断专行,即独裁。[4] 正:这里是匡正的意思。人主第五十二人主之所以身危国亡者,大臣太贵,左右太威也。所谓贵者,无法[1] 而擅行[2] ,操国柄而便私者也。所谓威者,擅权势而轻重者也。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夫马之所以能任重引车致远道者,以筋力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威势者,人主之筋力也。今大臣得威,左右擅势,是人主失力;人主失力而能有国者,千无一人。虎豹之所以能胜人执百兽者,以其爪牙也;当使虎豹失其爪牙,则人必制之矣。今势重者,人主之爪牙也,君人而[3] 失其爪牙,虎豹之类也。宋君失其爪牙于子罕,简公失其爪牙于田常,而不蚤[4] 夺之,故身死国亡。今无术之主,皆明知宋、简之过也,而不悟其失,不察其事类者也。【注释】[1] 无法:目无法纪或不守法制。[2] 擅行:独断专行。[3] 而:这里是如同的意思。[4] 蚤:通“早”。且法术之士与当涂[1] 之臣,不相容也。何以明之?主有术士,则大臣不得制断,近习[2] 不敢卖重;大臣、左右权势息,则人主之道明矣。今则不然,其当途之臣得势擅事以环[3] 其私,左右近习朋党比周[4] 以制疏远,则法术之士奚[5] 时得进用,人主奚时得论裁?故有术不必用,而势不两立,法术之士焉得无危?故君人者非能退大臣之议,而背左右之讼,独合乎道言也,则法术之士安能蒙死亡之危而进说乎?此世之所以不治也。明主者,推功而爵禄,称能而官事;所举者必有贤,所用者必有能;贤能之士进,则私门之请止矣。夫有功者受重禄,有能者处大官,则私剑之士安得无离于私勇而疾于距敌,游宦之士焉得无挠于私门而务于清洁矣?此所以聚贤能之士,而散私门之属也。【注释】[1] 涂:通“途”。[2] 近习:指君主左右的亲信。[3] 环:营,谋取。[4] 比周:紧密勾结。[5] 奚:什么。今近习者不必智,人主之于人也或有所知而听之,入因与近习论其言;听近习而不计其智,是与愚论智也。其当途者不必贤,人主之于人或有所贤而礼之,入因与当途者论其行;听其言而不用贤,是与不肖论贤也。故智者决策于愚人,贤士程[1] 行于不肖。则贤智之士奚时得用,而人主之明塞矣。昔关龙逄说[2] 桀而伤其四肢,王子比干谏纣而剖其心,子胥忠直夫差而诛于属镂。此三子者,为人臣非不忠,而说非不当也。然不免于死亡之患者,主不察贤智之言,而蔽于愚不肖之患也。今人主非肯用法术之士,听愚不肖之臣,则贤智之士,孰敢当三子之危而进其智能者乎?此世之所以乱也。【注释】[1] 程:衡量,品评。[2] 说:劝谏。饬令第五十三饬[1] 令,则法不迁;法平,则吏无奸。法已定矣,不以善言售法。任功,则民少言;任善,则民多言。行法曲断[2] ,以五里断者王,以九里断者强,宿[3] 治者削。以刑治,以赏战,厚禄以用术。行都[4] 之过,则都无奸市。物[5] 多末众,农弛[6] 奸胜,则国必削。民有余食,使以粟出爵,必以其力,则农不怠。三寸之管毋当,不可满也。授官爵出利禄不以功,是无当也。国以功授官与爵,此谓以成智谋,以威勇战,其国无敌。国以功授官与爵,则治见者省,言有塞[7] ,此谓以治去治,以言去言,以功与爵者也。【注释】[1] 饬:整顿,使齐整。[2] 曲断:在乡村等基层断案。曲,乡曲,偏僻的地方。[3] 宿:旧有的,积久的。[4] 行都:巡行都邑。[5] 物:这里指珍玩淫巧之物。[6] 农弛:农事荒废。[7] 言有塞:句中“有”当作“者”,言者塞,言谈者就不能施展他的巧辩。故国多力,而天下莫之能侵也。兵出必取,取必能有之;案[1] 兵不攻必富。朝廷之事,小者不毁,效[2] 功取官爵,廷虽有辟[3] 言,不得以相干[4] 也,是谓以数治。以力攻者,出一取十;以言攻者,出十丧百。国好力,此谓以难攻[5] ;国好言,此谓以易攻。其能胜其害,轻其任,而道坏余力于心。莫负乘宫之责于君,内无伏怨。使明者不相干,故莫讼;使士不兼官,故技长;使人不同功,故莫争。言此谓易攻。【注释】[1] 案:通“按”。[2] 效:建立,献出。[3] 辟:通“僻”,邪僻。[4] 干:干扰,冒犯。[5] 难攻:这里的意思是敌人难以来进攻。重刑少赏,上爱民,民死赏[1] ;多赏轻刑,上不爱民,民不死赏。利出一空[2] 者,其国无敌;利出二空者,其兵半用;利出十空者,民不守。重刑明民[3] ,大制使人,则上利。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至,重者不来,此谓以刑去刑。罪重而刑轻,刑轻则事生,此谓以刑致[4] 刑,其国必削。【注释】[1] 死赏:拼命争取赏赐。[2] 一空:一个源头。空,通“孔”。[3] 明民:使百姓明白(法令)。[4] 致:招致。心度第五十四圣人之治民,度[1] 于本,不从[2] 其欲,期于利民而已。故其与之刑,非所以恶民,爱之本也。刑胜[3] 而民静,赏繁而奸生,故治民者,刑胜,治之首也,赏繁乱之本也。夫民之性,喜其乱而不亲其法。故明主之治国也,明赏则民劝功[4] ,严刑则民亲法。劝功则公事不犯,亲法则奸无所萌。故治民者,禁奸于未萌;而用兵者,服战[5] 于民心。禁先其本者治,兵战其心[6] 者胜。圣人之治民也,先治者强,先战者胜。夫国事务先而一民心,专举公而私不从,赏告而奸不生,明法而治不烦。能用四者强,不能用四者弱。夫国之所以强者,政也;主之所以尊者,权也。故明君有权有政,乱君亦有权有政,积[7] 而不同,其所以立异也。故明君操权而上重,一政而国治。故法者,王之本也;刑者,爱之自[8] 也。【注释】[1] 度:考虑,衡量。[2] 从:通“纵”,放纵。[3] 刑胜:刑罚严峻的意思。[4] 劝功:努力去立功。劝,勉励,努力。[5] 服战:服从打仗。[6] 兵战其心:使他们的心里有战争的观念。[7] 积:这里是逐渐的意思。[8] 自:“鼻”的古字,初始,发端。这里指初心本意。夫民之性,恶劳而乐佚[1] 。佚则荒,荒则不治,不治则乱,而赏刑不行于天下者必塞。故欲举大功而难致而力者,大功不可几[2] 而举也;欲治其法而难变其故[3] 者,民乱不可几而治也。故治民无常,唯治为法。法与时转则治,治与世宜则有功。故民朴而禁之以名则治,世知维[4] 之以刑则从。时移而治不易者乱,能治众而禁不变者削。故圣人之治民也,法与时移而禁与能变。【注释】[1] 佚:通“逸”,安逸。[2] 几:希望,指望。[3] 故:这里指旧法。[4] 维:约束。能越[1] 力于地者富,能起[2] 力于敌者强,强不塞者王。故王道在所闻,在所塞,塞其奸者必王。故王术不恃外之不乱也,恃其不可乱也。恃外不乱而治立者削,恃其不可乱而行法者兴。故贤君之治国也,适于不乱之术。贵爵则上重,故赏功爵任[3] 而邪无所关。好力者其爵贵,爵贵则上尊,上尊则必王。国不事力而恃私学者,其爵贱,爵贱则上卑,上卑者必削。故立国用民之道也,能闭外塞私而上[4] 自恃者,王可致也。【注释】[1] 越:发扬,发挥。[2] 起:调动。[3] 爵任:把爵禄授给有能力的人。[4] 上:通“尚”,崇尚。制分第五十五夫凡国博[1] 君尊者,未尝非法重而可以至乎令行禁止于天下者也。是以君人者分爵制禄,则法必严以重之。夫国治则民安,事乱则邦危。法重者得人情,禁轻[2] 者失事实[3] 。且夫死力者,民之所有者也,情莫不出其死力以致其所欲;而好恶者,上之所制也。民者好利禄而恶刑罚,上掌好恶以御民力,事实不宜失矣。然而禁轻事失者,刑赏失也。其治民不秉法为善也,如是,则是无法也。故治乱之理,宜务分刑赏为急。治国者莫不有法,然而有存有亡;亡者,其制刑赏不分也。治国者,其刑赏莫不有分,有持以异为分,不可谓分。至于察君之分,独分也。是以其民重法而畏禁,愿毋抵罪而不敢胥[4] 赏。故曰:“不待刑赏而民从事矣。”【注释】[1] 博:广大。[2] 禁轻:法禁松弛。[3] 失事实:失去政事的实际功效。[4] 胥:通“须”,期待,等待。是故夫至治之国,善以止[1] 奸为务,是何也?其法通乎人情,关乎治理也。然则去微奸之道奈何?其务令之相规[2] 其情者也。然则使相窥奈何?曰:“盖里相坐[3] 而已。”禁尚有连于己者,理不得相窥,唯恐不得免。有奸心者不令得忘,窥者多也。如此,则慎己而窥彼。发[4] 奸之密,告过者免罪受赏,失奸[5] 者必诛连刑。如此,则奸类发矣,奸不容细,私告任坐使然也。夫治法之至明者,任数不任人。是以有术之国,不用誉则毋适[6] ,境内必治,任数也;亡国使兵公行乎其地,而弗能圉禁者,任人而无数也。自攻者人也,攻人者数也。故有术之国,去言而任法。【注释】[1] 止:防止。[2] 规:通“窥”,窥察。[3] 里相坐:同里之人有罪,一里之人皆被连坐。[4] 发:告发,揭发。[5] 失奸:不告发奸佞。[6] 适:通“敌”。凡畸功[1] 之循约[2] 者难知,过刑[3] 之于言者难见也,是以刑赏惑乎贰[4] 。所谓循约难知者,奸功也。臣过之难见者,失根也。循理不见虚功,度情诡乎奸根,则二者安得无两失也?是以虚士[5] 立名于内,而谈者[6] 为略于外,故愚[7] 、怯[8] 、勇[9] 、慧[10] 相连,而以虚道属俗而容乎世。故其法不用,而刑罚不加乎僇人。如此,则刑赏安得不容其二?实故有所至,而理失其量;量之失,非法使然也,法定而任慧也。释法而任慧者,则受事者安得其务?务不与事相得,则法安得无失,而刑安得无烦?是以赏罚扰乱,邦道差误,刑赏之不分白也。【注释】[1] 畸功:这里指靠虚报冒充等不正当手段取得的功劳。[2] 循约:这里指论功行赏的条例。[3] 刑:通“形”。[4] 贰:这里指表里不一。[5] 虚士:这里指靠虚报冒充获取功劳的人。[6] 谈者:指游说的人。[7] 愚:这里指不懂得政治的文学之士。[8] 怯:这里指贵生之士,即逃避战争的胆小鬼。[9] 勇:这里指游侠、私斗之士。[10] 惠:这里指智辩之士。孙子兵法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计[1] 篇第一孙子曰:兵[2] 者,国之大事[3] ,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4] 也。【注释】[1] 计:预计、计算的意思。这里指战前通过对敌我双方客观条件的分析,对战争的胜负做出预测、谋划。[2] 兵:本义为兵械,后逐渐引申为兵士、军队、战争等。这里作战争解。[3] 国之大事:国家的重大事务。[4] 不可不察:意指不可不仔细审察、谨慎对待。察,考察、研究。故经之以五事[1] ,校之以计,而索其情[2] :[曹操曰:谓下五事七计,求彼我之情也。]一曰道[3] ,[曹操曰:谓导之以教令。]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4] ,五曰法[5] 。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6] ,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7] 。[曹操曰:危者,危疑也。]天者,阴阳[8] 、寒暑[9] 、时制[10] 也。[曹操曰:顺天行诛,因阴阳四时之制。故《司马法》曰:“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民也。”]地者,远近、险易[11] 、广狭[12] 、死生[13] 也。[曹操曰:言以九地形势不同,因时制利也。论在《九地》篇中。]将者,智、信、仁、勇、严[14] 也。[曹操曰:将宜五德备也。]法者,曲制[15] 、官道[16] 、主用[17] 也。[曹操曰:曲制者,部曲、旗帜、金鼓之制也。官者,百官之分也。道者,粮路也。主用者,主军费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18] ,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19] 。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曹操曰:同闻五者,将知其变极,即胜也。索其情者,胜负之情。]曰:主孰有道[20] ?将孰有能[21] ?天地孰得[22] ?法令孰行?兵众孰强[23] ?士卒孰练[24] ?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25] 。【注释】[1] 经之以五事:此句意为要从五个方面分析、预测。经,度量、衡量。五事,指下文的“道、天、地、将、法”。[2] 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此句意为要通过比较双方的谋划,来探索战争胜负的情势。校,衡量、比较。计,指筹划。索,探索。情,情势,这里指敌我双方的实情,战争胜负的情势。[3] 道:本义为道路、途径,引申为政治主张。[4] 将:将领。[5] 法:法制。[6] 令民与上同意也:使民众与国君统一意志,拥护君主的意愿。令,使、让的意思。民,普通民众。上,君主、国君。意,意愿、意志。[7] 不畏危:不害怕危险。[8] 阴阳:指昼夜、晴雨等不同的气象变化。[9] 寒暑:指寒冷、炎热等气温差异。[10] 时制:指春、夏、秋、冬四季时令的更替。[11] 险易:指地势的险要或平坦。[12] 广狭:指作战地域的广阔或狭窄。[13] 死生:指地形条件是否利于攻守进退。死,即死地,进退两难之地。生,即生地,易攻能守之地。[14] 智、信、仁、勇、严:此是孙子提出的作为优秀将帅所必须具备的五种品德。智,智谋才能。信,赏罚有信。仁,爱抚士卒。勇,勇敢果断。严,军纪严明。[15] 曲制:有关军队的组织、编制、通讯联络等具体制度。[16] 官道:指各级将吏的管理制度。[17] 主用:指各类军需物资的后勤保障制度。主,掌管。用,物资费用。[18] 闻:知道、了解。[19] 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此句意为对五事(道、天、地、将、法)有深刻的了解,对这些条件掌握得好,就能胜,掌握得不好,则不能胜。知,知晓,这里含有深刻了解、确实掌握的意思。[20] 主孰有道:指哪一方国君政治清明,拥有民众的支持。有道,指政治清明。[21] 将孰有能:哪一方的将领更有才能。[22] 天地孰得: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23] 兵众孰强:哪一方的兵械锋利、士卒众多。兵,此处指的是兵械。[24] 士卒孰练:哪一方的军队训练有素。练,娴熟。[25] 吾以此知胜负矣:我根据这些情况来分析,即可预知胜负之归属了。 [image \"曹操会兵击袁术\" file=Image00092.jpg] 曹操会兵击袁术孙策欲起兵攻袁术,但恐有失,于是联合曹操,两军夹击。袁术兵大败。将听吾计[1] ,用之必胜[2] ,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3] 之。[曹操曰:不能定计,则退去之。]计利[4] 以听[5] ,乃为之势[6] ,以佐其外[7] 。[曹操曰:常法之外也。]势者,因利而制权[8] 也。[曹操曰:制由权也,权因事制也。]【注释】[1] 将听吾计:如果能听从、采纳我的计谋。将,作助动词,表示假设,如果。[2] 用之必胜:用兵就一定能取得胜利。之,语助词,无义。用,实行,即用兵。[3] 去:离开。[4] 计利:计谋有利。[5] 听:听从、采纳。[6] 乃为之势:造成一种积极的军事态势。乃,于是、就的意思。为,创造、造就。之,虚词。势,态势。[7] 以佐其外:用来辅佐他对外的军事活动。[8] 因利而制权:根据利害关系采取灵活的对策。因,根据、凭依。制,制定、采取。权,权变、灵活处置。兵[1] 者,诡道也[2] 。[曹操曰:兵无常形,以诡诈为道。]故能而示之不能[3] ,用而示之不用[4]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5] [曹操曰:欲进而治去道,若韩信之袭安邑,陈舟临晋而渡于夏阳也。]利而诱之[6] ,乱而取之[7] ,实而备之[8] ,[曹操曰:敌治实,须备之也。]强而避之[9] ,[曹操曰:避其所长也。]怒而挠之[10] ,[曹操曰:待其衰懈也。]卑而骄之[11] ,佚而劳之[12] ,[曹操曰:以利劳之。]亲而离之[13] 。[曹操曰:以间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曹操曰:击其懈怠,出其空虚。]此兵家之胜[14] ,不可先传也[15] 。[曹操曰:传,犹泄也。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临敌变化,不可先传也。故料敌在心,察机在目也。]【注释】[1] 兵:用兵打仗。[2] 诡道也:诡诈之术。诡,欺诈、诡诈。[3] 能而示之不能:言能战但装作不能战的样子。此句至“亲而离之”的十二条作战原则,即著名的“诡道十二法”。能,有能力、能够。示,显示。[4] 用而示之不用:实际要打,却装作不要打。用,用兵。[5] 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实际要进攻近处,却装作要进攻远处;实际要进攻远处,却装作要进攻近处,致使敌人无法防备。[6] 利而诱之:敌人贪利,则以利来引诱,伺机打击之。利,此处作动词用,贪利的意思。诱,引诱。[7] 乱而取之:对处于混乱状态的敌人,要抓住时机进攻他。乱,混乱。[8] 实而备之:指对待实力雄厚之敌,需严加防备。实,实力雄厚。[9] 强而避之:面对强大的敌人,当避其锋芒,不可硬拼。[10] 怒而挠之:此句言敌人易怒,就设法激怒他,使他丧失理智,临阵指挥作出错误的抉择,导致失败。怒,易怒而脾气暴躁。挠,挑逗、扰乱。[11] 卑而骄之:此句言敌人卑怯谨慎,应设法使其骄傲自大,然后伺机破之。卑,小、怯。[12] 佚而劳之:此句言敌方安逸,就设法使他疲劳。佚,同“逸”,安逸、自在。劳,作动词用,使之疲劳。[13] 亲而离之:如果敌人内部团结,则设计离间、分化他们。亲,亲近;离,离间、分化。[14] 兵家之胜:此句言上述“诡道十二法”乃军事家指挥若定的奥妙之所在。兵家,军事家。胜,奥妙。[15] 不可先传也:在战争中应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决断,不能事先呆板地作出规定。先,预先、事先。传,传授、规定。夫未战而庙算[1] 胜者,得算多也[2] ;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3] !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4] 。[曹操曰:以吾道观之矣。]【注释】[1] 庙算:古代兴师作战之前,通常要在庙堂里商议谋划,分析战争的利害得失,制定作战方略。这一作战准备程序,就叫作“庙算”。[2] 得算多也:取得胜利的条件充分、众多。算,计数用的筹码,此处引申为取得胜利的条件。[3] 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胜利条件具备多者可以获胜,反之,则无法取胜,更何况未曾具备任何取胜条件。而况,何况。于,至于。[4] 胜负见矣:言胜负结果显而易见。见,同“现”,显现。作战篇第二[曹操曰:欲战必先算其费,务因粮于敌也。]孙子曰:凡用兵之法[1] :驰车千驷[2] ,革车千乘[3] ,带甲[4] 十万,[曹操曰:驰车,轻车也,驾驷马;革车,重车也,言万骑之重。车驾四马,率三万军,养二人主炊家子,一人主保固守衣装,厩二人主养马,凡五人。步兵十人,重以大车驾牛。养二人主炊家子,一人主守衣装,凡三人也。带甲十万,士卒数也。]千里馈粮[5] ,[曹操曰:越境千里。]则内外[6] 之费,宾客之用[7] ,胶漆之材[8] ,车甲之奉[9] ,日费千金[10] ,然后十万之师举[11] 矣。[曹操曰:谓购赏犹在外。]其用战也胜[12] ,久则钝兵挫锐[13] ,攻城则力屈[14] ,久暴师则国用不足[15] 。[曹操曰:钝,弊也;屈,尽也。]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16] ,则诸侯乘其弊而起[17] ,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18] 。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19] 。[曹操曰:虽拙,有以速胜。未睹者,言无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20] 。故不尽知[21] 用兵之害[22] 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23] 也。【注释】[1] 法:规律、法则。[2] 驰车千驷:战车千辆。驰车,即快速轻便的战车。驰,奔、驱的意思。千驷,即千辆粮秣、军械等军需物资。驷,原指一车套四马,这里作量词。[3] 革车千乘:用于运载粮草等军需物资的辎重车千辆。革车,用皮革缝制的篷车,是古代重型兵车,主要用于运载战车。乘,辆。[4] 带甲:穿戴盔甲的士兵,此处代指军队。[5] 千里馈粮:跋涉千里辗转运送粮食。馈,馈送、供应。[6] 内外:前后方。内,指后方。外,指军队所在地,即前方。[7] 宾客之用:指与各诸侯国使节往来的费用。[8] 胶漆之材:通指制作和维修弓矢等军用器械的物资材料。[9] 车甲之奉:代指武器装备的保养、补充开销。车甲,车辆、盔甲。奉,同“俸”,指费用。[10] 日费千金:每天都要花费大量财力。千金即千镒,代指开支巨大。金,古代计算货币的单位,秦时,一金为一镒(二十两或二十四两)。[11] 举:出动。[12] 其用战也胜:在战争耗费巨大的情况下用兵打仗,就要求做到速战速胜。胜,取胜,这里作速胜解。[13] 久则钝兵挫锐:言用兵旷日持久就会造成军队疲惫,锐气挫伤。钝,疲惫、困乏的意思。挫,挫伤。锐,锐气。[14] 力屈:力量耗尽。屈,竭尽、穷尽。[15] 久暴师则国用不足:长久陈师于外就会给国家经济造成困难。暴,同“曝”,露在日光下,文中指在外作战。国用,国家的开支。[16] 屈力殚货:此言力量耗尽经济枯竭。殚,枯竭。货,财货,此处指经济。[17] 诸侯乘其弊而起:其他诸侯国便会利用这种危机前来进攻。弊,疲困,此处作危机解。[18] 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即便有智慧超群的人,也将无法挽回既成的败局。后,后事,此处指败局。[19] 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此句言用兵打仗宁肯指挥笨拙而求速胜,而没见过为求指挥巧妙而使战争长期拖延的。拙,笨拙、不巧。速,迅速取胜。巧,工巧、巧妙。[20] 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长期用兵而有利国家的情况,从未曾有过。[21] 不尽知:不完全了解。[22] 害:危害、害处。[23] 利:利益、好处。善用兵者,役不再籍[1] ,粮不三载[2] 。[曹操曰:籍,犹赋也。言初赋民,便取胜,不复归国发兵也。始载粮,后遂因食于敌,还兵入国,不复以粮迎之也。]取用于国[3] ,因粮于敌[4] ,故军食可足也。[曹操曰:兵甲战具,取用于国中,粮食则因敌也。]国之贫于师者远输[5] ,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6] ,贵卖则百姓财竭,[曹操曰:军行已出界,近于师者贪财,皆贵卖,则百姓虚竭也。]财竭则急于丘役[7] 。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8] 。百姓之费,十去[9] 其七;[曹操曰:丘,十六井也。百姓财殚尽而兵不解,则运粮尽力于原野也。十去其七者,所破费也。]公家之费[10] ,破车罢马[11] ,甲胄矢弩[12] ,戟楯蔽橹[13] ,丘牛[14] 大车[15] ,十去其六。[曹操曰:丘牛,谓丘邑之牛;大车,乃长毂车也。]故智将务食于敌[16] ,食敌一钟[17] ,当吾二十钟;萁秆[18] 一石[19] ,当吾二十石。[曹操曰:萁,豆秸也;秆,禾槁也。石,百二十斤也。转输之法,费二十石乃得一石。]【注释】[1] 役不再籍:不二次从国内征集兵员。役,兵役。籍,本义为名册,此处用为动词,即登记、征集。再,二次。[2] 粮不三载:不多次从本国运送军粮。三,多次。载,运送。[3] 取用于国:指武器装备等从国内取用。[4] 因粮于敌:粮草给养依靠在敌国就地解决。因,依靠、凭借。[5]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国家之所以因用兵而导致贫困,是由于军粮的远道运输。之,虚词,无实义。师,指军队。远输,远道运输。[6] 近于师者贵卖:临近军队驻扎点的地区物价会飞涨。近,临近。贵卖,指物价飞涨。[7] 急于丘役:加重军役的征用。急,在这里有加重之意。丘役,军赋,古代按丘为单位征集军赋,一丘为一百二十八家。[8] 中原内虚于家:国内百姓之家因远道运输而变得贫困、空虚。中原,此处指国中。[9] 去:耗去、损失。[10] 公家之费:国家的费用。公家,国家。费,费用、开销。[11] 罢马:疲惫不堪的马匹。罢,同“疲”。[12] 甲胄矢弩:泛指各种作战装备。甲,护身铠甲。胄,头盔。矢,箭。弩,弩机,一种依靠机械力量射箭的弓。[13] 戟楯蔽橹:是对当时攻防兵器与装备的泛指。戟,古代戈、矛功能合一的兵器。楯,同“盾”,盾牌,用于作战时防身。蔽橹,用于攻城的大盾牌。[14] 丘牛:从丘役中征集来的牛。[15] 大车:指载运辎重的牛车。[16] 智将务食于敌:明智的将帅总是务求就食于敌国。智将,明智的将领。务,务求、力图。[17] 钟:古代的容量单位,每钟六斛四斗。[18] 萁秆:泛指马、牛等牲畜的饲料。[19] 石:古代的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故杀敌者,怒也[1] ;[曹操曰:威怒以致敌。]取敌之利者,货也[2] 。[曹操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3] ,赏其先得者。[曹操曰:以车战能得敌车十乘已上,赏赐之。不言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者赏之,而言赏得者何?言欲开示赏其所得车之卒也。陈车之法:五车为队,仆射一人;十军为官,卒长一人;车满十乘,将吏二人。因而用之,故别言赐之,欲使将恩下及也。或曰:言使自有车十乘已上与敌战,但取其有功者赏之,其十乘已下,虽一乘独得,余九乘皆赏之,所以率进励士也。]而更其旌旗[4] ,[曹操曰:与吾同也。]车杂而乘之[5] ,[曹操曰:不独任也。]卒善而养之[6] ,是谓胜敌而益强[7] 。[曹操曰:益己之强。]【注释】[1] 杀敌者,怒也:言军队英勇杀敌,关键在于激励部队的士气。怒,激励士气。[2] 取敌之利者,货也:若要使军队勇于夺取敌人的财物,就要先依靠财货奖赏。利,财物。货,财货,此处指用财货奖赏的意思。[3] 已上:以上。已,同“以”。[4] 更其旌旗:在缴获的敌方车辆上更换上我军的旗帜。更,更换。[5] 车杂而乘之:将缴获的敌方战车和我方车辆混杂在一起,用于作战。杂,掺杂、混合。乘,驾、使用。[6] 卒善而养之:言优待被俘的敌军士兵,使之为己所用。卒,俘虏、降卒。[7] 是谓胜敌而益强:这就是说在战胜敌人的同时使自己更加强大。故兵贵[1] 胜,不贵久。[曹操曰:久则不利。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也。]故知兵之将[2] ,生民[3] 之司命[4] ,国家安危之主[5] 也。[曹操曰:将贤则国安也。]【注释】[1] 贵:重在、贵在。[2] 知兵之将:指深刻理解用兵之法的优秀将帅。知,认识、了解。[3] 生民:代指一般民众。[4] 司命:星名,传说主宰生死,此处引申为命运的主宰。[5] 国家安危之主:国家安危存亡的主宰者。主,主宰之意。谋攻篇第三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1] ;[曹操曰:兴师深入长驱,拒其城郭,绝其内外,敌举国来服,为上;以兵击破得之,其次也。]全军为上,破军次之;[曹操曰:《司马法》曰:万二千五百人为军。]全旅为上,破旅次之;[曹操曰:五百人为旅。]全卒为上,破卒次之;[曹操曰:自旅以上至百人也。]全伍为上,破伍次之[2] 。[曹操曰:百人以下至五人。]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3]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4] 。[曹操曰:未战而敌自屈服。]【注释】[1] 全国为上,破国次之:此句说以实力为后盾,迫使敌方城邑完整地降服为上策,而通过战争交锋,攻破敌方城邑则稍差一些。全,完整。国,春秋时,主要指都城,或者还包括外城及周围的地区。破,攻破、击破。[2] 军、旅、卒、伍:春秋时军队编制单位。一万二千五百人为军,五百人为旅,一百人为卒,五人为伍。[3] 非善之善者也:不是好中最好的。[4]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此句说不战而使敌人屈服,才能说是高明中最高明的。屈,屈服、降服。故上兵伐谋[1] ,[曹操曰:敌始有谋,伐之易也。]其次伐交[2] ,[曹操曰:交,将合也。]其次伐兵[3] ,[曹操曰:兵形已成也。]其下攻城。[曹操曰:敌国已收外粮城守,攻之为下政也。]攻城之法[4] 为不得已[5] ,修橹轒辒[6] ,具器械[7] ,三月而后成;距闉[8] ,又三月而后已[9] 。[曹操曰:修,治也。橹,大楯也。轒辒者,轒床也;轒床其下四轮,从中推之至城下也。具,备也。器械者,机关攻守之总名,飞楼云梯之属。距闉者,踊土积高而前,以附其城也。]将不胜[10] 其忿而蚁附之[11] ,杀士三分之一[12] ,而城不拔[13] 者,此攻[14] 之灾也。[曹操曰:将忿不待攻器成,而使士卒缘城而上,如蚁之缘墙,必杀伤士卒也。]【注释】[1] 上兵伐谋:用兵的最高境界是用谋略战胜敌人。上兵,上乘用兵之法。伐,进攻、攻打。伐谋,以谋略攻敌赢得胜利。谋,谋略。[2] 其次伐交:当时的外交战争,主要表现为运用外交手段瓦解敌国的联盟,扩大、巩固自己的盟国,孤立敌人,迫使其屈服。伐交,即进行外交战争以争取主动。交,交合,此处指外交。[3] 伐兵:通过军队之间的交锋一决胜负。兵,军队。[4] 法:办法、做法。[5] 为不得已:言实出无奈而为之。[6] 修橹轒辒:制造大盾和攻城的四轮大车。修,制作、建造。橹,藤革等材料制成的大盾牌。轒辒,攻城用的四轮大车,用桃木制成,外蒙生牛皮,可以容纳兵士十余人。[7] 具器械:准备攻城用的各种器械。具,准备。[8] 距闉:为攻城作准备而堆积的土山。距,通“具”,准备。闉,通“堙”,土山。[9] 已:完成、竣工之意。[10] 胜:克制、制服。[11] 蚁附之:指士兵像蚂蚁一般爬梯攻城。[12] 杀士三分之一:使三分之一的士卒被杀。士,士卒。[13] 拔:攻占城邑或军事据点。[14] 攻:此处指攻城。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1] ,拔人之城而非攻也[2] ,毁人之国而非久也[3] 。[曹操曰:毁灭人国,不久露师也。]必以全争于天下[4] ,故兵不顿[5] 而利可全[6] 。此谋攻之法也[7] 。[曹操曰:不与敌战,而必完全得之,立胜于天下,则不顿兵挫锐也。]【注释】[1] 屈人之兵而非战也:不采用直接交战的办法而迫使敌人屈服。[2] 拔人之城而非攻也:夺取敌人的城池而不靠硬攻的办法。[3] 毁人之国而非久也:此句言灭亡敌人之国毋需旷日持久。非久,不是旷日持久。[4] 必以全争于天下:一定要根据全胜的战略争胜于天下。全,即上言“全国”“全军”“全旅”“全卒”“全伍”之“全”。[5] 顿:同“钝”,指疲惫、挫折。[6] 全:保全、万全。[7] 此谋攻之法也:这就是以谋略胜敌的最高标准。法,标准、准则。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1] ,[曹操曰:以十敌一,则围之,是谓将智勇等而兵利钝均也。若主弱客强,操所以倍兵围下邳,生擒吕布也。]五则攻之,[曹操曰:以五敌一,则三术为正,二术为奇。]倍则分之[2] ,[曹操曰:以二敌一,则一术为正,一术为奇。]敌则能战之[3] ,[曹操曰:己与敌人众等,善者犹当设奇伏以胜之。]少[4] 则能逃[5] 之,[曹操曰:高壁坚垒,勿与战也。]不若[6] 则能避之。[曹操曰:引兵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7] 。[曹操曰:小不能当大也。]【注释】[1] 十则围之:兵力十倍于敌就包围敌人。[2] 倍则分之:此句言有一倍于敌人的兵力时,就设法分散敌人,造成局部上的更大优势。倍,加倍。分,分散。[3] 敌则能战之:此句言如果敌我力量相当,则应当敢于抗击、对峙。敌,指兵力相等,势均力敌。能,乃、则。此处与“则”合用以加重语气。[4] 少:兵力少。[5] 逃:逃跑、躲避。[6] 不若:不如,指实际力量不如敌人。[7] 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弱小的部队如果坚持硬拼,就会被强大的敌人所俘虏。小敌,弱小的军队。之,助词。坚,坚定、强硬,此处指固守硬拼。大敌,强大的敌军。擒,捉拿,此处指俘虏。夫将者,国之辅[1] 也。辅周则国必强[2] ,[曹操曰:将周密,谋不泄。]辅隙则国必弱[3] 。[曹操曰:形见外也。]【注释】[1] 辅:原辅木,这里引申为辅助、助手。[2] 辅周则国必强:言辅助周密、相依无间国家就强盛。周,周密。[3] 辅隙则国必弱:辅助有缺陷则国家必弱。隙,缝隙,此处指有缺陷、不周全。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1] :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2] 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3] ;[曹操曰:縻,御也。]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4] ,则军士惑[5] 矣;[曹操曰:军容不入国,国容不入军,礼不可以治兵。]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6] ,则军士疑矣。[曹操曰:不得其人也。]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7] 。[曹操曰:引,夺也。]【注释】[1] 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国君危害军队行动的情况有三个方面。君,国君。患,危害。[2] 谓:使,即命令。[3] 是谓縻军:这叫作束缚军队。縻,束缚、羁縻。[4] 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不了解军事而干预军队的政令。三军,代指军队。春秋时一些大的诸侯国设三军,有的为上、中、下三军,有的为左、中、右三军。同,参与、干预。政,政务,这里专指军队的行政事务。[5] 惑:迷惑、困惑。[6] 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不知军队行动的权变灵活性质,而直接干预军队的指挥。权,权变、机动。任,指挥、统率。[7] 是谓乱军引胜:此句言自乱军队,失去了胜机。乱军,扰乱军队。引,招致,导致。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1] ,上下同欲者胜[2] ,[曹操曰:君臣同欲。]以虞待不虞者胜[3] ,将能而君不御者胜[4] 。[曹操曰:《司马法》曰:进退惟时,无曰寡人。]此五者,知胜之道也[5] 。[曹操曰:此上五事也。]【注释】[1] 识众寡之用者胜:能善于根据双方兵力对比情况而采取正确的战略,就能取胜。众寡,指兵力多少。[2] 上下同欲者胜:上下同心协力的能够获胜。同欲,意愿一致、齐心协力。[3] 以虞待不虞者胜:有准备的对付没有准备的则能得胜。虞,准备。[4] 将能而君不御者胜:将帅有才能而国君不加以掣肘的能够获胜。能,有才能。御,原驾御,这里指牵制、制约。[5] 知胜之道也:认识、把握胜利的规律。道,规律、方法。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1] ;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2] ;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注释】[1] 殆:危险、失败。[2] 一胜一负:胜负各半,指没有必胜的把握。形篇第四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1] ,以待敌之可胜[2] 。不可胜在己,[曹操曰:守,固备也。]可胜在敌[3] 。[曹操曰:自修治,以待敌之虚懈。]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4] 。故曰:胜可知,[曹操曰:见成形也。]而不可为[5] 。[曹操曰:敌有备故也。]【注释】[1] 先为不可胜:先创造条件,使敌人不能战胜自己。为,造成、创造。不可胜,使敌人不可能战胜自己。[2] 以待敌之可胜: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时机。待,等待、寻找、捕捉的意思。敌之可胜,指敌人可以被我战胜的时机。[3] 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指创造不被敌人战胜的条件,在于自己主观的努力,而敌方是否能被自己战胜,取决于敌方的失误,而非我方主观所能决定。[4] 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能够创造自己不为敌所胜的条件,而不能强令敌人一定具有可能被我战胜的时机。[5] 胜可知,而不可为:胜利可以预测,而不能强求。知,预知、预见。为,强求。不可胜者,守也;[曹操曰:藏形也。]可胜者,攻也[1] 。[曹操曰:敌攻己,乃可胜。]守则不足,攻则有余[2] 。[曹操曰:吾所以守者,力不足也,所以攻者,力有余也。]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3] ,故能自保而全胜[4] 也。[曹操曰:因山川丘陵之固者,藏于九地之下;因天时之变者,动于九天之上。]【注释】[1]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使敌人不能胜我,在于我方防守得好;而战胜敌人,则取决于我方进攻得当。[2] 守则不足,攻则有余:采取防守的办法,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处于劣势;采取进攻的办法,是因为自己的力量处于优势。[3] 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此句言善于防守的人,能够隐蔽军队的活动,如藏物于极深之地下,令敌方莫测虚实;善于进攻的人,进攻时能做到行动神速,如同从九霄飞降,出其不意,迅猛异常。九地,形容地深不可知;九天,形容天高不可测。九,虚数,代指多,古人常用“九”来表示数的极点。[4] 自保而全胜:保全自己而战胜敌人。见[1] 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曹操曰:当见未萌。]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曹操曰:争锋也。]故举秋毫[2] 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3] 。[曹操曰:易见闻也。]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4] 。[曹操曰:原微易胜,攻其可胜,不攻其不可胜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曹操曰:敌兵形未成,胜之无赫赫之功也。]故其战胜不忒[5] ,不忒者,其所措[6] 必胜,胜已败者也[7] 。[曹操曰:察敌必可败,不差忒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8] ,败兵先战而后求胜[9] 。[曹操曰:有谋与无虑也。]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10] ,故能为胜败之政[11] 。[曹操曰:善用兵者,先修治为不可胜之道,保法度不失敌之败乱也。]【注释】[1] 见:预见。[2] 秋毫:鸟兽类在秋天新长的毫毛,比喻极轻微的东西。[3] 闻雷霆不为聪耳:能听到雷霆之声算不上耳朵灵敏。聪,听觉灵敏。[4] 胜于易胜者也:战胜容易打败的敌人(指已暴露弱点之敌)。[5] 不忒:没有差错。忒,失误、差错。[6] 措:筹措、措施。此处指采取作战措施。[7] 胜已败者也:战胜已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8] 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能取胜的军队,总是先创造取胜的条件,然后才同敌人决战。胜兵,胜利的军队。先胜,先创造不可被敌战胜的条件。[9] 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指失败的军队总是贸然开战,然后企图侥幸取胜。[10] 修道而保法:修明政治,确保各项法制的贯彻落实。道,政治、政治条件。法,法度、法制。[11] 故能为胜败之政:胜败之政,即成为胜败上的主宰。政,同“正”,引申为主宰的意思。兵法:一曰度[1] ,二曰量[2] ,三曰数[3] ,四曰称[4] ,五曰胜。[曹操曰:胜败之政,用兵之法,当以此五事称量,知敌之情。]地生度[5] ,[曹操曰:因地形势而度之。]度生量[6] ,量生数[7] ,[曹操曰:知其远近广狭,知其人数也。]数生称[8] ,[曹操曰:称量己与敌孰愈也。]称生胜[9] 。[曹操曰:称量之故,知其胜负所在。]故胜兵若以镒称铢[10] ,败兵若以铢称镒。[曹操曰:轻不能举重也。]胜者之战民[11] 也,若决积水于千仞[12] 之谿[13] 者,形[14] 也。[曹操曰:八尺曰仞。决水千仞,其势疾也。]【注释】[1] 度:指土地面积的大小。[2] 量:容量、数量,指物质资源的数量。[3] 数:数量、数目,指兵员的多寡。[4] 称:衡量轻重,指敌对双方实力状况的衡量对比。[5] 地生度:此句言双方所处地域的不同,产生土地面积大小不同的“度”。生,产生。[6] 度生量:指因土地面积的大小不同,产生物质资源多少的“量”的差异。[7] 量生数:指物质资源多少的不同,产生兵员多寡的“数”的差异。[8] 数生称:指兵力多寡的不同,产生军事实力的对比和强弱的不同。[9] 称生胜:指双方军事实力对比的不同,产生、决定了战争由何方取胜。[10] 以镒称铢:此处比喻力量相差悬殊,胜兵对败兵拥有实力上的绝对优势。镒、铢,古代的重量单位。一镒等于二十四两,一两等于二十四铢;铢轻镒重,相差悬殊。[11] 战民:指统军指挥士卒作战。民,作“人”解,这里借指士卒、军队。[12] 千仞:比喻极高。仞,古代的长度单位,七尺(也有说八尺)为一仞。[13] 谿:山涧。[14] 形:指军事实力。势篇第五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1] ,分数[2] 是也;[曹操曰:部曲为分,什伍为数。]斗众[3] 如斗寡,形名[4] 是也;[曹操曰:旌旗曰形,金鼓曰名。]三军之众,可使必[5] 受敌而无败者,奇正[6] 是也;[曹操曰: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兵之所加,如以碫投卵[7] 者,虚实[8] 是也。[曹操曰:以至实击至虚也。]【注释】[1] 治众如治寡:管理人数众多的部队如同管理人数很少的部队一样。治,治理、管理。[2] 分数:此处指军队的编制。把整体分为若干部分,就叫“分数”,这里是指分级分层管理之意。[3] 斗众:指挥人数众多的部队作战。斗,使……战斗。[4] 形名:旌旗和金鼓。形,指旌旗。名,指金鼓。古战场上设置旗帜,由主帅高举于手中,让将士知道前进或后退;用金鼓来控制将士或进行战斗或终止战斗。[5] 必:“毕”的同音假借,完全、全部。[6] 奇正:古兵法常用术语,指军队作战的特殊战法和常用战法。就兵力部署而言,以正面受敌者为正,以机动突击为奇;就作战方式而言,正面进攻为正,侧翼包抄偷袭为奇;以实力围歼为正,以诱骗欺诈为奇。[7] 以碫投卵:比喻以坚击脆、以实击虚。碫,砺石,即磨刀石,代指坚硬的石头。[8] 虚实:古兵法常用术语,指军事实力上的强弱、优劣。有实力为“实”,反之为“虚”;有备为“实”,无备为“虚”;休整良好为“实”,疲敝松懈为“虚”。此处含有以强击弱、以实击虚的意思。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1] 。[曹操曰:正者当敌,奇兵击不备也。]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2] 。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3] 。声不过五[4] ,五声之变,不可胜听[5] 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6] 之变,不可胜尝也。[曹操曰:自无穷如天地已下,皆以喻奇正之无穷也。]战势不过奇正[7] ,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8] ,如循环之无端[9] ,孰能穷之[10] ?【注释】[1] 以正合,以奇胜:以正兵合战,以奇兵制胜。合,交战、合战。[2] 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喻正奇之变化有如宇宙万物之变化般无穷、江河一样永不竭尽。[3] 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去而复来,如春、夏、秋、冬四季更替。[4] 声不过五:古代的基本音阶为宫、商、角、徵、羽五音。故此言声不过五。声,即音乐之最基本的音阶。[5] 五声之变,不可胜听:宫、商、角、徵、羽五声的变化,听之不尽。变,变化。胜,尽、穷尽之意。[6] 五味:指甜、酸、苦、辣、咸五种味道。[7] 战势不过奇正:此句言作战方式归根结底就是奇正的运用。战势,指具体的兵力部署和作战方式。[8] 奇正相生:奇正之间相互依存、转化。[9] 如循环之无端:此句言奇正之变化无始无终,永无尽头。循,顺着。环,连环。无端,无始无终。[10] 之:指奇正的相生变化。激水之疾[1] ,至于漂石[2] 者,势[3] 也;鸷鸟[4] 之疾,至于毁折[5] 者,节[6] 也。[曹操曰:发起击敌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曹操曰:险,疾也。]其节短。[曹操曰:短,近也。]势如彍弩[7] ,节如发机[8] 。[曹操曰:在度不远,发则中也。]【注释】[1] 疾:快、迅猛、急速。[2] 漂石:移动石头。漂,漂移。[3] 势:这里指事物本身态势所形成的内在力量。[4] 鸷鸟:凶猛的鸟,如鹰、隼、鹫之类。[5] 毁折:毁伤、捕杀。这里指捕击鸟、兽之类动物。[6] 节:节奏。指动作爆发得既迅捷、猛烈,又恰到好处。[7] 彍弩:张满待发之弩。彍,弩弓张满的意思。[8] 发机:引发弩机的机钮,将弩箭突然射出。机,即弩牙。纷纷纭纭[1] ,斗乱[2] 而不可乱也;[曹操曰:乱旌旗以示敌,以金鼓齐之。]浑浑沌沌[3] ,形圆而不可败也[4] 。[曹操曰:车骑转也,形圆者出入有道,齐整也。]乱生于治[5] ,怯生于勇,弱生于强[6] 。[曹操曰:皆毁形匿情也。]治乱,数也[7] ;[曹操曰:以部曲分名数为之,故不可乱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曹操曰:形势所宜。]故善动敌[8] 者,形之[9] ,敌必从之;[曹操曰:见羸形也。]予之,敌必取之。[曹操曰:以利诱敌,敌远离其垒,而以便势击其空虚孤特也。]以利动之,以卒待之[10] 。[曹操曰:以利动敌也。]【注释】[1] 纷纷纭纭:此指旌旗杂乱的样子。纷纷,紊乱无序。纭纭,众多且乱。[2] 斗乱:言于纷乱状态中指挥作战。[3] 浑浑沌沌:混乱迷蒙不清的样子。[4] 形圆而不可败也:指摆成圆阵,首尾连贯,与敌作战应付自如,不致失败。[5] 乱生于治:示敌混乱,是由于有严整的组织。[6] 弱生于强:示敌弱小,是由于本身拥有强大的兵力。[7] 治乱,数也:军队的治或乱,决定于组织编制是否有序。数,即前言之“分数”,指军队的组织编制。[8] 动敌:调动敌人。[9] 形之:意指用假象迷惑欺骗敌人,使其判断失误。形,用作动词,即示形、示敌以形。[10] 以卒待之:用重兵伺机破敌。卒,士卒,此处可理解为伏兵、重兵。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1] ,故能择人而任[2] 势。[曹操曰:求之于势者,专任权也。不责于人者,权变明也。]任势者,其战人也[3] ,如转木石;木石之性[4] :安[5] 则静,危[6] 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曹操曰:任自然势也。]故善战人之势[7] ,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注释】[1] 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此句言应追求有利的作战态势,而不是苛求下属。责,求、苛求。[2] 任:任用、利用、掌握、驾驭的意思。[3] 其战人也:指挥士卒作战。与前《形篇》中之“战民”义同。[4] 木石之性:木石的特性。性,性质、特性。[5] 安:安稳,这里指平坦的地势。[6] 危:高峻、危险,此处指地势高峻陡峭。[7] 势:是指在“形”(军事实力)的基础上,发挥将帅的主观作用,因而造成有利的作战态势。虚实篇第六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1] ,[曹操曰:力有余也。]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2] 。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3] 。【注释】[1] 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此句言在作战中,若能率先占据战地,就能使自己处于以逸待劳的主动地位。处,占据。佚,即“逸”,指安逸、从容。[2] 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作战中若后据战地仓促应战,则疲劳被动。趋,奔赴,此处为仓促之意。[3] 致人而不致于人: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致人,调动敌人。致于人,为敌人所调动。致,招致、引来。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1] ;[曹操曰:诱之以利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2] 。[曹操曰:出其所必趋,攻其所必救。]故敌佚能劳之[3] ,[曹操曰:以事烦之。]饱能饥之,[曹操曰:绝其粮道。]安能动之[4] 。[曹操曰:攻其所必爱,出其必趋,使敌不得不救也。]【注释】[1] 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自来,乃是以利引诱的缘故。利之,以利引诱。[2] 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此言能使敌人不能到达战地,乃是牵制敌人的结果。害,妨碍、阻挠之意。[3] 劳之:使之疲劳。[4] 安能动之:言敌若固守,就设法使他移动。出其所不趋[1] ,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2] 。[曹操曰:出空击虚,避其所守,击其不意。]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3] ;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4]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5] 。[曹操曰:情不泄也。]微乎微乎,至于无形[6] ;神乎神乎,至于无声[7] ,故能为敌之司命[8] 。【注释】[1] 出其所不趋:此句言出兵要指向敌人无法救援的地方,即击其空虚。出,出击。不,这里作“无法、无从”解。[2] 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我行军千里而不致劳累,乃因行于敌军松懈无备处之故。无人之地,喻敌军松懈无备之处。[3] 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言出击而必能取胜,是由于所攻击的是敌人防守空虚之地。[4] 守其所不攻也:所守之处是敌人无力攻取的地方。[5] 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此句谓善于进攻的军队,敌人不知怎样防守;善于防守的军队,敌人不知如何进攻。[6] 微乎微乎,至于无形:此句谓虚实运用微妙极致,则无形可睹。微,微妙。[7] 神乎神乎,至于无声:虚实运用神奇之至,则无声息可闻。神,神奇、神秘。[8] 司命:命运的主宰者。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1] ;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2] 。[曹操曰:卒往进攻其虚懈,退又疾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3] ;[曹操曰:绝其粮道,守其归路,攻其君主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4] ,[曹操曰:军不欲烦也。]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5] 。[曹操曰:乖,戾也。戾其道,示以利害,使敌疑也。]【注释】[1] 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此句言我军进击而敌无法抵御,是由于攻击点正是敌之虚懈处。御,抵御。冲,攻击、袭击。虚,虚懈之处。[2] 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我军后撤而敌不能追击,是由于我军后撤迅速,敌追赶不及。速,迅速、神速。及,赶上、追上。[3] 故我欲战……攻其所必救也:由于我已掌握了作战主动权,故当我欲与敌进行决战时,敌不得不从命。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所选择的攻击点,是敌之要害处。必救,必定救援之处,喻利害攸关之地。[4] 画地而守之:画地而守,即据地而守,喻防守颇易。画,界限,指画出界限。[5] 乖其所之也:调动敌人,将其引往他处。乖,违、相反,此处有改变、调动的意思。之,往、去。故形人而我无形[1] ,则我专而敌分[2] 。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3] ,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4] 。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5] ,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6] 。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7] 。寡者,备人者也[8] ;众者,使人备己者也[9] 。[曹操曰:形藏敌疑,则分离其众以备我也。]【注释】[1] 故形人而我无形:所以察明敌人的军情而使我军隐蔽得无影无形。形人,使敌人现形。形,此处作动词,显露的意思。我无形,即我无形迹(隐蔽真形)。[2] 我专而敌分:我集中而敌分散。[3] 是以十攻其一也:指我军在局部上对敌拥有以十击一的绝对优势。[4] 吾之所与战者,约矣:此句言能以众击寡,则我欲击之敌必定弱小、难有作为。约,少、寡。[5] 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我准备与敌作战之战场,敌无从知晓。[6] 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我与敌欲战之地,敌既无从知晓,就不得不多方防备,这样,敌之兵力势必分散;敌之兵力既已分散,则与我局部交战之敌就会弱小且容易被战胜了。[7] 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言如果处处设防,必然是处处兵力寡弱,陷入被动。[8] 寡者,备人者也:言兵力之所以相对薄弱,在于分兵备敌。[9] 众者,使人备己者也:言兵力所以占有相对优势,是因为迫使对方分兵备战。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1] 。[曹操曰:以度量知空虚会战之日。]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注释】[1]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如能预先了解、掌握战场的地形条件与交战时间,则可以赴千里与敌交战。以吾度[1] 之,越人之兵[2] 虽多,亦奚益于胜哉[3] ?[曹操曰:越人相聚,纷然无知也。或曰:吴越,仇国也。]故曰:胜可为也[4] 。敌虽众,可使无斗。【注释】[1] 度:推测、推断。[2] 越人之兵:越国的军队。春秋时期,吴、越之间长期征伐不已。孙子为吴王讲论兵法,自然以越国为吴的假想敌。[3] 亦奚益于胜哉:越国军队人数虽众,然不知众寡分合的运用,则岂利于其取胜之企图。奚,何、岂。益,补益、帮助。[4] 胜可为也:言胜利可以积极造成。为,造成、创造、争取之意。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1] ,作之而知动静之理[2] ,形之而知死生之地[3] ,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4] 。[曹操曰:角,量也。]【注释】[1] 策之而知得失之计:此句言我当仔细筹算,以了解判断敌人作战计划之优劣。策,策度、筹算。得失之计,即敌计之得失优劣。[2] 作之而知动静之理:挑动敌人,借以了解其活动的一般规律。作,兴起,此处指挑动。动静之理,指敌人的活动规律。[3] 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言以示形于敌的手段,来了解敌方的优劣环节。形之,以伪形示敌。死生之地,指敌之优势所在或薄弱环节、致命环节。地,同下文“处”,非实指战地。[4] 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此句言要通过与敌进行试探性较量,来掌握敌人的虚实强弱情况。角,较量。有余,指实、强之处。不足,指虚、弱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1] 。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2] 。因形而错胜于众[3] ,众不能知。[曹操曰:因敌形而立胜。]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4] ,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5] 。[曹操曰:不以一形胜万形。或曰:不备知也。制胜者,人皆知吾所以胜,莫知吾因敌形而制胜也。]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6] 于无穷。[曹操曰:不重复动而应之也。]【注释】[1]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此句言我示形于敌,使敌不得其真,以致形迹俱无。形兵,指军队部署过程中的伪装佯动。[2] 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示形佯动达到最高境界,则敌之深间也无从推测底细,聪明的敌人也会束手无策。深间,指隐藏极深的间谍。窥,刺探、窥视。[3] 因形而错胜于众:此句言依据敌情而取胜,将胜利置于众人面前。因形,根据敌情而灵活应变。因,由、依据。错,同“措”,放置、安置之意。[4] 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人们只知道我克敌制胜的情况。形,形状、形态,这里指作战方式、方法。[5] 制胜之形:取胜的奥妙、规律。[6] 形:形状、形态,此处特指敌情。夫兵形象水[1] ,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2] 。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3] ,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曹操曰:势盛必衰,形露必败,故能因敌变化,取胜若神。]【注释】[1] 兵形象水:用兵的规律如同水的运动规律一样。兵形,用兵打仗的方式方法,亦可理解为用兵的规律。[2]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水之流向受地形高低的制约,作战中的取胜方法则依据敌情来决定。制,制约、决定。制胜,制服敌人以取胜。[3]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言用兵打仗无固定刻板的态势,似流水一般无一成不变之形态。常势,固定永恒的态势。常形,一成不变的形态。故五行无常胜[1] ,四时无常位[2] ,日有短长,月有死生[3] 。[曹操曰:兵常无势,盈缩随敌。]【注释】[1] 故五行无常胜:孙子此言谓其相生相克间变化无定数,如用兵之策略奇妙莫测。五行,木、火、土、金、水。古代认为这是事物组成的基本元素。战国“五行学说”认为这五种元素的彼此关系是相生又相胜(相克)的。[2] 四时无常位:此言春、夏、秋、冬四季推移变换永无止息。四时,指四季。常位,指一定的位置。[3] 日有短长,月有死生:白昼因季节变化有长有短,月亮循环因而有盈亏晦明。此处孙子言五行、四时及日月变化,均是“兵无常势”之意。日,指白昼。死生,指月盈亏晦明的月相变化。军争篇第七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1] ,[曹操曰:聚国人,结行伍,选部曲,起营陈也。]交和而舍[2] ,[曹操曰:军门为和门,左右门为旗门,以车为营曰辕门,以人为营曰人门,两军相对为交和。]莫难于军争[3] 。[曹操曰:从始受命,至于交和,军争难也。]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4] 。[曹操曰:示以远,迩其道里,先敌至也。]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5] 迂直之计[6] 者也。[曹操曰:迂其途者,示之远也。后人发,先人至者,明于度数,先知远近之计也。]【注释】[1] 合军聚众:征集民众,组织军队。合,聚集、集结。[2] 交和而舍:两军营垒对峙而处。交和,两军军门相交,即两军对峙。交,接触。和,和门,即军门。舍,驻扎。[3] 于:比。军争:两军争夺取胜的有利条件。[4] 以迂为直,以患为利:将迂回的道路变成直达的道路,把不利的变为有利的。迂,曲折、迂回。直,近便的直路。[5] 知:这里是掌握的意思。[6] 计:方法、手段。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1] 。[曹操曰:善者则以利,不善者则以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2] ;[曹操曰:迟不及也。]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3] 。[曹操曰:置辎重,则恐捐弃也。]是故" }, { "index": 253, "volume_number": "卷253", "content": "甲而趋[4] ,日夜不处[5] ,[曹操曰:不得休息。]倍道兼行[6] ,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军将[7] 。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曹操曰:百里争利,非也;三将军皆以为擒。]五十里而争利,则蹶[8] 上将军[9] ,其法半至。[曹操曰:蹶,犹挫也。]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曹操曰:道近至者多,故无死败也。]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10] 。[曹操曰:无此三者,亡之道也。]【注释】[1] 军争为利,军争为危:军争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不利的一面。为,这里作“是”“有”解。[2] 举军而争利,则不及:此句言率领全部携带装备辎重的军队前去争取先机之利则不能按时到达。举,全、皆。不及,不能按时到达预定地点。[3] 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如果扔下一部分军队去争利,则装备辎重将会受到损失。委,丢弃、舍弃。辎重,包括军用器械、营具、粮秣、服装等。捐,损失。[4]" }, { "index": 254, "volume_number": "卷254", "content": "甲而趋:" }, { "index": 255, "volume_number": "卷255", "content": "甲束杖急速进军。" }, { "index": 256, "volume_number": "卷256", "content": ",收、藏的意思。甲,铠甲。趋,快速前进。[5] 日夜不处:夜以继日,不得休息。处,犹言止、息。[6] 兼行:日夜不停。[7] 擒三军将:若奔赴百里,一意争利,则三军的将领会成为敌之俘虏。擒,俘虏、擒获。三军将,三军的将帅。[8] 蹶:失败、损折。[9] 上将军:指前军、先头部队的将帅。[10] 无委积则亡:军队没有物资储备作为补充,亦不能生存。委积,指物资储备。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1] ;[曹操曰:不知敌情者,不能结交也。]不知山林、险阻、沮泽[2] 之形者,不能行军;[曹操曰:高而崇者为山,众树所聚者为林,坑堑者为险,一高一下者为阻,水草渐洳者为沮,众水所归而不流者为泽。不先知军之所据及山川之形者,则不能行师也。]不用乡导[3] 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4] ,以利动,以分合为变[5] 者也。[曹操曰:兵一分一合,以敌为变也。]故其疾如风,[曹操曰:击空虚也。]其徐如林[6] ,[曹操曰:不见利也。]侵掠如火[7] ,[曹操曰:疾也。]不动如山,[曹操曰:守也。]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8] ,[曹操曰:因敌而制胜也。]廓地分利[9] ,[曹操曰:广地以分敌利也。]悬权而动[10] 。[曹操曰:量敌而动也。]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注释】[1] 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诸侯列国的谋划、意图,则不宜与其结交。谋,图谋、谋划。豫,通“与”,参与。[2] 沮泽:水草丛生之沼泽地带。[3] 乡导:向导,熟悉本地情况的带路人。[4] 兵以诈立:此言用兵打仗当以诡诈多变取胜。立,成立,此处指成功、取胜。[5] 以分合为变:此句言用兵打仗当灵活地使兵力分散或集中。分,分散兵力。合,集中兵力。[6] 其徐如林:言军队行列整肃,舒缓如林木之森然。徐,舒缓。[7] 侵掠如火:攻击敌军似烈火之燎原,不可抵御。侵掠,此处意为攻击。侵,越境进犯。掠,掠夺物资。[8] 掠乡分众:此句说掠取敌乡粮食、资财并分其民众。乡,古代地方行政组织。[9] 廓地分利:此句言应开土拓境,扩大战地,分兵占领并扼守有利地形。廓,同“扩”,开拓、拓展之意。[10] 悬权而动:此句言权衡利弊得失而后采取行动。权,秤锤,用以称物轻重。这里借作衡量、权衡利害虚实之意。《军政》[1] 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2] ;视不相见,故为旌旗[3] 。”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4] ;人既专一[5] ,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6] 。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7] 人之耳目也。【注释】[1] 《军政》:古兵书,已失传。[2] 为:设、置。金鼓:古代用来指挥军队进退的号令设施,擂鼓进兵,鸣金收兵。[3] 旌旗:代指旗帜。[4] 所以一人之耳目也:金鼓旌旗之类,是用来统一部卒的视听和行动的工具。人,指士卒、军队。一,统一。[5] 人既专一:此句谓士卒一致听从指挥。专一,同一、一致。[6] 此用众之法也:这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用众,动用、驱使众人,即指挥人数众多的军队。法,法则、方法。[7] 变:适应。故三军可夺气[1] ,[曹操曰:左氏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将军可夺心[2] 。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3] 。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4] ,此治气者也[5] 。以治待乱[6] ,以静待哗[7] ,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8] ,勿击堂堂之陈[9] ,此治变者也。[曹操曰:正正,整齐也;堂堂,大也。]【注释】[1] 故三军可夺气:可以挫伤三军旺盛勇锐之气,使之衰竭。夺,此处作“失”解。气,指旺盛勇锐之士气。[2] 将军可夺心:指将帅的意志和决心可以设法使之动摇。夺,这里是动摇之意。[3] 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此句言士气变化之一般规律,即开始作战时士气旺盛,锐不可当,经过一段时间后,士气逐渐懈怠,到了后期士气就衰竭了。朝,早晨。锐,锋锐。昼,白天。惰,懈怠。暮,傍晚。归,止息、衰竭。[4] 避其锐气,击其惰归:避开士气旺盛之敌,打击疲劳沮丧、士气衰竭之敌。[5] 此治气者也:这是掌握运用士气变化的通常规律。治,此处作“掌握”解。[6] 以治待乱:以严整有序之己对付混乱不整之敌。治,整治。待,对待。[7] 以静待哗:以自己的沉着镇静对付敌人的轻躁喧动。哗,鼓噪喧哗,指骚动不安。[8] 无邀正正之旗:勿迎击旗帜整齐、部署周密的敌人。邀,迎击、截击。正正,严整的样子。[9] 勿击堂堂之陈:不要去攻击阵容强大、实力雄厚的敌人。陈,同“阵”。堂堂,壮大。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1] ,背丘勿逆[2] ,佯北勿从[3] ,锐卒勿攻[4] ,饵兵勿食,归师勿遏[5] ,围师必阙[6] ,[曹操曰:《司马法》曰:围其三面,阙其一面,所以示生路也。]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注释】[1] 高陵勿向:对已经占领了高地的敌人,我军不要去仰攻。高陵,高山地带。向,仰攻。[2] 背丘勿逆:此句言敌人如果背倚丘陵险阻,我军就不要去正面进攻。背,倚托。逆,迎击。[3] 佯北勿从:此句言敌人如果伪装败退,我军就不要去追击。佯,假装。北,败北、败逃。从,跟随。[4] 锐卒勿攻:敌人的精锐部队,我军不要去攻击。锐卒,士气旺盛的敌军。[5] 归师勿遏:对于正在向本国退却的敌军,不要去正面阻击他。遏,阻击。[6] 围师必阙:在包围敌军作战时,当留有缺口,避免敌人做困兽之斗。阙,同“缺”。九变[1] 篇第八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圮地无舍[2] ,[曹操曰:无所依也。水毁曰圮。]衢地交合[3] ,[曹操曰:结诸侯也。衢地,四通之地。]绝地无留[4] ,[曹操曰:无久止也。]围地则谋[5] ,[曹操曰:发奇谋也。]死地[6] 则战。[曹操曰:殊死战也。]涂有所不由[7] ,[曹操曰:隘难之地,所不当从;不得已从之,故为变。]军有所不击,[曹操曰:军虽可击,以地险难久留之,失前利,若得之则利薄,困穷之兵,必死战也。]城有所不攻,[曹操曰:城小而固,粮饶,不可攻也。操所以置华费而深入徐州,得十四县也。]地有所不争,[曹操曰:小利之地,方争得而失之,则不争也。]君命有所不受。[曹操曰:苟便于事,不拘于君命也。]【注释】[1] 九变:这里指在军事行动中针对外界的特殊情况,灵活运用一般原则,做到应变自如而不是墨守成规。九,数之极,多变之意。[2] 圮地无舍:在难以通行的山林、险阻、沼泽等地不可宿营。圮地,指难于通行之地。圮,为毁坏、倒塌之意。舍,止,此处指宿营。[3] 衢地交合:指在四通八达之地要与四邻结交。衢,四通八达。交合,指结交邻国以为后援。[4] 绝地无留:遇上绝地,不要停留。绝地,难以生存之地。[5] 围地则谋:在易于被围之地,要设奇计摆脱困难。围地,指进退困难、易被包围之地。谋,即设定奇妙之计谋。[6] 死地:进则无路,退又不能。[7] 涂有所不由:此句言有的道路不要通过。涂,通“途”,道路。由,从、通过。故将通[1] 于九变之地利者,知用兵矣。将不通于九变之利者,虽知地形,不能得地之利矣。治兵不知九变之术[2] ,虽知五利[3] ,不能得人之用矣。[曹操曰:谓下五事也。九变,一云五变。]【注释】[1] 通:通晓、精通。[2] 九变之术:九变的具体手段和方法。[3] 五利:指前文“涂有所不由”至“君命有所不受”等五事之利。是故智者之虑,必杂于利害[1] 。[曹操曰:在利思害,在害思利,当难行权也。]杂于利,而务可信也[2] ;[曹操曰:计敌不能依五地为我害,所务可信也。]杂于害,而患可解也[3] 。[曹操曰:既参于利,则亦计于害,虽有患可解也。]是故屈诸侯者以害[4] ,[曹操曰:害其所恶也。]役诸侯者以业[5] ,[曹操曰:业,事也,使其烦劳,若彼入我出,彼出我入也。]趋诸侯者以利[6] 。[曹操曰:令自来也。]【注释】[1] 必杂于利害:必然充分考虑和兼顾到有利与有害两个方面。杂,混合、掺杂,这里有兼顾之意。[2] 杂于利,而务可信也:如果在不利的情况下考虑到事物有利的一面,则可完成战斗任务。务,任务、事务。信,同“伸”,伸张、舒展,这里有完成之意。[3] 杂于害,而患可解也:在有利情况下考虑到不利的因素,祸患便可消除。解,化解、消除。[4] 屈诸侯者以害:指用敌国所厌恶的事情去迫使他屈服。屈,屈服、屈从,这里作动词用。诸侯,此处指敌国。[5] 役诸侯者以业:指用危险的事情去烦劳敌国而使之疲于奔命,穷于应付。业,事也,此处特指危险的事情。[6] 趋诸侯者以利:此句意指用小利引诱调动敌人,使之奔走无暇。趋,奔赴、奔走,此处为使动用法。故用兵之法: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1] ;无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曹操曰:安不忘危,常设备也。]故将有五危:必死,可杀也[2] ;[曹操曰:勇而无虑,必欲死斗,不可曲挠,可以奇伏中之。]必生,可虏也;[曹操曰:见利畏怯不进也。]忿速,可侮也[3] ;[曹操曰:疾急之人,可忿怒侮而致之也。]廉洁,可辱也;[曹操曰:廉洁之人,可污辱致之也。]爱民,可烦也。[曹操曰:出其所必趋,爱民者,必倍道兼行以救之,救之则烦劳也。]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覆军杀将[4] ,必以[5] 五危[6] ,不可不察也。【注释】[1] 无恃其不来,恃吾有以待也:不要寄希望于敌人不来,而要依靠自己所作的充分准备。恃,倚仗、依赖、寄希望。[2] 必死,可杀也:言坚持死拼,则有被杀的危险。必,坚持、固执之意。[3] 忿速,可侮也:此句言将帅如果急躁易怒,遇敌轻进,就有中敌人轻侮之计的危险。忿,愤怒、愤懑。速,快捷、迅速,这里指急躁、偏激。[4] 覆军杀将:使军队覆灭,将帅被杀。覆,覆灭、倾覆。覆、杀均为使动用法。[5] 以:由、因的意思。[6] 五危:指上述“必死”“必生”等五事。言“覆军杀将”都是由这五种危险引起的,不可不充分注意。行军篇第九孙子曰:凡处军[1] 相敌[2] ,绝山依谷[3] ,[曹操曰:近水草,便利也。]视生处高[4] ,[曹操曰:生者,阳也。]战隆无登[5] ,[曹操曰:无迎高也。]此处山之军也。绝水必远水;[曹操曰:引敌使渡。]客[6] 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7] ,利;[曹操曰:半渡,势不可并,故可败。]欲战者,无附于水而迎客[8] ;[曹操曰:附,近也。]视生处高,[曹操曰:水上当处其高也,前向水,后当依高而处之。]无迎水流[9] ,[曹操曰:恐溉我也。]此处水上之军也。绝斥泽[10] ,惟亟去无留[11] ;若交军于斥泽之中,必依水草而背众树[12] ,[曹操曰:不得已与敌会于斥泽之中。]此处斥泽之军也。平陆处易而右背高[13] ,[曹操曰:车骑之利也。]前死后生[14] ,[曹操曰:战便也。]此处平陆之军也。凡此四军[15] 之利,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16] 。[曹操曰:黄帝始立,四方诸侯亦称帝,以此四地胜之也。]【注释】[1] 处军:行军、宿营、处置军队,即在各种不同地形条件下,军队行军、作战、驻扎诸方面的处置对策。处,处置、安顿、部署的意思。[2] 相敌:为观察、判断敌情。相,觇视、观察。[3] 绝山依谷:指通过山地,要傍依山谷行进。绝,越度、穿越。[4] 视生处高:指面朝阳,居隆高之地。视,看、审察,这里是面向的意思。生,生处、生地,此处指向阳地带。处高,即居高之意。[5] 战隆无登:此言在隆高之地与敌作战时,不宜自下而上仰攻。隆,高地。登,攀登。[6] 客:指敌军,下同。[7] 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此句谓不要在敌军刚到水边时迎击,而要在敌军渡到一半时发动攻击。此时敌军首尾不接,队列混乱,攻之容易取胜。迎,迎击。水内,水边。半济,指渡过一半。济,渡。[8] 无附于水而迎客:不要在挨近江河之处同敌人作战。无,勿。附,靠近。[9] 无迎水流:勿居下游。此指不要把军队驻扎在江河下游处,以防敌人决水、投毒。[10] 绝斥泽:通过盐碱沼泽地带。斥,盐碱地。泽,沼泽地。[11] 惟亟去无留:遇到盐碱沼泽地带,应当迅速离开,切莫停留驻军。惟,宜、应该。亟,急、迅速。去,离开。[12] 必依水草而背众树:指一定要依近水草而背靠树林。依,依近。背,背靠、依托之意。[13] 平陆处易而右背高:指遇开阔地带,也应选择平坦之处安营,而把军队侧翼部署在高地之前,以高地为依托。平陆,开阔的平原地带。易,平坦之地。右背高,指军队侧翼要后背高地以为依托。右,指军队侧翼。[14] 前死后生:前低后高。本句意为在平原地带作战,也要做到背靠山险而面向平地。生、死,此处指地势高低,以高为生,以低为死。[15] 四军:指上述山地、江河、盐碱沼泽地、平原四种地形条件下的带兵原则。[16] 黄帝之所以胜四帝也:这就是黄帝所以能战胜四方部族首领的缘由。黄帝是传说中的汉族祖先,部落联盟首领。传说他曾败炎帝于阪泉,诛蚩尤于涿鹿,北逐獯鬻,统一了黄河流域。四帝,四方之帝,即周边部族联盟的首领,一般代指炎帝、蚩尤等人。凡军好高而恶下[1] ,贵阳而贱阴[2] ,养生而处实[3] ,[曹操曰:恃满实也。养生,向水草,可放牧养畜乘。实,犹高也。][一曰:恃实满,向水草放牧也。]军无百疾,是谓必胜。丘陵堤防,必处其阳,而右背之。此兵之利,地之助也。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4] 。[曹操曰:恐半渡而水遽涨也。]凡地,有绝涧[5] 、天井[6] 、天牢[7] 、天罗[8] 、天陷[9] 、天隙[10] ,必亟去之,勿近也。[曹操曰:山深水大者为绝涧,四方高、中央下者为天井,深山所过若蒙笼者为天牢,可以罗绝人者为天罗,地形陷者为天陷,涧道迫狭、地形深数尺、长数丈者为天隙。]吾远之,敌近之;吾迎之,敌背之。[曹操曰:用兵常远六害,令敌近背之,则我利敌凶。]军行有险阻、潢井[11] 、葭苇[12] 、山林、翳荟[13] 者,必谨复索之[14] ,此伏奸之所处也。[曹操曰:险者,一高一下之地;阻者,多水也。潢者,池也;井者,下也。葭苇(蒹葭)者,众草所聚也;林木者,众木所居也。蘙荟者,可屏蔽之处也。此以上论地形也,以下相敌情也。]【注释】[1] 好高而恶下:喜欢高处而讨厌低处。好,喜欢。恶,讨厌。[2] 贵阳而贱阴:看重向阳之处而鄙视阴湿地带。贵,重视。阳,向阳干燥的地方。贱,轻视。阴,背阴潮湿的地方。[3] 养生而处实:指军队要选择水草和粮食充足、物资供给方便的地域驻扎。养生,指水草丰盛、粮食充足,能使人马得以休养生息。处实,指军需物资供应便利。[4] 上雨,水沫至,欲涉者,待其定也:上游降雨,洪水突至,如果要涉水过河,应该等到水势平稳后再过。上,指上游。沫,“流”字误用。涉,原意为徒步淌水,这里代指渡水。定,指水势平稳。[5] 绝涧:指两岸峻峭、水流其间的险恶地形。[6] 天井:指四周高峻、中间低洼的地形。[7] 天牢:天牢是对山险环绕、易进难出地形的形象描述。牢,牢狱。[8] 天罗:指荆棘丛生、军队进入后如陷罗网无法摆脱的地形。罗,罗网。[9] 天陷:指地势低洼、泥泞易陷的地带。陷,陷阱。[10] 天隙:指两山之间狭窄难行的谷地。隙,狭隙。[11] 潢井:指积水低洼之地。潢,积水池。井,指内涝积水、洼陷之地。[12] 葭苇:芦苇,这里代指水草丛聚之地。[13] 山林、翳荟:指山林森然,草木繁茂。[14] 必谨复索之:一定要仔细、反复地进行搜索。谨,谨慎。索,搜索、寻找。敌近而静者,恃其险也;远而挑战者,欲人之进也。其所居易[1] 者,利也。[曹操曰:所居利也。]众树动者,来也;[曹操曰:斩伐树木,除道进来,故动。]众草多障者,疑[2] 也;[曹操曰:结草为障,欲使我疑也。]鸟起者,伏[3] 也;[曹操曰:鸟起其上,下有伏兵。]兽骇者,覆也[4] 。[曹操曰:敌广陈张翼,来覆我也。]尘高而锐者,车来也[5] ;卑而广者,徒来也[6] ;散而条达者,樵采也[7] ;少而往来者,营军也;辞卑而益备者,进也[8] ;[曹操曰:其使来辞卑,使间视之,敌人增备也。]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曹操曰:诡诈也。]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9] ;[曹操曰:陈兵欲战也。]无约而请和者,谋也[10] ;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11] ;半进半退者,诱也;杖而立者,饥也[12] ;汲而先饮者,渴也[13] ;[曹操曰:士卒疲劳也。]见利而不进者,劳也。鸟集者,虚也;夜呼者,恐也;[曹操曰:军士夜呼,将不勇也。]军扰者,将不重也;旌旗动者,乱也;吏怒者,倦也;粟马肉食[14] ,军无悬缻[15] ,不返其舍[16] 者,穷寇也;谆谆翕翕[17] ,徐与人言者[18] ,失众也;[曹操曰:谆谆,语貌;翕翕,失志貌。]数赏者,窘也;数罚者,困也;先暴而后畏其众者,不精之至也;[曹操曰:先轻敌,后闻其众,则心恶之也。]来委谢者[19] ,欲休息也。兵怒而相迎,久而不合[20] ,又不相去,必谨察之。[曹操曰:备奇伏也。]【注释】[1] 易:平易,指平地。[2] 疑:使动用法,使迷惑、使困惑之意。[3] 伏:埋伏、伏兵。[4] 兽骇者,覆也:野兽受惊奔跑,这是敌军大举袭来。骇,惊骇、受惊。覆,倾覆、覆没之意,引申为铺天盖地而来。[5] 尘高而锐者,车来也:尘土高扬笔直上升,这是敌人的兵车驰来。锐,锐直、笔直。车,兵车。[6] 卑而广者,徒来也:尘土低而宽广,这是敌人的步兵开来。卑,低下。广,宽广。徒,步兵。[7] 散而条达者,樵采也:尘土散漫而有致,时断时续,这是敌人在砍薪伐柴。条达,指飞扬的尘土分散而有致。[8] 辞卑而益备者,进也:敌人措辞谦卑恭顺,同时又加强战备,这表明敌人准备进犯。卑,卑谦、恭敬。益,增加、更加之意。[9] 轻车先出居其侧者,陈也:战车先摆在侧翼,这是在布列阵势。轻车,战车。陈,同“阵”,即布阵。[10] 无约而请和者,谋也:敌人还没有陷入困境就主动前来请和,其中必有阴谋。约,困屈、受制之意。[11] 奔走而陈兵车者,期也:敌人急速奔走、摆开兵车阵势的,是期求与我进行作战。期,期求。[12] 杖而立者,饥也:言倚着兵器而站立,是饥饿的表现。杖,同“仗”,扶、倚仗的意思。[13] 汲而先饮者,渴也:取水的人自己先喝,这是干渴的表现。汲,汲水、打水。[14] 粟马肉食:拿粮食喂马,杀牲口食肉。粟,粮谷,这里作动词用,意为喂马。[15] 军无悬缻:此句言敌军已收拾起了炊具。缻,同“缶”,汲水用的罐子,代指炊具。[16] 舍:指军营。[17] 谆谆翕翕:恳切和顺的样子。[18] 徐与人言者:语调和缓地同士卒商谈。徐,徐缓温和的样子。人,此处指士卒。[19] 委谢者:委派人质来赔礼的。谢,道歉、谢罪。[20] 久而不合:久而不战之意。合,指交战。兵非益多也[1] ,[曹操曰:权力均。][一云:兵非贵益多。]惟无武进[2] ,[曹操曰:未见便也。]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3] ;[曹操曰:厮养足也。]夫惟无虑而易敌[4] 者,必擒于人。卒未亲附而罚之,则不服,不服则难用也;卒已亲附而罚不行,则不可用也。[曹操曰:恩信已洽,若无刑罚,则骄惰难用也。]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5] ,[曹操曰:文,仁也;武,法也。]是谓必取。令素行以教其民[6] ,则民服;令不素行以教其民,则民不服。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7] 。【注释】[1] 兵非益多也:兵员并不是越多越好。益多,很多。益,更加。[2] 惟无武进:只是不要恃武冒进。惟,独、只是。武进,恃勇轻进。[3] 足以并力、料敌、取人而已:指能做到集中兵力、正确判断敌情、争取人心则足矣。并力,集中兵力。料敌,观察判断敌情。取人,争取人心,善于用人。[4] 无虑而易敌:没有深谋远虑而无端蔑视对手。易,轻视、蔑视。[5] 故令之以文,齐之以武:此句的意思是用政治、道义来教育士卒,用军纪军法来统一、整饬部队。令,教育。文,指政治道义。齐,整饬、规范。武,指军纪军法。[6] 令素行以教其民:平时管教士卒要严格执行命令。令,法令、规章。素,平常、平时。行,实行、执行。民,这里主要指士卒、军队。[7] 令素行者,与众相得也:军纪军令平素能够顺利执行的,是因为军队统帅同兵卒之间相处融洽。相得,指关系融洽。得,亲和。地形篇第十孙子曰:地形有通者[1] ,有挂者[2] ,有支者[3] ,有隘者[4] ,有险者[5] ,有远者[6] 。[曹操曰:此六者,地之形也。]我可以往,彼可以来,曰通;通形者,先居高阳[7] ,利粮道[8] ,以战则利[9] 。[曹操曰:宁致人,无致于人。]可以往,难以返,曰挂;挂形者,敌无备,出而胜之;敌若有备,出而不胜,难以返,不利。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10] ,我无出也;引而去之[11] ,令敌半出而击之,利。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曹操曰:隘,两山之间通谷也,敌势不得挠我也。我先居之,必前齐隘口,陈而守之,以出奇也。敌若先居此地,齐口陈,勿从也。即半隘陈者从之,而与敌共此利也。]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引而去之,勿从也。[曹操曰:地形险隘,尤不可致于人。]远形者[12] ,势均难以挑战[13] ,战而不利。[曹操曰:挑战者,延敌也。]凡此六者,地之道也[14] ,将之至任[15] ,不可不察也。【注释】[1] 地形有通者:地形有通形。地形,地理形状、山川形势。通,通达,此指广阔平坦、四通八达的地区。[2] 挂者:此处指前平后险、易入难出的地区。挂,悬挂、牵阻。[3] 支者:指敌对双方皆可据险对峙,不易发动进攻的地区。支,支撑、支持。[4] 隘者:这里特指两山之间的狭谷地带。隘,狭窄、险要之地。[5] 险者:指行动不便的险峻地带。险,险恶、险要。[6] 远者:指距离遥远之地。[7] 先居高阳:抢先占据地势高且向阳之处,以争取主动。[8] 利粮道:指保持粮道畅通。利,此处作动词。[9] 以战则利:此句承“先居高阳,利粮道”而言,意为在平原地区,若能先敌抵达,占据高阳地带,并保持粮道畅通,如此进行战斗则大为有利。以,为。[10] 敌虽利我:敌虽以利诱我。利,利诱。[11] 引而去之:指率领部队佯装退去。引,带领。去,离开、离去。[12] 远形者:这里特指敌我营垒距离甚远。[13] 难以挑战:指因地远势均,不宜挑引敌人出战。[14] 地之道也:上述六者是将帅利用地形指挥作战的基本原则。道,原则、规律。[15] 将之至任:指将帅所应担负的重大责任。至,最、极的意思。故兵[1] 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夫势均,以一击十,曰走[2] 。[曹操曰:不料力。]卒强吏弱,曰弛[3] 。[曹操曰:吏不能统卒,故弛坏。]吏强卒弱,曰陷[4] 。[曹操曰:吏强欲进,卒弱,辄陷败也。]大吏怒而不服[5] ,遇敌怼而自战[6] ,将不知其能,曰崩[7] 。[曹操曰:大吏,小将也。大将怒之,心不压服,忿而赴敌,不量轻重,则必崩坏。]将弱不严,教道不明,吏卒无常[8] ,陈兵纵横[9] ,曰乱。[曹操曰:为将若此,乱之道也。]将不能料敌[10] ,以少合[11] 众,以弱击强,兵无选锋[12] ,曰北。[曹操曰:其势若此,必走之兵也。]凡此六者,败之道也,将之至任,不可不察也。【注释】[1] 兵:这里指败军。[2] 走:跑、奔,这里指军队败逃。[3] 弛:涣散、松懈的意思。这里指将吏软弱无能,队伍涣散难制。[4] 吏强卒弱,曰陷:此言将吏虽勇强,但士卒没有战斗力,将吏不得不孤身奋战,力不能支,最终败没。陷,陷没。[5] 大吏怒而不服:偏将恚怒,不肯服从主将的命令。大吏,指小将。[6] 遇敌怼而自战:恚怒的“大吏”,遇敌心怀怨愤,擅自出阵作战。怼,怨恨、心怀不满。[7] 崩:土崩瓦解,比喻溃败。[8] 无常:指没有法纪、常规,军中上下关系处于失常状态。[9] 陈兵纵横:指布兵列阵杂乱无章。陈,古同“阵”。[10] 料敌:指分析研究敌情。[11] 合:指两军交战。[12] 选锋:由精选出的士兵组成的先锋部队。夫地形者,兵之助也[1] 。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2] ,上将[3] 之道也。知此[4] 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故战道必胜[5] ,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人是保[6] ,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注释】[1] 地形者,兵之助也:对地形的观察利用,是用兵作战的重要辅助条件。助,辅助、辅佐。[2] 计险厄、远近:指考察地形的险要,计算道路的远近。[3] 上将:贤能、高明之将。[4] 知此:懂得上述道理。[5] 战道必胜:指根据战争规律分析,具备了必胜的把握。战道,作战具备的各种条件,引申为战争的一般规律。[6] 唯人是保:此句谓进退处置只求保全民众。人,百姓、民众。保,保全。视[1] 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谿[2] ;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3] ,乱而不能治[4] ,譬若骄子,不可用也。[曹操曰:恩不可专用,罚不可独任;若骄子之喜怒对目,还害而不可用也。]【注释】[1] 视:看待、对待的意思。[2] 深谿:极深的谿涧,这里喻危险地带。谿,山涧河沟。[3]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只知厚待而不能使用,只知溺爱而不重教育。厚,厚养、厚待。令,教育。[4] 乱而不能治:指士卒行为乖张不羁而不能加以约束惩治。治,治理,这里有惩处之意。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知敌之可击,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地形之不可以战,胜之半也。[曹操曰:胜之半者,未可知也。]故知兵者[1] ,动而不迷[2] ,举而不穷[3] 。故曰:知彼知己,胜乃不殆;知天知地,胜乃不穷[4] 。【注释】[1] 知兵者:通晓用兵打仗之道的人。[2] 迷:迷惑、困惑。[3] 举而不穷:采取的战术是变化无穷的。举,战略、战术。穷,缺乏、穷尽的意思。[4] 胜乃不穷:指胜利不会有穷尽。九地篇第十一孙子曰:用兵之法,有散地,有轻地,有争地,有交地,有衢地,有重地,有圮地,有围地,有死地。[曹操曰:此九地之名也。]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1] ;[曹操曰:士卒恋土,道近易散。]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2] ;[曹操曰:士卒皆轻返也。]我得亦利,彼得亦利者,为争地[3] ;[曹操曰:可以少胜众、弱击强。]我可以往,彼可以来者,为交地[4] ;[曹操曰:道正相交错也。]诸侯之地三属[5] ,[曹操曰:我与敌相当,而旁有他国也。]先至而得天下众者,为衢地;[曹操曰:先至得其国助也。]入人之地深,背城邑多者,为重地;[曹操曰:难返之地。]行山林、险阻、沮泽,凡难行之道者,为圮地;[曹操曰:少固也。]所由入者隘,所从归者迂,彼寡可以击吾之众者,为围地[6]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曹操曰:前有高山,后有大水;进则不得,退则有碍。]是故散地则无战,轻地则无止[7] ,争地则无攻,[曹操曰:不当攻,当先至为利也。]交地则无绝[8] ,[曹操曰:相及属也。]衢地则合交[9] ,[曹操曰:结诸侯也。]重地则掠[10] ,[曹操曰:蓄积粮食也。]圮地则行[11] ,[曹操曰:无稽留也。]围地则谋,[曹操曰:发奇谋也。]死地则战。[曹操曰:殊死战也。]【注释】[1] 诸侯自战其地,为散地:言诸侯在自己领土上同敌人作战,遇上危急就容易逃散,这种地域叫作散地。[2] 入人之地而不深者,为轻地:进入敌地不深,官兵易于轻返的地区叫作轻地。[3] 争地:我军占领有利、敌军占领也有利的地区。[4] 交地:指道路纵横、地势平坦、交通便利的地区。交,纵横交错。[5] 诸侯之地三属:同时与几个国家接壤。三属,多方毗连,指几个诸侯国国土交界之处。三,代指众多。属,连接、毗邻。[6] 围地:道路狭隘,退路迂曲,敌人能以少击众的地区。[7] 无止:不宜停留。止,停留、逗留。[8] 交地则无绝:在交地要做到军队部署上能够互相策应,行军序列不可断绝。绝,隔绝、断绝。[9] 衢地则合交:在衢地上要加强外交活动,结交诸侯盟友,以为己援。合交,结交。[10] 重地则掠:在敌方之腹地,不可能往返本国运粮,要就地解决军队的补给问题,故“重地则掠”。掠,掠取、抢掠。[11] 行:迅速通过。所谓古之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1] ,众寡不相恃[2] ,贵贱不相救[3] ,上下不相收[4] ,卒离而不集[5] ,兵合而不齐。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6] 。[曹操曰:暴之使离,乱之使不齐,动兵而战。]敢问:“敌众整[7] 而将来,待之若何?”[曹操曰:或问也。]曰:“先夺其所爱,则听矣[8] 。”[曹操曰:夺其所恃之利。若先据利地,则我所欲必得也。]兵之情主速[9] ,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10] ,攻其所不戒也。[曹操曰:孙子应难以覆陈兵情也。]【注释】[1] 前后不相及:前军、后军不能相互策应配合。及,策应。[2] 众寡不相恃:此言军中主力部队与小分队不能相互依靠和协同。众,指大部队。寡,指小分队。恃,依靠。[3] 贵贱不相救:指军官和士卒之间不能相互救助。贵,军官。贱,士卒。[4] 上下不相收:言军队建制被打乱,上下之间失去联络,无法聚合。收,聚集、联击。[5] 卒离而不集:言士卒分散难于集中。离,分、散。集,集结。[6]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对我方有利则战,不利则不战。合,符合。动,作战。止,不战。[7] 众整:人数众多且阵势严整。[8] 先夺其所爱,则听矣:要首先攻取敌人的要害之处,敌人就不得不听从我的摆布了。爱,珍爱,引申为要害、关键。听,听从、顺从。[9] 兵之情主速:此句言用兵的主旨重在迅速。情,情理。主,重在、要在。速,迅速、疾速。[10] 由不虞之道:要走敌人预料不到的路径。由,经过、通过。不虞,不曾料想、不曾意料到。凡为客之道[1] ,深入则专[2] 。主人不克[3] ,掠于饶野,三军足食;谨养而勿劳[4] ,并气积力[5] ;运兵计谋,为不可测[6] 。[曹操曰:养士气、并兵力,为不可测度之计。]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7] 。死焉不得[8] ,[曹操曰:士死安不得也。]士人尽力。[曹操曰:在难地,心并也。]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9] ,[曹操曰:拘,专也。]不得已则斗。[曹操曰:人穷则死战也。]是故其兵不修而戒[10] ,不求而得,不约而亲[11] ,不令而信[12] 。[曹操曰:不求索其意,而自得也。]禁祥去疑[13] ,至死无所之[14] 。[曹操曰:禁妖祥之言,去疑惑之计。一本作至死无所灾。]吾士无余财,非恶货也;无余命,非恶寿也。[曹操曰:皆烧焚财物,非恶货之多也;弃财致死者,不得已也。]令发之日,士卒坐者涕沾襟[15] ,偃卧者涕交颐[16] 。[曹操曰:皆持必死之计。]投之无所往者,诸、刿之勇也[17] 。【注释】[1] 为客之道:离开本国进入敌国作战的规律。客,客军,指离开本国进入敌国的军队。[2] 深入则专:此言军队深入敌境作战,就会齐心协力、意志专一。专,齐心、专心。[3] 主人不克:在本国作战的军队,无法战胜客军。主,在本地作战。克,战胜。[4] 谨养而勿劳:认真地搞好休整,不要使将士过于疲劳。谨,注意、注重。养,休整。[5] 并气积力:保持士气,积蓄战斗力。并,合,引申为集中、保持。积,积蓄。[6] 为不可测:使敌人无从判断。测,推测、判断。[7] 投之无所往,死且不北:将士兵置于无路可走的境地,虽死也不会败退。投,投放、投布。[8] 死焉不得:士卒死且不惧,那还有什么事不能做到呢。焉,疑问代词,何、什么的意思。[9] 深入则拘:军队进入敌境已深,则军心凝聚。拘,拘束、束缚,这里指凝聚。[10] 是故其兵不修而戒:指士卒不待整治督促,就知道加强戒备。修,修治、修明法令。戒,戒备、警戒。[11] 不约而亲:指不待约束就能做到内部的亲近团结。约,约束。亲,团结。[12] 不令而信:不待申令就能做到信任服从。信,服从、信从。[13] 禁祥去疑:禁止占卜之类的迷信,消除疑虑和谣言。祥,吉凶的预兆,这里指占卜之类的迷信活动。[14] 至死无所之:即使到死也不会逃避。之,往。[15] 士卒坐者涕沾襟:坐着的士卒热泪沾满衣襟。涕,眼泪。襟,衣襟。[16] 偃卧者涕交颐:躺着的士卒则泪流满面。偃,卧倒。颐,面颊。[17] 诸、刿之勇也:像专诸、曹刿那样英勇无畏。诸,专诸,春秋时吴国的勇士。公元前515年,专诸在吴公子光(即阖闾)招待吴王僚的宴席上,用藏于鱼腹的剑刺死吴王僚,自己也当场被杀。刿,曹刿,春秋时期鲁国的武士。在齐鲁柯地(今山东东阿)会盟上,他挟持齐桓公,迫使齐同鲁订立盟约,收回被齐所侵的鲁国土地。故善用兵者,譬如率然[1] 。率然者,常山[2] 之蛇也。击其首则尾至,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夫吴人与越人相恶也,当其同舟而济,遇风,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是故方马埋轮,未足恃也;[曹操曰:方马,缚马也。埋轮,示不动也。此言专难不如权巧。故曰:虽方马埋轮,不足恃也。]齐勇若一,政之道也[3] ;刚柔皆得,地之理也。[曹操曰:强弱一势也。]故善用兵者,携手若使一人,不得已也。[曹操曰:齐一貌也。]【注释】[1] 率然:古代传说中的一种蛇。[2] 常山:即恒山,五岳中的北岳,位于今山西浑源南。西汉时为避讳汉文帝刘恒的“恒”字,改称“常山”。[3] 齐勇若一,政之道也:使士卒齐心协力、英勇杀敌如同一人,这才是治理军队的方法。齐,齐心协力。政,治理、管理的意思。将军之事[1] ,静以幽[2] ,正以治[3] 。[曹操曰:谓清净幽深平正。]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4] 。[曹操曰:愚,误也。民可与乐成,不可与虑始。]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5] ;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6] 。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7] ;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8] ,焚舟破釜,若驱群羊,驱而往,驱而来,莫知所之。[曹操曰:一其心也。]聚三军之众,投之于险,此谓将军之事也。[曹操曰:险,难也。]九地之变,屈伸之利[9] ,人情之理,不可不察。[曹操曰:人情见利而进,遭害而退。]【注释】[1] 将军之事:指挥军队打仗的事。将,用作动词,主持、指挥的意思。[2] 静以幽:沉着冷静而幽深莫测。静,沉着冷静。以,同“而”。[3] 正以治:谓严肃公正而治理得宜。正,严正、公正。治,治理、有条理。[4] 能愚士卒之耳目,使之无知:能够蒙蔽士卒,使他们不能知觉。愚,蒙蔽、蒙骗。[5] 易其事,革其谋,使人无识:变更正在做的事情,改变计谋,使他人无法识破。易,变更。革,改变、变置。[6] 易其居,迂其途,使人不得虑:更换驻防的地点,迂回行军,使敌人无法图谋。虑,图谋。[7] 帅与之期,如登高而去其梯:主帅赋予军队作战任务,要断其退路,犹如登高而去梯,使之勇往直前。期,约定。[8] 帅与之深入诸侯之地,而发其机:统帅与军队深入敌国,就如击发弩机射出的箭一般。机,弩机。[9] 九地之变,屈伸之利:对不同地理条件的应变处置,使军队的进退得宜。屈伸,这里指部队的前进和后退。屈,弯曲。伸,伸展。凡为客之道,深则专,浅则散。去国越境而师者,绝地也;四达者,衢地也;入深者,重地也;入浅者,轻地也;背固前隘者,围地也;无所往者,死地也。是故散地,吾将一其志;轻地,吾将使之属[1] ;[曹操曰:使相及属。]争地,吾将趋其后;[曹操曰:利地在前,当速进其后也。]交地,吾将谨其守;衢地,吾将固其结;重地,吾将继其食[2] ;[曹操曰:掠彼也。]圮地,吾将进其塗[3] ;[曹操曰:疾过去也。]围地,吾将塞其阙[4] ;[曹操曰:以一士心也。]死地,吾将示之以不活。[曹操曰:励士心也。]故兵之情:围则御[5] ,[曹操曰:相持御也。]不得已则斗,[曹操曰:势有不得已也。]过则从[6] 。[曹操曰:陷之甚过,则从计也。]【注释】[1] 使之属:使军队部署相连接。属,连接。[2] 继其食:补充军粮,保障供给。继,继续,引申为保障、保持。[3] 进其塗:要迅速通过。塗,通“途”,道路、此地。[4] 塞其阙:堵塞缺口。意在迫使士兵不得不拼死作战。[5] 围则御:被包围就会奋起抵御。[6] 过则从:指身陷绝境士兵就会听从指挥。过,甚、绝。是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预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曹操曰:上已陈此三事,而复云者,力恶不能用兵,故复言也。]四五者,不知一,非霸王之兵也。[曹操曰:四五者,谓九地之利害。或曰:上四五事也。]夫霸王之兵,伐大国,则其众不得聚[1] ;威加于敌,则其交不得合。是故不争天下之交[2] ,不养天下之权[3] ,信己之私[4] ,威加于敌,[曹操曰:交者,不结成天下诸侯之权也,绝天下之交,夺天下之权,故威得伸而自私。]则其城可拔,其国可隳[5] 。【注释】[1] 其众不得聚:指敌国军民来不及动员和集中。聚,聚集、集中。[2] 不争天下之交:指没有必要争着和其他国家结交。[3] 不养天下之权:没有必要在其他的国家培植自己的势力。养,培养、培植。[4] 信己之私:伸张自己的战略意图。信,通“伸”,伸、伸展。私,指私志,引申为意图。[5] 隳:毁坏、摧毁之意。施无法之赏[1] ,悬无政之令[2] ;[曹操曰:军法令不豫施悬之,《司马法》曰:见敌作誓,瞻功作赏。]犯三军之众[3] ,若使一人。[曹操曰:犯,用也。言明赏罚,虽用众,若使一人也。]犯之以事,勿告以言[4] ;[曹操曰:兵尚诈。]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曹操曰:勿使知害。]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曹操曰:必殊死战,或在死亡之地,亦有败者。孙膑曰:兵恐不投之死地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5] 。【注释】[1] 施无法之赏:施行超出惯例的奖赏。无法,超出惯例、破格。[2] 悬无政之令:颁布打破常规的命令。悬,悬挂,引申为颁发、颁布。无政,即无正,指不合常规。[3] 犯三军之众:指挥三军上下行动。犯,使用、指挥运用。[4] 犯之以事,勿告以言:向士卒布置作战任务,不要向他们讲明意图。犯,用。之,代词,指士卒。事,指作战。言,指意图、实情。[5] 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只有把军队投置于险恶境地,才能取胜。害,害处,指恶劣环境。胜败,指取胜、胜利。故为兵之事,在于顺详敌之意[1] ,[曹操曰:佯,愚也。或曰:彼欲进,设伏而退;彼欲去,开而击之。]并敌一向,千里杀将[2] ,[曹操曰:先示之以闲空虚弱之处,敌则并向而利之,虽千里可擒其将也。][一曰:并兵向敌,虽千里能擒其将也。]此谓巧能成事者也。[曹操曰:是成事之巧也。一作是谓巧攻成事。]【注释】[1] 在于顺详敌之意:用兵作战要审慎地考察敌人的意图。顺,假借为“慎”,谨慎的意思。详,详细考察。[2] 并敌一向,千里杀将:集中主要兵力,选定恰当的主攻方向。杀将,擒杀敌将。是故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1] ,[曹操曰:谋定,则闭关以绝其符信,勿通其使。]厉于廊庙之上,以诛其事。[曹操曰:诛,治也。]敌人开阖,必亟入之[2] 。[曹操曰:敌有间隙,当急入之也。]先其所爱,[曹操曰:据利便也。]微与之期[3] 。[曹操曰:后人发,先人至。]践墨随敌[4] ,以决战事。[曹操曰:行践规矩,无常也。]是故始如处女,敌人开户;后如脱兔,敌不及拒。[曹操曰:处女示弱,脱兔往疾也。]【注释】[1] 政举之日,夷关折符,无通其使:决定战争行动之时,要封锁关口,废除通行凭证,不同敌国的使节相往来。政,指战争行动。举,实施、决定。夷,封锁。折,折断,这里可理解为废除。符,通行证。使,使节。[2] 敌人开阖,必亟入之:敌方出现疏隙,己方须不失时机地予以突击。阖,门窗,此处借喻敌方之虚隙。亟,急。[3] 微与之期:不要与敌人约期交战。微,不。期,约期。[4] 践墨随敌:遵守的作战原则是随敌情而变化的。践,是遵守、遵循的意思。墨,意为原则。火攻篇第十二孙子曰:凡火攻有五:一曰火人[1] ,二曰火积[2] ,三曰火辎[3] ,四曰火库[4] ,五曰火队[5] 。行火必有因[6] ,[曹操曰:因奸人。]烟火必素具[7] 。[曹操曰:烧具也。]发火有时,起火有日。时者,天之燥[8] 也;[曹操曰:燥者,旱也。]日者,月在箕、壁、翼、轸[9] 也。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10] 。【注释】[1] 火人:焚烧敌军人马。火,此处作动词,用火焚烧之意。[2] 火积:指用火焚烧敌军的粮秣。积,积蓄,指粮草。[3] 火辎:焚烧敌军的辎重。[4] 火库:焚烧敌军的物资仓库。[5] 火队:焚烧敌军的后勤补给线。队,通“隧”,道路的意思。[6] 因:依据、条件。[7] 烟火必素具:发火用的器材必须平时就准备好。烟火,指火攻的器具燃料等物。素,平素、经常的意思。具,准备妥当。[8] 燥:指气候干燥。[9] 箕、壁、翼、轸:中国古代星宿之名称,是二十八宿中的四个。[10] 凡此四宿者,风起之日也:四宿,指箕、壁、翼、轸四个星宿。古人认为月球行经这四个星宿之时,是起风的日子。凡火攻,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1] 。火发于内,则早应之于外。[曹操曰:以兵应之也。]火发兵静者,待而勿攻;极其火力[2] ,可从[3] 而从之,不可从而止。[曹操曰:见可而进,知难而退。]火可发于外,无待于内,以时发之。火发上风[4] ,无攻下风[5] 。[曹操曰:不便也。]昼风久,夜风止。[曹操曰:数当然也。]凡军必知有五火之变,以数守之[6] 。【注释】[1] 必因五火之变而应之:根据五种火攻所引起的敌情变化,适时地运用军队进行策应。因,根据、利用。五火,即上述五种火攻的方法。应,策应、对策。[2] 极其火力:火势烧到最旺之时。极,尽。[3] 从:跟从,这里指用兵进攻。[4] 上风:风向的上方。[5] 下风:风向的下方。[6] 以数守之:等候火攻的条件。数,星宿运行度数,此指气象变化的时机,即前所述“发火有时,起火有日”等条件。故以火佐攻者明[1] ,[曹操曰:取胜明也。]以水佐攻者强。水可以绝[2] ,不可以夺[3] 。[曹操曰:水但能绝敌粮道、分敌军,不可夺敌蓄积。]【注释】[1] 以火佐攻者明:此句指用火攻效果明显。佐,辅佐。明,明显。[2] 绝:隔绝、断绝的意思。[3] 夺:剥夺,这里有焚毁之意,指焚毁敌人的物资器械。夫战胜攻取,而不修其功者,凶,命曰费留[1] 。[曹操曰:若水之留,不复还也。或曰:赏不以时,但留费也,赏善不逾日也。]故曰:明主虑[2] 之,良将修[3] 之。非利不动,非得不用[4] ,非危不战。[曹操曰:不得已而用兵。]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5] 而致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曹操曰:不得以己之喜怒用兵也。]怒可以复喜,愠可以复悦,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6] ,此安国全军之道也[7] 。【注释】[1] 命曰费留:这就叫作“白费”(耗费时日、财力与物力)。命曰,名为。费留,即白白流走。指军队久留在外,白白耗费财力、物力等。[2] 虑:谋虑、思考。[3] 修:治、处理。[4] 非得不用:不能取胜就不要用兵。得,取胜。[5] 愠:恼怒、怨愤。[6] 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所以明智的国君要慎重,贤良的将帅要警惕。慎,慎重。警,警惕、警戒。[7] 此安国全军之道也:这是安定国家保全军队的根本道理。安国,安邦定国。用间篇第十三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1] ,日费千金;内外骚动[2] ,怠于道路[3] ,不得操事[4] 者,七十万家[5] 。[曹操曰:古者,八家为邻;一家从军,七家奉之,言十万之师举,不事耕稼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6] ,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7] ,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8] 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9] 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10] ,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11] 者,不可取于鬼神,[曹操曰:不可以祷祀而求。]不可象于事[12] ,[曹操曰:不可以事类求也。]不可验于度[13] ,[曹操曰:不可以事数度也。]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曹操曰:因间人也。]【注释】[1] 奉:同“俸”,指军费开支。[2] 内外骚动:指举国上下混乱不安。内外,前方、后方的通称。[3] 怠于道路:此言百姓因辗转运输而疲于奔波。怠,疲惫、疲劳。[4] 操事:指操作农事。[5] 七十万家:指兵事对正常农事的影响之大。[6] 相守数年:相持多年。相守,指相持、对峙。[7] 而爱爵禄百金:意指吝啬爵位、俸禄和金钱而不肯重用间谍。而,如果。爱,吝惜、吝啬。[8] 非人之将:不懂用间谍执行特殊任务的将领,不是领导部队的好将领。非人,不懂得用人(间谍)。[9] 非胜之主:不是能打胜仗的好国君。主,君主、国君。[10] 动而胜人:一出兵就能战胜敌人。动,行动、举动,这里指出兵。[11] 先知:指事先侦知敌情。[12] 不可象于事:不可用与其他事情类比的方法去求知敌情。象,类比、比拟。事,事情。[13] 不可验于度:指不能用验证日月星辰运行位置的办法去求知敌情。验,应验,验证。度,度数,指日月星辰运行的度数(位置)。故用间有五:有因间[1] ,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2] ,是谓神纪[3] ,人君之宝[4] 也。[曹操曰:同时任用五间也。]乡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5] ;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6] ;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7] ,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8] 。【注释】[1] 因间:间谍的一种,即本篇下文所说的“乡间”。即依赖与敌人的乡亲关系获取情报,或利用与敌军官兵的同乡关系,打入敌营从事间谍活动,获取情报。[2] 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此言五种间谍同时使用起来,使敌人无法摸清我军的行动规律。道,规律、途径。[3] 神纪:神妙莫测之道。纪,道。[4] 人君之宝:“神纪”是国君制胜的法宝。宝,法宝。[5] 因其乡人而用之:指利用与敌国将领之同乡关系进行间谍活动。因,根据,引申为利用。[6] 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所谓内间,就是指收买敌国的官吏为间谍。官人,指敌方的官吏。[7] 为诳事于外:故意向外散布虚假情况,用以欺骗、迷惑敌人。诳,欺骗、瞒哄。[8] 生间者,反报也:那些到敌方了解情况后能够活着的间谍是回来报告敌情的人。反,同“返”。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1] 不能用间,非仁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2] 。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间事未发[3] 而先闻[4] 者,间与所告者皆死。【注释】[1] 圣智:才智过人的人。[2] 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不是精心设计、手段巧妙的将领,不能取得间谍的真实情报。微妙,精细奥妙。这里指用心精细、手段巧妙。实,指实情。[3] 间事未发:此句言用间之计尚未实施开展。发,举行、实施之意。[4] 先闻:事先知道,即暴露。凡军之所欲击[1] ,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2] 、左右[3] 、谒者[4] 、门者[5] 、舍人[6] 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注释】[1] 军之所欲击:“所欲击之军”,此句为宾语前置句式。下文“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句式同此。[2] 守将:主将。[3] 左右:守将的亲信。[4] 谒者:指负责传达通报的官吏。[5] 门者:负责守门的官吏。[6] 舍人:门客,指谋士、幕僚。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1] ,因而利之[2] ,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曹操曰:舍,居止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3] 。五间之事,主必知之,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4] 。【注释】[1] 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必须查出前来我方进行间谍活动之敌谍。索,搜索。[2] 因而利之:趁机收买、利用敌间。因, 由,这里有趁机、顺势之意。[3] 可使如期:可使如期返报。[4] 故反间不可不厚也:五间之中,以反间为关键,因此必须给予反间十分优厚的待遇。厚,厚待,有重视之意。昔殷[1] 之兴也,伊挚[2] 在夏[3] ;[曹操曰:伊尹也。]周[4] 之兴也,吕牙[5] 在殷。[曹操曰:太公也。]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6] 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曹操曰:谓导之以教令。]【注释】[1] 殷:公元前17世纪,商汤灭夏,建都亳(今河南商丘北),史称商朝。后来,商王盘庚迁都到殷(今河南安阳小屯村),因此商朝又称为殷。[2] 伊挚:伊尹。原为夏桀之臣,后归附商汤,商汤任用他为相。在灭夏过程中,伊尹发挥了很大的作用。[3] 夏:夏朝,大禹之子夏启所建立的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共传十七世,至夏桀时为商汤所灭。[4] 周:周朝,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灭商后所建立的王朝,建都于镐京(今陕西西安)。[5] 吕牙:姜尚、姜子牙,俗称姜太公。曾为殷纣王之臣。周武王伐纣时,任用吕牙为师,打败了纣王。[6] 上智:具有很高智谋的人。 目录黄帝内经黄帝内经·灵枢九针十二原第一 法天本输第二 法地小针解第三 法人邪气脏腑病形第四 法时根结第五 法音寿夭刚柔第六 法律官针第七 法星本神第八 法风终始第九 法野经脉第十寒热病第二十一五色第四十九五味第五十六五禁第六十一通天第七十二九宫八风第七十七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第一四气调神大论篇第二生气通天论篇第三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玉版论要篇第十五血气形志篇第二十四八正神明论篇第二十六热论篇第三十一奇病论篇第四十七经络论篇第五十七气穴论篇第五十八五运行大论篇第六十七山海经山经第一" }, { "index": 257, "volume_number": "卷257", "content": "南山经山招摇山堂庭山猨翼山杻阳山柢山亶爰山基山青丘山箕尾山柜山长右山尧光山羽山瞿父山句余山浮玉山成山会稽山夷山仆勾山咸阴山洵山虖勺山区吴山鹿吴山漆吴山天虞山祷过山丹穴山发爽山旄山非山阳夹山灌湘山鸡山令丘山仑者山禺槀山南禺山第二" }, { "index": 258, "volume_number": "卷258", "content": "西山经华山钱来山松果山太华山小华山符禺山石脆山英山竹山浮山羭次山时山南山大时山嶓冢山天帝山皋涂山黄山翠山騩山钤山泰冒山数历山高山女床山龙首山鹿台山鸟危山小次山大次山薰吴山厎阳山众兽山皇人山中皇山西皇山莱山崇吾山长沙山不周山峚山钟山泰器山槐江山昆仑丘乐游山蠃母山玉山轩辕丘积石山长留山章莪山阴山符惕山三危山騩山天山泑山翼望山阴山劳山罢父山申山鸟山上申山诸次山号山盂山白於山申首山泾谷山刚山刚山尾英鞮山中曲山邽山鸟鼠同穴山崦嵫山第三" }, { "index": 259, "volume_number": "卷259", "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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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针:微小的针具,也就是现代用的毫针。[3] 经纪:有纲有纪,条理清晰。岐伯答曰:臣请推而次之,令有纲纪,始于一,终于九焉。请言其道。小针[1] 之要,易陈[2] 而难入。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门。未睹其疾,恶知其原?刺之微,在速迟,粗守关[3] ,上守机[4] ,机之动,不离其空[5] 。空中之机,清静[6] 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道[7] ,叩之不发。知其往来,要与之期。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往者为逆,来者为顺,明知逆顺,正行无问。逆而夺之,恶得无虚?追而济[8] 之,恶得无实?迎之随之,以意和之,针道毕矣。【注释】[1] 小针:就是前面提过的微针。[2] 陈:这里当理解为陈述,说起来。[3] 关:关节附近固定的穴位。[4] 机:身体的气机。[5] 空:孔穴,也就是穴位。[6] 清静:至清至静,此处形容针刺的微妙。[7] 机道:经气循行的规律。[8] 济:用补法行针刺。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1] 则除之,邪胜则虚[2] 之。《大要》曰:徐而疾则实[3] ,疾而徐则虚[4] 。言实与虚,若有若无。察后与先,若存若亡。为虚与实,若得若失。【注释】[1] 宛陈:宛,同“郁”。宛陈,此处指气血郁结日久。[2] 虚:这里指去除邪气。[3] 实:正气充实,此处理解为补法。[4] 虚:邪气衰退,此处理解为泻法。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1] ,以针为之。泻曰:必持内[2] 之,放而出之,排阳得针,邪气得泄。按而引针,是谓内温[3] ,血不得散,气不得出也。补曰随之,随之意若妄之,若行若按,如蚊虻止,如留如还[4] ,去如弦绝,令左属右[5] ,其气故止,外门已闭,中气乃实,必无留血,急取诛之。【注释】[1] 补泻之时:此处的“时”理解为时机,即补法和泻法都有适合的时机。[2] 内:同“纳”,即刺入。[3] 内温:指气血蕴蓄于内,此处当理解为邪气留于体内。[4] 如留如还:描述手法的轻柔,进针、出针时患者的感觉都有如留针。[5] 令左属右:右手出针,令左手随即按压针孔的意思。持针之道,坚者为宝。正指直刺,无针左右。神在秋毫[1] ,属意病者。审视血脉,刺之无殆。方刺之时,必在悬阳[2] ,及与两卫[3] 。神属勿去,知病存亡。血脉者,在腧横居,视之独澄,切之独坚。【注释】[1] 秋毫:针尖。[2] 悬阳:卫气居于体表而属阳,固护于外,就像太阳悬挂在天空中一样,此处将悬挂在天空中的太阳比作人体的卫气。[3] 两卫:肌肉为脾所主,称为脏腑的外卫,卫气行于皮肤之中,为体表之外卫,两者合称“两卫”。九针之名,各不同形。一曰镵针,长一寸六分;二曰员针,长一寸六分;三曰鍉针,长三寸半;四曰锋针,长一寸六分;五曰铍针,长四寸,广二分半;六曰员利针,长一寸六分。七曰毫针,长三寸六分;八曰长针,长七寸;九曰大针,长四寸。镵针者,头大末锐,去泻阳气;员针者,针如卵形,揩摩分间,不得伤肌肉,以泻分气;鍉针者,锋如黍粟之锐,主按脉勿陷,以致其气;锋针者,刃三隅,以发痼疾;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员利针者,尖如氂[1] ,且员且锐,中身微大,以取暴气;毫针者,尖如蚊虻喙,静以徐往,微以久留之而养,以取痛痹;长针者,锋利身长,可以取远痹;大针者,尖如梃[2] ,其锋微员,以泻机关[3] 之水也。九针毕矣。【注释】[1] 氂:指长毛,牦牛尾之毛。也指马尾。[2] 梃:专指折断的竹梃。[3] 机关:此处指关节。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浊气在中,清气在下。故针陷脉[1] 则邪气出,针中脉则浊气出,针太深则邪气反沉,病益。故曰:皮肉筋脉,各有所处。病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以任其所宜,无实无虚。损不足而益有余,是谓甚病。病益甚,取五脉[2] 者死,取三脉[3] 者恇[4] ;夺阴者死,夺阳者狂,针害毕矣。【注释】[1] 陷脉:指筋骨陷中的腧穴。[2] 五脉:指五脏腧穴。[3] 三脉:指手足三阳经。[4] 恇:指形体衰败。刺之而气不至,无问其数。刺之而气至,乃去之,勿复针。针各有所宜,各不同形,各任其所为,刺之要。气至[1] 而有效,效之信,若风之吹云,明乎若见苍天,刺之道毕矣。【注释】[1] 气至:指得气,即针刺部位得到经气感应。黄帝曰:愿闻五脏六腑所出之处。岐伯曰:五脏五腧,五五二十五腧,六腑六腧,六六三十六腧,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上下。所出为井,所溜为荥,所注为输,所行为经,所入为合,二十七气所行,皆在五腧也。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知其要者,一言而终,不知其要,流散无穷。所言节者,神气[1] 之所游行出入也。非皮肉筋骨也。睹其色,察其目,知其散复。一其形,听其动静,知其邪正,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气至而去之。【注释】[1] 神气:指真气。凡将用针,必先诊脉,视气之剧易[1] ,乃可以治也。五脏之气已绝于内,而用针者反实其外,是谓重竭[2] 。重竭必死,其死也静。治之者辄反其气,取腋与膺。五脏之气已绝于外,而用针者反实其内,是谓逆厥[3] 。逆厥则必死,其死也躁。治之者反取四末[4] 。刺之害,中而不去,则精泄;不中而去,则致气。精泄则病益甚而恇,致气则生为痈疡。【注释】[1] 剧易:指虚实而言。[2] 重竭:指虚上加虚,造成阴亡。[3] 逆厥:阴阳之气不相顺接。[4] 四末:四肢末端的穴位。五脏有六腑,六腑有十二原[1] ,十二原出于四关[2] ,四关主治五脏。五脏有疾,当取之十二原。十二原者,五脏之所以禀三百六十五节之会也。五脏有疾也,应出十二原。十二原各有所出。明知其原,睹其应,而知五脏之害矣。阳中之少阴,肺也,其原出于太渊,太渊二。阳中之太阳,心也,其原出于大陵,大陵二。阴中之少阳,肝也,其原出于太冲,太冲二。阴中之至阴,脾也,其原出于太白,太白二。阴中之太阴,肾也,其原出于太溪,太溪二。膏之原,出于鸠尾,鸠尾一。肓之原,出于脖胦[3] ,脖胦一。凡此十二原者,主治五脏六腑之有疾者也。胀取三阳,飧泄[4] 取三阴。【注释】[1] 十二原:本节所指的十二原名称,是属于五脏的十穴和膏肓的各一穴,而无六腑所属的原穴。[2] 四关:指肘膝关节处的原穴。[3] 脖胦:是任脉气海穴的别名,在脐下一寸五分处。[4] 飧泄:指大便清稀,泄下不消化的食物。今夫五脏之有疾也,譬犹刺也,犹污也,犹结也,犹闭也。刺虽久,犹可拔也;污虽久,犹可雪也;结虽久,犹可解也;闭虽久,犹可决也。或言久疾之不可取者,非其说也。夫善用针者,取其疾也,犹拔刺也,犹雪污也,犹解结也,犹决闭也。疾虽久,犹可毕[1] 也。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注释】[1] 毕:指治愈疾病。刺诸热者,如以手探汤[1] ;刺寒清者,如人不欲行[2] 。阴有阳疾[3] 者,取之下陵三里[4] ,正往无殆,气下乃止,不下复始也。疾高而内者,取之阴之陵泉;疾高而外者,取之阳之陵泉也。【注释】[1] 以手探汤:用手试探沸水,意手法轻盈且迅速,一触即还。[2] 人不欲行:行人不愿出发,意针刺手法要深刺长留。[3] 阴有阳疾:热在阴分。[4] 下陵三里:足三里穴。本输第二 法地黄帝问于岐伯曰:凡刺之道,必通十二经络之所终始,络脉之所别处,五输之所留,六腑之所与合,四时之所出入,五脏之所溜处,阔数之度,浅深之状,高下[1] 所至。愿闻其解。【注释】[1] 高下:高,指头目;下,指肢体末端。高下,即人体上下。岐伯曰:请言其次也。肺出于少商,少商者,手大指端内侧也,为井木[1] ;溜于鱼际,鱼际者,手鱼[2] 也,为荥;注于太渊,太渊,鱼后一寸陷者中也,为腧;行于经渠,经渠,寸口中也,动而不居,为经;入于尺泽,尺泽,肘中之动脉也,为合。手太阴经也。【注释】[1] 井木:井、荥、输、经、合,合称为五腧穴,十二经脉分布在肘膝关节以下的五个特定穴位,五腧穴从四肢末端向肘膝方向依次排列。古人把经气在经脉中的运行比作自然界的水流,认为具有从小到大、由浅入深的特点。[2] 手鱼:指手腕之前,大拇指本节之间的部位,有肌肉隆起,如鱼的形状,把此部位称为“手鱼”。心出于中冲,中冲,手中指之端也,为井木;溜于劳宫,劳宫,掌中中指本节之内间也,为荥;注于大陵,大陵,掌后两骨之间方下[1] 者也,为腧;行于间使,间使之道,两筋之间,三寸之中也,有过则至,无过则止,为经;入于曲泽,曲泽,肘内廉下陷者之中也,屈而得之,为合。手少阴也。【注释】[1] 方下:正当两骨之下的意思。肝出于大敦,大敦者,足大指之端及三毛[1] 之中也,为井木;溜于行间,行间,足大指间也,为荥;注于太冲,太冲,行间上二寸陷者之中也,为腧;行于中封,中封,内踝之前一寸半,陷者之中,使逆则宛,使和则通,摇足而得之,为经;入于曲泉,曲泉,辅骨[2] 之下,大筋之上也,屈膝而得之,为合。足厥阴也。【注释】[1] 三毛:在大脚趾第一节背面,趾甲根之后。[2] 辅骨:这里指腓骨。脾出于隐白,隐白者,足大指之端内侧也,为井木;溜于大都,大都,本节[1] 之后,下陷者之中也,为荥;注于太白,太白,腕骨之下也,为腧;行于商丘,商丘,内踝之下,陷者之中也,为经;入于阴之陵泉,阴之陵泉,辅骨之下,陷者之中也,伸而得之,为合。足太阴也。【注释】[1] 本节:这里指足大趾。肾出于涌泉,涌泉者,足心也,为井木;溜于然谷,然谷,然骨之下者也,为荥;注于太溪,太溪,内踝之后,跟骨之上,陷中者也,为腧;行于复溜,复溜,上内踝二寸,动而不休[1] ,为经;入于阴谷,阴谷,辅骨之后,大筋之下,小筋之上也,按之应手,屈膝而得之,为合。足少阴经也。【注释】[1] 动而不休:意思是跳动不停,为动脉搏动。膀胱出于至阴,至阴者,足小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通谷,通谷,本节之前外侧也,为荥;注于束骨,束骨,本节之后,陷中者也,为腧;过于京骨,京骨,足外侧大骨之下,为原;行于昆仑,昆仑,在外踝之后,跟骨之上,为经;入于委中,委中,腘中央,为合,委[1] 而取之。足太阳也。【注释】[1] 委:此处当屈膝讲。胆出于窍阴,窍阴者,足小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侠溪,侠溪,足小指次指之间也,为荥;注于临泣,临泣,上行一寸半陷者中也,为腧;过于丘墟,丘墟,外踝之前,下陷者中也,为原。行于阳辅,阳辅,外踝之上,辅骨之前,及绝骨[1] 之端也,为经;入于阳之陵泉,阳之陵泉,在膝外陷者中也,为合,伸而得之。足少阳也。【注释】[1] 绝骨:在足外踝上三寸许之凹陷处。胃出于厉兑,厉兑者,足大指内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内庭,内庭,次指外间也,为荥;注于陷谷,陷谷者,上中指内间上行二寸陷者中也,为腧;过于冲阳,冲阳,足跗上五寸陷者中也,为原,摇足而得之;行于解溪,解溪,上冲阳一寸半陷者中也,为经;入于下陵,下陵,膝下三寸,胻骨外三里也,为合;复下三里三寸为巨虚上廉[1] ,复下上廉三寸为巨虚下廉也;大肠属上,小肠属下[2] ,足阳明胃脉也。大肠小肠,皆属于胃,是足阳明也。【注释】[1] 巨虚上廉:指上巨虚穴。巨虚下廉即指下巨虚穴。[2] 大肠属上,小肠属下:上,指上巨虚;下,指下巨虚。三焦者,上合手少阳,出于关冲,关冲者,手小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液门,液门,小指次指之间也,为荥;注于中渚,中渚,本节之后陷者中[1] 也,为腧;过于阳池,阳池,在腕上陷者之中也,为原;行于支沟,支沟,上腕三寸,两骨之间陷者中也,为经;入于天井,天井,在肘外大骨[2] 之上陷者中也,为合,屈肘乃得之;三焦下腧,在于足大指之前,少阳之后,出于腘中外廉,名曰委阳,是太阳络也,手少阳经也。三焦者,足少阳、太阳之所将,太阳之别也,上踝五寸,别入贯腨肠,出于委阳,并太阳之正[3] ,入络膀胱,约下焦,实则闭癃,虚则遗溺,遗溺则补之,闭癃则泻之。【注释】[1] 本节之后陷者中:第四、第五掌指关节后缘凹陷处。[2] 肘外大骨:指肘尖。[3] 太阳之正:指足太阳膀胱经脉的主干部分。小肠者,上合手太阳,出于少泽,少泽,小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前谷,前谷,在手外廉本节前陷者中也,为荥;注于后溪,后溪者,在手外侧本节之后也,为腧;过于腕骨,腕骨,在手外侧腕骨[1] 之前,为原;行于阳谷,阳谷,在锐骨[2] 之下陷者中也,为经;入于小海,小海,在肘内大骨之外,去端半寸,陷者中也,伸臂而得之,为合。手太阳经也。【注释】[1] 腕骨:第五掌骨与钩状骨结合处。[2] 锐骨:这里指尺骨茎突。大肠上合手阳明,出于商阳,商阳,大指次指之端也,为井金;溜于本节之前二间,为荥;注于本节之后三间,为腧;过于合谷,合谷,在大指歧骨[1] 之间,为原;行于阳溪,阳溪,在两筋间陷者中也,为经;入于曲池,在肘外辅骨陷者中也,屈臂而得之,为合。手阳明也。【注释】[1] 大指歧骨:指第一、第二掌骨。 [image \"已配::人身正面:心、肝、脾、肺、胃、大肠、小肠、膀胱、胆,结喉\" file=Image00094.jpg] 是谓五脏六腑之腧,五五二十五腧,六六三十六腧也。六腑皆出足之三阳,上合于手者也。缺盆[1] 之中,任脉也,名曰天突。一次,任脉侧之动脉,足阳明也,名曰人迎;二次脉,手阳明也,名曰扶突;三次脉,手太阳也,名曰天窗;四次脉,足少阳也,名曰天容;五次脉,手少阳也,名曰天牖;六次脉,足太阳也,名曰天柱;七次脉,颈中央之脉,督脉也,名曰风府。腋内动脉,手太阴也,名曰天府。腋下三寸,手心主也[2] ,名曰天池。【注释】[1] 缺盆:前胸壁上方锁骨上缘的凹陷处。[2] 手心主也:属于手厥阴心包经络的。刺上关者,呿[1] 不能欠。刺下关者,欠[2] 不能呿。刺犊鼻者,屈不能伸。刺两关者,伸不能屈。足阳明,挟喉之动脉也,其腧在膺[3] 中。手阳明,次在其腧外,不至曲颊[4] 一寸。手太阳,当曲颊。足少阳,在耳下曲颊之后。手少阳,出耳后,上加完骨之上。足太阳,挟项大筋之中发际。【注释】[1] 呿:指张口的样子。[2] 欠:指闭口的样子。[3] 膺:指胸前两旁的高处。[4] 曲颊:指下颌角。 [image \"已配::人身背面:肾、肝、脾、肺、胃、大肠、小肠、命门、魄门,肚肠大便\" file=Image00095.jpg] 阴尺动脉[1] ,在五里,五腧之禁也。肺合大肠,大肠者,传道之腑。心合小肠,小肠者,受盛之腑。肝合胆,胆者,中精之腑[2] 。脾合胃,胃者。五谷之腑。肾合膀胱,膀胱者,津液之腑也。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脏[3] 。三焦者,中渎[4] 之腑也,水道出焉,属膀胱,是孤之腑也,是六腑之所与合者。【注释】[1] 阴尺动脉:指尺泽穴的动脉,在此指手五里穴。[2] 胆者,中精之腑:此处说明胆储藏胆汁的作用。六腑中除胆以外,均是贮藏或转输浊物的脏器,只有胆中贮藏的胆汁为精微之物而非浊物,故称胆为中精之腑。[3] 故将两脏:这里的将是统帅的意思。是指肾脏统帅膀胱和三焦两个水脏。[4] 中渎:通调水道。三焦主气化而通调水道,它除了运化水谷精微以外,主要功能是通调全身的水道,全身水气的运化都离不开三焦,所以称三焦为中渎之腑。春取络脉诸荥大经分肉[1] 之间,甚者深取之,间[2] 者浅取之。夏取诸腧孙络[3] 肌肉皮肤之上。秋取诸合,余如春法。冬取诸井诸腧之分,欲深而留之。此四时之序,气之所处,病之所舍,藏之所宜。转筋者,立而取之,可令遂已。痿厥者,张而刺之,可令立快也。【注释】[1] 大经分肉:应分开理解。大经,指经脉;分肉,指肌肉之间的间隙。[2] 间:指疾病比较轻浅。[3] 孙络:孙有细小之意,络有网络之意。孙络是最细小的支络,像网一样联系在诸经之间。小针解第三 法人所谓易陈者,易言也。难入者,难著于人也。粗守形者,守刺法也。上守神者,守人之血气有余不足,可补泻也。神客者,正邪共会也。神者,正气也,客者,邪气也。在门者,邪循正气之所出入也。未睹其疾者,先知邪正,何经之疾也。恶知其原者,先知何经之病所取之处也。刺之微在数迟者,徐疾之意也。粗守关者,守四肢而不知血气正邪之往来也。上守机者,知守气也。机之动不离其空中者,知气之虚实,用针之徐疾也。空中之机,清净以微者,针以得气,密意守气勿失也。其来不可逢者,气盛不可补也。其往不可追者,气虚不可泻也。不可挂以发者,言气易失也。扣之不发者,言不知补泻之意也。血气已尽而气不下也。知其往来者,知气之逆顺盛虚也。要与之期者,知气之可取之时也。粗之暗者,冥冥不知气之微密也。妙哉!工独有之者,尽知针意也。往者为逆者,言气之虚而小,小者逆也。来者为顺者,言形气之平,平者顺也。明知逆顺正行无问者,言知所取之处也。迎而夺之者,泻也;追而济之者,补也。所谓虚则实之者,气口[1] 虚而当补之也。满则泄之者,气口盛而当泻之也。宛陈则除之者,去血脉也。邪胜则虚之者,言诸经有盛者,皆泻其邪也。徐而疾则实者,言徐内而疾出也。疾而徐则虚者,言疾内而徐出也。言实与虚若有若无者,言实者有气,虚者无气也。察后与先若亡若存者,言气之虚实,补泻之先后也,察其气之已下与常存也。为虚与实,若得若失者,言补者佖然若有得也,泻则怳然若有失也。【注释】[1] 气口:其位置相当于手太阴肺经的经渠穴和太渊穴之间的部位。肺主气,气之盛衰反映于此,故称气口。夫气之在脉也,邪气在上者,言邪气之中人也高,故邪气在上也。浊气在中者,言水谷皆入于胃,其精气上注于肺,浊溜于肠胃,言寒温不适,饮食不节,而病生于肠胃,故命曰浊气在中也。清气在下者,言清湿地气之中人也,必从足始,故曰清气在下也。针陷脉,则邪气出者取之上,针中脉则浊气出者,取之阳明合也。针太深则邪气反沉者,言浅浮之病,不欲深刺也。深则邪气从之入,故曰反沉也。皮肉筋脉各有所处者,言经络各有所主也。取五脉者死,言病在中气不足,但用针尽大泻其诸阴之脉也。取三阳之脉者,唯言尽泻三阳之气,令病人恇然不复也。夺阴者死,言取尺之五里五往者也。夺阳者狂,正言也。睹其色,察其目,知其散复,一其形,听其动静者,言上工知相五色于目。有知调尺寸小大缓急滑涩以言所病也。知其邪正者,知论虚邪与正邪[1] 之风也。右主推之,左持而御之者,言持针而出入也。气至而去之者,言补泻气调而去之也。调气在于终始一者,持心也。节之交三百六十五会者,络脉之渗灌诸节者也。【注释】[1] 虚邪与正邪:四时八节之时乘虚而侵入人体的贼风,叫作虚邪;因用力汗出,腠理开泄而遭受的风邪,叫作正邪。所谓五脏之气,已绝于内者,脉口[1] 气内绝不至,反取其外之病处,与阳经之合,有留针以致阳气,阳气至则内重竭,重竭则死矣。其死也,无气以动,故静。所谓五脏之气,已绝于外者,脉口气外绝不至,反取其四末之输,有留针以致其阴气,阴气至则阳气反入,入则逆,逆则死矣。其死也,阴气有余,故躁。所以察其目者,五脏使五色循明。循明则声章。声章者,则言声与平生异也。【注释】[1] 脉口:指诊脉的部位,也叫气口、寸口。因肺朝百脉,脉之大者会聚于此,故称脉口。邪气脏腑病形第四 法时黄帝问于岐伯曰:邪气之中人也,奈何?岐伯答曰:邪气之中人高[1] 也。黄帝曰:高下有度乎?岐伯曰:身半已上者,邪[2] 中之也,身半已下者,湿中之也。故曰:邪之中人也,无有常,中于阴则溜于腑,中于阳则溜于经。【注释】[1] 高:此处理解为人体的上部。[2] 邪:此处的邪不能理解为传统意义的六邪,与其后的“湿”对应,主要指风寒之邪。黄帝曰:阴之与阳也,异名同类,上下相会,经络之相贯,如环无端。邪之中人,或中于阴,或中于阳,上下左右,无有恒常,其故何也?岐伯曰:诸阳之会,皆在于面。中人也,方乘虚时,及新用力[1] ,若饮食汗出,腠理开,而中于邪。中于面,则下阳明。中于项则下太阳。中于颊则下少阳。中于膺背两胁亦中其经。【注释】[1] 及新用力:指过度体力劳动后。黄帝曰:其中于阴,奈何?岐伯答曰:中于阴者,常从臂胻[1] 始。夫臂与胻,其阴皮薄,其肉淖泽[2] ,故俱受于风,独伤其阴。黄帝曰:此故伤脏乎?岐伯答曰:身之中于风也,不必动脏。故邪入于阴经,则其脏气实,邪气入而不能客,故还之于腑。故中阳则溜于经,中阴则溜于腑。【注释】[1] 臂胻:指手臂和足胫。[2] 淖泽:柔润。黄帝曰:邪之中人脏,奈何?岐伯曰:愁忧恐惧则伤心。形寒寒饮[1] 则伤肺,以其两寒相感,中外皆伤,故气逆而上行。有所堕坠,恶血[2] 留内;若有所大怒,气上而不下,积于胁下则伤肝。有所击仆,若醉入房,汗出当风则伤脾。有所用力举重,若入房过度,汗出浴水则伤肾。【注释】[1] 形寒寒饮:指身体感受外寒的同时,又内伤寒饮。[2] 恶血:瘀血。黄帝曰:五脏之中风,奈何?岐伯曰:阴阳[1] 俱感,邪乃得往。黄帝曰:善哉。【注释】[1] 阴阳:指属阳的五脏和属阴的六腑。黄帝问于岐伯曰:首面与身形也,属骨连筋,同血合于气耳。天寒则裂地凌冰[1] ,其卒寒,或手足懈惰[2] ,然而其面不衣,何也?岐伯答曰:十二经脉,三百六十五络,其血气皆上于面而走空窍[3] 。其精阳气上走于目而为睛。其别气走于耳而为听。其宗气上出于鼻而为臭。其浊气出于胃走唇舌而为味。其气之津液皆上熏于面,而皮又厚,其肉坚,故热甚,寒不能胜之也。【注释】[1] 凌冰:指冰雪堆积。[2] 懈惰:指因天气寒冷手足麻木而缩手缩脚。[3] 空窍:指眼、耳、鼻、口等面部空窍。黄帝曰:邪之中人,其病形何如?岐伯曰:虚邪[1] 之中身也,洒淅动形[2] 。正邪[3] 之中人也微,先见于色,不知于身,若有若无,若亡若存,有形无形,莫知其情。黄帝曰:善哉。【注释】[1] 虚邪:指所感邪气不与当令节气相应,如夏季反感寒邪。这种邪气伤人病情往往较重。[2] 洒淅动形:指恶寒战栗。[3] 正邪:与虚邪相应,指伤于四季正常天气变化。这种邪气顺应当时的节气,伤人导致的病情往往清浅容易康复。黄帝问于岐伯曰:余闻之,见其色,知其病,命曰明。按其脉,知其病,命曰神。问其病,知其处,命曰工。余愿闻见而知之,按而得之,问而极[1] 之,为之奈何?岐伯答曰:夫色脉与尺之相应也,如桴[2] 鼓影响之相应也,不得相失也,此亦本末根叶[3] 之殊候也,故根死则叶枯矣。色脉形肉[4] 不得相失也。故知一则为工,知二则为神,知三则神且明矣。【注释】[1] 极:这里指彻底了解病苦所在。[2] 桴:指击鼓用的槌子。[3] 本末根叶:事物的本和末,树木的根和叶。[4] 色脉形肉:指察色、切脉、诊尺肤三种诊断方法。黄帝曰:愿卒闻之。岐伯答曰:色青者,其脉弦[1] 也;赤者,其脉钩[2] 也;黄者,其脉代[3] 也;白者,其脉毛[4] 也;黑者,其脉石[5] 也。见其色而不得其脉,反得其相胜之脉[6] ,则死矣;得其相生之脉[7] ,则病已矣。黄帝问于岐伯曰:五脏之所生,变化之病形,何如?岐伯答曰:先定其五色五脉之应,其病乃可别也。【注释】[1] 弦:脉象端直而长,如张弓弦。[2] 钩:脉象来盛去衰,比较有力。[3] 代:脉象较弱。[4] 毛:脉象虚浮而轻。[5] 石:取石头沉重之意,此处指沉脉。[6] 相胜之脉:相胜就是相克。五行中木克土,火克金,土克水,金克木,水克火,按五行将五色、五脉配属,即肝属木,配青色、弦脉;心属火,配红色、钩脉;脾属土,配黄色、代脉;肺属金,配白色、毛脉;肾属水,配黑色、石脉。这样就能按五行相生相克进行配属,例如色青得毛脉,色青为肝,属木,毛脉为肺脉,属金,金克木,则毛脉在此即为相胜之脉,以此推算可得出各种情况下的相胜之脉。[7] 相生之脉:与相胜之脉相对,生为生养之意。五行中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将色、脉配属,即可找出其各自的相生之脉。黄帝曰:色脉已定,别之奈何?岐伯曰:调其脉之缓、急、小、大、滑、涩,而病变定矣。黄帝曰:调之奈何?岐伯答曰:脉急者,尺之皮肤亦急;脉缓者,尺之皮肤亦缓;脉小者,尺之皮肤亦减而少;脉大者,尺之皮肤亦贲[1] 而起;脉滑者,尺之皮肤亦滑;脉涩者,尺之皮肤亦涩。凡此变者,有微有甚[2] 。故善调尺者,不待于寸,善调脉者,不待于色。能参合而行之者,可以为上工,上工十全九。行二者为中工,中工十全七。行一者为下工,下工十全六。【注释】[1] 贲:这里指大。[2] 有微有甚:这里的微和甚对应指不明显和明显之意。黄帝曰:请问脉之缓、急、小、大、滑、涩之病形,何如?岐伯曰:臣请言五脏之病变也。心脉急甚者,为瘈疭[1] ;微急,为心痛引背,食不下。缓甚,为狂笑;微缓,为伏梁[2] ,在心下,上下行,时唾血。大甚,为喉吤[3] ;微大,为心痹引背,善泪出。小甚,为善哕[4] ;微小,为消瘅[5] 。滑甚,为善渴;微滑,为心疝引脐,小腹鸣。涩甚,为喑;微涩,为血溢[6] ,维厥[7] ,耳鸣,癫疾。【注释】[1] 瘈疭:筋脉挛急叫作瘈,筋脉弛长叫作疭。瘈疭可理解为一伸一缩的抽搐现象。[2] 伏梁:一种病名,指心下积聚,属五脏积病之一。[3] 喉吤:形容喉中似有异物堵塞的感觉。[4] 哕:有声无物的作呕,此处指呃逆。[5] 消瘅:一种病名,症状为消食善饥。[6] 血溢:指吐血、衄血。[7] 维厥:维,就是四维,指手足四肢。维厥就是四肢厥逆的意思。肺脉急甚,为癫疾;微急,为肺寒热,怠惰、咳唾血、引腰背胸,若鼻息肉不通。缓甚,为多汗;微缓,为痿瘘偏风[1] ,头以下汗出不可止。大甚,为胫肿;微大,为肺痹,引胸背,起恶日光。小甚,为泄;微小,为消瘅。滑甚,为息贲[2] 上气;微滑,为上下出血。涩甚,为呕血;微涩,为鼠瘘[3] ,在颈支腋之间,下不胜其上,其应善酸矣。【注释】[1] 痿瘘偏风:指三种病症。痿,指痿病;瘘,指瘘疮;偏风,指半身不遂。[2] 息贲:五脏积病的一种,因肺气郁结于胁下,出现喘满气逆。[3] 鼠瘘:一种病症,皮肤有疮疡表现。肝脉急甚,为恶言;微急,为肥气[1] ,在胁下,若覆杯。缓甚,为善呕,微缓,为水瘕痹[2] 也。大甚,为内痈,善呕,衄;微大,为肝痹,阴缩,咳引小腹。小甚,为多饮;微小,为消瘅。滑甚,为疝;微滑,为遗溺。涩甚,为溢饮;微涩,为瘈挛[3] 筋痹。【注释】[1] 肥气:为五脏积病之一,是肝积的病名。肝气聚于胁下,好像扣着杯子一样,突出如肉,显得肥盛。[2] 水瘕痹:瘕,指聚散无常,时有时无的结块;痹,就是闭。水瘕痹,一种病症。指水聚结于胸下形成结块,因水气不得运行,可见小便不利的症状。[3] 瘈挛:一种病名。脾脉急甚,为瘈疭;微急,为膈中[1] ,食饮入而还出,后沃沫[2] 。缓甚,为痿厥;微缓,为风痿,四肢不用,心慧然若无病。大甚,为击仆;微大,为疝气,腹里大脓血,在肠胃之外。小甚,为寒热,微小,为消瘅。滑甚,为癃;微滑,为虫毒蛕蝎[3] ,腹热;涩甚,为肠;微涩,为内,多下脓血。【注释】[1] 膈中:一种病症,表现为饮食入胃后立即呕吐,病机主要是肝木旺侮脾使脾脏不能运化水谷。[2] 沃沫:大便下厚沫,仍为脾失运化的后果。[3] 虫毒蛕蝎:指各种肠道寄生虫病。肾脉急甚,为骨癫疾[1] ;微急,为沉厥,奔豚[2] ,足不收,不得前后。缓甚,为折脊;微缓,为洞,洞者,食不化,下嗌还出。大甚,为阴痿;微大,为石水[3] ,起脐已下至小腹,腄腄然[4] ,上至胃脘,死不治。小甚,为洞泄[5] ;微小,为消瘅。滑甚,为癃;微滑,为骨痿,坐不能起,起则目无所见。涩甚,为大痈;微涩,为不月[6] ,沉痔[7] 。【注释】[1] 骨癫疾:指病邪深入至骨,表现为胀满不舒,汗出于外,烦闷于内。病情较重。[2] 奔豚:奔跑的小猪。此处是指五脏积病的一种,是肾脏积气。其病发自少腹,攻冲至心,似奔跑的小猪上下走窜。[3] 石水:是水肿病的一种。[4] 腄腄然:小腹胀满而下坠。[5] 洞泄:直泻无度。[6] 不月:指女子月经不调。[7] 沉痔:日久不愈的内痔。黄帝曰:病之六变,刺之奈何?岐伯答曰:诸急者多寒;缓者多热;大者多气少血;小者血气皆少;滑者阳气盛,微有热;涩者多血少气,微有寒。是故刺急[1] 者,深内而久留之;刺缓[2] 者,浅内而疾发针,以去其热;刺大者,微泻其气,无出其血;刺滑者,疾发针而浅内之,以泻其阳气而去其热;刺涩者,必中其脉,随其逆顺而久留之,必先按而循之,已发针,疾按其痏[3] ,无令其血出,以和其脉;诸小者,阴阳形气俱不足,勿取以针,而调以甘药[4] 也。【注释】[1] 急:急脉,可理解为紧脉。[2] 缓:缓脉,此处不是指一息四至的脉,应相对于紧而言。[3] 痏:针刺皮肤后的瘢痕,此处指针孔。[4] 甘药:性味甘缓的药物,因补药大多性味甘缓,可做补药讲。黄帝曰:余闻五脏六腑之气,荥输所入为合,令何道从入,入安连过,愿闻其故。岐伯答曰:此阳脉之别入于内,属于腑者也。黄帝曰:荥输与合,各有名乎?岐伯答曰:荥输治外经[1] ,合治内腑。黄帝曰:治内腑奈何?岐伯曰:取之于合。【注释】[1] 外经:指体表和经脉上的病症。因荥穴、输穴脉气浮现在清浅的部位,所以适合治疗体表、经脉上的病症。黄帝曰:合各有名乎?岐伯答曰:胃合于三里,大肠合入于巨虚上廉,小肠合入于巨虚下廉,三焦合入于委阳,膀胱合入于委中央,胆合入于阳陵泉。黄帝曰:取之奈何?岐伯答曰:取之三里者,低跗取之;巨虚者,举足取之;委阳者,屈伸而索之;委中者,屈而取之;阳陵泉者,正竖膝,予之齐,下至委阳之阳取之;取诸外经者,揄申而从之。黄帝曰:愿闻六腑之病。岐伯答曰:面热者,足阳明病,鱼络血者,手阳明病,两跗之上脉竖陷者,足阳明病,此胃脉也。大肠病者,肠中切痛,而鸣濯濯[1] 。冬日重感于寒,即泄,当脐而痛,不能久立,与胃同候,取巨虚上廉。【注释】[1] 濯濯:形容阵阵水流声,此处指肠鸣的声音。胃病者,腹胀,胃脘当心[1] 而痛,上支两胁[2] ,膈咽不通,食饮不下,取之三里也。小肠病者,小腹痛,腰脊控睾而痛,时窘之后,当耳前热,若寒甚,若独肩上热甚,及手小指次指之间热,若脉陷者,此其候也。手太阳病也,取之巨虚下廉。【注释】[1] 胃脘当心:指心窝部位。[2] 上支两胁:支,支撑。上支两胁,即支撑两胁作痛。三焦病者,腹气满,小腹尤坚,不得小便,窘急,溢则水,留即为胀。候在足太阳之外大络,大络在太阳少阳之间,亦见于脉,取委阳。膀胱病者,小腹偏肿而痛,以手按之,即欲小便而不得,肩上热,若脉陷,及足小指外廉及胫踝后皆热,若脉陷,取委中央。胆病者,善太息[1] ,口苦,呕宿汁,心下澹澹[2] ,恐人将捕之,嗌中吤吤然,数唾。在足少阳之本末,亦视其脉之陷下者灸之;其寒热者,取阳陵泉。【注释】[1] 太息:长出气,即叹息。[2] 澹澹:指跳动不停。黄帝曰:刺之有道[1] 乎?岐伯答曰:刺此者,必中气穴[2] ,无中肉节[3] 。中气穴,则针游于巷[4] ;中肉节,即皮肤痛;补泻反则病益笃。中筋则筋缓,邪气不出,与其真相搏,乱而不去,反还内著。用针不审,以顺为逆也。【注释】[1] 道:法度,规定。[2] 气穴:指全身的穴位。因为穴位为经气聚集之处,所以穴位可称气穴。[3] 肉节:指皮肉骨节相连的地方。[4] 针游于巷:此句意为针刺入穴位后医,者的感觉有如针尖在空巷内来去自如。根结第五 法音岐伯曰:天地相感,寒暖相移,阴阳之道,孰少孰多?阴道偶,阳道奇。发于春夏,阴气少,阳气多,阴阳不调,何补何泻?发于秋冬,阳气少,阴气多,阴气盛而阳气衰,故茎叶枯槁,湿雨下归,阴阳相移,何泻何补?奇邪[1] 离经,不可胜数,不知根结[2] ,五脏六腑,折关败枢,开阖而走,阴阳大失,不可复取。九针之玄,要在终始;故能知终始,一言而毕,不知终始,针道咸绝。【注释】[1] 奇邪:不正的邪气,即违背四时规律的邪气。[2] 根结:根本和终结,指事物的本和末。太阳根于至阴,结于命门。命门者,目也。阳明根于厉兑,结于颡大[1] 。颡大者,钳耳也。少阳根于窍阴,结于窗笼。窗笼者,耳中也。太阳为开[2] ,阳明为阖[3] ,少阳为枢,故开折,则肉节渎,而暴病起矣。故暴病者,取之太阳,视有余不足。渎者,皮肉宛膲[4] 而弱也。阖折,则气无所止息,而痿疾起矣。故痿疾者,取之阳明,视有余不足。无所止息者,真气稽留,邪气居之。枢折,即骨繇而不安于地。故骨繇者,取之少阳,视有余不足。骨繇者,节缓而不收。所谓骨繇者,摇故也。当穷其本也。【注释】[1] 颡大:头维穴。[2] 太阳为开:开,为“关”之误。下文中的“开”同此。太阳为三阳之表,主表而为开。[3] 阳明为阖:阳明为三阳之里,主里而为阖。[4] 宛膲:肌肉不丰满的意思。太阴根于隐白,结于太仓[1] 。少阴根于涌泉,结于廉泉。厥阴根于大敦,结于玉英[2] ,络于膻中。太阴为开,厥阴为阖,少阴为枢。故开折,则仓廪[3] 无所输,膈洞[4] 。膈洞者,取之太阴,视有余不足,故开折者,气不足而生病也。阖折,即气绝而喜悲。悲者,取之厥阴,视有余不足。枢折,则脉有所结而不通。不通者,取之少阴,视有余不足,有结者,皆取之。【注释】[1] 太仓:指中脘穴。[2] 玉英:指任脉的玉堂穴。[3] 仓廪:古代贮藏粮食的器具,用来比作脾胃。[4] 膈洞:膈,膈塞不通;洞,指泻下无度。足太阳根于至阴,溜于京骨,注于昆仑,入于天柱、飞扬也。足少阳根于窍阴,溜于丘墟,注于阳辅,入于天容、光明也。足阳明根于厉兑,溜于冲阳,注于下陵,入于人迎、丰隆也。手太阳根于少泽,溜于阳谷,注于少海,入于天窗、支正也。手少阳根于关冲,溜于阳池,注于支沟,入于天牖、外关也。手阳明根于商阳,溜于合谷,注于阳溪,入于扶突、偏历也。此所谓十二经者,盛络皆当取之。一日一夜五十营,以营五脏之精,不应数者,名曰狂生[1] 。所谓五十营者,五脏皆受气,持其脉口,数其至也,五十动而不一代[2] 者,五脏皆受气。四十动一代者,一脏无气。三十动一代者,二脏无气。二十动一代者,三脏无气。十动一代者,四脏无气。不满十动一代者,五脏无气。予之短期,要在《终始》。所谓五十动而不一代者,以为常,以知五脏之期,予之短期者,乍数乍疏也。【注释】[1] 狂生:一种病态。指生理功能不正常,生命有危险。[2] 代:此处有间歇、停止的意思。黄帝曰:逆顺五体[1] 者,言人骨节之小大,肉之坚脆,皮之厚薄,血之清浊,气之滑涩,脉之长短,血之多少,经络之数,余已知之矣,此皆布衣匹夫之士也。夫王公大人,血食之君,身体柔脆,肌肉软弱,血气慓悍[2] 滑利,其刺之徐疾,浅深多少,可得同之乎?岐伯答曰:膏粱菽藿[3] 之味,何可同也。气滑[4] 即出疾,其气涩[5] 则出迟,气悍则针小而入浅,气涩则针大而入深,深则欲留,浅则欲疾。以此观之,刺布衣者深以留之,刺大人者微以徐之,此皆因气慓悍滑利也。【注释】[1] 逆顺五体:逆,指不同常态的;顺,指一般的、正常的;五体,代指五种不同类型的人。逆顺五体代表各种类型的人。[2] 慓悍:这里用来形容气血运行疾利。[3] 膏粱菽藿:细粮和粗粮。[4] 气滑:指气行滑利。[5] 气涩:与气滑相对,气行涩滞不畅。黄帝曰:形气之逆顺,奈何?岐伯曰:形气不足,病气有余,是邪胜也,急泻之;形气有余,病气不足,急补之;形气不足,病气不足,此阴阳气俱不足也,不可刺之,刺之则重不足。重不足则阴阳俱竭,血气皆尽,五脏空虚,筋骨髓枯,老者绝灭,壮者不复矣。形气有余,病气有余,此谓阴阳俱有余也。急泻其邪,调其虚实。故曰:有余者泻之,不足者补之,此之谓也。故曰:刺不知逆顺,真邪相搏。满而补之,则阴阳四溢,肠胃充郭,肝肺内,阴阳相错。虚而泻之,则经脉空虚,血气竭枯,肠胃聂辟[1] ,皮肤薄著,毛腠夭膲,予之死期。【注释】[1] 聂辟:皱叠。故曰:用针之要,在于知调阴与阳。调阴与阳,精气乃光,合形与气,使神内藏。故曰:上工平气,中工乱脉,下工绝气危生。故曰:下工不可不慎也,必审五脏变化之病,五脉之应,经络之实虚,皮之柔粗,而后取之也。寿夭刚柔第六 法律黄帝问于少师曰:余闻人之生也,有刚有柔,有弱有强,有短有长,有阴有阳,愿闻其方。少师答曰:阴中有阴,阳中有阳,审知阴阳,刺之有方。得病所始,刺之有理。谨度病端,与时相应。内合于五脏六腑,外合于筋骨皮肤。是故内有阴阳,外亦有阴阳。在内者,五脏为阴,六腑为阳,在外者,筋骨为阴,皮肤为阳。故曰病在阴之阴[1] 者,刺阴之荥输[2] ,病在阳之阳[3] 者,刺阳之合[4] ,病在阳之阴[5] 者,刺阴之经[6] ,病在阴之阳[7] 者,刺络脉[8] 。故曰病在阳者命曰风,病在阴者命曰痹,阴阳俱病命曰风痹。病有形而不痛者,阳之类也;无形而痛者,阴之类也。无形而痛者,其阳完而阴伤之也。急治其阴,无攻其阳。有形而不痛者,其阴完而阳伤之也。急治其阳,无攻其阴。阴阳俱动,乍有形,乍无形,加以烦心,命曰阴胜其阳。此谓不表不里,其形不久。【注释】[1] 阴之阴:体内属阴,五脏为阴,五脏在体内,称五脏为阴之阴。[2] 阴之荥输:指手三阴经和足三阴经的荥穴和输穴。[3] 阳之阳:外为阳,体表的皮肤为阳,皮肤即为阳之阳。[4] 阳之合:指手三阳经和足三阳经的合穴。[5] 阳之阴:相对于体表的皮肤,筋骨则为阳之阴。[6] 阴之经:指手三阳经和足三阳经的经穴。[7] 阴之阳:指病变部位在腑。内为阴,六腑为阴中之阳。[8] 络脉:在此指手三阳经和足三阳经的络穴。黄帝问于伯高曰:余闻形气,病之先后,外内之应,奈何?伯高答曰:风寒伤形,忧恐忿怒伤气;气伤脏,乃病脏,寒伤形,乃应形;风伤筋脉,筋脉乃应。此形气外内之相应也。黄帝曰:刺之奈何?伯高答曰:病九日者,三刺而已;病一月者,十刺而已;多少远近,以此衰[1] 之。久痹不去身者,视其血络[2] ,尽出其血。黄帝曰:外内之病,难易之治,奈何?伯高答曰:形先病而未入脏者,刺之半其日。脏先病而形乃应者,刺之倍其日。此外内难易之应也。【注释】[1] 衰:减少的意思。[2] 血络:指浅表的静脉。黄帝问于伯高曰:余闻形有缓急,气有盛衰,骨有大小,肉有坚脆,皮有厚薄,其以立寿夭[1] ,奈何?伯高答曰:形与气相任[2] 则寿,不相任则夭。皮与肉相裹[3] 则寿,不相裹则夭,血气经络胜形则寿,不胜形则夭。【注释】[1] 寿夭:寿,指长寿;夭,指夭折。寿夭在此指长寿和短命。[2] 相任:相适应的意思。[3] 相裹:紧密。黄帝曰:何谓形之缓急?伯高答曰:形充而皮肤缓者则寿,形充而皮肤急者则夭,形充而脉坚大者,顺也,形充而脉小以弱者,气衰,衰则危矣。若形充而颧不起者,骨小,骨小则夭矣。形充而大肉[1] ,坚而有分[2] 者肉坚[3] ,肉坚则寿矣;形充而大肉无分理不坚者,肉脆[4] ,肉脆则夭矣。此天之生命,所以立形定气而视寿夭者,必明乎此立形定气,而后以临病人,决死生。【注释】[1] 大肉:指人体大腿、手臂、臀部等肌肉比较肥厚的地方。[2] 有分:分理明晰的意思,指肌肉厚实有力,分肉明显。[3] 肉坚:肌肉坚实的意思。[4] 肉脆:与“肉坚”相对,肌肉脆薄、瘦削。黄帝曰:余闻寿夭,无以度之。伯高答曰:墙基[1] 卑,高不及其地[2] 者,不满三十而死。其有因加疾者,不及二十而死也。黄帝曰:形气之相胜,以立寿夭奈何?伯高答曰:平人而气胜形者寿;病而形肉脱,气胜形者死,形胜气者危矣。【注释】[1] 墙基:这里指耳朵旁边的骨骼。[2] 地:耳朵之前的肌肉称为地。黄帝曰:余闻刺有三变,何谓三变?伯高答曰:有刺营者,有刺卫者,有刺寒痹之留经者。黄帝曰:刺三变者,奈何?伯高答曰:刺营者出血,刺卫者出气,刺寒痹者内热[1] 。黄帝曰:营卫寒痹之为病,奈何?伯高答曰:营之生病也,寒热少气,血上下行。卫之生病也,气痛时来时去,怫忾贲响,风寒客于肠胃之中。寒痹之为病也,留而不去,时痛而皮不仁。黄帝曰:刺寒痹内热,奈何?伯高答曰:刺布衣者,以火淬之;刺大人者,以药熨之。【注释】[1] 内热:内,同“纳”。内热,即纳热,纳热于内。黄帝曰:药熨奈何?伯高答曰:用淳酒二十斤,蜀椒一斤,干姜一斤,桂心一斤,凡四种,皆咀[1] ,渍酒中,用绵絮[2] 一斤,细白布四丈,并内酒中,置酒马矢煴中[3] ,盖封涂,勿使泄。五日五夜,出布绵絮,曝干之,干复渍,以尽其汁。每渍必晬其日,乃出干。干,并用滓与绵絮,复布为复巾,长六七尺,为六七巾,则用之生桑炭炙巾,以熨寒痹所刺之处,令热入至于病所,寒复炙巾以熨之。三十遍而止。汗出以巾拭身,亦三十遍而止。起步内中,无见风。每刺必熨,如此病已矣。此所谓内热也。【注释】[1] 咀:咀嚼的意思。[2] 绵絮:指蚕茧制成的丝绵。[3] 马矢煴中:马矢,即马粪;煴中,燃烧。这里取义用火煨。官针第七 法星凡刺之要,官针[1] 最妙。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不得其用,病弗能移。疾浅针深,内伤良肉,皮肤为痈;病深针浅,病气不泻,支[2] 为大脓。病小针大,气泻太甚,疾必为害;病大针小,气不泄泻,亦复为败。失针之宜。大者泻,小者不移。已言其过,请言其所施。【注释】[1] 官针:正确选用符合规格的针具,本篇以官针命名正是强调正确使用九针的重要性。[2] 支:《甲乙经》认为应该为“反”字。病在皮肤无常处者,取以镵针于病所,肤白勿取。病在分肉间,取以员针于病所。病在经络痼痹者,取以锋针。病在脉气少,当补以者,取以鍉针于井荥分输[1] 。病为大脓者,取以铍针。病痹气暴发者,取以员利针。病痹气痛而不去者,取以毫针。病在中者,取以长针。病水肿不能通关节者,取以大针。病在五脏固居者,取以锋针,泻于井荥分输,取以四时。【注释】[1] 分输:指各个穴位。凡刺有九,以应九变。一曰输刺,输刺者,刺诸经荥输脏腧也;二曰远道刺,远道刺者,病在上,取之下,刺腑腧也;三曰经刺,经刺者,刺大经[1] 之结络经分也;四曰络刺,络刺者,刺小络之血脉也;五曰分刺,分刺者,刺分肉之间也;六曰大泻刺,大泻刺者,刺大脓以铍针也;七曰毛刺,毛刺者,刺浮痹皮肤也;八曰巨刺,巨刺者,左取右,右取左;九曰淬刺,淬刺者,刺燔针[2] 则取痹也。【注释】[1] 大经:指深部五脏六腑的经脉。[2] 燔针:用火烧过的针,即火针。凡刺有十二节,以应十二经。一曰偶刺[1] ,偶刺者,以手直心若背,直痛所,一刺前,一刺后,以治心痹。刺此者,傍针之也。二曰报刺[2] ,报刺者,刺痛无常处也。上下行者,直内无拔针,以左手随病所,按之,乃出针,复刺之也。三曰恢刺[3] ,恢刺者,直刺傍之,举之前后,恢筋急,以治筋痹也。四曰齐刺[4] ,齐刺者,直入一,傍入二,以治寒气小深者;或曰三刺,三刺者,治痹气小深者也。五曰扬刺[5] ,扬刺者,正内一,傍内四,而浮之,以治寒气之博大者也。六曰直针刺[6] ,直针刺者,引皮乃刺之,以治寒气之浅者也。七曰输刺[7] ,输刺者,直入直出,稀发针而深之,以治气盛而热者也。八曰短刺[8] ,短刺者,刺骨痹,稍摇而深之,致针骨所,以上下摩骨也。九曰浮刺[9] ,浮刺者,傍入而浮之,以治肌急而寒者也。十曰阴刺[10] ,阴刺者,左右率[11] 刺之,以治寒厥;中寒厥,足踝后少阴也。十一曰傍针刺[12] ,傍针刺者,直刺傍刺各一,以治留痹,久居者也。十二曰赞刺[13] ,赞刺者,直入直出,数发针而浅之,出血,是谓治痈肿也。【注释】[1] 偶刺:就是现在前后相对的配穴方法,通常是腹部穴配背腧穴,腹为阴,背为阳,现也称为阴阳配。多用来治疗脏腑病。[2] 报刺:就是现代治疗痛症取阿是穴的方法。常用来治疗痛无定处的痹症。[3] 恢刺:进针后行提插运捻等行针法。现代常用这种手法治疗筋脉拘的病症。[4] 齐刺:病点正中直刺一针,左右两旁再各刺一针的方法。[5] 扬刺:在病点正中刺一针,在病变周围刺四针,五针都用浅刺的方法,有轻扬的意思,所以叫扬刺。此法适用于病变较为浅表的病症。[6] 直针刺:刺皮而不刺肉的手法,多用于肌肉浅薄的地方。[7] 输刺:输,是疏散邪热的意思,针刺时进出针迅速且进针深。常用于治疗邪热亢盛的病症。[8] 短刺:短不是短针的意思,而是指缓缓进针深入骨膜。[9] 浮刺:类似现在的斜刺。与毛刺、扬刺同属浅刺法。用于治疗病位较浅表的疾病。[10] 阴刺:阴,指下肢内侧。因为寒厥症与足少阴肾经有关,所以要取足少阴肾经的原穴太溪穴,并双侧取穴。[11] 率:都的意思。[12] 傍针刺:在病处直刺一针,旁边也刺一针以加强祛邪力度。[13] 赞刺:消散痈肿常用的一种方法。脉之所居,深不见者,刺之;微内针,而久留之,以致其空脉气也。脉下浅者,勿刺,按绝其脉,乃刺之,无令精出,独出其邪气耳。所谓三刺则谷气[1] 出者。先浅刺绝皮[2] ,以出阳邪,再刺则阴邪出者,少益深,绝皮致肌肉,未入分肉间也;已入分肉之间,则谷气出。故《刺法》曰:始刺浅之,以逐邪气,而来血气,后刺深之,以致阴气之邪,最后刺极深之,以下谷气。此之谓也。故用针者,不知年之所加[3] ,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也。【注释】[1] 谷气:一般指胃气,在这里指水谷精微运化而成的经脉之气。[2] 绝皮:透过皮肤的意思。[3] 年之所加:五运六气的演变规律。凡刺有五,以应五脏,一曰半刺,半刺者,浅内而疾发针,无针伤肉,如拔毛状,以取皮气,此肺之应也。二曰豹文刺,豹文刺者,左右前后,针之中脉为故,以取经络之血者,此心之应也。三曰关刺,关刺者,直刺左右,尽筋上,以取筋痹,慎无出血,此肝之应也;或曰渊刺;一曰岂刺。四曰合谷刺[1] ,合谷刺者,左右鸡足,针于分肉之间,以取肌痹[2] ,此脾之应也。五曰输刺,输刺者,直入直出,深内之至骨,以取骨痹,此肾之应也。【注释】[1] 合谷刺:这里并不是指针刺合谷穴,而是指针刺分肉之间的部位。[2] 肌痹:感受寒邪后皮肤肌肉都疼痛的一种病症。本神第八 法风黄帝问于岐伯曰:凡刺之法,先必本于神[1] 。血、脉、营、气、精、神,此五脏之所藏也。至其淫泆离脏[2] 则精失、魂魄飞扬、志意恍乱、智虑去身者,何因而然乎?天之罪与?人之过乎?何谓德、气、生、精、神、魂、魄、心、意、志、思、智、虑?请问其故。【注释】[1] 神:神是人体整个生命活动的集中体现,神旺盛则生机正常,健康没有疾病。这里的神指人的思想意识和思维活动。[2] 淫泆离脏:淫,过度。这里指过度放纵;离脏,五脏所藏的血气精神耗散。岐伯答曰:天之在我者,德[1] 也,地之在我者,气[2] 也。德流气薄而生者也。故生之来[3] 谓之精;两精[4] 相搏[5] 谓之神;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而出入者谓之魄;所以任物者谓之心;心之所忆谓之意;意之所存谓之志;因志而存变谓之思;因思而远慕谓之虑;因虑而处物谓之智。【注释】[1] 德:天地万物的运化规律,如四季更替、万物盛衰的自然变化。[2] 气:实实在在的物质。天地间自然的产物,都是有形的物质。[3] 生之来:指孕育成身形的最初的物质。[4] 两精:指来自母体的阴精和父亲的阳气之精。[5] 相搏:相交而结合的意思。故智者之养生也,必顺四时而适寒暑,和喜怒而安居处,节阴阳而调刚柔[1] 。如是,则僻邪[2] 不至,长生久视[3] 。是故怵惕思虑者则伤神,神伤则恐惧[4] ,流淫而不止。因悲哀动中者,竭绝而失生。喜乐者,神惮散而不藏。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盛怒者,迷惑而不治。恐惧者,神荡惮而不收。【注释】[1] 节阴阳而调刚柔:节,节制;刚柔,也是阴阳的意思。[2] 邪:邪气的意思。[3] 长生久视:代指长生不老,健康长寿。[4] 恐惧:以人的恐惧心理比喻机体处于虚弱的状态,不能固摄精气和抵御邪气。心,怵惕思虑则伤神,神伤则恐惧自失。破脱肉,毛悴色夭,死于冬[1] 。脾,愁忧不解则伤意,意伤则悗乱,四肢不举,毛悴色夭,死于春。【注释】[1] 死于冬:按五行配属,心属火,冬季为水,而水克火,心气在冬季受克更为虚弱,属于心的病症就会加重,如果不能耐受就会死亡。以下的“死于春”、“死于秋”、“死于夏”也为同理。肝悲哀动中则伤魂,魂伤则狂妄不精,不精则不正,当人阴缩而挛筋,两胁骨不举[1] ,毛悴色夭,死于秋。肺喜乐无极则伤魄,魄伤则狂,狂者意不存人,皮革焦,毛悴色夭,死于夏。【注释】[1] 不举:不能上举,即指活动不利。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志伤则喜忘其前言,腰脊不可以俯仰屈伸,毛悴色夭,死于季夏[1] 。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酸痿厥,精时自下。是故五脏主藏精者也,不可伤,伤则失守而阴虚;阴虚则无气,无气则死矣。是故用针者,察观病人之态,以知精、神、魂、魄之存亡,得失之意,五者以伤,针不可以治之也。【注释】[1] 季夏:就是一般所说的长夏,农历六月份,五行配属为土。肝藏血,血舍魂,肝气虚则恐,实则怒。脾藏营,营舍意,脾气虚则四肢不用,五脏不安,实则腹胀,经溲不利。心藏脉,脉舍神,心气虚则悲,实则笑不休。肺藏气,气舍魄,肺气虚,则鼻塞不利,少气,实则喘喝,胸盈仰息[1] 。肾藏精[2] ,精舍志,肾气虚则厥,实则胀。五脏不安。必审五脏之病形,以知其气之虚实,谨而调之也。【注释】[1] 胸盈仰息:胸部胀满,仰面呼吸的意思。[2] 精:这里的精有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方面指后天化生而成的水谷精微,一方面指先天赋予的人类生育繁殖的物质基础。终始第九 法野凡刺之道,毕于《终始》,明知终始,五脏为纪,阴阳定矣。阴者主脏,阳者主腑,阳受气于四末,阴受气于五脏,故泻者迎之,补者随之,知迎知随,气可令和。和气之方,必通阴阳。五脏为阴,六腑为阳。传之后世,以血为盟[1] 。敬之者昌,慢之者亡。无道行私,必得夭殃。【注释】[1] 以血为盟:歃血盟誓的意思,用来表示这些道理的重要性,学习者要有坚定的决心。谨奉天道,请言终始。终始者,经脉为纪。持其脉口人迎[1] ,以知阴阳,有余不足,平与不平,天道毕矣。所谓平人者不病,不病者,脉口人迎应四时也,上下相应而俱往来也,六经之脉不结动也,本末之寒温之相守司也,形肉血气必相称也,是谓平人。少气[2] 者,脉口、人迎俱少而不称尺寸也。如是者,则阴阳俱不足,补阳则阴竭,泻阴则阳脱。如是者,可将以甘药,不可饮以至剂[3] ,如此者,弗灸。不已者,因而泻之,则五脏气坏矣。【注释】[1] 脉口人迎:脉口,指寸口脉,手腕内侧桡动脉的搏动,属手太阴肺经,可候五脏阴气的盛衰;人迎,在颈部两侧颈动脉的搏动处,属足阳明胃经,用来候六腑阳气的盛衰。[2] 少气:短气,元气虚弱的意思。[3] 至剂:指药力猛烈能迅速起效的药物。人迎一盛,病在足少阳,一盛而躁,病在手少阳。人迎二盛,病在足太阳,二盛而躁,病在手太阳。人迎三盛,病在足阳明,三盛而躁,病在手阳明。人迎四盛,且大且数,名曰溢阳[1] ,溢阳为外格[2] 。脉口一盛,病在足厥阴;一盛而躁,在手心主。脉口二盛,病在足少阴;二盛而躁,在手少阴。脉口三盛,病在足太阴;三盛而躁,在手太阴。脉口四盛,且大且数者,名曰溢阴。溢阴为内关[3] ,内关不通,死不治。人迎与太阴脉口俱盛四倍以上,命曰关格[4] 。关格者,与之短期。【注释】[1] 溢阳:阳经的脉气过盛不能被约束而盈溢于脉外。[2] 外格:阳气过于旺盛,阴气不能入内而被格拒于脉外,以致阴阳不能相交的意思。[3] 内关:阴气过于旺盛,阳气不能入内而被格拒于外的一种状态。[4] 关格:指阴气、阳气都很旺盛,但不相互交运以达到阴平阳秘,而是相互格拒,造成阴阳离决的状态。人迎一盛,泻足少阳而补足厥阴,二泻一补[1] ,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疏取之上,气和乃止。人迎二盛,泻足太阳,补足少阴,二泻一补,二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疏取之上,气和乃止。人迎三盛,泻足阳明而补足太阴,二泻一补,日二取之,必切而验之,疏取之上,气和乃止。【注释】[1] 二泻一补:取两个用泻法的穴位和一个用补法的穴位,即用泻法的取穴要倍于用补法的穴位。脉口一盛,泻足厥阴而补足少阳,二补一泻,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疏而取之上,气和乃止。脉口二盛,泻足少阴而补足太阳,二补一泻,二日一取之,必切而验之,疏取之上,气和乃止。脉口三盛,泻足太阴而补足阳明,二补一泻,日二取之,必切而验之,疏而取之上,气和乃止。所以日二取之者,太阴主胃,大富于谷气,故可日二取之也。人迎与脉口俱盛三倍以上,命曰阴阳俱溢[1] ,如是者不开,则血脉闭塞,气无所行,流淫于中,五脏内伤。如此者,因而灸之,则变易而为他病矣。【注释】[1] 阴阳俱溢:指阴阳两气都偏盛到极点而充斥于五脏。凡刺之道,气调而止,补阴泻阳,音气益彰,耳目聪明。反此者,血气不行。所谓气至而有效者,泻则益虚,虚者,脉大如其故而不坚也;坚如其故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补则益实,实者,脉大如其故而益坚也;夫如其故而不坚者,适虽言快,病未去也。故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必先通十二经脉之所生病,而后可得传于终始矣。故阴阳不相移,虚实不相倾,取之其经。凡刺之属,三刺[1] 至谷气,邪僻妄合,阴阳易居,逆顺相反,沉浮异处,四时不得,稽留淫泆,须针而去。故一刺则阳邪出,再刺则阴邪出,三刺则谷气至,谷气至而止。所谓谷气至者,已补而实,已泻而虚,故以知谷气至也。邪气独去者,阴与阳未能调,而病知愈也。故曰:补则实,泻则虚,痛虽不随针,病必衰去矣。【注释】[1] 三刺:指由浅入深地分三个步骤进行针刺。阴盛而阳虚,先补其阳,后泻其阴而和之。阴虚而阳盛,先补其阴,后泻其阳而和之。三脉动于足大指之间,必审其实虚,虚而泻之,是谓重虚。重虚,病益甚。凡刺此者,以指按之,脉动而实且疾者疾泻之,虚而徐者则补之。反此者,病益甚。其动也,阳明在上,厥阴在中,少阴在下。膺腧中膺,背腧中背,肩膊虚者,取之上。重舌,刺舌柱[1] 以铍针也。手屈而不伸者,其病在筋,伸而不屈者,其病在骨,在骨守骨,在筋守筋。【注释】[1] 舌柱:舌下根柱部,即指舌底静脉。泻一方实,深取之,稀按其痏[1] ,以极出其邪气。补一方虚,浅刺之,以养其脉,疾按其痏,无使邪气得入。邪气来也紧而疾,谷气来也徐而和。脉实者,深刺之,以泄其气;脉虚者,浅刺之,使精气无得出,以养其脉,独出其邪气。刺诸痛者,其脉皆实。【注释】[1] 稀按其痏:稀,即慢;痏,指针孔。出针后不要很快按住针孔。故曰:从腰以上者,手太阴阳明皆主之;从腰以下者,足太阴阳明皆主之。病在上者,下取之;病在下者,高取之;病在头者,取之足;病在足者,取之腘。病生于头者,头重;生于手者,臂重;生于足者,足重。治病者,先刺其病所从生者也。春,气在毛;夏,气在皮肤;秋,气在分肉;冬,气在筋骨。刺此病者,各以其时为齐[1] 。故刺肥人者,以秋冬之齐,刺瘦人者,以春夏之齐。病痛者,阴也,痛而以手按之不得者,阴也,深刺之。痒者,阳也,浅刺之。病在上者,阳也。病在下者,阴也。病先起阴者,先治其阴而后治其阳;病先起阳者,先治其阳而后治其阴。刺热厥者,留针,反为寒;刺寒厥者,留针,反为热。刺热厥者,二阴一阳;刺寒厥者,二阳一阴。所谓二阴者,二刺阴也;一阳者,一刺阳也。久病者,邪气入深。刺此病者,深内而久留之,间日而复刺之,必先调其左右,去其血脉,刺道毕矣。【注释】[1] 齐:同“剂”,药物的剂量。这里指针刺的数目与深浅程度。凡刺之法,必察其形气。形肉未脱,少气而脉又躁,躁疾者,必为缪刺[1] 之,散气可收,聚气可布。深居静处,占神往来,闭户塞牖,魂魄不散,专意一神,精气之分,毋闻人声,以收其精,必一其神,令志在针。浅而留之,微而浮之,以移其神,气至乃休。男内女外,坚拒勿出,谨守勿内,是谓得气。【注释】[1] 缪刺:病左刺右,病右刺左的针刺方法。凡刺之禁:新内勿刺,新刺勿内;已醉勿刺,已刺勿醉;新怒勿刺,已刺勿怒;新劳勿刺,已刺勿劳;已饱勿刺,已刺勿饱;已饥勿刺,已刺勿饥;已渴勿刺,已刺勿渴;大惊大怒,必定其气,乃刺之。乘车来者,卧而休之,如食顷乃刺之。出行来者,坐而休之,如行十里顷乃刺之。凡此十二禁者,其脉乱气散,逆其营卫,经气不次,因而刺之,则阳病入于阴,阴病出为阳,则邪气复生。粗工勿察,是谓伐身,形体淫泆,乃消脑髓,津液不化,脱其五味[1] ,是谓失气也。【注释】[1] 脱其五味:五味,这里代指水谷精微。身体极度虚弱不能运化水谷精微。太阳之脉,其终也,戴眼,反折,瘈疭,其色白,绝皮[1] 乃绝汗[2] ,绝汗,则终矣。少阳终者,耳聋。百节尽纵,目系绝,目系绝,一日半则死矣。其死也,色青白,乃死。阳明终者,口目动作,喜惊、妄言、色黄;其上下之经,盛而不行,则终矣。少阴终者,面黑,齿长而垢,腹胀闭塞,上下不通,而终矣。厥阴终者,中热,嗌干,喜溺,心烦,甚则舌" }, { "index": 276, "volume_number": "卷276", "content": ",卵上缩,而终矣。太阴终者,腹胀闭,不得息,气噫,善呕,呕则逆,逆则面赤,不逆则上下不通,上下不通则面黑,皮毛燋,而终矣。【注释】[1] 绝皮:皮肤不显血色的意思。[2] 绝汗:汗出将绝,是病人在临死前出的汗。经脉第十雷公问于黄帝曰:《禁服》[1] 之言,凡刺之理,经脉为始,营其所行,制其度量,内次五脏,外别六腑,愿尽闻其道。【注释】[1] 《禁服》:指《灵枢》的《禁服》篇。黄帝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坚而毛发长,谷入于胃,脉道以通,血气乃行。雷公曰:愿卒闻经脉之始生。黄帝曰:经脉者,所以能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肺手太阴之脉,起于中焦[1] ,下络[2] 大肠,还循胃口[3] ,上膈,属[4] 肺,从肺系[5] 横出腋下,下循臑[6] 内,行少阴心主之前,下肘中,循臂内,上骨下廉,入寸口,上鱼[7] ,循鱼际,出大指之端;其支者,从腕后直出次指内廉,出其端。是动则病肺胀满,膨膨而喘咳,缺盆中痛,甚则交两手而瞀,此为臂厥。是主肺所生病者,咳,上气,喘渴,烦心,胸满,臑臂内前廉痛厥,掌中热。气盛有余,则肩背痛,风寒,汗出中风[8] ,小便数而欠。气虚,则肩背痛寒,少气不足以息,溺色变。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寸口大三倍于人迎,虚者则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中焦:指膈与脐之间的部位。[2] 络:脉连于相表里的脏腑叫作络。[3] 胃口:相当于解剖位置的贲门。[4] 属:脉与所属的脏或腑连接叫作属。[5] 肺系:指气管。[6] 臑:上臂内侧隆起的部分叫作臑。[7] 鱼:手拇指掌指关节后方,掌侧隆起的肌肉叫作鱼。[8] 中风:不同于现代所说的中风病,这里相当于感冒。 [image \"已配::肺经循行图\" file=Image00096.jpg] 大肠手阳明之脉,起于大指次指之端,循指上廉,出合谷两骨之间,上入两筋[1] 之中,循臂上廉,入肘外廉,上臑外前廉,上肩,出髃骨[2] 之前廉,上出于柱骨之会[3] 上,下入缺盆络肺,下膈属大肠。其支者,从缺盆上颈贯颊,入下齿中,还出挟口,交人中,左之右,右之左,上挟鼻孔。是动则病齿痛,颈肿。是主津液[4] 所生病者,目黄,口干,鼽衄,喉痹,肩前臑痛,大指次指痛不用,气有余则当脉所过者热肿;虚则寒栗不复[5] ,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三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两筋:这里指拇短伸肌腱和拇长伸肌腱两条肌腱。[2] 髃骨:指肩胛骨上部与锁骨、肱骨相连接处的肩峰。[3] 柱骨之会:柱骨就是大椎穴所在的位置,即第七颈椎隆起处。六阳经在这里会合,所以叫柱骨之会。[4] 津液:肺主气,津液由气化而来,大肠与肺相表里,所以大肠经的穴位可以治疗津液病。[5] 寒栗不复:寒战身冷难以回复温暖。 [image \"已配::大肠经循行图\" file=Image00097.jpg] 胃足阳明之脉,起于鼻之交頞中[1] ,旁纳太阳之脉,下循鼻外,入上齿中,还出挟口,环唇,下交承浆,却[2] 循颐[3] 后下廉,出大迎,循颊车,上耳前,过客主人,循发际,至额颅[4] ;其支者,从大迎前下人迎,循喉咙,入缺盆,下膈,属胃,络脾;其直者,从缺盆下乳内廉,下挟脐,入气街[5] 中;其支者,起于胃口,下循腹里,下至气街中而合,以下髀关,抵伏兔,下膝膑中,下循胫外廉,下足跗,入中指内间;其支者,下廉三寸而别,下入中指外间;其支者,别跗上,入大指间,出其端。是动则病洒洒振寒[6] ,善伸,数欠,颜黑,病至则恶人与火,闻木声则惕然而惊,心欲动,独闭户塞牖而处。甚则欲上高而歌,弃衣而走,贲响腹胀,是为骭厥[7] 。是主血所生病[8] 者,狂瘈温淫汗出,鼽衄,口唇疹,颈肿喉痹,大腹水肿,膝膑肿痛,循膺、乳、气街、股、伏兔、骭外廉、足跗上皆痛,中指不用。气盛,则身以前皆热,其有余于胃,则消谷善饥,溺色黄。气不足,则身以前皆寒栗,胃中寒则胀满。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三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中:鼻根部的凹陷处。[2] 却:不向前进反向后退的意思。[3] 颐:指口角下方、腮部以下的部位。[4] 额颅:指前额处,头发以下眉毛以上的部位。[5] 气街:也叫“气冲”,在少腹下方,毛际两旁。[6] 洒洒振寒:描述阵阵寒冷的样子。[7] 骭厥:古代称胫骨为骭。骭厥指足阳明之气从胫骨部位向上冲逆的病症。[8] 主血所生病:指足阳明胃经上的穴位可以治疗各种血症。 [image \"已配::胃经循行图\" file=Image00098.jpg] 脾足太阴之脉,起于大指之端,循指内侧白肉际[1] ,过核骨[2] 后,上内踝前廉,上踹[3] 内,循胫骨后,交出厥阴之前,上膝股内前廉,入腹,属脾,络胃,上膈,挟咽,连舌本,散舌下;其支者,复从胃,别上膈,注心中。是动则病舌本强,食则呕,胃脘痛,腹胀,善噫,得后与气,则快然如衰,身体皆重。是主脾所生病者,舌本痛,体不能动摇,食不下,烦心,心下急痛,溏瘕泄,水闭,黄疸,不能卧,强立,股膝内肿厥,足大指不用。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寸口大三倍于人迎,虚者,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白肉际:手足皮肉分为两面,颜色较深的背面称赤肉,颜色较浅的掌面叫白肉。[2] 核骨:足大趾关节在足部内侧部的隆起处。[3] 踹:指小腿肚。 [image \"已配::心经循行图\" file=Image00099.jpg] 心手少阴之脉,起于心中,出属心系[1] ,下膈络小肠;其支者,从心系,上挟咽,系目系;其直者,复从心系却上肺,下出腋下,下循臑内后廉,行太阴心主之后,下肘内,循臂内后廉,抵掌后锐骨[2] 之端,入掌内后廉,循小指之内,出其端。是动则病嗌干,心痛,渴而欲饮,是为臂厥[3] 。是主心所生病者,目黄,胁痛,臑臂内后廉痛厥,掌中热痛。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寸口大再倍于人迎,虚者,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心系:心脏与其他脏腑联系的脉络统称心系。[2] 锐骨:这里指手掌后尺侧隆起的骨头。[3] 臂厥:一种病症,手臂的经脉之气逆厥于上。 [image \"已配::命门、心肝胆胃脾、心气、膈膜\" file=Image00100.jpg] 小肠手太阳之脉,起于小指之端,循手外侧,上腕,出踝[1] 中,直上循臂骨下廉,出肘内侧两筋之间,上循臑外后廉,出肩解,绕肩胛,交肩上,入缺盆,络心,循咽,下膈,抵胃属小肠;其支者,从缺盆循颈上颊,至目锐眦,却入耳中;其支者,别颊上,抵鼻,至目内眦,斜络于颧。是动则病嗌痛,颔肿,不可以顾,肩似拔,臑似折。是主液所生病者[2] ,耳聋、目黄,颊肿,颈、颔、肩、臑、肘、臂外后廉痛。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再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踝:这里指手腕后方尺侧隆起的骨头。[2] 主液所生病者:水液方面发生的病症可以用小肠经上的穴位来治疗。因为小肠接受胃传下的水谷,泌别清浊,使营养运送周身脏腑,糟粕下送大肠,水液转至膀胱,如果小肠的泌别清浊功能丧失,则水谷不分。 [image \"已配::膀胱经循行图\" file=Image00101.jpg] 膀胱足太阳之脉,起于目内眦,上额,交巅;其支者,从巅至耳上角[1] ;其直者,从巅入络脑,还出别下项,循肩髆[2] 内,挟脊,抵腰中,入循膂[3] ,络肾,属膀胱;其支者,从腰中下挟脊贯臀,入腘中;其支者,从髆内左右,别下,贯胛,挟脊内,过髀枢[4] ,循髀外,从后廉下合腘中,以下贯踹内,出外踝之后,循京骨[5] ,至小指外侧。是动则病冲头痛,目似脱,项似拔,脊痛,腰似折,髀不可以曲,腘如结,踹如裂,是为踝厥[6] 。是主筋所生病者[7] ,痔、疟、狂、癫疾、头囟项痛,目黄,泪出,鼽衄,项、背、腰、尻、腘、踹、脚皆痛,小指不用。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再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耳上角:耳尖上方对应的头皮。[2] 肩髆:肩胛骨。[3] 膂:脊柱两旁的浅层肌肉叫作膂。[4] 髀枢:环跳穴所在处及髋关节。[5] 京骨:京骨穴所在处,足小趾向外向后突出的半圆形骨头。[6] 踝厥:指足太阳膀胱经的经气经踝向上冲逆的病症。[7] 主筋所生病者:取足太阳膀胱经上的穴位可以治疗筋病。因为足太阳膀胱经是阳气最旺盛的经脉,筋脉尤其需要阳气充养。肾足少阴之脉,起于小指之下,邪[1] 走足心,出于然谷之下,循内踝之后,别入跟中,以上踹内,出腘内廉,上股内后廉,贯脊,属肾,络膀胱;其直者,从肾上贯肝膈,入肺中,循喉咙,挟舌本;其支者,从肺出络心,注胸中。是动则病饥不欲食,面如漆柴,咳唾则有血,喝喝[2] 而喘,坐而欲起,目如无所见,心如悬,若饥状。气不足则善恐,心惕惕如人将捕之,是为骨厥。是主肾所生病者[3] ,口热,舌干,咽肿,上气,嗌干及痛,烦心,心痛,黄疸,肠澼,脊股内后廉痛,痿厥,嗜卧,足下热而痛。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灸则强食生肉,缓带披发[4] ,大杖重履[5] 而步。盛者,寸口大再倍于人迎,虚者,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邪:理解为斜,斜行走向。[2] 喝喝:形容喘息费力发出的声音。[3] 是主肾所生病者:骨病可取肾经的穴位治疗。[4] 缓带披发:缓带,即放松衣带;披发,即披散头发。缓带披发这里指放松身体,使气血得以畅通。[5] 大杖重履:大杖,指粗大的拐杖;重履,指睡鞋外面再套一双鞋子。这里形容动作缓慢的样子。心主手厥阴心包络之脉,起于胸中,出属心包络,下膈,历络三焦;其支者,循胸出胁,下腋三寸,上抵腋,下循臑内,行太阴、少阴之间,入肘中,下臂,行两筋之间,入掌中,循中指,出其端;其支者,别掌中,循小指次指,出其端。是动则病手心热,臂肘挛急,腋肿,甚则胸胁支满,心中澹澹大动,面赤,目黄,喜笑不休。是主脉所生病者[1] ,烦心,心痛,掌中热。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寸口大一倍于人迎,虚者,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主脉所生病者:指心包络脉可以治疗脉所发生的疾病。三焦手少阳之脉,起于小指次指之端,上出两指之间,循手表腕[1] ,出臂外两骨[2] 之间,上贯肘,循臑外,上肩而交出足少阳之后,入缺盆,布膻中,散络心包,下膈,循属三焦;其支者,从膻中上出缺盆,上项,系耳后,直上出耳上角,以屈下颊至;其支者,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过客主人前,交颊,至目锐眦。是动则病耳聋浑浑焞焞[3] ,嗌肿,喉痹。是主气所生病者,汗出,目锐眦痛,颊痛,耳后、肩、臑、肘、臂外皆痛,小指次指不用。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一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手表腕:指手腕的外侧,即手背。[2] 两骨:尺骨和桡骨。[3] 浑浑焞焞:形容听不清楚的样子。胆足少阳之脉,起于目锐眦,上抵头角,下耳后,循颈,行手少阳之前,至肩上,却交出手少阳之后,入缺盆;其支者,从耳后入耳中,出走耳前,至目锐眦后;其支者,别锐眦,下大迎,合于手少阳,抵于,下加颊车,下颈,合缺盆,以下胸中,贯膈络肝,属胆,循胁里[1] ,出气街,绕毛际,横入髀厌[2] 中;其直者,从缺盆下腋,循胸,过季胁[3] ,下合髀厌中,以下循髀阳[4] ,出膝外廉,下外辅骨[5] 之前,直下抵绝骨[6] 之端,下出外踝之前,循足跗上,入小指次指之间;其支者,别跗上,入大指之间,循大指歧骨[7] 内,出其端,还贯爪甲,出三毛[8] 。是动则病口苦,善太息,心胁痛,不能转侧,甚则面微有尘,体无膏泽[9] ,足外反热,是为阳厥[10] 。是主骨所生病者,头痛,颔痛,目锐眦痛,缺盆中肿痛,腋下肿,马刀侠瘿[11] ,汗出振寒,疟,胸、胁、肋、髀、膝外至胫、绝骨外踝前及诸节皆痛,小指次指不用。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人迎大一倍于寸口,虚者,人迎反小于寸口也。【注释】[1] 胁里:指胁部内侧。[2] 髀厌:就是髀枢,即环跳部。[3] 季胁:胸胁下部的软肋。[4] 髀阳:髀,大腿;阳,外侧的意思。髀阳就是指大腿外侧。[5] 外辅骨:腿部的腓骨。[6] 绝骨:悬钟穴,在外踝上方腓骨末端的凹陷处。[7] 歧骨:指足大趾本节与次趾本节后方的骨缝。[8] 三毛:足大趾背面,趾甲后方第一趾关节处有毛的地方。[9] 膏泽:指油润有光泽的样子。[10] 阳厥:古人认为凡是足少阳胆经的经气发生异常变动的病症,都是由于胆木生火,火气上逆所致,这类病症称为阳厥。[11] 马刀侠瘿:相当于现代的淋巴结结核。生于腋下的,形状类似马刀,叫作马刀;生于颈部的就被称作侠瘿。肝足厥阴之脉,起于大指丛毛[1] 之际,上循足跗上廉,去内踝一寸,上踝八寸,交出太阴之后,上腘内廉,循股阴[2] ,入毛中,过阴器,抵小腹,挟胃属肝络胆,上贯膈,布胁肋,循喉咙之后,上入颃颡[3] ,连目系,上出额,与督脉会于巅;其支者,从目系下颊里,环唇内;其支者,复从肝别贯膈,上注肺。是动则病腰痛不可俯仰,丈夫疝,妇人少腹肿,甚则嗌干,面尘,脱色。是主肝所生病者,胸满,呕逆,飧泄,狐疝[4] ,遗溺,闭癃。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陷下则灸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盛者,寸口大一倍于人迎,虚者,寸口反小于人迎也。【注释】[1] 丛毛:就是前面提过的三毛。[2] 股阴:股,指大腿;阴,指内侧面。股阴就是大腿内侧。[3] 颃颡:鼻腔与咽喉相通的部位。[4] 狐疝:疝气的一种。患者睾丸时大时小,时上时下,如狐狸出入无常,被形象地称之为“狐疝”。手太阴气绝,则皮毛焦。太阴行气,温于皮毛者也。故气不荣,则皮毛焦;皮毛焦,则津液去皮节[1] ;津液去皮节者,则爪枯毛折;毛折者,则毛先死。丙笃丁死,火胜金也。【注释】[1] 津液去皮节:津液耗损则皮肤中缺少水分干枯的意思。手少阴气绝,则脉不通。少阴者,心脉也;心者,脉之合也。脉不通,则血不流;血不流,则髦色不泽。故其面黑如漆柴者,血先死。壬笃癸死,水胜火也。足太阴气绝者,则脉不荣肌肉。唇舌者,肌肉之本[1] 也。脉不荣,则肌肉软;肌肉软,则舌萎,人中满;人中满,则唇反;唇反者,肉先死。甲笃乙死,木胜土也。足少阴气绝,则骨枯。少阴者,冬脉也,伏行而濡骨髓者也,故骨不濡,则肉不能著也;骨肉不相亲,则肉软却;肉软却,故齿长而垢,发无泽;发无泽者,骨先死。戊笃己死,土胜水也。【注释】[1] 唇舌者,肌肉之本:因脾主肌肉,其华在唇,所以说唇舌者,肌肉之本。足厥阴气绝,则筋绝。厥阴者,肝脉也,肝者,筋之合也,筋者,聚于阴器[1] ,而脉络于舌本也。故脉弗荣,则筋急;筋急,则引舌与卵,故唇青舌" }, { "index": 277, "volume_number": "卷277", "content": "卵缩,则筋先死。庚笃辛死,金胜木也。【注释】[1] 阴器:生殖器官。五阴气俱绝,则目系[1] 转,转则目运;目运[2] 者,为志先死;志先死,则远一日半死矣。六阳气绝,则阴与阳相离,离则腠理发泄,绝汗乃出,故旦占夕死,夕占旦死。【注释】[1] 目系:指眼球内连于脑的脉络。[2] 目运:指眼睛上翻。经脉十二者,伏行分肉之间,深而不见;其常见者,足太阴过于外踝之上,无所隐故也。诸脉之浮而常见者,皆络脉也。六经络,手阳明少阳之大络,起于五指间,上合肘中。饮酒者,卫气先行皮肤,先充络脉,络脉先盛,故卫气已平[1] ,营气乃满,而经脉大盛。脉之卒然动者,皆邪气居之,留于本末,不动则热,不坚则陷且空,不与众同,是以知其何脉之动也。【注释】[1] 平:这里指盛满的意思。雷公曰:何以知经脉之与络脉异也?黄帝曰:经脉者,常不可见也,其虚实也,以气口[1] 知之。脉之见者,皆络脉也。雷公曰:细子无以明其然也。黄帝曰:诸络脉皆不能经大节之间,必行绝道[2] 而出,入复合于皮中,其会皆见于外。故诸刺络脉者,必刺其结上。甚血者虽无结,急取之,以泻其邪而出其血,留之发为痹也。凡诊络脉,脉色青,则寒且痛;赤则有热。胃中寒,手鱼之络多青矣;胃中有热,鱼际络赤。其暴黑者,留久痹也。其有赤、有黑、有青者,寒热气也。其青短者,少气也。凡刺寒热者,皆多血络,必间日而一取之,血尽而止,乃调其虚实。其小而短者少气,甚泻之则闷,闷甚则仆,不得言,闷则急坐之也。【注释】[1] 气口:指气口脉,即寸口脉。[2] 绝道:指与经脉循行不同的路径。手太阴之别,名曰列缺[1] 。起于腕上分间[2] ,并太阴之经,直入掌中,散入于鱼际。其病实,则手锐掌热;虚,则欠,小便遗数。取之,去腕半寸。别走阳明也。【注释】[1] 手太阴之别,名曰列缺:每条经的络脉都以从正经分出部位的腧穴名来命名。[2] 分间:分肉之间。手少阴之别,名曰通里。去腕一寸半,别而上行,循经入于咽中,系舌本,属目系。其实则支膈[1] ,虚则不能言。取之掌后一寸,别走太阳也。手心主之别,名曰内关。去腕二寸,出于两筋之间,别走少阳。循经以上,系于心,包络心系。实则心痛,虚则为烦心。取之两筋间也。手太阳之别,名曰支正。上腕五寸,内注少阴,其别者,上走肘,络肩髃。实则节弛肘废;虚则生疣[2] ,小者如指痂疥[3] 。取之所别也。【注释】[1] 支膈:胸膈间支撑不舒的一种病症。[2] 疣:指赘。[3] 痂疥:一种皮肤病。手阳明之别,名曰偏历。去腕三寸,别入太阴;其别者,上循臂,乘肩髃,上曲颊[1] 偏齿;其别者,入耳,合于宗脉[2] 。实则龋齿耳聋;虚则齿寒痹隔。取之所别也。手少阳之别,名曰外关。去腕二寸,外绕臂,注胸中,合心主。病实则肘挛,虚则不收。取之所别也。足太阳之别,名曰飞扬。去踝七寸,别走少阴。实则鼽窒,头背痛;虚则鼽衄。取之所别也。【注释】[1] 曲颊:耳垂下方,下颌角后方下颌骨弯曲部位。[2] 宗脉:聚于耳中的经脉。足少阳之别,名曰光明,去踝五寸,别走厥阴,下络足跗。实则厥,虚则痿躄[1] ,坐不能起。取之所别也。【注释】[1] 痿躄:下肢痿软无力,难以行走的一种病症。足阳明之别,名曰丰隆。去踝八寸。别走太阴;其别者,循胫骨外廉,上络头项,合诸经之气,下络喉嗌。其病气逆则喉痹瘁喑[1] 。实则狂癫,虚则足不收,胫枯。取之所别也。【注释】[1] 瘁喑:瘁,突然的意思;喑,失音。足太阴之别,名曰公孙。去本节之后一寸,别走阳明;其别者,入络肠胃,厥气上逆则霍乱[1] ,实则肠中切痛;虚则鼓胀。取之所别也。【注释】[1] 霍乱:表现为严重上吐下泻的一种病症。足少阴之别,名曰大钟。当踝后绕跟,别走太阳;其别者,并经上走于心包,下贯腰脊。其病气逆则烦闷,实则闭癃[1] ,虚则腰痛。取之所别者也。【注释】[1] 闭癃:小便不通。足厥阴之别,名曰蠡沟。去内踝五寸,别走少阳;其别者,经胫上睾,结于茎。其病气逆则睾肿卒疝。实则挺长,虚则暴痒[1] 。取之所别也。【注释】[1] 暴痒:阴部奇痒难忍的一种病症。任脉之别,名曰尾翳[1] 。下鸠尾,散于腹。实则腹皮痛,虚则痒搔。取之所别也。督脉之别,名曰长强。挟膂上项,散头上,下当肩胛左右,别走太阳,入贯膂。实则脊强,虚则头重,高摇之,挟脊之有过者。取之所别也。【注释】[1] 尾翳:鸠尾穴的别名。脾之大络,名曰大包。出渊腋[1] 下三寸,布胸胁。实则身尽痛,虚则百节尽皆纵。此脉若罗络之血者,皆取之脾之大络脉也。凡此十五络者,实则必见,虚则必下。视之不见,求之上下。人经不同,络脉异所别也。【注释】[1] 渊腋:足少阳胆经的渊腋穴。位置在腋下三寸。寒热病第二十一皮寒热者,不可附席,毛发焦,鼻槁腊[1] 。不得汗,取三阳之络[2] ,以补手太阴。肌寒热者,肌痛,毛发焦而唇槁腊。不得汗,取三阳于下,以去其血者,补足太阴,以出其汗。骨寒热者,病无所安。汗注不休。齿未槁,取其少阴于阴股之络;齿已槁,死不治。骨厥亦然。【注释】[1] 槁腊:腊,干燥的意思。槁腊意为非常干燥。[2] 三阳之络:这里指足太阳膀胱经的络穴飞扬穴。骨痹,举节不用而痛,汗注烦心。取三阴之经,补之。身有所伤,血出多,及中风寒,若有所堕坠,四肢懈惰不收,名曰体惰。取其小腹脐下三结交。三结交者,阳明,太阴也,脐下三寸,关元也。厥痹者,厥气上及腹。取阴阳之络,视主病也,泻阳补阴经也。颈侧之动脉人迎。人迎,足阳明也,在婴筋[1] 之前。婴筋之后,手阳明也,名曰扶突。次脉,足少阳脉也,名曰天牖。次脉,足太阳也,名曰天柱,腋下动脉,臂太阴也,名曰天府。【注释】[1] 婴筋:指颈项两侧的筋脉。阳迎头痛,胸满不得息,取之人迎。暴喑气鞕[1] ,取扶突与舌本出血。暴聋气蒙,耳目不明,取天牖。暴挛痫眩,足不任身,取天柱。暴瘅内逆,肝肺相搏,血溢鼻口,取天府。此为天牖五部[2] 。【注释】[1] 气鞕:指咽喉及舌体僵硬。[2] 天牖五部:这里指人迎、扶突、天牖、天柱、天府五个穴位。因天牖居中,其他四个穴位在其周围而命名。臂阳明有入頄[1] 遍齿者,名曰大迎。下齿龋取之,臂恶寒补之,不恶寒泻之。足太阳有入頄遍齿者,名曰角孙。上齿龋取之,在鼻与頄前。方病之时,其脉盛,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一曰取之出鼻外。【注释】[1] 頄:指颧部。足阳明有挟鼻入于面者,名曰悬颅。属口,对入系目本,视有过者取之。损有余,益不足,反者益甚。足太阳有通项入于脑者,正属目本,名曰眼系。头目苦痛取之,在项中两筋间。入脑乃别,阴蹻、阳蹻,阴阳相交,阳入阴,阴出阳,交于目锐眦,阳气盛则瞋目[1] ,阴气盛则瞑目[2] 。【注释】[1] 瞋目:指睁眼。[2] 瞑目:指闭眼。热厥取足太阴、少阳,皆留之;寒厥取足阳明、少阴于足,皆留之。舌纵[1] 涎下,烦悗,取足少阴。振寒洒洒,鼓颔,不得汗出,腹胀烦悗,取手太阴。刺虚者,刺其去也;刺实者,刺其来也。【注释】[1] 舌纵:指舌体收缩无力,纵缓不收。春取络脉,夏取分腠,秋取气口,冬取经输。凡此四时,各以时为齐[1] 。络脉治皮肤,分腠治肌肉,气口治筋脉,经输治骨髓、五脏。身有五部:伏兔一;腓二,腓者,腨也;背三;五脏之腧四;项五。此五部有痈疽者,死。【注释】[1] 齐:界限,范围的意思,在这里指针刺的部位和深浅应与时令的特征相适应、相协调。病始手臂者,先取手阳明、太阴而汗出;病始头首者,先取项太阳而汗出;病始足胫者,先取足阳明而汗出。臂太阴可汗出,足阳明可汗出,故取阴而汗出甚者,止之于阳;取阳而汗出甚者,止之于阴。凡刺之害:中而不去则精泄;不中而去则致气[1] 。精泄则病甚而恇,致气则生为痈疽也。【注释】[1] 致气:邪气凝聚不散的意思。五色第四十九雷公问于黄帝曰:五色独决于明堂乎?小子未知其所谓也。黄帝曰:明堂者,鼻也;阙者,眉间也;庭者,颜也;蕃者,颊侧也;蔽者,耳门也。其间欲方大,去之十步,皆见于外,如是者寿,必中百岁。雷公曰:五官之辨,奈何?黄帝曰:明堂骨高以起,平以直,五脏次于中央,六腑挟其两侧,首面上于阙庭,王宫[1] 在于下极,五脏安于胸中,真色以致,病色不见,明堂润泽以清,五官恶得无辨乎。雷公曰:其不辨者,可得闻乎?黄帝曰:五色之见也,各出其色部。部骨陷者,必不免于病矣。其色部乘袭者,虽病甚,不死矣。雷公曰:官五色奈何?黄帝曰:青黑为痛,黄赤为热,白为寒,是谓五官。【注释】[1] 王宫:张介宾注“下极居两目之中,心之部也,心为君主,故曰王宫”。雷公曰:病之益甚,与其方衰,如何?黄帝曰:外内皆在焉。切其脉口,滑小紧以沉者,病益甚,在中;人迎气大紧以浮者,其病益甚,在外。其脉口浮滑者,病日进;人迎沉而滑者,病日损。其脉口滑以沉者,病日进,在内;其人迎脉滑盛以浮者,其病日进,在外。脉之浮沉及人迎与寸口气小大等者,病易已;病之在脏,沉而大者,易已,小为逆;病在腑,浮而大者,其病易已。人迎盛坚者,伤于寒,气口盛坚者,伤于食。雷公曰:以色言病之间甚,奈何?黄帝曰:其色粗以明,沉夭者为甚,其色上行者,病益甚;其色下行,如云彻散者,病方已。五色各有脏部[1] ,有外部有内部也。色从外部走内部者,其病从外走内;其色从内走外者,其病从内走外。病生于内者,先治其阴,后治其阳,反者益甚。其病生于阳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内,反者益甚。其脉滑大,以代而长者,病从外来,目有所见,志有所恶,此阳气之并也,可变而已。雷公曰:小子闻风者,百病之始也;厥逆者,寒湿之起也,别之奈何?黄帝曰:常候阙中,薄泽为风,冲浊为痹。在地为厥。此其常也,各以其色言其病。【注释】[1] 脏部:指五色所主的脏腑部位。雷公曰:人不病卒死,何以知之?黄帝曰:大气入于脏腑者,不病而卒死矣。雷公曰:病小愈而卒死者,何以知之?黄帝曰:赤色出两颧,大如拇指者,病虽小愈,必卒死。黑色出于庭,大如拇指,必不病而卒死。雷公再拜曰:善哉!其死有期乎?黄帝曰:察色以言其时。雷公曰:善乎!愿卒闻之。黄帝曰:庭者,首面也;阙上者,咽喉也;阙中者,肺也;下极者,心也;直下者,肝也;肝左者,胆也;下者,脾也;方上者,胃也;中央者,大肠也;挟大肠者,肾也;当肾者,脐也;面王以上者,小肠也,面王以下者,膀胱、子处也;颧者,肩也;颧后者,臂也;臂下者,手也;目内眦上者,膺乳也;挟绳而上者,背也;循牙车以下者,股也;中央者,膝也;膝以下者,胫也;当胫以下者,足也;巨分[1] 者,股里也;巨屈者,膝膑也。此五脏六腑肢节之部也,各有部分。有部分,用阴和阳,用阳和阴,当明部分,万举万当。能别左右,是谓大道;男女异位,故曰阴阳。审察泽夭,谓之良工。【注释】[1] 巨分:为上下牙床大分处。沉浊为内,浮泽为外。黄赤为风,青黑为痛,白为寒,黄而膏润为脓,赤甚者为血,痛甚为挛,寒甚为皮不仁。五色各见其部,察其浮沉,以知浅深;察其泽夭,以观成败;察其散抟,以知远近;视色上下,以知病处;积神于心,以知往今。故相气不微,不知是非,属意勿去,乃知新故。色明不粗,沉夭为甚,不明不泽,其病不甚。其色散,驹驹然,未有聚;其病散而气痛,聚未成也。肾乘心,心先病,肾为应,色皆如是。男子色在于面王,为小腹痛;下为卵痛;其圜直为茎痛,高为本,下为首,狐疝阴之属也。女子在于面王,为膀胱、子处之病,散为痛,抟为聚,方员左右,各如其色形。其随而下至胝,为淫,有润如膏状,为暴食不洁。左为左,右为右。其色有邪,聚散而不端,面色所指者也。色者,青、黑、赤、白、黄,皆端满有别乡。别乡赤者,其色赤,大如榆荚,在面王为不日。其色上锐,首空上向,下锐下向,在左右如法。以五色命藏,青为肝,赤为心,白为肺,黄为脾,黑为肾。肝合筋,心合脉,肺合皮,脾合肉,肾合骨也。 [image \"已配::咽喉、胃脘、心系、七节、脊髓、肺侧、肺系、结喉、肝系、脾系\" file=Image00102.jpg] 五味第五十六黄帝曰:愿闻谷气有五味,其入五脏,分别奈何?伯高曰:胃者,五脏六腑之海也,水谷皆入于胃,五脏六腑,皆禀气于胃。五味各走其所喜,谷味酸,先走肝,谷味苦,先走心,谷味甘,先走脾,谷味辛,先走肺,谷味咸,先走肾。谷气津液已行,营卫大通,乃化糟粕,以次传下。黄帝曰:营卫之行奈何?伯高曰:谷始入于胃,其精微者,先出于胃之两焦,以溉五脏,别出两行,营卫之道。其大气[1] 之抟而不行者,积于胸中,命曰气海,出于肺,循喉咽,故呼则出,吸则入。天地之精气,其大数常出三入一,故谷不入,半日则气衰,一日则气少矣。【注释】[1] 大气:指宗气。黄帝曰:谷之五味,可得闻乎?伯高曰:请尽言之。五谷:粳米甘,麻酸,大豆咸,麦苦,黄黍辛。五果:枣甘,李酸,栗咸,杏苦,桃辛。五畜:牛甘,犬酸,猪咸,羊苦,鸡辛。五菜:葵甘,韭酸,藿咸,薤苦,葱辛。五色:黄色宜甘,青色宜酸,黑色宜咸,赤色宜苦,白色宜辛。凡此五者,各有所宜。五宜:所言五色者,脾病者,宜食秔米饭,牛肉枣葵;心病者,宜食麦,羊肉杏薤;肾病者,宜食大豆黄" }, { "index": 278, "volume_number": "卷278", "content": "猪肉栗藿;肝病者,宜食麻犬肉李韭;肺病者,宜食黄黍鸡肉桃葱。五禁:肝病禁辛,心病禁咸,脾病禁酸,肾病禁甘,肺病禁苦。肝色青,宜食甘,秔米饭、牛肉、枣、葵皆甘。心色赤,宜食酸,犬肉、麻、李、韭皆酸。脾色黄,宜食咸,大豆、豕肉、栗、藿皆咸。肺色白,宜食苦,麦、羊肉、杏、薤皆苦。肾色黑,宜食辛,黄黍、鸡肉、桃、葱皆辛。五禁第六十一黄帝问于岐伯曰:余闻刺有五禁。岐伯曰:禁其不可刺也。黄帝曰:余闻刺有五夺。岐伯曰:无泻其不可夺者也。黄帝曰:余闻刺有五过。岐伯曰:补泻无过其度。黄帝曰:余闻刺有五逆。岐伯曰:病与脉相逆,命曰五逆。黄帝曰:余闻刺有九宜。岐伯曰:明知九针之论,是谓九宜。黄帝曰:何谓五禁?愿闻其不可刺之时。岐伯曰:甲乙日自乘[1] ,无刺头,无发蒙[2] 于耳内。丙丁日自乘,无振埃[3] 于肩喉廉泉。戊己日自乘四季,无刺腹,去爪[4] 泻水。庚辛日自乘,无刺关节于股膝。壬癸日自乘,无刺足胫。是谓五禁。【注释】[1] 自乘:指天干值日的意思。甲乙丙丁……分别作为代表十天的符号,并与人体不同的部位相对应。甲乙应头,丙丁应肩喉,戊己应手足,下肢应庚辛,足胫应壬癸。所以,人体每天都能遇到一个值日的天干。叫作自乘。[2] 发蒙:是治疗耳目头面疾病的一种刺法名称。[3] 振埃:是治疗阳气冲逆,胸中满闷,呼吸困难的一种刺法名称。[4] 去爪:是治疗关节脉络四肢病以及阴囊水肿的一种刺法。黄帝曰:何谓五夺?岐伯曰:形肉已夺,是一夺也;大夺血之后,是二夺也;大汗出之后,是三夺也;大泄之后,是四夺也;新产及大血之后,是五夺也。此皆不可泻。黄帝曰:何谓五逆?岐伯曰:热病脉静,汗已出,脉盛躁,是一逆也;病泄,脉洪大,是二逆也;著痹不移,肉破,身热,脉偏绝,是三逆也;淫[1] 而夺形,身热,色夭,然白,及后下血衃,血衃笃重,是谓四逆也;寒热夺形,脉坚搏,是谓五逆也。【注释】[1] 淫:这里泛指耗伤阴津的现象与病变。通天第七十二黄帝问于少师曰:余尝闻人有阴阳,何谓阴人?何谓阳人?少师曰:天地之间,六合之内,不离于五,人亦应之,非徒一阴一阳而已也,而略言耳,口弗能遍明也。黄帝曰:愿略闻其意,有贤人圣人,心能备而行之乎?少师曰:盖有太阴之人,少阴之人,太阳之人,少阳之人,阴阳和平之人。凡五人者,其态不同,其筋骨气血各不等。黄帝曰:其不等者,可得闻乎?少师曰:太阴之人,贪而不仁,下齐[1] 湛湛,好内而恶出[2] ,心和而不发[3] ,不务于时,动而后之,此太阴之人也。少阴之人,小贪而贼心,见人有亡,常若有得,好伤好害,见人有荣,乃反愠怒,心疾而无恩[4] ,此少阴之人也。【注释】[1] 下齐:下,指谦下;齐,指整齐。下齐,形容谦虚下气,假装正经。[2] 好内而恶出:喜进不喜出的意思。[3] 心和而不发:喜怒不形于色的意思。[4] 心疾而无恩:指因为心怀妒忌而忘记了恩惠,有忘恩负义的意思。太阳之人,居处于于,好言大事,无能而虚说,志发于四野[1] ,举措不顾是非,为事如常自用,事虽败,而常无悔,此太阳之人也。少阳之人,諟谛[2] 好自贵,有小小官,则高自宜,好为外交,而不内附,此少阳之人也。【注释】[1] 志发于四野:这里是形容好高骛远。[2] 諟谛:审慎。阴阳和平之人,居处安静,无为惧惧,无为欣欣,婉然从物,或与不争,与时变化,尊则谦谦,谭而不治[1] ,是谓至治[2] 。古之善用针艾者,视人五态乃治之。盛者泻之,虚者补之。【注释】[1] 谭而不治:谭,即“谈”。指用说服的方法以德服人。[2] 至治:至,极的意思。至治,即极好的治疗方法。黄帝曰:治人之五态奈何?少师曰:太阴之人,多阴而无阳,其阴血浊,其卫气涩,阴阳不和,缓筋而厚皮,不之疾泻,不能移之。少阴之人,多阴少阳,小胃而大肠[1] ,六腑不调,其阳明脉小,而太阳脉大,必审调之,其血易脱,其气易败也。【注释】[1] 肠:这里的肠应该指小肠而言。太阳之人,多阳而少阴,必谨调之,无脱其阴,而泻其阳。阳重脱者易狂,阴阳皆脱者,暴死[1] ,不知人也。少阳之人,多阳少阴,经小而络大,血在中而气在外,实阴而虚阳。独泻其络脉,则强气脱而疾,中气不足,病不起也。【注释】[1] 暴死: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突然的死亡,一种是突然不省人事的假死。阴阳和平之人,其阴阳之气和,血脉调,谨诊其阴阳,视其邪正,安容仪,审有余不足,盛则泻之,虚则补之,不盛不虚,以经取之,此所以调阴阳,别五态之人者也。黄帝曰:夫五态之人者,相与毋故,卒然新会,未知其行也,何以别之?少师答曰:众人之属,不如五态之人者,故五五二十五人,而五态之人不与焉。五态之人,尤不合于众者也。黄帝曰:别五态之人奈何?少师曰:太阴之人,其状黮黮然[1] 黑色,念然下意[2] ,临临然[3] 长大,腘然未偻[4] ,此太阴之人也。少阴之人,其状清然窃然,固以阴贼,立而躁崄,行而似伏,此少阴之人也。太阳之人,其状轩轩储储,反身折腘,此太阳之人也。【注释】[1] 黮黮然:色黑不明的意思。[2] 念然下意:指故作姿态,谦虚下气。[3] 临临然:形容大。[4] 腘然未偻:指卑躬屈膝,故作姿态,并非真有佝偻病。少阳之人,其状立则好仰,行则好摇,其两臂两肘,则常出于背,此少阳之人也。阴阳和平之人,其状委委然,随随然,颙颙然,愉愉然,然,豆豆然,众人皆曰君子,此阴阳和平之人也。九宫八风第七十七太一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四十六日,明日居天留四十六日,明日居仓门四十六日,明日居阴洛四十五日,明日居天宫四十六日,明日居玄委四十六日,明日居仓果四十六日,明日居新洛四十五日,明日复居叶蛰之宫,曰冬至矣。太一日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数所在,日从一处至九日,复反于一。常如是无已,终而复始。太一移日[1] ,天必应之以风雨,以其日风雨则吉。岁美民安少病矣。先之则多雨,后之则多旱。太一在冬至之日有变,占在君;太一在春分之日有变,占在相;太一在中宫之日有变,占在吏;太一在秋分之日有变,占在将;太一在夏至之日有变,占在百姓。所谓有变者,太一居五宫之日,病风折树木,扬沙石,各以其所在,占贵贱。因视风所从来而占之,风从其所居之乡来为实风,主生长,养万物;从其冲后来为虚风,伤人者也,主杀,主害者。谨候虚风而避之。故圣人曰: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邪弗能害,此之谓也。【注释】[1] 太一移日:太一从一宫转向下一宫的首日,即换节气的日子。是故太一入徙立于中宫,乃朝八风,以占吉凶也。风从南方来,名曰大弱风,其伤人也,内舍于心,外在于脉,气主为热。风从西南方来,名曰谋风,其伤人也,内舍于脾,外在于肌,其气主为弱。风从西方来,名曰刚风,其伤人也,内舍于肺,外在于皮肤,其气主为燥。风从西北方来,名曰折风,其伤人也,内舍于小肠,外在于手太阳脉,脉绝则溢,脉闭则结不通,善暴死。风从北方来,名曰大刚风,其伤人也,内舍于肾,外在于骨与肩背之膂筋,其气主为寒也。风从东北方来,名曰凶风,其伤人也,内舍于大肠,外在于两胁腋骨下及肢节。风从东方来,名曰婴儿风,其伤人也,内舍于肝,外在于筋纽,其气主为湿。风从东南方来,名曰弱风,其伤人也,内舍于胃,外在肌肉,其气主体重。此八风皆从其虚之乡来,乃能病人。三虚相搏,则为暴病卒死。两实一虚,病则为淋露寒热。犯其雨湿之地,则为痿。故圣人避风,如避矢石焉。其有三虚而偏中于邪风,则为击仆偏枯矣。黄帝内经·素问上古天真论篇第一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乃问于天师[1] 曰:余闻上古之人,春秋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今时之人,年半百而动作皆衰者。时世异耶?人将失之耶?岐伯对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2] ,和于术数[3] ,食饮有节,起居有常,不妄作劳,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今时之人不然也,以酒为浆,以妄为常,醉以入房,以欲竭其精,以耗散其真。不知持满,不时御神,务快其心,逆于生乐,起居无节,故半百而衰也。【注释】[1] 天师:黄帝对岐伯的尊称。[2] 法于阴阳:法,效法;阴阳,这里指自然界阴阳变化的规律。[3] 和于术数:和,指调和;术数,这里指古代的养生方法,包括静坐、调节呼吸、意念引导等。指用合适的养生方法来调和人体。夫上古圣人之教也,下皆为之。虚邪贼风[1] ,避之有时,恬惔虚无[2] ,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是以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形劳而不倦,气从以顺,各从其欲,皆得所愿,故美其食,任其服,乐其俗,高下不相慕,其民故自朴。是以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愚智贤不肖[3] 不惧于物,故合于道。所以能年皆度百岁而动作不衰者,以其德全不危[4] 故也。【注释】[1] 虚邪贼风:泛指一年四季中一切反常的季候变化。[2] 恬惔虚无:恬惔,指清闲安静;虚无,指心无杂念。恬惔虚无,指内心清闲安静而没有任何杂念。[3] 愚智贤不肖:愚,指无知、蠢笨的人;智,指有知识的人;贤,指品德高尚的人;不肖,指没有才能、没有道德的人。愚智贤不肖,泛指各种各样的人。[4] 德全不危:德,指养生的才能。德全不危,指全面掌握养生之道而无偏颇,所以能使天真之气保全而不受损害。帝曰:人年老而无子者,材力[1] 尽邪?将天数[2] 然也?【注释】[1] 材力:生殖力。[2] 天数:指天赋之数。岐伯曰:女子七岁,肾气实,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1] 至,任脉通,太冲脉[2] 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三七,肾气平均,故真牙生而长极。四七,筋骨坚,发长极,身体盛壮。五七,阳明脉衰,面始焦,发始堕。六七,三阳脉衰于上,面皆焦,发始白。七七,任脉虚,太冲脉衰少,天癸竭,地道不通,故形坏而无子也。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阴阳和,故能有子。三八,肾气平均,筋骨劲强,故真牙生而长极。四八,筋骨隆盛,肌肉满壮。五八,肾气衰,发堕齿槁。六八,阳气衰竭于上,面焦,发鬓颁白。七八,肝气衰,筋不能动。八八,天癸竭,精少,肾脏衰,则齿发去,形体皆极。肾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故脏腑盛,乃能泻。今五脏皆衰,筋骨解堕,天癸尽矣。故发鬓白,身体重,行步不正,而无子耳。【注释】[1] 天癸:天,指先天;癸,十天干之一,五行属水,而肾脏五行亦属水,所以癸又指肾水。指先天藏于肾精之中,具有促进生殖功能发育成熟的物质。[2] 太冲脉:奇经八脉之一,能调节十二经的气血,主月经。帝曰:有其年已老而有子者,何也?岐伯曰:此其天寿过度[1] ,气脉常通,而肾气有余也。此虽有子,男不过尽八八,女不过尽七七,而天地之精气[2] 皆竭矣。帝曰:夫道者[3] 年皆百数,能有子乎?岐伯曰:夫道者,能却老而全形,身年虽寿,能生子也。黄帝曰:余闻上古有真人[4] 者,提挈天地[5] ,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寿敝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注释】[1] 天寿过度:天寿,先天禀赋;过度,超过常人。[2] 天地之精气:这里指人禀赋于自然界的精气。[3] 道者:指精通于养生之道的人。[4] 真人:远古时期对具备极高养生修养的人的一种称呼,他们能够掌握自然界阴阳变化的规律,通过养生保全其精神和真气。[5] 提挈天地:指能够掌握自然界变化的规律。中古之时,有至人[1] 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达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2] 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3] 之心,行不欲离于世,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形于事,内无思想之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得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似日月[4] ,辩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注释】[1] 至人:指具备与“真人”相当的养生修养的人,他们也能够保精全神,延年益寿。[2] 八风:指来自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方之风。[3] 恚嗔:恚,指愤怒;嗔,指仇恨。泛指愤怒、仇恨等意念。[4] 象似日月:指顺应日月盈亏、昼夜更替的自然界规律。四气调神大论篇第二春三月,此谓发陈[1] ,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2] 。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寒变,奉长者少。夏三月,此谓蕃秀[3] ,天地气交,万物华实。夜卧早起,无厌于日,使志无怒,使华英成秀,使气得泄,若所爱在外。此夏气之应,养长之道也。逆之则伤心,秋为痎疟,奉收者少。【注释】[1] 发陈:推陈出新。[2] 缓形:使形体舒缓不紧张。[3] 蕃秀:蕃,繁茂、茂盛;秀,秀丽。蕃秀,繁茂秀丽的意思。秋三月,此谓容平[1] ,天气以急,地气以明。早卧早起,与鸡俱兴,使志安宁,以缓秋刑。收敛神气,使秋气平;无外其志,使肺气清。此秋气之应,养收之道也。逆之则伤肺,冬为飧泄[2] ,奉藏者少。冬三月,此谓闭藏,水冰地坼,无扰乎阳。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使志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温,无泄皮肤。使气亟夺,此冬气之应,养藏之道也。逆之则伤肾,春为痿厥,奉生者少。【注释】[1] 容平:容,指收容;平,指平定。容平,指秋天三个月是万物结实,有所收容而平定下来的季节。[2] 飧泄:消化不良而导致泄泻的一种疾病。天气,清净光明者也。藏德[1] 不止,故不下也。天明则日月不明[2] ,邪害空窍。阳气者闭塞,地气者冒明,云雾不精,则上应白露不下。交通不表,万物命故不施,不施则名木多死。恶气不发,风雨不节,白露不下,则菀槁[3] 不荣。贼风数至,暴雨数起,天地四时不相保,与道相失,则未央绝灭[4] 。唯圣人从之,故身无奇病。万物不失,生气不竭。逆春气,则少阳不生,肝气内变。逆夏气,则太阳不长,心气内洞。逆秋气,则少阴不收,肺气焦满。逆冬气,则太阴不藏,肾气独沉。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逆其根,则伐其本,坏其真矣。故阴阳四时者,万物之终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则灾害生,从之则苛疾不起,是谓得道。道者,圣人行之,愚者背[5] 之。从阴阳则生,逆之则死,从之则治,逆之则乱。反顺为逆,是谓内格[6] 。【注释】[1] 藏德:德,这里指自然界中促进生物生化作用的力量。藏德,这里指隐藏,使不外露。[2] 天明则日月不明:明,这里指显露的意思;天明,指天德外露不隐藏(天德本应藏而不露)。天明则日月不明,就是说天不藏德则日月为之隐晦不明,比喻人的真气不可外露,否则本元不固,露泻于外,发为疾患。[3] 菀槁:菀,音义与“郁”相同。菀槁就是指枯萎。[4] 未央绝灭:央,即中或一半的意思。未央绝灭,即生命未活到寿命的一半就死亡了。[5] 背:违背。[6] 内格:古病名。即关格,临床表现为水谷不入,二便不通。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兵[1] ,不亦晚乎?【注释】[1] 兵:泛指兵器。生气通天论篇第三黄帝曰: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于阴阳。天地之间,六合之内[1] ,其气九州、九窍[2] ,五脏、十二节,皆通乎天气。其生五、其气三[3] ,数犯此者,则邪气伤人,此寿命之本也。苍天之气,清净则志意治,顺之则阳气固。虽有贼邪,弗能害也。此因时之序。故圣人传精神,服天气而通神明。失之则内闭九窍,外壅肌肉,卫气散解,此谓自伤,气之削也。【注释】[1] 六合之内:六合,指东西南北四方及上下。六合之内,代指天地之间。[2] 九州、九窍:九州,古代把中国地区分为冀、兖、徐、青、扬、豫、荆、梁、雍九个区域,简称九州;九窍,指眼、耳、口、鼻及二阴。[3] 其生五、其气三:其,代指前面所述之天气即自然之气;五,指五行之木、火、土、金、水;三,指三阴三阳之气,三阴包括太阴、少阴、厥阴,三阳包括太阳、阳明、少阳。阳气者,若天与日。失其所,则折寿而不彰。故天运当以日光明,是故阳因而上,卫外者也。因于寒,欲如运枢,起居如惊,神气乃浮。因于暑,汗,烦则喘喝[1] ,静则多言,体若燔炭,汗出乃散。因于湿,首如裹。湿热不攘,大筋软短,小筋弛长,软短为拘,弛长[2] 为痿。因于气,为肿,四维[3] 相代,阳气乃竭。【注释】[1] 喘喝:喘,指呼吸困难;喝,指因呼吸困难而发出的声音。[2] 弛长:弛缓不收之意。[3] 四维:古人认为天由四柱支撑,称作“四维”。这里指人的四肢。阳气者,烦劳则张,精绝。辟积[1] ,于夏,使人煎厥[2] 。目盲不可以视,耳闭不可以听,溃溃乎若坏都[3] ,汩汩[4] 乎不可止。阳气者,大怒则形气绝,而血菀于上,使人薄厥[5] ,有伤于筋,纵,其若不容。汗出偏沮,使人偏枯。汗出见湿,乃生痤痱[6] 。高梁[7] 之变,足生大疽,受如持虚。劳汗当风,寒薄为皶,郁乃痤。阳气者,精则养神,柔则养筋。开阖不得,寒气从之,乃生大偻。营气不从,逆于肉理,乃生痈肿。陷脉为瘘,留连肉腠,俞气化薄,传为善畏,及为惊骇。魄汗未尽,形弱而气烁,穴俞以闭,发为风疟[8] 。【注释】[1] 辟积:辟,通“襞”,指折叠衣裙。辟积指衣裙上的褶子,这里是累积的意思。[2] 煎厥:一种因阳气亢奋外越,煎熬阴精而引起的疾病,能令人发生昏厥。[3] 溃溃乎若坏都:溃溃乎,形容水流冲开的缺口;坏都,指被水流冲坏的堤坝。[4] 汩汩:形容水流不止的样子。[5] 薄厥:一种因情绪激动、阳气亢奋,使气血上逆郁积于头部而突然发生昏厥的疾病。[6] 痤痱:痤,是一种小疖,皮肤病的一种;痱,汗疹。[7] 高梁:高,通“膏”,指油腻的食物;梁,通“粱”,指美味的食物。膏粱泛指富有营养、油腻美味的食品。[8] 风疟:指一种因夏季阴邪内伏,复感风邪而发的疾病,可出现寒热交替的症状。故风者,百病之始也,清静则肉腠闭,阳气拒,虽有大风苛毒,弗之能害。此因时之序也。故病久则传化,上下不并,良医弗为。故阳蓄积病死,而阳气当隔,隔者当泻,不亟正治,粗乃败亡。故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1] 阳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是故暮而收拒。无扰筋骨,无见雾露。反此三时,形乃困薄[2] 。【注释】[1] 平旦:旦,日出天明。平旦,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2] 困薄:憔悴,衰弱。岐伯曰:阴者,藏精而起亟也;阳者,卫外而为固也。阴不胜其阳,则脉流薄疾[1] ,并乃狂;阳不胜其阴,则五脏气争,九窍不通。是以圣人陈阴阳,筋脉和同,骨髓坚固,气血皆从,如是则内外调和,邪不能害,耳目聪明,气立如故。风客淫气,精乃亡,邪伤肝也。因而饱食,筋脉横解[2] ,肠澼[3] 为痔;因而大饮,则气逆。因而强力,肾气乃伤,高骨[4] 乃坏。【注释】[1] 薄疾:薄,通“迫”。薄疾,急迫的意思。[2] 横解:横,放纵、不受约束的意思。横解,不受约束而松弛。[3] 肠澼:泻脓血,即痢疾。[4] 高骨:指腰间的脊椎骨。凡阴阳之要,阳密乃固。两者不和,若春无秋,若冬无夏。因而和之,是谓圣度。故阳强不能密,阴气乃绝;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1] ,精气乃绝。因于露风,乃生寒热。是以春伤于风,邪气留连,夏乃为洞泄[2] ;夏伤于暑,秋为痎疟;秋伤于湿,冬逆而咳,发为痿厥;冬伤于寒,春必温病。四时之气,更伤五脏。【注释】[1] 离决:离,分离;决,决裂。离决,互相分离决裂。[2] 洞泄:指泄泻非常剧烈。阴之所生,本在五味,阴之五宫,伤在五味[1] 。是故味过于酸,肝气以津,脾气乃绝。味过于咸,大骨气劳,短肌,心气抑。味过于甘,心气喘满,肾气不衡。味过于苦,脾气不濡,胃气乃厚。味过于辛,筋脉沮弛,精神乃央。是故谨和五味,骨正筋柔,气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则骨气以精。谨道如法,长有天命。【注释】[1] 阴之五宫,伤在五味:阴之五宫,指五脏,是阴精所藏之所。五味本能养五脏,但如果五味太过反而会损伤五脏。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黄帝曰:阴阳者,天地之道[1] 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2] ,生杀之本始[3] ,神明之府[4] 也,治病必求于本。故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阴静阳躁,阳生阴长,阳杀阴藏。阳化气,阴成形。寒极生热,热极生寒。寒气生浊,热气生清。清气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胀。此阴阳反作,病之逆从也。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地气上为云,天气下为雨,雨出地气,云出天气。故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清阳发腠理,浊阴走五脏;清阳实四肢[5] ,浊阴归六腑。【注释】[1] 道:法则、规律。[2] 父母:这里指根源、起源的意思。[3] 生杀之本始:生,指生长;杀,指消亡。生杀之本始,就是自然界万物生长和消亡的根本动力。[4] 神明之府:神,变化玄妙,不能预测;明,指事物昭著清楚;府,物质积聚的地方。神明之府,就是说宇宙万物变化极其玄妙,有的显而易见,有的隐匿莫测,都源于阴阳。[5] 清阳实四肢:清阳,指在外的清净的阳气。四肢主外动,所以清阳充实四肢。水为阴,火为阳。阳为气,阴为味。味归形,形归气,气归精,精归化。精食[1] 气,形食味,化生精,气生形。味伤形,气伤精,精化为气,气伤于味。阴味出下窍,阳气出上窍。味厚者为阴,薄为阴之阳。气厚者为阳,薄为阳之阴。味厚则泄,薄则通。气薄则发泄,厚则发热。壮火[2] 之气衰,少火[3] 之气壮。壮火食[4] 气,气食少火。壮火散气,少火生气。气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涌泄为阴。【注释】[1] 食:依赖、仰仗之义。[2] 壮火:指药食气味之纯阳大热者,引申为病理之火,即亢盛的阳气。[3] 少火:指药食气味之纯阳而温和者,后引申为生理之火,即温和的阳气。[4] 食:通“蚀”,为侵蚀的意思。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阳胜则热,阴胜则寒,重寒则热,重热则寒。寒伤形,热伤气。气伤痛,形伤肿。故先痛而后肿者,气伤形也。先肿而后痛者,形伤气也。风胜则动[1] ,热胜则肿,燥胜则干,寒胜则浮[2] ,湿胜则濡泻[3] 。天有四时五行,以生长收藏,以生寒暑燥湿风,人有五脏化五气,以生喜怒悲忧恐。故喜怒伤气,寒暑伤形,暴怒伤阴,暴喜伤阳。厥气[4] 上行,满脉去形。喜怒不节,寒暑过度,生乃不固。故重阴必阳,重阳必阴。故曰:冬伤于寒,春必温病。春伤于风,夏生飧泄。夏伤于暑,秋必痎疟。秋伤于湿,冬生咳嗽。【注释】[1] 风胜则动:动,动摇,这里指痉挛、抽搐及眩晕一类的症状。风性善行,所以风胜则动。风胜则动就是说风邪偏胜就会出现痉挛、抽搐及眩晕这一类的症状。[2] 浮:浮肿的意思。[3] 濡泻:指腹泻粘腻之病。[4] 厥气:指厥逆不顺之气。帝曰:余闻上古圣人,论理人形,列别脏腑,端络经脉,会通六合[1] ,各从其经,气穴[2] 所发,各有处名,溪谷属骨[3] ,皆有所起,分部逆从,各有条理,四时阴阳,尽有经纪[4] ,外内之应,皆有表里,其信然乎?岐伯对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肝主目。其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脏为肝,在色为苍,在音为角,在声为呼,在变动为握[5] ,在窍为目,在味为酸,在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风伤筋,燥胜风,酸伤筋,辛胜酸。【注释】[1] 会通六合:会通,交汇贯通;六合,指十二经脉相互配合成六对。[2] 气穴:经气所汇集的部位,即穴位。[3] 溪谷属骨:肉之小会为溪;肉之大会为谷;属骨指与溪谷相连的骨节。[4] 经纪:同“纲纪”,此处作规律讲。[5] 握:指抽搐握拳,是肝主筋病变时的表现。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心主舌。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脏为心,在色为赤,在音为徵,在声为笑,在变动为忧,在窍为舌,在味为苦,在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热伤气,寒胜热,苦伤气,咸胜苦。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脾主口。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体为肉,在脏为脾,在色为黄,在音为宫,在声为歌,在变动为哕[1] ,在窍为口,在味为甘,在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湿伤肉,风胜湿,甘伤肉,酸胜甘。【注释】[1] 哕:干呕。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肺主鼻。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脏为肺,在色为白,在音为商,在声为哭,在变动为咳,在窍为鼻,在味为辛,在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热伤皮毛,寒胜热,辛伤皮毛,苦胜辛。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肾主耳。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脏为肾,在色为黑,在音为羽,在声为呻,在变动为栗,在窍为耳,在味为咸,在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寒伤血,燥胜寒,咸伤血,甘胜咸。故曰:天地者,万物之上下也;阴阳者,血气之男女也;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1] ;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阴阳者,万物之能始[2] 也。故曰:阴在内,阳之守也,阳在外,阴之使也。【注释】[1] 左右者,阴阳之道路也:阴右行,阳左行,阳从左升,阴从右降,所以说左右是阴阳循行的道路。[2] 能始:能,通“胎”。能始,本始,根源的意思。帝曰:法阴阳奈何?岐伯曰:阳胜则身热。腠理闭,喘粗为之俯仰[1] ,汗不出而热,齿干以烦冤[2] ,腹满死,能冬不能夏。阴胜则身寒,汗出,身常清,数栗而寒,寒则厥,厥则腹满死,能[3] 夏不能冬。此阴阳更胜之变,病之形能[4] 也。【注释】[1] 喘粗为之俯仰:喘粗,即呼吸困难的意思。喘粗为之俯仰,意思就是指因呼吸困难而前俯后仰。[2] 烦冤:心胸烦乱之义。[3] 能:通“耐”,经得起、耐受的意思。[4] 形能:此处“能”作“态”读。形能,即形态,这里指疾病的症状。帝曰:调此二者奈何?岐伯曰:能知七损八益[1] ,则二者可调。不知用此,则早衰也。年四十而阴气自半也,起居衰矣。年五十,体重,耳目不聪明矣。年六十,阴痿[2] ,气大衰,九窍不利,下虚上实,涕泣俱出矣。故曰:知之则强,不知则老,故同出而名异耳。智者察同,愚者察异,愚者不足,智者有余,有余则耳目聪明,身体轻强,老者复壮,壮者益治,是以圣人为无为之事,乐恬惔之能,从欲快志于虚无之守,故寿命无穷,与天地终,此圣人之治身也。【注释】[1] 七损八益:七损,指房事中损伤人体精气的七种情况;八益,指房事对人体精气有益的八种情况。[2] 阴痿:指阴器萎弱,功能衰退,现称“阳痿”。天不足西北,故西北方阴也,而人右耳目不如左明也。地不满东南,故东南方阳也,而人左手足不如右强也。帝曰:何以然?岐伯曰:东方阳也,阳者其精并于上,并[1] 于上则上明而下虚,故使耳目聪明而手足不便也。西方阴也,阴者其精并于下,并于下则下盛而上虚,故其耳目不聪明而手足便[2] 也。故俱感于邪,其在上则右甚,在下则左甚,此天地阴阳所不能全也,故邪居之。【注释】[1] 并:聚集的意思。[2] 便:灵活的意思。故天有精,地有形,天有八纪[1] ,地有五里[2] ,故能为万物之父母。清阳上天,浊阴归地,是故天地之动静,神明[3] 为之纲纪,故能以生长收藏,终而复始。惟贤人上配天以养头,下象地以养足,中傍[4] 人事以养五脏。天气通于肺,地气通于嗌[5] ,风气通于肝,雷气通于心,谷气通于脾,雨气通于肾。六经为川,肠胃为海,九窍为水注之气,以天地为之阴阳,人之汗,以天地之雨名之,人之气,以天地之疾风名之。暴气象雷,逆气象阳,故治不法天之纪,不用地之理,则灾害至矣。【注释】[1] 八纪: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八个节气合称八纪。[2] 五里:指东、西、南、北、中五个分野。[3] 神明:这里指阴阳。[4] 傍:依靠,这里的意思是效法、按照。[5] 嗌:这里指咽喉。故邪风之至,疾如风雨,故善治者治皮毛,其次治肌肤,其次治筋脉,其次治六腑,其次治五脏。治五脏者,半死半生也。故天之邪气,感则害人五脏,水谷之寒热,感则害于六腑,地之湿气,感则害皮肉筋脉。故善用针者,从阴引阳,从阳引阴,以右治左,以左治右,以我知彼,以表知里,以观过与不及之理,见微得过[1] ,用之不殆。【注释】[1] 见微得过:微,指病初发之征兆;过,指疾病所在。见微得过,就是能及早地正确认识疾病的轻重程度的意思。善诊者察色按脉,先别阴阳。审清浊,而知部分,视喘息,听音声,而知所苦,观权衡规矩[1] ,而知病所主,按尺寸,观浮沉滑涩,而知病所生。以治无过,以诊则不失矣。故曰:病之始起也,可刺而已,其盛,可待衰而已。故因其轻而扬之,因其重而减之,因其衰而彰之。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中满者,泻之于内;其有邪者,渍形以为汗;其在皮者,汗而发之;其慓悍者,按而收之;其实者,散而泻之。审其阴阳,以别柔刚,阳病治阴,阴病治阳,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注释】[1] 权衡规矩:权,古代的秤砣,有下沉的意象;衡,古代的秤杆,有平衡的意象;规,圆润的器物,有圆润的意象;矩,为方形的器物,有平盛的意象。权衡规矩用来借代四时的四种脉象。玉版论要篇第十五黄帝问曰:余闻揆度奇恒所指不同,用之奈何?岐伯对曰:揆度者,度病之浅深也。奇恒者,言奇病也。请言道之至数[1] ,五色脉变、揆度奇恒,道在于一。神转不回,回则不转,乃失其机,至数之要,迫近以微。著之玉版,命曰合《玉机》。【注释】[1] 至数:至理。容色见上下左右,各在其要。其色见浅者,汤液[1] 主治,十日已。其见深者,必齐主治,二十一日已。其见大深者,醪酒主治,百日已。色夭面脱,不治,百日尽已。脉短气绝[2] ,死。病温虚甚,死。色见上下左右,各在其要。上为逆,下为从。女子右为逆,左为从。男子左为逆,右为从。易,重阳死,重阴死。阴阳反他,治在权衡相夺,奇恒事也,揆度事也。搏脉痹躄,寒热之交。脉孤为消气,虚泄为夺血。孤为逆,虚为从。行奇恒之法,以太阴始。行所不胜曰逆,逆则死;行所胜曰从,从则活。八风四时之胜,终而复始,逆行一过,不复可数,论要毕矣。【注释】[1] 汤液:指五谷之汤液,非药饵。[2] 脉短气绝:脉短,气不足;气绝,其之已脱。血气形志篇第二十四夫人之常数[1] 。太阳常多血少气,少阳常少血多气,阳明常多气多血,少阴常少血多气,厥阴常多血少气,太阴常多气少血,此天之常数。足太阳与少阴为表里,少阳与厥阴为表里,阳明与太阴为表里,是为足阴阳也。手太阳与少阴为表里,少阳与心主[2] 为表里,阳明与太阴为表里,是为手之阴阳也。今知手足阴阳所苦,凡治病必先去其血,乃去其所苦[3] ,伺[4] 之所欲,然后泻有余,补不足。欲知背俞,先度其两乳间,中折之,更以他草度去半已,即以两隅相拄也。乃举以度其背,令其一隅居上,齐脊大椎,两隅在下。当其下隅者,肺之俞也;复下一度,心之俞也;复下一度,左角肝之俞也,右角脾之俞也;复下一度,肾之俞也;是谓五脏之俞,灸刺之度也。【注释】[1] 常数:指定数的意思。[2] 心主:心包络。[3] 苦:病苦,即疾病。[4] 伺:这里是诊察的意思。形乐志苦[1] ,病生于脉,治之以灸刺;形乐志乐,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形苦志乐,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2] ;形苦志苦,病生于咽嗌,治之以百药[3] ;形数惊恐,经络不通,病生于不仁,治之以按摩醪药,是谓五形志也。刺阳明出血气,刺太阳出血恶气,刺少阳出气恶血,刺太阴出气恶血,刺少阴出气恶血,刺厥阴出血恶气也。【注释】[1] 形乐志苦:形,指形体;乐,这里指身体安逸;志,指精神;苦,这里指精神苦闷。形乐志苦,指形体安逸而情志郁苦的人。[2] 熨引:古代治病的一种方法,主要是温熨法。[3] 百药:甘药。八正神明论篇第二十六黄帝问曰:用针之服,必有法则焉,今何法何则?岐伯对曰:法天则地,合以天光[1] 。帝曰:愿卒闻之。岐伯曰: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2] 之气,气定乃刺之。是故天温日明,则人血淖液而卫气浮;天寒日阴,则人血凝泣而卫气沉。月始生则血气始精,卫气始行;月郭满,则血气实,肌肉坚;月郭空,则肌肉减,经络虚,卫气去,形独居。是以因天时而调血气也。是以天寒无刺,天温无疑。月生无泻,月满无补,月郭空无治。是谓得时而调之。因天之序,盛虚之时,移光定位,正立而待之。故曰月生而泻,是谓重虚;月满而补,血气扬溢,络有留血,命曰重实;月郭空而治,是谓乱经。阴阳相错,真邪不别,沉以留止,外虚内乱[3] ,淫邪乃起。帝曰:星辰八正何候?岐伯曰:星辰者,所以制日月之行也。八正者,所以候八风之虚邪,以时至者也。四时者,所以分春秋冬夏之气所在,以时调之也,八正之虚邪而遇之勿犯也。以身之虚而逢天之虚,两虚相感,其气至骨,入则伤五脏。工候救之,弗能伤也。故曰:天忌不可不知也。【注释】[1] 天光:指日月星辰。[2] 八正:指二分(春分、秋分),二至(夏至、冬至),四立(立春、立夏、立秋、立冬)。[3] 外虚内乱:外虚,指络脉;内乱,指经脉。帝曰:善。其法星辰者,余闻之矣,愿闻法往古者。岐伯曰:法往古者,先知《针经》也。验于来今者,先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以候气之浮沉,而调之于身,观其立有验也。观于冥冥者,言形气荣卫之不形于外,而工独知之,以日之寒温,月之虚盛,四时气之浮沉,参伍相合而调之,工常先见之,然而不形于外,故曰观于冥冥焉。通于无穷者,可以传于后世也,是故工之所以异也,然而不形见于外,故俱不能见也。视之无形,尝之无味,故谓冥冥,若神仿佛[1] 。虚邪者,八正之虚邪气也。正邪者,身形若用力,汗出腠理开,逢虚风。其中人也微,故莫知其情,莫见其形。上工救其萌芽[2] ,必先见三部九候之气,尽调不败而救之,故曰上工。下工救其已成,救其已败。救其已成者,言不知三部九候之相失,因病而败之也。知其所在者,知诊三部九候之病脉处而治之,故曰守其门户焉,莫知其情,而见邪形也。帝曰:余闻补泻,未得其意。岐伯曰:泻必用方。方者,以气方盛也,以月方满也,以日方温也,以身方定也,以息方吸而内针,乃复候其方吸而转针,乃复候其方呼而徐引针,故曰泻必用方,其气乃行焉。补必用员[3] 。员者,行也,行者,移也,刺必中其荣,复以吸排针也。故员与方,非针也。故养神者,必知形之肥瘦,荣卫血气之盛衰。血气者,人之神,不可不谨养。帝曰:妙乎哉论也!合人形于阴阳四时,虚实之应,冥冥之期,其非夫子,孰能通之?然夫子数言形与神,何谓形?何谓神?愿卒闻之。岐伯曰:请言形。形乎形,目冥冥,问其所病,索之于经,慧然在前,按之不得,不知其情,故曰形。帝曰:何谓神?岐伯曰:请言神。神乎神,耳不闻,目明心开而志先,慧然独悟,口弗能言,俱视独见,适若昏,昭然独明,若风吹云,故曰神。三部九候为之原,九针之论,不必存也。【注释】[1] 仿佛:看不清楚。[2] 萌芽:指病初起。[3] 员:通“圆”。热论篇第三十一黄帝问曰:今夫热病者,皆伤寒[1] 之类也。或愈或死。其死皆以六七日之间。其愈皆以十日以上者,何也?不知其解。愿闻其故。岐伯对曰:巨阳[2] 者,诸阳之属也,其脉连于风府,故为诸阳主气也。人之伤于寒也,则为病热,热虽甚不死;其两感[3] 于寒而病者,必不免于死。【注释】[1] 伤寒:外感性热病的总称,有广义和狭义两种。广义的伤寒,是由于感受四时邪气而引起的外感性热病;狭义的伤寒是指由于感受寒邪引起的外感性热病。[2] 巨阳:太阳。[3] 两感:指表里两经同时感受邪气发病,如太阳和少阴两经同时感邪。帝曰:愿闻其状。岐伯曰:伤寒一日[1] ,巨阳受之,故头项痛,腰脊强;二日,阳明受之,阳明主肉,其脉挟鼻络于目,故身热目疼而鼻干,不得卧[2] 也;三日,少阳受之,少阳主胆,其脉循胁络于耳,故胸胁痛而耳聋,三阳经络皆受其病,而未入于脏[3] 者,故可汗而已;四日,太阴受之,太阴脉布胃中,络于嗌,故腹满而嗌干;五日,少阴受之,少阴脉贯肾络于肺,系舌本,故口燥舌干而渴;六日,厥阴受之,厥阴脉循阴器而络于肝,故烦满而囊缩[4] 。三阴三阳、五脏六腑皆受病,荣卫不行,五脏不通,则死矣。【注释】[1] 一日:这里指外感热病传遍的次序及发展阶段,不能理解为具体的日数。后面的二日、三日等同解。[2] 不得卧:阳明受邪,经气壅滞,影响到腑,使胃不安和,所以不得卧。[3] 未入于脏:人体的经脉,阳经属腑,阴经连于脏。未入于脏,说明邪气还在肌表,未及于三阴。[4] 烦满而囊缩:指烦闷、阴囊抽缩。足厥阴经脉环绕阴器、络于肝,所以厥阴受病就会感到烦满而囊缩。其不两感于寒者,七日,巨阳病衰,头痛少愈;八日,阳明病衰,身热少愈;九日,少阳病衰,耳聋微闻;十日,太阴病衰,腹减如故,则思饮食;十一日,少阴病衰,渴止不满,舌干已而嚏;十二日,厥阴病衰,囊纵,少腹微下,大气[1] 皆去,病日已矣。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治之各通其脏脉,病日衰已矣。其未满三日者,可汗而已;其满三日者,可泄而已。【注释】[1] 大气:指邪气。帝曰:热病已愈,时有所遗[1] 者,何也?岐伯曰:诸遗者,热甚而强食之,故有所遗也,若此者,皆病已衰,而热有所藏,因其谷气相薄,两热相合,故有所遗也。帝曰:善。治遗奈何?岐伯曰:视其虚实,调其逆从,可使必已矣。帝曰:病热当何禁之?岐伯曰:病热少愈,食肉则复,多食则遗[2] ,此其禁也。帝曰:其病两感于寒者,其脉应与其病形何如?岐伯曰:两感于寒者,病一日,则巨阳与少阴俱病,则头痛,口干而烦满;二日,则阳明与太阴俱病,则腹满,身热,不欲食,谵言;三日,则少阳与厥阴俱病,则耳聋,囊缩而厥,水浆不入,不知人[3] ,六日死。【注释】[1] 遗:指病邪遗留,迁延不去。[2] 食肉则复,多食则遗:复,病愈而复发的意思。热病之后,脾胃气虚,运化无力,吃肉则不能消化,多吃则消化不完,食物与热相互搏结,容易复发。[3] 水浆不入,不知人:水浆不入,说明胃气衰败;不知人,说明神气已伤,都是危重症。帝曰:五脏已伤,六腑不通,荣卫不行,如是之后,三日乃死,何也?岐伯曰:阳明者,十二经脉之长也,其血气盛,故不知人,三日其气乃尽,故死矣。凡病伤寒而成温者,先夏至日者为病温,后夏至日者为病暑,暑当与汗皆出,勿止[1] 。【注释】[1] 暑当与汗皆出,勿止:因为出汗,暑邪就能随汗出而解,如果此时止汗只能让暑邪郁于体内,那就不应当止汗。奇病论篇第四十七黄帝问曰:人有重身[1] ,九月而喑,此为何也?岐伯对曰:胞之络脉绝[2] 也。帝曰:何以言之?岐伯曰:胞络者系于肾,少阴之脉,贯肾系舌本,故不能言。帝曰:治之奈何?岐伯曰:无治也,当十月复。《刺法》曰:无损不足,益有余,以成其疹[3] 。所谓无损不足者,身羸瘦,无用镵石[4] 也;无益其有余者,腹中有形而泄之,泄之则精出而病独擅中。故曰疹成也。【注释】[1] 重身:指怀孕的意思。[2] 胞之络脉绝:胞,女子胞;绝,阻隔不通的意思。[3] 疹:指一种疾病。[4] 镵石:镵,指镵针,古代使用的九种针具之一;石,指砭石,经磨制而成的尖石或石片,是我国最古老的医疗工具。帝曰:病胁下满、气逆,二三岁不已,是为何病?岐伯曰:病名曰息积[1] ,此不妨于食,不可灸刺,积[2] 为导引[3] 服药,药不能独治也。帝曰:人有身体髀股皆肿,环脐而痛,是为何病?岐伯曰:病名曰伏梁,此风根也。其气溢于大肠而著于肓,肓之原在脐下,故环脐而痛也。不可动之,动之为水溺涩之病也[4] 。【注释】[1] 息积:一种病名。因为邪气羁留不去,日积月累而成,故为“息积”。[2] 积:日久的意思。[3] 导引:古代的一种健身方法。通过肢体运动、调节呼吸和自我按摩等,达到祛病延年的目的。[4] 帝曰:人有身体髀股皆肿……动之为水溺涩之病也:此段与《腹中论》重复。帝曰:人有尺脉数甚,筋急而见,此为何病?岐伯曰:此所谓疹筋[1] ,是人腹必急,白色黑色见则病甚。帝曰:人有病头痛,以数岁不已,此安得之?名为何病?岐伯曰:当有所犯大寒,内至骨髓,髓者以脑为主,脑逆[2] 故令头痛,齿亦痛,病名曰厥逆[3] 。帝曰:善。【注释】[1] 疹筋:筋病。[2] 脑逆:指寒邪上逆于脑。[3] 厥逆:由于寒邪上逆于脑而引起的一种顽固性头痛。帝曰:有病口甘者,病名为何?何以得之?岐伯曰:此五气[1] 之溢也,名曰脾瘅[2] 。夫五味入口,藏于胃,脾为之行其精气,津液在脾,故令人口甘也;此肥美[3] 之所发也,此人必数食甘美而多肥也,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4] 。治之以兰[5] ,除陈气也。【注释】[1] 五气:指水谷五味之气。[2] 脾瘅:指脾热而谷气上蒸所导致的口中甜腻的疾病。[3] 肥美:泛指肥甘美味的食物。[4] 消渴:以口渴、容易饥饿、小便多为特点的疾病,即现代的糖尿病。古人认为这是由于内热日久,伤及阴气所致。[5] 兰:指兰草。帝曰:有病口苦,取阳陵泉,口苦者病名为何?何以得之?岐伯曰:病名曰胆瘅[1] 。夫肝者,中之将也,取决于胆,咽为之使。此人者,数谋而不决,故胆虚气上溢,而口为之苦。治之以胆募、俞[2] ,治在《阴阳十二官相使》中。【注释】[1] 胆瘅:以口苦为主要表现。因为胆热而气上逆所致。[2] 胆募、俞:募、俞,针灸分类穴位名,指脏腑之气积聚于胸腹部的募穴和输注于背部的背腧穴而言。它们是治疗脏腑病的重要穴位。胆募穴即日月穴。帝曰:有癃[1] 者,一日数十溲,此不足也。身热如炭,颈膺如格,人迎躁盛,喘息,气逆,此有余也。太阴脉[2] 微细如发者,此不足也,其病安在?名为何病?岐伯曰:病在太阴,其盛在胃,颇在肺,病名曰厥,死不治,此所谓得五有余二不足也。帝曰:何谓五有余二不足?岐伯曰:所谓五有余者,五病之气有余也,二不足者,亦病气之不足也。今外得五有余,内得二不足,此其身不表不里,亦正死明矣。【注释】[1] 癃:指小便不利。[2] 太阴脉:指手太阴肺经的动脉,即寸口脉。帝曰:人生而有病巅疾[1] 者,病名曰何?安所得之?岐伯曰:病名为胎病[2] 。此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有所大惊,气上而不下,精气并居[3] ,故令子发为巅疾也。帝曰:有病痝然,如有水状,切其脉大紧,身无痛者,形不瘦,不能食,食少,名为何病?岐伯曰:病生在肾,名为肾风,肾风而不能食,善惊不已,心气痿者,死。帝曰:善!【注释】[1] 巅疾:这里指癫痫。[2] 胎病:这里指先天性疾病。[3] 精气并居:气,指因为受惊而产生的逆乱之气。精气并居,是指精气与逆乱之气相并。经络论篇第五十七黄帝问曰:夫络脉之见也,其五色各异,青黄赤白黑不同,其故何也?岐伯对曰:经有常色,而络无常变也。帝曰:经之常色何如?岐伯曰:心赤、肺白、肝青、脾黄、肾黑,皆亦应其经脉之色也。帝曰:络之阴阳[1] ,亦应其经乎?岐伯曰:阴络之色应其经,阳络之色变无常,随四时而行也。寒多则凝泣,凝泣则青黑;热多则淖泽[2] ,淖泽则黄赤;此皆常色,谓之无病。五色具见者,谓之寒热。帝曰:善。【注释】[1] 络之阴阳:阴络,是深在的脉络;阳络,是浅在的脉络。[2] 淖泽:湿润。气穴论篇第五十八黄帝问曰:余闻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未知其所,愿卒闻之。岐伯稽首再拜对曰:窘乎哉问也!其非圣帝,孰能穷[1] 其道焉!因请溢意尽言其处。帝捧手逡巡而却曰:夫子之开[2] 余道也,目未见其处,耳未闻其数,而目以明,耳以聪矣。岐伯曰:此所谓“圣人易语,良马易御”也。帝曰:余非圣人之易语也。世言真数[3] 开人意,今余所访问者真数,发蒙解惑,未足以论也。然余愿闻夫子溢志尽言其处,令解其意,请藏之金匮,不敢复出。岐伯再拜而起曰:臣请言之。背与心相控而痛,所治天突与十椎及上纪,上纪者,胃脘也,下纪者,关元也。背胸邪系阴阳左右,如此其病前后痛涩,胸胁痛,而不得息,不得卧,上气、短气、偏痛,脉满起,斜出尻脉,络胸胁,支心、贯膈,上肩加天突,斜下肩交十椎下。【注释】[1] 穷:推究。[2] 开:启发。[3] 真数:脉络之穴数。脏俞五十穴,腑俞七十二穴,热俞五十九穴,水俞五十七穴,头上五行行五,五五二十五穴,中(月吕)两傍各五,凡十穴,大椎上两傍各一,凡二穴,目瞳子浮白二穴,两髀厌分中二穴,犊鼻二穴,耳中多所闻二穴,眉本二穴,完骨二穴,项中央一穴,枕骨二穴,上关二穴,大迎二穴,下关二穴,天柱二穴,巨虚上下廉四穴,曲牙二穴,天突一穴,天府二穴,天牖二穴,扶突二穴,天窗二穴,肩解[1] 二穴,关元一穴,委阳二穴,肩贞二穴,喑门一穴,脐一穴,胸俞十二穴,背俞二穴,膺俞十二穴,分肉二穴,踝上横二穴,阴阳蹻四穴。水俞在诸分,热俞在气穴,寒热俞在两骸厌中二穴,大禁二十五,在天府下五寸。凡三百六十五穴,针之所由行也。帝曰:余已知气穴之处,游针之居,愿闻孙络溪谷,亦有所应乎?岐伯曰:孙络三百六十五穴会,亦以应一岁。以溢奇邪,以通荣卫,荣卫稽留,卫散荣溢,气竭血著,外为发热,内为少气,疾泻无怠,以通荣卫,见而泻之,无问所会。帝曰:善。愿闻溪谷之会也。岐伯曰: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肉分之间,溪谷之会,以行荣卫,以会大气,邪溢气壅,脉热肉败,荣卫不行,必将为脓,内销骨髓,外破大,留于节凑,必将为败。积寒留舍,荣卫不居," }, { "index": 279, "volume_number": "卷279", "content": "肉缩筋,肋肘不得伸,内为骨痹,外为不仁,命曰不足,大寒留于溪谷也。溪谷三百六十五穴会,亦应一岁。其小痹淫溢,循脉往来,微针所及,与法相同。帝乃辟左右而起,再拜曰:今日发蒙解惑,藏之金匮,不敢复出,乃藏之金兰之室,署曰《气穴所在》。岐伯曰:孙络之脉别经者,其血盛而当泻者,亦三百六十五脉,并注于络,传注十二络脉,非独十四络脉也,内解泻于中者十脉。【注释】[1] 肩解:肩井穴。五运行大论篇第六十七黄帝坐明堂,始正天纲,临观八极,考建五常,请天师而问之曰:论言天地之动静,神明为之纪;阴阳之升降,寒暑彰其兆。余闻五运之数于夫子,夫子之所言,正五气之各主岁尔,首甲[1] 定运,余因论之。鬼臾区曰:土主甲己,金主乙庚,水主丙辛,木主丁壬,火主戊癸。子午之上,少阴主之;丑未之上,太阴主之;寅申之上,少阳主之;卯酉之上,阳明主之;辰戌之上,太阳主之;巳亥之上,厥阴主之。不合阴阳,其故何也。岐伯曰:是明道也,此天地之阴阳也。夫数之可数者,人中之阴阳也,然所合,数之可得者也。夫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天地阴阳者,不以数推,以象之谓也。帝曰:愿闻其所始也。岐伯曰:昭乎哉问也!臣览《太始天元册》文,丹天之气,经于牛女戊分;黅天之气,经于心尾己分;苍天之气,经于危室柳鬼;素天之气,经于亢氐昴毕;玄天之气,经于张翼娄胃。所谓戊己分者,奎壁角轸,则天地之门户也。夫候之所始,道之所生,不可不通也。帝曰:善。《论》言天地者,万物之上下,左右者,阴阳之道路,未知其所谓也。岐伯曰:所谓上下者,岁上下见阴阳之所在也。左右者,诸上见厥阴,左少阴,右太阳;见少阴,左太阴,右厥阴;见太阴,左少阳,右少阴;见少阳,左阳明,右太阴;见阳明,左太阳,右少阳;见太阳,左厥阴,右阳明。所谓面北而命其位,言其见也。帝曰:何谓下?岐伯曰:厥阴在上,则少阳在下,左阳明,右太阴;少阴在上,则阳明在下,左太阳,右少阳;太阴在上,则太阳在下,左厥阴,右阳明;少阳在上,则厥阴在下,左少阴,右太阳;阳明在上,则少阴在下,左太阴,右厥阴;太阳在上,则太阴在下,左少阳,右少阴;所谓面南而命其位,言其见也。上下相遘,寒暑相临,气相得则和,不相得则病。帝曰:气相得而病者何也?岐伯曰:以下临上不当位也。帝曰:动静何如?岐伯曰:上者右行,下者左行,左右周天,余而复会也。帝曰:余闻鬼臾区曰:应地者静。今夫子乃言下者左行,不知其所谓也,愿闻何以生之乎?岐伯曰:天地动静,五行迁复,虽鬼臾区其上候而已,犹不能遍明。夫变化之用,天垂象,地成形,七曜纬虚,五行丽地。地者,所以载生成之形类也。虚者,所以列应天之精气也。形精之动,犹根本之与枝叶也,仰观其象,虽远可知也。帝曰:地之为下否乎?岐伯曰:地为人之下,太虚之中者也。帝曰:冯乎?岐伯曰:大气举之也。燥以干之,暑以蒸之,风以动之,湿以润之,寒以坚之,火以温之。故风寒在下,燥热在上,湿气在中,火游行其间,寒暑六入,故令虚而生化也。故燥胜则地干,暑胜则地热,风胜则地动,湿胜则地泥,寒胜则地裂,火胜则地固矣。【注释】[1] 首甲:据王冰注,“首甲谓六甲之初,则甲子年也”。帝曰:天地之气,何以候之?岐伯曰:天地之气,胜复之作,不形于诊也。《脉法》曰:天地之变,无以脉诊。此之谓也。帝曰:间气何如?岐伯曰:随气所在,期于左右。帝曰:期之奈何?岐伯曰:从其气则和,违其气则病,不当其位者病,迭移其位者病,失守其位者危,尺寸反者死,阴阳交者死。先立其年,以知其气,左右应见,然后乃可以言死生之逆顺。帝曰:寒暑燥湿风火,在人合之,奈何?其于万物何以生化?岐伯曰:东方生风,风生木,木生酸,酸生肝,肝生筋,筋生心。其在天为玄,在人为道,在地为化。化生五味,道生智,玄生神,化生气。神在天为风,在地为木,在体为筋,在气为柔,在脏为肝。其性为暄,其德为和,其用为动,其色为苍,其化为荣,其虫毛,其政为散,其令宣发,其变摧拉,其眚[1] 为陨,其味为酸,其志为怒。怒伤肝,悲胜怒;风伤肝,燥胜风;酸伤筋,辛胜酸。南方生热,热生火,火生苦,苦生心,心生血,血生脾。其在天为热,在地为火,在体为脉,在气为息,在脏为心。其性为暑,其德为显,其用为躁,其色为赤,其化为茂,其虫羽,其政为明,其令郁蒸,其变炎烁,其眚燔焫,其味为苦,其志为喜。喜伤心,恐胜喜;热伤气,寒胜热;苦伤气,咸胜苦。中央生湿,湿生土,土生甘,甘生脾,脾生肉,肉生肺。其在天为湿,在地为土,在体为肉,在气为充,在脏为脾。其性静兼,其德为濡,其用为化,其色为黄,其化为盈,其中倮,其政为谧,其令云雨,其变动注,其眚淫溃,其味为甘,其志为思。思伤脾,怒胜思;湿伤肉,风胜湿,甘伤脾,酸胜甘。西方生燥,燥生金,金生辛,辛生肺,肺生皮毛,皮毛生肾。其在天为燥,在地为金,在体为皮毛,在气为成,在脏为肺。其性为凉,其德为清,其用为固,其色为白,其化为歛,其虫介,其政为劲,其令雾露,其变肃杀,其眚苍落,其味为辛,其志为忧。忧伤肺,喜胜忧;热伤皮毛,寒胜热;辛伤皮毛,苦胜辛。北方生寒,寒生水,水生咸,咸生肾,肾生骨髓,髓生肝。其在天为寒,在地为水,在体为骨,在气为坚,在脏为肾。其性为凛,其德为寒,其用为藏,其色为黑,其化为肃,其虫麟,其政为静,其令霰雪,其变凝冽,其眚冰雹,其味为咸,其志为恐。恐伤肾,思胜恐;寒伤血,燥胜寒,咸伤血,甘胜咸。五气更立,各有所先,非其位则邪,当其位则正。帝曰:病生之变何如?岐伯曰:气相得则微,不相得则甚。帝曰:主岁何如?岐伯曰:气有余,则制己所胜而侮所不胜;其不及,则己所不胜侮而乘之,己所胜轻而侮之。侮反受邪,侮而受邪,寡于畏也。帝曰:善。【注释】[1] 眚:灾害。山海经其草有萆荔,状如乌韭,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山经第一" }, { "index": 280, "volume_number": "卷280", "content": "南山经山招摇山《南山经》之首曰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榖[1] 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2] 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狌[3] ,食之善走。丽(鹿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4] 。【注释】[1] 榖:构树,其树皮可用来造纸。[2] 禺:一种长尾猕猴。[3] 狌狌:猩猩。这里指传说中一种长着人脸,并且能通晓往事却不能预知未来的野兽。[4] 瘕疾:中医所指的一种腹中结块的病,即现代人所说的蛊胀病。堂庭山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1] ,多白猿[2] ,多水玉[3] ,多黄金[4] 。【注释】[1] 棪木:一种乔木,果实状如苹果,颜色变红后即可食用。[2] 白猿:亦作白猨、白蝯。白猿指白毛的猿。[3] 水玉:古时对水晶的别称,也叫作水精。[4] 黄金:这里指黄色的沙金或金矿。猨翼山又东三百八十里,曰猨翼之山,其中多怪兽,水多怪鱼,多白玉[1] ,多蝮虫[2] ,多怪蛇,多怪木,不可以上。【注释】[1] 白玉:白色的玉,亦指白璧。[2] 蝮虫:传说中的毒蛇名,也被称为反鼻虫,其颜色红、白相间,如同绶带纹理,大的体重据说可达一百多斤,鼻子上长有针刺。“虫”为“虺”的本字,虺是指上古的一种毒蛇。 [image \"GBSHJTSS-008白猿 明·蒋应镐绘图本\" file=Image00103.jpg] 白猿杻阳山又东三百七十里,曰杻阳之山,其阳多赤金[1] ,其阴多白金[2] 。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3] 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4] 。【注释】[1] 赤金:黄金。这里指尚未提炼过的赤色金矿。[2] 白金:这里指尚未提炼过的白色银矿。[3] 虺:传说中的毒蛇。[4] 底:同“胝”,即茧子,指手掌或脚掌因长期摩擦而长出的厚硬死皮。柢山又东三百里,曰柢山,多水,无草木。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1] ,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2] ,其音如留牛[3] ,其名曰鯥,冬死[4] 而夏生,食之无肿疾。【注释】[1] 陵居:居于高地或深谷。[2] 魼:也作“胁”,指两腋之下、腰上的部分。[3] 留牛:兽名。即牦牛或犁牛。[4] 冬死:冬眠,也叫冬蛰。某些动物对不利生活条件的一种适应,冬季僵卧在洞里,血液循环和呼吸非常缓慢,神经活动几乎完全停止,如同死了一样。亶爰山又东四百里,曰亶爰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1] ,其名曰类,自为牝牡[2] ,食者不妒。【注释】[1] 狸:指狸子,即野猫、山猫。髦:毛发中的长毫,这里指头发。[2] 牝:指鸟兽中的雌性,这里指雌性器官。牡:指鸟兽中的雄性,这里指雄性器官。基山又东三百里,曰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1] ,佩之不畏。有鸟焉,其状如鸡而三首六目、六足三翼,其名曰(尚鸟)(付鸟),食之无卧[2] 。【注释】[1] 猼訑:传说中的兽名。[2] 卧:指睡觉。青丘山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1] 。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2] ,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鸯鸳,食之不疥[3] 。【注释】[1] 青雘:一种青色矿物颜料。一般认为即今石青、白青之属。古代常作涂饰用。[2] 赤鱬:也叫鲵鱼,即娃娃鱼,为两栖动物,有四只脚,长尾巴,生活于水中,可以上树。[3] 疥:指疥疮。箕尾山又东三百五十里,曰箕尾之山,其尾踆[1] 于东海,多沙石。汸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淯,其中多白玉。凡山之首,自招摇之山,以至箕尾之山,凡十山,二千九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其祠[2] 之礼:毛用一璋玉瘗[3] ,糈[4] 用稌米[5] ,一璧,稻米、白菅为席。【注释】[1] 踆:通“蹲”,两腿弯曲,像坐的样子,但臀部不着地。这里是坐落的意思。[2] 祠:祭祀、祭奠。[3] 瘗:埋物祭地,埋葬。[4] 糈:祭祀所用的精米。[5] 稌米:稻米。柜山《南次二经》之首,曰柜山,西临流黄,北望诸(囟比),东望长右。英水出焉,西南流注于赤水,其中多白玉,多丹粟。有兽焉,其状如豚[1] ,有距[2] ,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见则其县多土功。有鸟焉,其状如鸱[3] 而人手,其音如痺,其名曰鴸[4] ,其名自号也,见则其县多放士。【注释】[1] 豚:指小猪。[2] 距:鸡爪。特指雄鸡爪后突起像脚趾的部分。[3] 鸱:一种凶猛的鸟。指鹞鹰、老鹰、鸢鹰等。[4] 鴸:传说中的鸟名。为帝尧之子丹朱所化。传说帝尧将天下禅让给帝舜,其子丹朱不服,于是与三苗国人联合起来,起兵抗议,帝尧便派兵将他们打败,丹朱羞愧难当投南海自尽,死后化为鴸鸟。长右山东南四百五十里,曰长右之山,无草木,多水。有兽焉,其状如禺而四耳,其名长右,其音如吟,见则郡县大水[1] 。【注释】[1] 大水:指洪水、洪灾。尧光山又东三百四十里,曰尧光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金。有兽焉,其状如人而彘鬣[1] ,穴居而冬蛰[2] ,其名曰猾褢,其音如斫木[3] ,见则县有大繇[4] 。【注释】[1] 彘:指大猪。鬣:指牲畜身上的鬃毛。[2] 冬蛰:冬眠。[3] 斫木:伐木,这里指砍削木头的声音。[4] 繇:通“徭”,指徭役。羽山又东三百五十里,曰羽山[1] ,其下多水,其上多雨,无草木,多蝮虫。【注释】[1] 羽山:山名,祝融杀鲧之处。传说火神祝融曾奉黄帝之命,将治水不利的大禹之父鲧在羽山处死,也有说鲧是因治水不利而被帝舜杀死在羽山的。瞿父山又东三百七十里,曰瞿父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句余山又东四百里,曰句余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浮玉山又东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区,东望诸(囟比)。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苕水[1] 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2] 。其中多鮆鱼[3] 。【注释】[1] 苕水:水名。[2] 具区:古泽薮名,即太湖。又名震泽、笠泽。[3] 鮆鱼:鲚鱼,也叫“凤尾鱼”。体侧扁,头小而尖,尾尖而细,银白色。成山又东五百里,曰成山,四方而三坛[1] ,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门豕)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虖勺,其中多黄金。【注释】[1] 坛:土筑的高台。会稽山又东五百里,曰会稽[1] 之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2] 。勺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湨。【注释】[1] 会稽:山名。在浙江绍兴。相传夏禹大会诸侯于此计功,故名会稽山。一名防山,又名茅山。[2] 砆石:碔砆,一种形状像玉的石头。夷山又东五百里,曰夷山。无草木,多沙石。湨水出焉,而南流注于列涂。仆勾山又东五百里,曰仆勾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草木。无鸟兽,无水。咸阴山又东五百里,曰咸阴之山。无草木,无水。洵山又东四百里,曰洵山,其阳多金,其阴多玉。有兽焉,其状如羊而无口,不可杀也,其名曰。洵水出焉,而南流注于阏之泽,其中多茈蠃[1] 。【注释】[1] 茈蠃:茈,通“紫”。蠃,通“螺”。茈蠃即紫螺。虖勺山又东四百里,曰虖勺之山,其上多梓枏[1] ,其下多荆杞[2] 。滂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注释】[1] 梓:梓树,落叶乔木。枏:同“楠”。即楠木树,楠木属樟科,常绿乔木,叶质厚,花小,核果小球形。常用于建筑及制作家具。[2] 荆:牡荆,马鞭草科牡荆属落叶灌木。杞:枸杞,双子叶植物,茄科,落叶灌木。茎干细长,丛生,有短刺。叶卵形或卵状菱形,花淡紫色。有很大的药用价值。区吴山又东五百里,曰区吴之山,无草木,多沙石。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鹿吴山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1] ,其状如雕[2] 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注释】[1] 蛊雕:传说中的怪兽名。[2] 雕:一种大型猛禽。漆吴山东五百里,曰漆吴之山,无草木,多博石,无玉。处于东海,望丘山,其光载出载入,是惟日次[1] 。凡《南次二经》之首,自柜山至于漆吴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状皆龙身而鸟首。其祠:毛用一璧瘗,糈用稌。【注释】[1] 日次:指日落。次,旅途中停歇。天虞山《南次三经》之首,曰天虞之山,其下多水,不可以上。祷过山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兕[1] ,多象。有鸟焉,其状如[2] ,而白首、三足、人面,其名曰瞿如[3] ,其鸣自号也。泿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虎蛟[4] ,其状鱼身而蛇尾,其音如鸳鸯,食者不肿,可以已痔[5] 。【注释】[1] 犀:犀牛。传说其形似水牛,猪头,大腹,庳脚,脚有三蹄,皮为黑色,头顶、前额、鼻子各生有一角。兕:雌性犀牛,传说其形似水牛,只生有一只角,皮毛为青色,体形状硕,可达三千斤。[2] :传说中的一种鸟,长相如同野鸭,较野鸭小些,脚接近尾部。[3] 瞿如:传说中的鸟名。[4] 虎蛟:传说中龙的一种,鱼身蛇尾。[5] 已:治疗。痔:痔疮。丹穴山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1] ,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2] 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注释】[1] 凤皇:指凤凰,古代传说中的百鸟之王,雄的叫凤,雌的叫凰。传说其为鸡首、蛇颈、燕颔、龟背、鱼尾,羽毛五彩斑斓,高六尺左右。常用来象征祥瑞。[2] 膺:胸部。发爽山又东五百里,曰发爽之山,无草木,多水,多白猿。汎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旄山又东四百里,至于旄山之尾。其南有谷,曰育遗,多怪鸟,凯风[1] 自是出。【注释】[1] 凯风:和暖的风,指南风。非山又东四百里,至于非山之首,其上多金玉,无水,其下多蝮虫。阳夹山又东五百里,曰阳夹之山,无草木,多水。灌湘山又东五百里,曰灌湘之山,上多木,无草;多怪鸟,无兽。鸡山又东五百里,曰鸡山,其上多金,其下多丹雘。黑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海。其中有鱄鱼,其状如鲋[1] 而彘毛,其音如豚,见则天下大旱。【注释】[1] 鲋:鲫鱼。令丘山又东四百里,曰令丘之山,无草木,多火。其南有谷焉,曰中谷,条风[1] 自是出。有鸟焉,其状如枭[2] ,人面四目而有耳,其名曰颙,其鸣自号也,见则天下大旱。【注释】[1] 条风:东北风。一名融风,主立春四十五日。[2] 枭:通“鸮”,本义指一种恶鸟,捕捉后悬头树上以示众。指猫头鹰。仑者山又东三百七十里,曰仑者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有木焉,其状如榖而赤理,其汗如漆,其味如饴[1] ,食者不饥,可以释劳[2] ,其名曰白,可以血[3] 玉。【注释】[1] 饴:饴糖,用麦芽制成的糖。[2] 释劳:消除辛劳。[3] 血:动词,染成红色。禺槀山又东五百八十里,曰禺槀之山,多怪兽,多大蛇。南禺山又东五百八十里,曰南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水。有穴焉,水出[1] 辄入,夏乃出,冬则闭。佐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海,有凤皇、鹓雏[2] 。凡《南次三经》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凡一十四山,六千五百三十里。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3] ,糈用稌。右南经之山志,大小凡四十山,万六千三百八十里。【注释】[1] 出:“春”字之讹。[2] 鹓雏: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与鸾凤同类。[3] 祈:向上天或神明求福,这里指祭品。 [image \"GBSHJTSS-106肥(虫+遗) 清·毕沅图本\" file=Image00104.jpg] 肥(虫遗)第二" }, { "index": 281, "volume_number": "卷281", "content": "西山经华山钱来山《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1] 。有兽焉,其状如羊而马尾。名曰羬羊,其脂可以已腊[2] 。【注释】[1] 洗石:一种含碱之石,能溶解污垢。[2] 腊:皮肤皴裂。松果山西四十五里,曰松果之山。濩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中多铜。有鸟焉,其名曰螐渠,其状如山鸡,黑身赤足,可以已(月暴)[1] 。【注释】[1] (月暴):皮肤皱起,即爆皮。太华山又西六十里,曰太华之山[1] ,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鸟兽莫居。有蛇焉,名曰肥(虫遗),六足四翼,见则天下大旱。【注释】[1] 太华之山:山名。即西岳华山,在陕西华阴,因其西有小华山,故称太华。小华山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其木多荆杞,其兽多牛,其阴多磬石[1] ,其阳多琈之玉。鸟多赤鷩,可以御火[2] 。其草有萆荔[3] ,状如乌韭[4] ,而生于石上,亦缘木而生,食之已心痛。【注释】[1] 磬石:适宜制磬的美石。[2] 御火:谓避火灾。[3] 萆荔:薜荔。一种香草,可作药用。[4] 乌韭:一种苔藓类植物,多生于潮湿的地方,又名昔邪﹑垣衣等。符禺山又西八十里,曰符禺之山,其阳多铜,其阴多铁。其上有木焉,名曰文茎,其实如枣,可以已聋。其草多条,其状如葵,而赤华黄实,如婴儿舌,食之使人不惑。符禺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渭。其兽多葱聋[1] ,其状如羊而赤鬣。其鸟多鴖,其状如翠[2] 而赤喙,可以御火。【注释】[1] 葱聋:传说中的一种野山羊。[2] 翠:指翠鸟。石脆山又西六十里,曰石脆之山,其木多棕枏,其草多条[1] ,其状如韭,而白华黑实,食之已疥。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铜。灌水出焉,而北流注于禺水。其中有流赭[2] ,以涂牛马无病。【注释】[1] 条:一种野草。[2] 流赭:流指硫黄,一种天然的矿物质,中医可入药,有杀虫的作用;赭即赭黄,一种天然生成的褐铁矿,可做黄色颜料。英山又西七十里,曰英山,其上多杻橿[1] ,其阴多铁,其阳多赤金。禺水出焉,北流注于招水,其中多鱼,其状如鳖[2] ,其音如羊。其阳多箭[3] ,其兽多牛、羬羊。有鸟焉,其状如鹑[4] ,黄身而赤喙,其名曰肥遗,食之已疠[5] ,可以杀虫。【注释】[1] 杻:杻树,类似于棣树,能造弓。橿:橿树,木质坚硬,古人用来造车。[2] 鳖:甲鱼,一种爬行动物,俗称团鱼。[3] 箭:竹子的一种。[4] 鹑:鹌鹑,鸟名。体形似鸡﹐头小尾秃,羽毛赤褐色,杂有暗黄条纹。雄性好斗。肉﹑卵均可食,味美。[5] 疠:因为感受时气导致的瘟疫。竹山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其上多乔木,其阴多铁。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1] ,其叶如麻[2] ,白华而赤实,其状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阳多竹箭[3] ,多苍玉[4] 。丹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水玉,多人鱼[5] 。有兽焉,其状如豚而白毛,大如笄[6] 而黑端,名曰豪彘[7] 。【注释】[1] 樗:臭椿树。[2] 麻:麻类植物的总名,古代专指大麻。[3] 竹箭:筱,细竹。[4] 苍玉:杂有斑纹的深青色的玉石。[5] 人鱼:鲵鱼,俗称娃娃鱼。[6] 笄:古代盘头发或别住帽子用的簪子。[7] 豪彘:豪猪,俗称箭猪。浮山又西百二十里,曰浮山,多盼木,枳叶而无伤[1] ,木虫居之。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2] ,佩之可以已疠。【注释】[1] 枳:枳树,即枸橘,又称臭橘,叶上有粗刺。伤:指针刺。[2] 臭:气味。蘼芜:又名蕲茝、薇芜、江蓠,一种香草,是芎的苗,香气似白芷。羭次山又西七十里,曰羭次之山,漆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上多棫橿,其下多竹箭,其阴多赤铜,其阳多婴垣[1] 之玉。有兽焉,其状如禺而长臂,善投,其名曰嚣[2] 。有鸟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曰橐(非巴),冬见夏蛰[3] ,服之不畏雷。【注释】[1] 婴垣:一种玉石,用于制作颈部装饰品。[2] 嚣:一种野兽,类似猕猴,长相与人相似。[3] 蛰:动物休眠,藏起来不食不动。时山又西百五十里,曰时山,无草木。逐水出焉,北流注于渭[1] ,其中多水玉。【注释】[1] 渭:渭水。南山又西百七十里,曰南山,上多丹粟[1] 。丹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兽多猛豹[2] ,鸟多尸鸠[3] 。【注释】[1] 丹粟:像粟米一样的细粒的丹沙。[2] 猛豹:传说中的一种野兽,似熊而小,毛浅而光泽,能食蛇食铜铁,产于蜀中。[3] 尸鸠:布谷鸟。大时山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大时之山,上多榖柞[1] ,下多杻橿,阴多银,阳多白玉。涔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清水出焉,南流注于汉水。【注释】[1] 柞:栎树的通称。木材可作建筑、薪炭、器具之用。嶓冢山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嚣水出焉,北流注于汤水。其上多桃枝钩端[1] ,兽多犀、兕、熊、罴[2] ,鸟多白翰[3] 、赤鷩。有草焉,其叶如蕙[4] ,其本如桔梗[5] ,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注释】[1] 桃枝:指桃枝竹,一种赤皮竹,可以织席作杖。钩端:竹名。属桃枝竹之类。[2] 罴:棕熊。[3] 白翰:鸟名。即白雉,又叫白鹇,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认为是瑞鸟。雄鸟的冠及下体纯蓝黑色,上体及两翼白色,故名。[4] 蕙:蕙兰,兰花的一种,初夏开花,黄绿色,有香气。[5] 桔梗:橘树的茎干,一种有祛痰与镇咳作用的中药材。天帝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上多棕枏;下多菅[1] 蕙。有兽焉,其状如狗,名曰谿边,席其皮者不蛊[2] 。有鸟焉,其状如鹑,黑文而赤翁[3] ,名曰栎,食之已痔。有草焉,其状如葵,其臭如蘼芜,名曰杜衡[4] ,可以走马,食之已瘿[5] 。【注释】[1] 菅:菅茅。[2] 席:铺垫。蛊:传说将许多毒虫放在器皿里,使其互相吞食,最后剩下不死的毒虫叫作蛊,传说可用于毒害人,这里指蛊毒。[3] 翁:鸟脖子上的羽毛。[4] 杜衡:香草名。[5] 瘿:颈瘤。多指甲状腺肿。皋涂山西南三百八十里,曰皋涂之山,蔷水出焉,西流注于诸资之水;涂水出焉,南流注于集获之水。其阳多丹粟,其阴多银、黄金,其上多桂木。有白石焉,其名曰礜[1] ,可以毒鼠。有草焉,其状如藁茇[2] ,其叶如葵而赤背,名曰无条,可以毒鼠。有兽焉,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足人手而四角,名曰玃如。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足,名曰数斯,食之已瘿。【注释】[1] 礜:礜石,一种毒砂,又名砷黄铁矿。在木炭上烧之,生成三氧化二砷而升华,伴有蒜臭,煎熔成磁性小球。[2] 藁茇:一种香草,即藁本,根茎可入药。黄山又西百八十里,曰黄山,无草木,多竹箭。盼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其中多玉。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苍黑大目,其名曰。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1] ,人舌能言,名曰鹦[2] 。【注释】[1] 喙:鸟兽的嘴。[2] 鹦:鹦鹉,又称作鹦哥。翠山又西二百里,曰翠山,其上多棕枏,其下多竹箭,其阳多黄玉,其阴多旄牛、麢麝[1] 。其鸟多鸓,其状如鹊[2] ,赤黑而两首四足,可以御火。【注释】[1] 旄牛:牦牛,产于我国西南地区。麢:同“羚”,即羚羊,四肢细长,蹄小而尖,善于奔跑,能耐干旱。麝:也叫香獐,形状像鹿但小而无角,尾巴短。雄性犬齿发达,露出口外。脐部有香腺能分泌麝,供药用或做香料。[2] 鹊:喜鹊。騩山又西二百五十里,曰騩山,是錞[1] 于西海,无草木,多玉。淒水出焉,西流注于海,其中多采石、黄金,多丹粟。凡《西经》之首,自钱来之山至于騩山,凡十九山,二千九百五十七里。华山,冢[2] 也,其祠之礼:太牢[3] 。羭山,神也,祠之用烛,斋百日以百牺,瘗用百瑜,汤其酒百樽,婴以百珪[4] 百璧。其余十七山之属,皆毛牷[5] 用一羊祠之,烛者,百草之未灰,白席采等纯之。【注释】[1] 錞:通“蹲”,蹲踞。这里指坐落、高踞。[2] 冢:这里指山顶。[3] 太牢:古代祭祀,牛、羊、豕三牲具备谓之太牢。[4] 婴:古代指妇女的颈饰。这里是用玉器祭祀神的专称。珪:同“圭”,古玉器名。长条形,上端作三角形,下端正方形。中国古代贵族朝聘、祭祀、丧葬时以为礼器。依其大小,以别尊卑。[5] 毛牷:指祀神时所用的毛物牲畜。牷,指纯色毛的祭牲。钤山《西次二经》之首,曰钤山,其上多铜,其下多玉,其木多杻橿。泰冒山西二百里,曰泰冒之山,其阳多金,其阴多铁。浴水出焉,东流注于河[1] ,其中多藻玉[2] ,多白蛇。【注释】[1] 河:指黄河。[2] 藻玉:带有彩纹的玉石。数历山又西一百七十里,曰数历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银,其木多杻橿,其鸟多鹦。楚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渭,其中多白珠[1] 。【注释】[1] 白珠:白色的珍珠。高山又西百五十里,曰高山,其上多银,其下多青碧、雄黄[1] ,其木多棕,其草多竹。泾水[2] 出焉,而东流注于渭,其中多磬石、青碧。【注释】[1] 青碧:一种青绿色玉石。雄黄:又称鸡冠石,一种硫化物矿物,油脂光泽,橘红色,条痕淡橘红色,烧灼后有蒜臭味,中医传统药材,有解毒、杀菌、杀虫等效用。[2] 泾水:渭河的支流,在陕西省中部。也称泾河。女床山西南三百里,曰女床之山,其阳多赤铜,其阴多石涅[1] ,其兽多虎、豹、犀、兕。有鸟焉,其状如翟[2] 而五采文,名曰鸾鸟[3] ,见则天下安宁。【注释】[1] 石涅:黑石脂的别名,即石墨,古代一种用以画眉和写字的青黑色颜料。[2] 翟:一种长尾的野鸡,形体较野鸡稍大。[3] 鸾鸟:传说中的神鸟﹑瑞鸟,类似于凤凰。龙首山又西二百里,曰龙首之山,其阳多黄金,其阴多铁。苕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泾水,其中多美玉。鹿台山又西二百里,曰鹿台[1] 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银,其兽多牛、羬羊、白豪[2] 。有鸟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名曰凫徯,其鸣自叫也,见则有兵[3] 。【注释】[1] 鹿台:传说中的山名。[2] 白豪:白色的豪猪。[3] 兵:军事,战争。鸟危山西南二百里,曰鸟危之山,其阳多磬石,其阴多檀楮[1] ,其中多女床[2] 。鸟危之水出焉,西流注于赤水[3] ,其中多丹粟。【注释】[1] 檀:檀树,古书中称檀的木很多,常指豆科的黄檀、紫檀,榆科的青檀,用于制作家具。楮:楮树,叶似桑,皮可以造纸。[2] 女床:指女肠草。[3] 赤水:古代神话传说中的水名。小次山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1] ,见则大兵。【注释】[1] 朱厌:传说中的兽名。大次山又西三百里,曰大次之山,其阳多垩[1] ,其阴多碧[2] ,其兽多羊、麢羊。【注释】[1] 垩:白色土,可用来粉饰墙壁。[2] 碧:青绿色的玉石。薰吴山又西四百里,曰薰吴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厎阳山又西四百里,曰厎阳之山,其木多、枏、豫章[1] ,其兽多犀兕、虎、犳、牛。【注释】[1] :水松,落叶乔木,有刺。豫章:亦作豫樟,木名,枕木与樟木的并称,常绿乔木。众兽山又西二百五十里,曰众兽之山,其上多琈之玉,其下多檀楮,多黄金,其兽多犀兕。皇人山又西五百里,曰皇人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黄[1] 。皇水[2] 出焉,西流注于赤水,其中多丹粟。【注释】[1] 青:青雘,一种可以作青色染料的矿物。[2] 皇水:传说中的水名。中皇山又西三百里,曰中皇[1] 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蕙棠[2] 。【注释】[1] 中皇:传说中的山名。[2] 棠:指棠梨树,俗称野梨。落叶乔木,叶长圆形或菱形,花白色,果实小,略呈球形,有褐色斑点,果味甜酸。西皇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西皇之山,其阳多金,其阴多铁,其兽多麋[1] 、鹿、牛。【注释】[1] 麋:麋鹿,又称为四不像。莱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凡《西次二经》之首,自钤山至于莱山,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为飞兽之神。其祠之,毛用少牢[1] ,白菅为席。其十辈神者,其祠之毛一雄鸡,钤[2] 而不糈;毛采。【注释】[1] 毛:毛物,指长有细毛的兽类,这里指祭神所用的牲畜和家禽。少牢:旧时祭礼的牺牲,牛、羊、豕俱用叫太牢,只用羊、豕二牲叫少牢。[2] 钤:一种祭祀用具,或指祈祷义。崇吾山《西次三经》之首,曰崇吾之山,在河之南,北望冢遂[1] ,南望之泽,西望帝之搏兽之山,东望渊。有木焉,员叶而白柎[2] ,赤华而黑理,其实如枳,食之宜子孙。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臂,豹尾而善投,名曰举父。有鸟焉,其状如凫[3] ,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名曰蛮蛮[4] ,见则天下大水。【注释】[1] 冢遂:传说中的山名。[2] 员:通“圆”,圆形。柎:指花萼。[3] 凫:俗称“野鸭”。形状像鸭子,常群游湖泊中,能飞。[4] 蛮蛮:比翼鸟。长沙山西北三百里,曰长沙之山。泚水出焉,北流注于泑水,无草木,多青、雄黄。不周山又西北三百七十里,曰不周之山[1] 。北望诸(囟比)之山,临彼岳崇之山,东望泑泽,河水所潜也,其源浑浑泡泡[2] 。爰有嘉果[3] ,其实如桃,其叶如枣,黄华而赤柎,食之不劳。【注释】[1] 不周之山:不周山。古代传说中的山名,据说在昆仑山西北,传说共工与颛顼在此争帝位。[2] 源:指水源、源头。浑浑泡泡:大水涌流之貌,或者指水喷涌之声。[3] 嘉果:美味的果实。峚山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其上多丹木,员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1] ,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2] ,黄帝是食是飨[3] 。是生玄玉[4] 。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5] 。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6] ,而投之钟山之阳。瑾[7] 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有而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自峚山至于钟山,四百六十里,其间尽泽也。是多奇鸟、怪兽、奇鱼,皆异物焉。【注释】[1] 稷泽:河泽名。传说古代后稷曾用此水使民耕种,故称。[2] 沸沸汤汤:水流喷涌的样子。[3] 飨:通“享”,享用。[4] 玄玉:黑色的玉。[5] 馨:芬芳,芳香。[6] 玉荣:玉的精华。[7] 瑾:美玉。钟山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钟山。其子曰鼓,其状如人面而龙身,是与钦杀葆江于昆仑之阳,帝[1] 乃戮之钟山之东曰(山)崖。钦化为大鹗[2] ,其状如雕而黑文白首,赤喙而虎爪,其音如晨鹄[3] ,见则有大兵;鼓亦化为鵕鸟,其状如鸱,赤足而直喙,黄文而白首,其音如鹄[4] ,见则其邑[5] 大旱。【注释】[1] 帝:天帝。[2] 鹗:一种鸟。背部褐色,头、颈和腹部白色。性凶猛。在树上或岩石上筑巢,常在水面上飞翔,捕食鱼类。通称鱼鹰。[3] 晨鹄:鸟名。属于鹗鹰之类。[4] 鹄:指鸿鹄,又名黄鹄,俗称天鹅,鸟纲,鸭科。羽毛纯白色,颈极长。[5] 邑:古代称侯国为邑。泰器山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1] 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2] ,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3] ,其味酸甘,食之已狂[4] ,见则天下大穰[5] 。【注释】[1] 文鳐:传说中的鱼名。[2] 西海:传说中西方的神海。[3] 鸾鸡:鸾鸟,传说中的神鸟、瑞鸟。[4] 狂:癫狂,指疯病。[5] 穰:丰收。槐江山又西三百二十里,曰槐江之山。丘时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蠃[1] 母。其上多青、雄黄,多藏琅玕[2] 、黄金、玉。其阳多丹粟,其阴多采黄金银。实惟帝之平圃[3] ,神英招司之,其状马身而人面,虎文而鸟翼,徇于四海,其音如榴。南望昆仑[4] ,其光熊熊[5] ,其气魂魂。西望大泽[6] ,后稷[7] 所潜也。其中多玉,其阴多榣木之有若[8] 。北望诸(囟比),槐鬼离仑居之,鹰鹯之所宅也。东望恒山四成,有穷鬼居之,各在一搏。爰有淫水[9] ,其清洛洛[10] 。有天神焉,其状如牛,而八足二首马尾,其音如勃皇,见则其邑有兵。【注释】[1] 蠃:通“螺”,软体动物腹足类,被有旋线的硬壳。[2] 琅玕:像珠玉的美石。[3] 平圃:玄圃,传说为天神所居。[4] 昆仑:昆仑山,古代神话传说,昆仑山上有瑶池、阆苑、增城、县圃等仙境。[5] 熊熊:形容火光强烈或火势旺盛。[6] 大泽:大湖沼,大薮泽。后稷所葬之处。[7] 后稷:周代先祖。传说后稷出生以后能够先知,因善于稼穑而在虞舜时任农官。死后遁于大泽之中为神。[8] 若:若木,古代神话中的树名,一说即扶桑。[9] 淫水:泛滥溢流的大水。淫,“瑶”的假借字。[10] 洛洛:水或其他液体流下之貌。昆仑丘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1] 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2] 时。有兽焉,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有鸟焉,其名曰鹑鸟[3] ,是司帝之百服。有木焉,其状如棠,黄华赤实,其味如李而无核,名曰沙棠,可以御水,食之使人不溺。有草焉,名曰薲草,其状如葵,其味如葱,食之已劳。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氾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大杅。是多怪鸟兽。【注释】[1] 陆吾:传说中的昆仑山神名。即肩吾。人面虎身虎爪而九尾。[2] 九部:天界九域,即九州。囿:园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的园林。[3] 鹑鸟:传说中的赤凤。乐游山又西三百七十里,曰乐游之山。桃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是多白玉。其中多鱼,其状如蛇而四足,是食鱼。蠃母山西水行四百里,曰流沙,二百里至于蠃母之山,神长乘司之,是天之九德[1] 也。其神状如人而犳[2] 尾。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石而无水。【注释】[1] 九德:古谓贤人所具备的九种优良品格。[2] 犳:同“豹”。玉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1] ,是西王母[2] 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3] ,蓬发戴胜[4] ,是司天之厉及五残[5] 。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有鸟焉,其状如翟而赤,名曰胜遇,是食鱼,其音如录,见则其国大水。【注释】[1] 玉山:传说为西王母所居处,相传这座山玉石遍布,因而得名。[2] 西王母:中国神话中的女神。也称“金母”,俗称“王母娘娘”。[3] 啸:鸟兽长声鸣叫。[4] 胜:指玉胜,古时用玉制成的一种发饰。[5] 厉:灾祸,瘟疫。五残:星名,古代以为是凶星,这里指五刑残杀。轩辕丘又西四百八十里,曰轩辕之丘[1] ,无草木。洵水出焉,南流注于黑水,其中多丹粟,多青、雄黄。【注释】[1] 轩辕之丘:轩辕丘,古代传说中的土山名。相传黄帝居住于此,因此黄帝也称轩辕氏。积石山又西三百里,曰积石之山,其下有石门,河水冒以西流,是山也,万物无不有焉。长留山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1] 居之。其兽皆文尾,其鸟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实惟员神磈氏[2] 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3] 。【注释】[1] 白帝少昊:传说中古代东夷集团首领,名挚,号金天氏。东夷集团曾以鸟为图腾,相传少昊曾以鸟名为官名。传说少昊死后为西方之神。[2] 磈氏:古代神话中的山神名。[3] 反景:“景”通“影”,反景就是把中午之前指向西方的影子反拨向东方。章莪山又西二百八十里,曰章莪之山,无草木,多瑶碧[1] 。所为甚怪。有兽焉,其状如赤豹[2] ,五尾一角,其音如击石,其名如狰。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3] ,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4] 。【注释】[1] 瑶:似玉的美石,亦泛指美玉。碧:青绿色的玉石。[2] 赤豹:毛赤而有黑色斑纹的豹。[3] 毕方:传说中的怪鸟。青色羽毛,只有一只脚,不吃五谷,出现则常有火灾。[4] 讹火:莫名其妙地烧起来的怪火。阴山又西三百里,曰阴山。浊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蕃泽,其中多文贝[1] 。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名曰天狗,其音如榴榴[2] ,可以御凶。【注释】[1] 文贝:有花纹的贝壳。[2] 榴榴:象声词。符惕山又西二百里,曰符惕之山,其上多棕枏,下多金玉。神江疑[1] 居之。是山也,多怪雨,风云之所出也。【注释】[1] 江疑:传说中的天神,专司风雨调度,脾气暴躁。三危山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1] 居之。是山也,广员百里。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白身四角,其豪如披蓑[2] ,其名曰(彳敖)(彳因),是食人。有鸟焉,一首而三身,其状如(乐鸟)[3] ,其名曰鸱。【注释】[1] 三青鸟:传说中的仙鸟名,为西王母的使者,为其取送食物。[2] 豪:豪猪身上的毛刺,指硬毛。蓑:蓑衣。[3] (乐鸟):鸟名,与雕鹰相似,脖颈为红色,有黑色斑纹。騩山又西一百九十里,曰騩山,其上多玉而无石。神耆童[1] 居之,其音常如钟磬[2] 。其下多积蛇。【注释】[1] 耆童:老童。古代神话中的神名,传说是为上古帝王颛顼的儿子。[2] 钟磬:钟和磬,古代礼乐器。天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1] 。有神焉,其状如黄囊[2] ,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3] 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4] 也。【注释】[1] 汤谷:旸谷。古代传说日出之处。[2] 囊:口袋,袋子。[3] 浑敦:“浑沌”,古人想象中天地未开辟以前宇宙凝成一团的状态,形容隐约的样子。[4] 帝江:帝鸿氏,传说中识歌舞的神鸟。泑山又西二百九十里,曰泑山,神蓐收[1] 居之。其上多婴短之玉[2] ,其阳多瑾瑜之玉,其阴多青、雄黄。是山也,西望日之所入,其气员,神红光[3] 之所司也。【注释】[1] 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即金神,人面、虎爪、白皮,手持钺,管理太阳的降落,司秋。[2] 婴短之玉:上文所说的婴垣之玉。[3] 红光:指蓐收。翼望山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大集)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1] 。有鸟焉,其状如乌[2] ,三首六尾而善笑,名曰鵸,服之使人不厌[3] ,又可以御凶。凡《西次三经》之首,崇吾之山至于翼望之山,凡二十三山,六千七百四十四里。其神状皆羊身人面。其祠之礼:用一吉玉[4] 瘗,糈用稷[5] 米。【注释】[1] 瘅:通“疸”,即黄疸病。[2] 乌:鸟名,乌鸦。[3] 厌:通“魇”,梦中遇可怕的事而发出的惊叫或呻吟。[4] 吉玉:彩色的玉。[5] 稷:稷谷,古代的食用作物,即粟,一说为不黏的黍。又说为高粱。 [image \"GBSHJTSS-245d讙 清《禽虫典》\" file=Image00105.jpg] 讙阴山《西次四经》之首,曰阴山,上多榖,无石,其草多茆[1] ,蕃[2] 。阴水出焉,西流注于洛。【注释】[1] 茆:凫葵。生于水中,嫩叶可食,又名莼菜。[2] 蕃:青蕃草,形似莎草而稍大,生于水边。劳山北五十里,曰劳山,多茈草[1] 。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注释】[1] 茈草:紫草。多年生草本植物,暗紫色,含紫草素,可作染料,也可药用。罢父山西五十里,曰罢父之山,洱水[1] 出焉,而西流注于洛,其中多茈碧。【注释】[1] 洱水:古水名。源出今河南内乡熊耳山。申山北七十里,曰申山,其上多榖柞,其下多杻橿,其阳多金玉。区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鸟山北二百里,曰鸟山,其上多桑[1] ,其焉多楮,其阴多铁,其阳多玉。辱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注释】[1] 桑:桑树,桑属落叶乔木。上申山又北百二十里,曰上申之山,上无草木,而多硌石[1] ,下多榛楛[2] ,兽多白鹿[3] 。其鸟多当扈[4] ,其状如雉[5] ,以其髯[6] 飞,食之不眴目[7] 。汤水出焉,东流注于河。【注释】[1] 硌石:大石头。[2] 榛: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早春先开花后生叶,花黄褐色,雌雄同株,果实叫“榛子”,近球形,果皮坚硬,果仁可吃或榨油,木材可做器物。楛:木名,形似荆而赤茎似蓍,材质粗劣。榛楛泛指丛生的杂木。[3] 白鹿:白色的鹿。古时以为祥瑞。[4] 当扈:传说中的鸟名。[5] 雉:野鸡。雄鸟尾长,羽毛鲜艳美丽。雌鸟尾短,羽毛黄褐色,体较小。善走而不能久飞。肉可吃,羽毛可做装饰品。[6] 髯:两颊上的长须。[7] 眴目:眨眼。诸次山又北百八十里,曰诸次之山,诸次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是山也,多木无草,鸟兽莫居,是多众蛇。号山又北百八十里,曰号山,其木多漆[1] 棕,其草多药[2] 、虈、芎[3] 。多汵石。端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注释】[1] 漆:漆树,双子叶植物,落叶乔木。羽状复叶,黄色小花,树皮灰白色,常裂开,里面乳白色的液体即生漆,木材致密,是建筑和家具用材。[2] 药:白芷的叶,一种香草,多年生草本,根粗大,叶卵圆形至三角形,根称白芷,叶称药,果实椭圆形。[3] 芎:香草名。生长在四川地区,也称为川芎。多年生草本,根状茎黄褐色,花白色根状茎可入药。盂山又北二百二十里,曰盂山,其阴多铁,其阳多铜,其兽多白狼、白虎,其鸟多白雉、白翟[1] 。生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注释】[1] 白雉: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以为瑞鸟。白翟:鸟名,白雉类。白於山西二百五十里,曰白於之山,上多松柏,下多栎檀,其兽多牛、羬羊,其鸟多鸮。洛水出于其阳,而东流注于渭;夹水出于其阴,东流注于生水。申首山西北三百里,曰申首之山,无草木,冬夏有雪。申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是多白玉。泾谷山又西五十五里,曰泾谷之山。泾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渭,是多白金、白玉。刚山又西百二十里,曰刚山,多柒木[1] ,多琈之玉。刚水出焉,北流注于渭。是多神(光鬼)[2] ,其状人面兽身,一足一手,其音如钦[3] 。【注释】[1] 柒木:通“漆”,即漆树。[2] 神(光鬼):魑魅一类的东西,古谓能害人的山泽之神怪。亦泛指鬼怪。[3] 钦:通“吟”,呻吟。刚山尾又西二百里,至刚山之尾。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蛮蛮[1] ,其状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注释】[1] 蛮蛮:水兽名,属水獭之类,不同于上文的蛮蛮鸟。英鞮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英鞮之山,上多漆木,下多金玉,鸟兽尽白。涴水出焉,而北流注于陵羊之泽。是多冉遗[1] 之鱼,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食之使人不眯[2] ,可以御凶。【注释】[1] 冉遗:古代传说中的鱼名。[2] 眯:梦魇症。中曲山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雄黄、白玉及金。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駮,是食虎豹,可以御兵。有木焉,其状如棠,而员叶赤实,实大如木瓜[1] ,名曰櫰木,食之多力。【注释】[1] 木瓜:落叶乔木,叶子大,呈掌状分裂,花黄色。果实长圆形,成熟时果皮为橙黄色,果肉厚,味甜。既可食用,也可入药。邽山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蝟[1] 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濛水出焉,南流注于洋水,其中多黄贝[2] 、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3] ,见则其邑大水。【注释】[1] 蝟:刺猬。[2] 黄贝:水虫名。一种水生甲虫,形如蝌蚪,有头和尾巴。[3] 鸳鸯:水鸟名,凫类。鸟鼠同穴山又西二百二十里,曰鸟鼠同穴之山,其上多白虎、白玉。渭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鳋鱼,其状如鳣鱼[1] ,动则其邑有大兵。滥水出于其西,西流注于汉水,多(如鱼)魮之鱼,其状如覆铫[2] ,鸟首而鱼翼,音如磬石之声,是生珠玉。【注释】[1] 鳣鱼:鲟鳇鱼的古称,江苏叫黄鱼。嘴在颔下,有甲无鳞,形体较大,可达二三丈长,肉为黄色。[2] 铫:吊子,煎药或烧水用的器具,形状像比较高的壶,口大有盖,旁边有柄,用沙土或金属制成。崦嵫山西南三百六十里,曰崦嵫之山,其上多丹木,其叶如榖,其实大如瓜,赤符[1] 而黑理,食之已瘅,可以御火。其阳多龟,其阴多玉。苕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砥砺[2] 。有兽焉,其状马身而鸟翼,人面蛇尾,是好举人,名曰孰湖[3] 。有鸟焉,其状如鸮而人面,蜼[4] 身犬尾,其名自号也,见则其邑大旱。凡《西次四经》自阴山以下,至于崦嵫之山,凡十九山,三千六百八十里。其神祠礼,皆用一白鸡祈[5] ,糈以稻米,白菅为席。右西经之山,凡七十七山,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七里。【注释】[1] 符:通“柎”,即花萼。[2] 砥、砺:可磨刀的石头。质地很细的磨刀石叫砥,质地粗的磨刀石叫砺。[3] 孰湖:传说中的怪兽名。[4] 蜼:传说中类似猕猴的野兽。[5] 祈:向上天或神明求福。第三" }, { "index": 282, "volume_number": "卷282", "content": "北山经单狐山《北山经》之首,曰单狐之山,多机木[1] ,其上多华草。漨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水,其中多茈石文石[2] 。【注释】[1] 机木:桤木树,落叶乔木,叶长倒卵形,果穗椭圆形,下垂,木质较软,嫩叶可作茶的代用品。[2] 茈石:紫色的石头,传说古代曾用为货币。文石:带有纹理的石头。求如山又北二百五十里,曰求如之山,其上多铜,其下多玉,无草木。滑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诸(囟比)之水。其中多滑鱼[1] ,其状如鱓[2] ,赤背,其音如梧[3] ,食之已疣[4] 。其中多水马[5] ,其状如马,文臂牛尾,其音如呼。【注释】[1] 滑鱼:鳝鱼,俗称黄鳝。[2] 鱓:鳝鱼,形状像鳗,体黄褐色有黑斑,无鳞。常潜伏在池塘、小河、稻田等处的泥洞或石缝中。[3] 梧:枝梧,犹支吾。说话含混躲闪。[4] 疣:皮肤病名,皮肤上长的肉瘤。[5] 水马:古代传说中一种生在水中的怪兽。带山又北三百里,曰带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马,一角有错[1] ,其名曰疏,可以辟火。有鸟焉,其状如乌,五采而赤文,名曰鵸,是自为牝牡,食之不疽[2] 。彭水出焉,而西流注于芘湖之水,中多儵鱼,其状如鸡而赤毛,三尾、六足、四目,其音如鹊,食之可以已忧。【注释】[1] 错:通“厝”,即磨刀石。[2] 疽:中医指的一种毒疮。谯明山又北四百里,曰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1] 。有兽焉,其状如貆[2] 而赤毫,其音如榴榴,名曰孟槐,可以御凶。是山也,无草木,多青、雄黄。【注释】[1] 痈:中医指恶性脓疮。[2] 貆:豪猪。涿光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涿光之山。嚻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中多鳛鳛之鱼,其状如鹊而十翼,鳞皆在羽端,其音如鹊,可以御火,食之不瘅。其上多松柏,其下多棕橿,其兽多麢羊,其鸟多蕃。虢山又北三百八十里,曰虢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桐、椐[1] 。其阳多玉,其阴多铁。伊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兽多橐驼[2] ,其鸟多寓[3] ,状如鼠而鸟翼,其音如羊,可以御兵。【注释】[1] 桐:木名,也名荣,古书中多指梧桐科的梧桐,还有大戟科的油桐,玄参科的泡桐。椐:木名,即灵寿木,树小,多肿节,古时以为手杖。[2] 橐驼:骆驼。[3] 寓:寓鸟,即类似于蝙蝠的小型飞禽。虢山尾又北四百里,至于虢山之尾,其上多玉而无石。鱼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文贝[1] 。【注释】[1] 文贝:有花纹的贝壳。丹熏山又北二百里,曰丹熏之山,其上多樗、柏,其草多韭、[1] ,多丹雘。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棠水。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麋身,其音如獆犬,以其尾飞,名曰耳鼠[2] ,食之不,又可以御百毒。【注释】[1] 韭:韭菜。:同“薤”,也叫蕌头,多年生草本,叶细长中空,花小,紫色,嫩叶和地下鳞茎可食用,也可入药。[2] 耳鼠:兽名。即鼯鼠。石者山又北二百八十里,曰石者之山,其上无草木,多瑶碧。泚水出焉,西流注于河。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题[1] 白身,名曰孟极,是善伏[2] ,其鸣自呼。【注释】[1] 文:花纹、斑纹。题:额头。[2] 善伏:隐藏、藏匿。边春山又北百一十里,曰边春之山,多葱、葵、韭、桃、李[1] 。杠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文身,善笑,见人则卧,名曰幽鴳,其鸣自呼。【注释】[1] 葱:山葱,又叫茖葱,一种生于山地的野葱。葵:山葵,一种野菜。桃:山桃,野生桃树,又叫榹桃、毛桃。李:李树,落叶乔木,春天开白色花,果实叫李子,熟时黄色或紫红色,可吃。蔓联山又北二百里,曰蔓联之山,其上无草木,有兽焉,其状如禺而有鬣,牛尾、文臂、马蹄,见人则呼,名曰足訾,其鸣自呼。有鸟焉,群居而朋飞,其毛如雌雉,名曰鵁,其鸣自呼,食之已风[1] 。【注释】[1] 风:风痹。单张山又北百八十里,曰单张之山,其上无草木。有兽焉,其状如豹而长尾,人首而牛耳,一目,名曰诸犍,善吒[1] ,行则衔其尾,居则蟠其尾。有鸟焉,其状如雉,而文首、白翼、黄足,名曰白鵺,食之已嗌痛[2] ,可以已痸[3] 。栎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杠水。【注释】[1] 吒:怒吼声,大声吼叫。[2] 嗌:咽喉,亦指咽头。[3] 痸:癫狂病。灌题山又北三百二十里,曰灌题之山,其上多樗柘[1] ,其下多流沙[2] ,多砥。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尾,其音如訆,名曰那父。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人面,见人则跃,名曰竦斯[3] ,其鸣自呼也。匠韩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其中多磁石[4] 。【注释】[1] 柘:柘树,也叫黄桑、奴柘,落叶灌木或乔木,树皮灰褐色,有长刺,叶子卵形或椭圆形,花小,果实球形。叶可以喂蚕,木材中心为黄色,质坚而致密,是贵重的木料。[2] 流沙:堆积在河底、河口的松散、不稳定的沙。[3] 竦斯:传说中的人面神鸟名。[4] 磁石:也作“慈石”,俗称吸铁石、磁铁,一种磁铁矿的天然矿石,即天然的吸铁石。潘侯山又北二百里,曰潘侯之山,其上多松柏,其下多榛楛,其阳多玉,其阴多铁。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节生毛,或曰旄牛[1] 。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栎泽。【注释】[1] 旄牛:牦牛。产于我国西南地区。小咸山又北二百三十里,曰小咸之山,无草木,冬夏有雪。大咸山北二百八十里,曰大咸之山,无草木,其下多玉。是山也,四方,不可以上。有蛇名曰长蛇[1] ,其毛如彘豪,其音如鼓柝[2] 。【注释】[1] 长蛇:一种非常大的蛇,传说有几十丈长,可以将鹿、象等动物吞进肚里。[2] 鼓:敲击、敲打。柝:是古代巡夜人打更用的梆子。敦薨山又北三百二十里,曰敦薨之山,其上多棕枏,其下多茈草。敦薨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泑泽。出于昆仑之东北隅[1] ,实惟河源。其中多赤鲑[2] ,其兽多兕,旄牛,其鸟多鸤鸠。【注释】[1] 隅:山水弯曲边角处。[2] 赤鲑:红色的鲑鱼,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有翼发光的飞鱼。少咸山又北二百里,曰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1] ,其音如婴儿,是食人。敦水出焉,东流注于雁门之水,其中多[2] 之鱼。食之杀人。【注释】[1] 窫窳:古代传说中一种吃人的怪兽。[2] :江豚,哺乳动物,生活在江河中,形状很像鱼,没有背鳍,头圆,眼小,全身黑色,捕食小鱼和其他小动物。通称江猪。狱法山又北二百里,曰狱法之山。瀤泽之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泰泽[1] 。其中多鱼,其状如鲤而鸡足,食之已疣。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山(犭军),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注释】[1] 泰泽:渤海。北岳山又北二百里,曰北岳之山,多枳、棘、刚木[1]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四角、人目、彘耳,其名曰诸怀,其音如鸣雁[2] ,是食人。诸怀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嚻水,水中多鮨鱼,鱼身而犬首,其音如婴儿,食之已狂。【注释】[1] 枳、棘:枳木和棘木,两种矮小的树,因其多刺而称恶木。枳木即枸橘,又称臭橘,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枝多刺,叶是三小片的复叶,花白色,果实球形,叶和果实均供药用。棘木就是丛生的小枣树,一种落叶乔木,有刺,果实较枣小,味酸,种子、果皮、根可入药。刚木:类似檀树、柘树。[2] 鸣雁:鸣叫的大雁。浑夕山又北百八十里,曰浑夕之山,无草木,多铜[1] 玉[2] 。嚻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国大旱。【注释】[1] 铜:铜矿。[2] 玉:玉石。北单山又北五十里,曰北单之山,无草木,多葱、韭。罴差山又北百里,曰罴差之山,无草木,多马。北鲜山又北百八十里,曰北鲜之山,是多马,鲜水[1] 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涂吾之水。【注释】[1] 鲜水:传说中的水名。隄山又北百七十里,曰隄山,多马。有兽焉,其状如豹而文首,名曰狕。隄水[1] 出焉,而东流注于泰泽,其中多龙龟。凡《北山经》之首,自单狐之山至于隄山,凡二十五山,五千四百九十里,其神皆人面蛇身。其祠之,毛用一雄鸡彘瘗,吉玉用一珪,瘗而不糈。其山北人,皆生食[2] 不火之物。【注释】[1] 隄水:古代传说中的水名。[2] 生食:未煮而食。管涔山《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1] ,其名曰管涔之山。其上无木而多草,其下多玉。汾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注释】[1] 汾:水名,即汾水、汾河,在山西省中部。少阳山又西[1] 二百五十里,曰少阳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赤银[2] 。酸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汾水,其中多美赭[3] 。【注释】[1] 西:经文作“西”,宋本、吴宽抄本及郝懿行校藏经本皆作“北”,应是误字。[2] 赤银:含银量很高的银矿。[3] 美赭:含有铁质矿物的红土。县雍山又北五十里,曰县雍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其兽多闾[1] 麋,其鸟多白翟白(有鸟)[2] 。晋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汾水。其中多鮆鱼,其状如儵[3] 而赤麟,其音如叱,食之不骄。【注释】[1] 闾:山驴,又称为羭,一种黑母羊,形体似驴,角如羚羊。[2] 白(有鸟):白翰鸟,即白雉。[3] 儵:指小鱼。狐岐山又北二百里,曰狐岐之山,无草木,多青碧。胜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汾水,其中多苍玉。白沙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白沙山,广员三百里,尽沙也,无草木鸟兽。鲔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是多白玉。尔是山又北四百里,曰尔是之山,无草木,无水。狂山又北三百八十里,曰狂山,无草木,是山也,冬夏有雪。狂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浮水,其中多美玉。诸余山又北三百八十里,曰诸余之山,其上多铜玉,其下多松柏。诸余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旄水。敦头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敦头之山,其上多金玉,无草木。旄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印泽[1] 。其中多(马孛)马,牛尾而白身,一角,其音如呼。【注释】[1] 印泽:经文“印泽”,王念孙、郝懿行考证应为“卭泽”。即下文北嚻山邛泽。汪绂本、毕沅校本皆作“卭泽”。卭,邛之误字。鉤吾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鉤吾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有兽焉,其状如羊身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齿人爪,其音如婴儿,名曰狍鸮[1] ,是食人。【注释】[1] 狍鸮:神话传说中的兽名,性情暴躁贪婪,吃人,并将吃剩下的人的各个部位咬碎。北嚻山又北三百里,曰北嚻之山,无石,其阳多碧,其阴多玉。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白身犬首,马尾彘鬣,名曰独(犭谷)。有鸟焉,其状如乌,人面,名曰(般鸟)(冒鸟),宵飞而昼伏,食之已暍[1] 。涔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卭[2] 泽。【注释】[1] 暍:中暑。[2] 卭:“邛”之误字。梁渠山又北三百五十里,曰梁渠之山,无草木,多金玉。脩水[1] 出焉,而东流注于雁门,其兽多居暨,其状如彙[2] 而赤毛,其音如豚。有鸟焉,其状如夸父[3] ,四翼、一目、犬尾,名曰嚻,其音如鹊,食之已腹痛,可以止衕[4] 。【注释】[1] 脩水:长江中游支流,属鄱阳湖水系。[2] 彙:传说中的动物名,长得像老鼠,红色的毛如同刺猬的刺。[3] 夸父:兽名,即举父,长得像猕猴。[4] 衕:腹泻。姑灌山又北四百里,曰姑灌之山,无草木。是山也,冬夏有雪。湖灌山又北三百八十里,曰湖灌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碧,多马,湖灌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海,其中多[1] 。有木焉,其叶如柳而赤理。【注释】[1] :鳝鱼、黄鳝。洹山又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于洹山,其上多金玉。三桑[1] 生之,其树皆无枝,其高百仞[2] 。百果树生之。其下多怪蛇。【注释】[1] 三桑:传说中的三株扶桑,扶桑为古神木名,传说日出其下。[2] 百仞:古代的八尺为一仞。百仞,形容极深或极高。敦题山又北三百里,曰敦题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是錞于北海。凡《北次二经》之首,自管涔之山至于敦题之山,凡十七山,五千六百九十里。其神皆蛇身人面。其祠:毛用一雄鸡彘瘗;用一璧一珪,投[1] 而不糈。【注释】[1] 投:投掷。太行山归山《北次三经》之首,曰太行之山。其首曰归山,其上有金玉,其下有碧。有兽焉,其状如麢羊而四角,马尾而有距,其名曰,善还[1] ,其名自訆[2] 。有鸟焉,其状如鹊,白身、赤尾、六足,其名曰,是善惊[3] ,其鸣自詨。【注释】[1] 还:通“旋”,盘旋、旋转。[2] 訆:通“叫”,大声呼叫。[3] 惊:敏锐、灵敏。龙侯山又东北二百里,曰龙侯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決決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马成山又东北二百里,曰马成之山,其上多文石,其阴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白犬[1] 而黑头,见人则飞,其名曰天马[2] ,其鸣自訆。有鸟焉,其状如乌,首白而身青、足黄,是名曰鶌鶋。其名自詨,食之不饥,可以已寓[3] 。【注释】[1] 白犬:白狗。[2] 天马:传说中的兽名,一种神马。[3] 寓:“误”,指失眠昏忘之病,即健忘症或老年痴呆症。咸山又东北七十里,曰咸山,其上有玉,其下多铜,是多松柏,草多茈草。条菅[1] 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长泽。其中多器酸[2] ,三岁一成,食之已疠。【注释】[1] 条菅:古水名。[2] 器酸:一种酸性食物。天池山又东北二百里,曰天池之山,其上无草木,多文石。有兽焉,其状如兔而鼠首,以其背飞,其名曰飞鼠[1] 。渑水出焉,潜于其下,其中多黄垩。【注释】[1] 飞鼠:哺乳动物,形态和习性均似鼯鼠而体较小,前后肢之间的薄膜宽大多毛。阳山又东三百里,曰阳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铜。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尾,其颈(臤肉),其状如句瞿[1] ,其名曰领胡,其鸣自詨,食之已狂。有鸟焉,其状如雌雉,而五采以文,是自为牝牡,名曰象蛇[2] ,其鸣自詨。留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其中有父之鱼,其状如鲋鱼[3] ,鱼首而彘身,食之已呕。【注释】[1] 句瞿:斗,指肉瘤。[2] 象蛇:古代传说中的鸟名,一体而具雌雄。[3] 鲋鱼:鲫鱼。贲闻山又东三百五十里,曰贲闻之山,其上多苍玉,其下多黄垩,多涅石[1] 。【注释】[1] 涅石:黑矾石,可为染料。王屋山又北百里,曰王屋之山[1] ,是多石。(氵联)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泰泽。【注释】[1] 王屋之山:山名。在山西阳城﹑垣曲两地之间。山有三重,其状如屋,故名。教山又东北三百里,曰教山,其上多玉而无石。教水出焉,西流注于河,是水冬干而夏流,实惟干河。其中有两山。是山也,广员三百步,其名曰发丸之山[1] ,其上有金玉。【注释】[1] 发丸之山:相传此山居于水中,如同神人发射的两颗弹丸,因此得名。景山又南三百里,曰景山,南望盐贩之泽,北望少泽。其上多草、藷藇[1] ,其草多秦椒[2] ,其阴多赭,其阳多玉。有鸟焉,其状如蛇,而四翼、六目、三足,名曰酸与,其鸣自詨,见则其邑有恐[3] 。【注释】[1] 藷藇:植物名,即山药。多年生缠绕藤本,其地下块茎可供食用或作中药。[2] 秦椒:花椒。以产于秦地,故名。[3] 恐:恐慌、恐怖之事。孟门山又东南三百二十里,曰孟门之山,其上多苍玉,多金,其下多黄垩,多涅石。平山又东南三百二十里,曰平山。平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是多美玉。京山又东二百里,曰京山,有美玉,多漆木,多竹,其阳多赤铜,其阴有玄[1] 。高水出焉,南流注于河。【注释】[1] 玄:黑色。:砥石,就是磨刀石。虫尾山又东二百里,曰虫尾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多青碧。丹水出焉,南流注于河。薄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黄泽。彭(囟比)山又东三百里,曰彭(囟比)之山,其上无草木,多金玉,其下多水。蚤林之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河。肥水出焉,而南流注于床水,其中多肥遗之蛇。小侯山又东百八十里,曰小侯之山。明漳之水出焉,南流注于黄泽。有鸟焉,其状如乌而白文,名曰鸪(習鸟),食之不灂[1] 。【注释】[1] 灂:眼睛昏矇。泰头山又东三百七十里,曰泰头之山。共水出焉,南注于虖池。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轩辕山又东北二百里,曰轩辕之山[1] ,其上多铜,其下多竹。有鸟焉,其状如枭而白首,其名曰黄鸟[2] ,其鸣自詨,食之不妒[3] 。【注释】[1] 轩辕之山:古代传说中的山名。[2] 黄鸟:黄雀,麻雀的一种。[3] 妒:嫉妒。谒戾山又北二百里,曰谒戾之山,其上多松柏,有金玉。沁水出焉,南流注于河。其东有林焉,名曰丹林。丹林之水出焉,南流注于河。婴侯之水出焉,北流注于氾水。沮洳山东三百里,曰沮洳之山,无草木,有金玉。濝水出焉,南流注于河。神囷山又北三百里,曰神囷之山,其上有文石,其下有白蛇,有飞虫[1] 。黄水[2] 出焉,而东流注于洹。滏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欧水。【注释】[1] 飞虫:能飞的虫,指蠛蠓、蚊子之类的小虫。[2] 黄水:古水名,在河南省新郑西北。 [image \"GBSHJTSS-429鸪(習+鸟) 清《禽虫典》\" file=Image00106.jpg] 鸪(習鸟)发鸠山又北二百里,曰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1] ,其鸣自詨。是炎帝[2] 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3] 于东海。漳水出焉,东流注于河。【注释】[1] 精卫:古代神话中的鸟名。[2] 炎帝:传说中的上古姜姓部族首领,号神农氏。炎帝与黄帝同为中华民族的祖先。[3] 堙:堵塞。少山又东北百二十里,曰少山,其上有金玉,其下有铜。清漳[1] 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浊漳之水。【注释】[1] 清漳:水名,漳河上流。锡山又东北二百里,曰锡山,其上多玉,其下有砥。牛首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滏水。景山又北二百里,曰景山,有美玉。景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海泽。题首山又北百里,曰题首之山,有玉焉,多石,无水。绣山又北百里,曰绣山,其上有玉、青碧,其木多栒[1] ,其草多芍药[2] 、芎。洧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有鳠[3] 黾[4] 。【注释】[1] 栒:栒树,古人常用于制作拐杖。[2] 芍药:双子叶植物,多年生草本。花大,粉红、紫红、黄、白等色,有芳香,根部加工后为中药白芍。[3] 鳠:鱼名,似鲇。体较细长,头平扁,眼在上侧位,较大,口旁有须四对。无鳞。[4] 黾:蛙的一种。松山又北百二十里,曰松山。阳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河。敦与山又北百二十里,曰敦与之山,其上无草木,有金玉。溹水出于其阳,而东流注于泰陆之水;泜水出于其阴,而东流注于彭水。槐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泜泽。柘山又北百七十里,曰柘山,其阳有金玉,其阴有铁。历聚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洧水。维龙山又北三百里,曰维龙之山,其上有碧玉,其阳有金,其阴有铁。肥水出焉,而东流注于皋泽,其中多礨石。敞铁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大泽。白马山又北百八十里,曰白马之山,其阳多石玉,其阴多铁,多赤铜。木马之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虖沱[1] 。【注释】[1] 虖沱:滹沱河,流经今山西及河北。空桑山又北二百里,曰空桑之山,无草木,冬夏有雪。空桑之水出焉,东流注于虖沱。泰戏山又北三百里,曰泰戏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羊,一角一目,目在耳后,其名曰,其鸣自訆。虖沱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溇水。液女之水出于其阳,南流注于沁水。石山又北三百里,曰石山,多藏金玉。濩濩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虖沱。鲜于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虖沱。童戎山又北二百里,曰童戎之山。皋涂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溇液水。高是山又北三百里,曰高是之山。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虖沱。其木多棕,其草多条。滱水出焉,东流注于河。陆山又北三百里,曰陆山,多美玉。(姜阝)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沂山又北二百里,曰沂山,般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燕山又北百二十里,曰燕山,多婴石[1] 。燕水出焉,东流注于河。【注释】[1] 婴石:古代传说中燕山所产之石,美似玉。又称燕石。饶山又北山行五百里,水行五百里,至于饶山。是无草木,多瑶碧,其兽多橐驼,其鸟多鹠[1] 。历虢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有师鱼[2] ,食之杀人。【注释】[1] 鹠:鸺鹠,鸱鸮的一种。羽棕褐色,有横斑,尾黑褐色,腿部白色。外形和鸱鸮相似,但头部没有角状的羽毛。捕食鼠﹑兔等,古书中常将其视为不祥之鸟。[2] 师鱼:鲵鱼。乾山又北四百里,曰乾山,无草木,其阳有金玉,其阴有铁而无水。有兽焉,其状如牛而三足,其名曰獂[1] ,其鸣自詨。【注释】[1] 獂:“豲”之误字。伦山又北五百里,曰伦山。伦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有兽焉,其状如麋,其川[1] 在尾上,其名曰罴[2] 。【注释】[1] 《山海经校注》如下:郭璞云:“川,窍也。”毕沅云:“《尔雅》云:‘白州驠。’郭云:‘州,窍。’则川当为州。”珂案:经文川,王念孙、孙星衍并校作州。[2] 《山海经校注》如下:郝懿行云:“藏经本作罴九,郭氏图讚亦作罴九,疑经文罴下有九字,今本脱去之。”珂案:经文罴,王念孙、孙星衍亦均校作罴九。碣石山又北五百里,曰碣石[1] 之山。绳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蒲夷之鱼[2] 。其上有玉,其下多青碧。【注释】[1] 碣石:山名。在河北昌黎。碣石山余脉的柱状石亦称碣石,该石自汉末起已逐渐沉没海中。[2] 蒲夷之鱼:古代传说中的鱼名。即冉遗鱼,马眼,蛇形,六足。雁门山又北水行五百里,至于雁门之山[1] ,无草木。【注释】[1] 雁门之山:山名。在今山西。帝都山又北水行四百里,至于泰泽。其中有山焉,曰帝都之山,广员百里,无草木,有金玉。錞于毋逢山又北五百里,曰錞于毋逢之山,北望鸡号之山,其风如[1] 。西望幽都之山,浴水出焉。是有大蛇[2] ,赤首白身,其音如牛,见则其邑大旱。凡《北次三经》之首,自太行之山以至于无[3] 逢之山,凡四十六山,万二千三百五十里。其神状皆马身而人面者廿神。其祠之,皆用一藻、茝[4] 瘗之。其十四神状皆彘身而载[5] 玉。其祠之,皆玉,不瘗。其十神状皆彘身而八足蛇尾。其祠之,皆用一壁瘗之。大凡四十四神,皆用稌糈米祠之。此皆不火食。右北经之山志,凡八十七山,二万三千二百三十里。【注释】[1] :急风之貌。[2] 大蛇: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一种极为凶残的异兽。[3] 无:联系上文,此处应为“毋”之误字。[4] 藻:聚藻,一种香草。茝:古书上说的一种香草,即白芷。[5] 载:通“戴”。第四" }, { "index": 283, "volume_number": "卷283", "content": "东山经樕(朱虫虫)山《东山经》之首,曰樕(朱虫虫)之山,北临乾昧。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鳙鳙之鱼[1] ,其状如犁牛[2] ,其音如彘鸣。【注释】[1] 鳙鳙之鱼:古代传说中的一种怪鱼。[2] 犁牛:杂色之牛。藟山又南三百里,曰藟山,其上有玉,其下有金。湖水出焉,东流注于食水,其中多活师[1] 。【注释】[1] 活师:蝌蚪,蛙或蟾蜍的幼体,黑色,椭圆形,像小鱼,有鳃和尾巴,生活在水中。栒状山又南三百里,曰栒状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碧石。有兽焉,其状如犬,六足,其名曰从从,其鸣自詨。有鸟焉,其状如鸡而鼠毛,其名曰鼠,见则其邑大旱。(氵只)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鱼[1] ,其状如儵,其喙如箴,食之无疫疾。【注释】[1] 箴鱼:箴,同“针”。箴鱼,鱼名,嘴部像针一样。勃亝山又南三百里,曰勃亝[1] 之山,无草木,无水。【注释】[1] 亝:“齐”的古字。番条山又南三百里,曰番条之山,无草木,多沙。減水出焉,北流注于海,其中多鳡鱼[1] 。【注释】[1] 鳡鱼:又名黄钻﹑竿鱼,古代称为鳏鱼。体长大,亚圆筒形,吻尖长,口大。眼小,性凶猛。姑儿山又南四百里,曰姑儿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桑柘。姑儿之水出焉,北流注于海,其中多鳡鱼。高氏山又南四百里,曰高氏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箴石[1] 。诸绳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泽,其中多金玉。【注释】[1] 箴石:石制的针,古代治病工具,亦指可用以制针的石头。岳山又南三百里,曰岳山,其上多桑,其下多樗。泺水出焉,东流注于泽,其中多金玉。犲山又南三百里,曰犲山,其上无草木,其下多水,其中多堪(予予)之鱼。有兽焉,其状如夸父而彘毛,其音如呼,见[1] 则天下大水[2] 。【注释】[1] 见:出现。[2] 大水:特大水灾。独山又南三百里,曰独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美石,末涂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沔[1] ,其中多,其状如黄蛇[2] ,鱼翼,出入有光,见则其邑大旱。【注释】[1] 沔:水名,水上源,在今陕西。[2] 黄蛇:黄色的蛇或指传说故事中铜剑所变的蛇。泰山又南三百里,曰泰山[1] ,其上多玉,其下多金。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珠,名曰狪狪,其鸣自叫。环水出焉,东流注于江,其中多水玉。【注释】[1] 泰山:古称“东岳”,又称“岱山”、“岱宗”,五岳之一,在山东省中部。竹山又南三百里,曰竹山,錞于江,无草木,多瑶碧。激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娶檀之水,其中多茈羸[1] 。凡《东山经》之首,自樕(朱虫虫)之山以至于竹山,凡十二山,三千六百里。其神状皆人身龙首。祠,毛用一犬祈,用鱼。【注释】[1] 茈羸:“茈蠃”的误字,即紫螺。空桑山《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1] ,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湣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钦。其名曰軨軨,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水。【注释】[1] 食水:传说中的水名。曹夕山又南六百里,曰曹夕之山,其下多榖而无水,多鸟兽。峄皋山又西南四百里,曰峄皋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垩。峄皋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激女之水,其中多蜃珧[1] 。【注释】[1] 蜃:蛤蜊,软体动物,壳卵圆形,淡褐色,边缘紫色,生活在浅海底。珧:软体动物,肉柱称江珧柱,干制后又称“干贝”,是珍贵海味,亦称玉珧,甲壳用作刀、弓上的装饰品。葛山尾又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于葛山之尾,无草木,多砥砺。葛山首又南三百八十里,曰葛山之首,无草木。澧水出焉,东流注于余泽,其中多珠蟞鱼,其状如胏[1] 而有目,六足有珠,其味酸甘,食之无疠。【注释】[1] 胏:一作“肺”。余峩山又南三百八十里,曰余峩之山。其上多梓枏,其下多荆芑[1] 。杂余之水出焉,东流注于黄水。有兽焉,其状如菟而鸟喙,鸱目蛇尾,见人则眠[2] ,名曰犰狳,其鸣自叫,见则螽蝗[3] 为败。【注释】[1] 荆:荆棘,山野丛生的带刺小灌木。芑:通“杞”。即枸杞树。[2] 眠:装死。[3] 螽:螽斯,绿色或褐色昆虫,善跳跃,吃农作物。雄的前翅有发声器,颤动翅膀能发声。蝗:蝗虫,又叫蚂蚱。杜父山又南三百里,曰杜父之山,无草木,多水。耿山又南三百里,曰耿山,无草木,多水碧[1] ,多大蛇。有兽焉,其状如狐而鱼翼,其名曰朱獳,其鸣自叫,见则其国有恐。【注释】[1] 水碧:玉的一种,系水晶一类的矿物,又名碧玉。卢其山又南三百里,曰卢其之山,无草木,多沙石。沙水出焉,南流注于涔水,其中多鵹鹕[1] ,其状如鸳鸯而人足,其鸣自叫,见则其国多土功[2] 。【注释】[1] 鵹鹕:鹈鹕鸟,水鸟,体长可达两米,翼大,嘴长,尖端弯曲,嘴下有一个皮质的囊,羽毛灰白色,翼上有少数黑色羽毛。[2] 土功:指治水﹑筑城﹑建造宫殿等工程。姑射山又南三百八十里,曰姑射之山[1] ,无草木,多水。【注释】[1] 姑射之山:山名。在山西临汾,即古石孔山,九孔相通。北姑射山又南水行三百里,流沙百里,曰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石。南姑射山又南三百里,曰南姑射之山,无草木,多水。碧山又南三百里,曰碧山,无草木,多大蛇,多碧、水玉[1] 。【注释】[1] 水玉:水晶,意为似水之玉。缑氏山又南五百里,曰缑氏之山[1] ,无草木,多金玉。原水出焉,东流注于沙泽。【注释】[1] 缑氏之山:山名,在河南偃师。姑逢山又南三百里,曰姑逢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狐而有翼,其音如鸿雁[1] ,其名曰獙獙,见则天下大旱。【注释】[1] 鸿雁:大雁,形状略像鹅,嘴扁平,腿短,羽毛多为淡褐色,群居水边。凫丽山又南五百里,曰凫丽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箴石,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姪,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山又南五百里,曰山,南临水,东望湖泽。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羊目、四角、牛尾,其音如獆狗,其名曰峳峳。见则其国多狡客[1] 。有鸟焉,其状如凫而鼠尾,善登木[2] ,其名曰絜钩,见则其国多疫[3] 。凡《东次二经》之首,自空桑之山至于山,凡十七山,六千六百四十里。其神状皆兽身人面载觡[4] 。其祠,毛用一鸡祈,婴用一壁瘗。【注释】[1] 狡客:奸诈、狡诈之人。[2] 登木:爬树、上树。[3] 疫:瘟疫。[4] 载:戴,戴在头上。觡:骨角、兽角。尸胡山《东次三经》之首,曰尸胡之山,北望(歹羊)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棘。有兽焉,其状如麋而鱼目,名曰妴胡,其鸣自叫。岐山又南水行八百里,曰岐山[1] ,其木多桃李,其兽多虎。【注释】[1] 岐山:山名。在今陕西岐山。诸钩山又南水行七百里,曰诸钩之山,无草木,多沙石。是山也,广员百里,多寐鱼[1] 。【注释】[1] 寐鱼:鱼名,又称为鮇鱼、嘉鱼。中父山又南水行七百里,曰中父之山,无草木,多沙。胡射山又东水行千里,曰胡射之山,无草木,多沙石。孟子山又南水行七百里,曰孟子之山,其木多梓[1] 桐,多桃李,其草多菌蒲[2] ,其兽多麋鹿。是山也,广员百里。其上有水出焉,名曰碧阳,其中多鳣鲔[3] 。【注释】[1] 梓:梓树,又名河楸、花楸,落叶乔木,树冠倒卵形或椭圆形,树皮褐色或黄灰色,纵裂或有薄片剥落,嫩枝和叶柄被毛并有黏质。[2] 菌:孢子植物的一大类,没有茎和叶,不开花,不含绿叶素,不能自己制造养料,营寄生生活。蒲:蒲草,即香蒲。其茎叶可供编织用。[3] 鳣:鳣鱼,鲟鳇鱼的古称,无鳞,肉质黄色。鲔:鲔鱼,鲟鱼和鳇鱼的古称。色青黑,头小而尖,似铁兜鍪,口在颔下,其甲可以磨姜,大者不过七八尺,大者为王鲔,小者为叔鲔。跂踵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曰流沙,行五百里,有山焉,曰跂踵之山,广员二百里,无草木,有大蛇,其上多玉。有水焉,广员四十里皆涌,其名曰深泽,其中多蠵龟[1] 。有鱼焉,其状如鲤。而六足鸟尾,名曰鮯鮯之鱼,其鸣自叫。【注释】[1] 蠵龟:也叫赤蠵龟,体型较大,身体扁平,背甲红棕色,腹甲橘黄色。头部较大,具有极为强健的钩状喙。踇隅山又南水行九百里,曰踇隅之山,其上多草木,多金玉,多赭。有兽焉,其状如牛而马尾,名曰精精,其鸣自叫。无皋山又南水行五百里,流沙三百里,至于无皋之山,南望幼海,东望榑木[1] ,无草木,多风。是山也,广员百里。凡《东次三经》之首,自尸胡之山至于无皋之山,凡九山,六千九百里。其神状皆人身而羊角。其祠:用一牡羊[2] ,米用黍[3] 。是神也,见则风雨水为败。【注释】[1] 榑木:榑桑、扶桑,古代神话中海外的大树,据说太阳从这里出来。[2] 牡羊:公羊。[3] 黍:一年生草本。叶线形。子实叫“黍子”,碾成米称“黄米”,乳白、淡黄或褐色,性粘,供食用或酿酒。北号山又《东次四经》之首,曰北号之山,临于北海。有木焉,其状如杨,赤华,其实如枣而无核,其味酸甘,食之不疟[1] 。食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目,其音如豚,名曰猲狙[2] ,是食人。有鸟焉,其状如鸡而白首,鼠足而虎爪,其名曰鬿雀,亦食人。【注释】[1] 疟:疟疾。[2] 猲狙:经文“猲狙”当为“猲狚”,误字。《玉篇广韵》并作“獦狚”。古代传说中的野兽。旄山又南三百里,曰旄山,无草木。苍体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展水,其中多鱃鱼[1] ,其状如鲤而大首,食者不疣。【注释】[1] 鱃鱼:鳅鱼、泥鳅。身体像蛇而无鳞,黄褐色,有黑色斑点。生活在水边泥洞里。东始山又南三百二十里,曰东始之山,上多苍玉。有木焉,其状如杨[1] 而赤理,其汁如血,不实,其名曰芑[2] ,可以服马。泚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美贝[3] ,多茈鱼[4] ,其状如鲋[5] ,一首而十身,其臭如蘪芜[6] ,食之不。【注释】[1] 杨:杨树,落叶乔木,木材供制器物及造纸等用。[2] 芑:木名,枸杞。[3] 美贝:好看的贝类。[4] 茈鱼:神话中的鱼名,身体为紫色。[5] 鲋:鲫鱼。[6] 蘪芜:蘼芜,一种香草,叶有香气。女烝山又东南三百里,曰女烝之山,其上无草木,石膏水出焉,而西流注于鬲水,其中多薄鱼[1] ,其状如鳣鱼而一目,其音如欧[2] ,见则天下大旱。【注释】[1] 薄鱼:传说中的一种鱼名,像鳣鱼,只有一只眼睛,叫声就像人呕吐一样。[2] 欧:呕吐。钦山又东南二百里,曰钦山,多金玉而无石。师水出焉,而北流注于皋泽,其中多鱃鱼,多文贝。有兽焉,其状如豚而有牙[1] ,其名曰当康,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穰。【注释】[1] 牙:指露于嘴唇之外的尖锐锋利的牙齿。子桐山又东南二百里,曰子桐之山。子桐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余如之泽。其中多鱼,其状如鱼而鸟翼,出入有光,其音如鸳鸯,见则天下大旱。剡山又东北二百里,曰剡山,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彘而人面,黄身而赤尾,其名曰合窳,其音如婴儿。是兽也,食人,亦食虫蛇,见则天下大水。太山又东二百里,曰太山,上多金玉、桢木[1] 。有兽焉,其状如牛而白首,一目而蛇尾,其名曰蜚[2] ,行水则竭,行草则死,见则天下大疫。钩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劳水,其中多鱃鱼。凡《东次四经》之首,自北号之山至于太山,凡八山,一千七百二十里。右东经之山志,凡四十六山,万八千八百六十里。【注释】[1] 桢木:木名,即女桢、女贞,灌木。凌冬青翠不凋,其子可入药。[2] 蜚:传说中的灾兽。第五" }, { "index": 284, "volume_number": "卷284", "content": "中山经薄山甘枣山《中山经》薄山之首,曰甘枣之山,共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其上多杻木。其下有草焉,葵本而杏叶[1] 。黄华而荚[2] 实,名曰箨,可以已瞢[3] 。有兽焉,其状如(虫/虫|犬)鼠而文题,其名曰,食之已瘿[4] 。【注释】[1] 杏叶:杏树的叶子。[2] 荚:豆科植物的长扁形之果实,由一个皮壳构成,通常在成熟时裂开为两片。[3] 瞢:眼目不明。[4] 瘿:生在皮肤、肌肉、筋骨等处的肿块。历儿山又东二十里,曰历儿之山,其上多橿,多櫔木,是木也,方茎而员叶,黄华而毛,其实如楝[1] ,服之不忘[2] 。【注释】[1] 楝:楝树,又叫“苦楝”。落叶乔木,花淡紫色,果实椭圆形黄褐色,果实和根皮均可供药用。木材可供建筑及制器具等用。[2] 忘:健忘。渠猪山又东十五里,曰渠猪之山,其上多竹。渠猪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河。其中是多豪鱼[1] ,状如鲔,赤喙尾赤羽,可以已白癣[2] 。【注释】[1] 豪鱼:神话传说中的一种鱼。[2] 白癣:亦称“蛀毛癣”或“白秃”,由皮肤感染真菌引起的一种疾病。葱聋山又东三十五里,曰葱聋之山,其中多大谷,是多白垩[1] ,黑、青、黄垩。【注释】[1] 垩:土。涹山又东十五里,曰涹山,其上多赤铜[1] ,其阴多铁。【注释】[1] 赤铜:指纯铜,也称红铜﹑紫铜。 [image \"GBSHJTSX-556豪鱼\" file=Image00107.jpg] 豪鱼脱扈山又东七十里,曰脱扈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葵叶而赤华,荚实,实如棕荚[1] ,名曰植楮,可以已癙[2] ,食之不眯。【注释】[1] 棕荚:棕榈树的果实。[2] 癙:即瘘管,人或动物由于外伤、脓肿引起的疾病。金星山又东二十里,曰金星之山,多天婴,其状如龙骨,可以已痤[1] 。【注释】[1] 痤:痤疮,一种皮肤病,为米粒大黄白色的锥形丘疹。泰威山又东七十里,曰泰威之山。其中有谷,曰枭谷,其中多铁。橿谷山又东十五里,曰橿谷之山。其中多赤铜。吴林山又东百二十里,曰吴林之山,其中多葌草[1] 。【注释】[1] 葌草:茅草,一说“葌”通“蕑”,则葌草即为兰草。牛首山又北三十里,曰牛首之山。有草焉,名曰鬼草,其叶如葵而赤茎,其秀如禾[1] ,服之不忧。劳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潏水。是多飞鱼,其状如鲋鱼,食之已痔衕[2] 。【注释】[1] 秀:指谷物或植物吐穗开花。禾:古代指粟,即今之小米。[2] 痔衕:即痔漏,俗称痔疮。霍山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朏朏,养之可以已忧。合谷山又北五十二里,曰合谷之山,是多薝棘[1] 。【注释】[1] 薝棘:天棘草,即天门冬。阴山又北三十五里,曰阴山,多砺石、文石。少水出焉,其中多雕棠[1] ,其叶如榆[2] 叶而方,其实如赤菽[3] ,食之已聋。【注释】[1] 雕棠:传说中的植物名。[2] 榆:榆树,落叶乔木,叶卵形,花有短梗,木材可供建筑或制器械、家具等。[3] 赤菽:赤小豆。菽,豆类的总称。鼓镫山又东北四百里,曰鼓镫之山,多赤铜。有草焉,名曰荣草,其叶如柳,其本如鸡卵[1] ,食之已风。凡薄山之首,自甘枣之山至于鼓镫之山,凡十五山,六千六百七十里。历儿,冢也,其祠礼:毛,太牢之具,县以吉玉。其余十三山者,毛用一羊,县婴用桑封[2] ,瘗而不糈。桑封者,桑主也,方其下而锐[3] 其上,而中穿之加金。【注释】[1] 鸡卵:鸡蛋。[2] 县:同“悬”。桑封:桑主,古代虞祭用桑木作的神主;一说桑封为“藻珪”之误,桑主即“藻玉”。[3] 锐:上小下大,尖锐。济山煇诸山《中次二经》济山之首,曰煇诸之山,其上多桑,其兽多闾麋,其鸟多鹖[1] 。【注释】[1] 鹖:鸟名,即鹖鸡、鹖鸟,形体比野鸡稍大,羽毛黄黑色,头有毛角,天性好斗,至死不却。发视山又西南二百里,曰发视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砥砺。即鱼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伊水[1] 。【注释】[1] 伊水:伊河。在河南西部。豪山又西三百里,曰豪山,其上多金玉而无草木。鲜山又西三百里,曰鲜山,多金玉,无草木。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鸣蛇[1] ,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2] ,见则其邑大旱。【注释】[1] 鸣蛇:传说中的兽名,大体如蛇,但有四翼。[2] 磬:古代乐器,用石或玉雕成,悬挂于架上,击之而鸣。阳山又西三百里,曰阳山,多石,无草木。阳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化蛇[1] ,其状如人面而豺[2] 身,鸟翼而蛇行[3] ,其音如叱呼[4] ,见则其邑大水。【注释】[1] 化蛇:古神话中的怪兽。[2] 豺:野兽名,形似犬而残猛如狼,俗名豺狗。[3] 蛇行:像蛇一样蜿蜒曲折地前进。[4] 叱呼:呼喝。昆吾山又西二百里,曰昆吾之山,其上多赤铜[1] 。有兽焉,其状如彘而有角,其音如号[2] ,名曰蠪蚳,食之不眯。【注释】[1] 赤铜:古代传说谓昆吾之山所出的铜,其色如火,质极坚,以铸刀剑,锋利无比。[2] 号:号叫,号哭。葌山又西百二十里,曰葌山。葌水出焉,而北流注于伊水,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黄。有木焉,其状如棠而赤叶,名曰芒草[1] ,可以毒鱼[2] 。【注释】[1] 芒草:又名萪草、莽草。形状像石楠而叶稀,有毒。[2] 毒鱼:毒杀、毒死鱼。独苏山又西一百五十里,曰独苏之山,无草木而多水。蔓渠山又西二百里,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有兽焉,其名曰马腹[1] ,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凡济山之首,自煇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九山,一千六百七十里,其神皆人面而鸟身。祠用毛,用一吉玉[2] ,投而不糈。【注释】[1] 马腹:传说中的兽名。[2] 吉玉:美玉。萯山敖岸山《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1] 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茜如举[2] 。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注释】[1] 熏池:传说中的神名。[2] 茜:茜草,又称红丝线,多年生草本,根鲜红色,细长如丝,根含茜素,既可作红色染料,又可入药。举:榉树,落叶乔木,跟榆相近,木材坚实、耐水,可作建筑、造船、制家具等用。青要山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惟帝之密都[1] 。是多鴐鸟[2] 。南望墠渚,禹父[3] 之所化,是多仆累、蒲卢[4] 。武罗司之,其状人面而豹文,小要[5] 而白齿,而穿耳以鐻,其鸣如鸣玉。是山也,宜女子。畛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有鸟焉,名曰鴢,其状如凫,青身而朱目赤尾,食之宜子。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6] ,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注释】[1] 密都:传说中天帝静居之地。[2] 鴐鸟:野鹅。[3] 禹父:指大禹的父亲鲧。[4] 仆累:蜗牛。蒲卢:一种具有圆形贝壳的软体动物,蛤蚌一类。[5] 要:“腰”的古字。[6] 藁本:香草名。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呈羽状,夏开白花,果实有锐棱,根紫色,可入药。騩山又东十里,曰騩山,其上有美枣,其阴有琈之玉。正回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飞鱼,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1] 。【注释】[1] 兵:指兵器。宜苏山又东四十里,曰宜苏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蔓居之木。滽滽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是多黄贝[1] 。【注释】[1] 黄贝:水虫名,或指黄颜色的贝类。和山又东二十里,曰和山,其上无草木而多瑶碧,实惟河之九都[1] 。是山也五曲,九水出焉,合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苍玉。吉神泰逢[2] 司之,其状如人而虎尾,是好居于萯山之阳,出入有光。泰逢神动天地气也。凡萯山之首,自敖岸之山至于和山,凡五山,四百四十里。其祠:泰逢、熏池、武罗皆一牡羊副[3] ,婴用吉玉。其二神用一雄鸡瘗之。糈用稌。【注释】[1] 都:汇聚之地。[2] 吉神:对神的美称,掌吉善之神。泰逢:神名,泰逢神的形状与人相似,生有虎尾。[3] 武罗:古代传说中的神名。副:剖开。厘山鹿蹄山《中次四经》厘山之首,曰鹿蹄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甘水[1] 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汵石[2] 。【注释】[1] 甘水:传说中的水名。亦称甘渊。[2] 汵石:一种石头,质地柔软如泥。扶猪山西五十里,曰扶猪之山,其上多礝[1] 石。有兽焉,其状如貉[2] 而人目,其名曰。虢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瓀石[3] 。【注释】[1] 礝:也写成“瓀”或“碝”。一种似玉的美石。[2] 貉:一种野兽,通称貉子,也叫狸。状像狐,毛棕灰色,耳短小,嘴尖。昼伏夜出,捕食虫类。皮毛很珍贵。[3] 瓀石:就是上文说的礝石。厘山又西一百二十里,曰厘山,其阳多玉,其阴多蒐[1] 。有兽焉,其状如牛,苍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其名曰犀渠[2] 。滽滽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伊水。有兽焉,名曰(犭頡),其状如獳犬[3] 而有鳞,其毛如彘鬣。【注释】[1] 蒐:茅蒐,现在称作茜草。[2] 犀渠:古代传说中的兽名。[3] 獳犬:发怒的狗。箕尾山又西二百里,曰箕尾之山。多榖,多涂石[1] 。其上多琈之玉。【注释】[1] 涂石:一种质如泥一样柔软的石头。柄山又西二百五十里,曰柄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铜。滔雕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羬羊。有木焉,其状如樗,其叶如桐而荚实,其名曰茇[1] ,可以毒鱼。【注释】[1] 茇:古树名。白边山又西二百里,曰白边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雄黄。熊耳山又西二百里,曰熊耳之山,其上多漆,其下多棕。浮濠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洛,其中多水玉,多人鱼。有草焉,其状如苏[1] 而赤华,名曰葶苧,可以毒鱼。【注释】[1] 苏:紫苏,一年生草本。茎呈方形,带紫色,有柔毛。叶卵圆形,边缘有锯齿。夏季开花,粉红或紫红色。牡山又西三百里,曰牡山,其上多文石,其下多竹箭、竹,其兽多牛、羬羊,鸟多赤鷩[1] 。【注释】[1] 赤鷩:鷩雉,山鸡的一种。也叫锦鸡,似山鸡而小,冠羽优美。讙举山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讙举之山。雒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玄扈之水,其中多马肠[1] 之物。此二山者,洛间也。凡厘山之首,自鹿蹄之山[2] 至于玄扈之山,凡九山,千六百七十里。其神状皆人面兽身。其祠之,毛用一白鸡[3] ,祈而不糈,以采衣[4] 之。【注释】[1] 马肠:马腹,传说中的兽名,人面虎身。[2] 鹿蹄之山:山名。在今河南宜阳东南,一名非山。[3] 白鸡:白色的鸡。[4] 采:多色的丝织品。衣:穿,包裹。薄山苟床山《中次五经》薄山之首,曰苟床之山[1] ,无草木,多怪石。【注释】[1] 苟床之山:或作“苟林之山”,“林”与“床”的繁体形近。首山东三百里,曰首山,其阴多榖柞[1] ,草多(艹术)芫,其阳多琈之玉,木多槐[2] 。其阴有谷,曰机谷,多(鸟犬)鸟,其状如枭而三目,有耳,其音如録[3] ,食之已垫[4] 。【注释】[1] 柞:柞树,又称蒙子树、冬青。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生棘刺。叶卵圆形,有锯齿。初秋开黄白色小花。叶可入药,能散瘀消肿。木材坚硬,可制家具等。[2] 槐:槐树,落叶乔木,夏季开黄白色花,荚果圆柱形,木材供建筑、制器具等用,果实和根皮可供药用。[3] 録:“鹿”的假借字。[4] 垫:湿气病,中医指一种因居住在低下潮湿的地方引发的疾病。县斸山又东三百里,曰县斸之山,无草木,多文石。葱聋山又东三百里,曰葱聋之山,无草木,多(广夆)石[1] 。【注释】[1] (广夆)石:玤石,一种次于玉的美石。条谷山东北五百里,曰条谷之山,其木多槐桐,其草多芍药、(艹舋)冬[1] 。【注释】[1] (艹舋)冬:门冬草。超山又北十里,曰超山,其阴多苍玉,其阳有井[1] ,冬有水而夏竭[2] 。【注释】[1] 井:形似水井的泉眼。[2] 竭:干枯、枯竭。成侯山又东五百里,曰成侯之山,其上多櫄木[1] ,其草多芃[2] 。【注释】[1] 櫄木:椿树,乔木,嫩枝叶味香,可食,树干可作车辕。[2] 芃:郝懿行及王念孙考证,“芃”非草名,此处应为“芁”字之误,芁,音同“交”,即秦芁,一种药材。朝歌山又东五百里,曰朝歌之山,谷多美垩。槐山又东五百里,曰槐山,谷多金锡[1] 。【注释】[1] 锡:这里指天然锡矿石,银白色,有光泽,质软,富于延伸性,在空气中不易起变化。历山又东十里,曰历山,其木多槐,其阳多玉。尸山又东十里,曰尸山,多苍玉,其兽多麖[1] 。尸水出焉,南流注于洛水,其中多美玉。【注释】[1] 麖:古称大麃。鹿的一种,又名马鹿、黑鹿、水鹿。体高壮,栗棕色,耳大而直立,四肢细长,尾密生蓬松的毛,黑棕色。性机警,善奔跑。雄者有角,为名贵药材。良余山又东十里,曰良余之山,其上多榖柞,无石。余水出于其阴,而北流注于河;乳水出于其阳,而东南流注于洛。蛊尾山又东南十里,曰蛊尾之山,多砺石、赤铜。龙余之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洛。升山又东北二十里,曰升山,其木其多榖柞棘,其草多藷藇、蕙[1] ,多寇脱[2] 。黄酸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璇玉[3] 。【注释】[1] 蕙:一种香草,兰属植物。[2] 寇脱:通脱木的别名,常绿灌木或小乔木。茎的中心有白色纸质的髓,可制通草花或其他装饰品;中医入药,俗称通草。[3] 璇玉:亦作“琲玉”,美玉。一说次于玉的美石。阳虚山又东十二里,曰阳虚之山,多金,临于玄扈之水。凡薄山之首,自苟林之山至于阳虚之山,凡十六山,二千九百八十二里。升山,冢也,其祠礼:太牢,婴用吉玉。首山,[1] 也,其祠用稌、黑牺、太牢之具、蘖酿[2] ;干儛[3] ,置鼓;婴用一璧。尸水,合天[4] 也,肥牲祠之,用一黑犬于上,用一雌鸡于下,刉[5] 一牝羊,献血。婴用吉玉,采之,飨之。【注释】[1] :神灵。[2] 蘖酿:蘖,酒曲,酿酒发酵时米粒上生长出的菌丝。蘖酿在这里指美酒。[3] 干儛:干,即盾牌。儛,同“舞”,舞蹈,跳舞。干儛指手拿盾牌起舞,用于古代祭祀。[4] 合天:合乎天道。[5] 刉:断切,割。缟羝山平逢山《中次六经》缟羝山之首,曰平逢之山,南望伊洛[1] ,东望穀城之山,无草木,无水,多沙石。有神焉,其状如人而二首,名曰骄虫,是为螫虫[2] ,实惟蜂蜜[3] 之庐,其祠之,用一雄鸡,禳[4] 而勿杀。【注释】[1] 伊洛:伊水与洛水。两水汇流,多连称,亦指伊洛流域。[2] 螫虫:尾部有毒针可刺人的虫。[3] 蜜:蜜蜂的一种。[4] 禳:祭名。祈祷消除灾殃、去邪除恶之祭。缟羝山西十里,曰缟羝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廆山又西十里,曰廆山,其阴多琈之玉。其西有谷焉,名曰雚谷,其木多柳楮。其中有鸟焉,状如山鸡而长尾,赤如丹火而青喙[1] ,名曰鸰(要鸟),其鸣自呼,服之不眯。交觞之水出于其阳,而南流注于洛;俞随之水出于其阴,而北流注于穀水。【注释】[1] 丹火:赤色的火焰。瞻诸山又西三十里,曰瞻诸之山[1] ,其阳多金,其阴多文石。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洛;少水出其阴,而东流注于穀水。【注释】[1] 瞻诸之山:传说中的山名。娄涿山又西三十里,曰娄涿之山,无草木,多金玉。瞻水出于其阳,而东流注于洛;陂水出于其阴,而北流注于穀水,其中多茈石、文石。白石山又西四十里,曰白石之山,惠水出于其阳,而南流注于洛,其中多水玉,涧水出于其阴,西北流注于穀水,其中多麋石[1] 、栌丹[2] 。【注释】[1] 麋石:麋通“眉”,麋石即画眉石,一种可以用来画眉的天然矿石。[2] 栌丹:栌丹石。栌通“卢”,卢为黑色,栌丹石即黑丹石。穀山又西五十里,曰穀山,其上多榖,其下多桑[1] 。爽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穀水,其中多碧绿[2] 。【注释】[1] 桑:桑树,落叶乔木。花小,黄绿色,叶可喂蚕。果实叫桑葚,味甜可吃或酿酒。树皮可造纸。果、叶、枝、根皮均可入药。[2] 碧绿:指孔雀石,呈不透明的深绿色,且具有色彩浓淡的条状花纹。密山又西七十二里,曰密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铁。豪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洛,其中多旋龟,其状鸟首而鳖[1] 尾,其音如判木。无草木。【注释】[1] 鳖:甲鱼,一种爬行动物,俗称团鱼。长石山又西百里,曰长石之山,无草木,多金玉。其西有谷焉,名曰共谷,多竹。共水出焉,西南流注于洛,其中多鸣石[1] 。【注释】[1] 鸣石:撞击后能传声甚远的石头。可作砧石、磐石。傅山又西一百四十里,曰傅山,无草木,多瑶碧。厌染之水出于其阳,而南流注于洛,其中多人鱼。其西有林焉。名曰墦冢,穀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其中多珚玉[1] 。【注释】[1] 珚玉:一种玉石。橐山又西五十里,曰橐山,其木多樗,多構木[1] ,其阳多金玉,其阴多铁,多萧[2] 。橐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脩辟之鱼,状如黾[3] 而白喙,其音如鸱,食之已白癣。【注释】[1] 構木:传说中的木名,此树于七八月间吐穗,成熟后的穗好像有盐粉沾在上面。[2] 萧:古称香蒿,也叫“青蒿”。[3] 黾:蛙的一种。常烝山又西九十里,曰常烝之山,无草木,多垩。潐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河,其中多苍玉。菑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夸父山又西九十里,曰夸父之山,其木多棕枏,多竹箭,其兽多牛、羬羊,其鸟多鷩,其阳多玉,其阴多铁。其北有林焉,名曰桃林,是广员三百里,其中多马。湖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珚玉。阳华山又西九十里,曰阳华之山,其阳多金玉,其阴多青、雄黄,其草多藷藇,多苦辛[1] ,其状如橚[2] ,其实如瓜,其味酸甘,食之已疟[3] 。杨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洛,其中多人鱼。门水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河,其中多玄。姑之水出于其阴,而东流注于门水,其上多铜。门水出于河,七百九十里入雒水[4] 。凡缟羝山之首,自平逢之山至于阳华之山,凡十四山,七百九十里。岳[5] 在其中,以六月[6] 祭之,如诸岳之祠法,则天下安宁。【注释】[1] 苦辛:草名。[2] 橚:同“楸”,落叶乔木,干高叶大,夏天开黄绿色细花,木材质地致密,可做器具。[3] 疟:疟疾,即重病,恶疾。[4] “门水出于河”句:此句与上文“门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相互矛盾,王念孙考证,此处应为郭璞所作注释误入正文。[5] 岳:高山大岭。[6] 六月:一种在每年六月进行的祭祀活动。苦山休与山《中次七经》苦山之首,曰休与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1] 之棋,五色而文,其状如鹑卵[2] ,帝台之石,所以祷[3] 百神者也,服之不蛊[4] 。有草焉,其状如蓍[5] ,赤叶而本丛生。名曰夙条,可以为簳[6] 。【注释】[1] 帝台:古代神话中的神仙名。[2] 鹑卵:鹌鹑蛋。[3] 祷:祈祷,祈神求福。[4] 不蛊:古谓不受邪气侵害。[5] 蓍:蓍草,古代用以占卜的草。[6] 簳:一种小竹,可做箭杆。鼓钟山东三百里,曰鼓钟之山,帝台之所以觞[1] 百神也。有草焉,方茎而黄华,员叶而三成[2] ,其名曰焉酸,可以为毒[3] 。其上多砺,其下多砥。【注释】[1] 觞:向人敬酒。[2] 三成:三重,三层。[3] 为毒:疗毒、去毒。姑媱山又东二百里,曰姑媱之山。帝女[1] 死焉,其名曰女尸,化为草,其叶胥成[2] ,其华黄,其实如菟丘[3] ,服之媚于人。【注释】[1] 帝女:传说中的天帝之女。[2] 胥成:重叠而生,对生。[3] 菟丘:草名。俗称菟丝子。蔓生,茎细长,缠绕于其他植物上。花淡红色。子可入药。苦山又东二十里,曰苦山。有兽焉,名曰山膏,其状如逐[1] ,赤若丹火,善詈[2] 。其上有木焉,名曰黄棘,黄华而员叶,其实如兰,服之不字[3] 。有草焉,员叶而无茎,赤华而不实,名曰无条,服之不瘿。【注释】[1] 逐:即“豚”字,小猪,泛指猪。[2] 詈:责骂。[3] 字:怀孕,生育。堵山又东二十七里,曰堵山,神天愚居之,是多怪风雨。其上有木焉,名曰天楄,方茎而葵状,服者不[1] 。【注释】[1] :食物噎住咽喉。放皋山又东五十二里,曰放皋之山。明水出焉,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苍玉。有木焉,其叶如槐,黄华而不实,其名曰蒙木,服之不惑。有兽焉,其状如蜂,枝尾而反舌[1] ,善呼,其名曰文文。【注释】[1] 反舌:舌头倒长着。大(非古)山又东五十七里,曰大(非古)之山,多琈之玉,多麋玉。有草焉,其状叶如榆,方茎而苍伤[1] ,其名曰牛伤[2] ,其根苍文,服者不厥[3] ,可以御兵。其阳狂水出焉,西南流注于伊水,其中多三足龟,食者无大疾,可以已肿[4] 。【注释】[1] 苍伤:苍刺,即青黑色的刺。[2] 牛伤:牛棘。[3] 厥:昏厥,病名。指突然昏倒、手足逆冷等症。[4] 肿:脓肿、水肿。半石山又东七十里,曰半石之山。其上有草焉,生而秀[1] ,其高丈余,赤叶赤华,华而不实,其名曰嘉荣,服之者不霆[2] 。来需之水出于其阳,而西流注于伊水,其中多鯩鱼[3] ,黑文,其状如鲋,食者不睡。合水出于其阴,而北流注于洛,多鰧鱼,状如鳜[4] ,居逵[5] ,苍文赤尾,食者不痈[6] ,可以为瘘[7] 。【注释】[1] 秀:谷物或植物吐穗开花。[2] 霆:疾雷、霹雳。[3] 鯩鱼:鱼名。[4] 鳜:鳜鱼,也叫鯚花鱼、桂鱼,背隆起,口大,下颌突出,背鳍一个,鳞细小、圆形,性凶猛,捕食水中鱼虾。[5] 逵:原意为四通八达的道路,这里指相互贯通着的水底洞穴。[6] 痈:恶性脓疮。[7] 瘘:颈肿大的病,即颈部淋巴结核。少室山又东五十里,曰少室之山,百草木成囷[1] 。其上有木焉,其名曰帝休,叶状如杨,其枝五衢[2] ,黄华黑实,服者不怒。其上多玉,其下多铁。休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洛,其中多鱼,状如蜼而长距[3] ,足白而对,食者无蛊疾[4] ,可以御兵。【注释】[1] 囷:一种圆形谷仓。[2] 五衢:谓枝杈五出。[3] 蜼:,同“盩”。盩蜼,一种长相与猕猴相似的野兽。距:指雄鸡爪后突起像脚趾的部分。[4] 蛊疾:疑心病。泰室山又东三十里,曰泰室之山。其上有木焉,叶状如梨[1] 而赤理,其名曰栯木,服者不妒。有草焉,其状如(艹术),白华黑实,泽如蘡薁[2] ,其名曰草,服之不昧。上多美石。【注释】[1] 梨:梨树,落叶乔木,叶子卵形。花多白色,果子多汁,可食。[2] 蘡薁:植物名。落叶藤本,枝条细长有棱角,叶掌状,果实黑紫色。可酿酒,亦可入药。俗称野葡萄、山葡萄、山櫐。讲山又北三十里,曰讲山,其上多玉,多柘,多柏。有木焉,名曰帝屋,叶状如椒[1] ,反伤[2] 赤实,可以御凶[3] 。【注释】[1] 椒:花椒,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有刺。果实暗红色,种子黑色,调味或供药用。[2] 反伤:倒刺。[3] 御凶:抵御凶邪之气。婴梁山又北三十里,曰婴梁之山,上多苍玉,錞[1] 于玄石。【注释】[1] 錞:依附。浮戏山又东三十里,曰浮戏之山。有木焉,叶状如樗而赤实,名曰亢木,食之不蛊。汜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河。其东有谷,因名曰蛇谷,上多少辛[1] 。【注释】[1] 少辛:细辛,多年生草本,根状茎细长,有芳香,花钟形,紫色,全草可入药。少陉山又东四十里,曰少陉之山。有草焉,名曰菵草,叶状如葵,而赤茎白华,实如蘡薁,食之不愚。器难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役水。太山又东南十里,曰太山。有草焉,名曰梨,其叶状如荻[1] 而赤华,可以已疽。太水出于其阳,而东南流注于役水;承水发于其阴,而东北流注于役。【注释】[1] 荻:“萩”之误字,古书中指一种蒿类植物,叶为白色,形似艾蒿。末山又东二十里,曰末山,上多赤金,末水出焉,北流注于役。役山又东二十五里,曰役山,上多白金,多铁。役水出焉,北注于河。敏山又东三十五里,曰敏山。上有木焉,其状如荆,白华而赤实,名曰葪柏,服者不寒。其阳多琈之玉。大騩山又东三十里,曰大騩之山,其阴多铁、美玉、青垩。有草焉,其状如蓍而毛,青华而白实,其名曰(艹狼)[1] ,服之不夭,可以为腹病。凡苦山之首,自休与之山至于大騩之山,凡十有九山,千一百八十四里。其十六神者,皆豕[2] 身而人面。其祠:毛牷用一羊羞,婴用一藻玉[3] 瘞。苦山、少室、太室皆冢也,其祠之,太牢之具,婴以吉玉。其神状皆人面而三首,其余属皆豕身而人面也。【注释】[1] (艹狼):“(艹狠)”之误字。(艹狠),音同很,草名。[2] 豕:猪。[3] 藻玉:带彩纹的玉。荆山景山《中次八经》荆山之首,曰景山,其上多金玉,其木多杼[1] 檀。雎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江,其中多丹粟,多文鱼[2] 。【注释】[1] 杼:杼树,即柞树,一种落叶乔木,花黄褐色,果实叫橡子或橡斗。木材坚硬,可制家具,供建筑。[2] 文鱼:有斑彩的鱼。荆山东北百里,曰荆山,其阴多铁,其阳多赤金,其中多犛牛[1] ,多豹虎,其木多松柏,其草多竹,多橘櫾[2] 。漳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雎,其中多黄金,多鲛鱼[3] ,其兽多闾麋。【注释】[1] 犛牛:一种毛皮纯黑的牛,类似牦牛。[2] 櫾:果木名,即柚,古代指大果柚和部分橙类。常绿乔木。种类很多。果实大,球形或卵圆形,多汁,味酸甜可口,供食用。[3] 鲛鱼:鲨鱼,种类很多,性凶猛,捕食其他鱼类。骄山又东北百五十里,曰骄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松柏,多桃枝[1] 鉤端[2] 。神(单/虫虫)围处之,其状如人面,羊角虎爪,恒游于雎漳之渊,出入有光。【注释】[1] 桃枝:指桃枝竹。一种赤皮竹,可以织席作杖。[2] 鉤端:即钩端,竹名。女几山又东北百二十里,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黄金,其兽多豹虎,多闾麋麖麂[1] ,其鸟多白鷮[2] ,多翟[3] ,多鸩[4] 。【注释】[1] 麂:麂子,像鹿,比鹿小,毛黄黑色,雄麂有很短的角,皮可做鞋面、手套等,肉可以吃。[2] 白鷮:也叫“鷮雉”,雉的一种,尾长,走且鸣,性勇健,肉鲜美,羽可为饰。[3] 翟:长尾野鸡。[4] 鸩:鸩鸟,传说中的一种毒鸟。把它的羽毛放在酒里,可以毒杀人。宜诸山又东北二百里,曰宜诸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洈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漳,其中多白玉。纶山又东北三百五十里,曰纶山,其木多梓枏,多桃枝,多柤栗橘櫾,其兽多闾麈麢。陆山又东北二百里,曰陆之山,其上多琈之玉,其下多垩,其木多杻橿。光山又东百三十里,曰光山,其上多碧,其下多木[1] 。神计蒙处之,其状人身而龙首,恒游于漳渊,出入必有飘风[2] 暴雨。【注释】[1] 木:此处应为“水”的误字。[2] 飘风:指旋风,暴风。岐山又东百五十里,曰岐山,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白珉[1] ,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樗。神涉(单/虫虫)处之,其状人身而方面三足。【注释】[1] 白珉:一种似玉的美石。铜山又东百三十里,曰铜山,其上多金银铁,其木多榖柞柤栗橘櫾,其兽多犳[1] 。【注释】[1] 犳:音同“灼”,传说中的动物名。美山又东北一百里,曰美山,其兽多兕牛,多闾麈,多豕鹿,其上多金,其下多青雘。大尧山又东北百里,曰大尧之山,其木多松柏,多梓桑,多机[1] ,其草多竹,其兽多豹虎麢。【注释】[1] 机:机木树,即桤木树。灵山又东北三百里,曰灵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桃李梅杏[1] 。【注释】[1] 梅:落叶乔木。早春先开花,后生叶,花有白、红等色,香味浓。杏:杏树,一种落叶乔木,叶子宽卵形,花单性,白色或粉红色,果实圆形,成熟时黄红色,味酸甜。龙山又东北七十里,曰龙山,上多寓木[1] ,其上多碧,其下多赤锡,其草多桃枝鉤端。【注释】[1] 寓木:寄生在树木上的植物。衡山又东南五十里,曰衡山,上多寓木、榖柞,多黄垩、白垩。石山又东南七十里,曰石山,其上多金,其下多青雘,多寓木。若山又南百二十里,曰若山,其上多琈之玉,多赭,多邽石[1] ,多寓木,多柘。【注释】[1] 邽石:邽,封之误字。邽石即封石,一种可作药用的矿物,味甜无毒。下文同。彘山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彘山,多美石,多柘。玉山又东南一百五十里,曰玉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碧铁,其木多柏。讙山又东南七十里,曰讙山,其木多檀,多邽石,多白锡。郁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其中多砥砺。仁举山又东北百五十里,曰仁举之山,其木多榖柞,其阳多赤金,其阴多赭。师每山又东五十里,曰师每之山,其阳多砥砺,其阴多青雘,其木多柏,多檀,多柘,其草多竹。琴鼓山又东南二百里,曰琴鼓之山,其木多榖柞椒[1] 柘,其上多白珉,其下多洗石,其兽多豕鹿,多白犀[2] ,其鸟多鸩。凡荆山之首,自景山至琴鼓之山,凡二十三山,二千八百九十里。其神状皆鸟身而人面。其祠:用一雄鸡祈瘗,用一藻圭,糈用稌。骄山,冢也,其祠:用羞酒少牢祈瘗,婴毛一璧[3] 。【注释】[1] 椒: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具香气。单数羽状复叶,果实作调味料,并可提芳香油入药。种子可榨油,叶可制农药。[2] 白犀:白犀牛,体色由黄棕色到灰色,耳朵边缘与尾巴有刚毛,其余部分则无毛,上唇为方形。[3] 婴毛一璧:疑为“婴用一璧”之误。岷山女几山《中次九经》岷山之首,曰女几之山,其上多石涅[1] ,其木多杻橿,其草多菊(艹术)。洛水出焉,东注于江,其中多雄黄。其兽多虎豹。【注释】[1] 石涅:涅石,黑矾石,可为染料。岷山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龟,多鼍[1] ,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珉,其木多梅、棠,其兽多犀象,多夔牛[2] ,其鸟多翰鷩[3] 。【注释】[1] 鼍:扬子鳄,爬行动物,吻短,体长两米多,背部、尾部均有麟甲。穴居江河岸边,皮可以蒙鼓。亦称“鼍龙”、“猪婆龙”。[2] 夔牛:传说中一种高大的野牛。[3] 鷩:鸟名。锦鸡,似山鸡而小,冠羽优美。崃山又东北一百四十里,曰崃山。江水出焉,东流注于大江。其阳多黄金,其阴多麋麈[1] ,其木多檀柘,其草多韭,多药、空夺[2] 。【注释】[1] 麈:指一种似骆驼的鹿类动物,又叫“驼鹿”。尾巴可做拂尘,称“麈尾”。[2] 药:指白芷,一种香草。空夺:药草名。又名寇脱,俗名通草。崌山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崌山。江水出焉,东流注于大江,其中多怪蛇,多鱼,其木多楢杻,多梅梓,其兽多夔牛、麢、、犀、兕。有鸟焉,状如鸮而赤身白首,其名曰窃脂[1] ,可以御火。【注释】[1] 窃脂:传说中的一种鸟名。高梁山又东三百里,曰高梁之山,其上多垩,其下多砥砺,其木多桃枝鉤端。有草焉,状如葵而赤华,荚实白柎,可以走马[1] 。【注释】[1] 走马:骑马疾走,驰逐。蛇山又东四百里,曰蛇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垩,其木多栒,多豫樟,其草多嘉荣、少辛。有兽焉,其状如狐,而白尾长耳,名(犭也)狼,见则国内有兵。鬲山又东五百里,曰鬲山,其阳多金,其阴多白珉。蒲(薨鸟)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江,其中多白玉。其兽多犀象熊罴,多猿蜼[1] 。【注释】[1] 蜼:一种体形较大的长尾猴,黄黑色,尾长数尺。隅阳山又东北三百里,曰隅阳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桑梓,其草多茈。徐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江,其中多丹粟。岐山又东二百五十里,曰岐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铁。其木多梅梓,多杻楢。减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江。勾檷山又东三百里,曰勾檷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黄金,其木多栎柘,其草多芍药。风雨山又东一百五十里,曰风雨之山,其上多白金,其下多石涅,其木多棷椫[1] ,多杨。宣余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江,其中多蛇,其兽多闾麋,多麈豹虎,其鸟多白鷮。【注释】[1] 椫:椫树,古书上说的一种树,木质坚硬,纹理白色,可做梳子、勺子等。玉山又东北二百里,曰玉山,其阳多铜,其阴多赤金,其木多豫章楢杻,其兽多豕鹿麢,其鸟多鸩。熊山又东一百五十里,曰熊山。有穴焉,熊之穴,恒出神人。夏启而冬闭[1] ,是穴也,冬启乃必有兵。其上多白玉,其下多白金。其林多樗柳,其草多寇脱[2] 。【注释】[1] 启:开启。闭:关闭。[2] 寇脱:寇脱草,通脱木的别名。騩山又东一百四十里,曰騩山,其阳多美玉赤金,其阴多铁,其木多桃枝荆芑。葛山又东二百里,曰葛山,其上多赤金,其下多瑊石[1] ,其木多柤栗橘櫾楢杻,其兽多麢,其草多嘉荣。【注释】[1] 瑊石:一种似玉的美石。 [image \"GBSHJTSX-658马身龙首神\" file=Image00108.jpg] 马身龙首神贾超山又东一百七十里,曰贾超之山,其阳多黄垩,其阴多美赭,其木多柤栗橘櫾,其中多龙脩[1] 。凡岷山之首,自女几山至于贾超之山,凡十六山,三千五百里。其神状皆马身而龙首。其祠:毛用一雄鸡瘗,糈用稌。文山[2] 、勾檷、风雨、騩之山,是皆冢也,其祠之:羞酒,少牢具,婴毛一吉玉。熊山,席[3] 也,其祠:羞酒,太牢具,婴毛一璧。干儛,用兵以禳;祈,璆[4] 冕舞。【注释】[1] 龙脩:龙须草,多年生草本植物,狭线形,初夏开花。茎叶可以做蓑衣、绳索、草鞋等,亦可织席﹑造纸。有的地方叫蓑草或蓑衣草。[2] 文山:指岷山。[3] 席:“帝”的误字,指魁首,首领。[4] 璆:同“球”,美玉。首阳山《中次十经》之首,曰首阳之山,其上多金玉,无草木。虎尾山又西五十里,曰虎尾之山,其木多椒椐,多封石,其阳多赤金,其阴多铁。繁缋山又西南五十里,曰繁缋之山,其木多楢杻,其草多枝句。勇石山又西南二十里,曰勇石之山,无草木,多白金,多水。复州山又西二十里,曰复州之山,其木多檀,其阳多黄金。有鸟焉,其状如鸮,而一足彘尾,其名曰跂踵,见则其国大疫。楮山又西三十里,曰楮山,多寓木,多椒椐,多柘,多垩。又原山又西二十里,曰又原之山,其阳多青雘,其阴多铁,其鸟多鸜鹆[1] 。【注释】[1] 鸜鹆:鸟名,俗称八哥。涿山又西五十里,曰涿山,其木多榖柞杻,其阳多琈之玉。丙山又西七十里,曰丙山,其木多梓檀,多弞杻。凡首阳山之首,自首山至于丙山,凡九山,二百六十七里。其神状皆龙身而人面。其祠之:毛用一雄鸡瘗,糈用五种之糈。堵山[1] ,冢也,其祠之:少牢具,羞酒祠,婴毛一璧瘗。騩山,帝也,其祠:羞酒,太牢其[2] ,合巫祝[3] 二人儛,婴一璧。【注释】[1] 堵山:指楮山。[2] 太牢其:即“太牢具”,“其”当为“具”字之误。[3] 巫祝: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后连用以指掌占卜祭祀的人。荆山翼望山《中次一十一山经》荆山之首,曰翼望之山。湍水出焉,东流注于济;贶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汉,其中多蛟[1] 。其上多松柏,其下多漆梓,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珉[2] 。【注释】[1] 蛟: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2] 珉:珉石,似玉的美石。朝歌山又东北一百五十里,曰朝歌之山。潕水出焉,东南流注于荥,其中多人鱼。其上多梓枏,其兽多麢麋。有草焉,名曰莽草[1] ,可以毒鱼。【注释】[1] 莽草:植物名,一种有毒植物,又称作芒草。帝囷山又东南二百里,曰帝囷之山,其阳多琈之玉,其阴多铁。帝囷之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多鸣蛇。视山又东南五十里,曰视山,其上多韭。有井焉,名曰天井,夏有水,冬竭。其上多桑,多美垩金玉。前山又东南二百里,曰前山,其木多槠[1] ,多柏,其阳多金,其阴多赭。【注释】[1] 槠:槠树,常绿乔木。初夏开黄绿色的花,果实球形。种类多。木材坚硬,可供建筑房屋、造船、制器具等用。丰山又东南三百里,曰丰山。有兽焉,其状如蝯,赤目、赤喙、黄身,名曰雍和,见则国有大恐。神耕父处之,常游清泠之渊,出入有光,见则其国为败。有九钟焉,是知霜鸣。其上多金,其下多榖柞杻橿。兔床山又东北八十里,曰兔床之山,其阳多铁,其木多藷藇[1] 。其草多鸡谷,其本如鸡卵,其味酸甘,食者利于人。【注释】[1] 藷藇:即山药,结合上文“其木”二字,此处应为“槠芧”。芧,即橡树,栎树的一种。皮山又东六十里,曰皮山,多垩,多赭,其木多松柏。瑶碧山又东六十里,曰瑶碧之山,其木多梓枏,其阴多青雘,其阳多白金。有鸟焉,其状如雉,恒食蜚[1] ,名曰鸩。【注释】[1] 蜚:一种有害的小飞虫。支离山又东四十里,曰支离之山。济水出焉,南流注于汉。有鸟焉,其名曰婴勺,其状如鹊,赤目、赤喙、白身,其尾若勺,其鸣自呼。多牛,多羬羊。祑(周)山又东北五十里,曰祑(周)之山,其上多松柏机[1] 桓。【注释】[1] 机:桤树。落叶乔木,叶长倒卵形,果穗椭圆形,下垂,木质较软,嫩叶可作茶的代用品。堇理山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依轱山又东南三十里,曰依轱之山,其上多杻橿,多苴[1] 。有兽焉,其状如犬,虎爪有甲,其名曰獜,善駚(分牛),食者不风[2] 。【注释】[1] 苴:通“柤”。即柤树。[2] 风:风痺病。即谷山又东南三十五里,曰即谷之山,多美玉,多玄豹,多闾麋,多麢。其阳多珉,其阴多青雘。鸡山又东南四十里,曰鸡山,其上多美梓,多桑,其草多韭。高前山又东南五十里,曰高前之山。其上有水焉,甚寒而清,帝台之浆也,饮之者不心痛。其上有金,其下有赭。游戏山又东南三十里,曰游戏之山,多杻橿榖,多玉,多封石。从山又东南三十五里,曰从山,其上多松柏,其下多竹。从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其中多三足鳖,枝[1] 尾,食之无蛊疫。【注释】[1] 枝:树枝,指有分支、分叉。婴山又东南三十里,曰婴之山,其上多松柏,其下多梓櫄[1] 。【注释】[1] 櫄:古同“椿”,又叫杶树,类似于香椿树。毕山又东南三十里,曰毕山。帝苑之水出焉,东北流注于视[1] ,其中多水玉,多蛟。其上多琈之玉。【注释】[1] 视:“瀙”的误字。瀙水,水名,在河南省境内,为汝水支流之一。下文同。乐马山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彙,赤如丹火,其名曰(犭戾),见则其国大疫。葴山又东南二十五里,曰葴山,视水出焉,东南流注于汝水,其中多人鱼,多蛟,多颉[1] 。【注释】[1] 颉:一种似狗的动物,皮毛青色,体型细长,嘴角有硬须,四肢粗短,毛棕色,短而密,有光泽,生活在水边。可能指水獭。婴山又东四十里,曰婴山,其下多青雘,其上多金玉。虎首山又东三十里,曰虎首之山,多苴椆椐[1] 。【注释】[1] 椆:木名,一种遇寒不凋的树。椐:木名,即灵寿木。婴侯山又东二十里,曰婴侯之山,其上多封石[1] ,其下多赤锡。【注释】[1] 封石:一种可作药用的矿物。大孰山又东五十里,曰大孰之山。杀水出焉,东北流注于视水,其中多白垩。卑山又东四十里,曰卑山,其上多桃李苴梓,多纍[1] 。【注释】[1] 纍:一名滕,类似虎豆狸豆的蔓生植物。倚帝山又东三十里,曰倚帝之山,其上多玉,其下多金。有兽焉,状如鼣鼠,白耳白喙,名曰狙如,见则其国有大兵。鲵山又东三十里,曰鲵山,鲵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其中多美垩。其上多金,其下多青雘。雅山又东三十里,曰雅山。澧水出焉,东流注于视水,其中多大鱼。其上多美桑,其下多苴,多赤金。宣山又东五十五里,曰宣山。沦水出焉,东南流注于视水,其中多蛟。其上有桑焉,大五十尺,其枝四衢[1] ,其叶大尺余,赤理黄华青柎,名曰帝女之桑。【注释】[1] 四衢:交错歧出的样子。衡山又东四十五里,曰衡山,其上多青雘,多桑,其鸟多鸜鹆[1] 。【注释】[1] 鸜鹆:鸟名,俗称八哥。丰山又东四十里,曰丰山,其上多封石,其木多桑,多羊桃[1] ,状如桃而方茎,可以为皮张[2] 。【注释】[1] 羊桃:猕猴桃,藤本植物,枝褐色,有柔毛,髓白色,生于山坡林缘或灌丛中。[2] 为:这里是治疗的意思。皮张:皮肿病。妪山又东七十里,曰妪山,其上多美玉,其下多金,其草多鸡谷。鲜山又东三十里,曰鲜山,其木多楢杻苴,其草多(艹亹)冬,其阳多金,其阴多铁。有兽焉,其状如膜犬[1] ,赤喙、赤目、白尾,见则其邑有火,名曰(犭多)即。【注释】[1] 膜犬:西膜之犬,体形高大健硕,皮毛浓密,性情凶猛彪悍,力气非常大。章山又东三十里,曰章山[1] ,其阳多金,其阴多美石。皋水出焉,东流注于澧水,其中多脃石[2] 。【注释】[1] 章山:“皋山”之误字。[2] 脃石:“脃”是“脆”的本字。脃石是指一种质地轻软易断的石头。大支山又东二十五里,曰大支之山,其阳多金,其木多榖柞,无草木[1] 。【注释】[1] 无草木:此句中的“木”为衍字。区吴山又东五十里,曰区吴之山,其木多苴。声匈山又东五十里,曰声匈之山,其木多榖,多玉,上多封石。大騩山又东五十里,曰大騩之山,其阳多赤金,其阴多砥石。踵臼山又东十里,曰踵臼之山,无草木。历石山又东北七十里,曰历石之山,其木多荆芑,其阳多黄金,其阴多砥石。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首虎爪,名曰梁渠,见则其国有大兵。求山又东南一百里,曰求山。求水出于其上,潜于其下,中有美赭。其木多苴,多。其阳多金,其阴多铁。丑阳山又东二百里,曰丑阳之山,其上多椆椐。有鸟焉,其状如乌而赤足,名曰鵌,可以御火。奥山又东三百里,曰奥山,其上多柏杻橿,其阳多琈之玉。奥水出焉,东流注于视水。服山又东三十五里,曰服山,其木多苴,其上多封石,其下多赤锡。杳山又东百十里,曰杳山,其上多嘉荣草,多金玉。几山又东三百五十里,曰几山,其木多楢檀杻,其草多香。有兽焉,其状如彘,黄身、白头、白尾,名曰闻(豕粦),见则天下大风。凡荆山之首,自翼望之山至于几山,凡四十八山,三千七百三十二里。其神状皆彘身人首。其祠:毛用一雄鸡祈瘗,瘗用一珪,糈用五种之精[1] 。禾山,帝也。其祠:太牢之具,羞瘗,倒毛[2] ;用一璧,牛无常。堵山、玉山,冢也,皆倒祠[3] ,羞毛少牢,婴毛吉玉。【注释】[1] 五种之精:指黍、稷、豆、麻、麦五种精米。[2] 倒毛:毛指毛物。倒毛是指祭礼完成后,将猪、牛、羊等牲畜的身子倒过来头朝下埋掉。[3] 倒祠:倒毛。洞庭山篇遇山《中次十二经》洞庭山之首,曰篇遇之山,无草木,多黄金。云山又东南五十里,曰云山,无草木。有桂竹[1] ,甚毒,伤[2] 人必死,其上多黄金,其下多琈之玉。【注释】[1] 桂竹:竹子的一种,秆高大,茎粗,叶大节长,皮是红色的。[2] 伤:刺伤。龟山又东南一百三十里,曰龟山,其木多榖柞椆椐,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青、雄黄,多扶竹[1] 。【注释】[1] 扶竹:邛竹。中实而节高,因用以做手杖而著称于世,故名。丙山又东七十里,曰丙山,多筀竹[1] ,多黄金铜铁,无木。【注释】[1] 筀竹:又名桂竹。风伯山又东南五十里,曰风伯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痠石文石,多铁,其木多柳杻檀楮。其东有林焉,曰莽浮之林,美木鸟兽。夫夫山又东一百五十里,曰夫夫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青、雄黄,其木多桑楮,其草多竹、鸡鼓。神于儿居之,其状人身而身操两蛇,常游于江渊,出入有光。洞庭山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洞庭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银铁,其木多柤梨橘櫾,其草多葌、蘪芜、芍药、芎。帝之二女[1] 居之,是常游于江渊。澧沅[2] 之风,交潇湘[3] 之渊,是在九江之间,出入必以飘风暴雨。是多怪神,状如人而载[4] 蛇,左右手操蛇,多怪鸟。【注释】[1] 帝之二女:指帝尧的二女娥皇、女英,嫁于舜,即湘妃。[2] 澧:澧水,在湖南省,向东流入洞庭湖。沅:沅江,源出贵州云雾山,流经湖南注入洞庭湖。[3] 潇湘:指湘江。潇,形容水深而清。[4] 载:戴,缠绕。暴山又东南一百八十里,曰暴山,其木多棕枏荆芑、竹箭箘[1] ,其上多黄金玉,其下多文石铁,其兽多麋鹿(鹿旨)、就。【注释】[1] 箘:一种小竹子,箣竹属、青篱竹属和亲近的属中的木本或树状禾草。即公山又东南二百里,曰即公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琈之玉,其木多柳杻檀桑。有兽焉,其状如龟,而白身赤首,名曰蛫,是可以御火。尧山又东南一百五十九里,曰尧山,其阴多黄垩,其阳多黄金,其木多荆芑柳檀,其草多藷藇(艹术)。江浮山又东南一百里,曰江浮之山,其上多银、砥砺,无草木,其兽多豕鹿。真陵山又东二百里,曰真陵之山,其上多黄金,其下多玉,其木多榖柞柳杻,其草多荣草。阳帝山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阳帝之山,多美铜,其木多橿杻檿[1] 楮,其兽多麢麝[2] 。【注释】[1] 檿:木名。檿桑,即山桑,桑树的一种,叶可饲蚕,内皮可造纸,木可制弓。[2] 麝:香獐子,形状像鹿但小而无角,尾巴短,脐部有香腺能分泌麝香。柴桑山又南九十里,曰柴桑之山,其上多银,其下多碧,多泠石、赭,其木多柳芑楮桑。其兽多麋鹿,多白蛇飞蛇[1] 。【注释】[1] 飞蛇:传说中会飞的蛇。即螣蛇,也作“腾蛇”。荣余山又东二百三十里,曰荣余之山。其上多铜,其下多银。其木多柳、芑,其虫多怪蛇怪虫。凡洞庭山之首,自篇遇之山至于荣余之山,凡十五山,二千八百里。其神状皆鸟身而龙首。其祠:毛用一雄鸡、一牝豚[1] 刏,糈用稌。凡夫夫之山、即公之山、尧山、阳帝之山,皆冢也,其祠:皆肆[2] 瘗,祈用酒,毛用少牢,婴毛一吉玉。洞庭、荣余山,神也,其祠:皆肆瘗,祈酒太牢,祠婴用圭璧十五,五采惠之。右《中经》之山志,大凡百九十七山,二万一千三百七十一里。大凡天下名山五千三百七十,居地,大凡六万四千五十六里。禹曰:天下名山,经五千三百七十山,六万四千五十六里,居地也。言其《五臧》,盖其余小山甚众,不足记云。天地之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出水之山者八千里,受水者八千里,出铜之山四百六十七,出铁之山三千六百九十。此天地之所分壤树谷[3] 也,戈矛[4] 之所发也,刀铩[5] 之所起也,能者有余,拙者不足。封于太山,禅于梁父,七十二家,得失之数,皆在此内,是谓国用[6] 。右《五臧山经》五篇,大凡一万五千五百三字。【注释】[1] 牝豚:母猪。[2] 肆:陈设。[3] 树:种植,栽培。谷:谷物,泛指农作物。[4] 戈矛:戈和矛。亦泛指兵器。[5] 铩:长刃矛,古代的一种兵器。[6] 国用:国家的物产财富来源,即为国所用。海经第一" }, { "index": 285, "volume_number": "卷285", "content": "海外南经地之所载,六合[1] 之间,四海[2] 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3] ,要之以太岁[4] ,神灵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海外自西南陬至东南陬[5] 者。【注释】[1] 六合:上下和东西南北四方,即天地四方,泛指天下或宇宙。[2] 四海:古代以中国四境有海环绕,各按方位为东海、南海、西海和北海,但亦因时而异,说法不一,犹言天下。[3] 四时:四季,即春、夏、秋、冬。[4] 太岁:古代天文学中为方便纪年而假设的星名。其运行的方向与岁星(即木星)相反,自东向西十二年运行一周天,每年行经一个星次,运行到某星次范围,就用“岁在某”来纪年。[5] 陬:角,角落。结匈国结匈国在其西南,其为人结匈[1] 。【注释】[1] 结匈:“匈”通“胸”。结胸,指鸡胸,因佝偻病形成的胸骨畸形,因突出像鸡的胸脯而得名。南山南山在其东南。自此山来,虫为蛇,蛇号为鱼。一曰南山在结匈东南。比翼鸟比翼鸟[1] 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注释】[1] 比翼鸟:传说中的一种鸟,雌雄老在一起飞。比翼,一同振动羽翼。羽民国羽民国在其东南,其为人长头,身生羽。一曰在比翼鸟东南,其为人长颊[1] 。【注释】[1] 颊:面颊,脸的两侧从眼到下颌部分。二八神有神人二八,连臂[1] ,为帝司夜[2] 于此野。在羽民东。其为小人颊赤肩。尽十六人。【注释】[1] 连臂:手搀手,臂挽臂。[2] 司夜:巡夜,主管夜间的报时。毕方鸟毕方鸟在其东,青水西,其为鸟一脚。一曰在二八神东。讙头国讙头国在其南,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一曰在毕方东。或曰讙朱国。厌火国厌火国在其国[1] 南,兽身黑色,生火[2] 出其口中。一曰在讙朱东。【注释】[1] 国:衍字。[2] 生火:产生火气﹑热气。三珠树三珠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一曰其为树若彗[1] 。【注释】[1] 彗:慧星,俗称扫把星,拖着一条尾巴像扫把。为树若慧就是说树的形状像扫把一样。三苗国三苗国在赤水东,其为人相随。一曰三毛国。臷国臷国在其东,其为人黄,能操弓射蛇。一曰臷国在三毛东。贯匈国贯匈国在其东,其为人匈有窍[1] 。一曰在臷国东。【注释】[1] 窍:孔,洞。交胫国交胫国在其东,其为人交胫[1] 。一曰在穿匈东。【注释】[1] 胫:人的小腿,自膝盖到脚腂的部分。不死民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1] ,不死。一曰在穿匈国东。【注释】[1] 寿:老,年纪大。反舌国反舌国在其东,其为人反舌。一曰支舌国,在不死民东。昆仑虚昆仑虚[1] 在其东,虚四方。一曰在反舌东,为虚四方。【注释】[1] 昆仑虚:指昆仑山。羿与凿齿战羿[1] 与凿齿[2] 战于寿华之野,羿射杀之。在昆仑虚东。羿持弓矢,凿齿持盾。一曰持戈。【注释】[1] 羿:人名,又称“后羿”,传说是夏朝有穷国的君主,善于射箭。[2] 凿齿:传说中居住在中国南部沼泽地带的怪兽或巨人。凿齿长着像凿子一样的长牙,这对长牙从他的下巴穿出,他手持盾和矛,食人,黄帝命令后羿前往讨伐,后羿在昆仑山将其射杀。三首国三首国在其东,其为人一身三首[1] 。一曰在凿齿东。【注释】[1] 首:脑袋。周饶国周饶国在其东,其为人短小,冠带[1] 。一曰焦侥国在三首东。【注释】[1] 冠带:戴帽子束腰带。长臂国长臂国在其东,捕鱼水中,两手各操一鱼。一曰在焦侥东,捕鱼海中。狄山狄山,帝尧葬于阳[1] ,帝喾[2] 葬于阴[3] 。爰有熊、罴、文虎、蜼、豹、离朱、视肉。吁咽、文王皆葬其所。一曰汤山。一曰爰有熊、罴、文虎、蜼、豹、离朱、(丘鸟)久、视肉、虖交。其范林[4] 方三百里。【注释】[1] 阳:山的南面。[2] 帝喾:传说中的古代帝王名,即五帝之一的高辛氏,唐尧之父。[3] 阴:山的北面。[4] 范林:“范”通“氾”,范林,即氾林,《海内北经》作“氾林”。南方祝融南方祝融[1] ,兽身人面,乘两龙。【注释】[1] 祝融:神名。帝喾时的火官,后被尊为火神,名曰祝融。亦为南方之神、南海之神。第二" }, { "index": 286, "volume_number": "卷286", "content": "海外西经海外自西南陬西北陬者。灭蒙鸟灭蒙鸟在结匈国北,为鸟青,赤尾。夏后启大运山高三百仞,在灭蒙鸟北。大乐之野,夏后启[1] 于此儛《九代》,乘两龙,云盖[2] 三层。左手操翳[3] ,右手操环[4] ,佩玉璜[5] 。在大运山北。一曰大遗之野。【注释】[1] 夏后启:姓姒,禹之子,相传禹命伯益继位为王,禹死后,伯益推让,退隐箕山,启于是即位,在位三十九年。[2] 云盖:状如车盖的云。[3] 翳:用羽毛做的华盖。[4] 环:圆形而中间有孔的玉器。[5] 玉璜:半璧形的玉。三身国三身国在夏后启北,一首而三身。一臂国一臂国在其北,一臂、一目、一鼻孔。有黄马虎文,一目而一手。奇肱国奇肱之国在其北,其人一臂三目,有阴有阳,乘文马[1] 。有鸟焉,两头,赤黄色,在其旁。【注释】[1] 文马:就是下文所谓的吉良马,白身子红鬓毛,眼睛金色。形天与帝争神形天[1] 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2] 戚[3] 以舞。【注释】[1] 形天:即刑天,神话人物。刑天原是一个无名的巨人,因和黄帝争神座,被黄帝砍掉了脑袋,才被称作刑天。[2] 干:指盾。[3] 戚:指大斧。女祭女戚女祭、女戚在其北,居两水间,戚操鱼[1] ,祭操俎[2] 。【注释】[1] :通“觛”,古代小的圆形酒器。[2] 俎:供祭祀或宴会时用的四脚方形青铜盘或木漆盘,常陈设牛羊肉。鸟(詹鸟)鸟鸟(詹鸟)鸟,其色青黄,所经国亡。在女祭北。鸟人面,居山上。一曰维鸟,青鸟黄鸟所集。丈夫国丈夫国在维鸟北,其为人衣冠带剑。女丑之尸女丑之尸,生而十日炙[1] 杀之。在丈夫北。以右手鄣[2] 其面。十日居上,女丑居山之上。【注释】[1] 炙:灼烧、烧烤。[2] 鄣:同“障”。遮盖,遮掩。巫咸国巫咸国在女丑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在登葆山,群巫所从上下也。并封并封在巫咸东,其状如彘,前后皆有首,黑。女子国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一曰居一门中。轩辕国轩辕之国在此穷山之际,其不寿者八百岁。在女子国北。人面蛇身,尾交首上。穷山穷山在其北,不敢西射,畏轩辕之丘。在轩辕国北。其丘方,四蛇相绕。诸夭之野此诸夭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皇卵[1] ,民食之;甘露[2] ,民饮之,所欲自从也。百兽相与群居。在四蛇北。其人两手操卵食之,两鸟居前导之。【注释】[1] 凤皇卵:凤凰蛋。[2] 甘露:甜美的露水。龙鱼陵居龙鱼[1] 陵居在其北,状如鲤。一曰鰕[2] 。即有神圣乘此以行九野。一曰鳖鱼在夭野北,其为鱼也如鲤。【注释】[1] 龙鱼:龙鲤。一说指鲵鱼、人鱼。[2] 鰕:就是体型大的鲵鱼,叫声如同小孩啼哭,俗称娃娃鱼。白民国白民之国在龙鱼北,白身被[1] 发。有乘黄[2] ,其状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寿二千岁。【注释】[1] 被:通“披”。[2] 乘黄:传说中的异兽名。肃慎国肃慎之国在白民北。有树名曰雄常[1] ,先入伐帝,于此取之[2] 。【注释】[1] 雄常:即雒棠,神话中的树名,树皮可以制成衣服。[2] “先入”句:据郭璞注,疑作“圣人代立、于此取衣”。长股国长股之国在雄常北,披发。一曰长脚。西方蓐收西方蓐收[1] ,左耳有蛇,乘两龙。【注释】[1] 蓐收: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司秋,也是金神。第三" }, { "index": 287, "volume_number": "卷287", "content": "海外北经海外自西北陬至东北陬者。无国无之国在长股东,为人无[1] 。【注释】[1] :“启”误作“(啟月)”。启,继也。无启,指没有后代。传说无启国的人心脏不会腐朽,他们死后一百二十年又可以重新化成人,所以不需要生育。钟山之神烛阴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一目国一目国在其东,一目中其面而居。一曰有手足。柔利国柔利国在一目东,为人一手一足,反膝,曲足居上。一云留利之国,人足反折。共工之臣相柳氏共工之臣曰相柳氏[1] ,九首,以食于九山。相柳之所抵,厥[2] 为泽溪。禹杀相柳,其血腥,不可以树五谷种。禹厥之,三仞三沮,乃以为众帝之台。在昆仑之北,柔利之东。相柳者,九首人面,蛇身而青。不敢北射,畏共工之台。台在其东。台四方,隅有一蛇,虎色,首冲南方。【注释】[1] 相柳氏:也称相繇,古神话中人名。传说为共工之臣。[2] 厥:通“撅”,掘。深目国深目国在其东,为人举一手一目。在共工台东。无肠国无肠之国在深目东,其为人长而无肠。聂耳国聂耳之国在无肠国东,使两文虎[1] ,为人两手聂[2] 其耳。县居[3] 海水中,及水所出入奇物。两虎在其东。【注释】[1] 文虎:虎皮有花纹,故称虎为文虎。[2] 聂:通“摄”。握着,托着。[3] 县居:独自居住。县,同“悬”,是孤单无所依托的意思。夸父与日逐走夸父[1] 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注释】[1] 夸父:神话人物。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巨人,是幽都之神后土的后代,住在北方荒野的成都载天山上。博父国博父国[1] 在聂耳东,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邓林在其东,二树木。一曰博父。【注释】[1] 博父国:博父国即夸父国。下文既有“一曰博父”,此处“博父”亦当作“夸父”。禹所积石山禹所积石之山在其东,河水所入。拘缨国拘缨[1] 之国在其东,一手把缨。一曰利缨之国。【注释】[1] 拘缨:亦作“拘瘿”。传说中的北方古国名。寻木寻木长千里,在拘缨南,生河上西北。跂踵国跂踵[1] 国在拘缨东,其为人大[2] ,两足亦大[3] 。一曰大踵。【注释】[1] 跂踵:走路时踮起脚跟,传说中的国名。[2] 大:衍文。[3] 两足亦大:“大”当作“支”,两字形近而误。下文“一曰大踵”,“大”为“反”之误字。 [image \"GBSHJTSX-821跂踵国a\" file=Image00109.jpg] 跂踵国欧丝之野欧丝之野大踵东,一女子跪据树欧丝[1] 。【注释】[1] 欧丝:欧通“呕”,欧丝即吐丝。三桑三桑[1] 无枝,在欧丝东,其木长百仞,无枝。【注释】[1] 三桑:传说中的三株桑树。范林范林方三百里,在三桑东,洲[1] 环其下。【注释】[1] 洲:水中的陆地。务隅山务隅之山,帝颛顼[1] 葬于阳,九嫔[2] 葬于阴。一曰爰有熊、罴、文虎、离朱、(丘鸟)久、视肉。【注释】[1] 颛顼: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即高阳氏。[2] 九嫔:宫中女官,也指帝王的妃子。这里指颛顼的九个妃嫔。平丘平丘在三桑东。爰有遗玉[1] 、青鸟[2] 、视肉[3] 、杨柳、甘柤[4] 、甘华,百果所生。有两山夹上谷,二大丘居中,名曰平丘。【注释】[1] 遗玉:一种玉石,即千年琥珀。[2] 青鸟:“青马”之误字。[3] 视肉:古代传说中的兽名。[4] 甘柤:传说中的木名,其枝干为红色,花为黄色,叶子白色,果实黑色。北海诸兽北海内有兽,其状如马,名曰騊(马余)。有兽焉,其名曰駮,状如白马,锯牙[1] ,食虎豹。有素兽焉,状如马,名曰蛩蛩。有青兽焉,状如虎,名曰罗罗。【注释】[1] 锯牙:像锯齿一般的锐牙。北方禺彊北方禺彊[1] ,人面鸟身,珥[2] 两青蛇,践[3] 两青蛇。【注释】[1] 禺彊:玄冥,神话传说中的水神和北方之神。[2] 珥:贯耳,这里指穿插、悬挂。[3] 践:踏,踩着。第四" }, { "index": 288, "volume_number": "卷288", "content": "海外东经海外自东南陬至东北陬者。(镸羞)丘(镸羞)丘,爰有遗玉、青马、视肉、杨柳、甘柤、甘华,百果所生。在东海,两山夹丘,上有树木。一曰嗟丘。一曰百果所在,在尧葬东。大人国大人国在其北,为人大[1] ,坐而削船[2] 。一曰在(镸羞)丘北。【注释】[1] 大:身体高大。[2] 削船:即用长竿划船。削,通“梢”,指长竿。奢比尸奢比之尸[1] 在其北,兽身、人面、大耳,珥两青蛇。一曰肝榆之尸[2] 在大人北。【注释】[1] 奢比之尸:奢比尸,或称奢比、奢龙。传说为黄帝之臣。[2] 肝榆之尸:古代传说中的神名,即奢比尸。君子国君子国在其北,衣冠[1] 带剑,食兽,使二大虎在旁,其人好让不争。有薰华草,朝生夕死。一曰在肝榆之尸北。【注释】[1] 衣冠:衣和冠。古代士以上戴冠,因用以指士以上的服装。(工\\虫)(工\\虫)(工\\虫)(工\\虫)[1] 在其北,各有两首。一曰在君子国北。【注释】[1] (工\\虫)(工\\虫):虹霓,为雨后或日出、日没之际天空中所现的七色圆弧。常有内外二环,内环称虹,也称正虹、雄虹;外环称霓,也称副虹、雌虹或雌霓。朝阳之谷神天吴朝阳之谷,神曰天吴,是为水伯。在(工\\虫)(工\\虫)北两水间。其为兽也,八首人面,八足八尾,皆青黄。青丘国九尾狐青丘国在其北,其人食五谷,衣丝帛。其狐四足九尾。一曰在朝阳北。帝命竖亥步帝命竖亥步[1] ,自东极至于西极,五亿十选[2] 九千八百步。竖亥右手把算[3] ,左手指青丘北。一曰禹令竖亥。一曰五亿十万九千八百步。【注释】[1] 竖亥:神话传说中的人物,走得很快。步:步量。[2] 选:数词,万。[3] 算:竹制的筹,古人计数之用。黑齿国黑齿国在其北,为人黑齿,食稻啖[1] 蛇,一赤一青,在其旁。一曰在竖亥北,为人黑首,食稻使蛇,其一蛇赤。【注释】[1] 啖:吃。汤谷十日下有汤谷[1] 。汤谷上有扶桑,十日[2] 所浴[3] ,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注释】[1] 汤谷:旸谷。古代传说中的日出之处。[2] 十日:十个太阳。[3] 浴:沐浴,洗澡。雨师妾雨师妾在其北。其为人黑,两手各操一蛇,左耳有青蛇,右耳有赤蛇。一曰在十日北,为人黑身人面,各操一龟。玄股国玄股之国在其北。其为人股黑,衣鱼[1] 食(鸟区),使[2] 两鸟夹之。一曰在雨师妾北。【注释】[1] 衣鱼:以鱼皮为衣。[2] 使两鸟夹之:使,衍文,应为“两鸟夹之”。毛民国毛民之国在其北,为人身生毛。一曰在玄股北。劳民国劳民国在其北,其为人黑,食果草实。有一鸟两头。或曰教民。一曰在毛民北,为人面目手足尽黑。东方句芒东方句芒[1] ,鸟身人面,乘两龙。【注释】[1] 句芒:古代传说中的木神。又为春神名。第五" }, { "index": 289, "volume_number": "卷289", "content": "海内南经海内东南陬以西者。瓯居海中瓯[1] 居海中。闽[2] 在海中,其西北有山。一曰闽中山在海中。【注释】[1] 瓯:东瓯,今指温州及浙江省南部沿海地区。[2] 闽:古地名,今指福建福州一带。三天子鄣山三天子鄣山在闽西海北。一曰在海中。桂林八树桂林八树在番隅东。伯虑国伯虑国、离耳国、雕题国、北朐国皆在郁水南。郁水出湘陵南海[1] 。一曰相虑。【注释】[1] 湘陵南海:一本作“湘陵南山”。枭阳国枭阳国在北朐之西。其为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左手操管。兕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苍梧山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氾林汜林[1] 方三百里,在狌狌[2] 东。【注释】[1] 氾林:范林,意为树木茂密丛生的树林。[2] 狌狌:猩猩。狌狌知人名狌狌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在舜葬西。犀牛狌狌西北有犀牛,其状如牛而黑。夏后启之臣孟涂夏后启之臣曰孟涂,是司神于巴。人请讼于孟涂之所,其衣有血者乃执之,是请生。居山上,在丹山西。丹山在丹阳南,丹阳居属也[1] 。【注释】[1] “丹山”句:此句为郭璞所作注释,后人误入正文。居属,即巴属,“巴”误作“居”。窫窳窫窳龙首,居弱水[1] 中,在狌狌知人名[2] 之西,其状如龙首[3] ,食人。【注释】[1] 弱水:古水名。由于水道水浅或当地人民不习惯造船而不通舟楫,只用皮筏济度,古人往往认为是水弱不能载舟,因称弱水。故古时所称弱水者甚多。[2] 狌狌知人名:“知人名”三字为衍文。[3] 其状如龙首:此处脱字,应为“其状如貙,龙首”。貙,音同出,古兽名。建木有木,其状如牛,引之有皮,若缨、黄蛇[1] 。其叶如罗[2] ,其实如栾[3] ,其木若蓲[4] ,其名曰建木。在窫窳西弱水上。【注释】[1] 黄蛇:黄色的蛇。[2] 罗:用绳线结成的捕鸟网。[3] 栾:木名。也叫“栾华”,传说中的一种树木,有黄色的树根,红色的树枝,青色的叶子。[4] 蓲:刺榆树。氐人国氐人国在建木西,其为人人面而鱼身,无足。巴蛇食象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君子服之,无心腹之疾。其为蛇青黄赤黑。一曰黑蛇青首,在犀牛西。旄马旄马,其状如马,四节有毛。在巴蛇西北,高山南。匈奴开题之国匈奴、开题之国、列人之国并在西北[1] 。【注释】[1] “匈奴、开题之国”句:此篇与下篇《危与二负杀窫窳》应归于《海内北经》“有人曰大行伯”句之上。第六" }, { "index": 290, "volume_number": "卷290", "content": "海内西经海内西南陬以北者。危与贰负杀窫窳贰负[1] 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2] 。帝乃梏[3] 之疏属之山,桎[4] 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在开题西北。【注释】[1] 贰负:古代传说中的神名,人面蛇身。[2] 窫窳:古代传说中的神名,原来为人面蛇身,被贰负及危所杀。[3] 梏:古代木制的手铐。这里指戴上手铐,也泛指拘禁。[4] 桎:古代拘系罪人的木制脚镣,这里是指给脚带上刑具。大泽[1]大泽方百里,群鸟所生及所解。在雁门北。【注释】[1] 大泽:此篇连同下文《雁门山》《高柳》二篇应在《海内北经·宵明烛光》篇之前。雁门山雁门山,雁出其间。在高柳北。高柳高柳在代北。后稷之葬后稷之葬,山水环之。在氐国西。流黄酆氏国流黄酆氏之国,中方三百里,有涂[1] 四方,中有山。在后稷葬西。【注释】[1] 涂:通“途”,指道路。流沙流沙[1] 出钟山,西行又南行昆仑之虚,西南入海,黑水之山。【注释】[1] 流沙:沙子和水一起流行移动的一种自然现象。东胡[1]东胡在大泽东。【注释】[1] 东胡:此篇及下文《夷人》《貊国》《孟鸟》三篇应移至《海外北经》“舜妻登比氏”一篇之后,《海内东经》“国在流沙中者埻端、玺映”篇及其下二篇当移到此处。夷人夷人在东胡东。貊国貊国在汉水东北。地近于燕,灭之。孟鸟孟鸟在貊国东北。其鸟文赤、黄、青,东乡[1] 。【注释】[1] 乡:通“向”。海内昆仑之虚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1]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2] ,长五寻[3] ,大五围[4] 。面有九井,以玉为槛[5] 。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6] 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注释】[1] 下都:神话传说中天帝在地上所住的都邑的名称。[2] 木禾:传说中一种高大的谷类植物。[3] 寻:中国古代的一种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4] 围:量词,成年人两臂合抱的圆周长。[5] 槛:栏杆。也指井栏。[6] 开明兽:传说中的神兽名。赤水赤水出东南隅,以行其东北。西南流注南海,厌火东。河水河水出东北隅,以行其北,西南又入渤海,又出海外,即西而北,入禹所导积石山。洋水洋水、黑水出西北隅,以东,东行,又东北,南入海,羽民南。弱水弱水、青水出西南隅,以东,又北,又西南,过毕方鸟东。开明兽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开明西凤皇开明西有凤皇、鸾鸟,皆戴蛇践蛇,膺[1] 有赤蛇。【注释】[1] 膺:胸腔,胸部。开明北不死树开明北有视肉、珠树[1] 、文玉树[2] 、玗琪树[3] 、不死树[4] 。凤凰、鸾鸟皆戴瞂。又有离朱[5] 、木禾、柏树、甘水、圣木曼兑,一曰梃木牙交。【注释】[1] 珠树:神话传说中的仙树。[2] 文玉树:传说中的五彩玉树。[3] 玗琪树:神话传说中的神树,能长出红色玉石。[4] 不死树:神话传说中的一种树,人食之可得长生。[5] 离朱:传说中的神禽。开明东诸巫疗窫窳开明东有巫彭、巫抵、巫阳、巫履、巫凡、巫相,夹窫窳之尸,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服常树上三头人服常树,其上有三头人,伺琅玕树[1] 。【注释】[1] 琅玕树:是传说一种能结出珠玉的仙树。琅玕,像珠子的美石。开明南树鸟开明南有树鸟,六首;蛟[1] 、蝮[2] 、蛇、蜼、豹、鸟秩树,于表池树木;诵鸟、鶽、视肉。【注释】[1] 蛟: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2] 蝮:一种大蛇。第七" }, { "index": 291, "volume_number": "卷291", "content": "海内北经海内西北陬以东者。蛇巫山上操柸人[1]蛇巫之山,上有人操柸而东向立。一曰龟山。【注释】[1] 蛇巫山操柸人:此篇及下篇《西王母》应移西《海内西经》“开明南者有树鸟”一篇之后。《海内南经·匈奴》及《海内西经·贰负之臣曰臣》当移于此处,说已见前。西王母西王母梯几[1] 而戴胜[2] 杖。其南有三青鸟,为西王母取食。在昆仑虚北。【注释】[1] 梯:倚靠,凭靠。几:矮而小的桌子。[2] 胜:妇女的首饰。大行伯有人曰大行伯,把戈。其东有犬封国。贰负之尸在大行伯东。犬封国犬封国曰犬戎国,状如犬。有一女子,方跪进柸食。有文马[1] ,缟身朱鬣[2] ,目若黄金,名曰吉量,乘之寿千岁。【注释】[1] 文马:毛色有花纹的马。[2] 缟:白色的生丝绢,也指白色。朱:红色。鬣:兽类颈上的长毛。鬼国鬼国在贰负之尸北,为物人面而一目。一曰贰负神在其东,为物人面蛇身。蜪犬蜪犬如犬,青,食人从首始。穷奇穷奇状如虎,有翼,食人从首始。所食被发[1] 。在蜪犬北。一曰从足。【注释】[1] 被发:即披发,这里指披头散发的人。被,通“披”。帝尧台帝尧台、帝喾台、帝丹朱台、帝舜台,各二台,台四方,在昆仑东北。大蜂大蜂,其状如螽[1] ;朱蛾[2] ,其状如蛾。【注释】[1] 螽:螽斯,绿色或褐色昆虫,善于跳跃,吃农作物。雄螽斯的前翅有发声器,颤动翅膀能发声。[2] 蛾:蚍蜉,就是蚂蚁。蟜蟜,其为人虎文,胫有[1] 。在穷奇东。一曰状如人,昆仑虚北所有。【注释】[1] :小腿肚子。阘非阘非,人面而兽身,青色。据比尸据比之尸,其为人折颈被发,无一手。环狗环狗,其为人兽首人身。一曰蝟状如狗,黄色。(礻末)(礻末)[1] ,其为物,人身黑首从[2] 目。【注释】[1] (礻末):通“魅”,迷信传说中的精怪。[2] 从:通“纵”,竖着。戎戎,其为人,人首三角。林氏国驺吾林氏国有珍兽,大若虎,五采毕具,尾长于身,名曰驺吾,乘之日行千里。昆仑虚南氾林昆仑虚南所,有氾林方三百里。从极之渊冰夷从极之渊,深三百仞,维冰夷[1] 恒都焉,冰夷人面,乘两龙。一曰忠极之渊。【注释】[1] 冰夷:也叫无夷、冯夷,即河伯,传说中的河神。阳汙山阳汙之山,河出其中;凌门之山,河出其中。王子夜尸王子夜之尸,两手、两股、胸、首、齿,皆断异处。宵明烛光舜妻登比氏生宵明、烛光[1] ,处河大泽,二女之灵能照此所方百里。一曰登北氏。【注释】[1] 宵明、烛光:传说中的舜女之名。盖国[1]盖国在钜[2] 燕南,倭北。倭属燕。【注释】[1] 盖国:此篇及以下九篇均应移至《海内东经》“钜燕在东北陬”之后。[2] 钜:通“巨”。钜燕,即巨燕国。朝鲜朝鲜在列阳东,海北山南。列阳属燕。列姑射列姑射[1] 在海河洲中。【注释】[1] 列姑射:古代传说中的山名。也称姑射。射姑国射姑国在海中,属列姑射。西南,山环之。大蟹大蟹在海中。陵鱼陵鱼[1] 人面,手足,鱼身,在海中。【注释】[1] 陵鱼: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鱼。大鯾大鯾[1] 居海中。【注释】[1] 鯾:同“鳊”。即鳊鱼,体扁侧,头小而尖鳞较细。明组邑明组邑居海中。蓬莱山蓬莱山[1] 在海中。【注释】[1] 蓬莱山:古代传说中海上的仙山之一,相传为仙人所居之处。大人之市大人之市在海中。第八" }, { "index": 292, "volume_number": "卷292", "content": "海内东经海内东北陬以南者。钜燕钜燕在东北陬。国在流沙中者[1]国在流沙中者埻端、玺,在昆仑虚东南。一曰海内之郡,不为郡县,在流沙中。【注释】[1] 国在流沙中者:此篇及下文《国在流沙外者》《西胡白玉山》二篇俱当移至《海内西经·流沙出钟山》篇之后。国在流沙外者国在流沙外者,大夏、竖沙、居繇、月支之国。西胡白玉山西胡白玉山在大夏东,苍梧在白玉山西南,皆在流沙西,昆仑虚东南。昆仑山在西胡[1] 西。皆在西北。【注释】[1] 西胡:地名。雷泽中雷神雷泽中有雷神[1] ,龙身而人头,鼓[2] 其腹。在吴西。【注释】[1] 雷泽:亦作“靁泽”,古泽名,神话传说中雷神的居处。雷神:神话中主管打雷的神,俗称雷公。[2] 鼓:鼓动,拍打。都州都州在海中。一曰郁州。琅邪台琅邪台[1] 在渤海间,琅邪之东。其北有山,一曰在海间。【注释】[1] 琅邪台:台名。有说法认为琅邪台是今天山东境内的一座山,只不过形状像座高台,所以被称为琅邪台。还有说法认为琅邪台是指春秋末年越王勾践修筑的琅邪台,用来观望东海。韩雁韩雁在海中,都州南。始鸠始鸠在海中,辕厉南。第九" }, { "index": 293, "volume_number": "卷293", "content": "大荒东经少昊之国东海之外大壑[1] ,少昊[2] 之国。少昊孺帝颛顼[3] 于此,弃其琴瑟[4] 。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甘渊。【注释】[1] 壑:深谷,深沟。[2] 少昊:少皞,传说中古代的东夷首领,名挚,号金天氏。东夷曾以鸟为图腾,相传少皞曾以鸟名为官名。传说少皞死后为西方之神。[3] 孺:通“乳”,这里是抚育、养育的意思。颛顼:远古传说中的帝王,高阳氏。[4] 琴瑟:指琴与瑟两种弦乐器。皮母地丘大荒东南隅有山,名皮母地丘。大言山东海之外,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言,日月所出。大人国大人市有波谷山者,有大人之国。有大人之市,名曰大人之堂。有一大人踆其上,张其两耳[1] 。【注释】[1] 两耳:“两臂”之误字。小人国靖人有小人国,名靖人[1] 。【注释】[1] 靖人:古代传说中的身材短小的人。犁(霝鬼)尸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犁(霝鬼)之尸。蔿国有潏山,杨水出焉。有蔿国,黍[1] 食,使四鸟:虎、豹、熊、罴。【注释】[1] 黍:古代专指一种子实叫作黍子的一年生草本植物,去皮后称“黄米”,乳白、淡黄或褐色,性粘,供食用或酿酒。合虚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1] ,日月所出。【注释】[1] 合虚:古代神话称日月所出之山。中容国有中容之国。帝俊[1] 生中容,中容人食兽、木实[2] ,使四鸟:豹、虎、熊、罴。【注释】[1] 帝俊: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2] 木实:树木的果实。君子国有东口之山。有君子之国,其人衣冠带剑。司幽国有司幽之国。帝俊生晏龙,晏龙生司幽,司幽生思士,不妻;思女,不夫。食黍,食兽,是使四鸟。明星山有大阿之山者。大荒中有山,名曰明星,日月所出。白民国有白民之国。帝俊生帝鸿,帝鸿生白民,白民销姓,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青丘国有青丘之国,有狐,九尾。柔仆民有柔仆民,是维[1] 嬴土之国。【注释】[1] 维:语气助词,本身无意义。黑齿国有黑齿之国。帝俊生黑齿,姜姓,黍食,使四鸟。天吴有夏州之国。有盖余之国。有神人,八首人面,虎身十尾,名曰天吴。鞠陵于天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鞠陵于天、东极、离瞀,日月所出。名曰折丹,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禺禺京东海之渚[1] 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黄帝生禺,禺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处东海,是为海神。【注释】[1] 渚:水中的小块陆地。玄股国有招摇山,融水出焉。有国曰玄股,黍食,使四鸟。有易杀王亥有困民国[1] ,勾姓,而食[2] 。有人曰王亥,两手操鸟,方食其头。王亥托于有易、河伯仆[3] 牛。有易杀王亥,取仆牛。河念有易[4] ,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帝舜生戏,戏生摇民。【注释】[1] 有困民国:困,因之误字,应为“有因民国”。[2] 而食:而,黍之误字。[3] 有易:古部落名,在黄河之北或易水附近。仆:通“朴”,大。[4] 河念有易:“河”字下有脱文,当作“河伯念有易”。女丑大蟹海内有两人,名曰女丑。女丑有大蟹。孽摇頵羝山与汤谷扶木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孽摇頵羝。上有扶木,柱[1] 三百里,其叶如芥[2] 。有谷曰温源谷。汤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注释】[1] 柱:像柱子般直立着。[2] 芥:芥菜,种子黄色,味辛辣,可粉碎作调味用。奢比尸有神,人面、犬耳、兽身,珥两青蛇,名曰奢比尸。五采鸟有五采之鸟,相乡弃沙[1] 。惟帝俊下友。帝下两坛,采鸟是司。【注释】[1] 弃沙:“婆娑”之误字。猗天苏门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猗天苏门,日月所生。有壎民之国。壑明俊疾山有綦山。又有摇山。有山。又有门户山。又有盛山。又有待山。有五采之鸟。东荒之中,有山名曰壑明俊疾,日月所出。有中容之国。三青马三骓东北海外,又有三青马、三骓[1] 、甘华。爰有遗玉、三青鸟、三骓、视肉、甘华、甘柤。百谷所在。【注释】[1] 骓:毛色苍白相杂的马。女和月母国有女和月母之国。有人名曰鹓,北方曰鹓,来之风曰(犭炎),是处东极隅以止[1] 日月,使无相间[2] 出没,司其短长。【注释】[1] 止:控制。[2] 相间:一个隔着一个。应龙杀蚩尤与夸父大荒东北隅中,有山名曰凶犁土丘。应龙[1] 处南极,杀蚩尤[2] 与夸父,不得复上。故下数旱。旱而为应龙之状,乃得大雨。【注释】[1] 应龙:古代传说中一种有翼的龙。相传禹治洪水时,应龙以尾画地成江河,使水入海。[2] 蚩尤:传说中古代九黎族的首领。以金作兵器,与黄帝及炎帝战于涿鹿,失败被杀。东海夔牛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黄帝得之,以其皮为鼓,橛[1] 以雷兽[2] 之骨,声闻五百里,以威天下。【注释】[1] 橛:通“撅”。敲打,敲击。[2] 雷兽:古代传说中的雷神。第十" }, { "index": 294, "volume_number": "卷294", "content": "大荒南经踢双双南海之外,赤水之西,流沙之东,有兽,左右有首,名曰踢。有三青兽相并,名曰双双。苍梧之野有阿山者。南海之中,有氾天之山,赤水穷焉。赤水之东,有苍梧之野,舜与叔均[1] 之所葬也。爰有文贝、离俞[2] 、(丘鸟)久、鹰、贾[3] 、委维[4] 、熊、罴、象、虎、豹、狼、视肉。【注释】[1] 叔均:传说为帝舜的儿子,又称商均。[2] 离俞:传说中的神禽。[3] 贾:贾鸟,属于鹰类。[4] 委维:神话传说中的委蛇。黑水玄蛇有荣山,荣水出焉。黑水之南,有玄蛇,食麈[1] 。【注释】[1] 麈:指一种似骆驼的鹿类动物,又叫“驼鹿”,尾巴可做拂尘。巫山黄鸟有巫山者,西有黄鸟[1] 。帝药,八斋。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注释】[1] 黄鸟:黄,通“皇”。黄鸟即皇鸟,传说中凰一类的鸟。三身国大荒之中,有不庭之山,荣水穷焉。有人三身,帝俊妻娥皇[1] ,生此三身之国,姚姓,黍食,使四鸟。有渊四方,四隅皆达,北属[2] 黑水,南属大荒。北旁名曰少和之渊,南旁名曰从渊,舜之所浴也。【注释】[1] 娥皇:相传为尧女,舜妻。[2] 属:连通,连接。季禺国羽民国卵民国又有成山,甘水穷焉。有季禺之国,颛顼之子,食黍。有羽民之国,其民皆生毛羽。有卵民之国,其民皆生卵。不姜山大荒之中,有不姜之山,黑水穷焉。又有贾山,汔水出焉。又有言山。又有登备之山。有恝恝之山。又有蒲山,澧水出焉。又有隗山,其西有丹,其东有玉。又南有山,漂水出焉。有尾山。有翠山。盈民国有盈民之国,於姓,黍食。又有人方食木叶。不死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1] 是食。【注释】[1] 甘木:传说中的不死树。去痓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去痓。南极果,北不成,去痓果。不廷胡余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廷胡余。因因乎有神名曰因因乎,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1] ,处南极以出入风。【注释】[1] 南方曰因乎,夸风曰乎民:此句中二“乎”字为衍文,“夸”为“来”字之误。季厘国有襄山。又有重阴之山。有人食兽,曰季厘。帝俊生季厘,故曰季厘之国。有缗渊。少昊生倍伐,倍伐降[1] 处缗渊。有水四方,名曰俊坛。【注释】[1] 降:贬谪、贬抑。臷民国有臷民之国。帝舜生无淫,降臷处,是谓巫臷民。巫臷民朌姓,食谷,不绩不经[1] ,服也;不稼不穑[2] ,食也。爰歌舞之鸟,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爰处。百谷所聚。【注释】[1] 绩:缉线,把麻纤维披开接续起来搓成线。经:织布的纵线叫“经”,这里泛指织布。[2] 稼:种植五谷。穑:收获谷物。融天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天,海水南入焉。羿杀凿齿有人曰凿齿,羿杀之。蜮民国有蜮山者,有蜮民之国,桑姓,食黍,射蜮[1] 是食。有人方扜[2] 弓射黄蛇,名曰蜮人。【注释】[1] 蜮:传说中一种能含沙射人的动物。[2] 扜:拉,张。宋山枫木有宋山者,有赤蛇,名曰育蛇。有木生山上,名曰枫木[1] 。枫木,蚩尤所弃其桎梏[2] ,是为枫木。【注释】[1] 枫木:传说中黄帝械杀蚩尤后掷弃其桎梏所化的枫香树。枫香树为落叶乔木,通称枫树。秋叶艳红,因有脂而香,故称。[2] 桎梏:刑具,脚镣手铐。祖状尸有人方齿虎尾,名曰祖状之尸[1] 。【注释】[1] 祖状之尸:古代传说中的人物名。焦侥国有小人,名曰焦侥之国,几姓,嘉谷[1] 是食。【注释】[1] 嘉谷:古以粟为嘉谷,后为五谷的总称。禹攻云雨大荒之中,有山名涂之山,青水穷焉。有云雨之山,有木名曰栾。禹攻云雨,有赤石焉生栾,黄木,赤枝,青叶,群帝焉取药。有国曰颛顼有国曰颛顼,生伯服,食黍[1] 。有鼬姓之国。有苕山。又有宗山。又有姓山。又有壑山。又有陈州山,又有东州山。又有白水山,白水出焉,而生白渊[2] ,昆吾[3] 之师所浴也。【注释】[1] “有国曰颛顼”句:此句脱“伯服”二字,当作“有国曰伯服,颛顼生伯服,食黍”。[2] 生:产生、形成。白渊:神话中的渊名。[3] 昆吾:古代神性英雄之一。张宏国有人名曰张宏,在海上捕鱼。海中有张宏之国,食鱼,使四鸟。驩头有人焉,鸟喙,有翼,方捕鱼于海。大荒[1] 之中,有人名曰驩头。鲧妻士敬,士敬子曰炎融,生驩头。驩头人面鸟喙,有翼,食海中鱼,杖[2] 翼而行。维宜芑苣,穋[3] 杨是食。有驩头之国。【注释】[1] 大荒:荒远的地方,边远地区。[2] 杖:凭倚、凭借。[3] 苣:苣荬菜,野生苣荬菜叶子互生,边缘有不整齐的锯齿,花黄色,嫩苗可供食用。穋:一种后种先熟的谷类。岳山帝尧、帝喾、帝舜葬于岳山。爰有文贝、离俞、(丘鸟)久、鹰贾、延维、视肉、熊、罴、虎、豹;朱木,赤枝,青华,玄实。有申山者。天台高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天台高山[1] ,海水入焉。【注释】[1] 天台高山:“高山”二字为郭璞所作注释,误入正文。羲和生日[1]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2] ,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注释】[1] 羲和生日:此篇当在《大荒东经》“有甘山者,甘水出焉,生日渊”一篇之后。[2] 羲和: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太阳的母亲。盖犹山有盖犹之山者,其上有甘柤,枝干皆赤,黄叶,白华,黑实。东又有甘华,枝干皆赤,黄叶。有青马。有赤马,名曰三骓。有视肉。小人菌人有小人,名曰菌人。南类山有南类之山。爰有遗玉、青马、三骓、视肉、甘华。百谷所在。第十一" }, { "index": 295, "volume_number": "卷295", "content": "大荒西经不周负子山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负子[1] ,有两黄兽守之。有水曰寒暑之水。水西有湿山,水东有幕山。有禹攻共工国山。【注释】[1] 负子:衍文。淑士国有国名曰淑士,颛顼之子。女娲之肠有神十人,名曰女娲[1] 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注释】[1] 女娲:神话中人类的始祖。传说她和伏羲氏兄妹相婚而产生人类;又传说她用黄土造人,炼五色石补天,折断鳌足支撑天地的四角,治平洪水,杀死猛兽,使人民得以安居。石夷有人名曰石夷,来风曰韦,处西北隅以司日月之长短。狂鸟有五采之鸟,有冠,名曰狂鸟。白氏国有大泽之长山。有白氏之国。长胫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东,有长胫之国。西周国有西周之国,姬姓,食谷。有人方耕,名曰叔均。帝俊生后稷[1] ,稷降以百谷。稷之弟曰台玺,生叔均。叔均[2] 是代其父及稷播百谷,始作耕。有赤国妻氏。有双山。【注释】[1] 后稷:相传为周代始祖。传说有邰氏之女姜嫄踏巨人脚印,怀孕而生,因一度被弃,故又名弃。善于种植各种粮食作物,曾在尧舜时代当农官,教民耕种。[2] 叔均:传说是后稷弟弟的儿子,他继承父辈的事业,播种百谷,并开始用牛耕地。柜格松西海之外,大荒之中,有方山者,上有青树,名曰柜格之松,日月所出入也。先民国西北海之外,赤水之西,有先民之国,食谷,使四鸟。北狄国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号曰太子长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1] 。【注释】[1] 乐风:指歌曲。五采鸟有五采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有虫状如菟有虫状如菟[1] ,胸以后者裸[2] 不见,青如猿状。【注释】[1] 菟:通“兔”,兔子。[2] 裸:裸露。丰沮玉门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灵山十巫有灵山,巫咸、巫即、巫朌、巫彭、巫姑、巫真、巫礼、巫抵、巫谢、巫罗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沃民沃野有西王母之山、壑山、海山。有沃之国,沃民是处。沃之野,凤鸟之卵是食,甘露是饮。凡其所欲,其味尽存。爰有甘华、甘柤、白柳、视肉、三骓、璇瑰[1] 、瑶碧、白木[2] 、琅玕[3] 、白丹[4] 、青丹,多银铁。鸾凤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是处,是谓沃之野。【注释】[1] 璇瑰:美玉名。[2] 白木:树木名。为纯白色。[3] 琅玕:传说中果实是珠玉的仙树。[4] 白丹:白色的美石。亦泛指彩色的美石。三青鸟有三青鸟,赤首黑目,一名曰大鵹,一名曰少鵹,一名曰青鸟。轩辕台有轩辕之台[1] ,射者不敢西向射,畏轩辕之台。【注释】[1] 轩辕之台:古代传说中的土台名。龙山大荒之中,有龙山,日月所入。有三泽水,名曰三淖,昆吾之所食[1] 也。【注释】[1] 食:食禄,即食邑,指古代君主赐予臣下作为世禄的封地。女丑尸有人衣青,以袂[1] 蔽面,名曰女丑之尸。【注释】[1] 袂:衣袖。女子国有女子之国。桃山有桃山。有(亡|虫)山。有桂山。有于土山。丈夫国有丈夫之国。弇州山鸣鸟有弇州之山,五采之鸟仰天,名曰鸣鸟。爰有百乐歌儛之风。轩辕国有轩辕之国。江山之南栖为吉。不寿者乃八百岁。西海神弇兹西海陼[1] 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注释】[1] 陼:同“渚”,水中的小块陆地。日月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日月山,天枢也。吴姖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1] ,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印[2] 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注释】[1] 老童:也称耆童。古代神话中的神名。[2] 印:通“抑”,即抑压,向下按。天虞有人反臂,名曰天虞。常羲生月有女子方浴月。帝俊妻常羲[1] ,生月十有二,此始浴之。【注释】[1] 常羲:古代传说中的人名。青(文|鸟)黄鷔有玄丹之山。有五色之鸟,人面有发。爰有青(文|鸟)、黄鷔、青鸟、黄鸟,其所集者其国亡。孟翼之攻颛顼之池有池,名孟翼之攻颛顼之池。鏖鏊钜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鏖鏊钜,日月所入者。屏蓬有兽,左右有首,名曰屏蓬。黄姖尸比翼鸟天犬有巫山者。有壑山者。有金门之山,有人名曰黄姖之尸。有比翼之鸟。有白鸟,青翼、黄尾、玄喙。有赤犬,名曰天犬,其所下者有兵。昆仑西王母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有神,人面虎身,有文有尾,皆白[1] ,处之。其下有弱水之渊环之,其外有炎火之山[2] ,投物辄然。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此山万物尽有。【注释】[1] 白:指尾巴的花纹是白色的。[2] 炎火之山:传说中的火焰山。常阳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常阳之山,日月所入。女祭女薎有寒荒之国。有二人女祭、女薎。寿麻国有寿麻之国。南岳娶州山女,名曰女虔。女虔生季格,季格生寿麻。寿麻正立无景,疾呼无响。爰有大暑[1] ,不可以往。【注释】[1] 大暑:极热,酷暑。夏耕尸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1] 于章山,克之,斩耕厥前。耕既立,无首,走[2] 厥咎,乃降于巫山。【注释】[1] 成汤:商开国之君。契的后代,子姓,名履,又称天乙。夏桀无道,汤伐之,遂有天下,国号商。夏桀:夏朝末代君王,名履癸,暴虐荒淫,汤起兵伐桀,败之于鸣条,桀流死于南巢。[2] (走去土加禾):“(走去土加禾)”是“走”的本字,即逃跑、逃避。吴回有人名曰吴回,奇左[1] ,是无右臂。【注释】[1] 奇左:奇,单数。奇左指只有一条左臂。盖山国有盖山之国。有树,赤皮支干,青叶,名曰朱木。一臂民有一臂民。大荒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大荒之山,日月所入。三面一臂人有人焉三面,是颛顼之子,三面一臂,三面之人不死。是谓大荒之野。夏后开西南海之外,赤水之南,流沙之西,有人珥两青蛇,乘两龙,名曰夏后开[1] 。开上三嫔于天[2] ,得《九辩》与《九歌》以下。此天穆之野,高二千仞,开焉得始歌《九招》。【注释】[1] 夏后开:夏启。汉代时因避汉景帝刘启的名讳,即改“启”为“开”。[2] 开上三嫔于天:嫔,通“宾”。宾天,就是到天帝那里做客。互人国有互人之国。炎帝之孙名曰灵恝,灵恝生互人,是能上下于天。鱼妇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鸟蜀)鸟有青鸟,身黄,赤足,六首,名曰(鸟蜀)鸟。偏句常羊山有大巫山。有金之山。西南,大荒之中隅,有偏句、常羊之山。第十二" }, { "index": 296, "volume_number": "卷296", "content": "大荒北经附禺山东北海之外,大荒之中,河水之间,附禺之山,帝颛顼与九嫔葬焉。爰有(丘鸟)久、文贝、离俞、鸾鸟、皇鸟、大物、小物。有青鸟、琅鸟[1] 、玄鸟[2] 、黄鸟、虎、豹、熊、罴、黄蛇、视肉、璿、瑰、瑶、碧,皆出卫于山[3] 。丘方员三百里,丘南帝俊竹林在焉,大可为舟。竹南有赤泽水,名曰封[4] 渊。有三桑无枝。丘西有沈渊,颛顼所浴。【注释】[1] 琅鸟:琅,洁白。琅鸟即白鸟。[2] 玄鸟:玄,黑色。玄鸟即燕子。可能是商的图腾。传说有娀氏女简狄吞燕卵生了商的始祖契。[3] 皆出卫于山:“卫”字误入此句,当作“皆出于山”,“卫”字移至下句句首,作“卫丘方员三百里”。[4] 封:大。胡不与国有胡不与之国,烈姓,黍食。肃慎国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不咸。有肃慎氏之国。有蜚蛭[1] ,四翼。有虫,兽首蛇身,名曰琴虫[2] 。【注释】[1] 蜚蛭:神话中的一种有四翼的虫。“蜚”通“飞”。蛭,环节动物的总称。[2] 琴虫:传说中的怪蛇。大人国有人名曰大人。有大人之国,釐[1] 姓,黍食。有大青蛇,黄头,食麈。【注释】[1] 釐:通“僖”。鲧攻程州山有榆山。有鲧攻程州之山。先民山槃木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衡天。有先民之山。有槃木千里。叔歜国有叔歜国,颛顼之子,黍食,使四鸟:虎、豹、熊、罴。有黑虫如熊状,名曰猎猎。北齐国有北齐之国,姜姓,使虎、豹、熊、罴。先槛大逢山禹所积石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先槛大逢之山,河济所入,海北注焉。其西有山,名曰禹所积石。始州国有阳山者。有顺山者,顺水出焉。有始州之国,有丹山。大泽有大泽[1] 方千里,群鸟所解。【注释】[1] 大泽:大湖沼,大薮泽。毛民国有毛民之国,依姓,食黍,使四鸟。禹生均国,均国生役采,役采生修鞈,修鞈杀绰人。帝念之,潜为之国,是此毛民。儋耳国有儋耳之国,任姓,禺号子,食谷。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北极天柜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又有神,衔蛇操蛇,其状虎首人身,四蹄长肘,名曰强良。夸父追日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成都载天。有人珥两黄蛇,把两黄蛇,名曰夸父。后土生信,信生夸父。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应龙已杀蚩尤,又杀夸父,乃去南方处之,故南方多雨。无肠国又有无肠国,是任姓。无继子[1] ,食鱼。【注释】[1] 无继子:无继就是前文提过的无(啟|月)国,无(啟|月)国即无启国。无肠国人是无启国人的后代。共工臣相繇共工臣名曰相繇[1] ,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2] 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是因以为台。在昆仑之北。【注释】[1] 相繇:古神话中人名。传说为共工之臣,也叫作“相柳”。[2] 湮:阻塞。岳山寻竹有岳之山。寻竹生焉。不句山大荒之中,有名山曰不句,海水北入焉。黄帝女魃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1]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注释】[1] 女魃:神话中的旱神。深目民国有人方食鱼,名曰深目民之国,昐姓,食鱼。赤水女子献[1]有钟山者。有女子衣青衣,名曰赤水女子献。【注释】[1] 赤水女子献:结合上文,此处应指女魃,“献”为“魃”之误字。犬戎大荒之中,有山名曰融父山,顺水入焉。有人名曰犬戎[1] 。黄帝生苗龙,苗龙生融吾,融吾生弄明,弄明生白犬,白犬有牝牡,是为犬戎,肉食。有赤兽,马状无首,名曰戎宣王尸。【注释】[1] 犬戎:古神话传说中的人种。齐州山有山名曰齐州之山、君山、(兟|鬲)山、鲜野山、鱼山。一目人有人一目,当面中生。一曰是威姓,少昊之子,食黍。无继民有无继民,无继民任姓,无骨子,食气、鱼。中国西北海外,流沙之东,有国曰中,颛顼之子,食黍。犬戎国有国名曰赖丘。有犬戎国。有神,人面兽身,名曰犬戎。苗民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釐姓,食肉。有山名曰章山。灰野山若木大荒之中,有衡石山、九阴山、灰野之山,上有赤树,青叶,赤华,名曰若木。牛黎国有牛黎之国。有人无骨,儋耳之子。章尾山烛龙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1] ,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2] ,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注释】[1] 瞑:闭上眼睛。晦:昏暗,天黑。[2] 寝:睡觉。息:呼吸。第十三" }, { "index": 297, "volume_number": "卷297", "content": "海内经朝鲜天毒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1] 、天毒[2] ,其人水居,偎人爱之。【注释】[1] 朝鲜:古指朝鲜国,即现在朝鲜半岛上的朝鲜和韩国。[2] 天毒:古国名。或以为即天竺。壑市西海之内,流沙之中,有国名曰壑市。氾叶西海之内,流沙之西,有国名曰氾叶。鸟山流沙之西,有鸟山者,三水出焉。爰有黄金、璿瑰、丹货[1] 、银铁,皆流于此中。又有淮山,好水出焉。【注释】[1] 丹货:丹砂之属。韩流生帝颛顼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1] ,生昌意[2] 。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3] 。韩流擢首[4] 、谨耳[5] 、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取淖子曰阿女[6] ,生帝颛顼。【注释】[1] 雷祖:嫘祖,传说中的西陵氏之女,黄帝轩辕氏的元妃。被后人尊为中国养蚕治丝方法的创始者。[2] 昌意:传说中的人名。为黄帝之子。相传黄帝娶西陵国之女为正妃,生二子,其一曰玄嚣,其二曰昌意。[3] 韩流: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人物。[4] 擢首:长颈。[5] 谨耳:小耳。[6] 阿女:传说中古代帝王颛顼的母亲。不死山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曰不死之山。肇山柏高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高[1] ,柏高上下于此,至于天。【注释】[1] 柏高:亦称“柏子高”,传说中的仙人。都广之野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爰有膏菽[1] 、膏稻、膏黍、膏稷,百谷自生,冬夏播琴[2] 。鸾鸟自歌,凤鸟自儛,灵寿实华,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此草也,冬夏不死。【注释】[1] 膏:美味、光滑如膏。菽:豆类的总称。[2] 播琴:播种。若木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灵山蝡蛇有禺中之国。有列襄之国。有灵山,有赤蛇在木上,名曰蝡蛇,木食。盐长国鸟氏有盐长之国。有人焉,鸟首,名曰鸟氏。九丘建木有九丘,以水络[1] 之:名曰陶唐[2] 之丘、有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有九欘,下有九枸[3] ,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皞[4] 爰过,黄帝所为。【注释】[1] 络:缠绕,围绕。[2] 陶唐:古帝名,即唐尧。帝喾之子,姓伊祁,名放勋。初封于陶,后徙于唐。[3] 枸:盘错的树根。[4] 大皞:又作太皞、太昊,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即伏羲氏,古代传说中的三皇之一。风姓。相传其始画八卦,又传说他和女娲氏兄妹相婚而产生人类。他教民结网,从事渔猎畜牧。窫窳猩猩有窫窳,龙首,是食人。有青兽,人面,名曰猩猩。巴国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厘,乘厘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流黄辛氏国有国名曰流黄辛氏,其域中方三百里,其出是说麈。有巴遂山,渑水出焉。朱" }, { "index": 298, "volume_number": "卷298", "content": "国又有朱" }, { "index": 299, "volume_number": "卷299", "content": "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赣巨人南方有赣巨人,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笑亦笑,唇蔽其面,因即逃也。黑人又有黑人,虎首鸟足,两手持蛇,方啖之。嬴民封豕有嬴民,鸟足。有封豕。苗民神延维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1] ,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2] 食之,伯[3] 天下。【注释】[1] 旃冠:旃,红色的曲柄旗,这里指红色。旃冠指红色的帽子。[2] 飨:祭献。[3] 伯:通“霸”。原指古代诸侯的盟主,引申为称霸。鸾鸟凤鸟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义,见则天下和。(山|囷)狗孔鸟又有青兽如菟,名曰(山|囷)狗。有翠鸟,有孔鸟[1] 。【注释】[1] 孔鸟:孔雀。三天子之都山南海之内,有衡山,有菌山,有桂山。有山名三天子之都。苍梧丘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蛇山翳鸟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有五采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又有不距之山,巧倕葬于西。相顾之尸北海之内,有反缚盗械[1] 、带戈常倍之佐,名曰相顾之尸。【注释】[1] 盗械:谓因犯罪而被戴上的刑具。伯夷父伯夷父[1] 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氐羌乞姓。【注释】[1] 伯夷父:相传为颛顼之师。幽都山大幽国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1] 蓬尾。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有赤胫[2] 之民。【注释】[1] 玄狐:黑色的狐,皮毛珍贵,可作皮衣。[2] 赤胫:皮肤呈赤色的小腿。钉灵国有钉灵之国,其民从厀[1] 已下有毛,马蹄善走。【注释】[1] 厀:同“膝”,就是膝盖。伯陵生鼓延殳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1] 吴权之妻阿女缘妇,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钟,为乐风。【注释】[1] 同:通“通”,指通奸、私通。鲧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番禺奚仲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般少皞生般,般是始为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帝俊赐羿彤弓素矰[1] ,以扶下国,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2] 。【注释】[1] 彤:红色彤弓,古代天子用以赐有功的诸侯或大臣使专征伐的礼器。素矰:用白色羽毛装饰而成的箭,也是一种礼器。[2] 恤:体恤、抚恤。下地:犹下土,天下。晏龙帝俊生晏龙,晏龙是为琴瑟。帝俊八子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巧倕叔均帝俊生三身,三身生义均,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1] 。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孙曰叔均,是始作牛耕。大比赤阴[2] ,是始为国。禹、鲧是始布土[3] ,均定九州。【注释】[1] 下民:百姓,人民。百巧:各种农具,指各种生存工具。[2] 大比赤阴:“比”疑为“妣”。妣就是母亲。而“赤阴”的古音与“姜嫄”相近,据古史传说,姜嫄是后稷的母亲,这可与上下文相合。大妣应该是对女性始祖的尊称。[3] 布土:谓区分规划疆土。炎帝子孙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1] ,是复土壤,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2] ,噎鸣生岁十有二。【注释】[1] 颠:头顶。[2] 噎鸣:神话人物名,为时间之神。一说噎鸣即为伯夷。鲧窃息壤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1] 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注释】[1] 息壤:古代传说的一种能自生长,永不减耗的土壤。鬼谷子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捭阖第一粤若稽古[1] ,圣人之在天地间也,为众生[2] 之先。观阴阳之开阖[3] 以名命物,知存亡之门户[4] ,筹策[5] 万类之终始,达人心之理,见变化之朕[6] 焉,而守司[7] 其门户。故圣人之在天下也,自古及今,其道一也。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或柔或刚,或开或闭,或弛或张。是故圣人一守司其门户,审察其所先后,度权量能,校[8] 其伎巧[9] 短长。【注释】[1] 粤若稽古:顺着考察古代的道理。粤若,发语词,无实义。稽,考察。[2] 众生:自然中的一切生命。[3] 开阖:开合。这里指阴阳互动而创造万物。[4] 门户:枢纽,关键。[5] 筹策:竹码子,古时计算用具。这里引申为谋划。[6] 朕:行迹,征兆。[7] 守司:掌握。[8] 校:比较。[9] 伎巧:技术,技艺。夫贤不肖、智愚、勇怯有差[1] ,乃可捭,乃可阖;乃可进,乃可退;乃可贱,乃可贵,无为[2] 以牧[3] 之。审定[4] 有无与其实虚,随其嗜欲以见其志意。微[5] 排[6] 其所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实,贵得其指[7] ;阖而捭之,以求其利。或开而示之,或阖而闭之。开而示之者,同其情也;阖而闭之者,异其诚也。可与不可,审明其计谋,以原[8] 其同异。离合有守,先从其志。即欲捭之贵周,即欲阖之贵密。周密之贵微,而与道相追。【注释】[1] 有差:各有不同,有等级。差,等级。[2] 无为:道家的哲学观念,即顺应自然。[3] 牧:驾驭。[4] 审定:仔细考究而断定。[5] 微:暗中。[6] 排:排查。[7] 指:通“旨”,真实意图。[8] 原:考察,探究。捭之者,料[1] 其情也;阖之者,结其诚也[2] 。皆见其权衡[3] 轻重,乃为之度数[4] 。圣人因而为之虑。其不中权衡度数,圣人因而自为之虑。故捭者,或捭而出之,或捭而内[5] 之;阖者,或阖而取之,或阖而去之。捭阖者,天地之道。捭阖者,以变动阴阳,四时开闭,以化万物。纵横反[6] 出,反覆反忤,必由此矣。【注释】[1] 料:忖度,估量。这里指了解。[2] 结:系,固结。诚:实。[3] 权衡:称量物体轻重的器具。权,秤锤。衡,秤杆。[4] 度数:秤杆上的刻度。[5] 内:同“纳”,接纳。[6] 反:同“返”,返回。捭阖者,道之大化,说[1] 之变也。必豫[2] 审其变化,吉凶大命[3] 系焉。口者,心之门户也;心者,神之主[4] 也。志意、喜欲、思虑、智谋,皆由门户出入。故关[5] 之以捭阖,制之以出入。捭之者,开也,言也,阳也;阖之者,闭也,默也,阴也。阴阳其和,终始其义。故言长生、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财利、得意、喜欲,为“阳”,曰“始”。故言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有害、刑戮、诛罚,为“阴”,曰“终”。诸言法阳之类者,皆曰“始”,言善以始其事;诸言法阴之类者,皆曰“终”,言恶以终其谋。【注释】[1] 说:这里指游说。[2] 豫:事先有所准备。[3] 大命:生命。[4] 主:这里指主宰的意思。[5] 关:门闩。这里指控制。 [image \"DZLGZ-鬼谷子\" file=Image00110.jpg] 鬼谷子鬼谷子,姓王名诩,春秋时纵横家、军事理论家。他的这部《鬼谷子》是社会政治斗争谋略权术的宝典,其中关于政治权谋、军事理论等的内容,是我国后世很多权术、兵法的理论源泉。捭阖之道,以阴阳试之。故与阳[1] 言者,依崇高;与阴[2] 言者,依卑小。以下求[3] 小,以高求大。由此言之,无所不出,无所不入,无所不可。可以说人[4] ,可以说家[5] ,可以说国[6] ,可以说天下[7] 。为小无内,为大无外[8] 。益损、去就、倍反[9] ,皆以阴阳御其事。阳动而行,阴止而藏,阳动而出,阴隐而入。阳还终阴,阴极反阳。以阳动者,德相生也;以阴静者,形相成也。以阳求阴,苞[10] 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阴阳相求,由捭阖也。此天地阴阳之道,而说人之法也。为万事之先,是谓圆方之门户。【注释】[1] 阳:这里指具有积极的人生态度,品行高尚、积极进取、做事果断的人。[2] 阴:这里指具有消极的人生态度,品行低贱、消极畏惧、优柔寡断的人。[3] 求:顺应,适应。[4] 人:这里指普通人。[5] 家:这里指有封地的大夫。[6] 国:这里指诸侯国的国君。[7] 天下:这里指周朝天下的共主,即周天子。[8] 为小无内,为大无外:做小事不能仅从内部着眼,做大事不能光看外部。强调用辩证的观点看待事情。[9] 倍:通“背”,背弃。反:同“返”,返回。[10] 苞:通“包”,包容。反应第二古之大化[1] 者,乃与无形[2] 俱生。反以观往,覆以验来;反以知古,覆以知今;反以知彼,覆以知己。动静虚实之理,不合于今,反古而求之。事有反而得覆[3] 者,圣人之意也,不可不察。人言者,动也;己默者,静也。因[4] 其言,听其辞。言有不合者,反而求之,其应必出。言有象[5] ,事有比[6] ,其有象比,以观其次。象者象其事,比者比其辞也。以无形求有声。其钓语[7] 合事,得人实也。其犹张罝网[8] 而取兽也,多张其会而司之[9] 。道合其事,彼自出之,此钓人之网也,常持其网驱之。【注释】[1] 大化:化育万物。[2] 无形:道。[3] 反而得覆:运用“反”的方法都能得到“覆”。这里是说反与覆是阴阳的表现,阴阳之间互相转化,所以反必得覆。[4] 因:依靠,根据。[5] 言有象:有两种解释,一是就对方而言,指言语一旦说出,信息就显露在外。二是就己方而言,在游说时为了让对方更容易接受自己的主张,可以先设计形象,以通俗易懂的方式表达出来。象,形象。[6] 事有比:打比方。此外还可解释为类比。[7] 钓语:像钓鱼投饵一样,在发言时用作引诱的话。[8] 罝网:亦作“罝罔”,渔猎之网。罝,捕捉兔子的网;也泛指捕鸟兽的网。[9] 会:这里指野兽经常出没的地方。司:通“伺”,侦察。其不言无比,乃为之变。以象动之,以报[1] 其心,见其情,随而牧之。己反往,彼覆来,言有象比,因而定基[2] 。重之袭[3] 之,反之覆之,万事不失其辞。圣人所诱愚智[4] ,事皆不疑。故善反听者,乃变鬼神以得其情。其变当也,而牧之审也[5] 。牧之不审,得情不明;得情不明,定基不审。变象比,必有反辞[6] ,以还听之。欲闻其声反[7] 默,欲张反敛,欲高反下,欲取反与。欲开情者,象而比之[8] ,以牧其辞。同声相呼,实理同归。【注释】[1] 报:这里指暗合,回应。[2] 定基:确定根本。[3] 袭:因袭,沿袭。[4] 愚智:愚昧的人和智慧的人。这里指所有的人。[5] 牧:考察。审:详尽。[6] 反辞:反应之辞。[7] 反:反而。[8] 象而比之:在言辞中描绘同类事物的形象,或列举同类事例作对比。或因此,或因彼,或以事上,或以牧下。此听真伪,知同异,得其情诈[1] 也。动作言默[2] ,与此出入,喜怒由此以见其式[3] 。皆以先定[4] 为之法则。以反求覆,观其所托[5] 。故用此者,己欲平静以听其辞,察其事,论万物,别雄雌[6] 。虽非其事,见微知类[7] 。若探人而居其内,量其能射其意,符[8] 应不失,如螣蛇[9] 之所指,若羿之引矢[10] 。【注释】[1] 情诈:实情与伪诈。[2] 言默:内在的情绪。[3] 式:法式。这里指规律。[4] 先定:预先做好准备。[5] 托:这里指对方言辞背后的实情。[6] 雄雌:这里指好坏。[7] 见微知类:根据事物的轻微征兆认识同类事物的类别、实质和发展趋势。[8] 符:古代朝廷用来传达命令、调动军队的凭证。质地有竹木或金玉,上面写有文字,一分为二,分别由朝廷和出征的将领持有。这里指像符节那样应验。[9] 螣蛇:传说中的一种能飞的蛇。[10] 羿:后羿,神话中的射箭英雄。矢:箭。故知之始己,自知而后知人也。其相知也,若比目之鱼[1] ;其见[2] 形也,若光之与影。其察言也不失,若磁石之取针,如舌之取燔骨[3] 。其与人也微,其见情也疾。如阴与阳,如圆与方。未见形,圆以道[4] 之;既见形,方[5] 以事之。进退左右,以是司之。己不先定,牧人不正。事用不巧,是谓忘情失道。己审先定以牧人,策而无形容[6] ,莫见其门,是谓天神。【注释】[1] 比目之鱼:旧说此鱼只有一只眼睛,必须两鱼协同并游。[2] 见:通“现”,显现。[3] 燔骨:炙肉中的骨头。燔,泛指烤肉。[4] 道:通“导”,引导。[5] 方:按规矩办事。[6] 形容:形体和容貌。内揵第三君臣上下之事,有远而亲,近而疏[1] ,就之不用,去之反求[2] 。日进前而不御[3] ,遥闻声而相思。事皆有内揵,素结本始[4] 。或结以道德,或结以党友,或结以财货,或结以采色[5] 。用[6] 其意,欲入则入,欲出则出;欲亲则亲,欲疏则疏;欲就则就,欲去则去;欲求则求,欲思则思。若蚨母[7] 之从子也,出无间,入无朕[8] ,独往独来,莫之能止。【注释】[1] 远而亲,近而疏:看似疏远,其实极亲密;看似亲密,其实极疏远。这是对君臣关系的辩证论述。志同道合则亲,反之则疏。[2] 就之不用,去之反求:在身边不任用,离去以后反而受聘。用,任用。求,征召。[3] 御:驾驭马车。这里引申为“使用”。[4] 素结本始:把平常与本源相联结。这里指君臣之间要想从内心上相缔结,必须从根本的事情做起。[5] 采色:绚丽的颜色。这里指满足耳目喜好的女色、音乐、歌舞等娱乐形式。[6] 用:这里指因顺,顺从。[7] 蚨母:一种昆虫,又名青蚨,形似蝉,比蝉稍大。取蚨子,蚨母不管远近都会飞来相救。[8] 朕:缝隙。内者,进说辞也[1] ;揵者,揵所谋也[2] 。欲说者,务隐度[3] ;计事者,务循顺[4] 。阴虑可否,明言得失,以御[5] 其志。方来应时[6] ,以合其谋。详思来揵,往应时当也。夫内有不合者,不可施行也。乃揣切时宜,从便所为[7] ,以求其变。以变求内者,若管[8] 取揵。言往者,先顺辞也;说来者,以变言也。善变者,审知地势,乃通于天,以化四时;使鬼神,合于阴阳,而牧人民。见其谋事,知其志意。事有不合者,有所未知也。合而不结者,阳亲而阴疏。事有不合者,圣人不为谋也。【注释】[1] 内者,进说辞也:以言辞结交君主谓“内”。[2] 揵者,揵所谋也:以计谋开打通阻塞来结交君主谓“揵”。揵所谋,用计谋打通阻塞。[3] 隐度:暗中揣测。度,审度。[4] 循顺:沿着,遵循。[5] 御:进献。此处为迎合的意思。[6] 方来应时:进献计谋要契合时机。方,计谋。应时,符合时宜。[7] 从便所为:从有利于实施的便利出发。[8] 管:钥匙。故远而亲者,有阴德[1] 也;近而疏者,志不合也。就而不用者,策不得也;去而反求者,事中来[2] 也。日进前而不御者,施不合也;遥闻声而相思者,合于谋以待决事[3] 也。故曰:不见其类而为之者见逆[4] ,不得其情而说之者见非[5] 。得其情,乃制其术[6] 。此用可出可入,可揵可开。故圣人立事[7] ,以此先知而揵万物[8] 。【注释】[1] 阴德:这里指暗中吻合君主的意图。阴,暗中。德,通“得”。[2] 事中来:预测的事情在未来应验了。[3] 决事:筹谋、决断大事,指参与决断国家大事。[4] 见逆:与愿望相背反。这里指被排斥。[5] 见非:遭到非议。这里指被否定。[6] 术:技能、手段、方法等。[7] 立事:建立事业。[8] 揵万物:控制万事万物。由夫道德、仁义、礼乐、忠信、计谋,先取《诗》《书》[1] ,混说[2] 损益,议论去就[3] 。欲合者用内[4] ,欲去者用外[5] ,外内者必明道数[6] 。揣策来事,见疑决之。策无失计[7] ,立功建德。治名入产业[8] ,曰揵而内合。上暗不治,下乱不寤[9] ,揵而反之。内自得而外不留,说而飞[10] 之。若命自来,己迎而御之。若欲去之,因危与之。环转因化,莫知所为,退为大仪[11] 。【注释】[1] 取《诗》《书》:引用《诗经》和《尚书》中的话来验证自己的学说。《诗》指《诗经》,先秦时称为“诗”或“诗三百”,西汉时被尊为经,称《诗经》。《书》指《尚书》,先秦时称为“书”,西汉时被尊为经,又称《书经》。[2] 混说:这里指引用的《诗经》《尚书》中的词句并掺杂进自己的言辞。[3] 议论去就:这里指议论局势,决定是留下来辅佐君主还是离开君主。[4] 内:这里指“入结于君”,即在内心上与君主缔结,获得君主的信任。[5] 外:这里指“不合于君”,即不去顺应君主的意图,使言辞或计谋与君主的意图不相吻合。[6] 外内:不苟合不取宠。道数:规律。[7] 失计:失算,谋划错误。[8] 治名:辨析名分,指确定君臣的职责。产业:私人财产,如田地、房屋、作坊等。[9] 寤:醒悟。[10] 飞:这里指假装表扬。[11] 大仪:大法,基本法则。抵巇第四物有自然,事有合离[1] 。有近而不可见,有远而可知。近而不可见者,不察其辞也;远而可知者,反[2] 往以验来也。巇者,罅[3] 也。罅者,(山|间)也;(山|间)者,成大隙也。巇始有朕[4] ,可抵[5] 而塞,可抵而却,可抵而息,可抵而匿,可抵而得。此谓抵巇之理也。事之危[6] 也,圣人知之,独保其身。因化说事[7] ,通达计谋,以识细微,经起秋毫之末[8] ,挥之于太山[9] 之本。其施外,兆萌[10] 芽蘖[11] 之谋,皆由抵巇。抵巇之隙,为道术用。【注释】[1] 物有自然,事有合离:人事和离就像万物一样是自然而生的,而不是人力所为。自然,非人所为的,天然的。合离,聚合与分离。[2] 反:同“返”。[3] 罅:裂缝,间隙。[4] 朕:缝隙。[5] 抵:挡,这里指弥补。[6] 事之危:事物有危险征兆的时候。危,危险的征兆。[7] 因化说事:顺应客观情况的变化来分析事物。[8] 秋毫之末:鸟兽秋天所生的细毛,形容细微的事物。[9] 太山:泰山。太,通“泰”。[10] 兆萌:征兆的萌芽,即微小的征兆。[11] 芽蘖:小芽。这里比喻小计谋、小对策。天下纷错[1] ,士无明主,公侯无道德,则小人谗贼[2] ,贤人不用。圣人窜匿[3] ,则贪利诈伪者作。君臣相惑,土崩瓦解而相伐射[4] 。父子离散,乖乱反目。是谓萌芽巇罅。圣人见萌芽巇罅,则抵之以法。世可以治则抵而塞之,不可治则抵而得之。或抵如此,或抵如彼。或抵反之,或抵覆之。五帝[5] 之政,抵而塞之。三王[6] 之事,抵而得之。诸侯相抵,不可胜数。当此之时[7] ,能抵为右[8] 。【注释】[1] 纷错:混乱、骚乱。[2] 谗贼:诽谤中伤,残害良善。[3] 窜匿:逃离隐匿。[4] 相伐射:互相残杀攻伐。[5] 五帝:上古传说中的五位帝王,说法不一。通常认为是: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6] 三王:夏禹王、商汤王、周文王。[7] 当此之时:当时的时代。这里指春秋战国之时。[8] 右:上。自天地之合离、终始,必有巇隙,不可不察也。察之以捭阖,能用此道[1] ,圣人也。圣人者,天地之使也[2] 。世无可抵,则深隐而待时;时有可抵,则为之谋。此道可以上合[3] ,可以检下[4] 。能因能循,为天地守神[5] 。【注释】[1] 此道:这里指抵巇之道。[2] 圣人者,天地之使也:因为圣人能审察自然之道,洞察社会人事,所以被称为天地之使。天地之使,天地的代行者。[3] 上合:这里指向上迎合而弥补裂缝。[4] 检下:向下约束并取代。检,约束。[5] 为天地守神:掌握天地间事物变化的规律。神,事理玄妙。飞箝第五凡度权量能,所以征远来近[1] 。立势而制事,必先察同异,别是非之语,见内外之辞,知有无之数,决安危之计,定亲疏之事。然后乃权量[2] 之,其有隐括[3] ,乃可征,乃可求,乃可用。引钩箝之辞[4] ,飞而箝之[5] 。钩箝之语,其说辞也,乍[6] 同乍异。其不可善者[7] ,或先征之而后重累[8] ,或先重以累而后毁[9] 之。或以重累为毁,或以毁为重累。其用或称财货、琦玮[10] 、珠玉、璧帛、采色以事之,或量能立势以钩之,或伺候[11] 见(山|间)而箝之,其事用抵巇。【注释】[1] 征远来近:征召远近贤人。征,征召。远,远方,这里指远方有才能之人。[2] 权量:权与量。测定物体大小、轻重的器具。这里引申为权衡。[3] 隐括:用以矫正邪曲的工具,引申为矫正,修正。[4] 钩箝之辞:指引诱对方说出实情从而加以钳制的言辞。钩,诱致。箝,钳制。[5] 飞而箝之:假装称赞对方,获得对方的好感,使对方吐露实情,进而钳制他。[6] 乍:忽然。[7] 不可善者:这里指难以用飞箝之语相诱的人。[8] 重累:反复叠加。这里指反复试探。[9] 毁:诋毁。[10] 琦玮:美玉。[11] 伺候:等待时机。将欲用之于天下,必度权量能,见天时之盛衰,制[1] 地形之广狭,岨崄之难易[2] ,人民[3] 货财之多少,诸侯之交孰亲孰疏、孰爱孰憎,心意之虑怀。审其意,知其所好恶,乃就说其所重,以飞箝之辞,钩其所好,以箝求之。用之于人,则量智能[4] 、权材力[5] 、料气势[6] ,为之枢机[7] 。以迎之随之,以箝和之,以意宜之,此飞箝之缀[8] 也。用之于人,则空往而实来,缀而不失,以究其辞。可箝而从[9] ,可箝而横;可引而东,可引而西;可引而南,可引而北;可引而反[10] ,可引而覆[11] 。虽覆能复,不失其度。【注释】[1] 制:裁断。这里指判断。[2] 岨:同“阻”,险要。崄:同“险”,高险。[3] 人民:人口。[4] 智能:智慧,才能。[5] 材力:才能,能力。[6] 气势:气概,声势。[7] 枢机:枢与机。比喻事物的关键部分。枢,门上的转轴。机,弩机,安装在弩弓上控制发箭的装置。[8] 缀:连结,缀合。这里指飞箝之术的连带作用。[9] 从:通“纵”。[10] 反:同“返”。[11] 覆:同“复”。忤合第六凡趋合倍反[1] ,计有适合。化转环属[2] ,各有形势。反覆相求,因事为制。是以圣人居天地之间,立身、御世、施教、扬声、明名也,必因事物之会[3] ,观天时[4] 之宜,因知所多所少,以此先知之,与之转化。世无常贵,事无常师。圣人无常与,无不与;无所听,无不听。成于事而合于计谋,与之为主[5] 。合于彼而离于此,计谋不两忠,必有反忤[6] 。反于此,忤于彼;忤于此,反于彼。其术也。【注释】[1] 趋合:趋向融合统一。倍反:向背逆相反的方向发展。倍,通“背”。[2] 化转:变化转换。环属:连属,接连。[3] 会:时机,关键。[4] 天时:自然运行的时序。这里指社会发展规律及其现状。[5] 主:君主。[6] 反忤:违背抵牾,互相矛盾。用之于天下,必量天下而与之;用之于国,必量国而与之;用之于家,必量家而与之;用之于身,必量身材能气势而与之[1] 。大小进退,其用一也。必先谋虑计定,而后行之以飞箝之术。古之善背向者,乃协[2] 四海,包诸侯,忤合之地而化转之,然后求合。故伊尹[3] 五就汤[4] ,五就桀[5] ,而不能有所明,然后合于汤;吕尚[6] 三就文王[7] ,三入殷,而不能有所明,然后合于文王。此知天命之箝[8] ,故归之不疑也。【注释】[1] 材能:才智和能力。气:气质,品行。势:权势,地位。[2] 协:掌控。[3] 伊尹:姓伊,一说名挚,尹为官名,商初大臣,辅弼商汤消灭夏桀。[4] 汤:商朝的开国之君,又称天乙、成汤,重用伊尹消灭夏桀,开创商王朝,推行善政。[5] 桀:夏朝最后一位君主,是暴君的典型,被商汤所灭。[6] 吕尚:周初人,姜姓,吕氏,名尚,号太公望,民间称姜太公、姜子牙。辅佐周文王、周武王,对周朝建国贡献极大,是齐国的始封主。[7] 文王:姬姓,名昌,商纣时为西伯侯,建国于岐山之下,积善行仁,政化大行,为武王灭商奠定了基业。曾被商纣王囚于羑里,后得释归。[8] 天命之箝:天命所定。箝,夹住,制约。非至圣达奥[1] ,不能御世;非劳心苦思[2] ,不能原事[3] ;不悉心见情,不能成名[4] ;材质不惠[5] ,不能用兵;忠实无真,不能知人。故忤合之道,己必自度材能知睿,量长短远近孰不如。乃可以进,乃可以退,乃可以纵,乃可以横。【注释】[1] 至圣:道德智能最高的人。达奥:通达高深的道理。[2] 劳心苦思:费尽心机,苦思焦虑。[3] 原事:推究事物的原理。原,推究,研究。[4] 名:事物的名称。这里指命名。[5] 惠:通“慧”,智慧,聪明。揣篇第七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1] 诸侯之情。量权不审[2] ,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何谓量权,曰:度[3] 于大小,谋于众寡[4] ,称货财有无之数,料人民[5] 多少,饶乏有余不足几何;辨地形之险易,孰利孰害;谋虑孰长孰短;揆[6] 君臣之亲疏,孰贤孰不肖;与宾客之知慧[7] ,孰少孰多;观天时之祸福,孰吉孰凶;诸侯之交,孰用孰不用;百姓之心,孰安孰危,孰好孰憎。反侧孰辩[8] ,能知此者,是谓量权。【注释】[1] 揣:揣测,量度。这里指对人内心世界的探测。[2] 量权:衡量,比较。这里指对天下局势和各诸侯国的综合实力进行审察和比较。审:这里指熟知。[3] 度:这里指计算。[4] 谋:考虑。众寡:这里指谋士的多少。[5] 人民:人口。[6] 揆:度,揣测。[7] 与:通“预”,预料,预测。知,同“智”,智慧。[8] 反侧:翻来覆去。这里指从正面和侧面等多个方面来对待。孰:同“熟”,熟练。辩:通“辨”,辨别,辨明。揣情[1] 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2] 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隐其情;必以其甚惧之时,往而极其恶[3] 也,其有恶也,不能隐其情。情欲必出其变。感动[4] 而不知其变者,乃且错[5] 其人,勿与语而更问其所亲,知其所安。夫情变于内者,形见[6] 于外。故常必以其见者而知其隐者,此所以谓测深揣情。【注释】[1] 揣情:探测对方心中隐藏的实情。[2] 极:尽。[3] 恶:讨厌、畏惧的事情。[4] 感动:这里指触动对方的情感。[5] 错:通“措”,安置。[6] 见:同“现”,显露。故计国事者,则当审量权;说人主,则当审揣情。谋虑情欲必出于此。乃可贵,乃可贱;乃可重,乃可轻;乃可利,乃可害;乃可成,乃可败。其数[1] 一也。故虽有先王之道[2] 、圣智之谋,非揣情,隐匿无可索[3] 之。此谋之大本也,而说之法也。常有事于人[4] ,人莫能先,先事而生,此最难为。故曰:揣情最难守司[5] ,言必时有谋虑。故观蜎飞蠕动[6] ,无不有利害,可以生事。美生事[7] 者,几[8] 之势也。此揣情饰言成文章[9] ,而后论之也。【注释】[1] 数:道理。[2] 先王之道:古代先贤圣王的经验。[3] 索:搜寻,寻求。[4] 有事于人:这里指对他人施行“揣情”和“量权”之术。[5] 守司:监守。这里指掌控。[6] 蜎飞蠕动:小虫子飞动或爬动。蜎,蚊子的幼虫。[7] 美生事:大的事端生出来。美,大。[8] 几:几微,事物细微的征兆。[9] 文章:说辞,文辞。摩篇第八摩者,揣之术也。内符[1] 者,揣之主[2] 也。用之有道,其道必隐。微[3] 摩之,以其所欲,测而探之,内符必应。其所应也,必有为[4] 之。故微而去之,是谓塞窌[5] 、匿端[6] 、隐貌[7] 、逃情[8] ,而人不知,故能成其事而无患。摩之在此,符应在彼,从而用之,事无不可。【注释】[1] 内符:情欲活动在内,符验表现在外,即内心情感的外在表现。[2] 主:主旨,目的。[3] 微:暗中,暗暗地。[4] 有为:有所为。这里指根据外部表情变化来测知内心变化。[5] 塞窌:堵塞漏洞。窌,地窖,这里引申为漏洞。[6] 匿端:隐匿事物的迹象。匿,隐藏。端,端绪、前兆。[7] 隐貌:隐蔽外在表现。[8] 逃情:这里指隐藏内心的真情。古之善摩者,如操钩而临深渊,饵而投之,必得鱼焉。故曰主事[1] 日成而人不知,主兵[2] 日胜而人不畏也。圣人谋之于阴,故曰神[3] ;成之于阳,故曰明。所谓主事日成者,积德[4] 也,而民安之不知其所以利;积善[5] 也,民道[6] 之不知其所以然,而天下比之神明[7] 也。主兵日胜者,常战于不争不费,而民不知所以服,不知所以畏,而天下比之神明。【注释】[1] 主事:掌管国家大事。[2] 主兵:指挥军队。[3] 神:这里指事理神奇、神妙。[4] 积德:积累德行,这里指对民众享受到的好处一个接一个。[5] 积善:积累善事,这里指教育、引导民众。[6] 道:同“导”,引导。[7] 神明:像神一样无所不知。其摩者,有以平,有以正,有以喜,有以怒,有以名,有以行,有以廉,有以信,有以利,有以卑。平者,静也;正者,宜[1] 也;喜者,悦也;怒者,动也;名者,发也[2] ;行者,成也[3] ;廉者,洁也;信者,期[4] 也;利者,求也;卑者,謟[5] 也。故圣人所以独用[6] 者,众人皆有之,然无成功者,其用之非也。【注释】[1] 宜:适宜。[2] 名者,发也:这里指散播对方的名声。[3] 行者,成也:这里指使对方的行动能够成功。[4] 期:期待。[5] 謟:通“韬”,隐藏,隐瞒。[6] 独用:单独使用。这里指圣人使用的手段。故谋莫难于周密,说莫难于悉听,事莫难于必成。此三者,唯圣人然后能任之。故谋必欲周密,必择其所与通者说也,故曰或结而无隙[1] 也。夫事成必合于数,故曰道数与时相偶者也[2] 。说者听必合于情,故曰情合者听。故物归类[3] ,抱薪趋火,燥者先燃;平地注水,湿者先濡[4] 。此物类相应[5] ,于势譬犹是也。此言内符之应外摩也如是。故曰摩之以其类焉,有不相应者,乃摩之以其欲,焉有不听者?故曰独行之道[6] 。夫几[7] 者不晚,成而不拘[8] ,久而化成。【注释】[1] 无隙:紧密无间。[2] 道数与时相偶:规律、方法与时机三者结合。道,规律。数,方法、技巧。偶,合。[3] 物归类:事物各有自己类别归属。[4] 濡:湿。[5] 物类相应:自然界中物以类聚,相同的事物有相应的反映。[6] 独行之道:指圣人使用的方法。[7] 几;细微的征兆。[8] 拘:通“钩”,钩取,探取。权篇第九说者,说之也;说之者,资[1] 之也。饰言[2] 者,假[3] 之也,假之者,益损也;应对[4] 者,利[5] 辞也,利辞者,轻[6] 论也;成义[7] 者,明之也,明之者,符验也。言或反覆,欲相却也。难言者,却论也,却论[8] 者,钓几也。佞言者,谄而干忠[9] ;谀言者,博而干智;平言者,决而干勇;戚言者,权而干信;静[10] 言者,反而干胜。先意承欲[11] 者,谄也;繁称文辞[12] 者,博也;纵舍不疑[13] 者,决也;策选进谋[14] 者,权也;先分不足以窒非者,反也。【注释】[1] 资:帮助。[2] 饰言:修饰言辞。[3] 假:借助。[4] 应对:对答。[5] 利:这里是机巧事物意思。[6] 轻:这里是快速、浮泛的意思。[7] 成义:这里指申说义理的言辞。[8] 却论:不接受对方的言论。[9] 谄:阿谀奉承。干忠:博取忠诚的名声。[10] 静:同“靖”,图谋,谋划。[11] 先意承欲:先预测对方的欲望,然后顺着对方的欲望进行游说。[12] 繁称文辞:旁征博引地游说。[13] 纵舍不疑:抛开疑虑,放开地游说。[14] 策选进谋:进献计谋时注意选择策略去游说。故口者,机关[1] 也,所以关闭情意也;耳目者,心之佐助也,所以窥覸[2] 奸邪。故曰参[3] 调而应,利道而动。故繁言而不乱,翱翔而不迷,变易而不危[4] 者,睹要得理。故无目者不可示以五色[5] ,无耳者不可告以五音[6] 。故不可以往者,无所开之也,不可以来者,无所受之也。物有不通者,圣人故不事也。古人有言曰:“口可以食,不可以言。”言者,有讳忌也。“众口铄金[7] ”,言有曲故也。【注释】[1] 机关:控制整个机械的关键部分,引申为枢要、关键。[2] 覸:窥视。[3] 参:同“三”,这里指口、耳、目。[4] 危:这里是欺骗的意思。[5] 五色:青、黄、赤、白、黑。这里泛指各种颜色。[6] 五音:宫、商、角、徵、羽。这里泛指各种声音。[7] 众口铄金:众口一词可以混淆是非。形容舆论力量大,连金属都能熔化。人之情,出言则欲听,举事则欲成。是故智者不用其所短,而用愚人之所长,不用其所拙,而用愚人之所工[1] ,故不困也。言其有利者,从其所长也;言其有害者,避其所短也。故介虫[2] 之捍也,必以坚厚[3] ;螫虫[4] 之动也,必以毒螫[5] 。故禽兽知用其长,而谈者亦知其用而用也。故曰辞言有五:曰病、曰恐、曰忧、曰怒、曰喜。病者,感衰气而不神也;恐者,肠绝而无主也;忧者,闭塞而不泄也;怒者,妄动而不治也;喜者,宣[6] 散而无要也。此五者,精[7] 则用之,利则行之。【注释】[1] 工:善于,长于。[2] 介虫:有甲壳的虫类。[3] 坚厚:这里指坚硬厚实的甲壳。[4] 螫虫:尾部有毒针可以刺人的虫。[5] 毒螫:毒虫等刺人或动物。[6] 宣:疏导。[7] 精:这里指精气,精神。故与智者言依于博,与博者言依于辨,与辨者言依于要,与贵者言依于势,与富者言依于高,与贫者言依于利,与贱者言依于谦,与勇者言依于敢,与愚者言依于锐[1] 。此其术也,而人常反[2] 之。是故与智者言,将以此明之;与不智者言,将以此教之,而甚难为也。故言多类,事多变。故终日言,不失其类而事不乱。终日不变而不失其主,故智贵不妄。听贵聪,智贵明,辞贵奇。【注释】[1] 锐:这里指细微之处。[2] 反:违反。谋篇第十凡谋有道[1] ,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2] 。三仪者:曰上,曰中,曰下,参[3] 以立焉,以生奇。奇不知其所雍[4] ,始于古之所从。故郑人之取玉也,载司南[5] 之车,为其不惑也。夫度材量能揣情者,亦事之司南也。【注释】[1] 道:规律。[2] 三仪:原指天、地、人,这里指上智、中才、下愚。[3] 参:检验,比照。[4] 雍:通“壅”,壅塞。[5] 司南:古代用来辨别方向的一种仪器,是现在所用指南针的雏形。将天然磁铁矿石制成杓形,放在光滑的圆盘上,盘上刻着方位,利用磁铁指南的特点辨别方向。也用于比喻行事的准则、指导。故同情而相亲者,其俱成者也;同欲而相疏者,其偏害[1] 者也。同恶而相亲者,其俱害者也;同恶而相疏者,偏害者也。故相益[2] 则亲,相损[3] 则疏。其数[4] 行也,此所以察异同之分也。故墙坏于其隙,木毁于其节,斯盖其分也。故变生事,事生谋,谋生计,计生议[5] ,议生说,说生进,进生退,退生制。因以制于事,故百事一道而百度一数也。【注释】[1] 偏害:其中一方受害。[2] 相益:互相有利。[3] 相损:互相损害。[4] 数:术,计谋。[5] 议:言论。夫仁人轻货[1] ,不可诱以利,可使出费[2] ;勇士轻难[3] ,不可惧以患,可使据危[4] ;智者达于数[5] ,明于理,不可欺以不诚,可示以道理,可使立功,是三才[6] 也。故愚者易蔽也,不肖者易惧也,贪者易诱也,是因事而裁之[7] 。故为强者,积于弱也;为直者,积于曲也;有余者,积于不足也。此其道术行也。【注释】[1] 轻货:轻视财货。[2] 费:费用,钱财。[3] 轻难:轻视灾难。[4] 据危:据守危险的地方。[5] 数:这里指道理。[6] 三才:这里指仁人、勇士、智者三种人才。[7] 因事而裁之:根据具体情况的变化作出判断和裁夺。故外亲而内疏者,说内;内亲而外疏者,说外。故因其疑以变之[1] ,因其见以然之,因其说以要[2] 之,因其势以成之,因其恶以权之,因其患以斥之。摩而恐之,高而动之,微而正之[3] ,符而应之[4] ,拥[5] 而塞之,乱而惑之,是谓计谋。【注释】[1] 因其疑以变之:根据对方的疑问来改变自己游说的内容。[2] 要:这里指应和。[3] 微而正之:在衰败之后进行纠正。微,衰败。正,纠正。[4] 符而应之:先设计一个祥瑞的征兆,然后用应验来引诱。[5] 拥:通“壅”,阻塞。计谋之用,公不如私,私不如结[1] ,结而无隙者也。正不如奇,奇流而不止者也。故说人主者,必与之言奇;说人臣者,必与之言私。其身内其言外者疏,其身外其言深者危。无以人之所不欲而强之于人,无以人之所不知而教之于人。人之有好也,学而顺之;人之有恶也,避而讳[2] 之。故阴道而阳取之也。【注释】[1] 结:打结。这里用丝织物打结比喻关系结实而不透露。[2] 讳:避忌。故去之者纵之,纵之者乘之。貌者,不美又不恶[1] ,故至情托焉。可知者,可用也;不可知者,谋者所不用也。故曰事贵制人,而不贵见制于人。制人者,握权[2] 也;见制于人者,制命[3] 也。故圣人之道阴,愚人之道阳。智者事易,而不智者事难。以此观之,亡不可以为存,而危不可以为安,然而无为而贵智矣。【注释】[1] 美:赞美。恶:憎恶。[2] 握权:掌握了主动权。[3] 制命:被别人控制了命运。智用于众人之所不能知,而能用于众人之所不能见。既用见可否,择事而为之,所以自为也。见不可,择事而为之,所以为人也。故先王之道阴。言有之[1] 曰:“天地之化,在高与深,圣人之制道,在隐与匿。”非独忠信仁义也,中正[2] 而已矣。道理达于此之义,则可与语。由能得此,则可与谷[3] 远近之诱。【注释】[1] 言有之:古语有这种说法。[2] 中正:不偏不倚。[3] 谷:俞樾《诸子平议·补录》认为当作“觳”,意为“毂”,使近处的人喜悦,使远方的人归附,让天下归服。决篇第十一凡决物[1] ,必托于疑者,善其用福,恶其有患。善至于诱也,终无惑偏。有利焉,去其利则不受也,奇之所托。若有利于善者,隐托于恶,则不受矣,致疏远。故其有使失利者,有使离[2] 害者,此事之失。【注释】[1] 决物:决断事情。[2] 离:通“罹”,遭受。圣人所以能成其事者,有五:有以阳德之者,有以阴贼之[1] 者,有以信诚之者,有以蔽匿之者,有以平素之[2] 者。阳励[3] 于一言,阴励于二言,平素、枢机以用。四者[4] ,微而施之。于是度之往事,验之来事,参[5] 之平素,可则决之。王公大人之事也,危[6] 而美名者,可则决之;不用费力而易成者,可则决之;用力犯勤苦,然不得已而为之者,可则决之;去患[7] 者,可则决之;从福[8] 者,可则决之。故夫决情定疑,万事之基。以正乱治[9] ,决成败,难为者。故先王乃用蓍龟[10] 者,以自决也。【注释】[1] 以阴贼之:暗中设计伤害对方。贼,害,伤害。[2] 以平素之:按照平常的方式来对待对方。平素,平时。[3] 励:勉励,这里是追求的意思。[4] 四者:指一言、二言、平素、枢机。[5] 参:核对,比照。[6] 危:崇高。[7] 去患:除去祸患。[8] 从福:招来福佑。[9] 正乱治:纠正乱世达到治理的目的。[10] 蓍龟:古人以蓍草与龟甲占卜凶吉。蓍,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龟,龟甲。符言第十二安徐[1] 正静,其被[2] 节无不肉。善与[3] 而不静,虚心平意以待倾损[4] 。右主位[5] 。目贵明,耳贵聪,心贵智。以天下之目视者,则无不见;以天下之耳听者,则无不闻;以天下之心思虑者,则无不知。辐辏[6] 并进,则明不可塞。右主明。德之术[7] 曰:勿坚而拒之。许之则防守,拒之则闭塞。高山仰之可极[8] ,深渊度之可测。神明之位,德术正静,其莫之极。右主德。【注释】[1] 徐:平静。[2] 被:施及,加在……之上。[3] 与:给予。[4] 倾损:不公平与伤害。[5] 右主位:上面所讲的主要是针对在位者应该注意的事项。右,上。[6] 辐辏:形容人或物聚集如同车辐集中于车毂一样。辐,连结车辋和车毂的直条。辏,车轮的辐聚集到中心。[7] 德之术:推崇德的方法。[8] 极:至,到达。用赏贵信,用刑贵正。赏赐贵信,必验[1] 耳目之所闻见,其所不闻见者,莫不暗化[2] 矣。诚畅[3] 于天下神明,而况奸者干君[4] 。右主赏。一曰天之,二曰地之,三曰人之。四方上下,左右前后,荧惑[5] 之处安在。右主问。心为九窍[6] 之治,君为五官[7] 之长。为善者,君与之赏;为非者,君与之罚。君因其所以求,因与之,则不劳。圣人用之,故能赏之。因之循理,固能久长。右主因。【注释】[1] 验:对照证据,以便明了真相。[2] 暗化:暗自转化,这里指潜移默化。[3] 诚畅:诚信畅行。[4] 干君:冒犯君主。[5] 荧惑:古指火星。因隐现不定,令人迷惑,故名。这里指迷惑。[6] 九窍:人体的九个小穴,即口、两耳、两眼,两鼻孔、尿道、肛门。[7] 五官:殷周时分掌政事的五个高级官职,即司徒、司马、司空、司士、司寇。这里泛指百官。人主不可不周[1] ,人主不周,则群臣生乱。家[2] 于其无常也,内外不通,安知所开。开闭不善,不见原[3] 也。右主周。一曰长目[4] ,二曰飞耳[5] ,三曰树明[6] 。明知千里之外,隐微之中,是谓洞天下奸,莫不暗变更。右主恭[7] 。循名而为,实安而完[8] 。名实相生,反相为情[9] 。故曰:名当则生于实,实生于理,理生于名实之德,德生于和,和生于当。右主名。【注释】[1] 周:周全、细密。[2] 家:这里是居于、处于的意思。[3] 原:本原。[4] 长目:能看到很远的东西,犹如千里眼。[5] 飞耳:能听到很远的声音,犹如顺风耳。[6] 树明:明察一切事物的能力。[7] 恭:肃敬。[8] 实安而完:根据实情定名。[9] 反相为情:名为实的本性,实为名的本性,两者互为对方的本性。情,此处指事物的本性。转丸第十三此篇已佚。胠乱第十四此篇已佚。本经阴符七术盛神法五龙[1] 。盛神中有五气[2] ,神为之长[3] ,心为之舍,德为之大,养神之所归诸道。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4] 也,物之所造,天之所生,包宏无形,化气,先天地而成,莫见其形,莫知其名,谓之神灵。故道者,神明之源,一其化端[5] 。是以德养五气,心能得一[6] ,乃有其术。术者,心气之道[7] 所由舍者,神乃为之使。九窍十二舍[8] 者,气之门户,心之总摄[9] 也。生受于天,谓之真人[10] 。真人者与天为一。【注释】[1] 盛神:使精神旺盛。神,指人的意识和精神。法:效法。五龙:五行之龙,这里是将五行金、木、水、火、土的神气比喻为龙。[2] 五气:指心、肝、脾、肺、肾等五脏之气,表现为神、魂、魄、精、志。[3] 长:主宰。[4] 一其纪:一是一切的开始。纪,基础。[5] 化端:变化的开始。[6] 得一:得到一切,合于大道。[7] 道:通“导”,引导。[8] 十二舍:人体中气的十二处止息之所,即心、肝、脾、肺、肾、胃、膀胱、大肠、小肠、胆、膻中、三焦。此外,根据陶弘景注:“十二者,谓目见色,耳闻声,鼻受香,口知味,身觉触,意思事,根境互相停舍,故曰十二舍也。”认为十二舍为:目、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事。[9] 总摄:总领。[10] 真人:道家称存养本性得道的人。内修炼而知之,谓之圣人,圣人者,以类知之[1] 。故人与一生,出于物化[2] 。知类在窍[3] ,有所疑惑,通于心术,心无其术,必有不通。其通也,五气得养,务在舍神[4] ,此谓之化。化有五气者:志也、思也、神也、德也,神其一长也。静和者养气,气得其和,四者不衰,四边威势,无不为存而舍之[5] ,是谓神化。归于身,谓之真人。真人者,同天而合道,执一[6] 而养产万类,怀天心,施德养,无为以包志虑思意,而行威势者也。士者通达之,神盛乃能养志。【注释】[1] 以类知之:根据同类事物的品性来推理认识万事万物。战国时期通常根据这一方法来认识事物。[2] 物化:化于物,随着外物的不同而发生变化。[3] 知类在窍:人根据九窍来认识同类与自然。窍,九窍。[4] 舍神:使神停止、住下。[5] 舍之:住在这里。[6] 执一:执道,坚守无为。养志法灵龟[1] 。养志者,心气之思不达也[2] 。有所欲,志存而思[3] 之。志者,欲之使也。欲多则心散,心散则志衰,志衰则思不达也。故心气一,则欲不徨[4] ;欲不徨,则志意不衰;志意不衰,则思理达矣。理达则和通,和通则乱气不烦于胸中。故内以养志,外以知人。养志则心通矣,知人则职分明矣。【注释】[1] 灵龟:古人认为龟有灵性,所以称为灵龟。[2] 思:思绪,思路。不达:不畅。[3] 思:思慕,念想。[4] 徨:彷徨,徘徊不定。将欲用之于人,必先知其养气志,知人气盛衰,而养其志气,察其所安,以知其所能。志不养,则心气不固[1] ;心气不固,则思虑不达;思虑不达,则志意不实;志意不实,则应对不猛[2] ;应对不猛,则志失而心气虚;志失而心气虚,则丧其神矣。神丧则仿佛,仿佛[3] 则参会[4] 不一。养志之始,务在安己。己安则志意实坚,志意实坚则威势不分,神明常固守,乃能分之。【注释】[1] 固:安定。[2] 应对:对事情做出反应并给出对策。猛:急骤。这里指反应迅速灵敏。[3] 仿佛:心思彷徨,精神恍惚。[4] 参会:志、心、神三者交会。参,通“叁”,指志、心、神。实意[1] 法螣蛇。实意者,气之虑也。心欲安静,虑欲深远。心安静则神策[2] 生,虑深远则计谋成。神策生则志不可乱,计谋成则功不可间。意虑定则心遂安,心遂安则所行不错,神自得矣,得则凝[3] 。识气寄[4] ,奸邪而倚之,诈谋而惑之,言无由心矣。故信心术,守真一[5] 而不化,待人意虑之交会,听之候之也。【注释】[1] 实意:要求心气开始思虑。这里的“意”与“志”相对,是志所表现出来的意图。[2] 神策:神奇的策略。[3] 凝:这里指精力集中。[4] 识气寄:这里指心里有惦记的东西。寄,依附。[5] 真一:真气。计谋者,存亡之枢机。虑不会[1] ,则听不审矣,候之不得。计谋失矣,则意无所信,虚而无实。故计谋之虑,务在实意,实意必从心术[2] 始。无为而求安静五脏[3] ,和通六腑[4] ,精神魂魄固守不动,乃能内视[5] 、反听[6] 、定志。虑之太虚[7] ,待神往来。以观天地开辟,知万物所造化,见阴阳之终始,原人事之政理[8] ,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牖而见天道,不见而命,不行而至,是谓道知,以通神明,应于无方,而神宿矣。【注释】[1] 虑不会:这里指“虑”与“意”不交会。[2] 心术:这里指静心之术。[3] 五脏:指心、肝、肺、脾、肾。[4] 和通:和气通畅。六腑:指胆、胃、膀胱、小肠、大肠、三焦。[5] 内视: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看。[6] 反听:不用耳朵去听,而是用心去听。[7] 太虚:这里指思绪到达毫无杂念的空明境界。[8] 人事之政理:指国家大事中如何管理百姓的道理。分威法伏熊[1] 。分威者,神之覆[2] 也。故静固志意,神归其舍,则威覆盛矣。威覆盛,则内实坚;内实坚,则莫当;莫当[3] ,则能以分人之威,而动其势,如其天。以实取虚,以有取无,若以镒称铢[4] 。故动者必随,唱[5] 者必和;挠其一指,观其余次[6] ;动变见[7] 形,无能间[8] 者。审于唱和,以间见间,动变明而威可分。将欲动变,必先养志伏意以视间。知其固实者,自养也;让己者,养人也。故神存兵亡,乃为之形势。【注释】[1] 分威:散发威势。伏熊:熊想要进行偷袭,首先要把身体伏在地上,然后才采取行动,所以有“伏熊”的说法。[2] 覆:这里是“伏”的意思。[3] 当:阻挡。[4] 以镒称铢:用镒同铢相比,表示力量处于绝对优势。镒、铢,均为古代重量单位,一镒相当于二十四两,二十四铢为一两。[5] 唱:同“倡”,倡导。[6] 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只碰触了对方一个指头,就能看到其他手指的变化。比喻只触动了对方的局部,就能从对方的反应中知晓对方的全部情况。[7] 见:同“现”,显现。[8] 间:间隙。这里指没有机会逃掉。散势法鸷鸟[1] 。散势者,神之使也。用之,必循间而动。威肃[2] 内盛,推间[3] 而行之,则势散。夫散势者,心虚志溢。意衰威失,精神不专,其言外而多变[4] 。故观其志意为度数,乃以揣说图事,尽圆方[5] ,齐短长[6] 。无间则不散势,散势者,待间而动,动而势分矣。故善思间者,必内精五气,外视虚实,动而不失分散之实。动则随其志意,知其计谋。势者,利害之决,权变之威;势败者,不以神肃察也。【注释】[1] 散势:分散对方的威势。鸷鸟:凶猛的鸟。[2] 肃:内敛。这里指积聚。[3] 推间:寻找间隙或机会。推,推算,排查。[4] 言外:这里指言辞将真实情况泄露在外。多变:这里指因掩饰内心的慌张而闪烁其词。[5] 尽圆方:尽情使用或圆或方的游说方法。圆,说一些迎合对方的话。方,按规矩行事。[6] 齐短长:灵活运用各种计谋。短长,纵横策略。转圆[1] 法猛兽。转圆者,无穷之计。无穷者,必有圣人之心,以原不测之智而通心术[2] 。而神道[3] 混沌为一,以变[4] 论万类,说义无穷。智略计谋,各有形容[5] :或圆或方,或阴或阳,或吉或凶,事类不同。故圣人怀此之用,转圆而求其合。故与造化[6] 者为始,动作无不包大道,以观神明之域。【注释】[1] 转圆:转动圆形的器物,比喻便易迅速。[2] 心术:炼心之术,这里指凝聚心气的方法。[3] 神道:这里指神妙的造化自然。[4] 变:通“辩”。[5] 形容:形态。[6] 造化:这里指圣人。天地无极,人事无穷,各以成其类,见其计谋,必知其吉凶成败之所终[1] 。转圆者,或转而吉,或转而凶,圣人以道先知存亡,乃知转圆而从方。圆者,所以合语[2] ;方者,所以错事[3] 。转化[4] 者,所以观计谋;接物者,所以观进退之意。皆见其会。乃为要结[5] 以接其说也。【注释】[1] 所终:结果。[2] 合语:语言合拍,说话投机。[3] 错事:处置事物,解决问题。错,通“措”。[4] 转化:通过转动发生变化。[5] 要结:关键。损兑法灵蓍[1] 。损兑者,机危[2] 之决也。事有适然[3] ,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故圣人以无为待有德[4] ,言察辞合于事。兑者知之也,损者行之也。损之说之,物有不可者,圣人不为之辞。故智者不以言失人之言,故辞不烦[5] 而心不虚,志不乱而意不邪。【注释】[1] 损兑:减少他虑,专心察理。蓍:草名,古人常以其茎作占卜之用。[2] 机危:危险的征兆。[3] 适然:偶然。[4] 德:通“得”,获得。[5] 辞不烦:言辞要简单而得要领。当[1] 其难易而后为之谋,因自然之道以为实。圆者不行,方者不止[2] ,是谓大功。益之损之,皆为之辞。用分威散势之权,以见其兑威、其机危,乃为之决。故善损兑者,譬若决水于千仞[3] 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谿[4] 。而能行此者,形势不得不然也。【注释】[1] 当:遇到。[2] 圆者不行,方者不止:对方施行圆的计谋不停止,己方施行方的计谋就不停止,直到对方不能按常理谋划。圆者、方者,均指计谋。[3] 仞:古代的计量单位。[4] 谿:同“溪”。持枢持枢[1] ,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天之正也[2] 。不可干而逆之[3] 。逆之者,虽成必败。故人君亦有天枢,生、养、成、藏,亦复不可干而逆之,逆之者,虽盛必衰。此天道,人君之大纲也。【注释】[1] 持枢:谓四时自然运行。[2] 天之正也:大自然的法则。[3] 干:触犯,抵触。逆:倒向,这里指违反。中经《中经》,谓振穷趋急,施之能言厚德之人。救拘执[1] ,穷者不忘恩也。能言者[2] ,俦[3] 善博惠。施德者,依道。而救拘执者,养使小人[4] 。盖士遭世异时危,或当因免阗坑[5] ,或当伐害能言,或当破德为雄,或当抑拘成罪,或当戚戚自善[6] ,或当败败自立。【注释】[1] 拘执:这里指被拘禁的人,也泛指处于困境中的人。[2] 能言者:这里指策士。[3] 俦:同辈,同伴。这里指成对出现,比喻多。[4] 小人:这里指普通人。[5] 阗坑:这里指死于兵荒马乱。阗,充满;填塞。[6] 戚戚自善:心里想的只是保持自我良善。故道贵制人,不贵制于人也。制人者握权,制于人者失命。是以见形为容、象体为貌,闻声知音,解仇斗郄[1] ,缀去,却语,摄心,守义。《本经》纪事者,纪道数[2] ,其变要在《持枢》《中经》。【注释】[1] 郄:通“隙”,这里指矛盾。[2] 道数:道术,即方法。见形为容、象体为貌者[1] ,谓爻[2] 为之生也。可以影响[3] 形容象貌而得之也。有守之人,目不视非,耳不听邪,言必《诗》《书》,行不淫僻[4] ,以道为形,以德为容,貌庄色温,不可象貌而得。如是,隐情塞郄而去之。【注释】[1] 形:形状,这里指八卦中爻的形状和位置。象:这里指八卦的卦象。[2] 爻:《周易》中组成卦的符号。[3] 影响:影子和回声。[4] 淫:过分。僻:邪僻,越轨。闻声知音者,谓声气[1] 不同,恩爱不接[2] 。故商、角不二合,徵、羽不相配[3] ,能为四声主者,其唯宫乎。故音不和则悲,是以声散、伤、丑、害者[4] ,言必逆于耳。虽有美行、盛誉,不可比目、合翼[5] 相须也。此乃气不合,音不调者也。【注释】[1] 声气:声音和气息。这里指双方意气相合。[2] 接:通。[3] 商、角不二合,徵、羽不相配:商与角不相合,徵与羽不相配。商、角、徵、羽,都是五音之一。五音是指宫、商、角、徵、羽。古代以五音配五行,商配金,角配木,徵配火,羽配水,宫配土。五行相克,金克木,所以商与角不相配;水克火,所以徵与羽不相配。[4] 散:与人说话时三心二意。伤:言语伤人。丑:言辞不雅,说脏话。害:言语中包藏祸端。[5] 合翼:比翼鸟。只有一眼一翅,总是两只并翅齐飞。解仇斗郄[1] ,谓解羸微[2] 之仇;斗郄者,斗强也。强郄既斗,称胜者高其功,盛其势也。弱者哀其负,伤其卑[3] ,污其名,耻其宗。故胜者闻其功势,苟进而不知退;弱者闻哀其负,见其伤,则强大力倍,死而是也。郄无强大,御无强大,则皆可胁而并。【注释】[1] 解仇:解救弱小的同伴,即团结弱者。仇,指同伴。斗郄:使强者互相争斗。[2] 羸微:弱小者。[3] 卑:衰落。 [image \"ZGGBH(JH)-048面赤佞臣\" file=Image00111.jpg] 面斥佞臣唐太宗有一次称赞一棵树华美茂盛,宇文士及也顺太宗意赞美这棵树,太宗当面训斥他是佞臣。可见在圣明的君主面前,谄媚之法是行不通的。缀去者,谓缀己之系言,使有余思也。故接贞信[1] 者,称其行,厉其志,言为可复,会之期喜。以他人之庶[2] 引验以结往,明款款而去之。却语[3] 者,察伺[4] 短也。故言多必有数短之处,识其短,验之。动以忌讳,示以时禁[5] 。其人恐畏,然后结信,以安其心,收语盖藏[6] 而却之。无见己之所不能于多方之人[7] 。【注释】[1] 贞信:正直诚实。[2] 庶:大概可以,表示推测。[3] 却语:有缺陷的言语。却,间隙。[4] 察伺:观察窥视。[5] 时禁:当时的禁令。[6] 盖藏:掩盖,隐藏。[7] 见:同“现”。多方:见识丰富的人。摄心[1] 者,谓逢好学伎术[2] 者,则为之称远[3] 。方验之道,惊以奇怪,人系其心于己。效[4] 之于人,验去,乱其前[5] ,吾归诚于己。遭淫酒色者,为之术;音乐动之,以为必死,生日少之忧。喜以自所不见之事,终可以观漫澜[6] 之命,使有后会。【注释】[1] 摄心:摄取人心,即收买人心。[2] 伎术:技艺和道术。[3] 称远:称扬名声,使名声远播。[4] 效:验证。[5] 乱其前:将他的技术整齐地摆放在面前。乱,治理。[6] 漫澜:无边无际的样子。守义者,谓守以人义[1] ,探其在内以合也。探心,深得其主也,从外制内,事有系由而随之。故小人比[2] 人,则左道[3] 而用之,至能败家夺国。非贤智,不能守家以义,不能守国以道。圣人所贵道微妙者,诚以其可以转危为安,救亡使存也。【注释】[1] 人义:仁义。[2] 比:勾结,偏爱。这里指以利与人结交。[3] 左道:邪道。 目录楚辞九 歌云中君湘夫人东君国殇天 问九 章哀郢思美人橘颂卜 居渔 父吊屈原七 谏沉江自悲哀时命九 怀匡机思忠九 叹惜贤思古九 思疾世悯上遭厄悼乱伤时哀岁守志乐府诗集" }, { "index": 300, "volume_number": "卷300", "content": "一郊庙歌辞天地天马天马" }, { "index": 301, "volume_number": "卷301", "content": "二鼓吹曲辞朱鹭有所思临高台战城南将进酒芳树" }, { "index": 302, "volume_number": "卷302", "content": "三横吹曲辞木兰诗折杨柳" }, { "index": 303, "volume_number": "卷303", "content": "四相和歌辞公无渡河江南登高丘而望远海饮马长城窟行陌上桑长歌行短歌行燕歌行燕歌行燕歌行蜀道难蜀道难梁甫吟梁甫吟王昭君二首其一其二怨诗行" }, { "index": 304, "volume_number": "卷304", "content": "五清商曲辞大子夜歌子夜四时歌春歌夏歌秋歌冬歌丁都护歌春江花月夜阳春歌采莲曲杨叛儿玉树后庭花大堤曲拔蒲二首其一其二七日夜女歌其一其二" }, { "index": 305, "volume_number": "卷305", "content": "六舞曲歌辞东海有勇妇白纻辞三首其一其二其三碣石篇独漉篇" }, { "index": 306, "volume_number": "卷306", "content": "七琴曲歌辞渌水曲秋思飞龙引其一其二山人劝酒幽涧泉雉朝飞操" }, { "index": 307, "volume_number": "卷307", "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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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诗五言形影神[1]并序形赠影影答形神释[1]九日闲居并序归园田居五首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游斜川并序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1]乞食诸人同游周家墓柏下[1]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1]答庞参军[1]并序五月旦作和戴主簿[1]连雨独饮移居二首其一其二和刘柴桑[1]酬刘柴桑和郭主簿二首[1]其一其二于王抚军座送客[1]与殷晋安别[1]并序赠羊长史[1]并序岁暮和张常侍[1]和胡西曹示顾贼曹[1]悲从弟仲德[1]" }, { "index": 314, "volume_number": "卷314", "content": "之三诗五言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1]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1]其一其二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1]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一其二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1]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1]还旧居戊申岁六月中遇火己酉岁九月九日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1]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1]饮酒二十首并序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其八其九其十其十一其十二其十三其十四其十五其十六其十七其十八其十九其二十止酒[1]述酒责子[1]有会而作[1]并序蜡日" }, { "index": 315, "volume_number": "卷315", "content": "之四诗五言拟古九首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其八其九杂诗十二首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其八其九其十其十一其十二咏贫士七首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咏二疏[1]咏三良咏荆轲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一其二其三其四其五其六其七其八其九其十其十一其十二其十三挽歌辞三首[1]其一其二其三联句" }, { "index": 316, "volume_number": "卷316", "content": "之五赋辞感士不遇赋并序闲情赋并序归去来兮辞并序" }, { "index": 317, "volume_number": "卷317", "content": "之六记传赞述桃花源记[1]并诗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五柳先生传扇上画赞尚长禽庆赞[1]读史述九章并序夷齐[2]箕子[1]管鲍[1]程杵[1]七十二弟子[1]屈贾[1]韩非[1]鲁二儒[1]张长公[1]" }, { "index": 318, "volume_number": "卷318", "content": "之七疏祭文与子俨等疏祭程氏妹文祭从弟敬远文自祭文楚辞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九 歌云中君浴兰汤兮沐芳[1] ,华采衣兮若英[2] 。灵连蜷兮既留[3] ,烂昭昭兮未央[4] 。謇将憺兮寿宫[5] ,与日月兮齐光[6] 。龙驾兮帝服[7] ,聊翱游兮周章[8] 。灵皇皇兮既降[9] ,猋远举兮云中[10] 。览冀州兮有余[11] ,横四海兮焉穷[12] 。思夫君兮太息[13] ,极劳心兮忡忡[14] 。【注释】[1] 浴:洗澡。兰汤:汤,热水;兰汤,用兰草泡的热水。沐:洗头。芳:芳香,指兰汤。这里写的是古人在祭神前的斋戒沐浴等程序。[2] 华采:华丽的色彩。若英:像花一样生动、美丽。指饰神女巫的穿着打扮。[3] 灵:神灵,指所祭神云中君。连蜷:连绵婉曲,形容姿态柔美。既:其(表推测)。留:指留在天上,尚未降临。这句是说女巫降神时,神灵附体。模拟云神的姿态。[4] 烂昭昭:烂,发光。昭昭,明亮的样子。烂昭昭即光明。未央:央,尽。未央即没有穷尽,不停地发光。[5] 謇:楚方言,发语词。将:暂且。憺:安。寿宫:上寿之宫,指云中君天上所居的宫殿,一说为供神处。[6] 齐光:齐,同。齐光指与日月同其光明。[7] 龙驾:龙驾的车。帝:天帝。服:指王畿以外的地方。[8] 聊:暂且。翱游:到处翱翔。周章:周游浏览。[9] 灵:指云神。皇皇:同“煌煌”,光彩盛大的样子。既降:已下。[10] 猋:指犬奔跑的样子,引申为迅速敏捷。远举:指高飞。这两句话叙写云神“一降而即去,不肯暂留”。[11] 览:看。冀州:古有九州之说,冀、兖、青、徐、扬、荆、豫、梁、雍九州。冀州居九州之中,古代帝都多在冀州,所以有中土之称。有余:还要多。[12] 横:横越。四海:古以中国四境有大海环绕,于是就以四海来代表中国以外的地域。焉:哪里,何。穷:尽。这里是说,云神广览四海,无不穷极。[13] 夫君:夫,指示词,这、那。夫君指云中君。太息:太,通“大”。太息即大声地叹息。[14] 极:非常、极度。劳心:苦苦思念。忡忡:忧愁不安的样子。 [image \"LSQT-055云中君\" file=Image00113.jpg] 云中君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1] ,目眇眇兮愁予[2] 。袅袅兮秋风[3] ,洞庭波兮木叶下[4] 。登白薠兮骋望[5] ,与佳期兮夕张[6] 。鸟何萃兮蘋中[7] ?罾何为兮木上[8] ?沅有芷兮澧有兰[9] ,思公子兮未敢言[10] 。荒忽兮远望[11] ,观流水兮潺湲[12] 。麋何食兮庭中[13] ?蛟何为兮水裔[14] ?朝驰余马兮江皋[15] ,夕济兮西澨[16] 。闻佳人兮召予[17] ,将腾驾兮偕逝[18] 。筑室兮水中[19] ,葺之兮荷盖[20] 。荪壁兮紫坛[21] ,播芳椒兮成堂[22] 。桂栋兮兰橑[23] ,辛夷楣兮药房[24] 。罔薜荔兮为帷[25] ,擗蕙櫋兮既张[26] 。白玉兮为镇[27] ,疏石兰兮为芳[28] 。芷葺兮荷屋[29] ,缭之兮杜衡[30] 。合百草兮实庭[31] ,建芳馨兮庑门[32] 。九嶷缤兮并迎[33] ,灵之来兮如云[34] 。捐余袂兮江中[35] ,遗余褋兮澧浦[36] 。搴汀洲兮杜若[37] ,将以遗兮远者[38] 。时不可兮骤得[39] ,聊逍遥兮容与。【注释】[1] 帝子:谓湘夫人,传说她是帝尧的女儿。女儿古代也可以称为“子”。降:下。北渚:《湘君》“夕弭节兮北渚”之“北渚”。[2] 眇眇:眯着眼睛远视的样子。愁予:予,我,湘君自称。愁予即使我发愁。[3] 袅袅:微风吹拂的样子。[4] 波:用作动词,指泛起波浪。木:指洞庭湖畔的树木。下:指树叶脱落下来。[5] 登:踏上。白薠:一种秋生草。薠草,有青白两种,青薠草似香附,生于楚北平地,白薠草似鹿草,生于楚南湖滨。骋望:纵目远望。[6] 佳:指佳人,即指湘夫人。期:期会。夕:傍晚。张:陈设,准备。[7] 萃:聚集。蘋:水草,根茎匍匐泥中,常见于水田、池塘中。这两句和《湘君》“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两句意思相同。[8] 罾:渔网。[9] 沅:沅水。芷:白芷,香草名。澧:澧水。兰:兰草。[10] 公子:此处指湘夫人,古代人亦有称女子为公子。本篇“帝子”“公子”、“佳人”,均指湘夫人。未敢言:指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思念感情,表现出了思念之切。[11] 荒忽:通“恍惚”,隐约而不清楚的样子。[12] 潺湲:水流缓慢的样子。[13] 麋:兽名,麋鹿。庭:庭院。[14] 蛟:蛟龙,常潜于深渊。水裔:指水边。这两句是说麋鹿本来生活于深山中,现在却跑到庭院中来;本来生活在深水中的蛟龙,现在却出现在浅水之中,比喻等待湘夫人没有结果。[15] 江皋:江边低湿之地。[16] 济:渡。澨:水边。[17] 佳人:指湘夫人。召予:召唤我。这又是湘君的幻觉。予:湘君自称。[18] 腾驾:使马车飞驰,使船快航。偕逝:一同前往。[19] 水中:指北渚之水。[20] 葺:盖,指用茅草盖房屋。荷盖:荷叶。[21] 荪:香草名。荪壁,指用香草荪来装饰墙壁。紫坛:以水中的宝物紫贝来铺修中庭的地面。[22] 播:布,指涂抹。芳椒:芬芳的花椒。成:盈、满。堂:厅堂。[23] 桂栋:用桂木做新屋的正梁。兰橑:以木兰做屋椽。[24] 辛夷:香木。楣:门户上横木。药:白芷,香草。房:内室。[25] 罔:同“网”,此作动词用,编结的意思。帷:指帷帐。[26] 擗:通“擘”,剖开,分开。櫋:屋檐板。张:张开,陈设。[27] 镇:压座席的东西。[28] 疏:分布,散陈。石兰:此为香草。芳:芬芳的陈列品。[29] 芷葺:用白芷把屋顶加厚,指在原有的荷叶屋顶上加盖一层白芷。荷屋:以荷为屋。[30] 缭:缠绕。之:代词,指屋。杜衡:香草名,或称马蹄香,其叶似葵而有香味。[31] 合:集合。百草:各式各样的花草,极言其多。实:动词,充满。庭:庭院。[32] 建:树。芳馨:芳香。庑:堂外周围的廊屋。门:指大门。[33] 九嶷:九嶷山,此处指九嶷山的众神。传说舜死于九嶷,葬于九嶷。该山在今湖南宁远南。缤兮:纷纷然,言其众多。并迎:一起来迎接。[34] 灵:指众神。上文设想了湘夫人降临,建构出美好的环境都是空虚的幻想,所以才有了下文。[35] 捐:弃。袂:衣袖。[36] 褋:单衣。袂和褋大概都是湘夫人赠送给湘君的。[37] 搴:拔取。汀:水中或水边平地。杜若:香草名。[38] 远者:远方的人。[39] 时:相会的时光。骤得:屡次得到。东君暾将出兮东方[1] ,照吾槛兮扶桑[2] 。抚余马兮安驱[3] ,夜皎皎兮既明[4] 。驾龙辀兮乘雷[5] ,载云旗兮委蛇[6] 。长太息兮将上[7] ,心低徊兮顾怀[8] 。羌声色兮娱人[9] ,观者憺兮忘归[10] 。縆瑟兮交鼓[11] ,箫钟兮瑶簴[12] 。鸣篪兮吹竽[13] ,思灵保兮贤姱[14] 。翾飞兮翠曾[15] ,展诗兮会舞[16] 。应律兮合节[17] ,灵之来兮蔽日[18] 。青云衣兮白霓裳[19] ,举长矢兮射天狼[20] 。操余弧兮反沦降[21] ,援北斗兮酌桂浆[22] 。撰余辔兮高驰翔[23] ,杳冥冥兮以东行[24] 。【注释】[1] 暾:旭日初升之时光明温暖的样子,这里指初升的太阳。[2] 吾:东君自称,即日神。槛:栏杆。扶桑:神树,神话中生长在日出处。这句是说东君用扶桑树做宫殿的栏杆。[3] 抚:通“拊”,轻轻拍打。余:日神自称。马:指神话中为太阳神驾车的六龙。[4] 皎皎:明亮的样子,指夜间天色明亮。既明:指即将黎明。[5] 龙辀:辀,车辕。龙辀即龙车,指神话中为日神驾驭的龙车。乘雷:龙车起行时,响声如雷,所以说“乘雷”。[6] 载:插着。委蛇:同“逶迤”,指云旗舒展飘扬的样子。[7] 太息:叹息。[8] 低徊:徘徊不前,迟疑不决的样子。顾怀:怀念眷恋。这两句写日神眷恋故居的心情,拟人的写法。[9] 羌:楚方言,发语词。声色:指祭神的乐舞。娱人:使人娱乐。[10] 观者:指观赏祭典的人。憺:安然,有沉浸之意。[11] 縆:绷紧。意思是把瑟弦绷紧。交鼓:古人把鼓放在木架上,多二人对击,所以说交鼓。[12] 箫:通“櫹”,敲击。瑶簴:瑶,借“摇”。簴,悬钟磬之木架。瑶簴即摇动钟磬的木架。[13] 鸣:此处指奏响。篪:古代一种竹制吹奏乐器,似笛子。竽:古代簧管乐器。[14] 灵保:指神巫,此处指扮日神的男巫。贤姱:美善,指德操与容貌之美。[15] 鹮:轻飞的样子。翠:翠鸟。曾:通“”,展翅高飞。[16] 展诗:一首接一首地吟唱诗歌。会舞:众人一起起舞。[17] 应律:应和音乐的旋律。合节:跟随节奏。[18] 灵:神灵,跟随东君来飨祭的众神。[19] 青云衣:以青云为上衣。白霓裳:以白霓为裙,以日落时的晚霞比喻东君的服饰。[20] 矢:箭。“矢”和下句的“弧”(弓)合为“弧矢”,星名,共九颗,形状像弓箭,又名天弓。天狼:星宿名。[21] 操:持。反:回身。沦降:沦,没。降,下。沦降指降落。实指日西沉。[22] 援:引。北斗:星名,由七颗星组成,形似舀汤的勺。酌:斟酒。桂浆:桂花泡的酒。[23] 撰:抓住。辔:马缰绳。[24] 杳:幽深,深远。冥冥:黑暗。东行:向东走。我国古代神话中说日神由东向西运行,日暮时进入虞渊后,在地底又由西向东运行,这里正写的此种情况。国殇操吴戈兮被犀甲[1] ,车错毂兮短兵接[2] 。旌蔽日兮敌若云[3] ,矢交坠兮士争先[4] 。凌余阵兮躐余行[5] ,左骖殪兮右刃伤[6] 。霾两轮兮絷四马[7] ,援玉枹兮击鸣鼓[8] 。天时怼兮威灵怒[9] ,严杀尽兮弃原野[10] 。出不入兮往不反[11] ,平原忽兮路超远[12] 。带长剑兮挟秦弓[13] ,首身离兮心不惩[14] 。诚既勇兮又以武[15] ,终刚强兮不可凌[16] 。身既死兮神以灵[17] ,魂魄毅兮为鬼雄[18] !【注释】[1] 操:拿。吴戈:吴地所产的戈。戈是我国古代主要的长兵器,顶端横刃,有木质的长柄。被:通“披”。犀甲:犀牛皮做的铠甲。[2] 车:戎车,战车。错:交错。毂:车轮中心安插车轴的横木。车错毂:指交战双方的战车靠得很近,车轮交错。短兵:指短兵器,相对于弓箭而言。如刀剑之类。接:指短兵交锋。[3] 旌:战旗。旌蔽日,是说双方的旌旗很多,把阳光都遮蔽了。敌若云:形容来犯敌人众多,像聚集的云雾一样。[4] 矢交坠:指双方互射,射箭相碰而坠落。士争先:是说楚国士兵争先杀敌。[5] 凌:侵犯。余阵:指楚军车阵。躐:践,踏,这里指冲进。余行:指楚军的战阵队列。[6] 左骖:指战车的左方的骖马。殪:死。右:指右边的骖马。刃伤:指被刀刃砍伤。[7] 霾:通“埋”。霾两轮,指车轮陷入泥中。絷:绊。[8] 援:拿起。玉桴:用玉石装饰的鼓槌。[9] 天时:犹言天象。怼:怒怨。威灵:神灵。[10] 严杀:残酷的恶战。尽:完。弃原野:骸骨丢弃在原野。以上叙写了经过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恶战,楚军将士全部战死沙场的悲壮场面。[11] 出不入:形容出征前将士的决心,与“往不反”同意。[12] 平原:指出征路经的地方。忽:恍惚,不分明,这里形容旷野辽阔。超远:遥远。[13] 带:佩带。挟:用胳膊夹住。秦弓:秦地所产的弓。这句是说,壮士虽然死了,但仍腰带着长剑,腋夹着秦弓,仍不舍弃一身勇士装束。歌颂他们的精神。[14] 惩:后悔。[15] 诚:的确,确实。勇:勇敢,指精神。武:武艺。[16] 终:始终。凌:进犯。[17] 既:已经。神以灵:神,指精神。神以灵,指精神不死之意。[18] 魂魄毅:一作“子魂魄”。鬼雄:鬼中的雄杰。天 问曰[1]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2]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3]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4]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5]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6]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7]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8] ?惟兹何功,孰初作之[9] ?斡维焉系?天极焉加[10] ?八柱何当?东南何亏[11] ?九天之际,安放安属[12] ?隅隈多有,谁知其数[13]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14]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15]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16]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17]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18] ?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19] ?【注释】[1] 曰:发问之词。[2] 遂古:遂,通“邃”,悠远。遂古即远古。初:始。传道:传说。[3] 上下:指天地。未形:未形成,指天地未分,宇宙一片混沌之时。何由:根据什么。考:考记,考究。[4] 冥昭:冥,昏暗。昭,明亮。冥昭即昏暗,偏指冥。极:穷究。[5] 冯翼:大气盛满无形无状的样子。惟:是。像:也作“象”,恍惚想象之意。识:辨认。[6] 明:指白天。暗:指黑夜。何为:为什么。[7] 阴阳:哲学范畴的名词。古代人把它看成是自然界两种相互对立和消长的物质势力。三合:相互作用,三者结合,指阴阳与天结合。本:本体,本源。化:变化。[8] 圜:同“圆”,指天。则:乃,是。九重:九层。古人认为天是圆的而且有九层。孰:谁。营度:营,通“环”,围绕,环绕。度,测量。营度指环绕进行测量。[9] 惟:思。兹:此,指九重天。功:功绩。初作:是说九重天的营造。[10] 斡维:斡,车毂孔内插轴之处。维,指绳子。斡维,即指拴斡之绳,实指天体旋转得以维系的地方。焉:何。系:拴。天极:指天的南北二极。加:架。[11] 八柱:八根柱子。古代传说有八座大山作为支柱,支撑起天空。当:在,坐落。亏:缺陷,缺损。古人认为,水向东流,因此“地不满东南”,有所亏损。[12] 九天:指天的中央和八方,又称九野。际:边际。安:哪里。放:依傍。属:连接。[13] 隅隈:角落弯曲的地方。多有:有几多也。[14] 沓:“踏”之假借字,践踏,这里指延伸。十二:指十二辰。辰指日月交会点,一年之中,日与月会交合十二次。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称之,曰十二辰。分:划分。[15] 属:依附,附托。列星:众星。陈:陈列。[16] 汤谷:古代神话中太阳升起的地方。次:止息。蒙汜:古代神话中太阳休息的处所。[17] 及:到。晦:指天黑。[18] 夜光:月亮。德:质性。死:指月亏之时。则:而。育:出。[19] 厥:其,它的,指代月亮。利:好处。而:连词。顾:眷顾,顾惜,这里是“抚育”的意思。女歧无合,夫焉取九子[1] ?【注释】[1] 女歧:神话中女神名。合:配偶。取:有。九子:星宿名,即尾宿,二十八宿之一,青龙七宿的第六宿,有星九颗,又称九子星。伯强何处?惠气安在[1] ?【注释】[1] 伯强:隅强,风神。原指二十八宿之箕宿,古人认为箕星主风,后来演变出风神故事,出现伯强的名字。亦作禺京、禺强。《山海经·大荒东经》道:“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黄帝生禺,禺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处东海,是为海神。”渚,岛;珥,郭璞注:“以蛇贯耳。”践,踏;禺京,郭璞注:“即禺强也。”是为海神,郭璞注:“言分治一海而为神也。”袁珂道:“禺京既海神而兼风神,则其父禺亦必海神而兼风神,观其人面鸟身之形,与子同状,可知也矣。”惠:有寒凉之意。何阖而晦?何开而明[1] ?角宿未旦,曜灵安藏[2] ?【注释】[1] 阖:关闭。晦:暗。[2] 角宿:二十八宿之一,东方苍龙七宿中的第一宿,共有两颗亮星,传说这两颗星其间为天门,黄道通过这里。旦:天明。曜灵:太阳。安藏:藏于何处。不任汩鸿,师何以尚之[1] ?佥曰何忧,何不课而行之[2] ?鸱龟曳衔,鲧何听焉[3] ?顺欲成功,帝何刑焉[4] ?永遏在羽山,夫何三年不施[5] ?伯禹腹鲧,夫何以变化[6] ?纂就前绪,遂成考功[7] 。何续初继业,而厥谋不同[8] ?洪泉极深,何以填之[9] ?地方九则,何以坟之[10] ?【注释】[1] 任:胜任。汩:治水。鸿:通“洪”,指大水。师:众人,一说百官。尚:崇尚,此处为“推举”之意。之:指代官鲧。[2] 佥:都也。课:考核,试验。行:用。此句是说众官推荐鲧治水的故事。[3] 鸱龟:形似鸱鸮的大龟。曳:拉牵。衔:相衔接。听:听从,听任。[4] 顺欲:指顺从众人的愿望。帝:指帝尧。刑:惩罚。焉:之,指代鲧。[5] 永:长期。遏:囚禁,禁锢。羽山:神话中山名。夫:发语词。施:行。[6] 伯禹:鲧的儿子,即禹,称帝前封为夏伯,所以称伯禹。腹鲧:意谓禹从鲧的腹中生出来。传说鲧死于羽山郊野,尸体三年不腐烂,舜派人用吴刀剖开他的肚子,禹从中跳了出来。变化:指与鲧的智性不同。[7] 纂就:就,成就。纂就指继续。前绪:绪,本指丝端,引申为余事,前绪指从前的事业。此处指鲧未完成的治水之事。遂:因此。成:完成。考:父死曰考,此处指鲧。功:事。[8] 初:指当初鲧的治水之职。厥:其,指禹。谋:指治水的方略。古籍记载,鲧与禹的治水方法不同,鲧主张堵,禹主张导。[9] 洪泉:指洪水的源泉。一说泉通“渊”。传说禹治水时先堵塞了九个洪水的源头。何以:以何,用什么(办法)。填:填塞。[10] 地:大地。方:分。九则:九州,一说九等。坟:土堆,引申为堆积,用为动词。应龙何画?河海何历[1] ?鲧何所营?禹何所成[2] ?【注释】[1] 河海:指疏通的或新开的江河流入大海。历:指流通。应龙:长有羽翼能飞的一种龙。传说禹治洪水时,有应龙用尾巴画地,帮助疏导。[2] 营:经营、营建。成:成就。康回冯怒,地何故以东南倾[1]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2]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3] ?东西南北,其修孰多[4] ?南北顺椭,其衍几何[5] ?昆仑县圃,其凥安在[6] ?增城九重,其高几里[7] ?四方之门,其谁从焉[8] ?西北辟启,何气通焉[9] ?【注释】[1] 康回:共工,古代部族的首领,传说他与颛顼争帝位失败,怒触不周山,使天柱折断了,所以天向西北倾斜,地向东南倾斜,所以河流都向东流,在东南形成了大海。冯怒:大怒,盛怒。[2] 错:借为“措”,安置。洿:低洼,深陷。一说为开掘。[3] 东流:指百川向东流入海。溢:满。此句指百川归海,大海也不溢满。[4] 东西:指大地从东至西的长度。南北:指大地从南至北的长度。修:长。孰多:孰,哪个。孰多,哪个长。[5] 椭:狭长。一说椭圆。衍:余,多出。几何:多少。古代人认为,大地的东西的长度要比南北短,所以,此是问东西比南北短,那么差距是多少呢?[6] 昆仑:昆仑山。县圃:“玄圃”,传说中昆仑山上的神山,山顶是与天的相通之处,上不连天,下不连地,故称。凥:古“居”字,坐落。安在:何在。[7] 增城:神话中地名,传说昆仑山分为三级,最上一层即为增城。[8] 四方:指昆仑神山的四个门,一说天的四方的四个天门。其谁:有谁。从:指进出。[9] 辟启:开启,敞开。气:指风。通:通过。日安不到?烛龙何照[1] ?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2] ?何所冬暖?何所夏寒[3] ?【注释】[1] 安:代词,表示疑问,相当于“什么”或者“什么地方”。烛龙:神话中的神龙名,传说是住在日月都照不到的西北方的神。[2] 羲和:神话中替太阳驾车的神。扬:指扬鞭启程。若华:若木花。若木是神话中的树名,开红花,散发出光。[3] 所:处所。焉有石林?何兽能言[1] ?【注释】[1] 焉有:哪里有。石林:像树木一样耸立的群石。兽能言:指会说话的兽。一说即看守昆仑的大门的“开明兽”。焉有虬龙,负熊以游[1] ?【注释】[1] 焉有:哪里有。虬:传说中无角的龙。负:背负。雄虺九首,倏忽焉在[1] ?【注释】[1] 雄:大。虺:一种毒蛇。九首:九个头。倏忽:迅疾的样子。何所不死?长人何守[1] ?靡萍九衢,枲华安居[2] ?【注释】[1] 不死:长寿不死。长人:巨人。指防风氏。传说他身长三丈,死后一节骨头就装满了一车。守:守卫。传说禹令防风氏守封、嵎之山。[2] 靡萍:又叫淋萍,木中异草。九衢:多出的枝杈。枲:麻的别名。华:古“花”字。分叉的靡萍和开花的枲麻都是不常见的奇异景象。一蛇吞象,厥大何如[1] ?【注释】[1] 一蛇吞象:一本作“灵蛇吞象”,指传说中的“巴蛇吞象”。厥:其,此处指一蛇。黑水玄趾,三危安在[1] ?延年不死,寿何所止[2] ?鲮鱼何所?鬿堆焉处[3] ?【注释】[1] 黑水:传说中的水名,出昆仑山。玄趾:神话中山名。一说为黑水中岛名。三危:山名。传说中这一水二山同在西北方,乃不死之国,长寿之乡。[2] 延年:指延长寿命。何所止:指寿命无期。[3] 鲮:鱼:陵鱼,古时传说的怪鱼。鬿堆:鬿雀,一种怪鸟。羿焉(弓|毕)日?乌焉解羽[1] ?【注释】[1] 羿:古代传说中的善射者。(弓|毕):射。乌:神话传说中太阳里有三只脚的乌鸦。古人根据这一说法,称太阳为金乌。焉:哪里。解羽:羽,翅。解羽指翅膀坠落下来。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1] 。焉得彼涂山女,而通之于台桑[2] ?闵妃匹合,厥身是继[3] 。胡为嗜不同味,而快朝饱[4] ?启代益作后,卒然离孽[5] 。何启惟忧,而能拘是达[6] ?皆归射鞠,而无害厥躬[7] 。何后益作革,而禹播降[8] ?启棘宾商,《九辩》《九歌》[9] ?何勤子屠母,而死分竟地[10] ?【注释】[1] 之:用。献功:献上功绩。降:从天上下来,这里是把禹看成神话人物,指他从天上下降到人间来治水。省:察。下土方:下土,指天下。[2] 涂山:古国名。传说禹在治水的过程中娶涂山氏之女为妻。[3] 闵:怜悯,这里有怜爱的意思。妃:配偶,此处指涂山之女。匹合:配合。指“通之于台桑”。厥身:其身,指禹。继:继续,延续。[4] 胡为:为何。嗜:嗜好,爱好。不同味:这里是说与众不同的爱好。快:快意,满足。朝饱:与“朝食”“朝饥”同义,似指男女结合的隐语。据古籍记载,禹刚刚新婚第四天就离开家出去治水了,诗人据此而发问:大禹为什么有与众不同的嗜好,使他不把男欢女爱当作快事?[5] 启:禹之子,夏代开国之君。代:取代。益:夏禹贤臣,相传禹曾把君位禅让给他,史称“后益”,后来被启杀死并夺去君位。作后:当国君。作,为之意。卒然:仓促之间。离:通“罹”,遭受。孽:灾难、忧患。[6] 惟:通“罹”,遭受。拘:囚禁。达:同“”,意逃脱。以上四句是说,夏启想取代后益作国君,仓促间被囚禁起来。为什么夏启有了灾难,却能够从囚禁中逃离出来?[7] 皆:指益与启。归:归于。射鞠:鞠,穷尽。射鞠指箭射完了。厥:其,指启。躬:身。这里是说益与启均以武力争斗至极,而启之身终无伤害。[8] 作:国运,指统治权。革:改,指益之君位被启所替代。播降:播,借为“番”。降,借为“隆”。播降,即“番隆”,番衍兴旺。这里是问伯益为什么国运不长,而启独能复禹之祚,却能番衍兴旺呢?[9] 棘:通“亟”,急迫。宾:宾客。商:可能是“帝”的误写。《九辩》《九歌》:乐曲名。一说启所作乐,一说天帝乐。[10] 勤:这里作“爱惜”之意。子:儿子,此指启。屠:裂。母:指涂山氏女。屠母:分裂母亲,指涂山女化为石,石破裂后生出启。死:通“屍”,现简写作“尸”。分:分裂。竟地:如土委地,不复活。帝降夷羿,革孽夏民[1] 。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嫔[2] ?冯珧利决,封狶是射[3] 。何献蒸肉之膏,而后帝不若[4] ?浞取纯狐,眩妻爰谋[5] 。何羿之射革,而交吞揆之[6] ?【注释】[1] 帝:指天帝。降:派遣。夷羿:夏时东夷族有穷国的首领,后取代夏后相帝位,自立为君,后又被寒浞所杀。因羿属东夷族,所以称夷羿。革:除。孽:灾祸。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天帝派遣夷羿,为了革除夏民的忧患。[2] 胡:何。夫:助词,彼。河伯:黄河神。妻:用作动词,以……为妻。彼:那个。雒嫔:雒,同“洛”。嫔,古代妇女的美称。雒嫔即“洛嫔”,洛水女神,即指宓妃。这两句是说,可是夷羿为何射杀了河伯,还娶了洛水女神为妻。[3] 冯:拉开,拉满。珧:弓名。利决:利,即用,这里有便利的意思。决:套在大拇指上的扳指圈,通常用玉石或兽骨做成。利决,很利索地运用扳指,说明善于射箭。封狶:大野猪。[4] 蒸肉:蒸,通“烝”,指冬祭。蒸肉是冬祭用的肉。膏:肥肉。后帝:指天帝。若:顺,指心情舒畅。[5] 浞:寒浞。相传寒浞很善于谄媚讨巧,取得羿的信任,任其为相,后来寒浞与羿之妻纯狐氏女合谋,乘羿打猎之机将羿杀死,并娶她为妻。眩:迷惑。爰:借为“援”。谋:谋划。[6] 射革:射穿皮革,相传羿能射穿七层皮革。交:合力。吞:灭。揆:计谋。此二句意思是羿能射穿七层皮革,为什么让人们合力计谋而吞灭他呢?相传羿被杀后,让其家众烹而食之。阻穷西征,岩何越焉[1] ?化为黄熊,巫何活焉[2] ?咸播秬黍,莆雚是营[3] 。何由并投,而鲧疾修盈[4] ?【注释】[1] 阻穷:阻,阻挡,指有岩挡着。穷,尽,指没有路。阻穷形容道路的阻隔困难。西征:自西而东行。岩:险峰峻岭。越:过。[2] 化为黄熊:传说中上帝杀鲧于羽山,鲧变做黄熊,跳进羽山旁边的一个深渊。羽渊在羽山西边,所以上句问西行没有路,鲧是怎么走过羽山的。巫:指古代神职人员。活:复活。[3] 咸:皆,都。秬黍:秬,黑黍子,皮黑米白。黍,黍子,去皮后叫黄米。黍秬泛指五谷。莆雚:泛指杂草。莆:一种水草。营:耕作、经营。此二句是说,禹治洪水成功后,率领民众都种上了五谷,连杂草丛生的地也被除草成了良田,大家过上了好日子。[4] 何由:因何。并,通“屏”,这里有“放逐”的意思。投:弃置。疾:罪恶。修盈:修,意为长;盈。意为满。修盈是说鲧的罪恶名声多而久远。白蜺婴茀,胡为此堂[1] ?安得夫良药,不能固臧[2] ?天式从横,阳离爰死[3] 。大鸟何鸣,夫焉丧厥体[4] ?【注释】[1] 白蜺:蜺,同“霓”,指霓裳。此处似指嫦娥白色衣裙。婴茀:妇女头饰和颈饰。胡为:何为,做什么。堂:盛,华丽。[2] 良药:指不死之药。固:牢固安稳。臧:借为“藏”字。[3] 天式:天,自然。式,法式。天式犹言天道,自然法则。从横:同“纵横”,指阴阳二气结合。阳:阳气,也指人的灵魂。爰:乃就。[4] 大鸟:似指羿死后化成的大鸟。丧:失去。厥体:厥,他的。厥体指羿的尸体。萍号起雨,何以兴之[1] ?撰体协胁,鹿何膺之[2] ?鳌戴山抃,何以安之[3] ?释舟陵行,何以迁之[4] ?【注释】[1] 萍:萍翳,为雨神。号:大声叫。起雨:下雨。何:如何。后面三个“何”的意思与此相同兴:发动起。[2] 撰:具有。体:身躯。胁:指鹿的两膀。膺:响应。这两句的意思是说,风神飞廉鹿身,两肋生翅,又是如何响应雨师的呢?[3] 鳌:传说中海里的大龟。戴:背负,载。抃:拍手,这里是指鳌的四条腿舞动。安之:使之安稳。此二句似说的是渤海之东的巨龟背负大山的神话。传说有个极大的龟背负着蓬莱,在海里舞动着四条腿嬉戏。[4] 释:舍,放。舟:船,这里借指水。陵:大土山,这里指陆地。迁:移动。惟浇在户,何求于嫂[1] ?何少康逐犬,而颠陨厥首[2] ?女岐缝裳,而馆同爰止[3] 。何颠易厥首,而亲以逢殆[4] ?【注释】[1] 浇:传说中的寒浞之子,能在陆地行舟。户:门。嫂:指浇的寡嫂,即下文的女岐。[2] 少康:传说中夏代的中兴之主,夏后相之子,他杀死了浇,恢复了夏朝。逐犬:指打猎,意指放逐猎犬以追逐野兽。传说少康最终利用打猎的机会,放出猎犬杀死了浇。颠陨:掉下落地。厥首:指浇的头。[3] 女岐:上文所说浇之嫂。馆同:馆,读为“奸”。同,犹“通”也。馆同,即“奸同”,私通。爰,于焉的合音,于此的意思。止:宿,停息。[4] 易:换,这里是错换的意思。厥首:指女岐的脑袋。亲:亲身,这里是指浇。逢殆:遭殃,指后来浇的被杀。一说此二句是说,少康派女艾暗中侦察浇的行动。浇与女岐私通之时,女艾夜里去杀浇,结果错杀了女岐。后来乘浇出猎时,才杀了浇。汤谋易旅,何以厚之[1] ?覆舟斟寻,何道取之[2] ?【注释】[1] 汤:疑是“康”字的误字,一指少康。[2] 覆舟斟寻:指浇消灭斟灌、斟寻事。二斟为夏同姓诸侯国,夏后相失国,依于二斟,后被浇所灭。何道取之:何道,何种办法。何道取之是指少康取浇之事。桀伐蒙山,何所得焉[1] ?妺嬉何肆,汤何殛焉[2] ?【注释】[1] 桀:夏朝末代君主。伐:讨伐。蒙山:岷山,古国名。[2] 肆:放肆。汤:商汤。殛:惩罚,诛杀。舜闵在家,父何以鳏[1] ?尧不姚告,二女何亲[2] ?厥萌在初,何所亿焉[3] ?璜台十成,谁所极焉[4] ?【注释】[1] 舜:古帝名。尧死后禅让帝位给他,号有虞氏,世称“虞舜”。父:指舜的父亲瞽叟。鳏:指男子成年未婚。[2] 尧:古帝名,号陶唐氏,世称“唐尧”。姚:舜的姓,这里是指舜父瞽叟。二女:指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尧将两个女儿嫁给了舜,事先没有告诉舜的父亲,怕遭到反对。亲:亲近。[3] 厥萌:其萌,指事物的初始状态。初:始也。亿:通“臆”,猜测,预测。[4] 璜台:用玉石砌成的高石。十成:十重,十层。极:寡尽。登立为帝,孰道尚之[1] ?女娲有体,孰制匠之[2] ?【注释】[1] 登立:登位。立:通“位”,这一句指女娲登位为帝。帝:帝王。孰道:何由,根据什么?尚:上,推崇的意思。[2] 女娲:传说中上古女帝名,姓风,人头蛇耳,但品德高尚,智能超凡。曾造人补天。舜服厥弟,终然为害[1] 。何肆犬体,而厥身不危败[2] ?【注释】[1] 服:服从。厥弟:其弟,指舜的弟弟象。终然:终于。为害:被谋害。此处指舜弟象与其父母合谋陷害舜之事。[2] 肆:放肆。犬体:狗心,指像狗一样的恶毒之心。厥身:这里指舜的弟弟象。危败:毁灭败亡。后来,舜继尧为君,不仅不惩罚象,相反把象封到有庳做官。吴获迄古,南岳是止[1] 。孰期去斯,得两男子[2] ?【注释】[1] 吴:古吴国。在今天的江苏、浙江一带。获:得。迄古:终古,指时间悠久。南岳:泛指南方大山,此处指南方。止:居。[2] 期:预料。去:去世。斯:此,指吴地。得:得益于。两男子:指舜和他的儿子商均。此二句意谓,谁能料想到在那吴国,会得到两位贤德的男子呢?缘鹄饰玉,后帝是飨[1] 。何承谋夏桀,终以灭丧[2] ?帝乃降观,下逢伊挚[3] 。何条放致罚,而黎服大说[4] ?【注释】[1] 缘:沿着边装饰。鹄:天鹅,这里指装饰有天鹅图案用以烹煮的鼎。饰玉:指鼎上的玉饰。[2] 承:接受,担当。谋:图谋。传说中商汤派伊尹做夏桀的大臣,他勾结桀的元妃妹嬉与汤里应外合,灭掉了夏朝。灭丧:灭亡。[3] 帝:指商汤。降观:意思是深入民间观察民情。逢:遇。伊挚:伊尹,名挚。[4] 条:指鸣条,地名,传说是商汤打败夏桀或流放夏桀的地方。放:流放。致:给予。黎服:黎民服,即“菔”,是楚地对农民的蔑称。说:通“悦”。简狄在台,喾何宜[1] ?玄鸟致贻,女何喜[2] 。【注释】[1] 简狄:帝喾次妃,传说有娀氏的美女,生商代始祖契。台:传说有娀氏建了一座九层高台,让简狄与其妹住在上面。喾:帝喾,号高辛氏。宜:喜爱。[2] 玄鸟:燕子。致:授送。贻:赠送,这里指赠送的礼物,即指《吕氏春秋》中所说的“遗卵”,据说简狄吞食此卵而生契。女:指简狄。该秉季德,厥父是臧[1] 。【注释】[1] 该:王亥,殷人远祖,契六世孙。秉:通“禀”,继承。季:王亥的父亲。传说他作过夏朝的水官,勤于官事,后被水淹死。厥父:其父,即指王亥父亲。臧:善,这里用作动词,以之为善的意思。胡终弊于有扈,牧夫牛羊[1] ?【注释】[1] 弊:通“毙”,死亡。有扈:应当是“有易”。古国名,在今河北北部一带。干协时舞,何以怀之[1] ?【注释】[1] 干协:盾牌,又称胁盾。协即胁,古人操盾牌时将其顶在胁部故称。时:是也。怀之:使之怀恋。这两句说王亥以歌舞诱惑有易女事,王亥跳起干盾之舞,怎么就让她有了恋慕之情呢?平胁曼肤,何以肥之[1] ?【注释】[1] 平胁:丰满的胸部。曼肤:指细嫩光泽的皮肤。此是说有易女容态丰腴。肥:“妃”,匹配。有扈牧竖,云何而逢[1] ?击床先出,其命何从[2] ?【注释】[1] 有扈:当为“有易”。牧竖:竖,贱称,这里指王亥。牧竖即牧人。逢:指与有易女相逢。[2] 击床:指有易氏想在王亥与其妻私通时,将其杀死在床上。先出:指王亥事先走出,暂免一死。命:性命,指王亥。何从:由何而出。此二句意思是击杀王亥在床笫之上,他是从何处逃脱性命的呢?恒秉季德,焉得夫朴牛[1] ?何往营班禄,不但还来[2] ?【注释】[1] 恒:殷王恒,王亥的弟弟。秉:继承,秉承。季:王季(冥),王亥、王恒的父亲。朴牛:“服牛”,拉车的牛。[2] 往营:往,出。营,谋求。往营,指外出谋求。班:指官位的等级。禄:指食邑的多寡。不但:不得。还来:归来。这两句是说恒外出去谋求爵禄,但最终不得而回。昏微遵迹,有狄不宁[1] 。何繁鸟萃棘,负子肆情[2] ?【注释】[1] 昏微:王亥之子上甲微。遵迹:遵循轨迹,继承先人的事业,继承祖德。有狄:狄通“易”,即“有易”。宁:安宁。[2] 萃棘:丛集。肆:放纵。以上四句是说,上甲微是如何借助河伯的兵力来攻伐有易的呢?他如何汇集了勇士,纵逞豪情,报了杀父之仇?眩弟并淫,危害厥兄[1] 。何变化以作诈,后嗣而逢长[2] ?【注释】[1] 眩弟:眩,本指目视昏花,此指昏乱迷惑。弟,指子桓。眩弟指惑乱的弟弟。并淫:指恒与亥共同淫一个有扈的女子。兄:指上甲微。[2] 作诈:行奸诈之事。逢长:犹言长久。成汤东巡,有莘爰极[1] 。何乞彼小臣,而吉妃是得[2] ?水滨之木,得彼小子[3] 。夫何恶之,媵有莘之妇[4] ?汤出重泉,夫何罪尤[5] ?不胜心伐帝,夫谁使挑之[6] ?会朝争盟,何践吾期[7] ?【注释】[1] 成汤:商汤。商开国国君,“成”是谥号。有莘:古国名,在今河南中北部。爰:乃。极:至,到达的意思。此言商汤东巡,到达有莘国。[2] 乞:求。小臣:奴隶,指伊尹。吉妃:良配。传说中汤听说伊尹的才能,向有莘氏索要,不给。于是汤请求娶有莘氏的女儿,有莘氏很高兴,就把伊尹作为陪嫁送给商汤了。[3] 水滨:水边。木:指空心桑树。小子:婴儿,指伊尹。此二句说伊尹奇特降生。据《吕氏春秋·本味》载,有莘国的一位采桑女,在一棵空桑树中捡到一婴儿,把他交给了国君,国君就让厨师抚养他,这就是伊尹。据说伊尹的母亲住在伊水边,怀孕时曾梦见神告诉她石臼中出水就赶紧往东跑,不要回头。第二天确实看见石臼出水,告诉了邻居,向东跑十里远后还是回头看了,发现整个地方都被淹了,她自己也变成一棵空心桑树,这空心桑树就是伊尹母亲的化身。[4] 恶:用为动词,厌恶。媵:陪嫁。有莘之妇:指有莘国君的女儿。这两句是说,有莘国君为什么讨厌伊尹,让他做了女儿陪嫁的奴隶呢?[5] 汤:商汤。出:被释放。重泉:地名,夏桀囚汤的地方。[6] 不胜:不可忍受。不胜心:指无法忍受内心,含有情不自禁的意思。伐:讨伐。帝:指夏桀。使挑:唆使挑动。[7] 会:会合。朝:指甲子日。争:争相。盟:指盟誓,践:遵守,实践。吾:代武王言。期:约定的日期。据《史记·周本纪》、《吕氏春秋》记载,武王起兵伐纣,八百诸侯响应,并约定“以甲子至殷郊”,果然在这一天,武王与各路诸侯会师于殷都朝歌附近的牧野。苍鸟群飞,孰使萃之[1] ?列击纣躬,叔旦不嘉[2] 。何亲揆发,定周之命以咨嗟[3] ?授殷天下,其位安施[4] ?反成乃亡,其罪伊何[5] ?争遣伐器,何以行之[6] ?并驱击翼,何以将之?【注释】[1] 苍鸟:苍鹰,喻指武士、将士勇猛。萃:聚焦。这里描述了勇士攻打殷都的情形。这句话上接前一句话说,各路诸侯如约会合在甲子日并争相盟誓,他们是如何遵守武王规定的日期来到的呢?勇猛的武士如同搏击天空的群鹰一样,是谁使他们聚集在朝歌呢?[2] 列击:分解砍断。纣躬:指纣王的躯体。叔旦:武王弟弟周公旦。不嘉:不赞许。《史记·周本纪》载:殷都被武王攻陷后,纣王自杀。武王又用轻剑击刺其尸体,并用大斧砍断纣王的头,挂在大白旗上。[3] 亲:亲自,指周公。揆:度量,引申为“谋划”。发:武王姬发。定:成,完成的意思。周之命:指天命周的国运,即上天给予周的政权。咨嗟:叹息。这句是问,周公既亲自出谋划策,定了国家的天下,为何还发出叹息之声?[4] 授:给予。其位:殷之王位。施:通“移”,改易。[5] 反:一作‘及’,意为等到。意思是从殷王朝的建成最终又让它灭亡。伊何:是什么。[6] 争:争相。遣:派遣。伐器:作战的武器,此指手持武器的军队。何以:为何。行:行事。昭后成游,南土爰底[1] 。厥利惟何,逢彼白雉[2] ?【注释】[1] 昭后:周昭王,西周第四代君主。成:通“盛”,指率军出游规模盛大。南土:南方,此指楚国。底:至,到。[2] 厥利:其利,它的好处。惟何:为何,是什么。逢:迎,迎取。白雉:白色的野鸡。穆王巧梅,夫何为周流[1]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2] ?妖夫曳衒,何号于市[3]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4] ?【注释】[1] 穆王:周穆王,昭王的儿子。巧:巧于,善于。梅:通“枚”,指马鞭。周流:周游同行。[2] 环理:理,通“履”,行。环理指周游。索:取。[3] 妖夫:妖人,不祥之人。指传说中叫卖山桑弓、箕木袋(箕服)的那对夫妇。曳:前后牵引拉扶。衒:指夸耀所卖货物的好处。号:喊叫,指叫卖声。[4] 周幽:周幽王,西周末代君主。谁诛:被谁诛杀。褒姒:周幽王的王后。周幽王的太子叫宜臼,其母是申侯的女儿。后来幽王宠爱褒姒,废申后与太子宜臼,而立褒姒为后,褒姒子伯服为太子。以上四句意谓:那对妖人夫妇一前一后,边走边叫卖,在街上呼喊着什么?周幽王是被谁诛杀的,又怎么得到那位褒姒呢?天命反侧,何罚何佑[1] ?齐桓九会,卒然身杀[2] 。【注释】[1] 反侧:反复无常。何罚何佑:惩罚什么,保佑什么。[2] 齐桓:齐桓公,齐国国君,春秋五霸之一。九会:指多次召集诸侯会盟,其依靠管仲之力,不用兵革就在诸侯中争得霸主的地位。卒然:终于。自杀:自身被杀害。彼王纣之躬,孰使乱惑[1] ?何恶辅弼,谗谄是服[2] ?比干何逆,而抑沈之[3] ?雷开何顺,而赐封之[4] ?何圣人之一德,卒其异方[5] ?梅伯受醢,箕子详狂[6] ?【注释】[1] 王纣:殷纣王。躬:自身。乱:昏乱。惑:迷惑。[2] 恶:讨厌。辅弼:辅佐,这里指辅佐君王的贤臣。谗:毁谤奉承。这里指进谗言的小人。谄:指讨好奉承的小人。服:用。[3] 比干:纣王的叔父,被纣王剖心而死。何逆:什么违背了纣的心意。抑沈:沈,同“沉”。抑沈指压制。[4] 雷开:纣王身边的谗佞之臣。何顺:如何的顺从奉承。赐封:赏赐封爵。[5] 圣人:指下文的梅伯与箕子。一德:相同品德。卒:最终。异方:指不同的结局。[6] 梅伯:纣王时的诸侯,因直谏被杀。醢:指古时一种酷刑,把人剁成肉酱。箕子:纣王的叔父,见比干被杀,披发装疯,以免被害。详狂:详,通“佯”。详狂即“佯狂”,装疯。稷维元子,帝何竺之[1] ?投之于冰上,鸟何燠之[2] ?何冯弓挟矢,殊能将之[3] ?既惊帝切激,何逢长之[4] ?伯昌号衰,秉鞭作牧[5] 。何令彻彼岐社,命有殷国[6] ?迁藏就岐,何能依[7] ?殷有惑妇,何所讥[8] ?受赐兹醢,西伯上告[9] 。何亲就上帝罚,殷之命以不救[10] ?【注释】[1] 稷:后稷,名弃。传说,帝喾的元妃姜嫄,踩到上帝的脚印而怀孕,生稷,出生时胎儿形体异常,认为不祥而弃之冰上,又有大鸟飞来用羽翅温暖保护他。后稷少而聪慧,精于农事,教民稼穑,成为周人的始祖。维:是。元子:指嫡长子,后稷是帝喾的元子。帝:指帝喾。竺:通“毒”,憎恶的意思。[2] 投:指抛弃。之:指稷。燠:暖。[3] 冯:大。挟:带着。殊能:奇异的才能。将之:帮助了他(稷)。[4] 惊帝:使天帝震惊,一说指帝喾。切激:激烈。逢长:兴旺久长。以上四句意谓:为什么后稷长大成人手持强弓携带箭矢,上天给他的奇异的才能帮助了他?既然他的降生让上天惊恐万分,还为什么使他的后代兴旺久长?[5] 伯昌:周文王,姬姓名昌。号:动词,意谓发号令。衰:指殷衰微之时。秉鞭:秉,执,拿。鞭,马鞭,指权柄。秉鞭,指执政。牧:地方长官。[6] 何:谁。彻:毁坏。岐:地名,在今陕西岐山县界。周族史上,文王的祖父太王古公亶父,曾由豳地迁至岐山脚下,奠定了周朝兴旺的根基。社:古代祭土地神的庙,凡建国,必立社。太王就于岐地建社立国。有殷国:指取代殷朝。[7] 藏:指财产。就:到。何能依:何能为民所依。[8] 殷:指纣王。惑妇:迷惑人的女子,此指纣宠妃妲己。[9] 受:纣王的名。兹:此。醢:肉酱。上告:向上天报告。《吕氏春秋》等说纣王把梅伯剁成肉酱分赐诸侯。民间传说,剁的赐的都是文王长子伯邑考的肉(这本是一种厌胜巫术),所以西伯(文王)上告于天。[10] 亲:指纣王亲自。上帝罚:接受上天的惩罚。命:国运,指殷朝的统治。师望在肆,昌何识[1] ?鼓刀扬声,后何喜[2] ?武发杀殷,何所悒[3] ?载尸集战,何所急[4] ?【注释】[1] 师:太师。望:吕望(姜尚),即姜太公。肆:店铺。昌:姬昌,即周文王。识:知。相传吕望曾在殷都朝歌肉店中鼓刀卖肉,文王遇到他,识得他的才能,大喜,载以俱归。[2] 鼓刀扬声:宰杀牲畜时摆弄刀子发出的声响。后:君,指文王。[3] 武发:指周武王姬发。杀:攻伐。殷:指纣王。悒:愤恨。[4] 载尸:尸,这里指木主,即灵牌。载尸指载灵牌于兵车上。集战:会战。伯林雉经,维其何故[1] ?何感天抑地,夫谁畏惧[2] ?【注释】[1] 伯林:伯,长。林:君。伯林,似指殷纣王。雉经:雉,即绳索,以绳缢为经。雉经即自缢。维:是。其:乃。[2] 感天抑地:感动天地。谁畏惧:畏惧谁。皇天集命,惟何戒之[1] ?受礼天下,又使至代之[2] ?初汤臣挚,后兹承辅[3] 。何卒官汤,尊食宗绪[4] ?【注释】[1] 皇天:皇,大,美好。皇天是对天的尊称。集命:降命。惟:又。戒之:告戒他。[2] 受:同“授”,授予。礼:借为“理”,治。至:来,此指后来者。[3] 初:当初。臣挚:以挚为臣,指当初成汤东巡,伊尹(挚)作为陪嫁的奴隶来到汤身边。后:后来。兹:连词,乃。承辅:辅佐。[4] 卒:终于,指伊尹死后。官汤:使汤成为统治天下的君主。宗绪:世世代代。此二句言伊尹辅弼汤之功,足配享于汤之太庙。勋阖梦生,少离散亡[1] 。何壮武厉,能流厥严[2] ?【注释】[1] 勋:功勋。阖:指吴王阖庐,春秋五霸之一。梦:寿梦,吴王阖庐的祖父。生:同“姓”,指子孙。少:少时。离:同“罹”,遭遇。散亡:家破人亡。[2] 壮:壮年。武:英武勇猛。厉:勤奋。流:显露。严:应作“庄”,这里有威武的意思。彭铿斟雉,帝何飨[1] ?受寿永多,夫何久长[2] ?【注释】[1] 彭铿:彭祖,传说是颛顼的后裔,活了八百岁。斟雉:用野鸡调制的肉汤。传说中彭铿善于烹调。帝:指上天。飨:享用。[2] 受:同“授”,意为给予。永:长。这里是说,上天给彭祖享寿之长到八百岁那是为什么?中央共牧,后何怒[1] ?蜂蛾微命,力何固[2] ?【注释】[1] 中央:意为中国。牧:治。[2] 蜂蛾:蛾,古“蚁”字。蜂蛾,即蜜蜂与蚂蚁等微小的昆虫。此处指百姓。惊女采薇,鹿何祐[1] ?北至回水,萃何喜[2] ?【注释】[1] 薇:一种野菜。祐:帮助。传说伯夷、叔齐绝食后,山里的百鹿曾给他们喂奶。[2] 回水:指首阳山附近的雷水。萃:止,停留的意思。兄有噬犬,弟何欲[1] ?易之以百两,卒无禄[2] ?【注释】[1] 兄:指春秋时秦国的国君秦景公。噬犬:猛犬。弟:指景公之弟。[2] 易:交换。两:同“辆”,指车数。卒:最终。禄:爵禄。薄暮雷电,归何忧[1] ?厥严不奉,帝何求[2] ?伏匿穴处,爰何云[3] ?荆勋作师,夫何长[4] ?悟过改更,我又何言[5] ?吴光争国,久余是胜[6] 。何环穿自闾社丘陵,爰出子文[7] 。吾告堵敖,以不长[8] 。何试上自予,忠名弥彰[9] ?【注释】[1] 薄暮:傍晚。雷电:雷电交加。归:回去,归去。[2] 厥:其,指楚怀王,亦指楚国。严:威严。不奉:不得保持。帝:指上天。求:求助。[3] 匿:隐藏。穴处:本指山洞,这里指作者自己被流放,住在荒野山林。伏匿穴处:指诗人被流放之事。爰:助词,起补充音节的作用。何云:说什么?[4] 荆:楚国的旧称。勋:功勋。作师:兴兵。何长:有什么好的办法?[5] 悟过:对自己的过错有所醒悟。更:改变。[6] 吴光:吴国公子阖庐。争国:争夺君位,指阖庐派人杀僚而自立之事。久余是胜:意谓“久胜余”,即常战胜楚国。[7] 环穿:环绕穿过。闾、社:古代最小的行政单位,如后来的村落。闾社丘陵,乃指幽会淫佚之处。爰:乃,原来是。出:生。子文:楚成王时令尹。[8] 吾:我,屈原自指。告:说。堵敖:熊艰,楚文王子,成王熊恽兄。文王十二年,文王卒,子熊艰立。[9] 何:岂也,怎能。试:也有作“诫”的,意为是。自予:自以为是。弥:更加。彰:显著。九 章哀郢皇天之不纯命兮[1] ,何百姓之震愆[2] ?民离散而相失兮[3] ,方仲春而东迁[4] 。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5] 。出国门而轸怀兮[6] ,甲之朝吾以行[7] 。发郢都而去闾兮[8] ,怊荒忽其焉极[9] ?楫齐扬以容与兮[10] ,哀见君而不再得。望长楸而太息兮[11] ,涕淫淫其若霰。过夏首而西浮兮[12] ,顾龙门而不见[13] 。心婵媛而伤怀兮[14] ,眇不知其所蹠[15] 。顺风波以从流兮,焉洋洋而为客[16] 。凌阳侯之泛滥兮[17] ,忽翱翔之焉薄[18] ?心絓结而不解兮[19] ,思蹇产而不释[20] 。将运舟而下浮兮[21] ,上洞庭而下江[22] 。去终古之所居兮[23] ,今逍遥而来东[24] 。【注释】[1] 皇天:对上天的敬称,这里还有含指楚国君的双重意义。不纯命:是说天命无常,亦指楚君的变化无常。[2] 何:为何。百姓:民众。震愆:指百姓受罪遭难。[3] 民:指平民。离散而相失:形容郢都即将沦陷时,平民百姓流离失所,骨肉相失的惨景。[4] 方:正当。仲春:夏历二月。东迁:向东方逃迁。[5] 遵:循,沿着。江:长江。夏:夏水,古水名,今已不存。流亡:屈原流亡的大体路线是经夏水入长江,在汉口南渡后,沿长江朝着洞庭湖的方向走。最后在哪里落脚,诗中没有说。[6] 国门:国都的城门。轸怀:沉痛地怀念。[7] 甲之朝:指甲日的那天早晨。古代以干支相配纪日,“甲”就是甲日。[8] 发:出发。去:离开。闾:巷的大门,也指里巷。[9] 怊:惆怅,忧心不安。荒忽:通“恍惚”,心神不定的意思。焉:哪里。极:到达。焉极:去到哪里。此句写的是心情愁苦,心神不宁,前路茫茫,我应到哪里去呢。[10] 楫:船桨。齐扬:同举。容与:犹豫不决,形容不忍离开的心情。[11] 长楸:高大的梓树,古代有悠久历史的都城都植有乔木。说明郢城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都城。太息:长长地叹息。[12] 夏首:夏水口。古夏水从长江分出的地方,在今湖北沙市东南。西浮:向西飘浮。本来是往东航行,又向西浮是为了回望郢都。[13] 顾:回头望。龙门:指郢都的东门。一说指南门。[14] 婵媛:情思牵萦。[15] 眇:同“渺”,渺茫。蹠:用作动词,践、踏。[16] 焉:乃,于是。洋洋:漂泊不定的样子。客:漂泊他乡的人。[17] 凌:乘着。阳侯:波涛之神,这里是波涛的代称。泛滥:波涛汹涌横流的样子。[18] 翱翔:本指鸟儿上下飞翔,这里形容船随着波涛前行。焉:何处。薄:止。[19] 絓结:双声词,指心中郁结。[20] 蹇产:屈曲的样子,形容心情极不舒畅。释:解开。[21] 运舟:行船。下浮:顺流而下,指顺江东行。[22] 上:上游。洞庭在夏口上游,所以说“上洞庭”;下游是长江,所以说“下江”。[23] 去:离去。终古之所居: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24] 逍遥:指漂泊不定。来东:东,郢都以东的地方。来东是指向东去。羌灵魂之欲归兮[1] ,何须臾而忘反[2] !背夏浦而西思兮[3] ,哀故都之日远。登大坟以远望兮[4] ,聊以舒吾忧心。哀州土之平乐兮[5] ,悲江介之遗风[6] 。当陵阳之焉至兮[7] ,淼南渡之焉如[8]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9] ,孰两东门之可芜[10] ?心不怡之长久兮,忧与愁其相接。惟郢路之辽远兮[11] ,江与夏之不可涉[12] 。忽若去不信兮[13] ,至今九年而不复[14] 。惨郁郁而不通兮[15] ,蹇侘傺而含慼[16] 。【注释】[1] 羌:楚方言,发语词。灵魂:指人的精神,亦指梦魂。[2] 须臾:片刻。反:同“返”,指返回郢都。[3] 背:背向。夏浦:夏口,也就是汉口。西思:指思念郢都,郢都在夏口西面。[4] 坟:水边高地,堤岸。[5] 州土平乐:指居住在这片土地的百姓生活和平安乐。[6] 江介遗风:指大江两岸自古传承下来的好的风气。这两句表示担心,和平安乐的生活和淳朴的民风,不知还能保持多久。[7] 陵阳:地名,因陵阳山而名,在今天安徽省青阳县南。[8] 淼:大水茫茫无际的样子。焉如:何往,不知往哪里去。[9] 曾不知:不曾知,意谓从来没有想到。夏:“厦”的假借字,高大的房子,指郢都的宗庙、宫殿。为:化为。丘:废墟。[10] 孰:何。两东门:指郢城的两座东门。可:能够。芜:丛生的草。举“夏”和“两东门”代表整个郢都。[11] 惟:语气词。郢路:返回郢都的道路。[12] 涉:渡,蹚河过去。“不可涉”,意谓郢都沦落再也回不去了。[13] 忽:恍惚。若:似乎。不信:不能相信。[14] 九年:可能是实数也可能是多年意。不复:指不被君王复用与信任。[15] 惨:忧也。郁郁:郁结苦闷的样子。不通:指忧闷解不开。[16] 蹇:此处指处境艰难困顿。侘傺:失意的样子。含慼:慼,同“戚”。含慼即含忧。外承欢之汋约兮[1] ,谌荏弱而难持[2] 。忠湛湛而愿进兮[3] ,妒被离而鄣之[4] 。彼尧舜之抗行兮[5] ,瞭杳杳其薄天[6] 。众谗人之嫉妒兮[7] ,被以不慈之伪名[8] 。憎愠惀之修美兮[9] ,好夫人之慷慨[10] 。众踥蹀而日进兮[11] ,美超远而逾迈[12] 。【注释】[1] 外:外表。承欢:指谗佞小人在君王面前奉承讨好,博得君王的欢心。汋约:姿态柔美的样子,这里形容朝中小人的媚态。[2] 谌:确实,实在。荏弱:软弱。持:同“恃”,依靠。[3] 忠:指忠贞之士。湛湛:厚重的样子。进:进用,指接受重任。[4] 妒:嫉妒,指嫉妒者。被离:众多而杂乱的样子。被,同“披”。[5] 抗行:高尚的行为,抗通“亢”。[6] 暸:本指目光明亮,此处含光辉之意。杳杳:形容高远。薄:迫近。[7] 众谗人:指陷害屈原的党人。[8] 被:同“披”,这里是“加上”的意思。不慈:指不爱护子女。伪名:捏造的不好的名声。相传古代的“圣君”尧,因发现自己的儿子丹朱行为不端,于是将君位禅让给了舜;舜以为儿子商均不好,把帝位传给禹。后来就有“尧不慈,舜不孝”的说法。[9] 憎:厌恶。愠惀:忠诚而不善言辞的样子,这里用为名词,指具有这种美德之人。[10] 好:喜欢、喜好。夫:语助词。慷慨:指那种表面慷慨陈词的浅薄之人。[11] 众:指众小人。踥蹀:快走的样子。日进:指一天比一天受到重用。[12] 美:与上文“众”对举,君子贤臣。超远:指被疏远。逾迈:越走越远。乱曰[1] :曼余目以流观兮[2] ,冀一反之何时[3] ?鸟飞返故乡兮[4] ,狐死必首丘[5]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6] ,何日夜而忘之[7] !【注释】[1] 乱:古代乐歌的尾声称为“乱”,此为全诗的卒章,总括全篇。[2] 曼:拉长。流观:四下眺望。[3] 冀:希望。一反:回去一次。[4] 故乡:这里指飞鸟的旧巢。[5] 首丘:头向着山丘。传说鸟不管飞行多远,总要飞回故林和旧巢;狐狸将死的时候,头总是朝着出生时的山冈枕着,所谓“枕丘而死,不忘其所自生也”。诗人在这里,以形象的比喻,表现了自己对生身故国的眷念之情。[6] 信:的确。弃逐:放逐。[7] 之:代词,指故乡郢都。思美人思美人兮[1] ,揽涕而竚眙[2] 。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3] 。蹇蹇之烦冤兮[4] ,陷滞而不发[5] 。申旦以舒中情兮[6] ,志沈菀而莫达[7] 。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8] 。因归鸟而致辞兮[9] ,羌迅高而难当[10] 。【注释】[1] 美人:指楚怀王。一说是顷襄王。[2] 揽涕:意指擦干眼泪。竚:同“伫”,久立。眙:凝视,直视。[3] 结:编结,聚。[4] 蹇蹇:同“謇謇”,楚方言,这里指忠贞之言。[5] 陷滞:义同“郁结”,指内心不解的烦冤。发:起、开之意。[6] 申旦:申,一再的。申旦犹言“月月”“天天”。[7] 沈菀:沉郁,积结而不舒畅。达:指通达于君。[8] 丰隆:云神。一说雷师。将:帮助。[9] 因:依、凭。归鸟:指鸿雁。[10] 迅高:迅,一本作“宿”。“宿高”,指鸟宿高枝。迅高指鸟飞得又快又高。难当:难以相遇。高辛之灵盛兮[1] ,遭玄鸟而致诒[2] 。欲变节以从俗兮,愧易初而屈志[3] 。独历年而离愍兮[4] ,羌冯心犹未化[5] 。宁隐闵而寿考兮[6] ,何变易之可为!知前辙之不遂兮[7] ,未改此度。车既覆而马颠兮,蹇独怀此异路[8] 。勒骐骥而更驾兮[9] ,造父为我操之[10] 。迁逡次而勿驱兮[11] ,聊假日以须时[12] 。指嶓冢之西隈兮[13] ,与纁黄以为期[14] 。【注释】[1] 高辛:帝喾的称号。灵盛:善德盛满。[2] 遭:遇到。玄鸟:燕子。致诒:犹言“致赠”。[3] 易初:改变当初志向。屈志:委屈了自己的志向。[4] 历年:多年。离愍:愍,忧病。离愍指遭遇忧患。[5] 冯心:冯,与“凭”同。冯心指愤懑的心。未化:没有化解。[6] 隐闵:隐忍着苦痛。寿考:年高,终老。[7] 辙:车轮所走的印迹。遂:顺利。[8] 异路:与众人所走的不同道路。以上两句是说,即使到了车倾马仆的境况仍然会独怀所由之道,不与众人相同。[9] 勒:扣,勒住。更驾:指再次驾车。[10] 造父:相传周穆王时善于驾车的人。[11] 迁:迁延。逡次:徘徊不前的样子。[12] 假:借。须时:须,待。须时指等待时机。[13] 嶓冢:山名。隈:山边。[14] 纁黄:纁,通“矄”,日落的余光。纁黄指黄昏。开春发岁兮[1] ,白日出之悠悠[2] 。吾将荡志而愉乐兮[3] ,遵江、夏以娱忧[4] 。揽大薄之芳茝兮[5] ,搴长洲之宿莽[6] 。惜吾不及古之人兮[7] ,吾谁与玩此芳草[8] 。解萹薄与杂菜兮[9] ,备以为交佩[10] 。佩缤纷以缭转兮[11] ,遂萎绝而离异[12] 。吾且儃佪以娱忧兮[13] ,观南人之变态[14] 。窃快在其中心兮[15] ,扬厥凭而不俟[16] 。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烝兮[17] ,满内而外扬[18] 。情与质信可保兮[19] ,羌居蔽而闻章[20] 。【注释】[1] 开春发岁:指春天的开始,一年的开端。[2] 悠悠:长久。“白日悠悠”,指春日时光变得悠长。[3] 荡志:纵情放志,有散淡心情的意思。[4] 江、夏:指长江和夏水。[5] 大薄:指草木丛生的高地。茝:香草,即白芷。[6] 搴:拔取。宿莽:一种经冬不枯的香草。[7] 惜:痛惜。古之人:似指古代的圣贤君主。[8] 玩:欣赏鉴赏。[9] 解:采摘。萹薄:萹,边蓄,也叫萹竹。萹薄,即指成丛的蓄。杂菜:恶菜。比喻楚王任用的人。[10] 交佩:左右佩戴。[11] 缤纷:多。缭转:缠绕。[12] 萎绝:芳草枯萎灭绝。楚王既宠信恶草,香草自然因被离弃而枯萎。离异:丢开。[13] 儃佪:徘徊。[14] 南人:南夷,诗人指斥的小人。变态:指常人所没有的不正常心理。[15] 窃快:指诗人自己内心的欣愉。[16] 扬:弃。厥凭:自己的愤懑。俟:等待。[17] 郁郁:指香气浓郁。远烝:烝,同“蒸”,蒸发。远烝指蒸发得很远。[18] 满内而外扬:指内部充实而又向外散发。[19] 情:指表现在外的思想、情志。质:指蕴藏于内的品质。信:诚然。保:持守。[20] 居蔽:隐居,此处指居住在偏僻之地,流放之地。闻:美誉。章:同“彰”。令薜荔以为理兮[1] ,惮举趾而缘木[2] 。因芙蓉以为媒兮,惮褰裳而濡足[3] 。登高吾不说兮[4] ,入下吾不能。固朕形之不服兮[5] ,然容与而狐疑[6] 。广遂前画兮[7] ,未改此度也[8] 。命则处幽吾将罢兮[9] ,愿及白日之未暮也[10] 。独茕茕而南行兮[11] ,思彭咸之故也[12] 。【注释】[1] 薜荔:芳草蔓生草本植物。理:使者,中间人。[2] 惮:害怕,这里含有不愿意之意。举趾:抬脚。缘木:爬树,薜荔多依附树木而生,故采摘须爬树。[3] 褰裳:提起衣裙。濡足:沾湿了脚。[4] 说:同“悦”,喜欢。“登高”句承“缘木”言;“入下”名承“濡足”言。[5] 形:指身体。服:习惯。这句是说自己不想登高入下,所以处观望之中。[6] 容与:与“狐疑”意近,徘徊、犹豫的意思。[7] 广遂:广泛地实现。“前画”,即指从先别的谋划。[8] 此度:指始终不变的决心。[9] 处幽:居于幽闲之地。罢:通“疲”,疲倦。[10] 愿及:希望趁着。未暮:尚且没有日落,即含生命尚未完结之意。[11] 茕茕:孤独。南行:指上文“遵江夏”。[12] 思彭咸之故:《离骚》“原依彭咸之遗则”之意。橘颂后皇嘉树[1] ,橘徕服兮[2] 。受命不迁[3] ,生南国兮[4] 。深固难徙[5] ,更壹志兮[6] 。绿叶素荣[7] ,纷其可喜兮[8] 。曾枝剡棘[9] ,圆果抟兮[10] 。青黄杂糅[11] ,文章烂兮[12] 。精色内白[13] ,类任道兮[14] 。纷缊宜修[15] ,姱而不丑兮[16] 。【注释】[1] 后:后土。后皇:喻言天地。嘉:美好的。[2] 徕:同“来”。服:习惯、适应。[3] 受命:受天地自然之命。不迁:犹言天赋是不能够迁移的。[4] 南国:南楚。[5] 深固:指根深蒂固。以其受命独生南国。难徒:难以迁移。[6] 壹志:意志专一。[7] 素荣:白花。[8] 纷:繁茂的样子。[9] 曾枝:曾,同“层”。曾枝指橘树的枝条累累。剡:尖锐。棘:刺。“剡棘”,橘树枝上的尖刺。[10] 圆果:指橘树的果实。抟:同“团”,圆形。[11] 青:指橘未成熟时的颜色。黄:指橘已成熟时颜色。此句承上“圆果”说,有的橘子已熟,有的尚未成熟,故青黄不齐,杂糅可见。[12] 文章:文采。此处指橘子的表皮色彩。烂:光彩夺目的样子。[13] 精色:鲜明的颜色,指橘表皮。[14] 类:类别。任道:任道之人。此二句意是橘已经全熟,外貌赤黄,剖开内瓤洁白,故可与任道之人同类。[15] 纷缊:义同“氤氲”,指浓郁的香气。宜修:美好,形容修饰得恰到好处。[16] 丑:众。此句是说橘树之美好,与众不同。嗟尔幼志[1] ,有以异兮[2] 。独立不迁[3] ,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4] 。苏世独立[5] ,横而不流兮[6] 。闭心自慎[7] ,终不过失兮。秉德无私[8] ,参天地兮[9] 。愿岁并谢[10] ,与长友兮[11] 。淑离不淫[12] ,梗其有理兮[13] 。年岁虽少[14] ,可师长兮[15] 。行比伯夷[16] ,置以为像兮[17] 。【注释】[1] 嗟:赞叹词。尔:你,代指橘树。幼志:指橘树初生时就具有的特征,如“受命不迁”“深固难徙”等秉性。[2] 异:指与一般不同。[3] 独立:不依傍。不迁:不变易。“独立不迁”一句进一步申明上文所说的“受命不迁”。[4] 廓:空阔,广大,指心胸宽广。无求:指没有庸俗的追求。[5] 苏世:清醒于世。[6] 横:横绝,指特立独行的性格。不流:流,指顺流而下;不流,即不随波逐流。[7] 闭心:与“自慎”同义,均为坚贞自守的意思。[8] 秉德:持有美好的品德。[9] 参:合也。“参天地”,是说天无私覆,地无私载,自己的美好品德与天地相合。[10] 岁:年岁。谢:凋零。“并谢”,犹言并谢之时。“愿岁并谢”等于说愿与橘树岁时相从凋谢。[11] 长友:长期与橘为友。[12] 淑:善。离:丽。不淫:不惑乱。[13] 梗:通“耿”,正直,指橘树的枝干。理:指树的纹理。[14] “年岁”句:指年岁小。[15] 可师长:可以效法。[16] 行:品行。比:近。伯夷:殷末孤竹君的长子,与其弟叔齐反对武王伐纣,因不食周粟而饿死在首阳山上,是古代人们心目中的义士。“行比伯夷”,就是指橘树那种“受命不迁”“深固难徙”的品格,近于伯夷。[17] 置:立也。像:榜样。卜 居屈原既放[1] ,三年不得复见[2] ,竭知尽忠[3] ,而蔽鄣于谗[4] 。心烦虑乱,不知所从。乃往见太卜郑詹尹曰[5] :“余有所疑,愿因先生决之[6] 。”詹尹乃端策拂龟[7] ,曰:“君将何以教之[8] ?”【注释】[1] 既:已经。放:放逐,流放,指被放逐在汉北。[2] 三年:指多年,并非具体所指。复见:指再也见不到君王。[3] 竭知:竭,尽。知,通“智”。竭知指用尽聪明才智。[4] 蔽鄣:蒙蔽阻碍。[5] 太卜:官名,掌管卜筮。郑詹尹:假想的太卜的姓名。[6] 因:依靠,借助。先生:尊称。决:断。[7] 端策:端,放正。策,卜卦用的蓍草茎。端策意谓把占卜用的蓍草摆端正。拂龟:拂,拭除。龟,指占卜用的龟壳,筮用策,卜用龟,都是卜筮前的准备工作。拂龟指掸除龟壳上的灰尘。[8] 何以:以何,意指用什么。教之:意指教于我,此为客套语,实际上是作“要问我什么”的意思。以上是散文,以下是韵文。屈原曰:“吾宁悃悃款款朴以忠乎[1] ?将送往劳来斯无穷乎[2] ?宁诛锄草茅以力耕乎[3] ?将游大人以成名乎[4] ?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5] ?将从俗富贵以媮生乎[6] ?宁超然高举以保真乎[7] ?将哫訾栗斯,喔咿儒儿以事妇人乎[8] ?宁廉洁正直以自清乎[9] ?将突梯滑稽,如脂如韦以絜楹乎[10] ?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11] ?将泛泛若水中之凫[12] ,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宁与骐骥亢轭乎[13] ?将随驽马之迹乎[14] ?宁与黄鹄比翼乎[15] ?将与鸡鹜争食乎[16] ?此孰吉孰凶?何去何从?世溷浊而不清:蝉翼为重[17] ,千钧为轻[18] ;黄钟毁弃[19] ,瓦釜雷鸣[20] ;谗人高张[21] ,贤士无名[22] 。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23] ?”【注释】[1] 宁:宁可,宁愿。悃悃、款款:忠诚勤恳的样子。朴:朴实。以:而。[2] 将:意谓还是要。送往劳来:“送往迎来”之意,指世俗的人际周旋。斯:语助词,此。[3] 诛锄:用锄头锄去。草茅:杂草。力耕:努力耕种,致力于农事。[4] 游:游说。大人:犹言“贵人”,指王侯将相等势要之人。战国时策士游说诸侯接受自己的主张,以求进身,这种行径是诗人所不取的。[5] 正言:直言。不讳:不避讳,不隐瞒。危身:自身危害。[6] 从俗:顺随世俗。偷生:苟且地活着。[7] 超然高举:超然,离尘脱俗。高举,高飞。超然高举指远离世俗,超出凡俗。真:指纯真的本性。[8] 哫訾:意同“趑趄”,指走路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样子。栗斯:意同“哫訾。”然二词内含略有差异。喔咿:说媚话。儒儿:当作“嚅唲”,强颜欢笑。妇人:当指君王左右的重臣,奸佞之人。一说指怀王宠姬郑袖。[9] 自清:自我保持清廉。[10] 突梯:世故圆滑。滑稽:古代一种盛酒的器具,能不断地往外倒酒,比喻能言善辩,语言流畅。如脂:像油脂那样滑。如韦:像熟牛皮那样柔软。絜楹:絜,量度物体周围的长度。楹,堂屋前的柱子。絜楹指用绳子量周长,以便做成圆柱形状。喻指为讨好世俗,可削方为圆一样。[11] 昂昂:突出,超群特立的样子。[12] 泛泛:形容漂浮。凫:野鸭子。[13] 骐骥:骏马。亢:通“伉”,相当,匹敌。轭:套牲口拉东西时架在颈上的器具。[14] 驽马:跑不快的劣马。迹:足迹。[15] 黄鹄:大鸟名,能飞一千里。此喻有大志向者。比翼:并飞。[16] 鹜:鸭子,喻庸才。[17] 蝉翼:蝉的翅膀,比喻极轻的东西。[18] 千钧:钧,古代重量单位,三十斤为一钧。千钧,指很重的分量。[19] 黄钟:古代十二律之一,是最响亮、宏大的音调。此处指符合韵律的钟。黄钟毁弃:比喻贤才不用。[20] 瓦釜:陶制的锅。雷鸣:指声音如雷鸣。瓦釜雷鸣比喻庸才喧嚣。[21] 高张:指身居高位,嚣张跋扈。[22] 无名:默默不得志,身处于穷困。[23] 廉贞:廉洁忠贞。詹尹乃释策而谢曰[1] :“夫尺有所短,寸有所长[2] ,物有所不足[3] ,智有所不明[4] ,数有所不逮[5] ,神有所不通[6] ;用君之心,行君之意[7] ,龟策诚不能知此事!”【注释】[1] 释:放下。谢:推辞。[2] 夫:发语词。这两句意思是:尺虽比寸长,但量更长的东西就嫌短了;相反,寸比尺短,但量比寸短的东西,又嫌长了。比喻任何人与物都有各自的长处和短处。[3] 不足:欠缺。[4] 不明:困惑。[5] 数:方数,指天文、卜筮、历算等。逮:及。[6] 通:通达。神有所不通:卜筮所代表的神灵有不能通晓的地方。[7] 君:指屈原。这两句的意思是:用您的心意来衡量之后,做您所要做的。渔 父屈原既放,游于江潭[1] ,行吟泽畔,颜色憔悴[2] ,形容枯槁[3] 。渔父见而问之曰[4] :“子非三闾大夫欤[5] ?何故至于斯[6] !”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7] !”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8] ,而能与世推移[9] 。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10] ?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歠其醨[11] ?何故深思高举[12] ,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13] ;安能以身之察察[14] ,受物之汶汶乎[15] !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16] ,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17] ,鼓枻而去[18] ,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19]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注释】[1] 潭:深渊,水之深处。在今湖南常德境内。[2] 憔悴:指面貌憔悴,形容面部瘦而黑的样子。[3] 形容:形体容貌。枯槁:槁,干枯。枯槁,形容肌肉干瘪的样子。[4] 渔父:打鱼的老人。应是一位隐士,是诗人假托的人物。[5] 子:您。三闾大夫:楚官名,掌管楚王族屈、景、昭三姓的事务,屈原曾任此职。[6] 斯:此。这里指江潭。至于斯:落到这步田地,来到这个地方。[7] 见放:被流放。[8] 圣人:通明之人。此乃道家而非儒家之含义。凝滞:停止流动不灵活的意思。物:事物。[9] 推移:变动、移动。[10] 淈其泥:淈,泥浆,在此为搅乱泥浆的意思。淈其泥,合污之意。扬其波同流。[11] 餔:食。糟:酒渣。歠:饮。醨:薄酒。[12] 深思:思虑深远。高举:行为高洁。[13] 弹冠、振衣:弹帽子、去掉衣服上的灰尘。[14] 安:怎么。察察:洁白。[15] 汶汶:污浊。[16] 皓皓:形容皎洁。[17] 莞尔:微笑的样子。[18] 鼓:动,指划动。枻:船舷,一说船桨之短者。[19] 缨:古代帽子上系在颔下的带子。水清濯缨,水浊濯足,比喻要随机应变。吊屈原恭承嘉惠兮[1] ,俟罪长沙[2] 。仄闻屈原兮[3] ,自湛汨罗。造托湘流兮[4] ,敬吊先生[5] 。遭世罔极兮[6] ,乃陨厥身[7] 。乌虖哀哉兮[8] ,逢时不祥[9] !鸾凤伏窜兮[10] ,鸱鸮翱翔[11] 。阘茸尊显兮[12] ,谗谀得志[13] ;贤圣逆曳兮[14] ,方正倒植[15] 。谓随、夷溷兮[16] ,谓跖、蹻廉;莫邪为钝兮[17] ,铅刀为铦[18] 。于嗟默默[19] ,生之亡故兮[20] 。斡弃周鼎[21] ,宝康瓠兮[22] 。腾驾罢牛[23] ,骖蹇驴兮[24] 。骥垂两耳[25] ,服盐车兮[26] 。章甫荐屦[27] ,渐不可久兮;嗟苦先生[28] ,独离此咎兮[29] 。【注释】[1] 恭承:恭敬地接受。嘉惠:指皇帝的旨令。[2] 俟罪:俟,等待。俟罪指待罪。汉朝人习惯将任职称为“待罪”,是一种谦称。指贾谊受命被贬为长沙王太傅,所以说“俟罪”。[3] 仄闻:仄,古侧字,《史记》作“侧”。仄闻同“侧闻”,传闻。[4] 造:往。托:寄托的意思。[5] 先生:敬语,指屈原。[6] 罔极:罔,无。极,标准、原则。罔极指变化无常。这里指世道混乱,反复无常。[7] 陨身:指丧命。厥:其,指屈原。[8] 虖:同“乎”,《史记》作“呼”。[9] 不祥:不吉祥,意指屈原生不逢时。[10] 鸾凤:鸾鸟与凤凰,皆吉祥之鸟,此处喻指贤人。伏窜:隐藏逃窜。[11] 鸱鸮:鸮,《史记》作“枭”。鸱鸮指恶鸟,即猫头鹰,古人认为是不祥之鸟,喻指小人。[12] 阘茸:指地位卑微或品格卑鄙的人,这里指不成材的小人。[13] 谗谀:阿谀奉承。[14] 逆曳:倒着拉扯。这里是说,贤圣之才被小人横拖竖扯,才华无法施展。[15] 倒植:倒置,指正直的君子居于下位。[16] 随、夷:卞随和伯夷,卞随是商代辞让天下的贤人;伯夷是反对周武王灭殷,不食周粟而死的贤人。此二人历来被儒家推崇为高尚有节操的贤者。溷:《史记》作“贪”。跖、蹻即盗跖和庄蹻,被视为恶人的代表。[17] 莫邪:古代著名宝剑名。[18] 铦:锋利。这里喻指黑白颠倒,小人得志,贤人受屈。[19] 于嗟:“吁嗟”。默默:形容不得意。[20] 生:“先生”的略文,指屈原。亡故:亡,《史记》作“无”。亡故意谓无故遭此祸难。[21] 斡弃:意思是被抛弃。周鼎:比喻周朝的传国宝器。[22] 宝:以何为宝之意。康瓠:指破烂的瓦器。这句是说舍弃周鼎而珍惜康瓠。[23] 罢牛:罢,同“疲”。罢牛,指没有力气的牛。[24] 骖:车辕外的旁马,这里用为动词。蹇驴:蹇,跛。蹇驴指跛足的驴。[25] 骥:骏马。[26] 服:古代一车驾四马,中间的两匹叫服。这里用为动词,同驾。[27] 章甫:冠名,古代士人所戴的一种礼帽。这句是说,本来是戴在头上的礼帽却用来垫了鞋底,比喻上下颠倒,贤愚倒置。[28] 嗟苦:义同“嗟乎”,咨嗟,感叹。[29] 离:罹,指遭遇这种祸难。 [image \"ZGLDRWXZ(二)-0863屈原\" file=Image00114.jpg] 屈原谇曰[1] :已矣!国其莫吾知兮,子独壹郁其谁语[2] ?凤缥缥其高逝兮[3] ,夫固自引而远去[4] ;袭九渊之神龙兮[5] ,沕渊潜以自珍[6] ;偭蟂獭以隐处兮[7] ,夫岂从虾与蛭螾[8] ?所贵圣之神德兮[9] ,远浊世而自臧[10] 。使骐骥可系而羁兮[11] ,岂云异夫犬羊?般纷纷其离此邮兮[12] ,亦夫子之故也[13] !历九州而相其君兮[14] ,何必怀此都也?凤凰翔于千仞兮,览德辉而下之[15] ;见细德之险徵兮[16] ,遥增击而去之[17] 。彼寻常之污渎兮[18] ,岂容吞舟之鱼[19] ?横江湖之鳣鲸兮[20] ,固将制乎蝼蚁[21] 。【注释】[1] 谇:乱辞,尾声。《史记》谇作“讯”。谇、讯,与《楚辞》“乱曰”都是同一体例。[2] 壹郁:犹“怫郁”,指愤怒与忧愁。[3] 缥缥:与“飘飘”意同,轻快远去的样子。[4] 固:本来。自引:自我引退。[5] 袭:深藏。九渊:最深的渊。[6] 沕:潜伏不易看见的样子。自珍:自我珍爱不与俗类同游。[7] 偭:背弃。蟂獭:皆害鱼的水中动物。隐处:隐居。[8] 从:跟随。虾、蛭、螾:水虫之小者。螾字同“蚓”。这两句是说神龙离蟂獭而隐藏,怎能从虾、蛭、螾游。[9] 贵:看重、珍重。神德:指高贵的品德。[10] 臧:同“藏”。[11] 骐骥:骏马,千里马。系、羁:羁绊。[12] 般:通“班”,纷乱的样子。[13] 夫子:指屈原。故:缘故。[14] 历:《史记》作“瞝”,相:观察,选择。[15] 德辉:指有德之君主。[16] 细德:苛细贪婪地追求,指寡德之人。险徵:奸险的征兆。[17] 遥:远。增翮:增,同“层”。增击,指拍打重层的翅膀,振羽高飞。[18] 寻常:八尺为寻,十六尺为常。污渎:不流通的死水。[19] 吞舟:形容鱼之大。[20] 横江湖:横,横行。横江湖,形容鱼之大。鳣:大鱼名,鲟鳇鱼。鲸:鲸鱼。[21] 固:本来。制:受制。蝼蚁:蝼,蝼蛄,俗称土狗子。蝼蚁指小虫子。七 谏沉江惟往古之得失兮,览私微之所伤[1] 。尧舜圣而慈仁兮,后世称而弗忘。齐桓失于专任兮[2] ,夷吾忠而名彰[3] 。晋献惑于骊姬兮[4] ,申生孝而被殃[5] 。偃王行其仁义兮[6] ,荆文寤而徐亡[7] 。纣暴虐以失位兮[8] ,周得佐乎吕望[9]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垄[10] 。贤俊慕而自附兮[11] ,日浸淫而合同[12] 。明法令而修理兮[13] ,兰芷幽而有芳[14] 。【注释】[1] 私微:偏信奸佞、谄媚的人。伤:伤害。[2] 齐桓:指春秋时齐国的齐桓公,春秋五霸之首。专任:让奸佞之人专权,这里指晚年的齐桓公宠信易牙、竖刁等小人。[3] 夷吾:指的是齐桓公的名相管仲,夷吾是他的名,他辅佐齐桓公开创了齐国的霸业。[4] 晋献:晋献公,春秋时晋国君主,骊姬是他宠信的妃子。[5] 申生:晋献公世子,后被骊姬陷害自杀。[6] 偃王:指徐偃王,西周穆王时徐国的君主。[7] 荆文:指楚文王,他看到徐国日见强盛而醒悟,担心威胁自己,遂出兵攻打徐国,徐偃王“不忍斗其人,故致于败”。寤:醒悟。[8] 纣:指商朝最后一个君主帝辛,以残暴著称。[9] 佐:辅佐之臣。吕望:吕尚,又名姜尚、姜子牙,辅佐周王灭掉殷商的大功臣。[10] 封:聚土为坟,为封。比干:帝辛的叔叔,因直言进谏而被帝辛杀害。丘垄:坟墓。武王灭商以后,“封比干之墓,召其子于长之石室,封爵博陵侯,赐姓林氏”。[11] 贤俊:贤能、卓越的人才。慕:钦慕、佩服。附:归附,依附。[12] 浸淫:越来越多。合同:同心齐力。[13] 修理:修明法度,使国家有序运转。[14] 兰芷:植物名,兰花和香芷,这里指代贤良的人。苦众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1] 。不顾地以贪名兮[2] ,心怫郁而内伤[3] 。联蕙芷以为佩兮[4] ,过鲍肆而失香[5]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离谤而见攘[6] 。世俗更而变化兮,伯夷饿于首阳[7] 。独廉洁而不容兮,叔齐久而逾明[8] 。浮云陈而蔽晦兮[9] ,使日月乎无光。忠臣贞而欲谏兮,谗谀毁而在旁。秋草荣其将实兮[10] ,微霜下而夜降。商风肃而害生兮[11] ,百草育而不长[12] 。众并谐以妒贤兮,孤圣特而易伤[13] 。怀计谋而不见用兮,岩穴处而隐藏。成功隳而不卒兮[14] ,子胥死而不葬[15] 。世从俗而变化兮,随风靡而成行[16] 。信直退而毁败兮[17] ,虚伪进而得当[18] 。追悔过之无及兮,岂尽忠而有功。废制度而不用兮[19] ,务行私而去公[20] 。终不变而死节兮[21] ,惜年齿之未央[22] 。将方舟而下流兮[23] ,冀幸君之发矇[24]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25] 。愿悉心之所闻兮,遭值君之不聪。不开寤而难道兮[26] ,不别横之与纵[27] 。听奸臣之浮说兮,绝国家之久长。灭规矩而不用兮[28] ,背绳墨之正方[29] 。离忧患而乃寤兮,若纵火于秋蓬[30] 。业失之而不救兮[31] ,尚何论乎祸凶?彼离畔而朋党兮[32] ,独行之士其何望?日渐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变容[33] 。众轻积而折轴兮[34] ,原咎杂而累重。赴湘沅之流澌兮[35] ,恐逐波而复东[36] 。怀沙砾而自沉兮,不忍见君之蔽壅[37] 。【注释】[1] 箕子:帝辛的叔父、比干的弟弟,为逃避帝辛的迫害而装疯。[2] 地:这里指国家,楚国。[3] 怫:心情不舒畅。内伤:内心伤痛。[4] 联:连接。蕙芷:香草。佩:佩饰。[5] 鲍肆:卖腌鱼的商铺,腥臭袭人,比喻小人扎堆之地。失香:(香草佩饰)失去了香味。[6] 离谤:离,通“罹”。离谤指遭受诽谤、中伤。见攘:被排斥。[7] 伯夷:商末人,商亡以后和叔齐立誓“不食周粟”,在首阳山上采薇为食,后饿死。[8] 逾明:名声越来越显著。[9] 陈:陈列。蔽晦:遮挡。[10] 荣:草木繁盛。实:结果实。[11] 商风:指西风、秋风。古代五行学说中用五音和四时相对应,五音中古代商属秋,配西方,所以西风、秋风又称商风。[12] 不长:草木枯竭。[13] 圣:指圣贤之人。特:孤独。[14] 隳:毁坏。不卒:没有得到善终,伍子胥是被吴王夫差赐死的,所以是“不卒”。[15] 死而不葬:指伍子胥死后,被夫差沉尸江中,不得安葬。[16] 随风靡:随风披靡,指蔚然成风。[17] 信直:忠信、正直的人。[18] 当:担任,得当就是得到任用。[19] 制度:指古代圣贤流传下来的法制。[20] 务:专心从事。[21] 死节:为坚持自己所秉承的某种信念或思想而死。[22] 未央:未半、不远、未尽等意,这里指年龄不大。[23] 方舟:两条并在一起的船。[24] 冀:希望。发矇:醒悟。[25] 申子:伍子胥,伍子胥被吴王封于申地,所以他又被称为申胥、申子。[26] 道:引导,开导。[27] 横之与纵:指合纵和连横,是战国列强们采取的外交、军事联盟政策,合纵为弱国联合起来对抗强国,连横则是随从某个强国去进攻弱国。战国后期,秦国的实力远超其他国家,于是合纵便指其他六国联合对抗秦国,连横则是六国中的某些国家作为秦国的附庸去进攻别的国家。[28] 规矩:前代传下的法制。[29] 背:背离。绳墨:原是木工画线的工具,后用来比喻规矩或者法度。[30] 秋蓬:秋天的蓬草,干燥易燃。[31] 业:已经。[32] 离畔:分心,人心散了,离心离德。[33] 秋毫:指动物在秋冬季节长出的细毛,比喻细微的事物。[34] 轻:重量轻的东西。折轴:使车轴折断。[35] 流澌:流水。[36] 复东:向东流入大海。[37] 蔽壅:壅,蒙蔽、蒙骗。蔽壅指被蒙蔽。自悲居愁懃其谁告兮[1] ,独永思而忧悲。内自省而不惭兮[2] ,操愈坚[3] 而不衰。隐三年而无决兮[4] ,岁忽忽其若颓[5] 。怜余身不足以卒意兮[6] ,冀一见而复归。哀人事之不幸兮[7] ,属天命而委之咸池[8] 。身被疾而不闲兮[9] ,心沸热其若汤[10] 。冰炭不可以相并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长。哀独苦死之无乐兮,惜予年之未央[11]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12] ,恨离予之故乡。鸟兽惊而失群兮,犹高飞而哀鸣。狐死必首丘兮[13] ,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14] ?故人疏而日忘兮[15] ,新人近而俞好[16] 。莫能行于杳冥[17] 兮,孰能施于无报[18] ?【注释】[1] 愁懃:懃,即“勤”,忧愁、担心。愁懃即忧愁。[2] 不惭:不感到惭愧,即问心无愧之意。[3] 操:操守。[4] 决:决定、命令,这里指朝廷将屈原召回的命令。[5] 岁:时间。忽忽:形容时间过得快。颓:这里指岁月流逝。[6] 卒意:尽意,这里指实现愿望。[7] 人事:世间的事情。[8] 属:托付,指望。咸池:指天神。[9] 被:遭受,这里指患病。闲:病愈。[10] 汤:开水。[11] 未央:这里指年轻。[12] 反:通“返”,返回。居:以前居住的地方。[13] 首丘:头朝向狐穴所在的土丘。[14] 反:违反。真情:本心,真实的感情。[15] 故人:这里指以前为君主所重用的贤良之士。[16] 新人:这里指君王现在宠信的奸佞小人。俞好:俞,通“愈”,更加。俞好指更好。[17] 杳冥:幽暗深远的地方。[18] 无报:没有回报。苦众人之皆然兮,乘回风而远游[1] 。凌恒山其若陋兮[2] ,聊愉娱以忘忧。悲虚言之无实兮,苦众口之铄金[3] 。过故乡而一顾兮,泣歔欷而沾衿[4] 。厌白玉以为面兮[5] ,怀琬琰以为心[6] 。邪气入而感内兮[7] ,施玉色而外淫[8] 。何青云之流澜兮[9] ,微霜降之蒙蒙[10] 。徐风至而徘徊兮,疾风过之汤汤[11] 。闻南藩乐而欲往兮[12] ,至会稽而且止[13] 。见韩众而宿之兮[14] ,问天道之所在[15] 。借浮云以送予兮,载雌霓而为旌[16] 。驾青龙以驰骛兮[17] ,班衍衍之冥冥[18] 。忽容容其安之兮[19] ,超慌忽其焉如[20] ?苦众人之难信兮,愿离群而远举。登峦山而远望兮,好桂树之冬荣[21] 。观天火之炎炀兮[22] ,听大壑之波声[23] 。引八维以自道兮[24] ,含沆瀣以长生[25] 。居不乐以时思兮,食草木之秋实。饮菌若之朝露兮[26] ,构桂木而为室。杂橘柚以为囿兮[27] ,列新夷与椒桢[28] 。鹍鹤孤而夜号兮[29] ,哀居者之诚贞。【注释】[1] 回风:旋风。[2] 凌:登,临。恒山:山名,五岳中的北岳,在山西省北部。[3] 铄金:令金属熔化。[4] 歔欷:悲泣,抽噎。衿:衣襟。[5] 厌:著,佩带。面:外表。[6] 琬琰:美玉。[7] 感内:内心感觉到。[8] 施:加上。外淫:外表显露出光泽。[9] 青云:乌云。流澜:乌云浓密的样子。[10] 蒙蒙:霜雾浓重的样子。[11] 汤汤:本意是形容水势浩大,这里形容风的强劲。[12] 南藩:南方偏僻的地方。[13] 会稽:山名,在浙江省中东部,为历代名山之一。且止:暂时停下,休息。[14] 韩众:古代传说中的仙人名。宿:住下。[15] 天道:长生不老之道。[16] 雌霓:彩虹外侧颜色较淡的部分。旌:旗子。[17] 驰骛:疾驰,奔走。[18] 班:排列。衍衍:连绵无尽。冥冥:这里指高远的地方。[19] 忽:恍惚。容容:飞扬飘动。[20] 超:遥远、高远。慌忽:恍惚。焉如:去哪里。[21] 好:喜好,喜欢。冬荣:草木在冬季还茂盛或开花。[22] 天火:一种天文现象,或是火烧云。炎炀:火势正旺的样子。[23] 大壑:大海。[24] 八维:四方四隅合称八维,四方为东、南、西、北,四隅为东南、东北、西南、西北。自道:为自己引导方向。[25] 沆瀣:夜间的水气。[26] 菌若:两种香草的名字。[27] 囿:园林。[28] 列:整列地栽培草木。新夷:辛夷,植物名,即木兰。椒:植物名,花椒树。桢:植物名,女贞。[29] 鹍:鹍鸡,鸟名,外形似鹤。哀时命哀时命之不及古人兮[1] ,夫何予生之不遘时[2] !往者不可扳援兮[3] ,徕者不可与期[4] 。志憾恨而不逞兮[5] ,杼中情而属诗[6] 。夜炯炯而不寐兮[7] ,怀隐忧而历兹[8] 。心郁郁而无告兮[9] ,众孰可与深谋[10] ?欿愁悴而委惰兮[11] ,老冉冉而逮之[12] 。居处愁以隐约兮[13] ,志沉抑而不扬[14] 。道壅塞而不通兮[15] ,江河广而无梁[16] 。愿至昆仑之悬圃兮[17] ,采钟山之玉英[18] 。擥瑶木之橝枝兮[19] ,望阆风之板桐[20] 。弱水汩其为难兮[21] ,路中断而不通[22] 。势不能凌波以径度兮[23] ,又无羽翼而高翔。然隐悯而不达兮[24] ,独徙倚而彷徉[25] 。怅惝罔以永思兮[26] ,心纡轸而增伤[27] 。倚踌躇以淹留兮,日饥馑而绝粮[28] 。廓抱景而独倚兮[29] ,超永思乎故乡[30] 。廓落寂而无友兮[31] ,谁可与玩此遗芳[32] ?白日晼晚其将入兮[33] ,哀余寿之弗将[34] 。车既弊而马罢兮[35] ,蹇邅徊而不能行[36] 。身既不容于浊世兮,不知进退之宜当[37] 。冠崔嵬而切云兮,剑淋离而从横[38] 。衣摄叶以储与兮[39] ,左祛挂于榑桑[40] 。右衽拂于不周兮[41] ,六合不足以肆行[42] 。上同凿枘于伏戏兮[43] ,下合矩矱于虞、唐[44] 。愿尊节而式高兮[45] ,志犹卑夫禹、汤[46] 。虽知困其不改操兮,终不以邪枉害方[47] 。世并举而好朋兮,壹斗斛而相量[48] 。众比周以肩迫兮[49] ,贤者远而隐藏。为凤皇作鹑笼兮[50] ,虽翕翅其不容[51] 。灵皇其不寤知兮[52] ,焉陈词而效忠[53] ?俗嫉妒而蔽贤兮,孰知余之从容[54] ?愿舒志而抽冯兮[55] ,庸讵知其吉凶[56] ?璋珪杂于甑窐兮[57] ,陇廉与孟娵同宫[58] 。举世以为恒俗兮[59] ,固将愁苦而终穷[60] 。幽独转而不寐兮,惟烦懑而盈匈。魂眇眇而驰骋兮[61] ,心烦冤之忡忡[62] 。【注释】[1] 时命:指命运。古人:指古代圣贤。[2] 遘时:遇到好的时代。[3] 往者:指过去的日月。扳:与“攀”同,攀援,在此为抓住的意思。[4] 徕者:徕,一作“来”。徕者指后世。期:期待。前代圣王不可攀援,后世明君不可期待,写自己生不逢时。[5] 志憾恨:指心中志向不得伸展而心存怨恨。逞:实现志愿。[6] 属诗:属,连,续。属诗意谓连缀文字而成诗,指作诗。[7] 炯炯:明亮的样子,这里是形容有心事,不得入睡。[8] 隐忧:痛楚的忧愁。[9] 郁郁:忧愁的样子。无告:无人告语。[10] 孰:谁。深谋:指深远周密地谋划。[11] 欿:愁苦的样子。愁悴:忧愁痛苦。委惰:懈倦。[12] 冉冉:慢慢。逮:及,到来。[13] 居处愁:指放逐山林的愁苦。隐约:指隐居山林。[14] 沉抑:指心志被压抑。[15] 壅塞:阻碍不通。通:一作“达”。[16] 广:这里指河水宽阔。[17] 悬圃:神话中的山名,在昆仑顶上。[18] 钟山:神山,在昆仑山西北,出美玉。玉英:玉树的花瓣。[19] 擥:同“揽”,摘取。瑶木:瑶树。橝:通“覃”,橝枝,长枝。[20] 阆风:神话中山名,在昆仑山上。板桐:山名,在昆仑山上。[21] 弱水:水名。汩:水迅疾的样子。[22] 路:指通往神山的路。中断:一本作“中绝”,意同。[23] 凌波:凌,乘。凌波指冒着波浪。[24] 隐悯:指内心的忧伤。[25] 徙倚:徘徊。彷徉:意同“徙倚”,徘徊。[26] 惝罔:失意的样子。永思:长思。[27] 纡轸:纡,屈曲。轸,悲痛。纡轸指隐痛郁结解不开。[28] 饥馑:就年景而言。绝粮:就人而言,都说明自己家困之景况。[29] 廓:空廓。抱景独倚是说“独抱形影而立”,言其孤独无援的境况。[30] 超:怅惘。永思:长思。[31] 廓落:孤独。寂:孤寂。[32] 玩:把玩,玩赏。遗芳:留下的芳草,喻指自己的志向。[33] 晼晚:太阳将落下的情景,此处喻年老。[34] 弗将:不会长久。[35] 罢:疲惫。[36] 蹇:发语词。邅徊:徘徊,周旋不进的样子。[37] 宜当:合适。[38] 淋离:同“陆离”,长而美好的样子。[39] 摄叶、储与:不舒展。[40] 祛:衣袖口。榑桑:扶桑,神木名,传说日出其下。[41] 衽:衣襟。不周:神话中山名,不周山。[42] 六合:谓天地四方。肆行:任意前行,意谓不得施展。[43] 凿:榫眼。枘:榫头。榫眼、榫头方圆大小相当方可。[44] 矩矱:规矩,法度。虞、唐:指舜与尧。[45] 节:指节操。式高:式,榜样。式高是指以崇高为榜样。此句意思是自己虽不见用,但也不会与世俗同流合污,仍会以古代圣王为榜样。[46] 犹:尚且。卑:低下。[47] 邪枉:弯曲不正,指人的品行。方:方正,指人的品行端正。意思是不用邪枉危害方正的品行。[48] 斛:容量单位,古代以十斗为一斛。相量:相衡量。[49] 众:世俗之人。比周:比,亲。周,合。比周,指结党营私。[50] 鹑笼:鹌鹑的笼子。[51] 翕:收敛。意思是做鹌鹑笼子给凤凰栖息,凤凰虽收敛羽翼,却仍难容。[52] 灵皇:指君王。寤知:醒悟明察。[53] 焉:安能。陈词:指向君王表白。[54] 从容:举止行动悠闲舒缓。[55] 抽:抒发,发泄。冯:一作“懑”,愤懑。[56] 庸讵:反诘之词,何以,怎么。[57] 璋珪:古玉器名。一作“珪璋”。甑窐:指低劣的瓦器。[58] 陇廉:古代丑妇名。孟娵:古代美女名。同宫:同室。[59] 恒:常。[60] 固:必定。终穷:终生。[61] 眇眇:辽远的样子。[62] 烦冤:烦懑。忡忡:忧虑不安。志欿憾而不憺兮[1] ,路幽昧而甚难。块独守此曲隅兮[2] ,然欿切而永叹[3] 。愁修夜而宛转兮[4] ,气涫沸其若波[5] 。握剞劂而不用兮[6] ,操规矩而无所施。骋骐骥于中庭兮[7] ,焉能极夫远道?置猿狖于棂槛兮[8] ,夫何以责其捷巧[9] ?驷跛鳖而上山兮,吾固知其不能升。释管、晏而任臧获兮[10] ,何权衡之能称[11] ?箟簬杂于黀蒸兮[12] ,机蓬矢以射革[13] 。负担荷以丈尺兮[14] ,欲伸要而不可得。外迫胁于机臂兮[15] ,上牵联于矰隿[16] 。肩倾侧而不容兮[17] ,固陿腹而不得息[18] 。务光自投于深渊兮[19] ,不获世之尘垢。孰魁摧之可久兮[20] ,愿退身而穷处。凿山楹而为室兮[21] ,下被衣于水渚[22] 。雾露濛濛其晨降兮[23] ,云依斐而承宇[24] 。虹霓纷其朝霞兮,夕淫淫而淋雨。怊茫茫而无归兮[25] ,怅远望此旷野[26] 。下垂钓于溪谷兮[27] ,上要求于仙者[28] 。与赤松而结友兮[29] ,比王侨而为耦[30] 。使枭杨先导兮[31] ,白虎为之前后。浮云雾而入冥兮[32] ,骑白鹿而容与[33] 。魂眐眐以寄独兮[34] ,汩徂往而不归[35] 。处卓卓而日远兮[36] ,志浩荡而伤怀[37] 。鸾凤翔于苍云兮,故矰缴而不能加[38] 。蛟龙潜于旋渊兮[39] ,身不挂于罔罗[40] 。知贪饵而近死兮[41] ,不如下游乎清波[42] 。宁幽隐以远祸兮[43] ,孰侵辱之可为[44] ?子胥死而成义兮[45] ,屈原沉于汨罗[46] 。虽体解其不变兮[47] ,岂忠信之可化?志怦怦而内直兮[48] ,履绳墨而不颇[49] 。执权衡而无私兮[50] ,称轻重而不差。摡尘垢之枉攘兮[51] ,除秽累而反真[52] 。形体白而质素兮,中皎洁而淑清[53] 。时厌饫而不用兮[54] ,且隐伏而远身。聊窜端而匿迹兮[55] ,嗼寂默而无声[56] 。独便悁而烦毒兮[57] ,焉发愤而纾情[58] 。时暧暧其将罢兮[59] ,遂闷叹而无名[60] 。伯夷死于首阳兮,卒夭隐而不荣。太公不遇文王兮,身至死而不得逞。怀瑶象而佩琼兮[61] ,愿陈列而无正[62] 。生天坠之若过兮[63] ,忽烂漫而无成[64] 。邪气袭余之形体兮[65] ,疾憯怛而萌生[66] 。愿壹见阳春之白日兮[67] ,恐不终乎永年[68] 。【注释】[1] 欿憾:未得到满足,引以为恨。[2] 块:孤独。曲隅:幽陷的角落,此指山曲。[3] 欿切:忧愁痛苦。永叹:长叹。[4] 修夜:长夜。宛转:忧心宛转。[5] 气:指心情。涫沸:沸滚,形容水沸腾的样子。[6] 剞劂:刻镂用的刀与凿子。[7] 中庭:庭院。[8] 猿狖:狖,一种黑色的长尾猿。猿狖即猿猴。棂槛:棂,窗棂上刻有雕花的格子。棂槛指关野兽的笼子。[9] 责:责备。捷巧:敏捷灵巧。谓把猨狖放在棂栏中,怎能要求它灵巧?[10] 管、晏:管仲和晏婴,春秋时齐国的名相。[11] 权衡:权,指秤锤。衡,指秤杆。权衡本指秤。在此引申为衡量、比较。称:比较轻重。[12] 箟簬:竹名,此指用良竹为箭。黀:麻秆,比喻脆弱无用之才。[13] 机:古代弓弩上的发动机关。蓬:蓬蒿。矢:箭。革:指皮革之盾,箭靶。[14] 负担:背曰负,肩曰担。丈尺:形容行进迟缓。此写生于乱世,有如荷担,难于丈尺之行。[15] 迫胁:逼迫、接近。机臂:弩身。[16] 矰隿:隿,同“弋”,指用绳系而箭射。矰隿是一种用丝绳系住射鸟的短箭。[17] 倾侧:形容端肩侧行,小心畏惧的样子。不容:指不被接纳。[18] 陿腹:指自己倾肩侧背尚不被容,因山险弯曲腰背而难喘息。息:指呼吸。[19] 务光:古代一位清白之士,传说汤曾让位给务光,他认为不义,便投水而死。[20] 魁摧:似为摧残之意。[21] 凿山楹:凿岩壁为室的意思。[22] 渚:水边。[23] 濛濛:盛。[24] 依斐:斐,一作“霏”。依斐形容云层浓密。此句意谓浮云霏霏承接屋宇。[25] 怊:悲伤失意。茫茫:亦作“芒芒”,模糊不清,此指心情忧伤难以说清。无归:无所依归。[26] 怅:失意的样子。[27] 溪谷:山间河谷。[28] 要求:邀请之意。仙者:可以飞升的仙人。[29] 赤松:赤松子,传说中的仙人。[30] 比:靠近,亲近。王侨: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31] 枭杨:狒狒,大的猴类,古代传说中为山神。[32] 浮云雾:乘云雾。冥:高远。“入冥”,指与仙人俱去飞升高远。[33] 白鹿:古人称白鹿为瑞兽,白鹿常常与仙人为伍。容与:安逸自得的样子。[34] 眐眐:独行的样子。寄独:寄居独处。[35] 汩:迅疾的样子。徂往:离去。[36] 卓卓:高远的样子。[37] 浩荡:本指水广大无边。志浩荡:纵恣放肆,心无所主的样子。[38] 矰缴:系有丝绳用以射鸟的短箭。加:指加害于身。[39] 旋渊:至深之渊。[40] 罔罗:网罗。谓蛟龙藏于深渊之中,罗网也无可加害。[41] 饵:钓饵,引鱼上钩的食物。[42] 清波:清洁之流。谓贪吃香饵有必死之危险,不如游荡于清波之中。[43] 幽隐:隐身幽藏。[44] 侵辱:遭受耻辱。可为:反诘语。[45] 子胥:伍子胥。春秋时吴国大夫,名员,字子胥。被吴王夫差赐剑自杀。[46] 汨罗:水名,在今湖南汨罗境内。[47] 体解:肢解的酷刑。不变:不改变初衷。[48] 怦怦:象声词,形容心跳动得厉害。[49] 履:履行。绳墨:比喻法度。[50] 权衡:此指掌握权力。[51] 摡:通“溉”,即洗涤。枉攘:乱。谓洗涤尘垢和混乱。[52] 真:纯真。[53] 中:指内心,思想。皎洁:洁净,指具有善性。淑清:明朗纯净。[54] 厌饫:本义为饱食。比喻君王厌倦而拒绝他的忠言直谏。[55] 窜端:藏头匿足。[56] 嗼:通“莫”,形容寂静无声。[57] 便悁:忧愁。烦毒:烦闷愤恨。[58] 焉:乃。发愤:振作努力。纾情:纾,同“抒”。纾情指泄己心中之愤。[59] 时:时光,岁月。暧暧:昏暗的样子。[60] 无名:意谓无美名流传于后世。[61] 瑶象:美玉和象牙,喻指自身才志。[62] 陈列:诉说。无正:正,犹平。[63] 天坠:意谓天地之间。坠,通“地”。若过:形容时光之快。[64] 烂漫:散乱,消散。[65] 邪气:邪恶之气。袭:及。[66] 憯怛:惨痛忧伤。[67] 阳春:温暖的春天。白日:阳光。[68] 永年:长寿。九 怀匡机极运兮不中[1] ,来将屈兮困穷。余深愍兮惨怛[2] ,愿一列兮无从[3] 。【注释】[1] 极:天极,古代天象名词,又称北辰,即北极星,因为其处在天空的正北,所以应为正道、准则的象征。运:运转,运行。中:正中,不偏不倚,不中即不正常。[2] 愍:忧虑,担心。惨怛:忧伤,哀痛。[3] 列:列出。无从:没有办法或者找不到头绪,这里指找不到想向君王进谏的机会。乘日月兮上征[1] ,顾游心兮鄗酆[2] 。弥览兮九隅[3] ,彷徨兮兰宫[4] 。芷闾兮药房[5] ,奋摇兮众芳[6] 。菌阁兮蕙楼[7] ,观道兮从横[8] 。宝金兮委积,美玉兮盈堂。桂水兮潺湲[9] ,扬流兮洋洋[10] 。蓍蔡兮踊跃[11] ,孔鹤兮回翔[12] 。【注释】[1] 上征:上升。[2] 游心:心神遨游,遐想。鄗:又做“镐”,镐京,西周初年的国都。酆:亦作“丰”,周文王时周都,周武王灭商后将都城迁到镐京。[3] 弥览:遍观。九隅:九州。[4] 兰宫:是王宫,“兰”为修饰语。[5] 芷:香草名,白芷。闾:原意是里巷的门,这里是泛指门。药:白芷。[6] 奋摇:香气浓郁地发散。[7] 菌:熏草。蕙:香草名,蕙兰。[8] 观:原指宫廷或庙宇中门前两侧高大的建筑,这里泛指宫中华丽壮美的建筑物。从横:纵横交错。[9] 桂水:指散发着香气的流水。潺湲:水缓慢流动的样子。[10] 扬:水花四溅的样子。洋洋:水势浩荡的样子。[11] 蓍:当为“耆”,老。蔡:占卜用的大龟。踊跃:跳跃。[12] 孔鹤:孔雀、仙鹤。抚槛兮远望,念君兮不忘。怫郁兮莫陈[1] ,永怀兮内伤。【注释】[1] 怫郁:心情不舒畅。莫陈:莫,无法,不能。莫陈指无法申诉。思忠登九灵兮游神[1] ,静女歌兮微晨[2] 。悲皇丘兮积葛[3] ,众体错兮交纷[4] 。贞枝抑兮枯槁[5] ,枉车登兮庆云[6] 。感余志兮惨慄[7] ,心怆怆兮自怜[8] 。【注释】[1] 九灵:九天。游神:放松精神,使精神愉悦。[2] 静女:神女。微晨:清晨,黎明时分。[3] 皇丘:大山。葛:植物名,这里指代奸佞的小人。[4] 体:原意是身体的一部分,这里指葛的枝叶。错、交、纷:皆为交错、纷杂的意思。[5] 贞枝:正直的枝条,这里指代贤人。枯槁:枯萎。[6] 枉车:枉为不正、弯曲之意,这里形容车驾的邪恶,也是映射奸佞的小人。庆云:五色祥云,这里用来比喻地位显赫尊贵。[7] 惨慄:悲痛至极。[8] 怆怆:悲痛忧伤的样子。驾玄螭兮北征[1] ,向吾路兮葱岭。连五宿兮建旄[2] ,扬氛气兮为旌[3] 。历广漠兮驰骛[4] ,览中国兮冥冥。玄武步兮水母[5] ,与吾期兮南荣[6] 。登华盖兮乘阳[7] ,聊逍遥兮播光[8] 。抽库娄兮酌醴[9] ,援瓟瓜兮接粮[10] 。毕休息兮远逝,发玉轫兮西行[11] 。【注释】[1] 玄螭:螭,传说中一种没有角的龙。玄螭在这里指山神,兽形。[2] 五宿:天上的五个星宿。旄:古时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3] 氛气:云雾之气。[4] 广漠:漠,空旷,广大。广漠指广阔的空间。[5] 玄武:神话传说中的北方之神,形象为龟,或者是龟蛇合体,为“四灵”之一。水母:水神。[6] 期:约好时间。南荣:南方。[7] 华盖:古星官名,共十六颗星,属紫微垣。乘阳:上天。[8] 聊:姑且。播光:疑为“瑶光”,北斗七星的第七颗星。[9] 抽:持,取。库娄:古星官名,共十颗星,形似酌酒的器皿。醴:甜酒。[10] 瓟瓜:这里指星官名,即“匏瓜”。[11] 发玉轫:轫,车的部件之一,为阻止车轮转动的木头,车开动时要将其抽走。发玉轫是启程上路的意思。惟时俗兮疾正[1] ,弗可久兮此方。寤辟摽兮永思[2] ,心怫郁兮内伤。【注释】[1] 惟:思考,想到。疾正:憎恶正直的人。[2] 寤:睡醒。辟摽:辟,又作“擗”,捶胸。摽,拊心,捶胸。辟摽指用手拍打胸部。九 叹惜贤览屈氏之《离骚》兮,心哀哀而怫郁[1] 。声嗷嗷以寂寥兮[2] ,顾仆夫之憔悴。拨谄谀而匡邪兮[3] ,切淟涊之流俗[4] 。荡渨涹之奸咎兮[5] ,夷蠢蠢之溷浊[6] 。怀芬香而挟蕙兮,佩江蓠之婓婓[7] 。握申椒与杜若兮,冠浮云之峨峨[8] 。登长陵而四望兮,览芷圃之蠡蠡[9] 。游兰皋与蕙林兮[10] ,睨玉石之嵯[11] 。扬精华以眩燿兮,芳郁渥而纯美[12] 。结桂树之旖旎兮[13] ,纫荃蕙与辛夷[14] 。芳若兹而不御兮,捐林薄而菀死[15] 。【注释】[1] 怫郁:忧郁,心情不舒畅。[2] 嗷嗷:叫喊声。[3] 拨:治理、整顿。[4] 淟涊:污浊、卑劣。[5] 渨涹:污浊。奸咎:奸恶。[6] 夷:消灭。蠢蠢:扰动不安。[7] 江蓠:也作“江离”,一种香草,又名“蘼芜”。婓婓:香气浓郁。[8] 浮云:一种高冠,也比喻冠高。峨峨:高大。[9] 蠡蠡:行列分明。[10] 兰皋:长兰草的涯岸。[11] 睨:斜着眼睛看。[12] 郁渥:形容香气浓烈。[13] 旖旎:柔美的样子。[14] 荃蕙:一种香草。[15] 林薄:交错丛生的草木。驱子侨之犇走兮[1] ,申徒狄之赴渊[2] 。若由夷之纯美兮[3] ,介子推之隐山[4] 。晋申生之离殃兮[5] ,荆和氏之泣血[6] 。吴申胥之抉眼兮[7] ,王子比干之横废[8] 。欲卑身而下体兮[9] ,心隐恻而不置[10] 。方圜殊而不合兮[11] ,钩绳用而异态。欲俟时于须臾兮,日阴曀其将暮[12] 。时迟迟其日进兮[13] ,年忽忽而日度[14] 。妄周容而入世兮[15] ,内距闭而不开[16] 。俟时风之清激兮,愈氛雾其如塺[17] 。进雄鸠之耿耿兮[18] ,谗介介而蔽之[19] 。默顺风以偃仰兮[20] ,尚由由而进之[21] 。心懭悢以冤结兮[22] ,情舛错以曼忧[23] 。搴薜荔于山野兮[24] ,采撚支于中洲[25] 。望高丘而叹涕兮,悲吸吸而长怀[26] 。孰契契而委栋兮[27] ,日晻晻而下颓[28] 。【注释】[1] 子侨:也作“子乔”,即王子侨,神话人物。[2] 申徒狄:商朝贤人,因不满残虐的纣王而投水自尽。[3] 由夷:许由和伯夷的并称。许由是尧舜时代的贤人。尧帝要把君位让给他,他逃到箕山下,农耕而食;尧帝又让他做九州长官,他就在颍水边洗耳,表示不愿听到世俗上的浊言。伯夷为商末孤竹君的长子,武王灭商后,他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只吃野菜,后饿死。这两人被看作是古代义士的表率。[4] 介子推:春秋晋人,曾跟随重耳流亡国外,后逃到绵山隐居。重耳为逼出他,下令放火烧山,介子推和他的母亲抱树而死。[5] 申生:春秋时晋献公太子,被其继母骊姬设计害死。[6] 和氏:春秋时楚国的琢玉能手卞和。他在荆山里发现一块璞玉献给楚王,厉王认为是一块石头,命人砍下其左脚;武王也认为是一块石头,命人砍下其右脚。文王即位,卞和抱着璞玉痛哭了三天三夜,眼泪哭干后继续哭出了血。文王命人剖开璞玉,果然得到稀世之玉,遂将其命名为和氏璧。[7] 申胥:伍子胥,其封地在申地。他在自杀前说:“请抉出我的眼睛挂在吴国都城的东门上,这样总有一天我会看到越兵来灭掉吴国。”[8] 横废:突然遭到意外祸殃。这里指比干被挖心之事。[9] 卑身:低身、屈身、伏身。下体:卑躬屈身。[10] 隐恻:内心深处感到痛苦。[11] 方圜:也作“方圆”,方和圆。殊:不同。[12] 阴曀:云气掩映日光,天气阴晦。[13] 迟迟:缓慢。[14] 忽忽:时间快速飞逝的样子。[15] 周容:迎合讨好。[16] 距闭:距,通“拒”。距闭指拒而不纳。[17] 塺:尘土。[18] 耿耿:诚信守节。[19] 介介:分隔、阻隔。[20] 偃仰:比喻随世俗沉浮或进退。[21] 由由:迟疑、犹豫。[22] 懭悢:失意怅惘。[23] 舛错:差错。曼:长。[24] 搴:采摘。[25] 撚支:一种香草。撚,即“捻”。[26] 吸吸:呼吸急促。[27] 契契:忧愁、愁苦。[28] 晻晻:日光渐暗的样子。叹曰:江湘油油[1] ,长流汩兮[2] 。挑揄扬汰[3] ,荡迅疾兮。忧心展转,愁怫郁兮。冤结未舒,长隐忿兮[4] 。丁时逢殃[5] ,可柰何兮[6] 。劳心悁悁[7] ,涕滂沱兮[8] 。【注释】[1] 油油:水流动的样子。[2] 汩:水流很快的样子。[3] 挑揄:搅动。汰:水波。[4] 隐:伤痛。[5] 丁:当。[6] 柰何:同“奈何”,如何、怎样。[7] 悁悁:忧闷的样子。[8] 滂沱:比喻眼泪流得很多,哭得厉害。思古冥冥深林兮,树木郁郁。山参差以崭岩兮[1] ,阜杳杳以蔽日[2] 。悲余心之悁悁兮,目眇眇而遗泣[3] 。风骚屑以摇木兮[4] ,云吸吸以湫戾[5] 。悲余生之无欢兮,愁倥偬于山陆[6] 。旦徘徊于长阪兮[7] ,夕仿偟而独宿[8] 。发披披以鬤鬤兮[9] ,躬劬劳而瘏悴[10] 。魂俇俇而南行兮[11] ,泣沾襟而濡袂。心婵媛而无告兮[12] ,口噤闭而不言。违郢都之旧闾兮[13] ,回湘、沅而远迁。念余邦之横陷兮,宗鬼神之无次[14] 。闵先嗣之中绝兮[15] ,心惶惑而自悲。聊浮游于山陿兮[16] ,步周流于江畔。临深水而长啸兮,且倘佯而泛观[17] 。【注释】[1] 崭:同“巉”,险峻。[2] 杳杳:幽暗。[3] 眇眇:纵目远望。遗泣:落泪。[4] 骚屑:风声。[5] 吸吸:浮动或移动的样子。湫戾:" }, { "index": 319, "volume_number": "卷319", "content": "曲的样子。[6] 倥偬:困苦窘迫。[7] 长阪:高坡。[8] 仿偟:同“彷徨”。[9] 鬤鬤:头发散乱。[10] 劬劳:劳累、劳苦。瘏悴:疲惫憔悴。[11] 俇俇:心神不安。[12] 婵媛:牵连、相连。[13] 闾:乡里。[14] 宗鬼神:宗族祖先的鬼神。无次:失去位次,这里指没有人祭祀。[15] 先嗣:对先人功业的继承。[16] 陿:同“峡”,峡谷。[17] 倘佯:又作“徜徉”,徘徊游荡。泛观:纵观,广泛地浏览。兴《离骚》之微文兮[1] ,冀灵修之壹悟。还余车于南郢兮,复往轨于初古[2] 。道修远其难迁兮,伤余心之不能已。背三五之典刑兮[3] ,绝《洪范》之辟纪[4] 。播规矩以背度兮[5] ,错权衡而任意[6] 。操绳墨而放弃兮,倾容幸而侍侧[7] 。甘棠枯于丰草兮[8] ,藜棘树于中庭。西施斥于北宫兮[9] ,仳倠倚于弥楹[10] 。乌获戚而骖乘兮[11] ,燕公操于马圉[12] 。蒯瞆登于清府兮[13] ,咎繇弃而在壄[14] 。盖见兹以永叹兮,欲登阶而狐疑。椉白水而高骛兮[15] ,因徙弛而长词[16] 。【注释】[1] 微文:隐寓讽喻的文辞。[2] 轨:本指车辙,这里用来比喻政治主张、法则。初古:前代。[3] 三五:三皇和五帝。典刑:常刑、旧法。[4] 《洪范》:《尚书》中的一篇,旧传是箕子向周武王陈述的“天地之大法”。辟纪:法纪。[5] 播:舍弃、背弃。[6] 权衡:权,秤锤。衡,秤杆。权衡指称量物体轻重的器具,这里喻指法度、标准。[7] 容幸:通过逢迎来讨好人。[8] 甘棠:棠梨,树名。[9] 北宫:后宫。[10] 仳倠:古代丑女名。[11] 乌获:战国时秦国的力士,后被用于力士的泛称。骖乘:又作“参乘”,陪乘或陪乘的人。古人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右侧的就是骖乘,一般由武士充任,负责警卫。[12] 燕公:周代燕国的始祖召公。圉:养马,这里指养马的地方。[13] 蒯瞆:卫灵公的太子,他想刺杀灵公的夫人南子,失败后逃往晋国,回到卫国后被立为卫君。晋军攻破卫国后,将其杀死。清府:清庙,古代帝王的宗庙。[14] 咎繇:皋陶。[15] 白水:神话传说中源出昆仑山的一条河流,相传饮之可以不死。[16] 徙弛:退却。长词:词,通“辞”。长词指长久告别,即永别。叹曰:倘佯垆阪[1] ,沼水深兮[2] 。容与汉渚,涕淫淫兮。钟牙已死[3] ,谁为声兮?纤阿不御[4] ,焉舒情兮?曾哀凄欷,心离离兮[5] 。还顾高丘,泣如洒兮。【注释】[1] 垆:黑色坚硬的土。[2] 沼:水池。[3] 钟牙:钟子期和俞伯牙。[4] 纤阿:古代神话中御月运行的女神。[5] 离离:悲痛、忧伤的样子。九 思疾世周徘徊兮汉渚[1] ,求水神兮灵女[2] 。嗟此国兮无良[3] ,媒女诎兮謰謱[4] 。鴳雀列兮譁讙[5] ,鸲鹆鸣兮聒余[6] 。抱昭华兮宝璋[7] ,欲衒鬻兮莫取[8] 。言旋迈兮北徂[9] ,叫我友兮配耦[10] 。日阴曀兮未光[11] ,閴睄窕兮靡睹[12] 。【注释】[1] 汉渚:汉水之涯。[2] 灵女:神女。[3] 良:贤人。[4] 媒女:媒人。诎:嘴笨。謰謱:形容委曲繁杂,絮语不清。[5] 鴳雀:也作“鷃雀”,是一种小鸟,鹑的一种,弱小不能远飞,也叫斥鷃、尺鴳。后用来比喻小人。譁讙:喧哗。讙:同“欢”。[6] 鸲鹆:八哥。聒:声音吵闹,使人厌烦。[7] 昭华:一种美玉。宝璋:宝玉。[8] 衒鬻:叫卖、出卖。衒:同“炫”。[9] 言:语气助词。旋迈:远去。[10] 配耦:配偶,这里指朋友、知己。[11] 未光:见不到光亮。[12] 閴:同“阒”,寂静。睄窕:昏暗,幽深。纷载驱兮高驰[1] ,将谘询兮皇羲[2] 。遵河皋兮周流,路变易兮时乖[3] 。濿沧海兮东游,沐盥浴兮天池[4] 。访太昊兮道要[5] ,云靡贵兮仁义[6] 。志欣乐兮反征,就周文兮邠岐[7] 。秉玉英兮结誓[8] ,日欲暮兮心悲。惟天禄兮不再[9] ,背我信兮自违[10] 。窬陇堆兮渡漠[11] ,过桂车兮合黎[12] 。赴昆山兮馽騄[13] ,从邛遨兮栖迟[14] 。吮玉液兮止渴[15] ,啮芝华兮疗饥[16] 。居嵺廓兮尠畴[17] ,远梁昌兮几迷[18] 。望江汉兮濩渃[19] ,心紧絭兮伤怀[20] 。时昢昢兮旦旦[21] ,尘莫莫兮未晞[22] 。忧不暇兮寝食,吒增叹兮如雷[23] 。【注释】[1] 纷:缤纷美盛。[2] 谘询:询问、拜访。皇羲:指伏羲氏,被称为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3] 乖:不顺、不和谐。[4] 沐:洗发。盥:洗手。天池:咸池。[5] 太昊:伏羲氏。道要:指治国的要务。[6] 靡:没有什么。[7] 周文:周文王。邠岐:周民族最早活动和建国的地方。[8] 玉英:花的美称。[9] 惟:思。天禄:天赐的福禄,这里指寿命。[10] 违:违背。[11] 窬:从墙上爬过去。陇堆:今陇山,位于甘肃、陕西交界处。[12] 桂车:山名。合黎:山名。[13] 馽:也作“絷”,拴缚马的足。騄:骏马。[14] 邛:通“蛩”,即蛩蛩、駏虚,传说中的异兽。蛩蛩与駏虚是相类似而形影不离的二兽。遨:遨游。栖迟:歇息停留。[15] 玉液:美酒。[16] 芝华:灵芝的花朵。疗:治疗,使消退。这里意为止住。[17] 嵺廓:辽阔空旷。尠:同“鲜”,少。畴:类,同类的。[18] 梁昌:处境狼狈,进退失据。[19] 濩渃:水大。[20] 紧絭:纠缠。[21] 昢昢:日月初出,光线不明的样子。旦旦:天色将亮。[22] 莫莫:同“漠漠”,尘土飞扬的样子。晞:消散。[23] 吒:愤怒声。悯上哀世兮睩睩[1] ,諓諓兮嗌喔[2] 。众多兮阿媚[3] ,骪靡兮成俗[4] 。贪枉兮党比,贞良兮茕独。鹄窜兮枳棘[5] ,鹈集兮帷幄[6] 。蘮蒘兮青葱[7] ,槁本兮萎落[8] 。睹斯兮伪惑[9] ,心为兮隔错[10] 。【注释】[1] 睩睩:小心谨慎的样子。[2] 嗌喔:形容奉承取媚的声音。[3] 阿媚:阿谀奉承。[4] 骪靡:委曲取容。[5] 鹄:鸿鹄,即天鹅。后用来比喻志向远大的人。枳棘:枳木与棘木,常用于比喻恶人或小人。[6] 鹈:一种水鸟。帷幄:帷帐。[7] 蘮蒘:一种植物。青葱:形容植物浓绿。[8] 槁本:一种香草。[9] 伪惑:诈伪蛊惑。[10] 隔错:糊涂。逡巡兮圃薮[1] ,率彼兮畛陌[2] 。川谷兮渊渊[3] ,山峊兮峉峉[4] 。丛林兮崯崯[5] ,株榛兮岳岳[6] 。霜雪兮漼溰[7] ,冰冻兮洛泽[8] 。东西兮南北,罔所兮归薄[9] 。庇荫兮枯树,匍匐兮岩石[10] 。踡跼兮寒局数[11] ,独处兮志不申,年齿尽兮命迫促[12] 。魁壘挤摧兮常困辱[13] ,含忧强老兮愁不乐[14] 。须发苧顇兮顠鬓白[15] ,思灵泽兮一膏沐[16] 。怀兰英兮把琼若[17] ,待天明兮立踯躅[18] 。云蒙蒙兮电倏烁[19] ,孤雌惊兮鸣呴呴[20] 。思怫郁兮肝切剥[21] ,忿悁悒兮孰诉告?【注释】[1] 逡巡:因为有所顾虑而徘徊不前。圃:园圃。薮:湖泊,也指水少而水草茂盛的沼泽。[2] 畛陌:泛指田间的道路。[3] 渊渊:深广、深邃。[4] 峊:同“阜”,土山。峉峉:形容山势高大。[5] 崯崯:同“崟崟”,繁茂的样子。[6] 岳岳:遍布四周的样子。[7] 漼溰:霜雪积聚的样子。[8] 洛泽:冰冻的样子。[9] 归薄:归附、依傍。[10] 匍匐:以腹贴地前进,这里引申为隐藏。[11] 踡跼:蜷缩。踡:同“蜷”。局数:局促。[12] 年齿:年纪、年龄。[13] 魁壘:心情郁闷,盘结不解。壘:同“垒”。挤摧:排斥摧挫。[14] 强老:由壮年转入衰老。[15] 苧:散乱。顇:同“悴”,困病、劳累。顠:头发斑白。[16] 灵泽:滋润万物的雨水,也喻君王的恩德。膏沐:古代妇女润发的油脂,这里作动词用。[17] 琼若:如玉般的杜若,形容珍贵。[18] 踯躅:徘徊不前。[19] 倏:极快地,忽然。[20] 呴呴:鸟鸣声,也指鸟叫。[21] 切剥:形容心情极端痛苦。遭厄悼屈子兮遭厄[1] ,沉玉躬兮湘汨[2] 。何楚国兮难化[3] ,迄于今兮不易。士莫志兮羔裘[4] ,竞佞谀兮谗阋[5] 。指正义兮为曲,訿玉璧兮为石[6] 。殦鵰游兮华屋,鵕栖兮柴蔟。起奋迅兮奔走[7] ,违群小兮謑訽。【注释】[1] 屈子:子,对人的尊称。屈子即屈原。[2] 玉躬:玉体。[3] 化:感化。[4] 羔裘:用紫羔制的皮衣,古时是诸侯、卿、大夫的朝服。《羔裘》是《诗经》中郑人赞美其大夫的诗,这里借此典故抨击当时士人志行低俗鄙恶。[5] 阋:争吵。[6] 訿:同“訾”,诋毁。[7] 奋迅:形容鸟飞或兽跑迅疾而有气势。载青云兮上升,适昭明兮所处[1] 。蹑天衢兮长驱[2] ,踵九阳兮戏荡[3] 。越云汉兮南济[4] ,秣余马兮河鼓[5] 。云霓纷兮晻翳[6] ,参辰回兮颠倒[7] 。逢流星兮问路,顾我指兮从左。俓娵觜兮直驰[8] ,御者迷兮失轨。遂踢达兮邪造[9] ,与日月兮殊道。志阏绝兮安如[10] ,哀所求兮不耦[11] 。攀天阶兮下视[12] ,见鄢郢兮旧宇[13] 。意逍遥兮欲归,众秽盛兮杳杳[14] 。思哽饐兮诘诎,涕流澜兮如雨。【注释】[1] 昭明:光明,这里指太阳。[2] 蹑:踩、踏。衢:大路,四通八达的道路。[3] 九阳:古代传说中的日出处。[4] 云汉:银河。[5] 秣:喂牲口。河鼓:也作“河皷”,星名,属牛宿,在牵牛星的北面。一说即牵牛。[6] 晻翳:遮蔽。[7] 参辰:参星和辰星,辰星又名商星。两星分别位于西方和东方,出没各不相见,故用来比喻彼此隔绝。[8] 俓:经过。娵觜:星次名,在二十八宿为室宿和壁宿,其位置相当于现代天文学上黄道十二宫中的双鱼宫。[9] 踢达:错过。邪造:斜向行进,这里指不走正道。[10] 阏绝:阻断、杜绝。[11] 耦:符合。[12] 天阶:星名。[13] 鄢郢:指楚都。春秋时楚文王定都于郢,惠王之初曾迁都于鄢(今湖北宜城),仍号郢,故名。[14] 杳杳:昏暗的样子,这里指世风恶浊。悼乱嗟嗟兮悲夫,殽乱兮纷拏[1] 。茅丝兮同综[2] ,冠屦兮共絇[3] 。督万兮侍宴[4] ,周邵兮负刍[5] 。白龙兮见[6] ,灵龟兮执拘[7] 。仲尼兮困厄[8] ,邹衍兮幽囚[9] 。伊余兮念兹[10] ,奔遁兮隐居。将升兮高山,上有兮猴猿。欲入兮深谷,下有兮虺蛇[11] 。左见兮鸣鵙[12] ,右睹兮呼枭[13] 。惶悸兮失气[14] ,踊跃兮距跳[15] 。便旋兮中原[16] ,仰天兮增叹。菅蒯兮壄莽[17] ,雚苇兮仟眠[18] 。鹿蹊兮(足|断)(足|断)[19] ,貒貉兮蟫蟫[20] 。鹯鹞兮轩轩[21] ,鹑兮甄甄。【注释】[1] 殽乱:混乱。纷拏:混乱、错杂的样子。[2] 茅丝:茅草和丝线,这里比喻善恶、忠奸。同综:综,织布机上带着经线上下分开形成梭口的装置。同综即交织。[3] 冠:帽子。屦:鞋。共絇:絇,古时鞋上的装饰物。共絇指装饰相同。[4] 督:华督,宋国太宰。他擅杀宋殇公,改立宋庄公。万:南宫万。[5] 负刍:背柴草,指从事樵柴之事。[6] 白龙:河神。:同“射”。[7] 灵龟:有灵应的龟兆。执:捉拿。拘:拘禁。[8] 仲尼:孔子的字。孔子名丘,春秋鲁国人,儒家学派创始人,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困厄:困苦危难。[9] 邹衍:战国时期齐国哲学家,受冤入狱后,六月天降飞霜。[10] 伊余:我,指自己。[11] 虺蛇:毒蛇,比喻恶人。[12] 鵙:伯劳鸟。[13] 枭:一种与猫头鹰相似的鸟。相传枭是食母的恶鸟,故用于比喻恶人。[14] 惶悸:惊恐。失气:停止呼吸。[15] 踊跃、距跳:跳跃。[16] 便旋:徘徊。中原:平原、原野。[17] 菅蒯:茅草之类,可用于编绳索。壄:同“野”。[18] 雚:同“萑”,荻类植物,形状像芦苇,茎可编织苇席。仟眠:草木丛生的样子。[19] 蹊:路径。(足|断)(足|断):野兽行进的样子。[20] 貒:猪獾。貉:一种哺乳动物,外形似狐,在河谷、山边和田野间穴居,以鱼、鼠、蛙、虾、蟹和野果、杂草等为食,其皮很珍贵。蟫蟫:相随。[21] 鹯:又名晨风,是一种鹞类猛禽。鹞:一种凶猛的鸟,通常称“鹞鹰”“鹞子”,样子像鹰,但比鹰小,捕食小鸟。轩轩:飞动、飞舞的样子。哀我兮寡独,靡有兮齐伦[1] 。意欲兮沉吟,迫日兮黄昏。玄鹤兮高飞,曾逝兮青冥[2] 。鸧鹒兮喈喈[3] ,山鹊兮嘤嘤[4] 。鸿鸬兮振翅[5] ,归雁兮于征[6] 。吾志兮觉悟,怀我兮圣京[7] 。垂屣兮将起[8] ,跓俟兮硕明[9] 。【注释】[1] 齐伦:同伴。[2] 青冥:天空。[3] 鸧鹒:黄鹂,又作“仓庚”。喈喈:禽鸟和鸣声。[4] 嘤嘤:象声词,形容鸟叫声或低而细微的声音。[5] 鸬:鸬鹚,又名“鱼鹰”“乌鬼”“水老鸦”,一种水鸟,羽毛黑色,嘴扁而长,尖端有钩。善捕鱼,渔人常用它来捕鱼。[6] 于征:远行。[7] 圣京:郢都。[8] 垂屣:穿鞋。[9] 跓俟:停下脚步等待。硕明:天大亮。伤时惟昊天兮昭灵[1] ,阳气发兮清明[2] 。风习习兮龢煖[3] ,百草萌兮华荣[4] 。堇荼茂兮扶疏[5] ,蘅芷凋兮莹嫇[6] 。愍贞良兮遇害,将夭折兮碎糜[7] 。时混混兮浇饡[8] ,哀当世兮莫知。览往昔兮俊彦[9] ,亦诎辱兮系累[10] 。管束缚兮桎梏[11] ,百(夗|贝)易兮傅卖[12] 。遭桓缪兮识举[13] ,才德用兮列施[14] 。【注释】[1] 惟:发语词,无实义。昊天:夏天。昭灵:光明神奇。[2] 阳气:暖气,生长之气。清明:清澈明朗。[3] 龢煖:同“和暖”,温暖。[4] 华荣:繁荣。[5] 堇:堇菜,一种蔬类植物。荼:苦菜。扶疏:枝叶繁茂的样子。[6] 蘅:杜衡。芷:白芷。莹嫇:萧瑟的样子。[7] 碎糜:粉碎。[8] 混混:指水、空气等含有杂质,浑浊不清洁,也比喻社会环境的阴暗、肮脏。浇饡:以羹泡饭,比喻浊乱。[9] 俊彦:才智出众的人。[10] 诎辱:委屈和耻辱。系累:捆绑、拘囚。[11] 管:管仲。桎梏:脚镣和手铐。[12] 百:百里奚,秦穆公时贤臣,著名的政治家。(夗|贝)易:变易、变换。(夗|贝):同“贸”。傅卖:转而自卖。[13] 桓缪:缪,通“穆”。桓缪是春秋五霸中齐桓公和秦穆公的并称。[14] 德:一作“得”。列施:充分施展。且从容兮自慰[1] ,玩琴书兮游戏。迫中国兮迮陿[2] ,吾欲之兮九夷[3] 。超五岭兮嵯峨[4] ,观浮石兮崔嵬[5] 。陟丹山兮炎野[6] ,屯余车兮黄支[7] 。就祝融兮稽疑[8] ,嘉己行兮无为[9] 。乃回朅兮北逝[10] ,遇神孈兮宴娭[11] 。欲静居兮自娱,心愁慼兮不能[12] 。放余辔兮策驷[13] ,忽飚腾兮浮云。蹠飞杭兮越海[14] ,从安期兮蓬莱[15] 。缘天梯兮北上,登太一兮玉台[16] 。使素女兮鼓簧[17] ,乘戈龢兮讴谣[18] 。声噭誂兮清和[19] ,音晏衍兮要婬[20] 。咸欣欣兮酣乐[21] ,余眷眷兮独悲。顾章华兮太息[22] ,志恋恋兮依依。【注释】[1] 从容:舒缓自得。[2] 迮陿:狭小、狭窄。陿:同“狭”。[3] 九夷:古代对东方的九个民族的总称,也指他们居住的地方。[4] 五岭: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和大庾岭,位于湖南、江西南部和广西、广东北部交界处,是长江与珠江的分水岭。嵯峨:形容山势高峻。[5] 浮石:山名,位于东海。崔嵬:高大、高耸。[6] 丹山:南方的一座山。炎野:泛指南方炎热之地。[7] 黄支:也作“黄枝”,位于今印度马德拉斯西南的甘吉布勒姆的一个古国。[8] 稽疑:考察疑事。[9] 无为:顺应自然。[10] 回朅:转身离去。[11] 孈:古代北方的神。宴娭:宴饮嬉戏。[12] 愁慼:忧愁感伤。慼:同“戚”。[13] 驷:古代把同驾一辆车的四匹马或是套着四匹马的车称作“驷”。[14] 蹠:跳上、乘上。[15] 安期:安期生。传说他曾经跟随河上丈人学习黄帝、老子的学说,在东海边卖药。秦始皇东游时,曾与他长谈了三天三夜。后来方士、道家认为他是海上的神仙。蓬莱:又称“蓬壶”,是神山。神话中,渤海里仙人居住在三座神山之上,即蓬莱、方丈、瀛洲。[16] 太一:天神。玉台:太一神居住的地方。[17] 素女:古代传说中的神女,与黄帝同时,善于弦歌。[18] 乘戈:传说中的仙人。龢:同“和”,唱和。讴谣:歌唱。[19] 噭誂:歌声清畅。清和:清越和谐。[20] 晏衍:旋律悠长。要婬:婬,通“淫”。要婬指舞姿柔美妖冶的样子。[21] 咸:全、都。欣欣:高兴自得的样子。酣乐:沉湎于饮酒娱乐。[22] 章华:章华台,又名乾奚台、汝阳台,是春秋时楚灵王建造之台,在当时被誉为“天下第一台”。太息:叹气。哀岁旻天兮清凉[1] ,玄气兮高朗[2] 。北风兮潦冽[3] ,草木兮苍唐[4] 。(虫|尹)蚗兮噍噍[5] ,蝍蛆兮穰穰[6] 。岁忽忽兮惟暮,余感时兮悽怆。伤俗兮泥浊,矇蔽兮不章[7] 。宝彼兮沙砾,捐此兮夜光[8] 。椒瑛兮涅污[9] ,葈耳兮充房[10] 。摄衣兮缓带[11] ,操我兮墨阳[12] 。升车兮命仆,将驰兮四荒[13] 。下堂兮见虿[14] ,出门兮触蜂。巷有兮蚰蜒[15] ,邑多兮螳螂。睹斯兮嫉贼[16] ,心为兮切伤。【注释】[1] 旻天:指秋天。[2] 玄气:阳气或阴气。王逸《楚辞章句》注:“秋冬阳气升,故高朗也。”[3] 潦冽:寒风凛冽。[4] 苍唐:草木刚开始凋谢时,黄绿相间的样子。[5] (虫|尹)蚗:一种蝉。噍噍:蝉鸣声。[6] 蝍蛆:蜈蚣。穰穰:众多纷乱的样子。[7] 矇:看不清。章:明亮。[8] 夜光:夜明珠。[9] 椒瑛:椒,香木名。瑛,美玉。椒瑛在这里指代品德良好的人。涅污:污染,玷污。[10] 葈耳:苍耳,这里比喻奸佞小人。[11] 摄:整理。带:衣带。[12] 操:拿起。墨阳:古代宝剑名。[13] 四荒:四方荒凉边远的地方。[14] 虿:指蝎子一类的毒虫。[15] 蚰蜒: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的一种节肢动物,似蜈蚣而略小。[16] 嫉贼:痛恨奸邪的小人。俛念兮子胥[1] ,仰怜兮比干。投剑兮脱冕[2] ,龙屈兮蜿蟤[3] 。潜藏兮山泽,匍匐兮丛攒[4] 。窥见兮溪涧,流水兮沄沄[5] 。鼋鼍兮欣欣[6] ,鳣鲇兮延延[7] 。群行兮上下,骈罗兮列陈[8] 。自恨兮无友,特处兮茕茕[9] 。冬夜兮陶陶[10] ,雨雪兮冥冥。神光兮颎颎[11] ,鬼火兮荧荧[12] 。修德兮困控[13] ,愁不聊兮遑生[14] 。忧纡兮郁郁[15] ,恶所兮写情[16] 。【注释】[1] 俛:同“俯”,指低头。[2] 冕:礼帽。[3] 龙屈:像龙的身体一样屈曲蜿蜒。蜿蟤:屈曲而不伸展的样子。[4] 丛攒:原意是罗列分布,这里指草木丛生的地方。[5] 沄沄:水流汹涌的样子。[6] 鼋鼍:鼋鼍是两种爬行动物。鼋,大鳖。鼍,即扬子鳄。[7] 鳣:鲟一类的大鱼。延延:众多的样子。[8] 骈罗:骈比罗列。[9] 特:只,但。茕茕:孤独,无依无靠的样子。[10] 陶陶:漫长。[11] 神光:神异的灵光。王逸《楚辞章句》:“神光,山川之精能为光者也。”颎颎:同“炯炯”,明亮的样子。[12] 荧荧:光芒闪烁的样子。[13] 困控:控,引。困控是无人引进的意思。[14] 聊:快乐。遑:如何,怎能,通常是反问语气,不能的意思。[15] 忧纡:愁闷抑郁。[16] 恶所:恶,疑问代词,如何,怎能。所,处所,地方。恶所指哪里,什么地方,反问。写情:抒发、宣泄感情。守志陟玉峦兮逍遥[1] ,览高冈兮峣峣[2] 。桂树列兮纷敷[3] ,吐紫华兮布条[4] 。实孔鸾兮所居[5] ,今其集兮惟鸮[6] 。乌鹊惊兮哑哑[7] ,余顾瞻兮怊怊[8] 。彼日月兮暗昧[9] ,障覆天兮祲氛[10] 。伊我后兮不聪[11] ,焉陈诚兮效忠[12] 。摅羽翮兮超俗[13] ,游陶遨兮养神[14] 。乘六蛟兮蜿蝉[15] ,遂驰骋兮升云。【注释】[1] 陟:登上,升高。玉峦:指昆仑山,也泛指仙山。[2] 峣峣:山势高巍的样子。[3] 纷敷:纷纭茂盛的样子。[4] 紫华:华,同“花”。紫华是指紫色的花朵。布条:舒展枝条。[5] 实:通“是”,这里。孔鸾:孔雀和鸾鸟,皆神鸟。[6] 鸮:猫头鹰。[7] 乌鹊:乌鸦和喜鹊。哑哑:象声词,模拟乌鸦的叫声。[8] 怊怊:怅惘的样子。[9] 暗昧:暗淡无光。[10] 障覆:遮挡,覆盖。祲氛:祲,妖气,古人认为阴阳相侵所形成的不祥云气。祲氛指邪恶之气。[11] 后:君主。聪:原意为听觉灵敏,引申为明察之意,“不聪”则是被蒙蔽。[12] 焉:怎么。陈:陈述,表达。[13] 摅:舒展。羽翮:翮,翎管,引申为翅膀。羽翮即翅膀。[14] 陶遨:心无牵挂的样子。[15] 蜿蝉:蛟龙盘曲的样子。扬彗光兮为旗[1] ,秉电策兮为鞭[2] 。朝晨发兮鄢郢[3] ,食时至兮增泉[4] 。绕曲阿兮北次[5] ,造我车兮南端[6] 。谒玄黄兮纳贽[7] ,崇忠贞兮弥坚。历九宫兮遍观[8] ,睹秘藏兮宝珍[9] 。就傅说兮骑龙[10] ,与织女兮合婚[11] 。举天罼兮掩邪[12] ,彀天弧兮奸[13] 。随真人兮翱翔[14] ,食元气兮长存[15] 。望太微兮穆穆[16] ,睨三阶兮炳分[17] 。相辅政兮成化[18] ,建烈业兮垂勋[19] 。目瞥瞥兮西没[20] ,道遐迥兮阻叹[21] 。志稸积兮未通[22] ,怅敞罔兮自怜[23] 。【注释】[1] 彗光:彗星。[2] 电策:策,鞭子。电策即闪电,这里是形容闪电的形状像鞭子。[3] 鄢郢:楚国都城。[4] 增泉:银河。[5] 曲阿:地名,即战国云阳邑,在今江苏丹阳。次:临时停留、住宿。[6] 造:至,到。[7] 玄黄:天地,天地之神。纳贽:向初次拜见的长者馈赠礼物。[8] 九宫:指天宫。[9] 秘藏:指珍藏的宝物。[10] 傅说:商朝武丁时的贤臣。[11] 织女:神话传说中天帝的孙女。[12] 天罼:“天毕”,星官名,形状好似罗网。掩:乘人不备攻击,袭击。[13] 彀:张弓,拉满弓。天弧:星官名,又名“弧矢”,形状像弓箭。:“射”。[14] 真人:“成仙之人”的泛称。[15] 元气:指阴阳混一之气,神仙家、方士所用术语。[16] 太微:星官名,三垣之一。穆穆:庄严肃穆的样子。[17] 睨:斜视。三阶:又称“三台”,星官名,共有六颗星,两两相邻。古人用天象象征人事,“三阶”便对应官职中的“三公”,所以才说“相辅政”。炳分:“缤纷”,这里指星光四射。[18] 成化:完成教化。[19] 烈业:显赫的业绩。垂勋:为后世留下功勋。[20] 目:一说当作“日”。瞥瞥:光或声迅速消失的样子。[21] 遐迥:辽远,遥远。[22] 稸积:积聚,积蓄,这里指愁绪压抑。稸:同“蓄”。[23] 敞罔:失意的样子。乱曰:天庭明兮云霓藏,三光朗兮镜万方[1] 。斥蜥蜴兮进龟龙[2] ,策谋从兮翼机衡[3] 。配稷契兮恢唐功[4] ,嗟英俊兮未为双[5] 。【注释】[1] 三光:指日、月、星。镜:照耀。[2] 蜥蜴:这里指代奸佞的小人。龟龙:皆为灵物,这里指代圣贤。[3] 翼:作为羽翼,辅助、辅佐的意思。机衡:指北斗七星中的璇玑、玉衡两颗星,也指北斗星。[4] 配:相匹配,比得上。稷契:唐尧时代的两位贤臣,稷为后稷,周朝的先祖,契为商朝的先祖。恢:扩大,发扬。唐:唐尧。[5] 嗟:感叹。乐府诗集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纬。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 { "index": 320, "volume_number": "卷320", "content": "一郊庙歌辞天地天地并况[1] ,惟予[2] 有慕。爰熙[3] 紫坛,思求厥路[4] 。恭承禋祀[5] ,缊[6] 豫为纷。黼绣[7] 周张,承神至尊。千童罗舞成八溢[8] ,合好效欢虞泰一[9] 。九歌毕奏斐然殊,鸣琴竽瑟会轩朱[10] 。璆磬[11] 金鼓,灵其有喜,百官济济,各敬其事。盛牲[12] 实俎进闻膏,神奄留[13] ,临须摇。长丽[14] 前掞光耀明,寒暑不忒[15] 况皇章。展诗应律鋗[16] 玉鸣,函宫吐角激徵清。发梁[17] 扬羽申以商,造兹新音永久长。声气远条[18] 凤鸟翔,神夕奄虞盖孔享。【注释】[1] 况:赏赐。[2] 予:皇帝自称。[3] 爰熙:爰,发语词。熙,兴建。[4] 厥路:这里指与神相通的路。[5] 禋祀:专心一意地祭祀天地。[6] 缊:阴阳和同相互辅助的样子。[7] 黼绣:黑白相间,画成斧形的刺绣品。[8] 八溢:八佾。古代天子祭神和祖先,用八行八列共六十四人来表演舞蹈。[9] 泰一:又叫太一,是天神中的至尊者。[10] 轩朱:两个人名。轩是皇帝轩辕。朱指朱襄氏。[11] 璆磬:指用美玉做的磬。璆,美玉。[12] 盛牲:指献上丰盛的牺牲和供品,又焚烧香草和动物脂油以请神下降受享。[13] 奄留:通“淹留”,停留的意思。[14] 长丽:传说中的一种神鸟。[15] 不忒:不出差错。[16] 鋗:鸣玉声。[17] 发梁:指声音好听,歌声绕梁。[18] 条:到,达到。天马太一[1] 况[2] ,天马下。沾赤汗,沫[3] 流赭[4] 。志俶傥[5] ,精[6] 权奇[7] ,籋[8] 浮云,晻[9] 上驰。体容与[10] ,迣[11] 万里,今安匹,龙为友。【注释】[1] 太一:天神中的至尊者。[2] 况:赏赐。[3] 沫:洗脸。[4] 赭:红褐色。[5] 俶傥:与“倜傥”相通,洒脱不受拘束的意思。[6] 精:又作“情”。[7] 权奇:奇特不凡。[8] 籋:同“蹑”,踏着。[9] 晻:朦胧不清的样子。[10] 容与:放任无诞。[11] 迣:超越。天马天马徕[1] ,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2] ,虎脊两[3] ,化若鬼[4] 。天马徕,历无草[5] ,径千里,循[6] 东道。天马徕,执徐[7] 时,将摇举[8] ,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9] 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10] ,游阊阖[11] ,观玉台[12] 。【注释】[1] 徕:与“来”相通。[2] 出泉水:汉人以为千里马是龙种,所以几次获得骏马,都说是出自水中。[3] 虎脊两:指马有双脊梁,皮毛颜色如同老虎。[4] 化若鬼:指天马能任意变化,如同鬼神。[5] 无草:这里指没有草、不生长草的地方。[6] 循:顺着,沿着。[7] 执徐:指日期。太岁在辰曰执徐。这里是说天马在辰年来到。[8] 将摇举:将奋翅高飞。[9] 竦:同“耸”,高高地飞跃。[10] 龙之媒:这里是说天马是神龙的同类,现在天马已经到来,龙就一定会来了。后人因此把骏马称为“龙媒”。[11] 阊阖:天门。[12] 玉台:天帝居住的地方。 [image \"QDLSQT(JS)-38东皇太一\" file=Image00115.jpg] 天神太一太一是天帝的别名,在众天神中最尊贵,古代天子于春秋两季祭祀太一。文中皇帝祭天时,琴、竽、瑟、金鼓奏乐同响,以取悦于天神太一。" }, { "index": 321, "volume_number": "卷321", "content": "二鼓吹曲辞朱鹭朱鹭,鱼以乌[1] 。路訾邪[2] 鹭何食?食茄下[3] 。不之食,不以吐,将以问诛者[4] 。【注释】[1] 鱼以乌:鹭鸟吃鱼,但吃掉鱼后又想吐。[2] 路訾邪:表声音,无义。[3] 食茄下:鹭鸟在荷茎下进食。茄,荷茎。[4] 问诛者:诛,一作“谏”。意思是问进谏者。有所思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1] 问遗[2] 君?双珠玳瑁簪[3] 。用玉绍缭之[4] 。闻君有他心,拉杂[5] 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鸡鸣狗吠,兄嫂当知之[6] 。妃呼豨[7] 秋风肃肃晨风[8] 飔[9] ,东方须臾高[10] 知之。【注释】[1] 用:以。[2] 问遗:赠送。[3] 双珠玳瑁簪:用玳瑁做成的发簪,两端用双珍珠装饰。玳瑁,爬行动物,形状像龟,壳黄褐色,可以做装饰品。[4] 用玉绍缭之:用玉环把发簪缠绕起来。[5] 拉杂:指折断,砸碎。[6] “鸡鸣狗吠”二句:女子回忆与男子初次见面的情景。[7] 妃呼豨:表声字。[8] 晨风:一种鸟名。[9] 飔:凉风。[10] 高:与“皓”字相通。即东方发白,天亮了。临高台临高台以轩[1] ,下有清水清且寒。江有香草目以兰,黄鹄高飞离哉翻[2] 。关弓射鹄,令我主寿万年。收中吾[3] 。【注释】[1] 轩:高。[2] 离哉翻:这三字是音节词,没有实际意义。[3] 收中吾:表声字。战城南南朝梁·吴均躞蹀[1] 青骊马[2] ,往战城南畿[3] 。五历鱼丽阵[4] ,三入九重围[5] 。名慑武安将,血污秦王衣[6] 。为君意气重[7] ,无功终不归。【注释】[1] 躞蹀:行走的样子。[2] 骊马:黑马。[3] 畿:区域。[4] 鱼丽阵:古代作战时军队布置的阵势。[5] 九重围:形容多层的围困。[6] “名慑”二句:借用历史上秦国的强大和白起的威名来衬托战士的英勇。武安将,指战国时期秦国名将白起,他曾被封为武安君。[7] 意气重:倒装句法,即“重意气”,实际指重报国立功的意气。将进酒唐·李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1] ,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2] !人生得意[3] 须尽欢,莫使金樽[4] 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5] ,会须[6] 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7] ,将[8] 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9] 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10] 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11] 。主人[12] 何为言少钱?径须沽[13] 取对君酌。五花马[14] ,千金裘[15] ,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16] 。【注释】[1] 天上来:黄河发源青海,因那里地势极高,故云“天上来”。[2] “高堂”二句:意指岁月易逝,愁催人老。[3] 得意:有兴致的时候。[4] 金樽:金杯,指华美的酒器。[5] 且为乐:姑且作乐。[6] 会须:应该。[7] “岑夫子”二句:指岑勋和元丹丘,两人都是李白的好友。[8] 将:请。[9] 钟鼓馔玉:功名富贵的代称。钟鼓,权贵人家的钟鸣鼎食。馔玉,以玉为馔,形容饮食精美。[10] 饮者:饮酒的人。[11] “陈王”二句:陈王曹植从前在平乐观举行宴会。出自曹植《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陈王,即曹植,因封于陈(今河南淮阳一带),死后谥“思”,世称陈王或陈思王。平乐,观名,汉明帝所建,在洛阳西门外,为汉代富豪显贵的娱乐场所。斗酒十千,一斗酒值十千钱,极言酒美。恣,放纵、无拘束。谑,玩笑。[12] 主人:李白自称。[13] 沽:通“酤”,买或卖,这里指买。[14] 五花马:毛色呈五种颜色的马,这里指名贵的马。[15] 千金裘:价值千金的狐裘。[16] 万古愁:形容愁苦之多。芳树南朝陈·李爽芳树千株发,摇荡[1] 三阳[2] 时。气软来风易,枝繁度鸟迟。春至花如锦,夏近叶成帷[3] 。欲寄边城客,路远谁能持。【注释】[1] 摇荡:这里形容在风中起舞的美妙姿态。[2] 三阳:太阳高照的日子,这里指炎炎夏日。[3] 帷:帷帐,帷幕。" }, { "index": 322, "volume_number": "卷322", "content": "三横吹曲辞木兰诗唧唧复唧唧,木兰当[1] 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2]" }, { "index": 323, "volume_number": "卷323", "content": "," }, { "index": 324, "volume_number": "卷324", "content": "" }, { "index": 325, "volume_number": "卷325", "content": "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3] 鞍马,从此替爷征。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4] 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万里赴戎机[5] ,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6] ,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7] 十二转[8] ,赏赐百千强[9] 。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10] ,送儿还故乡。爷娘闻女来,出郭[11] 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注释】[1] 当:对着。[2] 十二:表示多数,不是确指。下文的“十年”“十二转”“十二年”,情形相同。[3] 市:此处指买。[4] 但闻:只听到。[5] 戎机:军机、军事。[6] 金柝:古时军中守夜打更用的器具,也叫“刁斗”。[7] 策勋:记功。[8] 转:次的意思。[9] 强:有余。[10] 千里足:指千里马。运用了借代的手法。[11] 出郭:出外城。折杨柳唐·李白垂杨拂绿水,摇艳[1] 东风年[2] 。花明玉关雪,叶暖金窗烟。美人结长想[3] ,对此[4] 心凄然。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5] 前。【注释】[1] 摇艳:美丽的枝条随风飘扬。[2] 年:时节。[3] 长想:又作“长恨”。[4] 对此:又作“相对”。[5] 龙庭:又叫龙城。是匈奴祭天、大会诸部之地。" }, { "index": 326, "volume_number": "卷326", "content": "四相和歌辞公无渡河唐·李白黄河西来决昆仑[1] ,咆吼万里触龙门[2] 。波滔天,尧咨嗟。大禹理[3] 百川,儿啼不窥家[4] 。杀湍堙洪水,九州岛始蚕麻。其害乃去,茫然风沙[5] 。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径流欲奚为?旁人不惜妻止之,公无渡河苦渡之。虎可搏,河难冯[6] ,公果溺死流海湄。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7] 于其间。箜篌所悲竟不还。【注释】[1] 昆仑:昆仑山。[2] 龙门:禹门口。在今山西河津西北和陕西韩城东北。[3] 理:唐人避高宗讳,改“治”为“理”。[4] 窥家:大禹在外治水八年,三过家门而不入。[5] 茫然风沙:水虽不致有滔天之害,仍有风沙之患。[6] 冯:徒步渡过河水。[7] 罥:缠挂。此处意为妻子见丈夫悬挂于鲸鱼牙齿间。江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1] 。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2] ,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注释】[1] 田田:叶子浮出水面相连接的样子,形容叶子茂盛。[2] 鱼戏莲叶东:此句以下是和声,由领唱者唱前三句,后四句则众人合唱。登高丘而望远海唐·李白登高丘而望远海。六鳌骨已霜[1] ,三山流安在?扶桑[2] 半摧折,白日沉光彩。银台金阙[3] 如梦中,秦皇汉武空相待[4] 。精卫[5] 费木石,鼋鼍[6] 无所凭。君不见骊山茂陵尽灰灭[7] ,牧羊之子[8] 来攀登。盗贼劫宝玉[9] ,精灵[10] 竟何能?穷兵黩武今如此,鼎湖飞龙[11] 安可乘?【注释】[1] “六鳌”一句:传说渤海的东面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上面浮着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神山,山上长有长生不老药。鳌,传说中海里的大鳖。由于仙山常随波流动,上帝命禹强使十五只鳌把它顶住,免致流失。后来有个龙伯国的巨人,一次就钓去了六只鳌,并把它们杀死,烧灼骨骼,用以占卜。因此,员峤、岱舆两山沉入海中,只剩下其余三山。见《列子·汤问》。骨已霜,骨头都已发白了。[2] 扶桑:神话中树木名。传说太阳每天在咸池沐浴后,渐渐升起,升高到扶桑树梢的时候,天刚刚微明。[3] 银台金阙:黄金白银建成的亭台宫阙,指神仙居住的地方。[4] 秦皇汉武空相待:指秦始皇派遣方士入海求长生不老药,方士一去不返,没有结果;汉武帝迷信神仙,派方士去蓬莱山求见仙人安期生,想取得长生不老药,结果也成为泡影。[5] 精卫:传说中的鸟名。据《山海经》记载:炎帝的小女名叫女娃,因在东海游玩淹死,化为精卫鸟。它不停地从西山衔木石,欲填没东海。[6] 鼋鼍:传说周穆王征越国,在九江架鼋鼍为桥渡江。见《竹书纪年》。鼋,大鳖。鼍,鼍龙,俗称猪婆龙,鳄鱼的一种。[7] “君不见”句:骊山,在今陕西临潼东南,秦始皇的陵墓筑在此中。茂陵,汉武帝刘彻的陵墓,在今陕西兴平市东北。[8] 牧羊之子:《汉书·刘向传》记载,有个牧童在骊山牧羊,有一只羊进入山洞中,牧童用火照明,到洞里去寻羊,以致引起一场大火,把秦始皇的外棺烧掉了。[9] 盗贼劫宝玉:盗贼是作者沿用统治者对农民起义军的诬称。据《晋书·索靖传》记载,赤眉农民起义军曾取走了汉武帝陵园中一部分金银财宝。[10] 精灵:指秦皇、汉武的神灵。[11] 鼎湖飞龙: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曾在荆山下铸鼎,铸成后,乘龙上天,成为仙人。其地被称为鼎湖。这句以不能像黄帝那样乘龙上天,表示不可能成仙。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1] 。远道不可思[2] ,宿昔[3] 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4] 。他乡各异县,展转不相见[5] 。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6] 。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7]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8] 。呼儿烹鲤鱼[9] ,中有尺素书[10] 。长跪[11] 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忆[12] 。【注释】[1] “绵绵”一句:绵绵指连绵不断之貌。这里义含双关,由看到连绵不断的青青春草,而引起对征人的缠绵不断的情思。远道,犹言“远方”。[2] 远道不可思:是无可奈何的反语。征人辗转反复,想也是白想。[3] 宿昔:一作“夙昔”,昨夜。《广雅》云:“昔,夜也。”[4] “梦见”二句:刚刚还见他在我身边,一觉醒来,原是南柯一梦。[5] “展转”句:展转,同“辗转”。不相见,一作“不可见”。[6] “枯桑”二句:枯桑虽然没有叶,仍然感到风吹,海水虽然不结冰,仍然感到天冷。比喻那远方的人纵然感情淡薄也应该知道我的孤凄、我的想念。闻一多《乐府诗笺》云:“喻夫妇久别,口虽不言而心自知苦。”枯桑,落了叶的桑树。[7] “入门”二句:说别人回到家里,只顾自己一家人亲亲热热,可又有谁肯来安慰我一声?媚,爱。言,《广雅》云:“言,问也。”[8] 双鲤鱼:指信函。古人寄信是藏于木函中,函用刻为鱼形的两块木板制成,一盖一底,所以称之为“双鲤鱼”。按以鱼象征书信,是我国古代习用的比喻。[9] 烹鲤鱼:假鱼本不能煮,诗人为了造语生动故意将打开书函说成烹鱼。烹,煮。[10] 尺素书:指书信。古人写信是用帛或木板,其长皆不过尺,故称“尺素”或“尺牍”。这句是说打开信函取出信。[11] 长跪:古代的一种跪姿。古人日常都是席地而坐,两膝着地,犹如今日之跪。长跪是将上躯直耸,以示恭敬。[12] “上言”二句:信里先说的是希望妻子保重,后又说他在外对妻子十分想念。餐饭,一作“餐食”。陌上桑唐·李白美女渭桥东,春还事蚕作。五马[1] 如飞龙,青丝结金络。不知谁家子,调笑来相谑。妾本秦罗敷,玉颜艳名都。绿条映素手,采桑向城隅。使君且不顾,况复论秋胡[2] 。寒螀爱碧草,鸣凤栖青梧。托心自有处,但怪傍人愚。徒令白日暮,高驾空踟蹰。【注释】[1] 五马:汉代太守出行时乘坐的五马之车,因此以“五马”为太守的代称。[2] 秋胡:鲁秋胡成婚五日就赴陈做官,五年后回家,在路上看到一个采桑的妇人,秋胡调戏人家,许以千金,被严词拒绝。到家里才知道那个被自己调戏的采桑妇是自己的妻子。秋胡十分惭愧,他的妻子因悲愤而投河自杀。长歌行唐·李白桃李待日开,荣华照当年。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枯枝无丑叶,涸水吐清泉。大力运天地,羲和[1] 无停鞭。功名不早著,竹帛[2] 将何宣?桃李务[3] 青春[4] ,谁能贳[5] 白日?富贵与神仙,蹉跎成两失。金石犹销铄,风霜无久醇。畏落日月后,强欢歌与酒。秋霜不惜人,倏忽侵蒲柳[6] 。【注释】[1] 羲和:神话中羲和驾车,指的是太阳的运行。[2] 竹帛:史册。[3] 务:需要。[4] 青春:春天。[5] 贯:借。[6] 蒲柳:蒲与柳都早落叶,这里用来比喻人的早衰。短歌行唐·李白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1] 。苍穹[2] 浩茫茫[3] ,万劫[4] 太极[5] 长。麻姑[6] 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7] 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北斗酌美酒,劝龙各一觞[8] 。富贵非所愿,为人驻颓光[9] 。【注释】[1] “白日”二句:意为时光多么短促,人生百年很快就要过去。白日,白昼。这里泛指时光。何,何其,多么。短短,非常短促。乐府诗常用叠字以加强语气。[2] 苍穹:苍天。[3] 茫茫:没有边际。[4] 万劫:万世。[5] 太极:本意是天地未分之前混而为一的状态,这里借指太初时代。[6] 麻姑:神话传说中的仙女。[7] 大笑:据《神异经·东荒经》记载,东王公经常和玉女做以箭投壶的游戏,每次投一千二百支,投不中的,就为之大笑。[8] “吾欲”四句:意为我要挽住六龙,转回太阳的座车,拴在扶桑树上。我要以北斗做酒勺,斟上美酒,请六龙各喝一杯。揽,挽住。扶桑,传说中生于海上的树,高数千丈,大一千余围,两干同根,为太阳所出之处。北斗,北斗星,排列的形状像一只勺子。《诗经·小雅·大东》:“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这里是反用其意。酌,斟酒。觞,古代盛酒的器皿。[9] 颓光:流逝的日光。燕歌行魏·曹丕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1] 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念吾客游多思肠。慊慊[2] 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3] 寄他方。贱妾茕茕[4] 守空房,忧来思君不可[5] 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6] 。短歌[7] 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8] ,牵牛织女遥相望,尔[9] 独何辜限河梁[10] 。【注释】[1] 摇落:凋残。[2] 慊慊:怨恨。[3] 淹留:久留。上句是设想对方必然思归,本句是因其不归而生疑问。[4] 茕茕:孤单,孤独寂寞的样子。[5] 不可:谨虚客气的说法,实指不能、不会。[6] 清商:乐名。清商,东汉以来在民间曲调基础上形成的一种新乐调,以悲惋凄清为其特色,清商音节短促,所以下句说“短歌微吟不能长”。[7] 短歌:调类名,汉乐府有长歌行、短歌行,是根据“歌声有长短”来区分的,长歌多表现慷慨激昂的情怀,短歌多表现低回哀伤的思绪。[8] 夜未央:夜已深而未尽的时候。古人用观察星象的方法测定时间,这诗所描写的景色是初秋的夜间,牛郎星、织女星在银河两旁,初秋傍晚时正见于天顶,这时银河应该西南指,现在说“星汉西流”,就是银河转向西,表示夜已很深了。[9] 尔:指牵牛星、织女星。[10] 河梁:河上的桥。传说牵牛星和织女星隔着天河,只能在每年农历七月七日相见,喜鹊为他们搭桥。燕歌行魏·曹丕别日何易会日难,山川悠远路漫漫。郁陶[1] 思君未敢言,寄声浮云往不还。涕零雨面毁容颜,谁能怀忧独不叹。展诗清歌聊自宽,乐往哀来摧肺肝。耿耿[2] 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晨鸣声可怜,留连顾怀不能存。【注释】[1] 郁陶:忧思聚集。[2] 耿耿:犹言炯炯,耿耿不寐的意思。燕歌行唐·高适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1] 。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㧿[2] 金[3] 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4] ,胡骑凭凌杂风雨[5] 。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6] 。铁衣[7] 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8] 。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9] 空回首。边风飘飘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日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10]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注释】[1] 残贼:指幽州节度使张守。[2] 㧿:击。[3] 金:钲,行军乐器。[4] 极边土:临边境的尽头。[5] 胡骑凭凌杂风雨:敌人来势凶猛,像急风暴雨。凭凌,侵凌。[6] “身当”二句:战士们身承朝廷的恩遇,常常不顾敌人的凶猛而死战,但仍未能解除重围。[7] 铁衣:指远征战士。[8] 玉箸应啼别离后:指战士们想象他们的妻子,必为思夫远征而流泪。玉箸,旧喻妇女的眼泪。[9] 蓟北:唐蓟州治所在渔阳,今天津蓟县,这里泛指东北边地。[10] 刁斗:军中打更用的铜器。蜀道难梁·萧纲巫山七百里,巴水[1] 三回曲[2] 。笛声下复高,猿啼断还续。【注释】[1] 巴水:指巴地,在今天四川省。[2] 三回曲:水流弯曲,长江在四川一带曲折颇多。三,不是确数,是约数,很多的意思。蜀道难唐·李白噫吁嚱[1]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2] !尔来[3] 四万八千岁[4] ,不与秦塞[5] 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6] ,可以横绝峨眉巅[7]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8] 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9]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10] 。黄鹤[11] 之飞尚不得过,猿猱[12] 欲度愁攀缘。青泥[13] 何盘盘,百步九折[14] 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15] ,以手抚膺[16] 坐长叹。问君[17] 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18] 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19] 啼夜月,愁空山[20]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21]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22] 。砯[23] 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嗟[24] 尔远道之人胡为[25] 乎来哉!剑阁[26] 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27] ,化为狼与豺[28]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29] 血,杀人如麻。锦城[30] 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31] 。【注释】[1] 噫吁嚱:惊叹声。蜀地方言。[2] “蚕丛”二句:扬雄《蜀王本纪》:“蜀王之先,名蚕丛、拍濩、鱼凫、浦泽、开明……从开明上到蚕丛,积三万四千岁。”蚕丛、鱼凫,传说中古蜀国的两个国王。茫然,渺远的样子。[3] 尔来:自从蚕丛、鱼凫开国以来。[4] 四万八千岁:极言时间之长。[5] 秦塞:塞,山川阻隔之处。秦中自古称四塞之国。[6] 西当太白有鸟道:西当,西面对着。太白,山名,在今陕西眉县南,太白山在京城长安之西,故云“西当太白”。鸟道,极言山路险窄,仅能容鸟飞过。[7] “横绝”一句:横绝,横渡。峨眉,山名,在今四川省峨眉山县。巅,顶峰。[8] 石栈:在悬崖上凿石架木而建成的栈道。[9] 六龙回日之高标:古代神话,羲和驾着六条龙拉的车子,载着太阳在空中运行。六龙回日,是说羲和的车子到了这里也要从高峰旁边绕弯才能过去,形容山的高峻险阻。高标,山的最高峰。[10] 回川:漩涡。[11] 黄鹤:即黄鹄,善飞的大鸟,“鹤”“鹄”相通。[12] 猱:一种猿类动物,善于攀援。[13] 青泥:岭名,在今甘肃徽县南,是由秦入蜀的必经之路。[14] 百步九折:形容在极短的路程内,就要转许多弯。[15] 扪参历井仰胁息:山高入天,竟至可以伸手摸到一路所见星辰。扪,摸。历,经过。参、井,两星宿名,据古代天文学家所说,秦属参宿的分野,蜀属井宿的分野,由井到参是由蜀入秦的星空。仰胁息,抬头就感到呼吸抑迫。[16] 膺:胸口。[17] 君:泛指入蜀的人。[18] 巉岩:险峻的山岩。[19] 子规:杜鹃,又名杜宇,蜀地最多的一种鸟,相传为古蜀望帝魂魄所化,啼声哀婉动人,似“不如归去”。[20] 愁空山:愁于空山之中,行人在空山之中听到子规哀啼而发愁。[21] 凋朱颜:青春容颜为之黯淡。[22] 飞湍瀑流争喧豗:意思是山上的瀑布和山下的激流发出巨大的声响。喧豗,哄闹声。[23] 砯:撞击声,这里是撞击的意思。[24] 嗟:叹词,相当于“唉”。[25] 胡为:即为胡,为什么。[26] 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北,即大剑山和小剑山之间的一条栈道,又名剑门关。[27] 或匪亲:假若不是可靠的人。[28] 狼与豺:指残害人民的叛乱者。后“猛虎”、“长蛇”意思相同。[29] 吮:吸。[30] 锦城:锦官城,成都的别称。成都以产锦著名,古代曾设官专理,故称锦官城。[31] 长咨嗟:长叹息。梁甫吟晋·陆机玉衡[1] 固已骖[2] ,羲和[3] 若飞凌[4] 。四运[5] 寻环转,寒暑自相承[6] 。冉冉[7] 年时暮,迢迢天路[8] 征。招摇[9] 东北指,大火西南升[10] 。悲风无绝响,玄云互相仍[11] 。丰水凭川结,零露弥天凝。年命特相逝,庆云[12] 鲜克乘。履信[13] 多愆期,思顺焉足凭[14] 。慷慨临川响[15] ,非此孰为兴。哀吟梁甫颠,慷慨独抚膺。【注释】[1] 玉衡:北斗七星的第五星。这里代指斗柄,北斗的柄随着时节的变换而改变方向。[2] 骖:驾三匹马。[3] 羲和:日神,这里指太阳。[4] 凌:升高。[5] 四运:指四季。[6] 承:接替。[7] 冉冉:逐渐。[8] 天路:天象的运行。[9] 招摇:北斗第七星。招摇指向东北,时节是农历二月。[10] 大火西南升:大火星从西南方升起。这里是指世界变换迅速。[11] 仍:接连不断。[12] 庆云:一种吉祥的云气。[13] 履信:实行忠信的道理。[14] 思顺焉足凭:按正道而行却又哪能靠得住。[15] 临川响:指孔子在水边的叹息。梁甫吟唐·李白长啸[1] 《梁甫吟》[2] ,何时见阳春[3] ?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4] ,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渌水,逢时壮气思经纶[5] 。广张三千六百钩,风雅暗与文王亲[6] 。大贤[7] 虎变[8] 愚不测,当年颇似寻常人。君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山东隆准公!入门不拜骋雄辩,两女辍洗来趋风[9] 。东下齐城七十二[10] ,指麾楚汉如旋蓬[11] 。狂生落拓尚如此,何况壮士当群雄[12] !我欲攀龙[13] 见明主,雷公砰訇[14] 震天鼓。帝旁投壶[15] 多玉女。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16] 。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叩关阍者怒[17] 。白日不照吾精诚,杞国无事忧天倾[18] 。猰貐[19] 磨牙竞人肉,驺虞[20] 不折生草茎。手接飞猱搏雕虎,侧足焦原未言苦[21] 。智者可" }, { "index": 327, "volume_number": "卷327", "content": "愚者豪,世人见我轻鸿毛[22] 。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23] 。吴楚弄兵无剧孟,亚夫咍尔为徒劳[24] 。梁甫吟,声正悲。张公两龙剑,神物合有时[25] 。风云感会起屠钓,大人屼屼当安之[26] 。【注释】[1] 长啸:吟唱。[2] 《梁甫吟》:亦作《梁父吟》,属乐府《相和歌辞·楚调曲》,声调悲凉。梁甫,又名梁父,泰山下的小山,古时死人丛葬的地方。[3] 阳春:阳光明媚的春天。这里喻指光明。[4] 棘津:在今河南延津东北。相传吕尚五十岁时曾在棘津当小贩,七十岁时在朝歌宰牛,八十岁时西行在渭河边钓鱼,九十岁时遇到周文王被重用。[5] “宁羞”二句:吕尚不以白发垂钓为羞,坚持在渭河边钓鱼,相信总有一天能够发挥自己治理国家的才能。经纶,整理丝线,喻治理国家大事。[6] “广张”二句:吕尚所以终为周文王所赏识,是因他的政见与文王暗合。广张,指每天设置钓具。三千六百钓,指吕尚在渭河边垂钓十年,共三千六百日。风期,风度。这里引申为谋略。[7] 大贤:指吕尚。[8] 虎变:指更新后的老虎皮毛所发出的光彩。《易经·革卦》有“大人虎变”之句,比喻有雄才大略的人,行动变化莫测,骤然得志,非常人所能料。[9] “高阳”四句:是叙郦生见刘邦的情况。高阳酒徒,西汉人郦食其的自称。起草中,喻出身微贱。长揖,古时不分尊卑的相见礼,自上而下,拱手行礼。隆,高。准,鼻子。隆准公,指刘邦。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刘邦“隆准而龙颜”。骋,发挥。趋风,疾行如风。据《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郦食其好读书,家贫落魄,被称为狂生。刘邦行军过陈留时,郦食其到军门求见,正逢刘邦坐在床上叫两个侍女替他洗脚,听说郦是儒生打扮,拒不接见。郦食其怒向守门人说:“我是高阳酒徒,并非儒生。”刘邦于是请他相见。见面时,他长揖不拜,并责备刘邦说:“你既然要起兵讨秦,就不该对长者如此无礼。”刘邦听后立即停止洗脚,以礼相待。[10] 东下齐城七十二:据《史记·郦生陆贾列传》记载,楚、汉在荥阳、成皋一带相持时,郦生建议刘邦联齐孤立项羽。他受命到齐国游说,齐王田广表示愿以所辖七十余城归汉。[11] 旋蓬:在空中飘旋的蓬草,这里形容轻而易举。[12] “狂生”二句:穷困失意的郦食其尚且能如此,何况我是个足抵群雄的壮士。狂生,指郦食其。[13] 攀龙:据《后汉书·光武帝纪》记载,耿纯对刘秀说:“天下士大夫所以跟随大王(指刘秀)南征北战,本来是希望攀龙鳞,附凤翼,以成就功名。”后人因以“攀龙附凤”比喻依附帝王建立功业。[14] 砰訇:形容声音宏大。[15] 投壶:古时宴会时的娱乐活动,大家轮流把箭投入壶中,投中少者须罚酒。[16] “三时”二句:指权奸和宦官弄权,朝廷政令无常。三时,指春、夏、秋三个季节。大笑,指天笑,古人称不雨而有闪电为天笑。倏烁,电光闪动的样子。晦冥,昏暗。[17] “阊阖”二句:指唐玄宗昏庸无道,宠信奸佞,使有才能的人报国无门。阊阖,神话中的天门。叩关,敲门。阍者,指看守天门的人。[18] “白日”二句:皇帝不理解我的忧国之心,这样我岂不是同杞人忧天倾一样。相传古代杞国有人害怕天掉下来,无处藏身,愁得不吃不睡,见《列子·天瑞》。[19] 猰貐:古代神话中一种吃人的野兽,这里比喻阴险凶恶的人物。[20] 驺虞:古代神话中一种白质黑纹的虎,不伤人畜,不践踏生草。这里李白以驺虞自比,表示不与猰貐样的人同流合污。[21] “手接”二句:我一手抓住猕猴,一手与猛虎搏斗,即使站在别人不敢正立的焦原上也不以为险。这里表明自己有才能和勇气,经得起艰难险阻的考验。接,执、抓住。雕虎,毛色斑斓的猛虎。侧足,指因恐惧而不敢正立。焦原,传说春秋时,莒国有一块宽五十步的大石,名叫焦原,下有百丈深渊,只有无畏的人才敢站上去。[22] “智者”二句:有智慧的人受到压抑,而愚蠢庸俗的人反而骄横一时,因此世俗的人把我看得比鸿毛还轻。可,却。" }, { "index": 328, "volume_number": "卷328", "content": ",曲。这里指政治抱负不得施展。豪,骄横。[23] “力排”二句:据《晏子春秋·谏下二》记载,齐景公手下有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勇士,有一次得罪了相国晏婴。晏婴便向齐景公建议除掉他们。他要景公给三人送去两只桃子,要他们自己比较功劳的大小,功劳大的可以吃桃子。公孙接、田开疆叙功后先拿了桃子,古冶子认为自己的功劳比他们二人大得多,要他们把桃子拿回来。于是二人羞愧自杀,古冶子觉得对不起他们也自杀了。[24] “吴楚”二句:剧孟自比,暗示不被重用。剧孟,西汉洛阳(今河南洛阳)人,以任侠闻名。亚夫,周亚夫,汉景帝时名将,沛县(今江苏沛县)人,曾任太尉,后任丞相。咍,讥笑。尔,指反叛的吴、楚七国。吴楚弄兵无剧孟,据《史记·游侠列传》记载:汉景帝时,以吴王刘濞为首的吴、楚七国诸侯起兵叛汉,景帝派周亚夫领兵去平乱。当周亚夫到达河南时,找到了剧孟,便高兴地说:“吴楚七国反叛,不用剧孟,可见他们必然失败。”[25] “张公”二句:表示相信自己的才能总有一天会得到施展。相传西晋时丰城县令雷焕,在丰城掘地得到一个石制的剑匣,中有双剑,即古代有名的宝剑干将和莫邪,他把干将给了张华,莫邪留着自佩。后来张华犯罪被杀,干将就此失踪。雷焕死后,他的儿子雷华有一天带着莫邪经过延平津(在今福建南平东),突然,剑从腰间跳进水中,过一会,只见水上出现两条蛟龙。原来那把干将就在水中,莫邪入水是去和它会合的。两条龙就是两把宝剑的化身(见《晋书·张华传》)。[26] “风云”二句:从事屠宰、钓鱼的吕尚还有风云际会之时,有才能的人虽暂时处境困厄,仍应该耐心等待。这里是作者的自励。风云感会,即风云际会。古人认为云从龙,风从虎,常以风云际会形容君臣相得,成就大业。大人,指有才干的人。屼屼,危险,不安。王昭君二首唐·李白其一汉家秦地月,流影照[1] 明妃。一上玉关道[2] ,天涯去不归。汉月还从东海出,明妃西嫁无来日。燕支[3] 长寒雪作花,蛾眉[4] 憔悴没胡沙。生乏黄金枉图画[5] ,死留青冢[6] 使人嗟。【注释】[1] 照:照耀,相送。[2] 玉关道: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北。[3] 燕支:指焉支山,在今甘肃永昌东南。[4] 蛾眉:美女的代称。[5] 枉图画:被图画冤枉,这里指画工把王昭君画得很丑。[6] 青冢:指王昭君墓。相传她的墓上草色常青,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其二昭君拂玉鞍[1] ,上马啼红颊。今日汉宫人,明朝胡地妾。【注释】[1] 玉鞍:形容华丽的马鞍。怨诗行天德悠且长,人命一何促。百年[1] 未几时,奄[2] 若风吹烛。嘉宾难再遇,人命不可赎。齐[3] 度[4] 游四方,各系太山录[5] 。人间乐未央[6] ,忽然归东岳[7] 。当须荡[8] 中情,游心恣所欲。【注释】[1] 百年:指一生。[2] 奄:形容时间过得很快,忽地一下就过去了。[3] 齐:等同。[4] 度:风度。[5] 太山录:古人认为泰山之神掌握着人的生死。[6] 未央:没有止息。[7] 东岳:指泰山。[8] 荡:放肆。" }, { "index": 329, "volume_number": "卷329", "content": "五清商曲辞大子夜歌丝竹发歌响,假器[1] 扬清音。不知歌谣妙,声势出口心[2] 。【注释】[1] 假器:借助于乐器。[2] 声势出口心:声音出口却表现了歌者的内心。子夜四时歌唐·李白春歌秦地[1] 罗敷女,采桑绿水边。素手青条上,红妆[2] 白日鲜。蚕饥妾欲去,五马莫留连[3] 。【注释】[1] 秦地,指今陕西关中地区。[2] 红妆:女子盛装后非常艳丽。[3] 五马莫留连:五马,驾着五匹马的人,这里指贵人。意为贵人莫要在此地流连。夏歌镜湖[1] 三百里,菡萏[2] 发荷花。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3] 。回舟不待月,归去越王家[4] 。【注释】[1] 镜湖:又名鉴湖、贺监湖,在今浙江绍兴东南。[2] 菡萏:荷花。[3] 人看隘若耶:观看采荷女子的人多得使若耶溪显得狭窄起来。[4] 归去越王家:西施被越王选入宫廷,一去不复返。秋歌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1] 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2] 情。何日平胡虏,良人[3] 罢远征。【注释】[1] 捣衣:古时缝制衣服的一个过程,由两人对立,各执一棒,像舂米似的把铺好的布帛敲平,然后缝制。[2] 玉关:即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3] 良人:指丈夫。冬歌明朝驿使发,一夜絮征袍[1] 。素手[2] 抽针冷,那堪把[3] 剪刀。裁缝寄远道,几日到临洮[4] ?【注释】[1] “明朝”二句:明晨驿使就要出发,必须连夜给亲人的棉袍铺絮。驿使,古时传递公文、邮件的人。絮,在衣服里铺棉花。[2] 素手:指妇女洁白的手。[3] 把:拿着。[4] 临洮:郡名,在今甘肃境内。此处泛指边地。丁都护歌唐·李白云阳[1] 上征去,两岸饶商贾。吴牛[2] 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一唱《都护歌》,心摧泪如雨。万人凿盘石,无田达江浒[3] 。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注释】[1] 云阳:秦以后为曲阿,天宝初改丹阳,属江南道润州,是长江下游商业繁荣区,有运河直达长江。即今江苏丹阳。[2] 吴牛:指江淮间的水牛。[3] 江浒:江边。春江花月夜唐·张若虚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1] 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2] ,月照花林皆似霰[3] 。空里流霜[4] 不觉飞,汀[5] 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6] ,皎皎空中孤月轮[7]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8] ,江月年年望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9] 长江送流水。白云一片去悠悠[10] ,青枫浦[11] 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12] 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13] ,应照离人妆镜台[14] 。玉户[15] 帘中" }, { "index": 330, "volume_number": "卷330", "content": "不去,捣衣砧[16] 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17] ,愿逐月华[18] 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19]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20] 。不知乘月[21] 几人归,落月摇情[22] 满江树。【注释】[1] 滟滟:波光闪动的光彩。[2] 芳甸:遍生花草的原野。[3] 霰:雪珠。[4] 流霜:古人以为霜和雪一样,是从空中落下来的,所以叫流霜。这里比喻月光皎洁,所以不觉得有霜霰飞扬。[5] 汀:水中的空地。[6] 纤尘:微细的灰尘。[7] 月轮:指月亮,因月圆时像车轮,故称月轮。[8] 穷已:穷尽。[9] 但见:只见、仅见。[10] 悠悠:渺茫、深远。[11] 青枫浦:地名,今湖南浏阳市境内有青枫浦。这里泛指游子所在的地方。[12] 扁舟:孤舟。[13] 月徘徊:指月光移动。[14] 妆镜台:梳妆台。[15] 玉户:形容楼阁华丽,以玉石镶嵌。[16] 捣衣砧:捣衣石、捶布石。[17] 相闻:互通音信。[18] 逐月华:跟从月光。[19] 文:同“纹”。[20] 无限路:言离人相去很远。[21] 乘月:趁着月光。[22] 摇情:激荡情思,犹言牵情。阳春歌唐·李白长安白日照春空,绿杨结烟垂袅风[1] 。披香殿[2] 前花始红,流芳[3] 发色[4] 绣户中。绣户中,相经过。飞燕皇后[5] 轻身舞,紫宫夫人[6] 绝世歌[7] 。圣君三万六千日,岁岁年年奈乐何!【注释】[1] 袅风:微风,轻风。[2] 披香殿:汉代长安的宫殿名。在未央宫中。[3] 流芳:散发着香气。[4] 发色:显露颜色。[5] 飞燕皇后:赵飞燕。赵飞燕本是长安宫中的侍女,后为阳阿公主的舞女。汉成帝见而喜欢,召她入宫,初为婕妤,终为皇后。[6] 紫宫夫人:汉武帝最宠爱的李夫人。[7] 绝世歌:李延年的《北方有佳人》之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采莲曲唐·李白若耶溪[1] 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日照新妆水底明,风飘香袖空中举。岸上谁家游冶郎[2] ,三三五五映垂杨。紫骝[3] 嘶入落花去,见此踟蹰[4] 空断肠。【注释】[1] 若耶溪:在今天的浙江绍兴市南。[2] 游冶郎:出游寻乐的青年男子。[3] 紫骝:毛色枣红的好马。[4] 踟蹰:徘徊。杨叛儿唐·李白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1] 。何许最关人[2] ,乌啼白门[3] 柳。乌啼隐[4] 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5] 中沉香[6] 火,双烟一气凌紫霞。【注释】[1] 新丰酒:新丰,汉代县名。在今陕西临潼东北。六朝以来以产美酒而著名。[2] 最关人:最牵动人心的,最让人动情的。[3] 白门:本是刘宋都城建康(今南京)城门。因为南朝民间情歌常常提到白门,所以成了男女欢会之地的代称。[4] 隐:隐没,这里指鸟栖息在杨花丛中。[5] 博山炉:一种炉盖作重叠山形的熏炉。[6] 沉香:一种名贵的香木,放到水里就会沉下去,所以称为沉水香。玉树后庭花南朝陈·陈叔宝丽宇芳林对[1] 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2] 。映户凝娇乍[3] 不进,出帷[4] 含态笑相迎。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5] 流光[6] 照后庭。【注释】[1] 对:相对,对面。这里指高阁前有芳林花草。[2] 倾城:使城池倾倒,形容女子貌美。[3] 乍:开始,起初。[4] 帷:帷帐,帷幄。[5] 玉树:玉树的树冠挺拔秀丽,茎叶碧绿,顶生白色花朵,十分清雅别致。[6] 流光:玲珑剔透,流光溢彩。大堤曲唐·李白汉水临襄阳,花开大堤[1] 暖。佳期[2] 大堤下,泪向南云[3] 满。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乱。不见眼中人,天长音信断。【注释】[1] 大堤:在襄阳城外,东临汉江,西至万山。[2] 佳期:指美好的春日。[3] 南云:陆机《思亲赋》中有:“指南山以寄款,望归风而效诚。”后来,“南云”指思念家乡或是怀念亲人之词。拔蒲二首其一青蒲衔紫茸[1] ,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2] 中。【注释】[1] 青蒲衔紫茸:出自谢灵运《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中的诗句“新蒲含紫茸”。[2] 五湖:太湖。其二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1] 。【注释】[1] “与君”二句:意为女子与情人一起拔蒲,因为感到快乐而拔蒲心不在焉,才会“竟日不成把”。七日夜女歌其一三春怨离泣,九秋欣期歌[1] 。驾鸾[2] 行日时,月明济长河[3] 。【注释】[1] “三春”二句:形容时间非常漫长。期,会面之期。[2] 驾鸾:织女驾鸾在天空中飞行。[3] 长河:银河。其二长河起秋云,汉[1] 渚风凉发。含欣出霄路[2] ,可笑向明月。【注释】[1] 汉:云汉,指银河。[2] 霄路:指云路。" }, { "index": 331, "volume_number": "卷331", "content": "六舞曲歌辞东海有勇妇唐·李白梁山[1] 感杞妻[2] ,恸哭为之倾。金石忽暂开,都由激深情。东海有勇妇,何惭苏子卿[3] 。学剑越处子[4] ,超腾若流星。捐躯报夫仇,万死不顾生。白刃耀素雪,苍天感精诚。十步两躩[5] 跃,三呼一交兵。斩首掉国门,蹴踏[6] 五藏行。割此伉丽[7] 愤,粲然大义明。北海李使君[8] ,飞章奏天庭。舍罪警风俗,流芳播沧瀛[9] 。名在列女籍,竹帛已光荣。淳于免诏狱[10] ,汉主为缇萦。津妾一棹歌,脱父于严刑。十子若不肖[11] ,不如一女英。豫让[12] 斩空衣,有心竟无成。要离杀庆忌[13] ,壮夫素所轻。妻子亦何辜?焚之买虚名。岂如东海妇,事立独扬名!【注释】[1] 梁山:山名。在今山东东平境内。[2] 杞妻:春秋齐大夫杞梁之妻,或云孟姜。杞梁,名殖(一作植)。齐庄公四年,齐袭莒,杞梁战死,其妻迎丧于郊,哭甚哀,遇者挥涕,城为之崩。后演为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3] 苏子卿:苏武,字子卿。他奉汉武帝命令,出使匈奴,被囚禁北海牧羊十九年,坚贞不屈。后来汉武帝去世,昭帝即位,汉朝与匈奴修好,苏武归汉。苏武的民族气节从此流传千古。[4] 越处子:越女。春秋越国,南林会稽一个山野少女,在竹林中奇遇一化身老翁的通灵白猿,白猿以竹枝为剑与少女对阵,遂长啸一声而去。少女悟出用剑法,与越王勾践坐而论剑,动静之术,虚实之法,无不精通。越王赐其号曰“越女”,称“当世莫胜越女之剑”。[5] 躩:跳。[6] 蹴踏:踩,踢。[7] 伉丽:即“伉俪”,夫妇。[8] 北海李使君:李邕,字泰和。唐代书法家。广陵江都(今江苏扬州)人。曾任左拾遗、户部员外郎、括州刺史、北海太守,人称李北海。[9] 沧瀛:沧海,大海。这里指东方海隅之地。[10] 淳于免诏狱:西汉初期著名医学家淳于意,因曾任齐太仓长,故人们尊称他为“仓公”或“太仓公”。淳于意自幼热爱医学,曾拜公孙光、公乘阳庆为师,学黄帝、扁鹊的脉书、药论等书,精于望、闻、问、切四诊,尤以望诊和切脉著称。淳于意为使自己专志医术,辞去官职,不营家产,长期行医民间,对封建王侯却不肯趋承。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召他做宫廷医生,他都一一谢绝了。因常拒绝对朱门高第出诊行医,被富豪权贵罗织罪名,送京都长安受肉刑。其幼女淳于缇萦毅然随父西去京师,上书汉文帝,痛切陈述父亲廉平无罪,自己愿意身充官婢,代父受刑。文帝受到感动,宽免了淳于意,且废除了肉刑。[11] 不肖:品行不好,没有出息。[12] 豫让:春秋战国晋国人。为晋卿智瑶家臣。晋出公二十二年(前453)赵、韩、魏共灭智氏。豫让用漆涂身,吞炭使哑,暗伏桥下,谋刺赵襄子未遂,后为赵襄子所捕。临死时,求得赵襄子衣服,拔剑击斩其衣,以示为主复仇,然后伏剑自杀。[13] 要离杀庆忌:庆忌是吴王僚的儿子,有万夫不当之勇,据说他能够“走追奔兽,手接飞鸟”,是吴国第一勇士。吴王阖闾派专诸刺杀王僚后,登上王位。庆忌逃亡卫国,招兵买马,欲报杀父之仇。阖闾想除掉庆忌,伍子胥就推荐要离刺杀庆忌。经过策谋,要离决定采用苦肉计。一日要离在王宫与阖闾斗剑时,故意先用竹剑刺伤阖闾的手腕,再取真剑斩断自己的右臂,投奔卫国找庆忌去了。庆忌探得事实,便对要离深信不疑,视为心腹。三月之后,庆忌出征吴国,与要离同坐一条战舰。要离乘庆忌在船头畅饮之机,迎着月光独臂猛刺庆忌。庆忌诧异之极倒提要离,沉溺水中三次,然后将要离放在膝上,笑着说:“天下竟有如此勇士敢于刺我!”遂让士兵放走要离。要离回国后辞谢封赏,自刎而死。白纻辞三首唐·李白其一扬清歌,发皓齿。北方佳人[1] 东邻子[2] ,且吟《白纻》停《渌水》[3] 。长袖拂面为君起。寒云夜" }, { "index": 332, "volume_number": "卷332", "content": "霜海空,胡风吹天飘塞鸿。玉颜满堂乐未终,馆娃[4] 日落歌吹蒙。【注释】[1] 北方佳人:指李延年的诗《北方有佳人》,诗中歌颂的女子貌美绝伦。[2] 东邻子:指貌美的女子。宋玉《登徒子好色赋》:“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3] 《渌水》:舞曲名。[4] 馆娃:宫名。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西施所造,故址在今苏州西南灵岩山上。其二月寒江清夜沉沉,美人一笑千黄金[1] 。垂罗舞縠[2] 扬哀音,郢中《白雪》[3] 且莫吟,《子夜》[4] 吴歌动君心。动君心,冀君赏。愿作天池双鸳鸯,一朝飞去青云上。【注释】[1] 一笑千黄金:指女子笑容娇美。一笑价值千金。[2] 縠:轻纱。[3] 郢中《白雪》:指美妙的音乐。郢中,楚国。《白雪》,古歌曲名。[4] 《子夜》:晋曲名。其三吴刀剪彩[1] 缝舞衣,明妆丽服夺春辉。扬眉转袖若雪飞,倾城独立[2] 世所稀。《激楚》《结风》[3] 醉忘归。高堂月落烛已微,玉钗挂缨[4] 君莫违。【注释】[1] 吴刀剪彩:吴刀,吴地出产的剪刀。彩,指彩色的丝织品。[2] 倾城独立:指女子貌美。[3] 《激楚》《结风》:都是歌曲名。[4] 玉钗挂缨:宋玉出行,夜间投宿,主人之女殷勤留客,引入兰房,“以其翡翠之钗,挂臣冠缨”。后用做男女狎昵的典故。碣石篇魏·曹操东临碣石[1] ,以观沧海。水何澹澹[2] ,山岛竦峙[3]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粲烂,若出其里[4]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注释】[1] 碣石:山名,在今河北乐亭西南。[2] 澹澹:水波摇荡貌。[3] 竦峙:耸立。[4] “日月”四句:是写沧海包含之大。星汉,银河。独漉篇唐·李白独漉[1] 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越鸟从南来,胡鹰亦北度。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落叶别[2] 树,飘零随风。客无所托,悲与此同。罗帷舒" }, { "index": 333, "volume_number": "卷333", "content": ",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雄剑挂壁,时时龙鸣。不断犀象[3] ,绣涩苔生。国耻未雪,何由成名。神鹰梦泽,不顾鸱鸢[4] 。为君一击,抟鹏九天。【注释】[1] 独漉:河流之名,在今河北,传说它湍急浚深、浊流滚滚,即使在月明之夜,也吞没过许多行人。[2] 别:离别,离开。这里指树叶从树上飘落。[3] 犀象:犀牛和象,这里代指乱臣贼寇。《孟子·滕文公下》有“(周公)驱虎豹犀象而远之”。[4] “神鹰”二句:据《幽明录》载,楚文王得一神鹰,带到云梦泽打猎。此鹰对攻击凶猛的鸱、鸢毫无兴趣,只是瞪目远瞩云际。突然看见“一物鲜白不辨”,它即“竦翮而升,轰若飞电。须臾羽堕如雪,血下如雨。良久,有大鸟坠地,其两翅广十余里”,那是被神鹰击落的九天巨鹏!" }, { "index": 334, "volume_number": "卷334", "content": "七琴曲歌辞渌水曲唐·李白渌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苹[1] 。荷花娇欲语,愁杀荡舟人。【注释】[1] 白苹:水草名。叶子是四方的,中折如十字,夏天开花。俗称“田字草”。秋思唐·李白春阳如昨日,碧树鸣黄鹂。芜然蕙草[1] 暮,飒尔凉风吹。天秋木叶下[2] ,月冷莎鸡[3] 悲。坐愁群芳歇,白露凋华滋[4] 。【注释】[1] 蕙草:香草名。[2] 天秋木叶下:《楚辞·九歌》里有诗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3] 莎鸡:虫子名。在这里指纺织娘。又名络纬、络丝娘。[4] 华滋:繁盛的枝叶。飞龙引唐·李白其一黄帝[1] 铸鼎于荆山[2] ,炼丹砂[3] 。丹砂成黄金,骑龙飞上太清[4] 家。云愁海思令人嗟。宫中彩女颜如花,飘然挥手凌紫霞,从风纵体登鸾车[5] 。登鸾车,侍轩辕[6] 。遨游青天中,其乐不可言。【注释】[1] 黄帝:我国古代神话中的五天帝之一,中华民族的始祖。《史记·孝武本纪》载,相传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荆山之下,鼎既成,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黄帝上骑,群臣后宫上者七十二余人皆乘龙升天。[2] 荆山:山名。在今河南灵宝阌乡南。相传黄帝采首山铜铸鼎于此。亦名覆釜山。[3] 丹砂:朱砂。矿物名,色深红。古代道教徒用以化汞炼丹,中医作药用,也可制作颜料。[4] 太清:三清之一。道教谓道德天尊所居之地,其境在玉清、上清之上,唯成仙方能入此,故亦泛指仙境。[5] 鸾车:神仙所乘的车。[6] 轩辕:黄帝居于轩辕之丘,故名曰“轩辕”。其二鼎湖[1] 流水清且闲。轩辕去时有弓剑[2] ,古人传道留其间。后宫婵娟[3] 多花颜,乘鸾[4] 飞烟亦不还。骑龙攀天造天关[5] 。造天关,闻天语。长云[6] 河车载玉女。载玉女,过紫皇[7] 。紫皇乃赐白兔[8] 所捣之药方。后天[9] 而老凋三光[10] 。下视瑶池见王母,蛾眉[11] 萧飒如秋霜。【注释】[1] 鼎湖:地名。古代传说黄帝在鼎湖乘龙升天。[2] 弓剑:相传黄帝与群臣乘龙飞天,剩下些小吏不能上去,于是都拽住龙髯不放,龙髯都被拔掉坠落下来,黄帝所用的弓也掉了下来。黄帝在百姓的仰望中飞向天庭,那些小吏们只能抱着龙髯和弓大声呼喊,但也无济于事。[3] 婵娟:美女。[4] 乘鸾:传说春秋时秦有萧史善吹箫,穆公女弄玉慕之,穆公遂以女妻之。萧史教弄玉学箫,作凤鸣声,后凤凰飞至其家,穆公为作凤台。一日夫妇俱乘凤凰升天而去。后因以“乘鸾”比喻成仙。[5] 天关:犹天门。[6] 长云:很多的云彩。[7] 紫皇:道教传说中最高的神仙。《太平御览》" }, { "index": 335, "volume_number": "卷335", "content": "六五九引《秘要经》:“太清九宫,皆有僚属,其最高者,称太皇、紫皇、玉皇。”[8] 白兔:指神话中月亮里的玉兔。[9] 后天:谓后于天,极言长寿。后用为祝寿之词。晋王嘉《拾遗记·炎帝神农》:“时有流云洒液,是谓‘霞浆’,服之得道,后天而老。”[10] 三光:日、月、星。[11] 蛾眉:蚕蛾触须细长而弯曲,因以比喻女子美丽的眉毛。山人劝酒唐·李白苍苍云松,落落[1] 绮皓[2] 。春风尔来为阿谁[3] ?蝴蝶忽然满芳草。秀眉霜雪颜桃花,骨青髓绿长美好。称是秦时避世人,劝酒相欢不知老。各守麋鹿志[4] ,耻随龙虎争[5] 。欻[6] 起佐太子,汉王乃复惊。顾谓戚夫人,彼翁羽翼成。归来商山下,泛若云无情。举觞酹[7] 巢由,洗耳[8] 何独清!浩歌望嵩岳,意气还相倾[9] 。【注释】[1] 落落:豁达、开朗。[2] 绮皓:指商山四皓,是秦代末年四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隐居在商山,人称“商山四皓”。汉高祖刘邦素来敬重他们四人的贤名,想让他们辅佐自己,而被拒绝。后来,吕后用张良的计谋,让太子亲自去恭请四位长者出山,四人才决定辅佐太子。他们四人与太子同去见高祖刘邦,太子的地位由此才得以巩固。[3] 阿谁:谁人。[4] 麋鹿志:指隐居山野的志向。[5] 龙虎争:刘邦和项羽的楚汉之争。[6] 欻:忽然,突然。[7] 酹:用酒洒地以祭拜。[8] 洗耳:尧召许由,欲将帝位传给他,许由不想听,就洗耳于颍水之滨。[9] 相倾:指意气相投。幽涧泉唐·李白拂彼白石,弹吾素琴。幽涧愀[1] 兮流泉深。善手[2] 明徽[3] ,高张[4] 清。心寂历[5] 似千古,松飕飗兮万寻[6] 。中见愁猿吊影而危处兮,叫秋木而长吟。客有哀时失志而听者,泪淋浪[7] 以沾襟。乃缉商缀羽[8] ,潺湲成音。吾但写[9] 声发情于妙指,殊不知此曲之古今。幽涧泉,鸣深林。【注释】[1] 愀:忧惧的样子。[2] 善手:高手。这里指弹琴的高手。[3] 明徽:徽,指琴节,这里代指琴。古代用金玉、水晶等宝物装饰以显示琴的明亮晶莹。[4] 高张:弹琴的手法。古代有诗:“高张生绝弦,声急由调起。”[5] 寂历:空旷。[6] 寻:八尺为一寻。[7] 淋浪:泪流不止的样子。[8] 缉商缀羽:指奏乐。商、羽都是五声之一。[9] 写:通“泻”,流出。这里指发出声音。雉朝飞操唐·李白麦陇青青三月时,白雉[1] 朝飞挟两雌。锦衣绮翼何离褷[2] ,犊沐采薪[3] 感之悲。春天和,白日暖。啄食饮泉勇气满,争雄斗死绣颈断。雉子班奏急管弦,心倾美酒尽玉碗。枯杨枯杨尔生荑,我独七十而孤栖。弹弦写恨意不尽,瞑目归黄泥。【注释】[1] 白雉:白色羽毛的野鸡。古时以为瑞鸟。[2] 离褷:毛羽始生貌。[3] 犊沐采薪:喻指老而无妻的人。" }, { "index": 336, "volume_number": "卷336", "content": "八杂曲歌辞出自蓟北门行[1]南朝宋·鲍照羽檄[2] 起边亭[3] ,烽火[4] 入咸阳[5] 。征师屯广武[6] ,分兵救朔方[7] 。严秋[8] 筋竿[9] 劲,虏阵精且强。天子按剑怒,使者遥相望[10] 。雁行[11] 缘[12] 石径,鱼贯[13] 度飞梁[14] 。箫鼓流汉思[15] ,旌甲[16] 被胡霜。疾风冲塞起,沙砾自飘扬。马毛缩如猬[17] ,角弓[18] 不可张。时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投躯报明主,身死为国殇[19] 。【注释】[1] 出自蓟北门行:本诗写北方发生边警,将士不畏艰险、誓死卫国的决心。诗风奇峻迅急。蓟,古地名,在今北京西南。[2] 羽檄:征召的文书,写在一尺二寸长的木简上,情况紧急时插上羽毛。[3] 边亭:边地岗亭。[4] 烽火:古代边防报警的烟火。[5] 咸阳:秦都城,故址在今陕西长安西。此处泛指京都。[6] 屯广武:屯,驻扎。广武,县名,在今山西北部。[7] 朔方:郡名,治所在今内蒙古鄂尔多斯西北。[8] 严秋:肃杀的秋天。[9] 筋竿:筋,弓弦。竿,箭杆。[10] 遥相望:形容使者往来不绝。[11] 雁行:形容军队沿石径行进,如雁飞排成的行列。[12] 缘:沿。[13] 鱼贯:形容士兵依次渡过桥梁,如游鱼前后连贯。[14] 飞梁:高架的桥梁。[15] 箫鼓流汉思:军乐流露出汉人的情思。箫鼓,两种乐器,此处代指军乐。[16] 旌甲:旌旗、铠甲。[17] 猬:刺猬。[18] 角弓:用角装饰的弓。[19] 国殇:为国牺牲的人。《楚辞·九歌》有《国殇》篇,追悼阵亡战士。出自蓟北门行唐·李白虏阵[1] 横北荒,胡星[2] 曜精芒。羽书速惊电,烽火昼连光[3] 。虎竹救边急,戎车森已行[4] 。明主不安席[5] ,按剑心飞扬。推毂[6] 出猛将,连旗登战场。兵威冲绝漠[7] ,杀气凌穹苍。列卒[8] 赤山[9] 下,开营[10] 紫塞[11] 傍。孟冬风沙紧,旌旗飒凋伤[12] 。画角悲海月,征衣" }, { "index": 337, "volume_number": "卷337", "content": "天霜[13] 。挥刃斩楼兰[14] ,弯弓射贤王[15] 。单于[16] 一平荡[17] ,种落[18] 自奔亡。收功报天子,行歌归咸阳。【注释】[1] 虏阵:指敌阵。[2] 胡星:指旄头星。古人认为旄头星是胡星,当它特别明亮时,就会有战争发生。[3] “羽书”二句:告急的文书快如闪电,报警的烽火日夜燃烧。羽书,同“羽檄”。这里指告急的文书。[4] “虎竹”二句:救边的将领受命出征,战车森严地列队前进。虎竹,泛指古代发给将帅的兵符。[5] 不安席:寝不安席,形容焦急得不能安眠。[6] 推毂:相传是古代的一种仪式,大将出征时,君王要为他推车,并郑重地嘱咐一番,授之以指挥作战全权。毂,车轮。[7] 绝漠:极远的沙漠。[8] 列卒:布阵。[9] 赤山:山名,在辽东(今辽宁西部)。[10] 开营:设营,扎营。[11] 紫塞:指长城。因城土为紫色,故名。[12] “孟冬”二句:北方的初冬风沙十分猛烈,旌旗飒飒,飘扬在万物凋伤的边塞。孟冬,初冬。飒,飒飒风声。[13] “画角”二句:在边地的月光下吹奏出悲壮的画角声,战士的军衣上凝聚了层层寒霜。画角,古乐器。本细末大,用竹木或皮革制成,外加彩绘,军中用以报告昏晓。" }, { "index": 338, "volume_number": "卷338", "content": ",这里是凝聚的意思。天霜,古人认为霜是从天上落下来的。[14] 楼兰:西域古国名。[15] 贤王:指敌军的高级将领。[16] 单于:匈奴的首领。[17] 平荡:荡平。[18] 种落:种族,部落。这里指匈奴所属的部落。君子有所思行唐·李白紫阁[1] 连终南[2] ,青冥天倪[3] 色。凭崖望咸阳,宫阙罗北极。万井[4] 惊画出,九衢[5] 如弦直。渭水清银河,横天流不息。朝野盛文物[6] ,衣冠何翕赩[7] ?厩马散连山,军容威绝域[8] 。伊皋[9] 运元化[10] ,卫霍[11] 输筋力。歌钟[12] 乐未休,荣去老还逼。圆光过满缺,太阳移中昃[13] 。不散东海金,何争西辉匿。无作牛山悲[14] ,恻怆泪沾臆。【注释】[1] 紫阁:终南山峰名。[2] 终南:山名。秦岭主峰之一,在陕西西安南。一称南山,即狭义的秦岭。[3] 天倪:天际,天边。[4] 万井:古代以地方一里为一井,万井即一万平方里。[5] 九衢:纵横交错的大道,繁华的街市。[6] 文物:文采物色。指礼乐典章制度。[7] 翕赩:光色盛貌。[8] 绝域:极远之地。[9] 伊皋:伊尹和皋陶。伊尹,商代名相。皋陶,舜之大臣,掌刑狱之事。后二人常并称,喻指良相贤臣。[10] 元化:造化,天地。[11] 卫霍:西汉名将卫青和霍去病。他们皆以武功著称,后世并称“卫霍”。[12] 歌钟:伴唱的编钟。[13] 中昃:日过午而渐西斜。[14] 牛山悲:亦作“牛山叹”。《晏子春秋·谏上十七》:“景公游于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后以“牛山叹”“牛山泪”“牛山悲”“牛山下涕”喻为人生短暂而悲叹。空城雀唐·李白嗷嗷空城雀,身计何戚促!本与鹪鹩[1] 群,不随凤凰族。提携四黄口[2] ,饮乳未尝足。食君糠秕余,常恐乌鸢[3] 逐。耻涉太行险,羞营覆车粟[4] 。天命有定端,守分[5] 绝所欲。【注释】[1] 鹪鹩:鸟名,似黄雀而小。[2] 黄口:雏鸟。[3] 鸢:鹰类的猛禽。[4] 覆车粟:杨宣为河内太守,行县,有群雀鸣桑树上,宣谓吏曰:“前有覆车粟,此雀相随,欲往食之。”行数里,果如其言。[5] 分:名分,职分。妾薄命唐·李白汉帝重阿娇,贮之黄金屋[1] 。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2] 。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3] 。君[4] 情与妾[5] 意,各自东西流。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6] 。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注释】[1] “汉帝”二句:汉武帝曾有语:“若得阿娇作妇,当作金屋贮之。”[2] “咳唾”二句:这里化用了《庄子》里的故事。《庄子·秋水》中有:“子不见夫唾者乎?喷则大者如珠,小者如雾,杂而下者不可胜数也。”[3] 水覆难再收:据说姜太公妻子马氏,不堪太公的贫困而离开了他。到太公富贵的时候,她又回来找太公请求和好。太公取了一盆水泼在地上,令其收之,不得,太公就对她说:“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4] 君:指汉武帝。[5] 妾:指阿娇。[6] 断根草:比喻失宠。名都篇魏·曹植名都[1] 多妖女[2] ,京洛[3] 出少年。宝剑直千金,被服丽且鲜。斗鸡东郊道,走马长楸间[4] 。驰骋未能半,双兔过我前。揽弓捷[5] 鸣镝[6] ,长驱上南山。左挽因右发[7] ,一纵[8] 两禽[9] 连。余巧未及展,仰手接飞鸢[10] 。观者咸称善,众工[11] 归我妍[12] 。归来宴平乐[13] ,美酒斗十千。脍鲤臇胎虾[14] ,炮[15] 鳖炙熊蹯[16] 。鸣俦啸匹侣[17] ,列坐竟[18] 长筵。连翩[19] 击鞠壤[20] ,巧捷惟万端。白日西南驰,光景[21] 不可攀[22] 。云散还城邑,清晨复来还[23] 。【注释】[1] 名都:大都市。[2] 妖女:艳丽的女子。[3] 京洛:当时东汉的京城洛阳。[4] 长楸间:指大道上。长楸,是一种枝干高耸的落叶乔木,古时往往于大道两旁种楸树。[5] 捷:插。[6] 鸣镝:响箭。[7] 左挽因右发:左手挽弓,右手发箭。[8] 纵:放箭。[9] 两禽:指双兔。“禽”字古时对鸟兽通用。[10] 鸢:鹞鹰的俗称。[11] 众工:许多善射的人。[12] 归我妍:夸赞我的本领高超。[13] 平乐:洛阳西门外的一座楼观。[14] “脍鲤”句:把鲤鱼的肉切得很细,用斑鱼做少汁的羹。脍,细切肉。臇,汁很少的肉羹。胎虾,有子的斑鱼。[15] 炮:与下文“炙”皆为烧烤。[16] 熊蹯:熊掌。[17] 鸣俦啸匹侣:呼朋唤友。俦、匹侣,朋友,同伴。[18] 竟:坐满。[19] 连翩:连续而轻捷之状。[20] 击鞠壤:蹴鞠、击壤,都是古时的游戏。鞠为毛球,玩时用脚踢。壤为木制的游戏器具,共两块,玩时先将一块放在三四十步以外的地上,用另一块投击它。[21] 光景:日光。[22] 攀:追挽,留住。[23] “云散”二句:众少年在黄昏时分星散回家,明天清早再来游玩。美女篇魏·曹植美女妖且闲[1] ,采桑歧路间。柔条[2] 纷冉冉[3] ,落叶何翩翩。攘袖[4] 见素手,皓腕约[5] 金环。头上金爵钗[6] ,腰佩翠琅玕[7] 。明珠交[8] 玉体,珊瑚间木难[9] 。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眄遗光采,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何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10] 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11]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12] ,安知彼所观[13]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注释】[1] 妖且闲:美丽而且优雅。[2] 柔条:桑树的枝条。[3] 冉冉:柔弱的样子。[4] 攘袖:" }, { "index": 339, "volume_number": "卷339", "content": "起袖子。[5] 约:束,戴上。[6] 金爵钗:金钗一端铸成雀形。[7] 琅玕:像珠子一样的石头。[8] 交:指珠子交错地挂着。[9] 木难:一种出于大秦的绿色珠子。[10] 希:羡慕。[11] 安:定的意思,指要求定亲。[12] 嗷嗷:愁叹的声音。[13] 彼所观:她所向往的,想要的。白马篇魏·曹植白马饰金羁[1] ,连翩[2] 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3] 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4] 。宿昔[5] 秉[6] 良弓,楛矢[7] 何参差。控弦破左的[8] ,右发摧月支[9] 。仰手接飞猱[10] ,俯身散马蹄[11] 。狡捷过猿猴,勇剽[12] 若豹螭[13] 。边城多警急,胡虏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右驱蹈匈奴,左顾陵鲜卑。寄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14]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15]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注释】[1] 羁:马笼头。[2] 连翩:接连不断。[3] 幽并:古代两个州的名字。幽州在今河北北部及辽宁西南一带。并州在近山西北部及中部。[4] 垂:与“陲”相通,边陲,边地的意思。[5] 宿昔:从来。[6] 秉:手持。[7] 楛矢:一种箭的名称,箭杆用楛木做成。[8] 左的:是左边的靶子。的,是射箭的靶子。[9] 月支:箭靶。[10] 猱:一种猿猴。[11] 马蹄:也是一种箭靶。[12] 剽:轻捷。[13] 豹螭:豹和螭都是凶猛的动物。[14] 怀:顾惜,吝惜。[15] “名编”二句:自己已经名列壮士之林,中途再顾不得自己的家事了。发白马唐·李白将军发白马[1] ,旌节渡黄河。箫鼓聒川岳,沧溟涌涛波。武安有振瓦[2] ,易水无寒歌[3] 。铁骑若雪山,饮流涸滹沱[4] 。扬兵猎月窟[5] ,转战略朝那[6] 。倚剑登燕然[7] ,边峰列嵯峨。萧条万里外,耕作五原[8] 多。一扫清大漠,包虎戢金戈[9] 。【注释】[1] 白马:白马津,在今河南滑县北。[2] 武安有振瓦:《史记》中记载,秦国伐魏,赵王令赵奢救魏,秦军驻军在武安西,秦军鼓噪勒兵,武安屋瓦尽震。武安,在今河北武安。[3] 易水无寒歌:荆轲刺秦之前,与高渐离慷慨悲歌,高为之送行。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4] 滹沱:河名。在河北西南部,为子牙河的北源。[5] 月窟:月生之处,最西边。[6] 略朝那:略,取的意思。朝那,是古代的城市名,旧址在今宁夏固原。[7] 燕然:燕然山,在今内蒙古境内。[8] 五原:郡县名。治所在今陕西定边。[9] 包虎戢金戈:《礼记》记载:“武王克殷反商,倒载干戈,包之以虎皮。”唐孔颖达疏:“包之以虎皮者,虎皮,武猛之物也。用此虎皮包裹兵器,示武王威猛能包天下兵戈也,或以虎皮有纹,欲见文止武也。”戢,收藏兵器。千里思唐·李白李陵[1] 没胡沙,苏武[2] 还汉家。迢迢五原关[3] ,朔雪乱边花。一去隔绝域[4] ,思归但长嗟。鸿雁向西北,因书报天涯。【注释】[1] 李陵:汉武帝命令将军李广利抗击匈奴,李陵率部出居延北千余里,以分单于兵。后李陵军被匈奴大军围困,兵败而降。[2] 苏武:苏武出使匈奴被扣留,不屈服匈奴,就在北海牧羊。多年后才得以重返汉朝。[3] 五原关:在唐盐州五原县境内。[4] 绝域:绝远之国。伤歌行古辞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1] 夜何长。微风吹闺闼[2] ,罗帷[3] 自飘扬。揽衣曳长带,屣履[4] 下高堂。东西安所之[5] ,徘徊以彷徨。春鸟翻南飞,翩翩独翱翔。悲声命俦匹[6] ,哀鸣伤我肠。感物怀所思,泣涕忽沾裳。伫立吐高吟,舒愤诉穹苍[7] 。【注释】[1] 耿耿:心中难以忘怀的样子。[2] 闺闼:妇女所居内室的门户。[3] 罗帷:丝制的帷幔。[4] 屣履:穿上鞋子。屣,鞋子。[5] 安所之:到哪里去。[6] 俦匹:文中指鸟的伙伴。[7] 穹苍:天空。长相思唐·李白日色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1] 初停凤凰柱[2] ,蜀琴欲奏鸳鸯弦[3] 。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日横波目,今成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注释】[1] 赵瑟:相传古代赵国的人善弹瑟。瑟,弦乐器。[2] 凤凰柱:瑟柱上雕饰凤凰形状。[3] 蜀琴欲奏鸳鸯弦:旧注谓蜀琴与司马相如琴挑故事有关。鲍照有“蜀琴抽白雪”句。白居易也有“蜀琴安膝上,周易在床头”句。李贺有“吴丝蜀桐张高秋”,王琦注云:“蜀中桐木宜为乐器,故曰蜀桐。”蜀桐实即蜀琴。古人诗中常以蜀琴喻佳琴,与司马相如、卓文君事无关。鸳鸯弦也只是为了强对凤凰柱。仙人篇魏·曹植仙人揽六箸[1] ,对博太山隅[2] 。湘娥[3] 拊琴瑟,秦女[4] 吹笙竽。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四海一何局[5] ,九州安所如[6] 。韩终[7] 与王乔,要[8] 我于天衢[9] 。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飞腾逾景云,高风吹我躯。回驾观紫微[10] ,与帝合灵符[11] 。阊阖正嵯峨,双阙万丈余。玉树扶道生[12] ,白虎[13] 夹门枢。驱风游四海,东过王母庐。俯观五岳间,人生如寄居。潜光养羽翼[14] ,进趣[15] 且徐徐[16] 。不见昔轩辕,升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下,与尔长相须[17] 。【注释】[1] 六箸:古人博戏用的器具,类似于棋子,共十二枚,黑白各六枚,以此争胜。[2] 太山隅:泰山的一角。[3] 湘娥:湘水女神,一说即帝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和女英。[4] 秦女:指秦穆公之女。她嫁给萧史,善吹箫。[5] 局:局促,狭小。[6] 安所如:到哪里可安身。[7] 韩终:人名,传说中古代的仙人。[8] 要:与“邀”相通,邀请的意思。[9] 天衢:天上的路。[10] 紫微:星名,古代人认为天帝所居之地。[11] 与帝合灵符:指手持神符,让天帝相信自己得以升仙。[12] 扶道生:夹生在道路旁。[13] 白虎:古代神话中为天帝守门的兽。[14] 潜光养羽翼:指隐居求仙,得道后长出羽翼,得以升天。[15] 进趣:一作“进趋”,行进的意思。[16] 徐徐:安稳的样子。[17] 与尔长相须:与黄帝相约在天上。春日行南朝宋·鲍照献岁[1] 发,吾将行[2] 。春山茂,春日明。园中鸟,多嘉声[3] 。梅始发,柳始青。泛舟舻,齐棹[4] 惊。奏《采菱》,歌《鹿鸣》。风微起,波微生。弦亦发,酒亦倾。入莲池,折桂枝。芳袖动,芬叶披。两相思,两不知。【注释】[1] 献岁:即岁首,一年之始。《楚辞·招魂》:“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2] 吾将行:是借用《楚辞·涉江》“忽乎吾将行兮”中的成句,在此谓我将出发春游。[3] 嘉声:形容鸟的鸣叫声十分动听。[4] 齐棹:整齐地举起船桨。春日行唐·李白深宫高楼入紫清[1] ,金作蛟龙盘绣楹。佳人当窗弄白日,弦将手语[2] 弹鸣筝。春风吹落君王耳,此曲乃是《升天行》[3] 。因出天池[4] 泛蓬瀛,楼船蹙沓波浪惊。三千双蛾献歌笑,挝钟考鼓宫殿倾。万姓聚舞歌太平。我无为,人自宁。三十六帝[5] 欲相迎,仙人飘翩下云軿。帝不去,留镐京[6] 。安能为轩辕,独往入杳冥?小臣拜献南山寿,陛下万古垂鸿名。【注释】[1] 紫清:紫微清都之所,天帝居住的地方。[2] 弦将手语:意思是弦与手摩擦而成声。[3] 《升天行》:古乐府名。[4] 天池:指御园的池沼。[5] 三十六帝:道教传说有三十六个天帝。[6] 镐京:西周武王建都镐京,在长安县西北十八里,自汉武帝后遗址沦陷。这里代指国都。朗月行唐·李白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1] 镜,飞在青云端。仙人垂两足[2] ,桂树何团团。白兔捣药成,问言与谁餐?蟾蜍蚀圆影,大明[3] 夜已残。羿昔[4] 落九乌[5] ,天人清且安。阴精[6] 此沦惑[7] ,去去不足观。忧来其如何,恻怆摧心肝。【注释】[1] 瑶台:神话中西王母的居所,在昆仑山。[2] 仙人垂两足:指古代的传说。传说月亮里有仙人和桂树,先看见仙人的两只脚,月亮渐渐升起,就看到仙人的全影,然后看见桂树。[3] 大明:这里指月亮。[4] 羿昔:传说尧帝时天上有十个太阳,十个太阳同时升起,草木焦枯。尧帝命令后羿射掉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这样人民才得以安定。[5] 乌:三只脚的乌鸦,这里代指太阳。[6] 阴精:指月亮。[7] 沦惑:沉没,这里指被蟾蜍吃掉。少年行唐·王维新丰[1] 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2] 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注释】[1] 新丰:汉代县名。在今陕西临潼东北。六朝以来以产美酒而著名。[2] 意气:指少年游侠轻生报国的壮烈情怀、重义疏财的侠义性格、豪纵不羁的气质和使酒任性的作风等。少年行唐·李白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1] 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少年游侠好经过,浑身装束皆绮罗。兰蕙相随喧妓女,风光去处满笙歌。骄矜自言不可有,侠士堂中养来久。好鞍好马乞与[2] 人,十千五千旋[3] 沽酒。赤心用尽为知己,黄金不惜栽桃李[4] 。桃李栽来几度春,一回花落一回新。府县尽为门下客,王侯皆是平交人。男儿百年且乐命,何须徇[5] 书受贫病?男儿百年且荣身,何须徇节甘风尘?衣冠半是征战士,穷儒浪作[6] 林泉民。遮莫[7] 枝根长百丈,不如当代多还往。遮莫姻亲连帝城,不如当身自簪缨[8] 。看取富贵眼前者,何用悠悠身后名?【注释】[1] 呼卢:古代的博戏。[2] 乞与:给予。[3] 旋:漫然,随意。[4] 栽桃李:这里指的是交朋友。[5] 徇:又作“读”。[6] 浪作:使作。[7] 遮莫:尽管,任凭。[8] 簪缨:古代时达官贵人的冠饰,这里指仕宦高官。游侠篇晋·张华翩翩四公子[1] ,浊世称贤明。龙虎方交争,七国[2] 并抗衡。食客三千余,门下多豪英。游说朝夕至,辩士自从横[3] 。孟尝东出关,济身由鸡鸣[4] 。信陵西反魏,秦人不窥兵[5] 。赵胜[6] 南诅[7] 楚,乃与毛遂行。黄歇[8] 北适秦,太子还入荆[9] 。美哉游侠士,何以尚四卿。我则异于是,好古师老彭[10] 。【注释】[1] 四公子:指战国时期的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2] 七国:指战国七雄。[3] 从横:指无拘无束地施展自己的才能。[4] “孟尝”二句:指孟尝君出函谷关,依靠门客学鸡叫,才得以顺利通过。[5] “信陵”二句:指信陵君救赵国后,留居赵国,后秦攻打魏国,魏王召信陵君回来,秦兵不再敢伐魏。[6] 赵胜:平原君。[7] 诅:以福祸之言在神前相约定。[8] 黄歇:春申君。[9] 荆:楚国别名。[10] 老彭:老子、彭祖。同声歌汉·张衡邂逅承际会[1] ,得充[2] 君后房[3] 。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汤[4] 。不才勉自竭,贱妾职所当。绸缪[5] 主中馈[6] ,奉礼助蒸尝[7] 。思为苑蒻[8] 席,在下蔽匡床[9] 。愿为罗衾帱[10] ,在上卫风霜。洒扫清枕席,鞮芬以狄香[11] 。重户结金扃,高下华灯光。衣解巾粉御,列图陈枕张。素女[12] 为我师,仪态盈万方。众夫希所见,天老[13] 教轩皇[14] 。乐莫斯夜乐,没齿焉可忘。【注释】[1] 际会:机遇。[2] 得充:能够。[3] 后房:妻子。[4] 探汤:把手伸进滚开的水中,这里表示诫惧之意。[5] 绸缪:系好衣服的带结。比喻整顿好仪表。[6] 主中馈:主管厨中飨客的菜肴。[7] 蒸尝:祭祀。冬天祭祀叫蒸,秋祭叫尝。[8] 苑蒻:细嫩的蒲草,可以做成席子。[9] 匡床:方正安适的床。[10] 罗衾帱:绸做的被子。帱,床帐。[11] 狄香:古代西域的一种香料。[12] 素女:天上的仙女。[13] 天老:皇帝的辅臣。[14] 轩皇:指黄帝。侠客行唐·李白赵客[1] 缦胡缨[2] ,吴钩[3] 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4] 如流星。十步杀一人[5] ,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6] 。三杯吐然诺[7] ,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8] 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9] ,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10] ?【注释】[1] 赵客:战国时燕赵一带多出侠士,所以后人称侠客一类的人物为燕赵之客。[2] 缦胡缨:一种没有纹理的粗制帽带。[3] 吴钩:春秋时吴王阖闾命令国中之人制作金钩,有人贪图吴王的重赏,杀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以血衅金,因而成二钩,献给了吴王。后来,吴钩就用来泛指利剑宝刀。钩,兵器,形状似剑而刃弯曲。[4] 飒沓:群飞的样子。这里指马行疾速。[5] 十步杀一人:形容刀剑疾快。这里用的是典故。源自《庄子·说剑》:“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6] “将炙”二句:用的是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典故。炙,用火烤的肉。啖,食用,吃。持觞,举杯同饮。[7] 然诺:许诺。[8] 眼花耳热:形容酒酣时的形态。[9] 二壮士:指朱亥和侯嬴。[10] “谁能”二句:用的是西汉末年著名词赋家扬雄的典故。扬雄曾在皇帝藏书的天禄阁校勘经典,对《太玄经》有很深的研究。书阁下,代指扬名后世,丹青留名。游子吟唐·孟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1] 心,报得三春晖[2] 。【注释】[1] 寸草:小草,比喻游子。[2] 三春晖:春天的阳光,这里比喻母亲。秦女休行唐·李白西门[1] 秦氏女,秀色如琼花。手挥白杨刀[2] ,清昼杀仇家。罗袖洒赤血,英声凌紫霞。直上西山去,关吏相邀遮[3] 。婿为燕国王,身被诏狱[4] 加。犯刑若履虎[5] ,不畏落爪牙。素颈未及断,摧眉伏泥沙。金鸡忽放赦[6] ,大辟[7] 得宽赊[8] 。何惭聂政姊[9] ,万古共惊嗟。【注释】[1] 西门:左延年《秦女休行》:“始出上西门,遥望秦氏庐。秦氏有好女,自名为女休。”诗用其意。[2] 白杨刀:宝刀名。[3] 邀遮:拦截。[4] 诏狱:奉皇帝的诏命拘禁罪犯的监狱。[5] 履虎:踩在虎身上。比喻处境危险。[6] 金鸡忽放赦:指大赦,赦免罪行。[7] 大辟:死刑。[8] 宽赊:宽大赦免。[9] 聂政姊:这里运用的是典故。聂政为人报仇,刺杀韩国宰相,然后毁容自杀。韩国把他的尸首暴露街头,悬赏千金,购问其姓名。政姊听说这件事,哭诉说:“今死而无名,父母既殁矣,兄弟无有,此为我故也。夫爱身不扬弟之名,吾不忍也。”于是抱尸而哭,自杀于尸下。壮士篇晋·张华天地相震荡,回薄[1] 不知穷。人物禀常格[2] ,有始必有终。年时俯仰过,功名宜速崇[3] 。壮士怀愤激,安能守虚冲[4] 。乘我大宛马,抚我繁弱弓[5] 。长剑横九野,高冠拂玄穹。慷慨成素霓,啸咤起清风。震响骇八荒[6] ,奋威曜四戎[7] 。濯鳞[8] 沧海畔,驰骋大漠中。独步圣明世,四海称英雄。【注释】[1] 回薄:指天地生生息息,不停运动的过程。[2] 禀常格:遵从宇宙间的自然规律。[3] 速崇:指功名应该尽快建立并使之崇高。[4] 虚冲:守于虚无。[5] 繁弱弓:名为“繁弱”的大弓。[6] 八荒:也叫八方,指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八方向,指离中原极远的地方。后泛指周围、各地。[7] 四戎:指周边的敌国。[8] 濯鳞:这里代指壮士。秦女" }, { "index": 340, "volume_number": "卷340", "content": "衣唐·李白天子居未央[1] ,妾侍" }, { "index": 341, "volume_number": "卷341", "content": "衣裳。顾无紫宫[2] 宠,敢拂黄金床。水至[3] 亦不去,熊来尚可当[4] 。微身奉日月[5] ,飘若萤火光。愿君采葑菲,无以下体妨[6] 。【注释】[1] 未央:汉代宫阙名称。[2] 紫宫:指天子所居住之处。[3] 水至:典出《列女传》:“贞姜者,齐侯之女,楚昭王夫人。楚昭王出游,留夫人渐台之上而去。王闻江水大至,使使者迎夫人,忘持其符。”夫人与楚昭王以符相约,没符不去。“于是使返回取符,则水大至。台崩,夫人流而死。”[4] 熊来尚可当:这里运用的是典故。汉元帝观斗兽,有熊逃出圈,攀槛欲上殿。左右皆惊走。唯有冯婕妤上前,当熊而立,保护元帝。[5] 日月:比喻皇帝。[6] “愿君”二句:化用《诗经》里的句子:“采葑采菲,无以下体。”“葑”“菲”,是植物的名称,上下都可以吃。但根有时长得美,有时长得丑,不损害它们的味道。比喻夫妇应该以礼仪合,不可以因为容颜衰老而相弃。丽人行唐·杜甫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1] 叶[2] 垂鬓唇[3] 。背后何所见,珠压[4] 腰[5] 衱稳称身。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沓实要津。后来鞍马[6] 何逡巡[7] ,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覆白苹,青鸟[8] 飞去衔红巾[9]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注释】[1] 翠微:薄薄的翡翠片。[2] 叶:妇女髻上戴的花叶饰物。[3] 鬓唇:鬓边。[4] 珠压:把珠子按在上面,不让风吹起。[5] 腰:这里指腰带。[6] 后来鞍马:隐晦的说法,这里指杨国忠。[7] 逡巡:原意是犹豫不决,这里指顾盼自得的样子。[8] 青鸟:神话中的鸟名,西王母的使者。相传西王母见汉武帝时,先有青鸟飞集殿前。后来被用做男女间的信使。[9] 红巾:指妇女所用的红手帕。这里指男女暗传消息。东飞伯劳歌南朝梁·萧衍东飞伯劳[1] 西飞燕,黄姑[2] 织女时相见。谁家女儿对门居,开颜发艳照里闾。南窗北牖桂月光,罗帷绮帐脂粉香。女儿年几[3] 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三春已暮花从风[4] ,空留可怜谁与同。【注释】[1] 伯劳:鸟名。[2] 黄姑:即“河鼓”,星星名称。[3] 几:将要。[4] 三春已暮花从风:比喻时光已经渐渐逝去,而女儿虽然可爱,但尚未婚嫁。树中草唐·李白鸟衔野田草,误入枯桑里。客土[1] 植危根[2] ,逢春犹不死。草木虽无情,因依尚可生。如何同枝叶,各自有枯荣?【注释】[1] 客土:异地的土壤。[2] 危根:入地不深容易拔起的根。长相思唐·李白长相思,在长安。络纬[1] 秋啼金井栏[2] ,微霜凄凄簟色寒[3] 。孤灯不明思欲绝," }, { "index": 342, "volume_number": "卷342", "content": "帏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4] 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注释】[1] 络纬:虫名,即莎鸡,俗称络丝娘、纺织娘。夏秋夜间振羽作声,声如纺线,故名。[2] 金井栏:精美的井栏。[3] 簟色寒:指竹席的凉意。[4] 青冥:形容青苍幽远。指青天。荆州歌唐·李白白帝城[1] 边足风波,瞿塘[2] 五月谁敢过?荆州[3] 麦熟茧成蛾,缫丝[4] 忆君头绪多。拨谷[5] 飞鸣奈妾何!【注释】[1] 白帝城:在今四川奉节白帝山上。[2] 瞿塘:瞿塘峡,长江三峡之一,峡中水流险急,水中多暗礁,夏历五月涨水时,行舟更加危险。[3] 荆州:在今湖北江陵。[4] 缫丝:抽茧成丝。这里指思绪。[5] 拨谷:布谷鸟,五月飞鸣,鸣叫声像呼唤情哥哥一样。行路难南朝宋·鲍照对案[1] 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能几时[2] ,安能[3] 蹀躞[4] 垂羽翼。弃檄罢官去,还家自休息。朝出与亲辞,暮还在亲侧。弄儿[5] 床前戏,看妇机中织。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6] 。【注释】[1] 案:一种放食器的小几。[2] 丈夫生世能几时:这句是说一个人生在世上能有多久呢?[3] 安能:怎能。[4] 蹀躞:小步行走的样子。[5] 弄儿:逗小孩。[6] “自古”二句:这两句是说自古以来圣人贤者都贫困不得意,何况像我们这样孤高而耿直的人呢!孤且直,孤高并且耿直。行路难三首唐·李白其一金樽[1] 清酒斗十千[2] ,玉盘珍羞[3] 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4]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5]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6] 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注释】[1] 樽:古代盛酒的器具。[2] 斗十千:形容酒价昂贵。[3] 珍羞:珍贵的菜肴。羞通“馐”。[4] “停杯”二句:化用鲍照《行路难》:“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5] “闲来”二句:垂钓碧溪,《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吕尚年老垂钓于渭水边,后遇西伯姬昌(即周文王)而得重用。乘舟梦日边,相传伊尹在受商汤聘请的前夕,梦见自己乘船从太阳旁边经过。吕尚和伊尹都曾辅佐帝王建立不朽功业,李白借此表明对自己的政治前途仍存极大的希望。[6] 长风破浪:据《宋书·宗悫传》载,宗悫少年时,叔父宗炳问他的志向,他说:“愿乘长风破万里浪。”后人用“乘风破浪”比喻施展政治抱负。其二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狗[1] 赌梨栗。弹剑作歌[2] 奏苦声,曳裾王门[3] 不称情。淮阴市井笑韩信[4] ,汉朝公卿忌贾生[5]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6] ,拥篲[7] 折节[8] 无嫌猜。剧辛[9] 乐毅[10] 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行路难,归去来!【注释】[1] 赤鸡白狗:羽毛呈红色的鸡、白色的狗。[2] 弹剑作歌:冯谖在孟尝君门下做客,觉得孟尝君对自己不够礼遇,开始时经常弹剑而歌,表示要回去。后“弹剑作歌”比喻怀才不遇。[3] 曳裾王门:《汉书·邹阳传》:“饰固陋之心,则何王之门不可曳长裾乎?”后以“曳裾王门”比喻在王侯权贵门下做食客。[4] 淮阴市井笑韩信:据《汉书·韩信传》记载,西汉开国功臣韩信是淮阴人。他出身平民,父母早逝,贫寒无依。淮阴屠户中有个年轻人想侮辱韩信,说:“虽长大,好带刀剑,怯耳。”并当众侮辱他说:“能死,刺我;不能,出胯下。”韩信注视了对方良久,慢慢低下身来,从他的胯下爬了过去。街上的人都耻笑韩信,认为他是个怯懦之人。[5] 贾生: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力主改革弊政,提出许多重要政治主张,却遭谗被贬,一生抑郁不得志。[6] 郭隗:战国中期燕国大臣、贤者。燕王哙七年,齐宣王攻破燕国,哙被杀。赵武灵王闻燕国内乱,将燕王哙的庶子职从韩国送回燕国,职被燕人拥立为王,称燕昭王。昭王为报齐灭燕之仇,并复兴燕国,拜访郭隗,求计问策。郭隗以古人千金买骨为例,使昭王广纳社会贤才,建筑“黄金台”,昭王尊郭隗为师。此举使天下震动,乐毅、邹衍、剧辛及其他有才能的人都来归附燕国,燕国因此强大起来。[7] 拥篲:拿扫帚扫门。“篲”也作“彗”,表示恭恭敬地迎接宾客或长者。[8] 折节:降低自己的身份。[9] 剧辛:战国时燕将。原居于赵,闻燕昭王下诏求贤,乃由赵赴燕。[10] 乐毅:战国后期杰出的军事家,曾替魏出使燕国,燕昭王用客礼厚待乐毅。乐毅谦辞退让,最后终于被昭王的诚意所感动,答应委身为臣,燕昭王封乐毅为亚卿。乐毅辅佐燕昭王振兴燕国,率军攻下齐国七十余城,报了强齐伐燕之仇。其三有耳莫洗颍川水[1] ,有口莫食首阳蕨[2] 。含光混世贵无名[3] ,何用孤高比云月。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子胥既弃吴江上[4] ,屈原终投湘水滨[5] 。陆机才多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6] ?君不见,吴中张翰[7] 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注释】[1] 颍川水:传说帝尧曾多次向当时的贤人许由请教,后来想把君位传给他,许由跑到颍水边洗耳,表示不愿意听这种话。许由以自己淡泊名利的崇高节操赢得了后世的尊敬,从而被奉为隐士的鼻祖。[2] 首阳蕨:《史记·伯夷列传》:“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遂饿死于首阳山。”蕨,前人误以薇、蕨为一种草本植物。[3] 含光混世贵无名:《高士传》记载巢父谓许由曰:“何不隐汝形,藏汝光?”此句言不露锋芒,应随世俯仰。[4] 子胥即弃吴江上:伍子胥,名员,春秋时楚国人,其父兄为楚平王所杀,他逃至吴国,助吴王阖闾筑城练兵,发愤图强,后率吴兵攻下楚国都城郢,掘楚平王墓,鞭尸三百。阖闾死后,被吴王夫差逼迫自杀。《吴越春秋》中记载:“吴王乃取子胥尸,盛以鸱夷之器,投之于江中。”[5] 屈原终投湘水滨:屈原早年得楚怀王信任,后遭人谗言与排挤,被楚怀王逐出郢都,流落到汉北。后秦兵南下攻破郢都,屈原在绝望和悲愤之下怀石投汨罗江而死。[6] “陆机”四句:李白借历史上陆机、李斯的遭遇说明应功成身退的道理。《晋书·陆机传》载,陆机因宦人诬陷而被杀害于军中,临终叹曰:“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秦丞相李斯辅助秦始皇完成了统一六国的大业,官拜丞相,后为赵高所忌,于秦二世二年被腰斩于咸阳闹市。《史记·李斯列传》载:李斯喟然叹曰:“斯乃上蔡布衣……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则衰,吾未知所税驾也。”“斯出狱,与其中子俱执,顾谓其中子曰:‘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税驾,解驾,指休息。[7] 张翰:西晋文学家,字季鹰。性格放纵不拘,酣饮恣游,时人号为“江东步兵”。据《晋书·张翰传》载,有人劝他顾惜点名声,他却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齐王司马冏执政,召授为大司马东曹掾。当时王室争权,张翰托言见秋风起而思吴中“莼羹”、鲈鱼,弃官还乡。不久,齐王冏败,张翰因得免于难。远别离唐·李白远别离,古有皇英之二女[1] ,乃在洞庭之南,潇湘之浦[2] 。海水直下万里深,谁人不言此离苦[3]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我纵言之将何补。皇穹[4] 窃恐不照余之忠诚,雷凭凭[5] 兮欲吼怒,尧舜当之亦禅禹。君失臣兮龙为鱼[6] ,权归臣兮鼠变虎。或云尧幽囚[7] ,舜野死[8] ,九疑[9] 联绵皆相似,重瞳[10] 孤坟竟何是。帝子[11] 泣兮绿云间,随风波兮去无还。恸哭兮远望,见苍梧[12] 之深山。苍梧山崩湘水绝,竹上之泪乃可灭。【注释】[1] 皇英之二女:皇英,尧的女儿,长娥皇、次女英。传说帝尧曾经将两个女儿嫁给舜。舜南巡,死于苍梧之野。二妃溺于湘江,神游洞庭之渊,出入潇湘之浦。[2] 浦:水滨。[3] “海水”二句:这句诗为倒装句,意思是离别之苦似海深。此离苦,离别之苦。[4] 皇穹:天。[5] 凭凭:形容雷电众多。凭,盛。[6] 为鱼:《说苑·正谏篇》:“吴王欲从民饮酒,伍子胥谏曰:‘昔白龙下清泠之渊,化为鱼,渔者豫且射中其目。’”[7] 尧幽囚:《竹书纪年》记载:尧年老德衰,为舜所囚,使尧的儿子丹朱不得与其父相见。由此有人怀疑尧禅位于舜的说法。[8] 舜野死:舜南征有苗,死于苍梧之野。[9] 九疑:据《史记·五帝本纪集解》记载,舜冢在零陵营浦县,其山九谷皆相似,故曰九疑。[10] 重瞳:传说舜的眼珠是双瞳孔。[11] 帝子:尧的女儿。[12] 苍梧:古地名,在今湖南境内。久别离唐·李白别来几春未还家,玉窗五见樱桃花。况有锦字书[1] ,开缄[2] 使人嗟。至此肠断彼心绝,云鬟绿鬓[3] 罢揽结。愁如回飙[4] 乱白雪。去年寄书报阳台[5] ,今年寄书重相催。东风兮东风,为我吹行云[6] 使西来。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7] 青苔。【注释】[1] 锦字书:这里运用的是典故。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窦涛被流放到边远之地,他的妻子思念他,就织锦回文,在丝锦上写诗赠给丈夫,她的诗作写得凄婉动人。[2] 缄:封。[3] 云鬟绿鬓:形容女子头发浓密如云,而且很有光泽。[4] 回飙:旋风。[5] 阳台:楚王梦到与巫山神女欢会,神女离开时对楚王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6] 行云:取“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之意。[7] 委:堆积。西洲[1] 曲古辞忆梅下[2] 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3]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4] 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5] 。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6] 彻底红[7] 。忆郎郎不至,仰头望飞鸿[8] 。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干头。栏干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 { "index": 343, "volume_number": "卷343", "content": "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9] 。海水梦悠悠[10] ,君[11] 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注释】[1] 西洲:地名,所在未详。它是本篇中男女共同纪念的地方。[2] 下:落。落梅时节是本诗中男女共同纪念的时节。[3] 鸦雏色:形容头发乌黑发亮。鸦雏,小鸦。[4] 伯劳:鸣禽,仲夏始鸣。[5] 翠钿:用翠玉做成或镶嵌的首饰。[6] 莲心:和“怜心”双关,就是相爱之心。[7] 彻底红:就是红得通透彻底。[8] 望飞鸿:有望书信的意思,古人有鸿雁传书的传说。[9] “" }, { "index": 344, "volume_number": "卷344", "content": "帘”二句:此二句似倒装。意思是秋夜的一片蓝天像大海,风吹帘动,隔帘见天便觉似海水荡漾。一说这里把江称为海,“海水”即指江水。[10] 悠悠:渺远。大海辽阔无边,所以说它“悠悠”,大海的“悠悠”正如梦的“悠悠”。[11] 君:指住在江北的爱人。长干行二首唐·李白其一妾[1] 发初覆额[2] ,折花门前剧[3] 。郎骑竹马[4] 来,绕床弄青梅[5] 。同居长干里[6] ,两小无嫌猜[7] 。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8]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9] 。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10]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11]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门前迟[12] 行迹,一一[13] 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14] 。感此[15] 伤妾心,坐愁[16] 红颜老。早晚下三巴[17] ,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18] ,直至长风沙[19] 。【注释】[1] 妾:古代妇女自称。[2] 初覆额:指头发还短,盖不住额头。覆,掩盖。[3] 剧:玩耍,游戏。[4] 骑竹马:把竹竿当作马骑。[5] 绕床弄青梅:绕着井栏互相追逐,以投掷青梅为游戏。床,井床,井上的栏杆。弄,游戏。[6] 长干里:里巷名,故址在今南京秦淮河南,靠近长江。[7] 嫌猜:嫌疑和顾忌。[8] “十四”四句:写初婚时的害羞情景。[9] “十五”二句:十五岁方才开朗不害羞,即使化为灰尘,也希望能融合在一起。[10] “常存”二句:这两句是说相信丈夫对己爱情坚贞,哪里想到有离别的悲痛。抱柱信,相传古代有一个叫尾生的人,与一女子约好在一座桥下相会。女子临期未至,潮水忽然上涨,尾生不肯失信于女,抱着桥柱等待,结果被水淹死。见《庄子·盗跖》。望夫台,即望夫山。据《寰宇记》记载:古代有人久出不归,其妻登山望夫,后来变成一块石头。[11] “十六”二句:我十六岁的时候,你就远行经商,常为你经过瞿塘峡、滟滪堆担心。瞿塘,瞿塘峡。滟滪堆,原是瞿塘峡峡口的一个危险的石滩。冬季水位低,它突出江面,夏历五月江水上涨,就没入江中,船只容易触礁。[12] 迟:一作“旧”。[13] 一一:一处一处。[14] 西园草:西园的草地上。[15] 此:指蝴蝶双飞。[16] 坐愁:因为衰愁。[17] 三巴:巴郡(今重庆)、巴东(今奉节东北)、巴西(今阆中)的总称。[18] 不道远:不管多远。[19] 长风沙:地名,在今安徽安庆东的长江边上,距离金陵长干里约七百余里。其二忆妾深闺里,烟尘不曾识。嫁与长干人,沙头候风色。五月南风兴,思君下巴陵[1] 。八月西风起,想君发扬子[2] 。去来悲如何!见少别离多。湘潭[3] 几日到?妾梦越风波。昨夜狂风度,吹折江头树。淼淼暗无边,行人在何处?北客真王公,朱衣满江中。日暮来投宿,数朝不肯东。好乘浮云骢[4] ,佳期兰渚东。鸳鸯绿浦上,翡翠锦屏中。自怜十五余,颜色桃李红。那[5] 作商人妇,愁水复愁风。【注释】[1] 巴陵:郡县名称。在今湖南岳阳。[2] 扬子:渡口名称。在今江苏仪征东南。[3] 湘潭:即今湖南湘潭。[4] 浮云骢:汉文帝的骏马名称。[5] 那:奈何,无奈。悲歌悲歌可以[1] 当泣[2] ,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3]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4] 不能言,肠中车轮转[5] 。【注释】[1] 可以:此处作“聊以”解。[2] 当:代替。[3] 郁郁累累:形容忧思很重。郁郁,愁闷的样子。累累,失意的样子。[4] 思:悲也。[5] 肠中车轮转:形容内心十分痛苦。司马迁《报任安书》:“肠一日而九回。”结客少年场行唐·李白紫燕[1] 黄金瞳,啾啾[2] 摇绿鬃。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3] 东。少年学剑术,凌轹[4] 白猿公[5]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6] 。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7] ,买醉入新丰。笑尽一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今日贯虹[8] 。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武阳[9] 死灰人,安可与成功?【注释】[1] 紫燕:骏马的名称。[2] 啾啾:马的鸣叫声。[3] 洛门:指洛阳城门,汉代的长安城门。[4] 凌轹:欺凌,辱蔑。[5] 白猿公:这里运用了典故。越国的一名女子善于剑术,在路上遇见了一名老翁,他自称袁公,与女子比试剑术,没有胜利,而飞上树,变成了一只白色的猿猴。[6] 吴鸿:宝剑,吴钩的代称。[7] 剧孟:人名,汉代洛阳人,著名侠士。[8] 日贯虹:白虹贯日,形容志气威猛。[9] 武阳:指秦武阳,是荆轲的副手,见到秦王后特别惊恐,让秦王有所察觉。董娇饶汉·宋子侯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花花自相对,叶叶自相当[1] 。春风东北起,花叶正低昂。不知谁家子,提笼行采桑。纤手折其枝,花落何飘扬。请谢彼姝子[2] ,何为见损伤?高秋八九月,白露变为霜。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秋时自零落,春月复芬芳。何时盛年去,欢爱永相忘。吾欲竟此曲,此曲愁人肠。归来酌美酒,挟瑟上高堂[3] 。【注释】[1] 相当:指叶叶相交通,叶子稠密连到了一起。[2] 彼姝子:那美丽的女子。[3] 高堂:高大的厅堂,宽敞的房屋。羽林郎汉·辛延年昔有霍家[1] 奴,姓冯名子都。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2] 。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3] 。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4] 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一鬟五百万,两鬟千万余。不意[5] 金吾子[6] ,娉婷[7] 过我庐。银鞍何煜爚,翠盖[8] 空[9] 踟蹰。就我求清酒,丝绳提玉壶。就我求珍肴,金盘鲙鲤鱼。贻我青铜镜,结我红罗裾。不惜红罗裂[10] ,何论轻贱躯!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人生有新故,贵贱不相逾。多谢[11] 金吾子,私爱[12] 徒区区[13] 。【注释】[1] 霍家:指西汉大将军霍光之家。[2] 酒家胡:指卖酒的少数民族女子,因两汉通西域以来,西域人有居内地经商者。[3] 独当垆:指独自守垆卖酒。[4] 蓝田:地名,在长安东南三十里。蓝田在古代以出产美玉出名。[5] 不意:没有料想到。[6] 金吾子:即执金吾,是汉代掌管京师治安的禁卫军长官。这里是语含讽意的“敬称”。[7] 娉婷:形容姿态美好,这里指豪奴为调戏胡姬而做出婉容和色的样子前来酒店拜访。[8] 翠盖:代指饰有翠羽的马车。[9] 空:等待,停留。[10] 裂:裁剪的意思。古人从织机上把满一匹的布帛裁剪下来叫“裂”。[11] 多谢:一语双关,表面是感谢,骨子里却含“谢绝”意。[12] 私爱:即单相思。[13] 区区:意谓拳拳之心,恳挚之意。焦仲卿妻其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1] 府小吏[2] 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而为诗云尔。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3] ,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4] 。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非为织作迟,君家妇难为。妾不堪驱使,徒留无所施[5] 。便可白公姥[6] ,及时相遣归。”【注释】[1] 庐江:汉郡名。东汉末治所在今安徽潜山。[2] 府小吏:太守官署中的小吏。[3] 素:白色生绢。[4] 守节情不移:感情不会变,指不会变心。[5] 施:用处。[6] 公姥:公婆。府吏得闻之,堂上启阿母:“儿已薄禄相[7] ,幸复得此妇。结发[8] 同枕席,黄泉[9] 共为友。共事二三年,始尔未为久。女行无偏斜[10] ,何意致不厚[11] ?”阿母谓府吏:“何乃太区区[12] 。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吾意久怀忿,汝岂得自由。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13] 。可怜[14] 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府吏长跪告:“伏惟启阿母。今若遣此妇,终老不复取。”阿母得闻之,槌床便大怒:“小子无所畏,何敢助妇语。吾已失恩义,会不相从许。”【注释】[7] 薄禄相:命中注定官禄微薄。[8] 结发:结为夫妻。[9] 黄泉:地下,指死后。[10] 偏斜:过错。[11] 致不厚:引起您对她的不满。[12] 区区:微小,这里指小事。[13] 秦罗敷:《陌上桑》中的美女,古人认为是美女的典型。[14] 可怜:可爱。府吏默无声,再拜还入户[15] 。举言谓新妇,哽咽不能语。“我自不驱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暂还家,吾今且报府[16] 。不久当归还,还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违吾语。”新妇谓府吏:“勿复重纷纭。往昔初阳[17] 岁,谢家来贵门。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18] 萦苦辛。谓言无罪过,供养卒大恩[19] 。仍更被驱遣,何言复来还。妾有绣腰襦[20] ,葳蕤[21] 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22] 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遣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注释】[15] 户:寝室的门。[16] 报府:去官府中办公。[17] 初阳:指冬至到立春间的一段时间。[18] 伶俜:孤独的样子。[19] 卒大恩:尽力以报父母养育之恩。[20] 绣腰襦:绣花的齐腰小袄。[21] 葳蕤:形容短袄上的花纹精美。[22] 箱帘:指箱子和镜匣。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23] ,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上堂谢阿母,母听去不止[24] 。“昔作女儿时,生小出野里。本自无教训,兼愧贵家子。受母钱帛多,不堪母驱使。今日还家去,念母劳家里。”却与小姑别,泪落连珠子。“新妇初来时,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驱遣,小姑如我长。勤心养公姥,好自相扶将[25] 。初七及下九[26] ,嬉戏莫相忘。”出门登车去,涕落百余行。【注释】[23] 流纨素:纨素的衣服闪光如在流动。纨素,一种丝织品。[24] 听去不止:任凭她走而不挽留。[25] 扶将:扶持。[26] 下九:指阴历的每月十九。古代习俗,女子在七夕和下九,都可以休息游玩,所以叮嘱说游戏时不要忘了自己。府吏马在前,新妇车在后。隐隐何甸甸,俱会大道口。下马入车中,低头共耳语:“誓不相隔卿,且暂还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当还归,誓天不相负。”新妇谓府吏:“感君区区[27] 怀。君既若见录,不久望君来。君当作盘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盘石无转移。我有亲父兄[28] ,性行暴如雷。恐不任吾意,逆以煎我怀。”举手长劳劳,二情同依依。【注释】[27] 区区:深情眷恋的样子。[28] 亲父兄:同胞哥哥。入门上家堂,进退无颜仪。阿母大拊掌[29] :“不图子自归。十三教汝织,十四能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知礼仪。十七遣汝嫁,谓言无誓违[30] 。汝今无罪过,不迎而自归。”兰芝惭阿母:“儿实无罪过。”阿母大悲摧。还家十余日,县令遣媒来。云有第三郎,窈窕世无双。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阿母谓阿女:“汝可去应之。”阿女衔泪答:“兰芝初还时,府吏见丁宁[31] ,结誓不别离。今日违情义,恐此事非奇。自可断来信,徐徐更谓之。”阿母白媒人:“贫贱有此女,始适[32] 还家门。不堪吏人妇,岂合令郎君。幸可广问讯,不得便相许。”【注释】[29] 拊掌:拍掌,这里表示惊诧。[30] 无誓违:没有过失。[31] 丁宁:同“叮咛”,嘱咐的意思。[32] 始适:刚嫁出去。媒人去数日,寻[33] 遣丞请还。说有兰家女,承籍有宦官。云有第五郎,娇逸未有婚。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直说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34] ,故遣来贵门。阿母谢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35] 岂敢言。”阿兄得闻之,怅然心中烦。举言谓阿妹:“作计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后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荣汝身。不嫁义郎[36] 体,其往欲何云?”兰芝仰头答:“理实如兄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虽与府吏要[37] ,渠[38] 会永无缘。登即相许和,便可作婚姻。”【注释】[33] 寻:不久。[34] 结大义:结为婚姻。[35] 老姥:我一个老婆子。[36] 义郎:对太守儿子的尊称。[37] 要:同“邀”,约定的意思。[38] 渠:他,指焦仲卿。媒人下床去,诺诺复尔尔。还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谈大有缘。”府君得闻之,心中大欢喜。视历[39] 复开书,便利此月内。六合[40] 正相应。“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语[41] 速装束[42] ,络绎如浮云。青雀白鹄舫,四角龙子幡。婀娜随风转,金车玉作轮。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赍[43] 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44] 市鲑珍。从人四五百,郁郁登郡门。阿母谓阿女:“适得府君书,明日来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举。”阿女默无声,手巾掩口啼,泪落便如泻。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执绫罗。朝成绣夹裙,晚成单罗衫。晻晻[45] 日欲暝,愁思出门啼。【注释】[39] 历:指历书,古人办婚事,要看历书选择良辰吉日。[40] 六合:指“月建”和“日辰”相配合适,即为“六合相应”,是吉日。[41] 交语:即“教语”,下令手下的属官。[42] 速装束:赶快准备。[43] 赍:赠送,这里是给彩礼。[44] 交广:交州和广州。[45] 晻晻:昏暗的样子。府吏闻此变,因求假暂归。未至二三里,摧藏马悲哀。新妇识马声,蹑履相逢迎。怅然遥相望,知是故人来。举手拍马鞍,嗟叹使心伤。“自君别我后,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愿,又非君所详。我有亲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府吏谓新妇:“贺卿得高迁。盘石方可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46] ,吾独向黄泉。”新妇谓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尔妾亦然。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执手分道去,各各还家门。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念与世间辞,千万不复全。【注释】[46] 日胜贵:一天天富贵起来。府吏还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风寒[47] ,寒风摧树木,严霜结庭兰。儿今日冥冥,令母在后单。故作不良计[48] ,勿复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体康且直。”阿母得闻之,零泪应声落。“汝是大家子,仕宦于台阁。慎勿为妇死,贵贱情何薄。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府吏再拜还,长叹空房中,作计乃尔立。转头向户里,渐见愁煎迫。【注释】[47] 大风寒:指不幸的变故,这里比喻自己的生命行将结束。[48] 作不良计:指自杀的念头。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49] 。庵庵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旁。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注释】[49] 青庐:古人娶新娘时所设置的帐屋。于阗采花唐·李白于阗[1] 采花人,自言花相似。明妃[2] 一朝西入胡,胡中美女多羞死。乃知汉地多名姝,胡中无花可方比。丹青[3] 能令丑者妍[4] ,无盐[5] 翻在深宫里。自古妒蛾眉[6] ,胡沙埋皓齿[7] 。【注释】[1] 于阗:古代西域的国名。在今新疆和田一带。[2] 明妃:即王昭君。[3] 丹青:指画家。[4] 能令丑者妍:这里运用的是典故。汉元帝为了便于选美临幸,就让宫廷画师毛延寿将后宫美女各画肖像一幅,供皇帝御览。一些宫女为让画师美化自己,便贿赂画师。宫女王昭君不屑于同流合污,画师便把昭君画得十分难看,因此昭君也备受冷遇。汉元帝竟宁元年,匈奴单于来长安朝见元帝,并向汉室求婚。昭君自荐于皇上,表示愿嫁匈奴。元帝应允,同意昭君出塞和亲。当昭君远嫁出塞时,元帝见其貌若天仙,然已后悔莫及。后来元帝知道是毛延寿索贿造成的,便以欺君之罪将毛延寿斩首。[5] 无盐:战国时齐国一位相貌极丑的女子,宣王立她为王后。[6] 蛾眉:美女的代称。[7] 皓齿:美女的代称。夜坐吟唐·李白冬夜夜寒觉夜长,沉吟久坐坐北堂。冰合井泉[1] 月入闺,金釭[2] 青凝明照悲。金釭灭,啼转多。掩妾泪,听君歌。歌有声,妾有情。情声合,两无违。一语不入意,从君万曲梁尘[3] 飞。【注释】[1] 井泉:水井。《礼记·月令》:“天子命有司,祈祀四海、大川、名源、渊泽、井泉。”[2] 金釭:古代照明用的灯盏,或用铜制,称为金釭。[3] 梁尘:相传汉朝鲁人虞公擅长歌唱,发声清哀,盖振梁尘。古别离梁·江淹远与君别者,乃至雁门关。黄云蔽千里,游子何时还。送君如昨日,檐前露已团。不惜蕙草[1] 晚,所悲道里寒。君在天一涯,妾身长别离。愿一见颜色[2] ,不异琼树枝[3] 。兔丝及水萍,所寄[4] 终不移。【注释】[1] 蕙草:一种香草。[2] 颜色:表情,神色。[3] 琼树枝:这里指女子洁丽的容颜。[4] 寄:寄托。独不见唐·李白白马谁家子,黄龙[1] 边塞儿。天山三丈雪,岂是远行时?春蕙[2] 忽秋草,莎鸡[3] 鸣曲池。风摧寒棕[4] 响,月入霜闺[5] 悲。忆与君别年,种桃齐蛾眉。桃今百余尺,花落成枯枝。终然独不见,流泪空自知。【注释】[1] 黄龙:古代城池名。又名龙城。在今辽宁朝阳一带。此处泛指边塞地区。[2] 蕙:蕙兰,兰花的一种,春日开花。[3] 莎鸡:虫名。又名络纬。俗称纺织娘、络丝娘。[4] 寒棕:谓织布梭,状家境的贫寒,或冷天犹织,故称。[5] 霜闺:即秋闺。此处指秋天深居闺中的女子。定情诗汉·繁钦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1] 。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2] 。时无桑中契[3] ,怕此路侧人。我即媚[4] 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5] ,绾[6] 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7] 一双银;何以致区区[8] ,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9] ,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10] ,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佩玉缀罗缨[11] ;何以结中心,素缕[12] 连双针[13] ;何以结相于[14] ,金薄画搔头[15] ;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悦,纨素三条裾[16] ;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日旰[17] 兮不来,谷风[18] 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阳,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侧,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衿。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华色时。中情既款款[19] ,然后克[20] 密期。褰衣[21] 蹑花草,谓君不我欺。厕[22] 此丑陋质,徙倚[23] 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注释】[1] 清尘:车马扬起的灰尘。这里用以代指对方。[2] “思君”二句:女子表示愿意在对方入室就寝时手持衣巾侍候。[3] 桑中契:指男女约会之事。契,约会的意思。[4] 媚:爱的意思。[5] 拳拳:眷恋不忘的意思。[6] 绾:缠绕。[7] 约指:戒指。[8] 区区:诚挚的心意。[9] 叩叩:真诚的心意。[10] 契阔:这里是偏义词,指契,指两人的亲密之意。契,指聚合。阔,指分别。[11] 佩玉缀罗缨:佩玉上装有丝制的带子。[12] 素缕:白线。[13] 连双针:用双针连贯,象征同心相连。[14] 相于:与“相与”相通。这里指交好的意思。[15] 搔头:一种首饰。用金箔装饰的搔头,形容十分珍贵。[16] 三条裾:有三条丝带的衣袍。条,又作“绦”,丝带。[17] 旰:晚。[18] 谷风:山谷中的凉风。[19] 款款:忠诚。[20] 克:约定。[21] 褰衣:挽起衣服。[22] 厕:置身于。[23] 徙倚:徘徊迟疑。" }, { "index": 345, "volume_number": "卷345", "content": "九近代曲辞纪辽东二首隋·杨广其一辽东海北翦[1] 长鲸[2] ,风云[3] 万里清[4] 。方当销锋[5] 散马牛,旋师宴镐京[6] 。前歌后舞振军威,饮至解戎衣。判[7] 不徒行万里去,空道五原归。【注释】[1] 翦:剪除,消灭。[2] 长鲸:大鲸,这里用的是比喻意,指巨寇。[3] 风云:指硝烟弥漫的战场氛围。[4] 万里清:指战争结束后万里晴空,一切都回归平静。[5] 销锋:熔化兵器。[6] 镐京:地名,在今陕西西安长安区西北,是西周时代的首都,又称西都、宗周,周武王即位后,由丰邑迁都镐京。镐京与东都洛邑(今河南洛阳西),为西周时的两大都城。这里代指隋的都城。[7] 判:截然不同。其二秉旄[1] 仗节[2] 定辽东,俘馘[3] 变夷风[4] 。清歌凯捷九都水,归宴洛阳宫。策功行赏不淹留[5] ,全军藉智谋。讵[6] 似南宫[7] 复道上,先封雍齿[8] 侯。【注释】[1] 旄:代指用牦牛尾装饰的旗子。[2] 节:古称司节、竹节。满族敲击打鸣乐器。俗称柳节、簸箕、柳条簸箕。[3] 俘馘:指敌人被俘虏斩杀。[4] 变夷风:指平定。[5] 不淹留:指不滞留,不吝惜封赏。[6] 讵:怎能,难道。[7] 南宫:唐及以后,尚书省六部统称南宫。[8] 雍齿:汉代的人名。这里运用的是典故。刘邦最忌恨雍齿,几次想把他杀掉,因为他虽然功劳多,但太张狂。刘邦定国后,封赏故旧亲近,诛伐旧日私怨,张良力谏刘邦封赏夙怨雍齿,用来安定群臣之心。辽东行唐·王建辽东万里[1] 辽水曲,古戍[2] 无城复无屋。黄云盖地雪作山,不惜黄金买衣服。战回各自收弓箭,正西回面家乡远。年年郡县送征人,将与辽东作丘坂。宁为草木乡中生,有身不向辽东行。【注释】[1] 万里:形容道路遥远。[2] 古戍:指戍守的古城楼。渡辽水唐·王建渡辽水,此去咸阳五千里。来时父母知隔生,重着衣裳如[1] 送死。亦有白骨归咸阳[2] ,营家[3] 各与题[4] 本乡。身在应无回渡日,驻马相看辽水旁。【注释】[1] 如:动词,去。[2] 咸阳:古都城。[3] 营家:军中的长官。[4] 题:上奏呈请。昔昔盐隋·薛道衡垂柳覆金堤[1] ,蘼芜[2] 叶复[3] 齐。水溢芙蓉沼[4] ,花飞桃李蹊[5] 。采桑秦氏女[6] ,织锦窦家妻[7] 。关山别荡子,风月守空闺[8] 。恒敛[9] 千金笑[10] ,长垂双玉[11] 啼。盘龙随镜隐[12] ,彩凤[13] 逐帷低[14] 。飞魂[15] 同夜鹊[16] ,倦寝忆晨鸡[17] 。暗牖[18] 悬蛛网,空梁[19] 落燕泥。前年过代[20] 北,今岁往辽[21] 西。一去无消息,那能惜马蹄[22] 。【注释】[1] 金堤:即堤岸。堤之土黄而坚固,故用“金”修饰。[2] 蘼芜:香草名,其叶风干后可做香料。[3] 复:又。[4] 沼:池塘。[5] 桃李蹊:桃、李树下的路。[6] 秦氏女:指罗敷。汉乐府诗《陌上桑》:“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喜蚕桑,采桑城南隅。”这里用来表示思妇的美好。[7] 窦家妻:指窦滔妻苏蕙。窦滔为前秦苻坚时秦州刺史,被谪戍流沙,其妻苏蕙织锦为回文诗寄赠。这里用来表示思妇的相思。[8] “关山”二句:游子已去关山之外,思妇则在风月之夜独守空闺。荡子,在外乡漫游的人,即游子。[9] 敛:收敛。[10] 千金笑:一笑值千金。[11] 双玉:指双目流泪。[12] 盘龙随镜隐:思妇无心打扮,用不着镜子。盘龙,铜镜背面所刻的龙纹。随镜隐,是说镜子因为不用而藏在匣中。[13] 彩凤:锦帐上的花纹,是凤形。[14] 逐帷低:是说帷帐不上钩而长垂。思妇懒得整理房间,故帷帐老是垂挂着。[15] 飞魂:唐朝赵氏用《昔昔盐》的每一句为题作诗,第十三首以本句为题,“飞魂”作“惊魂”。[16] 同夜鹊:出自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意,用来形容神魂不定。即夜里睡不着,就像夜鹊见月惊起而神魂不定。[17] 倦寝忆晨鸡:像晨鸡那样早起不睡。倦寝,睡觉倦怠,即睡不着。[18] 牖:窗户。[19] 空梁:空屋的房梁。[20] 代:隋朝代州治所,在今山西代县。[21] 辽:辽水,今辽宁境内的辽河。[22] 惜马蹄:爱惜马蹄,指不回来。化用东汉苏伯玉妻《盘中诗》:“何情马蹄归不数。”埋怨丈夫久戍于外而不归。清平调三首唐·李白其一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1] 露华浓。若非群玉[2] 山头见,会[3] 向瑶台[4] 月下逢。【注释】[1] 槛:栏杆。[2] 群玉:山名。神话传说中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因山中多玉石,所以得名。[3] 会:应该。[4] 瑶台:西王母所居宫殿。其二一枝红艳露凝香[1] ,云雨巫山[2] 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3] 飞燕倚新妆。【注释】[1] 一枝红艳露凝香:指牡丹花(芍药花)而言。[2] 云雨巫山:宋玉《高唐赋》描写楚王与巫山神女欢会,神女离去时辞别说:“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阴,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用来指男女欢会离别。[3] 可怜:可爱。其三名花[1] 倾国[2] 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3] 春风无限恨,沉香亭[4] 北倚栏干。【注释】[1] 名花:指牡丹花。[2] 倾国:指杨贵妃。[3] 解释:消除。[4] 沉香亭:亭子名称。在唐兴庆宫龙池东。渭城曲[1]唐·王维渭城朝雨浥轻尘[2] ,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3] 。【注释】[1] 渭城曲:乐府《近代曲》名,又称《阳关曲》。诗题一作《送元二使安西》。安西,在今新疆库车县境。[2] 浥轻尘:意谓一场朝雨后,尘土湿润不飞扬。浥,沾湿。[3] “劝君”二句:劝君再干一杯饯别酒,出了阳关就再也见不到老朋友。杨柳枝二首唐·白居易其一一树春风万万枝,嫩于金色软于丝。永丰[1] 西角荒园里,尽日无人属阿谁?【注释】[1] 永丰:指永丰坊,为唐代东都洛阳坊里名。其二一树衰残委泥土,双枝荣耀植天庭[1] 。定知玄象今春后,柳宿光中添两星。【注释】[1] 天庭:指古代神话中的玉帝皇庭,也指帝王的宫廷。此处即指宫廷。忆江南三首唐·白居易其一江南好,风景旧曾谙[1]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2] 。能不忆江南?【注释】[1] 谙:熟记,熟悉。[2] 蓝:植物名。一种草本植物,叶子可以提制蓝色染料。其二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1] ,郡亭枕上看潮头[2] 。何日更重游!【注释】[1] 山寺月中寻桂子:作者《东城桂》诗自注说:“旧说杭州天竺寺每岁中秋有月桂子堕。”[2] 看潮头:钱塘江入海处,有二山南北对峙如门,水被夹束,势极凶猛,为天下名胜。其三江南忆,其次忆吴宫[1] 。吴酒一杯春竹叶[2] ,吴娃[3] 双舞醉芙蓉[4] 。早晚[5] 复相逢!【注释】[1] 吴宫:指吴王夫差为西施所建的馆娃宫,在苏州西南灵岩山上。[2] 竹叶:酒名。[3] 娃:美女。[4] 醉芙蓉:形容舞伎之美。[5] 早晚:犹言何时。竹枝词唐·刘禹锡杨柳青青江水平[1] ,闻郎江上踏歌[2] 声。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注释】[1] 江水平:江中流水平缓,水平如镜。[2] 踏歌:一种古老的舞蹈形式,源自民间,始于汉代,是有记载的歌舞相合的民间自娱舞蹈形式。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汉代就已兴起,到了唐代更是盛行。宫中调笑唐·王建团扇[1] ,团扇,美人病来遮面。玉颜憔悴[2] 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管,弦管,春草昭阳路断[3] 。【注释】[1] 团扇:团扇因其形如圆月而得名,中国古代的皇宫中常用,所以又叫宫扇。汉成帝的妃子班婕妤失宠后,写了一首《团扇歌》,诗中说团扇曾经“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但是一旦夏季过去,炎热退去,便被“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以团扇自喻,充满了被弃的悲凉之感。因此,在古代诗词中出现的团扇,常常笼罩着人生失意、世态炎凉的哀怨气氛。[2] 憔悴:困顿萎靡的样子。[3] 昭阳路断:通往昭阳宫的路径被淹没。昭阳,即昭阳宫,汉时宫殿。后泛指嫔妃所居之宫。" }, { "index": 346, "volume_number": "卷346", "content": "十杂歌谣辞鸡鸣歌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1] 晨鸡登坛唤。曲终漏尽[2] 严具陈[3] ,月没星稀天下旦。千门万户递鱼钥[4] ,宫中城上飞乌鹊。【注释】[1] 汝南:后汉郡名,在洛阳东面。[2] 漏尽:指夜尽天亮。漏,铜壶滴漏,古代的计时器。[3] 严具陈:戒严的设施都陈列好了。[4] 鱼钥:古代的钥匙,铸成鱼形。戚夫人歌汉·戚夫人子为王[1] ,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2] 。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注释】[1] 子为王:指戚夫人所生的儿子赵王刘如意。[2] 常与死为伍:经常有死的危险。伍,伴。秋风辞汉·刘彻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1] 兮菊有芳,怀佳人[2] 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3] ,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注释】[1] 兰有秀:当指秋兰开花。秀,是开花的意思。[2] 佳人:指汉武帝的宠姬李夫人。[3] 棹歌:船上人摇动船桨时唱的歌。李延年歌汉·李延年北方有佳人,绝世[1] 而独立[2]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3] ,佳人难再得。【注释】[1] 绝世:夸其姿容出落之美,简直是举世无双。[2] 独立:写美人幽处娴雅,超俗出众。[3] 倾城与倾国:都是形容佳人的顾盼之美。这里是使动用法,意思是使城墙倒塌,使国家倾覆。中山孺子妾歌唐·李白中山孺子妾,特以色见珍。虽不如延年妹[1] ,亦是当时绝世人。桃李出深井[2] ,花艳惊上春[3] 。一贵复一贱,关天岂由身?芙蓉老秋霜,团扇[4] 羞网尘。戚姬髡发入舂市[5] ,万古共悲辛。【注释】[1] 延年妹:李延年的妹妹李夫人,有倾国倾城之貌,是汉武帝最宠爱的妃子。[2] 深井:庭中天井。[3] 上春:指孟春,春季的第一个月。[4] 团扇:汉成帝时,班婕妤失宠,供养于长信宫,作《团扇歌》以表达自己失宠后的心情。[5] 戚姬髡发入舂市:汉高祖刘邦时,戚夫人得宠,高祖驾崩以后,吕后成为皇太后,用残酷的手段整治戚夫人,挖去她的双眼,放入脏臭的茅房中。匈奴歌失我焉支山[1] ,令我妇女无颜色[2]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3] 。【注释】[1] 焉支山:在今甘肃西部。[2] 妇女无颜色:妇女因生活贫困而无好的容颜。[3] 使我六畜不蕃息:指丧失了良好的牧场,不能繁殖牲畜。瓠子歌二首汉·刘彻其一瓠子[1] 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2] 兮虑殚[3] 为河。殚为河兮地不得宁,功无已时兮吾山[4] 平。吾山平兮巨野[5] 溢,鱼弗郁[6] 兮柏冬日。正道[7] 弛[8] 兮离常流,蛟龙骋兮方远游。归旧川兮神哉沛,不封禅兮安知外。为我谓河伯[9] 兮何不仁,泛滥不止兮愁吾人。啮桑[10] 浮兮淮泗满,久不反兮水维缓。【注释】[1] 瓠子:地名,在今河南濮阳南边。黄河故道南岸。[2] 皓皓洋洋:形容水势之猛。[3] 殚:尽,完。[4] 吾山:鱼山,在今山东东阿。[5] 巨野:河泽名称。在今山东巨野北边。[6] 弗郁:众多的样子。[7] 正道:这里指正常的水道。[8] 弛:毁坏。[9] 河伯:黄河之神。[10] 啮桑:亭子名称。在今江苏境内。其二河汤汤[1] 兮激潺湲[2] ,北渡[3] 回兮迅流难。搴[4] 长茭[5] 兮湛美玉,河伯许兮薪不属[6] 。薪不属兮卫[7] 人罪,烧萧条[8] 兮噫乎何以御水。隤林竹兮楗[9] 石菑,宣房[10] 塞兮万福来。【注释】[1] 汤汤:水大的样子。[2] 潺湲:指波浪。[3] 北渡:向北流。[4] 搴:拔取。[5] 长茭:竹绳。[6] 不属:供应不上。[7] 卫:濮阳一带,春秋时期属于卫国。[8] 烧萧条:柴草缺乏,百姓把草都烧尽,地里一片萧条。[9] 楗:河工以埽料所筑的柱桩。[10] 宣房:指宣房宫,汉武帝在决口堵塞后,建立宣房宫以纪功。司马将军歌唐·李白狂风吹古月[1] ,窃弄章华台[2] 。北落明星动光彩,南征猛将如云雷[3] 。手中电曳倚天剑[4] ,直斩长鲸海水开。我见楼船壮心目,颇似龙骧[5] 下三蜀。扬兵习战张虎旗[6] ,江中白浪如银屋。身居玉帐[7] 临河魁[8] ,紫髯[9] 若戟冠崔嵬[10] 。细柳开营揖天子,始知灞上为婴孩[11] 。羌笛横吹《阿亸回》[12] ,向月楼中吹《落梅》[13] 。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14] 。功成献凯[15] 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16] 。【注释】[1] 古月:是“胡”的隐语。这里指叛将康楚元、张嘉延。[2] 窃弄章华台:指康、张叛军弄兵窃取荆州。窃弄,非法弄兵。章华台,楚灵王所筑造,旧址在今湖北省。这里代称荆、襄一带。[3] “北落”二句:北落星的光彩明亮闪耀;南征猛将密集如云,气势如雷。北落,星名,即北落师门星。位置在北方,古代常用此星占卜战争胜负。如星光明亮,就认为胜利在望。[4] 电曳倚天剑:像闪电一样挥动靠近天的长剑。[5] 龙骧:人名,指益州刺史王浚。太康元年(280),他率领军队东下,直取吴国的都城,接受吴军投降。官至大将军。[6] 虎旗:熊虎旗,古时主将的军旗。[7] 玉帐:指主将所居的军帐,坚固不可侵犯,像玉制作的帐篷一样。[8] 临河魁:在河魁星的方位设置军帐。古人认为军中主将须根据时历选择一定的方位设置军帐。[9] 紫髯:原为三国时吴国孙权的美称,这里指南征将领容貌威武。[10] 崔嵬:高耸的样子。[11] “细柳”二句:据《史记·绛侯周勃世家》记载,文帝后元六年,匈奴侵犯边境,朝廷任命刘礼、徐厉、周亚夫率军屯驻灞上和棘门、细柳(古代西北的两个要塞,在今陕西渭河沿岸)等地,以防匈奴袭击。一次,文帝亲往劳军,先到灞上、棘门,刘礼、徐厉恭敬地迎送,军门内外,通行无阻。后到细柳,军中戒备森严,车驾被阻不得入。文帝下诏后,周亚夫才传令开营门,请皇帝下马徐行;仅以军礼相见,没有跪拜。事后,文帝对将士们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灞上和棘门两处队伍,就像孩子们在做游戏,很容易受到敌人的袭击。”李白引用这个典故,称赞南征将领治军的严谨。[12] 《阿亸回》:乐曲名,即《阿滥堆》。[13] 《落梅》:乐曲名,即《梅花落》。[14] 九垓:九重天。[15] 献凯:献捷、奏凯歌,军队得胜庆功时演奏的乐曲。[16] 麒麟台:麒麟阁,在汉代的未央宫内。汉宣帝时,画功臣霍光、苏武等十一人图像在麒麟阁上。上云乐唐·李白金天[1] 之西,白日所没。康老[2] 胡雏[3] ,生彼月窟[4] 。巉岩[5] 容仪,戌削[6] 风骨。碧玉炅炅双目瞳,黄金拳拳[7] 两鬓红。华盖[8] 垂下睫,嵩岳[9] 临上唇。不睹诡谲貌,岂知造化神?大道是文康之严父,元气[10] 乃文康之老亲。抚顶弄盘古[11] ,推车转天轮。云见日月初生时,铸冶火精与水银[12] 。阳乌未出谷,顾兔半藏身[13] 。女娲[14] 戏黄土,团作愚下人。散在六合间,蒙蒙若沙尘。生死了不尽,谁明此胡是仙真[15] ?西海栽若木,东溟植扶桑[16] 。别来几多时,枝叶万里长。中国有七圣[17] ,半路颓鸿荒。陛下应运起,龙飞入咸阳。赤眉立盆子[18] ,白水[19] 兴汉光。叱咤四海动,洪涛为簸扬。举足踏紫微[20] ,天关自开张。老胡感至德,东来进仙倡。五色师子[21] ,九苞凤凰[22] 。是老胡鸡犬[23] ,鸣舞飞帝乡[24] 。淋漓飒沓,进退成行。能胡歌,献汉酒。跪双膝,立两肘。散花指天举素手。拜龙颜,献圣寿。北斗戾,南山[25] 摧。天子九九八十一万岁,长倾万岁杯。【注释】[1] 金天:西方之天。[2] 康老:西方老胡文康,传说中胡人神仙名。生自上古,长生不死,能歌善舞,又善弄凤凰、狮子。[3] 胡雏:胡人小儿,胡人僮仆。[4] 月窟:传说月的归宿处,这里泛指边远之地。[5] 巉岩:本意是指山峰陡峭,这里形容长相奇特。[6] 戌削:清瘦的样子。[7] 黄金拳拳:金黄色弯曲的头发。[8] 华盖:指眉毛,道教的说法。[9] 嵩岳:嵩山,这里比喻高高的鼻梁。[10] 元气:指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11] 盘古:我国神话中开天辟地创世的人。《太平御览》记载:“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盘古日长一丈,如此万八千岁,天数极高,地数极深,盘古极长,后乃有三皇。”[12] 火精与水银:指太阳和月亮。汉王充《论衡·说日》:“夫日,火之精也;月,水之精也。”[13] “阳乌”二句:古代神话传说中在太阳里有三足乌,月中阴精积成兔形,这里借指太阳和月亮。[14] 女娲:古代神话传说,在天地开辟之初,大地上并没有人类,是女娲抟捏黄土造了人。后来,她就拿了绳子投入泥浆中,举起绳子一甩,泥浆洒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一个个人。后人说,富贵的人是女娲亲手抟黄土造的,而贫贱的人只是女娲用绳沾泥浆,把泥浆洒落在地上变成的。[15] 仙真:道家称升仙得道之人。[16] “西海”二句:若木、扶桑是古代神话中的树名。[17] 七圣:指传说中的黄帝、方明、昌寓、张若、謵朋、昆阍、滑稽七人。《庄子·徐无鬼》:“黄帝将见大隗乎具茨之山,方明为御,昌寓骖乘,张若、謵朋前马,昆阍、滑稽后车,至于襄城之野,七圣皆迷,无所问涂。”[18] 赤眉立盆子:《汉书·王莽传下》:“赤眉樊崇等众数十万人入关,立刘盆子,称尊号。”赤眉,指汉末以樊崇等为首的农民起义军。因以赤色涂眉为标志,故称。[19] 白水:水名,源出湖北枣阳东大阜山,相传汉光武帝旧宅在此。[20] 紫微:即紫微垣。星官名,三垣之一。《晋书·天文志上》:“大帝之座也,天子之常居也,主命主度也。”[21] 五色师子:五色狮子,道家传说中元始天尊的坐骑。[22] 九苞凤凰:古时认为凤凰在外形和内在上有许多美质,有“凤有六象九苞”的说法。“九苞”则是就内在而言的。[23] 鸡犬:传说汉朝淮南王刘安修炼成仙后,把剩下的药撒在院子里,鸡和狗吃了,也都升天了。[24] 帝乡:传说中天帝住的地方。[25] 南山:指终南山帝乡。敕勒歌敕勒[1] 川,阴山[2] 下。天似穹庐[3] ,笼盖四野。天苍苍[4] ,野茫茫,风吹草低见[5] 牛羊。【注释】[1] 敕勒:民族名,北齐时居住在朔州(今山西北部)一带。[2] 阴山: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北部。[3] 穹庐:用毡布搭成的帐篷,即蒙古包。[4] 苍苍:青色。[5] 见:通“现”,显现。箜篌谣唐·李白攀天莫登龙,走山莫骑虎。贵贱结交心不移,唯有严陵[1] 及光武。周公[2] 称大圣,管蔡[3] 宁相容!汉谣一斗粟,不与淮南舂[4] 。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从?它人方寸间,山海几千重。轻言托朋友,对面九疑峰[5] 。多花必早落,桃李不如松。管鲍[6] 久已死,何人继其踪!【注释】[1] 严陵:严光,字子陵,东汉余姚人。少有高名,与刘秀同游学。刘秀即位为光武帝后,严光乃隐名换姓,避至他乡。刘秀思贤念旧,令绘其形貌寻访。齐地报称有一男子披着羊裘在泽中垂钓,帝疑是严光,即遣使备车,三聘而始至京都洛阳。刘秀至馆所看望,严光卧着不起。刘秀抚严光腹说:“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答:“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刘秀上车叹息而去。后复请他入宫论道旧故,因共偃卧。相传严光以足加帝腹上,次日太史官奏“客星犯御座甚急”,帝笑着说:“联故人严子陵共卧耳。”授谏议大夫,不从,归隐富春山耕读垂钓。[2] 周公:周文王姬昌第四子,因封地在周(今陕西岐山北),故称周公或周公旦。西周初期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和思想家,被尊为儒学奠基人,是孔子一生最崇敬的古代圣人之一。[3] 管蔡:管叔和蔡叔,都是周武王的弟弟。周武王死后,成王年幼,周公摄政,管叔、蔡叔不服,扬言周公将不利于成王,和商纣王之子武庚一起作乱。周公三年东征,平定管蔡之乱。管叔、武庚被杀,蔡叔被逐。[4] “汉谣”二句:语出自《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民有作歌歌淮南厉王曰: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讲的是汉文帝与淮南王之间的兄弟恩怨故事。[5] 九疑峰:山名。在湖南宁远县南。其山九谷皆相似,故称“九疑”。[6] 管鲍:春秋时期的政治家管仲和鲍叔牙。管仲年轻的时候,常和鲍叔牙交往,鲍叔牙知道他贤明、有才干。管仲家贫,经常占鲍叔牙的便宜,但鲍叔牙始终善待他,不因为这些事而有怨言。不久,鲍叔牙侍奉齐国公子小白,管仲侍奉公子纠。等到小白即位,成为齐桓公以后,桓公让鲁国杀了公子纠,管仲被囚禁。于是鲍叔牙向齐桓公推荐管仲。人们常常用“管鲍之交”,来形容自己与好朋友之间亲密无间、彼此信任的关系。" }, { "index": 347, "volume_number": "卷347", "content": "十一新乐府辞老将行唐·王维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1] 。射杀山中白额虎[2] ,肯数[3] 邺下黄须儿[4]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汉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5] 。卫青[6] 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7] 。自从弃置便衰朽,世事蹉跎成白首。昔时飞箭无全目[8] ,今日垂杨生左肘[9] 。路旁时卖故侯瓜[10] ,门前学种先生柳[11] 。苍茫古木连穷巷,寥落寒山对虚牖。誓令疏勒出飞泉[12] ,不似颍川空使酒[13] 。贺兰山下阵如云,羽檄交驰日夕闻。节使三河募年少,诏书五道出将军。试拂铁衣如雪色,聊持[14] 宝剑动星文[15] 。愿得燕弓射天将,耻令越甲鸣吴君[16] 。莫嫌旧日云中守,犹堪一战取功勋。【注释】[1] 步行夺得胡马骑:汉将李广为匈奴骑兵所擒,广时已受伤,便即装死。后于途中见一胡儿骑着良马,便一跃而上,将胡儿推在地下,疾驰而归。[2] 射杀山中白额虎:与上文连观,应是指李广为右北平太守时,多次射杀山中猛虎事。白额虎(传说为虎中最凶猛一种),则似是用晋名将周处除三害事。南山白额虎是三害之一。见《晋书·周处传》。[3] 肯数:岂止是。[4] 黄须儿:指曹彰,曹操第二子,须黄色,性刚猛,曾亲征乌丸,颇为曹操爱重,曾持彰须曰:“黄须儿竟大奇也。”[5] 蒺藜:本是有三角刺的植物,这里指铁蒺藜,战地所用障碍物。[6] 卫青:汉代名将,汉武帝皇后卫子夫之弟,以征伐匈奴官至大将军。卫青外甥霍去病,也曾远入匈奴境,却未曾受困折,因而被看作“有天幸”。“天幸”本霍去病事,然古代常卫、霍并称,这里因卫青而联想霍去病事。[7] 李广无功缘数奇:李广曾屡立战功,汉武帝却以他年老数奇,暗示卫青不要让李广抵挡匈奴,因而被看成无功,没有封侯。缘,因为。数,命运。奇,单数,与偶对称,奇即不偶,不偶即不遇。[8] 飞箭无全目:鲍照《拟古诗》:“惊雀无全目。”李善注引《帝王世纪》,吴贺使羿射雀,贺要羿射雀左目,却误中右目。这里只是强调羿能使雀双目不全,于此见其射艺之精。[9] 垂杨生左肘:庄子的“柳生其左肘”的“柳”本来即疡之意,王维却误解为杨柳之柳,因而有垂杨云。[10] 故侯瓜:邵平本秦东陵侯,秦亡为平民,贫,种瓜长安城东,瓜味甘美。[11] 先生柳:晋陶渊明弃官归隐后,因门前有五株杨柳,遂自号“五柳先生”,并作有《五柳先生传》。[12] 誓令疏勒出飞泉:后汉耿恭与匈奴作战,据疏勒城,匈奴于城下绝其涧水,恭于城中穿井,至十五丈犹不得水,他仰叹道:“闻昔贰师将军(李广利)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旋向井祈祷,过了一会,果然得水。事见《后汉书·耿恭传》。疏勒,指汉疏勒城,非疏勒国。[13] 颍川空使酒:颍川,指灌夫,汉颍阴人,为人刚直,失势后颇牢骚不平,后被诛。使酒,恃酒逞意气。[14] 聊持:且持。[15] 星文:指剑上所嵌的七星文。[16] 耻令越甲鸣吾君:意谓以敌人甲兵惊动国君为可耻。《说苑·立节》:越国甲兵入齐,雍门子狄请齐君让他自杀,因为这是越甲在鸣国君,自己应当以身殉之,遂自刎死。鸣,这里是惊动的意思。 [image \"FYG(3)-008词笺仕女之八\" file=Image00116.jpg] 妆成只是熏香坐女子梳妆好了也只是坐在香炉边。说明女子的生活并非看上去那么幸福。洛阳女儿行唐·王维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1] 颜容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2] 。狂夫富贵在青春,意气骄奢剧季伦[3] 。自怜碧玉亲教舞,不惜珊瑚持与人。春窗曙灭九微[4] 火,九微片片飞花[5] 琐。戏罢曾无[6] 理[7] 曲时,妆成只是熏香坐。城中相识尽繁华,日夜经过赵李家[8] 。谁怜越女[9] 颜如玉,贫贱江头自浣沙。【注释】[1] 才可:恰好。[2] 九华帐:鲜艳的花罗帐。[3] 季伦:晋石崇字季伦,家甚富贵。[4] 九微:《汉武内传》记有“九光九微之灯”。[5] 花:指雕花的连环形窗格。[6] 曾无:从无。[7] 理:温习。[8] 赵李家: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婕妤李平两家。这里泛指贵戚之家。[9] 越女:指未入宫时的西施。悲陈陶[1]唐·杜甫孟冬[2] 十郡[3] 良家子[4] ,血作陈陶泽中水。野旷天清无战声[5] ,四万义军[6] 同日死。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都人回面向北啼[7] ,日夜更望官军至。【注释】[1] 陈陶:地名,即陈陶斜,又名陈陶泽,在长安西北。[2] 孟冬:农历十月。[3] 十郡:指秦中各郡。[4] 良家子:从百姓中征召的士兵。[5] 无战声:战事已结束,旷野一片死寂。[6] 义军:官军,因其为国牺牲,故称义军。[7] 向北啼:这时唐肃宗驻守灵武,在长安之北,故都人向北而啼。悲青阪唐·杜甫我军青坂在东门[1] ,天寒饮马太白窟[2] 。黄头奚儿[3] 日向西[4] ,数骑弯弓敢驰突[5] 。山雪河冰[6] 野萧飋[7] ,青是烽烟[8] 白人骨。焉得附书[9] 与我军?忍待明年莫仓卒[10] 。【注释】[1] 东门:指青坂所属的县城东门。[2] 太白窟:秦岭主峰,位于今天的陕西武功、太白诸县。这里说青坂在太白窟,山高天寒,饮马困难,条件极为艰苦。[3] 黄头奚儿:安禄山的军队里有很多是奚、契丹的部族。[4] 日向西:一天天向西推进。青坂在陈陶以西。[5] 驰突:飞骑冲击突破,形容勇敢作战。[6] 山雪河冰:指山上积雪,河水结冰,雪、冰都是动词。[7] 野萧飋:指寒风凄厉。[8] 烽烟:烽火,军事告急的信号。[9] 焉得附书:怎能够托书信。[10] 仓卒:仓促。哀江头唐·杜甫少陵[1] 野老吞声哭[2] ,春日潜行[3] 曲江曲[4] 。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5] ?忆昔霓旌[6] 下南苑[7] ,苑中万物生颜色[8] 。昭阳殿[9] 里第一人[10] ,同辇[11] 随君侍君侧。辇前才人[12] 带弓箭,白马嚼啮[13] 黄金勒[14] 。翻身向天仰射云[15] ,一笑[16] 正坠双飞翼[17] 。明眸皓齿今何在[18] ?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19] 东流剑阁[20] 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21] ,江水江花岂终极[22] ?黄昏胡骑[23] 尘满城,欲往城南[24] 望城北[25] 。【注释】[1] 少陵:杜甫祖籍长安杜陵。少陵是汉宣帝许皇后的陵墓,在杜陵附近。杜甫曾在少陵附近居住过,故自称“少陵野老”。[2] 吞声哭:不出声地哭。[3] 潜行:因在叛军管辖之下,只好偷偷地走到这里。[4] 曲江曲:曲江的隐曲角落之处。[5] 为谁绿:意谓国家破亡,连草木都失去了故主。[6] 霓旌:云霓般的彩旗,指天子之旗。[7] 南苑:指曲江东南的芙蓉苑。[8] 生颜色:万物生辉。[9] 昭阳殿:汉代宫殿名。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之妹为昭仪,居住于此。唐人多以赵飞燕比杨贵妃。[10] 第一人:最得宠的人。[11] 辇:皇帝乘坐的车子。古代君臣不同辇,指贵妃之受宠超出常规。[12] 才人:宫中的女官。[13] 嚼啮:咬。[14] 黄金勒:用黄金做的衔勒。[15] 仰射云:仰射云间飞鸟。[16] 一笑:杨贵妃因才人射中飞鸟而笑。[17] 正坠双飞翼:或亦暗寓唐玄宗和杨贵妃的马嵬驿之变。[18] 明眸皓齿今何在:写安史乱起,玄宗从长安奔蜀,路经马嵬驿,禁卫军逼迫玄宗缢杀杨贵妃。[19] 清渭:渭水清澄,流经马嵬驿南。杨贵妃即葬于渭水之滨。[20] 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北,玄宗入蜀所经之地。[21] 臆:胸膛。[22] 江水江花岂终极:花草无知,年年依旧,岂有穷尽。终极,穷尽。[23] 胡骑:指叛军的骑兵。[24] 欲往城南:杜甫这时住在城南,天已黄昏,应回住处。[25] 望城北:北望官军所在之地,盼望早日收复长安。当时肃宗在灵武,地处长安之北。哀王孙唐·杜甫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1] 上呼。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高帝子孙尽高准[2] ,龙种自与常人殊。豺狼在邑[3] 龙在野[4] ,王孙善保千金躯。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5] 。窃闻天子已传位[6] ,圣德北服南单于。花门剺面请雪耻[7] ,慎勿出口他人狙[8]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9] 无时无[10] 。【注释】[1] 延秋门:唐宫苑西门。出此门,即由便桥渡渭水,自咸阳大道往马嵬。[2] 高准:高鼻。[3] 豺狼在邑:指安禄山在洛阳称帝。[4] 龙在野:指玄宗出奔在蜀。[5] 今何愚:指哥舒翰率朔方军二十万为安禄山所败。[6] 已传位:指唐玄宗传位给肃宗。[7] 花门剺面请雪耻:肃宗即位后,与回纥修好。回纥又称花门。依匈奴风俗,在宣誓仪式上割面流血以示诚意。南单于在后汉光武帝时曾遣使称臣,此处借指回纥。[8] 狙:猕猴。因善伺伏攫食,比喻有人会暗中侦视。[9] 佳气:指陵墓间郁郁葱葱之气,原是旧时堪舆家的风水之说。[10] 无时无:意谓随时都有中兴的希望。卖炭翁唐·白居易卖炭翁,伐薪[1] 烧炭南山[2] 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3] ?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夜来城外一尺雪,晓驾炭车辗[4] 冰辙[5] 。牛困人饥日已高,市南门外泥中歇。翩翩[6] 两骑来是谁?黄衣使者白衫儿[7] 。手把文书口称敕[8] ,回车叱牛牵向北[9] 。一车炭,千余斤,宫使驱将惜不得。半匹红纱一丈绫,系[10] 向牛头充炭直[11] 。【注释】[1] 伐薪:砍柴。[2] 南山:终南山,在长安(今西安市)南面。[3] 何所营:派什么用途。[4] 辗:同“碾”,轧的意思。[5] 辙:车轮辗出的痕迹。[6] 翩翩:轻快得意的姿态。[7] 黄衣使者白衫儿:唐朝的宦官品级较高的穿黄衣,无品级的穿白衣。[8] 敕:皇帝的命令。[9] 牵向北:唐代皇帝的宫殿在长安的北边,牵向北,指把炭车赶向皇宫。[10] 系:挂。[11] 直:同“值”。桃源行唐·王维渔舟逐水[1] 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2] 。坐[3] 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不见人。山口潜行始隈隩,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近入千家散花竹。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居人共住武陵源,还从物外起田园。月明松下房栊静,日出云中鸡犬喧。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平明闾巷扫花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乃至成仙遂不还。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常时只记入山深,清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注释】[1] 逐水:顺着溪水。[2] 古津:古渡口。[3] 坐:因。横江词六首唐·李白其一人言横江[1] 好,侬[2] 道横江恶。一风三日[3] 吹倒山,白浪高于瓦官阁。【注释】[1] 横江:横江浦,在今安徽和县东南,是长江下游的一个渡口。[2] 侬:我,吴地(今江苏南部一带)人自称侬。[3] 一风三日:连刮三天大风。其二海潮[1] 南去[2] 过浔阳[3] ,牛渚[4] 由来险马当[5] 。横江欲渡风波恶,一水牵愁万里长。【注释】[1] 海潮:倒灌进长江的海水。[2] 南去:从横江浦流往浔阳的水是西南向,所以说南去。[3] 浔阳:今江西九江。[4] 牛渚:山名,在安徽当涂长江边,北部突入江中,山下有矶,是唐代大江南北的重要渡口之一。[5] 险马当:险过马当。马当,山名,在今江西彭泽东北,山形似马,横枕长江,回风撼浪,船行艰阻。其三横江西望阻西秦[1] ,汉水[2] 东流扬子津[3] 。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4] 。【注释】[1] 阻西秦:指视线为横江的如山白浪所阻,望不到长安。西秦,西方之秦,借指长安。[2] 汉水:汉江,长江的最大支流,发源于陕西西南部,东南流经湖北至武汉入长江。[3] 扬子津:古代长江下游的重要渡口之一,在今江苏扬州市南,长江北岸。[4] 峭帆人:指船夫。峭帆,高耸的船帆。其四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1] 。浙江[2] 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注释】[1] 浪打天门石壁开:汹涌的浪涛把天门山劈成两半。天门,山名,由东、西梁山组成。东梁山位于当涂西南方,西梁山位于和县以南,两山隔江相对如门,故称天门。[2] 浙江:钱塘江。钱塘江潮水汹涌,夏历八月十八更为猛烈。此指横江浦浪涛。其五横江馆[1] 前津吏[2] 迎,向余东指海云生[3] 。郎[4] 今欲渡缘何事[5] ?如此风波不可行!【注释】[1] 横江馆:横江浦渡口的驿馆。[2] 津吏:管理渡口的小吏。[3] 海云生:指海上升起了云雾,这是大风雨的预兆。[4] 郎:古时对年轻男子的称呼。这里是津吏对作者的称呼。[5] 缘何事:到底为了什么事?其六月晕[1] 天风雾不开,海鲸东蹙[2] 百川回。惊波一起三山[3] 动,公无渡河[4] 归去来。【注释】[1] 月晕:环绕月亮周围的白色光带,是起风的预兆。[2] 东蹙:迫向东南。蹙,迫促。[3] 三山:山名,在今江苏南京西南长江边,三峰并列,故名。[4] 公无渡河:乐府《瑟调曲》调名。据《古今注》记载,朝鲜水夫霍里子高早起撑船,见一白发狂夫横渡急流,其妻阻之不及,夫堕河死,妻弹箜篌而唱:“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当奈公何!”曲终,也投河而死。这里是借用乐府曲调名告诫人,横江水势湍急,勿轻易渡江。静夜思[1]唐·李白床前明月光,疑[2] 是地上霜。举头[3] 望山月,低头思故乡。【注释】[1] 静夜思:在静静的夜晚引起的思念。[2] 疑:怀疑,以为。[3] 举头:抬头。兵车行[1]唐·杜甫车辚辚[2] ,马萧萧[3] ,行人[4] 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5] 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6]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7] 云霄。道傍过者[8] 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9] 频。或[10] 从十五北防河[11] ,便至四十西营田[12] 。去时里正[13] 与裹头[14] ,归来头白还戍边。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15] 开边[16] 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17]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18] 。长者[19] 虽有问,役夫敢申恨[20]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21]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22] ,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23]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24] !【注释】[1] 行:本是乐府歌曲中的一种体裁。但《兵车行》是杜甫自创的新题。[2] 辚辚:车行的轧压声,车轮声。[3] 萧萧:战马嘶鸣声。[4] 行人:这里是指行经咸阳桥的新征军士。[5] 走:奔跑。[6] 咸阳桥:在咸阳西南,横跨渭水的一座大桥。[7] 干:冲。[8] 过者:过路的人,这里是杜甫自称。[9] 点行:当时征兵用语,即按名册点名征召出征。“但云”以下,全是行人的答话。[10] 或:不定指代词,有的人。[11] 北防河:当时常与吐蕃发生战争,曾征召陇右、关中、朔方诸军集结河西一带防御。因其地在长安以北,所以说“北防河”。[12] 西营田:古时实行屯田制,军队无战事即种田,有战事即作战。“西营田”也是防备吐蕃的。[13] 里正:唐制,每百户设一里正,负责管理户口、检查民事、催促赋役等。[14] 裹头:以黑绸三尺裹头,曰头巾。新兵因为年纪小,所以需要里正给他裹头。[15] 武皇:汉武帝刘彻。唐诗中常有以汉指唐的委婉避讳方式。这里借武皇代指唐玄宗。因为二者都有穷兵黩武之举。[16] 开边:用武力开拓边疆。[17] 荆杞:荆棘与杞柳,都是野生灌木。[18] “况复”二句:是说关中的士兵能顽强苦战,像鸡狗一样被赶上战场卖命。秦兵,指关中一带的士兵。耐苦战,能顽强苦战。[19] 长者:上文的“道旁过者”,即杜甫。征人敬称他为“长者”。[20] 役夫敢申恨:征人自言不敢诉说心中的冤屈愤恨。这是反诘语气,表现士卒敢怒而不敢言的情态。[21] 未休关西卒:因为对吐蕃的战争还未结束,所以关西的士兵都未能罢遣还家。关西,当时指函谷关以西的地方。[22] 比邻:近邻。[23] 青海头:青海边。这里是自汉代以来,汉族经常与西北少数民族发生战争的地方。唐初也曾在这一带与突厥、吐蕃发生大规模的战争。[24] 啾啾:象声词,表示一种呜咽之声。塞上曲[1]唐·王昌龄蝉鸣空桑林,八月萧关[2] 道。出塞复入塞,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3] 客,皆向沙场老。莫学游侠儿[4] ,矜[5] 夸紫骝[6] 好。【注释】[1] 塞上曲:唐代的《塞上曲》《塞下曲》,由汉乐府中《入塞曲》《出塞曲》演化而来,内容多写边塞战争。[2] 萧关:关名,在今宁夏固原东南。[3] 幽并:幽州和并州,今河北、山西以及陕西一部分。[4] 游侠儿:自恃勇武、讲义气而轻视生命的人。[5] 矜:骄傲自夸,自命不凡。[6] 紫骝:泛指骏马。塞下曲五首唐·李白其一五月天山[1] 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2] 。晓战随金鼓[3] ,宵眠抱玉鞍[4]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5] 。【注释】[1] 天山:指祁连山。[2] “笛中”二句:只能在笛声中听到《折杨柳》的乐曲,却看不到柳色青青的春景。《折柳》,即《折杨柳》,古乐曲名。[3] 晓战随金鼓:拂晓随金鼓声与敌作战。金鼓,以金装饰的珍贵的鼓,古代军队在作战时要击鼓前进。[4] 宵眠抱玉鞍:晚上抱着马鞍露宿守卫。玉鞍,装饰华贵的马鞍。[5] 楼兰:汉代西域国名,在今新疆鄯善东南。这里指楼兰国王。据《汉书·西域传》记载,楼兰是汉朝通往西域的要冲,汉使经过常被杀害。西汉大将军霍光派傅介子设计杀死了楼兰王。这里借用典故表示愿意身赴绝域,为国立功。其二天兵[1] 下北荒,胡马欲南饮[2] 。横戈从百战,直[3] 为衔恩[4] 甚[5] 。握雪海上餐,拂沙陇头寝[6] 。何当[7] 破月氏[8] ,然后方高枕[9] 。【注释】[1] 天兵:指汉朝军队。[2] 胡马欲南饮:匈奴贵族妄图到南方饮马,比喻南侵。[3] 直:但,只。[4] 衔恩:受恩。[5] 甚:很多。[6] “握雪”二句:在沙漠上抟雪而食,在田野里拂沙露宿。握雪,捏雪成团。海,瀚海,大沙漠。陇头,田野。[7] 何当:何日。[8] 月氏:汉代西域国名,在今甘肃西部一带。[9] 高枕:即高枕无忧。《汉书·匈奴传》:“故北狄不服,中国未得高枕安寝也。”其三骏马如风飙[1] ,鸣鞭[2] 出渭桥[3] 。弯弓辞汉月[4] ,插羽[5] 破天骄[6] 。阵解[7] 星芒[8] 尽,营空海雾销[9] 。功成画麟阁[10] ,独有霍嫖姚[11] 。【注释】[1] 骏马如风飙:骏马奔驰疾如暴风。飙,暴风。[2] 鸣鞭:挥鞭。因鞭挥动即发出响声,故称。[3] 渭桥:长安城西面咸阳东南渭水河上的一座大桥,是古代从长安到西域的要道。[4] 辞汉月:离开中原的意思。[5] 羽:指箭,因箭杆上有羽毛,故称。[6] 天骄:指匈奴。据《汉书·匈奴传》记载,匈奴首领单于曾自称:“胡者,天之骄子也。”[7] 阵解:指队伍瓦解。[8] 星芒:星的光芒。古代迷信说法,当客星的光芒变成白色时战争就要爆发。[9] 营空海雾销:这句指战争胜利结束。海雾,喻指战场上烟尘弥漫。[10] 麟阁:麒麟阁。汉高祖时造。据《汉书·苏武传》记载,汉宣帝甘露三年,曾画十一位功臣像于阁上。这里是用画像于麒麟阁来表示卓越的功勋和荣誉。[11] 霍嫖姚:霍去病。汉武帝时抗击匈奴的名将,因功封嫖姚校尉。霍去病善骑射,用兵灵活,注重方略,勇猛果断,深得武帝信任。元狩四年春,霍去病率部重创匈奴,斩获几万人,封狼居胥山,取得漠北大捷。元狩六年霍去病病卒,年仅二十四岁。其四塞虏乘秋下[1] ,天兵出汉家。将军分虎竹[2] ,战士卧龙沙[3] 。边月随弓影,胡霜拂剑花[4] 。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5] 。【注释】[1] 塞虏乘秋下:匈奴乘着秋天兵强马壮的时候,大举南侵。塞虏,对匈奴的贬称。[2] 分虎竹:受命带兵出征的意思。虎竹,古代发给将帅的兵符,分铜虎符和竹使符两种,朝廷和领兵将领各执一半,发兵或调动军队时对合起来作为凭信。[3] 龙沙:也称白龙堆。这里泛指塞外沙漠之地。[4] “边月”二句:月光伴着弓影,霜花拂着剑锋。描写战士夜行军的情状。[5] “玉关”二句:战士还远没有进入玉门关,少妇可不要长叹呀。殊,远。其五烽火[1] 动沙漠,连照甘泉[2] 云。汉皇[3] 按剑起,还[4] 召李将军[5] 。兵气[6] 天上合[7] ,鼓声陇底[8] 闻。横行负[9] 勇气,一战静[10] 妖氛[11] 。【注释】[1] 烽火:古代边境上夜间举火报警的信号。[2] 甘泉:陕西淳化有甘泉山,秦时在此山造甘泉宫,汉武帝曾加以修理,作为避暑处。《史记·匈奴列传》:“胡骑入代(郡名)勾注(山名)边,烽火通于甘泉、长安。”[3] 汉皇:指汉武帝。[4] 还:仍旧。[5] 李将军:西汉名将李广,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善骑射。文帝时击匈奴有功,为武骑常侍。武帝时任右北平太守,匈奴数年不敢犯界,称之为“飞将军”。后随大将军卫青攻匈奴,以失道被责,自杀。[6] 兵气:战斗气氛。[7] 合:满,弥漫的意思。[8] 陇底:山坡下。[9] 负:凭,靠。[10] 静:平息。[11] 妖氛:指侵扰边疆的匈奴贵族。塞下曲唐·王昌龄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1] 。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沙足[2] 今古,白骨乱蓬蒿。【注释】[1] 临洮:今甘肃岷县,因其地临洮水,故名。秦代蒙恬筑长城,西边的起点即在临洮。[2] 足:满的意思。节妇[1] 吟[2]唐·张籍君知妾[3] 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4] 意,系在红罗襦[5] 。妾家高楼连苑[6] 起,良人[7] 执戟[8] 明光[9] 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10] 夫誓拟[11] 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注释】[1] 节妇:能守住节操的妇女,特别是指对丈夫忠贞的妻子。[2] 吟:一种诗体的名称。[3] 妾:古代妇女对自己的谦称。[4] 缠绵:情意深厚。[5] 罗襦:丝织的短衣,质薄、手感滑爽而透气。[6] 苑:帝王及贵族游玩和打猎的风景园林。[7] 良人:丈夫。[8] 戟:一种古代的兵器。[9] 明光:明光殿,此指皇宫。明光本为汉代宫殿名,这里指宫殿。[10] 事:服侍、侍奉。[11] 拟:打算。征妇怨唐·张籍九月匈奴杀边将,汉军全殁[1] 辽水上。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2] 。妇人依倚[3] 子与夫,同居[4] 贫贱心亦舒。夫死战场子在腹,妾身虽存如昼烛[5] 。【注释】[1] 殁:覆没、被消灭。[2] 招魂葬:民间为死于他乡的亲人举行的招魂仪式。用死者生前的衣冠代替死者入葬。[3] 依倚:依赖、依靠。[4] 同居:与丈夫、儿子共同生活在一起。[5] 昼烛:白天的蜡烛,意为黯淡无光,没用处。青青水中蒲二首唐·韩愈其一青青水中蒲[1] ,下有一双鱼。君今上陇[2] 去,我在与谁居?【注释】[1] 蒲: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生长在池沼中,高近两米。根茎长在泥里,可食。叶长而尖,可编席、制扇,夏天开黄色花。[2] 陇:陇州,位于今甘肃省东部。其二青青水中蒲,长在水中居。寄语浮萍草[1] ,相随我不如。【注释】[1] 浮萍草:常见的水面浮生植物。茎细长柔软而多分枝,匍匐生长,节上生根,叶状体对称,倒卵状椭圆形或近圆形。堤上行二首唐·刘禹锡其一酒旗相望大堤头,堤下连樯[1] 堤上楼。日暮行人争渡急,桨声幽轧[2] 满中流。【注释】[1] 樯:比桨长大的划船工具,安在船尾或船旁。[2] 幽轧:象声词。其二江南江北望烟波,入夜行人相应歌。《桃叶》[1] 传情《竹枝》[2] 怨,水流无限月明多。【注释】[1] 《桃叶》:是乐府歌曲名,属吴声歌曲,泛指民间流行的表达爱情的歌。[2] 《竹枝》:多表达哀怨之情,是巴山楚水人民爱唱的民歌。更衣曲唐·刘禹锡博山[1] 炯炯吐香雾,红烛引至更衣处。夜如何其夜漫漫,邻鸡未鸣寒雁度。庭前雪压松桂丛,廊下点点悬纱笼[2] 。满堂醉客争笑语,嘈囋[3] 琵琶青幕中。【注释】[1] 博山:博山炉,又叫博山香熏,汉晋时期常见的焚香器具。炉体呈青铜器中的豆形,上有盖,盖高而尖,镂空,呈山形,山形重叠,其间雕有飞禽走兽,象征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博山而得名。[2] 纱笼:纱质的灯笼。[3] 嘈囋:喧闹,嘈杂。上阳[1] 白发人[2]唐·白居易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3] 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4] 遥侧目[5]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耿耿[6] 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上阳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7] ,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注释】[1] 上阳:唐宫名,在洛阳皇宫内苑的东面。[2] 白发人:指年老宫女。[3] 绿衣监使:太监。唐制中太监着深绿或淡绿衣。[4] 杨妃:杨贵妃。[5] 遥侧目:远远地用斜眼看,表示忌妒。[6] 耿耿:微微的光明。[7] 《美人赋》:天宝时人吕向同情被幽禁的宫女,向皇帝进献《美人赋》来劝谏此事。杜陵叟唐·白居易杜陵[1] 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2] 余。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3] 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4] 明知不申破[5] ,急敛暴征求考课[6] 。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7] 。不知何人[8] 奏皇帝,帝心恻隐[9] 知人弊[10] 。白麻纸[11] 上书德音[12] ,京畿[13] 尽放[14] 今年税。昨日里胥[15] 方到门,手持敕牒[16] 榜[17] 乡村。十家租税九家毕,虚受吾君蠲[18] 免恩。【注释】[1] 杜陵:秦时为杜县,汉宣帝在此筑陵,改名杜陵。在今西安东南。[2] 顷:一百亩。[3] 秀:谷类抽穗开花。[4] 长吏:县级官吏中的尊者,也泛指地方长官。[5] 申破:上报说明。[6] 考课:考察官吏的政绩。此处是说长官力求完成征收赋税的任务,作为考核的资本。[7] “虐人”二句:这两句说贪官污吏就是凶残的豺狼,不是一定要有钩一样尖锐的爪子、锯一样锋利牙齿的野兽才算豺狼。[8] 不知何人:元和四年(809),作者曾写奏章呈请朝廷减免租税,故此处“不知何人”中的“何人”实指作者本人。[9] 恻隐:怜悯,同情。[10] 知人弊:知道百姓困顿的情况。弊,劳瘁困乏。[11] 白麻纸:唐代中书省所用公文纸分黄白二种。重要的诏书如任命将相、豁免、征讨等用白麻纸,一般的诏令则使用黄麻纸。[12] 德音:指皇帝颁布的减免赋税的消息。[13] 京畿:国都所在地及其行政官署所直接管辖的地区。[14] 放:免除。[15] 里胥:里正,古时的乡村小吏。唐代一百户为里,设里正一人。[16] 敕牒:指免税的公文、告示。[17] 榜:张贴,动词。[18] 蠲:免除。农臣怨唐·元结农臣何所怨,乃欲干人主[1] 。不识天地心,徒然怨风雨。将论草木患,欲说昆虫苦[2] 。巡回宫阙傍,其意无由[3] 吐。一朝哭都市,泪尽归田亩。谣颂若采之,此言当可取。【注释】[1] 人主:古时专指一国之主,即帝王。[2] “将论”二句:庄稼歉收、昆虫为害的情景。[3] 无由:指没有门径和机会。田家行唐·王建男声欣欣女颜悦[1] ,人家不怨言语别。五月虽热麦风清,檐头[2] 索索缲车[3] 鸣。野蚕作茧人不取,叶间扑扑秋蛾生。麦收上场绢在轴[4] ,的知输得官家足。不愿入口复上身,且免向城卖黄犊[5] 。田家衣食无厚薄,不见县门身即乐。【注释】[1] 男声欣欣女颜悦:此句运用了互文手法,不可解为只有男子才欢欣地喊叫,只有女子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其实无论男女,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容颜,都显露出喜乐自得的样子。[2] 檐头:原指屋檐的边沿,此处应指屋檐下。[3] 缲车:即“缫车”,缫丝用的器具。[4] 轴:此处指织绢的机轴。[5] 黄犊:指小牛。织妇词唐·元稹织妇何太忙,蚕经三卧行欲老[1] 。蚕神女圣[2] 早成丝,今年丝税[3] 抽征早。早征非是官人恶,去岁官家事戎索[4] 。征人战苦束刀疮,主将勋高换罗幕[5] 。缫丝织帛犹努力,变缉撩机苦难织。东家头白双女儿,为解挑纹嫁不得。檐前袅袅[6] 游丝上,上有蜘蛛巧来往。羡他虫豸解缘天,能向虚空织罗网。【注释】[1] 蚕经三卧行欲老:蚕有眠性,文中的蚕种三卧之后进入四眠,四眠后即上蔟结茧。古时织妇往往亦为蚕妇,所以要提前做准备。[2] 蚕神女圣:古代传说黄帝妃嫘祖是第一个发明养蚕抽丝的人,民间奉之为蚕神,诗中称“蚕神女圣”。[3] 丝税:唐代纺织业极为发达,荆、扬、宣、益等州均设置专门机构,监造织作,征收捐税。[4] 戎索:本义为戎法,此处引申为战事。[5] 罗幕:丝罗帐幕。[6] 袅袅:摇曳、飘动的样子。青楼曲二首唐·王昌龄其一白马金鞍从武皇,旌旗十万宿长杨[1] 。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2] 。【注释】[1] 长杨:西汉皇家射猎、校武的大苑子。[2] 建章:建章宫是汉武帝建造的,在西汉都城长安的近郊。其二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金章紫绶[1] 千余骑,夫婿朝回初拜侯。【注释】[1] 金章紫绶:原指紫色印绶和金印,古时丞相所用。后用以代指高官显爵。田家行唐·元稹牛咤咤[1] ,田确确[2] ,旱块敲牛蹄趵趵[3] 。种得官仓珠颗谷,六十年来兵簇簇[4] ,日月食粮车辘辘[5] 。一日官军收海服[6] ,驱牛驾车食牛肉,归来收得牛两角。重铸锄犁作斤斸[7] ,姑舂妇担去轮官,输官不足归卖屋。愿官早胜仇早覆[8] ,农死有儿牛有犊,不遣官军粮不足。【注释】[1] 咤咤:农民的叱牛声。[2] 确确:土块坚硬的样子。[3] 趵趵:牛蹄声。[4] 簇簇:丛集的样子,此处以兵器的丛集象征战事的频繁。[5] 辘辘:车轮声。象征着农民军输的繁重和急迫。[6] 收海服:古代把京城附近方千里之地叫“京畿”,自京畿之外每五百里称作一服,把由近及远的控制区域分别称为“侯服”、“甸服”等九服。这里的“海服”,泛指临近海边的藩镇割据地区。中唐时期,河北、山东割据反叛的藩镇均在东方沿海一带,正在进行的对淮西吴元济的征讨也在东方,故曰“收海服”。[7] 斤斸:泛指农具。斤,斧子一类的工具。斸,锄一类的农具。[8] 覆:覆灭,灭亡。红线毯唐·白居易红线毯,择茧缫丝[1] 清水煮,拣丝练[2] 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于蓝[3] ,织作披香殿[4] 上毯。披香殿广十丈余,红线织成可殿铺。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胜物。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鞋随步没。太原毯涩毳[5] 缕硬,蜀都褥薄锦花冷。不如此毯温且柔,年年十月来宣州。宣城太守加样织[6] ,自谓为臣能竭力。百夫同担进宫中,线厚丝多" }, { "index": 348, "volume_number": "卷348", "content": "不得。宣城太守知不知,一丈毯,千两丝,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7] 。【注释】[1] 缫丝:将蚕茧抽出蚕丝的工艺概称缫丝。古时的缫丝方法,是将蚕茧浸在热盆汤中,用手抽丝," }, { "index": 349, "volume_number": "卷349", "content": "绕于丝筐上。[2] 练:亦作“湅”。把丝麻或布帛煮得柔软洁白。《周礼·天宫·染人》:“凡染,春暴练。”[3] 红于蓝:指染成的丝线,比红蓝花还红。蓝,指红蓝花,箭镞锯齿形蓝色叶,夏开红黄花,可制胭脂和红色颜料。[4] 披香殿:汉朝殿名,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曾在此歌舞,这里泛指宫廷里歌舞的处所。[5] 毳:指鸟兽的细毛。[6] 加样织:用新花样加工精织。[7] 地衣:地毯。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1]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2] 。道路阻[3] 且长[4] ,会面安可知[5]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6]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7] 。浮云蔽白日[8] ,游子不顾反。思君令人老[9] ,岁月[10] 忽已晚[11]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12] 。【注释】[1] 生别离:古代流行的成语,犹言“永别离”。所谓“生别离”,并非指一般的别离,而是有别后难以再聚的含义,所以下面说“会面安可知”。生,硬的意思。[2] 涯:方的意思。[3] 阻:指道路上的障碍。[4] 长:指道路间的距离很远。[5] 知:一作“期”,义同。[6] “胡马”二句:这两句用比喻来代替抒情,“胡马”、“越鸟”尚且如此,难道“游子”就不思念故乡吗?依,一作“嘶”,依恋的意思。“胡马”产于北地,“越鸟”来自南方(古代的“越”指今广东、福建一带地区),“依北风”和“巢南枝”是动物一种自发的怀念乡土情感的表现。[7] “相去”二句:上句谓别离之久,下句言思念之深。久别思深,人一天天地瘦下去,衣带自然也就一天天地感到松弛了。远,指时间而言。日,日益,一天又一天,渐渐的意思。[8] 浮云蔽白日:《文子》中有“日月欲明,浮云蔽之”。《古杨柳行》谓“谗邪害公正,浮云蔽白日”。“浮云蔽日”是古代最流行的比喻,一般习用于谗臣之蔽贤。“白日”原是隐喻君王的,这里则以之象征女子远游未归的丈夫。我国古代封建社会里,君臣之间的关系和夫妇之间的关系在观念上是统一的。“浮云”是设想丈夫另有新欢,象征彼此间情感的障碍。[9] 思君令人老:这句是承前“衣带日已缓”而说的。老,并不是说年龄的老大,而是指心情的忧伤、形体的消瘦、仪容的憔悴。[10] 岁月:指眼前的时间。[11] 忽已晚:言流转迅速,当作年关将近理解更合适些。[12] 加餐饭:是当时习用的一种最亲切的安慰别人的成语。青青河畔草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盈[1] 盈楼上女,皎皎[2] 当窗牖[3] 。娥娥[4] 红粉妆[5] ,纤纤[6] 出素手[7] 。昔为倡家女[8] ,今为荡子[9] 妇。荡子行不归,空床难独守。【注释】[1] 盈:同“嬴”。《广雅·释诂》曰:“嬴嬴,容也。”就是仪态万方的意思。[2] 皎皎:本义是形容月光的洁白,这里用来形容在春光照耀下“当窗牖”的“楼上女”风采的明艳,说她的仪态神韵就像月光一样光明皎洁。[3] 牖:窗的一种,用木条横直制成,又名“交窗”。“窗”和“牖”本义有区别,在屋上的叫作“窗”,在墙上的叫作“牖”。这里的“窗牖”,就是泛指现在安在墙上的窗子。[4] 娥娥:形容容貌的美好。[5] 红粉妆:指艳丽的妆饰。红粉,原为妇女化妆品的一种。[6] 纤纤:形容手细。[7] 素:形容手白。[8] 倡家女:犹言“歌妓”。倡,凡是以歌唱为业的艺人就叫作“倡”。倡家,即后世所谓“乐籍”。[9] 荡子:指长期漫游四方不归乡土的人,与“游子”义近而有别。青青陵上柏青青[1] 陵[2] 上柏[3] ,磊[4] 磊涧中石。人生[5] 天地间,忽[6] 如远行客[7] 。斗酒[8] 相娱乐,聊厚不为薄[9] 。驱车策驽马[10] ,游戏宛[11] 与洛[12] 。洛中何郁郁[13] ,冠带自相索[14] 。长衢[15] 罗夹巷[16] ,王侯多第[17] 宅。两宫[18] 遥相望,双阙[19] 百余尺。极宴[20] 娱心意,戚[21] 戚何所迫[22] ?【注释】[1] 青青:本意为蓝色,引申为深绿色,这里青青,犹言长青青,是说草木茂盛的意思。[2] 陵:表示与地形地势的高低上下有关,此处指大的土山或墓地。[3] 柏:四季常青的树木,常绿乔木,叶鳞片状,结球果,有“扁柏”、“侧柏”、“圆柏”、“罗汉柏”等多种。木质坚硬,纹理致密。可供建筑及制造器物之用。[4] 磊:众石也,即石头多。会意字,从三石。[5] 生:生长,生活。[6] 忽:本义为不重视、忽略,此处指快的意思。[7] 远行客:在此有比喻人生的短暂如寄于天地的过客的意思。客,表示与家室房屋有关,本义为寄居、旅居、住在异国他乡。[8] 斗酒:指少量的酒。[9] 薄:指酒味淡而少。[10] 驽马:本义为劣马,走不快的马。亦作形容词,比喻才能低劣。[11] 宛:南阳古称宛,位于河南西南部,与湖北、陕西接壤,因地处伏牛山以南,汉水之北而得名。[12] 洛:洛阳的简称。[13] 郁郁:盛貌,形容洛中繁华热闹的气象。[14] 冠带自相索:这句说贵人只和贵人来往,不理别人。冠带,官爵的标志,用以区别于平民,此作贵人的代称。索,求也。[15] 衢:四达之道,即大街。[16] 夹巷:夹在长衢两旁的小巷。[17] 第:本写作“弟”。本义为次第、次序,此指大官的住宅。[18] 两宫:指洛阳城内的南北两宫。[19] 阙:古代宫殿、祠庙或陵墓前的高台,通常左右各一,台上起楼观,二阙之间有道路。亦为宫门的代称。[20] 极宴:穷极宴会。[21] 戚:忧思也。[22] 迫:逼近。西北有高楼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1] 结绮[2] 窗,阿阁[3] 三重阶[4] 。上有弦歌[5] 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6] 。清商[7] 随风发,中曲正徘徊[8] 。一弹[9] 再三叹[10] ,慷慨有余哀[11] 。不惜歌者苦[12] ,但伤知音[13] 稀。愿为双鸿鹄[14] ,奋翅起高飞。【注释】[1] 交疏:一横一直的窗格子,指窗制造的精致。[2] 结绮:张挂着绮制的帘幕,指窗装饰的华美。结,张挂。绮,有花纹的丝织品。[3] 阿阁:阁有四阿,叫作“阿阁”,指屋极四面有曲檐,是古代最考究的宫殿式的建筑。[4] 三重阶:指台。楼在台上。[5] 弦歌:弹唱。[6] “谁能”二句:意为在“高楼”里奏着这“音响一何悲”的曲调的是谁呢?大概是内心蕴藏有深长悲哀的人吧。无乃,犹言大概,是一种不能肯定的揣测的语气。杞梁妻,齐国杞梁的妻子。杞梁战死,其妻孤苦无依枕尸痛哭。[7] 清商:乐曲名。[8] 徘徊:来往行走,不能前进的样子。这里借以形容曲调的往复萦回。[9] 一弹:指奏完一曲弦歌。[10] 再三叹:指歌词里复沓的曲句和乐调的泛声,就是上句所说的“徘徊”。[11] 余哀:指作者悲哀的情绪,对别人的感染,不随乐曲的终止而终止。[12] 苦:指曲调的哀怨缠绵,也借以渲染歌者的内心忧伤。[13] 知音:指不仅精通音律,而是通过音律能够进一步体会到音乐的内在含义以及奏乐者的心情。这种情感在共同时代环境里的人应该能够体会到,而知音难遇,所以说“但伤”。[14] 双鸿鹄:皆鸟名,指听歌者和歌者。冉冉孤生竹冉[1] 冉孤生竹[2] ,结根泰山阿[3] 。与君为新婚,兔丝附女萝[4] 。兔丝生有时[5] ,夫妇会[6] 有宜[7] 。千里远结婚,悠悠隔山陂[8] 。思君令人老[9] ,轩车[10] 来何迟!伤彼[11] 蕙兰花[12] ,含英[13] 扬光辉。过时而不采,将随秋草萎。君亮执高节,贱妾亦何为[14] !【注释】[1] 冉:本义为毛柔弱下垂的样子,这里引申为柔弱下垂貌。[2] 孤生竹:犹言野生竹。孤,独。[3] 泰山阿:犹言大山里面。泰,同“太”,与“大”义同,大之极的意思。本义指大的山陵、大的土山。阿,山坳。这里指曲处。[4] “与君”二句:这里以“兔丝”自比,以“女萝”比丈夫,两句的意思是说自己虽已结婚,但新婚远别,仍然是孤独而无依靠。兔丝,一作“菟丝”,是一种柔弱蔓生植物。女萝,地衣类植物,同样是依附他物生长,而不能为他物所依附。[5] 生有时:是说草木有繁盛即有枯萎,以喻人生有少壮即有衰老。时,本义指季度、季节。[6] 会:聚会,指夫妇的同居。[7] 宜:犹言适当的时间。[8] “千里”二句:上句说离家远嫁,结婚不容易,是回想过去;下句说婚后远别,久别,是现在的悲哀。悠悠,远也。[9] 老:五十至七十岁为老。这位女子正是青春时期,此处是极言相思之苦,并非她真的老去。[10] 轩车:是有屏蔽的车。古代大夫以上乘“轩车”。这位女子的丈夫婚后远行,当然是为了寻求功名富贵,“轩车”是她的想象,并非实指。[11] 伤彼:也就是自伤。[12] 蕙兰花:女子自比。[13] 含英:指即将盛开的花朵,比喻人的青春活力正旺盛的时期。含,没有完全发舒。英,花瓣。[14] “君亮”二句:上句说唯恐她丈夫不如此,也只有相信其如此,因而聊以此自慰。下句是说,既然如此,我还有什么可以表示的呢?唯有耐心等待而已。亮,信也。执高节,即守节情不移的意思。高节,指坚贞不渝的爱情。贱妾,女子自谓。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1] ,兰泽[2] 多芳草[3] 。采之欲遗[4] 谁?所思[5] 在远道[6] 。还顾望旧乡[7] ,长路漫浩浩[8] 。同心[9] 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注释】[1] 芙蓉:荷花的别名,亦作“夫容”,又名“芙蕖”,或称“菡萏”。[2] 兰泽:生长着兰草的泽。泽,本义为光泽、润泽,引申义为水深的湖泽或水草丛杂的湖泽,此处指低下之地。[3] 芳草:指兰。[4] 遗:赠予。[5] 所思:指所思念的人。所,本义为伐木声,亦可假借为“处”,指处所、地方。这里用于“所”字的另一个作用,表示结构,与后面的动词结合,构成名词性结构。[6] 远道:遥远的地方,意指远在故乡的妻子。[7] 旧乡:故乡。[8] 漫浩浩:犹言漫漫浩浩,这里用以形容路途的广宽无边。漫,路长貌。浩浩,水流貌。[9] 同心:古代常用的成词,一般习用于男女间的爱情关系,这里是说夫妇情感的融洽。这句里的“同心”,与“离居”为对称词。迢迢牵牛星迢迢[1] 牵牛星,皎皎[2] 河汉[3] 女[4] 。纤纤擢[5] 素手,札札[6] 弄机杼[7] 。终日不成章[8] ,泣涕零如雨[9]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10] ?盈盈[11] 一水[12] 间,脉脉[13] 不得语。【注释】[1] 迢迢:远也。迢,遥远,或高貌、高峻貌。[2] 皎皎:明也。[3] 河汉:就是银河。[4] 女:织女星的简称,天琴座的主星,在银河北,和牵牛星相对。[5] 擢:本义为抽引、拉拔,这里引申为“举”的意思。[6] 札札:使用机杼时的响声。[7] 机杼:为织机的总称。机,织机上转轴的机件。杼,织机上持纬线的机件。[8] 终日不成章:是说终天没有织出成品。这里借以描写织女的内心哀怨,与原义各别。章,一指音乐的一曲,今称“乐章”;一指在绘画或刺绣上,赤与白相间的花纹叫“章”。此处用此义,指织品上的经纬纹理。不成章,因织女空有其名,走起来一直向西走,故不能一来一去,一往一复,而织不成章。[9] 零如雨:形容涕泪纵横的样子。零,落也。[10] 几许:犹言几何,谓距离之近。[11] 盈盈:水清浅貌。[12] 水:指河汉。[13] 脉脉:相视貌。一本作“默默”。生年不满百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1]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2]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3] ?愚者爱惜费[4] ,但为后世嗤[5] 。仙人王子乔[6] ,难可与等期[7] 。【注释】[1] 千岁忧:指很深的忧虑。千岁,多年,时间很长。[2] 秉烛游:犹言作长夜之游。秉,本义为禾把、禾束;亦可引申为动词,意为手拿着、手持。[3] 来兹:就是来年。[4] 费:费用,指钱财。[5] 嗤:讥笑、嘲笑,此处指轻蔑的笑。[6] 王子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7] 期:本义为约会、约定。这里引申为等待,指成仙之事不是一般人所能期待的。回车驾言迈回[1] 车驾言[2] 迈[3] ,悠悠[4] 涉长道[5] 。四顾何茫茫[6] ,东风[7] 摇百草[8] 。所遇无故物[9] ,焉得不速老[10] ?盛衰各有时[11] ,立身[12] 苦不早[13] 。人生非金石[14] ,岂能长寿考[15] ?奄忽[16] 随物化[17] ,荣名[18] 以为宝。【注释】[1] 回:转也。[2] 言:语助词。[3] 迈:远行也。[4] 悠悠:远而未至之貌。[5] 涉长道:犹言“历长道”。[6] 茫茫:广大而无边际的样子。这里用以形容“东风摇百草”的客观景象,并承上“悠悠涉长道”而抒写空虚无着落的远客心情。[7] 东风:指春风。[8] 百草:新生的草。节序推移,新陈代谢,去年的枯草已成“故物”,当然是看不到了。[9] 无故物:承“东风摇百草”而言。故,旧也。[10] 焉得不速老:是由眼前事物而产生的一种联想,草很容易由荣而枯,人又何尝不很快地由少而老呢?[11] 各有时:犹言“各有其时”,是兼指百草和人生而说的。“时”的短长虽各有不同,但在一定时间内,有盛必有衰,而且是由盛而衰的。[12] 立身:犹言树立一生的事业基础。[13] 早:指盛时。[14] 人生非金石:此句言生命的脆弱。金,言其坚。石,言其固。[15] 寿考:犹言老寿。考,老也。[16] 奄忽:急遽也。[17] 随物化:犹言“随物而化”,指死亡。[18] 荣名:指荣禄和声名。今日良宴会今日良宴会[1] ,欢乐难具陈[2] 。弹筝奋逸[3] 响,新声[4] 妙入神[5] 。令德[6] 唱高言[7] ,识曲听其真[8] 。齐心同所愿[9] ,含意俱未申[10] 。人生寄一世,奄忽[11] 若飙尘[12] 。何不策高足[13] ,先据要路津[14] ?无为守[15] 贫贱,轗轲常苦辛。【注释】[1] 良宴会:犹言热闹的宴会。良,善也。[2] 难具陈:犹言难以一一述说。具,备也。陈,列也。[3] 奋逸:不同凡俗的音响。[4] 新声:指当时最流行的曲调,指西北邻族传来的胡乐。[5] 妙入神:称赞乐调旋律达到高度的完满调和。[6] 令德:有令德的人,就是指知音者。令,善也。[7] 唱高言:犹言发高论。唱,古作“倡”,这里泛用于言谈。[8] 真:谓曲中真意。指知音的人不仅能欣赏音乐的悦耳,而且能用体会所得,发为高论。[9] 齐心同所愿:这里是说对于听曲的感慨是人人心中都有,内容大致也差不多。同,一致的意思。[10] 申:表达出来。[11] 奄忽:急遽。[12] 飙尘:指狂风里被" }, { "index": 350, "volume_number": "卷350", "content": "起来的尘土。用此比喻人生,言其短促、空虚。[13] 策高足:就是“捷足先得”的意思。策,本义为竹制的马鞭(头上有尖刺),引申为策略计谋的意思,这里指“谋划经营”。高足,良马的代称。[14] 据要路津:是说占住重要的位置。路,路口。津,渡口。[15] 守:本义是官吏的职责、职守,此为坚守。庭中有奇树庭[1] 中有奇树[2] ,绿叶发华[3] 滋[4] 。攀条折其荣[5] ,将以遗所思。馨香盈[6] 怀袖,路远莫致之[7] 。此物何足贵[8] ,但感别经时。【注释】[1] 庭:本义指厅堂,引申为堂阶前的地坪。[2] 奇树:犹言美树。[3] 华:指花。[4] 滋:繁盛。[5] 荣:即上句的“华”,木本植物开的叫作华,草本植物开的叫作荣,但可通用。[6] 盈:充盈、充积。[7] 路远莫致之:这句的意思是说路远而无人为之送达。致,送至。[8] 贵:珍贵。凛凛岁云暮凛凛[1] 岁云[2] 暮,蝼蛄[3] 夕[4] 鸣悲[5] ,凉风率[6] 已厉[7] ,游子寒无衣。锦衾遗洛浦,同袍与我违。独宿累长夜,梦想见容辉[8] 。良人[9] 惟古欢[10] ,枉驾[11] 惠[12] 前绥[13] ,愿得常[14] 巧笑[15] ,携手同车归。既来[16] 不须臾[17] ,又不处重闱[18] ;亮[19] 无晨风[20] 翼,焉能凌风飞?眄睐[21] 以适意[22] ,引领遥相睎[23] 。徙倚[24] 怀感伤,垂涕沾[25] 双扉[26] 。【注释】[1] 凛凛:言寒气之甚。凛,寒也。[2] 云:语助词,“将”的意思。[3] 蝼蛄:害虫,夜喜就灯光飞鸣。[4] 夕:一作“多”。[5] 鸣悲:一作“悲鸣”。[6] 率:大概的意思。[7] 厉:猛烈。[8] “独宿”二句:意思是由于长期的独宿,所以分外觉得夜长。累,积累,增加。容辉,犹言容颜,指下句的“良人”。[9] 良人:古代妇女对丈夫尊称。[10] 惟古欢:犹言念旧情。惟,思也。古,故也。欢,指欢爱的情感。[11] 枉驾:是说不惜委屈自己驾车而来。枉,屈也。[12] 惠:赐予的意思。[13] 绥:挽人上车的绳索。结婚时,丈夫驾着车去迎接妻子,把绥授给她,引她上去。[14] 常:一作“长”。[15] 巧笑:是妇女美的一种姿态,出自《诗经·卫风》,这里是对丈夫亲昵的表示。[16] 来:指“良人”入梦。[17] 不须臾:没有一会儿。须臾,极短的时间。[18] 重闱:犹言深闺。闱,闺门。[19] 亮:信也。[20] 晨风:鸟名,飞得最为迅疾,最初见于《毛诗》,而《十九首》亦屡见。[21] 眄睐:斜视,斜睨。[22] 适意:犹言慰怀。适,宽慰的意思。[23] 引领遥相睎:既然没有晨风的健翅,飞到她所思念的人的身旁,在无可奈何的心情中,只有远望寄意,聊以自遣。引领,伸长脖子,凝神远望的形象。领,脖子。睎,眺望。[24] 徙倚:徘徊,来回地走。[25] 沾:濡湿。[26] 扉:门扇。驱车上东门驱[1] 车上东门[2] ,遥望郭北墓[3] 。白杨[4] 何萧萧[5] ,松柏夹广路[6] 。下有陈死人[7] ,杳杳[8] 即[9] 长暮[10] 。潜寐黄泉下,千载永不寤[11] 。浩浩[12] 阴阳移[13] ,年命[14] 如朝露[15] 。人生忽如寄[16] ,寿无金石固。万岁[17] 更相迭[18] ,圣贤莫能度[19] 。服食[20] 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21] 。【注释】[1] 驱:奔驰,疾行。[2] 东门:洛阳东城三门中最靠北的城门,东有三门,最是上东门。[3] 郭北墓:指洛阳城北的北邙山。城阳恭王刘祉死,葬于北邙,其后王侯卿相亦多葬于此,遂成著名的公墓地带。[4] 白杨:墓地上的树木。古代墓地,多种树木,用以坚固墓茔的土壤,并作为标志,便于子孙祭扫。[5] 萧萧:木叶鸣风的悲声。只要有点微风,白杨叶就会颤动,发出一种萧萧的声音,使人感到悲哀。[6] 广路:指墓道。北邙山是富贵人的墓地,墓门前有宽阔的墓道。[7] 陈死人:久死之人。陈,久也。[8] 杳杳:幽暗也。杳,本义为昏暗。[9] 即:就也。[10] 长暮:犹言长夜。夜是暗黑的,人死一入坟墓,就看不到光明,如同在长夜之中。[11] “潜寐”二句:这两句承上文“即长暮”而言,把“陈死人”比作睡觉;可是他却睡在人所看不见的黄泉之下,千年也不会醒,以喻人死不可复生。潜寐,一作“寐潜”。寐,睡也。黄泉,指深到有泉水的地下。寤,醒也。[12] 浩浩:水流无边无际的样子。[13] 阴阳移:就是“四时运行”的意思。阴阳,指时间。古人把一切自然现象,都看作阴阳之理。例如天为阳,则地为阴;春夏为阳,则秋冬为阴。[14] 年命:犹言寿命。[15] 朝露:早晨的露水,太阳一晒就干。寓意生命如露水一样短促。[16] 寄:本义为寄居,此处引申为寓居,言不久即归。[17] 万岁:犹言自古。[18] 更相迭:是说生死更迭,一代送一代,永无了时。[19] 莫能度:指不能超越这一客观规律。度,通“渡”,超越的意思。[20] 服食:指服用道家所炼丹药以求长生不老。[21] 纨与素:都是白色的丝织品,就是绢。去者日以疏去者[1] 日以疏[2] ,来者日以亲[3] 。出郭门[4] 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5] 。白杨[6] 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思还故里闾[7] ,欲归道无因[8] 。【注释】[1] 去者:与下句“来者”指客观现象中的一切事物。[2] 疏:疏远。[3] 日以亲:犹言一天比一天迫近。亲,亲近。以,古“以”“已”通用,义同。[4] 郭门:城外曰郭,“郭门”就是外城的城门。[5] “古墓”二句:上句是说,古墓已平,被人犁成田地。下句是说,墓上的柏树,被人砍断,当作柴烧。犁,农具,这里作动词用,就是耕的意思。摧,折断。[6] 白杨:也是种在丘墓间的树木。[7] 故里闾:犹言故居。里,古代五家为邻,二十五家为里,后来泛指居所,凡是人户聚居的地方通称做“里”。闾,本义为里巷的大门。[8] 因:由也。明月皎夜光明月皎夜光[1] ,促织鸣东壁[2] 。玉衡指孟冬[3] ,众星何历历[4] 。白露沾野草[5] ,时节忽[6] 复易。秋蝉鸣树间,玄鸟逝安适?昔我同门友[7] ,高举振六翮[8] 。不念携手好[9] ,弃我如遗迹。南箕北有斗,牵牛不负轭[10] 。良[11] 无盘石[12] 固,虚名复何益?【注释】[1] 皎夜光:犹言明夜光。[2] 促织鸣东壁:这句是表明气候已经进入寒冷的深秋。促织,蟋蟀的别名,一作“趣织”,“趣”是“促”的古字。蟋蟀的鸣声标志着秋天的到来,是妇女们忙着织寒衣的时候了。[3] 玉衡指孟冬:是从星空的流转说明秋夜已深。玉衡,北斗七星之一。孟冬,冬季的第一个月,即十月。孟,长也。[4] 历历:就是逐个的意思,众星行列分明的样子。[5] 白露沾野草:是带有季节特征的秋天景象。[6] 忽:本义为不重视、忽略,这里用引申义,急速、突然的意思。[7] 同门友:同在师门受学的朋友。[8] 翮:本义为羽毛中间的硬管,指尾羽或翼羽中那些大而硬的角质空心的羽轴。这里泛指鸟的翅膀。[9] 携手好:指共患难的交谊。[10] “南箕”二句:这两句取《诗经》之语,加以变化,用来比喻“同门友”空有“同门”之名而无真实交谊。[11] 良:确实。[12] 盘:大石,用以象征坚定不移的感情。东城高且长东城高且长,逶迤[1] 自相属。回风[2] 动地起[3] ,秋草萋已绿[4] 。四时更变化[5] ,岁暮一何速!晨风怀苦心[6] ,蟋蟀伤局促[7] 。荡涤[8] 放情志[9] ,何为自结束[10] ?燕赵[11] 多佳人,美者颜如玉[12] 。被服[13] 罗裳衣,当户理[14] 清曲。音响一何悲!弦急知柱促[15] 。驰情[16] 整中带[17] ,沉吟[18] 聊[19] 踯躅[20] 。思为双飞燕[21] ,衔泥巢君屋[22] 。【注释】[1] 逶迤:曲折而绵长的样子。[2] 回风:空旷地方自下而上吹起的旋风。[3] 动地起:言风力之劲。[4] 萋已绿:犹言“绿已萋”,是说在秋风摇落之中,草的绿意已凄然向尽。萋,通作“凄”。绿,是草的生命力的表现。已,一作“以”。[5] 更变化:谓互相更替变化。更,替。[6] 怀苦心:即“忧心钦钦”之意。[7] 蟋蟀伤局促:承上文“岁暮”而言。“伤局促”,隐喻人生短暂的悲哀,提示下文“何为自结束”的及时行乐的想法。局促,不开展也,“蟋蟀在堂”就是“局促”的意思。秋季渐寒,蟋蟀就暖,由旷野入居室内,到了“在堂”,则是秋意已深的时候,而蟋蟀的生命也就垂将向尽了。[8] 荡涤:犹言洗涤,指扫除一切忧虑。[9] 放情志:谓展胸怀。[10] 自结束:指自己在思想上拘束自己。结束,犹言拘束。[11] 燕赵:今河北一带是古燕赵之地。[12] 如玉:形容肤色洁白。[13] 被服:犹言穿着。被,披也。[14] 理:指“乐理”,当时艺人练习音乐歌唱叫作“乐理”。[15] 弦急知柱促:是一个现象的两面,都是表明弹者情感的激动。[16] 驰情:犹言遐想、深思。[17] 中带:内衣的带子。一作“衣带”。[18] 沉吟:沉思吟咏。[19] 聊:姑且。[20] 踯躅:驻足,且前且退貌,是一种极端悲哀的情感的表现。[21] 思为双飞燕:愿与歌者成为“双飞燕”。[22] 衔泥巢君屋:意指同居。君,指歌者。孟冬寒气至孟冬[1] 寒气至,北风何惨[2] 栗[3] 。愁多知夜长[4] ,仰观众星列[5] 。三五[6] 明月满,四五[7] 詹兔[8] 缺。客从远方来,遗[9] 我一书札[10] 。上[11] 言[12] 长相思,下[13] 言久离别。置书怀袖中,三岁字不灭[14] 。一心抱区区[15] ,惧君不识察[16] 。【注释】[1] 孟冬:冬季的第一个月,即十月。孟,长也。[2] 惨:残酷、狠毒,或指悲痛、伤心、心情不舒畅。[3] 栗:冷得发抖,这一词是兼指心理上和生理上的感受。[4] 愁多知夜长:时入孟冬,主人公不仅感觉到“寒气”,同时感到“夜长”。对于无忧无虑的人来说,一觉睡到大天亮,根本不会觉察到夜已变长。主人公经年累月地思念丈夫,夜不成寐;一到冬季,“寒”与“愁”并,更感到长夜难明。[5] 列:割、分,“裂”的古字,这里是排列的意思。[6] 三五:阴历十五。[7] 四五:阴历二十。[8] 詹兔:“蟾兔”,民间把月中的黑影叫作“蟾兔”,后来就成为月的代称。[9] 遗:给予、馈赠。[10] 书札:引申为书信。札,古代用来写字的小木片。[11] 上:谓书札的开头。[12] 言:本义为说、说话,这里指信中所写。[13] 下:谓书札的结尾。这里是以“上”“下”概括全书的主要内容。[14] 灭:本义指消灭、灭亡,这里是磨灭的意思。[15] 区区:犹拳拳,诚恳而坚定的意思。[16] 察:本义是观察、仔细看,这里引申为明察、知晓的意思。 [image \"FYG(4)-019 词句图之七\" file=Image00117.jpg] 月夜思明月当空,孤枕难眠。夫君在千里之外托人带绮缎给女子,聊以慰相思。客从远方来客从远方来,遗[1] 我一端[2] 绮[3] 。相去万余里,故人[4] 心尚[5] 尔[6] !文彩[7] 双鸳鸯,裁为合欢被[8] 。着[9] 以长相思,缘[10] 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11] ?【注释】[1] 遗:给予、馈赠的意思,指客替故人带来赠品。[2] 一端:即半匹,长二丈。[3] 绮:绫罗一类的丝织品。织成彩色花纹的叫“锦”,织成素色花纹的叫作“绮”。[4] 故人:后世习用于朋友,指过去有交谊的友人。这里是指远离久别的丈夫。[5] 尚:犹也。[6] 尔:如此。指思旧之情。[7] 文彩:指绮上面所织的花纹。[8] 合欢被:是指把绮裁成表里两面合起来的被,所以有合欢之义,象征夫妇同居的愿望。合欢,原是植物名,汉朝凡是两面合来的物件都称为“合欢”。[9] 着:被中装进丝绵,叫作“着”。[10] 缘:被的四边缀以丝缕,叫作“缘”。“着”和“缘”,是古代制被的两个必要过程。因为“着”在中间的是绵,绵有绵长的意思,故云“着以长相思”。因为缘和因缘的缘,意义均同。“缘”在四边的是丝缕,丝缕是互相缀结的,故云“缘以结不解”。[11] “以胶”二句:胶漆在一起,就混合坚牢而无法分解,这里用以比喻两情融洽无间。投,本义为投掷,这里是加入混合的意思。明月何皎皎明月何皎[1] 皎,照我罗床帏[2] 。忧愁不能寐[3] ,揽[4] 衣起徘徊。客[5] 行虽云乐,不如早旋[6] 归。出户独彷徨[7] ,愁思当告[8] 谁?引领[9] 还入房,泪下[10] 沾裳衣[11] 。【注释】[1] 皎:本义为洁白明亮。此处是引申义,为光照耀的意思。[2] 罗床帏:指用罗制成的床帐。帏,本义是佩带的香囊,引申为帐子、幔幕。[3] 寐:睡着。犹言披衣。[4] 揽:本义指执、持,引申为提、撩起。[5] 客:本义为寄居、旅居,住在他乡。这里指诗人自己,目的在于点出身处异地他乡的漂泊感。[6] 旋:返回或归来。[7] 彷徨:徘徊的意思。[8] 告:本义为报告、上报。此处用为引申义,指把话说给别人听。[9] 引领:伸着脖子远望。[10] 泪下:一作下泪。[11] 裳衣:一作衣裳。裳,本义为下衣,指古人穿的遮蔽下体的衣裙,男女都穿,是裙的一种,不是裤子。陶渊明集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 { "index": 351, "volume_number": "卷351", "content": "之一诗四言停云并序《停云》,思亲友也。罇湛新醪[1] ,园列初荣,愿言不从[2] ,叹息弥襟[3] 。霭霭停云[4] ,濛濛时雨。八表同昏[5] ,平路伊阻[6] 。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7] ,搔首延伫[8]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9] 。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竞用新好[10] ,以怡余情[11] 。人亦有言,日月于征[12] 。安得促席[13] ,说彼平生[14]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15] ,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16] 。【注释】[1] 罇:一种直口大腹的注酒器。《说文》:“尊,注酒器也。”古时有“六尊”,即有六种形状的罇。湛:澄清的意思。醪:渣滓混合的酒,即浊酒。[2] 愿:这里是思念而想见到的意思。言:助词,用于句首或句中,没有实际意义。[3] 弥:充满、弥漫。[4] 霭霭:云雾弥漫的样子。[5] 八表:八表是八方的意思。此处指云雾充斥八方。[6] 伊:句中语气词,没有实际意义。[7] 悠:渺,远。邈:远。[8] 延:时间长久。伫:站立。[9] 靡:没有,不能。从:通“纵”,指任意行驶。[10] 好:美丽漂亮。新好:指新发的嫩枝叶。[11] 怡:娱乐。[12] 日月于征:日月不停地在天空中轮替行走。于,介词表示时间、地点、范围等。征,行走。[13] 促席:彼此之间坐得很近。促,迫,近。席,坐席。[14] 说:通“悦”,高兴,快乐。彼:语气助词,无实际意义。[15] 翮:飞鸟的翅膀。止:语气助词,用于句末,表示确定语气。[16] 如何:怎么样。时运并序《时运》,游暮春也[1] 。春服既成[2] ,景物斯和[3] ,偶景独游[4] ,欣慨交心。迈迈时运[5] ,穆穆良朝[6] 。袭我春服[7] ,薄言东郊[8] 。山涤余霭,宇暧微霄[9] 。有风自南,翼彼新苗[10] 。洋洋平泽[11] ,乃漱乃濯[12] 。邈邈遐景[13] ,载欣载瞩[14] 。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15] ,陶然自乐。延目中流[16] ,悠想清沂[17] 。童冠齐业[18] ,闲咏以归。我爱其静,寤寐交挥[19] 。但恨殊世,邈不可追。斯晨斯夕,言息其庐。花药分列,林竹翳如[20] 。清琴横床,浊酒半壶。黄唐莫逮[21] ,慨独在余!【注释】[1] 暮春:晚春,指农历三月。[2] 春服既成:意思是春天的寒冷天气已过,春装已经在身上穿得稳稳的了。此句出自《论语·先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3] 斯:语气词,没有实际意义。[4] 偶:伴随。景:同“影”,指自己的身影。偶影:与自己的身影做伴,形容非常孤单。[5] 迈迈:行进的样子。时运:四时运转。[6] 穆穆:清静、纯和、美好。朝:早晨。[7] 袭:衣加于外,这里是“穿着”的意思。[8] 薄:迫近,向……走去。言:助词,用于句首或句中,没有实际意义。[9] 暧:不明亮。霄:云。[10] 翼:鸟的翅膀,此处名词用作动词,有吹拂、扇动的意思,形容新长的麦苗在和风的吹拂下像鸟翼似的摆动。[11] 泽:大河的意思。[12] 濯:洗。[13] 邈邈:遥远的样子。遐:远。[14] 载:作语助词。瞩:注视,看。[15] 挥:举起。觞:古代的饮酒器,相当于今天的酒杯。[16] 延目:放眼向远处望。[17] 悠想:遥想。沂,沂水,在山东,此指西沂河,源出今邹城东北,西流经曲阜,合洙水入泗水。[18] 冠:古礼男子二十岁加冠,此处指二十岁或二十出头的青年。齐业:习完功课。[19] 寤:睡醒。寐:睡。挥:奋。交挥:交相感奋,是说时刻向往。[20] 翳:遮蔽。如:用于词尾,相当于“然”。[21] 黄:黄帝。唐:唐尧。尧初封于陶,后徙于唐,故称。黄唐指上古和平时代。逮:及,赶上。这里指黄唐的盛世已经逝去。 [image \"静寄东轩\" file=Image00118.jpg] 静寄东轩荣木并序《荣木》,念将老也。日月推迁,已复九夏[1] 。总角闻道[2] ,白首无成。采采荣木[3] ,结根于兹。晨耀其华,夕已丧之。人生若寄,憔悴有时。静言孔念[4] ,中心怅而[5] 。采采荣木,于兹托根。繁华朝起,慨暮不存。贞脆由人[6] ,祸福无门[7] 。匪道曷依[8] ,匪善奚敦[9] !嗟予小子,禀兹固陋。徂年既流[10] ,业不增旧。志彼不舍,安此日富[11] 。我之怀矣,怛焉内疚[12] !先师遗训,余岂之坠[13] ?四十无闻,斯不足畏[14] 。脂我名车[15] ,策我名骥。千里虽遥,孰敢不至。【注释】[1] 九夏:一个夏季三个月,九十天。九夏在此处指深夏。[2] 总角:古时未成年男女的发式,将头发结成两角,这里指少年。道:做人的道理。[3] 采采:花朵茂盛的样子。荣:茂盛。木:指木槿。兹:此,这里。[4] 言:助词,没有实际意义。孔:很、非常。[5] 而:语气词位于句末。[6] 贞:坚,坚贞。脆:脆弱。[7] 祸福无门:意思是祸福是个人力量挡不住的。[8] 匪:同“非”,意思为不。曷:疑问代词,怎么,如何。依:遵循。[9] 奚:何。敦:督促,勉励。这两句意思是说:不遵循善道还遵循什么?不勉励为善还勉励什么?[10] 徂:往,过。徂年是指过去的岁月。流:流逝。[11] 日富:指醉酒。[12] 怛:伤痛。疚:懊恼。[13] 之坠:动宾倒装,即“坠之”。坠,跌落,这里是抛弃,丢掉的意思。[14] 四十无闻,斯不足畏:《论语·子罕》:“四十五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意思是一个人如果到了四十岁还没有取得名誉的话,就不值得人尊敬,作者用此以警惕自己。[15] 脂:油膏,这里作动词用,意思是涂油膏。赠长沙公并序余于长沙公为族,祖同出大司马[1] 。昭穆既远[2] ,以为路人[3] 。经过浔阳,临别赠此。同源分流,人易世疏,慨然寤叹[4] ,念兹厥初[5] 。礼服遂悠[6] ,岁月眇徂[7] ,感彼行路[8] ,眷然踌躇。於穆令族[9] ,允构斯堂[10] 。谐气冬暄[11] ,映怀圭璋[12] 。爰采春花[13] ,载警秋霜[14] 。我曰钦哉[15] ,实宗之光。伊余云遘[16] ,在长忘同[17] ?笑言未久,逝焉西东。遥遥三湘[18] ,滔滔九江[19] 。山川阻远,行李时通[20] 。何以写心,贻此话言。进篑虽微[21] ,终焉为山。敬哉离人[22] ,临路凄然。款襟或辽[23] ,音问其先。【注释】[1] 余于长沙公为族,祖同出大司马:于:犹“与”。族:同族。祖:指长沙公的曾祖父与自己的祖父。大司马:这里指两个人的先祖东晋名臣陶侃,曾任太尉,封长沙郡公,后拜大将军,卒后追赠大司马。这两句,是根据陶延寿的特定身份来写的,陶延寿的辈分比陶渊明小一辈,诗中云“在长忘同”,即显示了他的想法。尊重有爵号的对方,即尊重祖上,故起句便体现了人我的尊卑;不说你我同出于大司马,而说你的曾祖与我的祖父同出于大司马,也是体现这种尊卑的自谦。[2] 昭穆:指同宗世系。昭为父,穆为子,古代宗庙制度,太祖之庙居中,二世、四世居左,三世、五世居右。故昭穆意谓同宗的祖上。既远:指世代相隔已远。[3] 以:因此。[4] 寤:通“悟”,觉悟,明白。[5] 厥:代词,其。厥初:当初的始祖,这是提到祖先的常用词语。[6] 礼服:丧礼上穿的服装。此“礼”指丧礼,在古代古人因血缘亲疏关系不同,丧礼的服制分为五种: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等,以亲疏区分着服。[7] 眇:同“渺”,是远的意思。眇徂:指年代久远。[8] 彼:指示代词,指同宗亲族。行路:行路之人,这里指陌路人。[9] 於穆:赞美词。於,助词,常与穆连用作赞美词,穆,美好、肃敬。[10] 允:确实,能够。堂:正室,指父业。允构斯堂:指儿子能够继承父业。[11] 暄:温暖。冬暄:像冬天的阳光般和暖。[12] 圭:一种玉,上圆下方。璋:也是玉的一种,半圭。《礼·礼器》疏:“圭璋,玉中之贵也。诸侯朝王以圭,朝后执璋。”这句话的意思是赞美长沙公的胸怀与美玉交相辉映。[13] 爰:句首语助词。采:光彩。爰采春华:光彩像春花一般绚烂。[14] 载:助词。警:惕。载警秋霜:惕于秋霜之微。是说长沙公立身处事机敏练达而小心谨慎。上句及此句是对先祖陶侃一生功业美德的概括,转而作为祖训。陶侃一生机敏谨慎,处事练达,屡建军功与政绩,官阶也由县吏屡迁至太尉,他到了晚年,更是谨慎处事。[15] 钦:敬佩。[16] 伊、云:语助词。遘:遇见。这里是谦逊的说法,让我不期遇见你。[17] 在:居。长:地位高者。在长忘同,是说长沙公居全族最尊贵的地位,因而忘掉陶渊明这个同族之亲。[18] 三湘:沅湘、潇湘、蒸湘的合称,泛指湖南。这里指陶延寿将返回的封地长沙。[19] 九江:这里指诗人陶渊明所居之地。[20] 行李:使者,信使。行李时通:经常互通音讯。[21] 篑:用竹子编制的盛土用的竹筐。《论语·子罕》:“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也。”这里借用《论语》之义翻出新意,谦以进言,厚以寄望。微:少,小。[22] 敬:谨慎。离人,指长沙公。[23] 款:真诚、通达。襟:胸怀。款襟:畅谈的意思。酬丁柴桑[1]有客有客,爰来宦止[2] 。秉直司聪[3] ,惠于百里[4] 。飧胜如归[5] ,聆善若始。匪惟也谐,屡有良游。载言载眺,以写我忧[6] 。放欢一遇,既醉还休。实欣心期[7] ,方从我游。【注释】[1] 酬:赠给,赠予,这里是以诗文相赠答,诗词中的酬唱、酬答都有相赠以唱和的含义。丁柴桑:指姓丁的柴桑县令。古人习惯把所管辖的地名附于官员姓氏之下,以表示对对方的尊敬。[2] 宦:这里名词作动词用,是做官、任职的意思。止:语气助词,用于句末。[3] 秉:握持;直:正直。秉直是正直秉公的意思。司:掌管;聪:听闻。司聪是为朝廷听察民情的意思。[4] 惠:恩惠,好处。百里:方圆百里,这里指县令所管辖的地区。语出《三国志·蜀志·庞统传》:“统守丰阳令,不治,免官。鲁肃贻先主书曰:‘庞士元非百里才也。’”[5] 胜:美好的,上等的,这里指至理名言。[6] 写:卸置,去除,消除。[7] 心期:两心契合。这里指脾气相投的知心朋友。答庞参军并序庞为卫军参军[1] ,从江陵使上都[2] ,过浔阳见赠。衡门之下[3] ,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岂无他好?乐是幽居;朝为灌园,夕偃蓬庐[4] 。人之所宝,尚或未珍[5] 。不有同爱[6] ,云胡以亲?我求良友,实觏怀人[7] 。欢心孔洽[8] ,栋宇惟邻[9] 。伊余怀人,欣德孜孜[10] 。我有旨酒[11] ,与汝乐之。乃陈好言,乃著新诗。一日不见,如何不思[12] !嘉游未斁[13] ,誓将离分[14] 。送尔于路,衔觞无欣。依依旧楚,邈邈西云[15] 。之子之远,良话曷闻[16] !昔我云别,仓庚载鸣[17] 。今也遇之,霰雪飘零[18] 。大藩有命[19] ,作使上京。岂忘晏安[20] ?王事靡宁。惨惨寒日,肃肃其风;翩彼方舟[21] ,容裔江中[22] 。勖哉征人[23] ,在始思终;敬慈良辰,以保尔躬。【注释】[1] 卫军:卫将军的简称。卫将军是高于诸如领军将军、辅国将军的封号,可简称“卫军”。当时谢晦号卫将军,督七州军事,并任荆州刺史。参军:古代官职名,是王、相或将军的军事幕僚,相当于今参谋秘书的官衔。[2] 上都:京都,中央政权所在地,当时在建康。江陵:地名,在今湖北江陵。[3] 衡门:代指简陋的房屋。语出《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4] 偃:躺,卧。蓬庐:诗人对自己房屋的谦虚说法。[5] 人之所宝,尚或未珍:是说别人以为宝贝的,我却看得很轻,不以为珍贵。语出《礼记·儒问》。这两句是“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之意的体现。[6] 同爱:共同的爱好,这里指诗人与庞参军志同道合。爱:爱好,志向。语出《礼记·儒行》:“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7] 觏:遇见。怀人:所思念的人,这里指庞参军。[8] 孔:甚,很。洽:和谐,融洽。[9] 栋宇惟邻:这是双关语,一是过去曾为邻居(见五言诗《答庞参军》之序),二是以德为邻。栋宇:宽阔的房屋,比喻对方有合于《礼记·儒行》的高尚道德与良好的气质。惟,语助词。[10] 欣德:看重道德情操。孜孜:不懈,不停止。[11] 旨酒:美酒。[12] 一日不见,如何不思:语出自《诗经·王风·采葛》:“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秋易思,三秋,三个秋季那样长。这两句中间有省略,意思是:一天不见,(尚如三秋,何况这么久的日子,)怎么不想念呢![13] 斁:厌,意足,尽兴。[14] 誓:“逝”的借字,很快的意思。[15] 旧楚、西云:旧楚指今湖南湖北一带,西云泛指江陵一带。[16] 曷:如何,怎么。[17] 昔我云别:过去我们分别。此处借用诗经句式,以渲染别情。仓庚:黄莺。仓庚载鸣:黄莺正叫得好听。[18] 霰:微小的白色不透明冰粒。[19] 大藩:藩王,封疆大臣,此处指谢晦。[20] 宴安:安逸,宴安是同义复词,宴也是安的意思。[21] 方舟:两船相并。《尔雅·释水》:“大夫方舟。”[22] 容裔:船顺风款款而行的样子。[23] 勖:勉励,鼓励。征人:远行之人,指庞参军。劝农[1]悠悠上古,厥初生民[2] 。傲然自足,抱朴含真[3] 。智巧既萌,资待靡因[4] 。谁其赡之[5] ?实赖哲人[6] 。哲人伊何?时惟后稷[7] 。赡之伊何?实曰播殖。舜既躬耕[8] ,禹亦稼穑[9] 。远若周典[10] ,八政始食[11] 。熙熙令音[12] ,猗猗原陆[13] 。卉木繁荣[14] ,和风清穆。纷纷士女[15] ,趋时竞逐[16] ;桑妇宵兴[17] ,农夫野宿。气节易过[18] ,和泽难久。冀缺携俪[19] ,沮溺结耦[20] 。相彼贤达,犹勤垄亩,矧伊众庶[21] ,曳裾拱手[22] !民生在勤,勤则不匮[23] 。宴安自逸,岁暮奚冀?担石不储,饥寒交至。顾尔俦列[24] ,能不怀愧?孔耽道德[25] ,樊须是鄙[26] ;董乐琴书[27] ,田园弗履[28] 。若能超然,投迹高轨[29] ,敢不敛衽[30] ,敬赞德美。【注释】[1] 劝农:劝告世人重视农作,尽可能亲自参加农耕,即使不能亲耕,也当按农本精神勉修道德。[2] 民:人类,民众。[3] 抱朴:源于《老子》:“见素抱朴”,意思是襟怀质朴、朴实。含真:语出《庄子·秋水》,意思是秉性自然不虚伪。抱朴含真意思是说朴素而又真诚地生活。[4] 资:财货。待:等待,转意为储备。靡:没有,无。因:原因,由来,来源。[5] 赡:赡养,供给。[6] 哲人:贤智的人。《礼·檀弓》:“孔子将病,歌:‘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7] 后稷:幼名弃,相传为虞舜时的农官,教民耕种。语出《书经·舜典》:“帝曰:弃!黎民阻饥,汝后稷,播时百谷。”[8] 舜既躬耕:躬,亲身。《史记·五帝本纪》:“舜耕历山。”[9] 禹亦稼穑:稼,种植五谷;穑,收获五谷。语出《论语·宪问》:“禹稷躬稼,而有天下。”[10] 周典:指《书经》中的《周书》。[11] 八政:《周书·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始食:从民食开始。[12] 熙熙令音:欢乐融和的自然界的声音。熙熙,和乐的样子。令,善、美、德。[13] 猗猗:繁茂美好的样子。[14] 卉:花草的总称。[15] 士女:指贵族、官宦或有一定资财家庭的青壮年男女。[16] 趋时竞逐:富贵士女在春天游玩行乐。[17] 宵:夜。兴:起,开始。宵兴:指天未亮即起身耕作。[18] 气:候也,指二十四气,俗称二十四节气,是我们祖先创造的太阴历历法。节:古人以八气为主,也称之为八节,八气(节)为: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19] 冀缺:指郤缺,春秋时晋国人。起初因为父罪降为庶人,安贫躬耕,后为晋卿,管理国政。携俪:事见《左传·僖公三十三年》,冀缺在田里锄草,他的妻子给他送饭,夫妻相待如宾。俪,配偶。[20] 沮溺结耦:长沮、桀溺,均是春秋时隐士。《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二耜为耦,二人各执一耜,前以牛牵引,结伴而耕。[21] 矧:何况。庶:民,引申为平常的人。[22] 曳:拖,拉。裾:指长衣的下摆。[23] 匮:短缺、缺乏。[24] 俦:同类、同辈、相同身份的人,这里指那些勤劳耕作的人。[25] 耽:沉浸,沉迷。[26] 樊须是鄙:指鄙视樊须。樊须即樊迟。《论语·子路》记载了孔子弟子樊迟请学稼圃的故事。待樊迟出,孔子便讥讽他:“小人哉,樊须也!”说他胸无大志。[27] 董:董仲舒,汉景帝时为博士,武帝时曾召对策,他提出“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主张,以后历代都认为他是正绍孔学的一代宗师,著有《春秋繁露》等书。[28] 田园弗履:出自《汉书·董仲舒传》,指董仲舒有三年没到园圃中去。履,踩踏。[29] 轨:车辙。高轨:崇高的道路,这里指先贤谨奉道德的生命之路。[30] 敛:收拾,整理。衽:襟袖。敛衽:整理襟袖,表示恭敬。命子悠悠我祖,爰自陶唐[1] 。邈焉虞宾[2] ,历世重光。御龙勤夏,豕韦翼商[3] 。穆穆司徒[4] ,厥族以昌。纷纷战国,漠漠衰周[5] 。凤隐于林,幽人在丘。逸虬绕云,奔鲸骇流[6] 。天集有汉[7] ,眷予愍侯[8] 。於赫愍侯[9] ,运当攀龙[10] 。抚剑风迈[11] ,显兹武功。书誓山河[12] ,启土开封[13] 。亹亹丞相[14] ,允迪前踪[15] 。浑浑长源,郁郁洪柯[16] 。群川载导,众条载罗[17] 。时有语默[18] ,运因隆窊[19] 。在我中晋[20] ,业融长沙[21] 。桓桓长沙,伊勋伊德[22] 。天子畴我[23] ,专征南国[24] 。功遂辞归[25] ,临宠不忒[26] 。孰谓斯心,而近可得?肃矣我祖[27] ,慎终如始。直方二台[28] ,惠和千里。於穆仁考[29] ,淡焉虚止。寄迹风云[30] ,冥兹愠喜[31] 。嗟余寡陋,瞻望弗及。顾惭华鬓,负影只立[32] 。三千之罪[33] ,无后为急[34] 。我诚念哉,呱闻尔泣。卜云嘉日,占亦良时。名汝曰俨,字汝求思[35] 。温恭朝夕,念兹在兹。尚想孔伋[36] ,庶其企而[37] 。厉夜生子,遽而求火[38] 。凡百有心[39] ,奚特于我?既见其生,实欲其可。人亦有言,斯情无假。日居月诸[40] ,渐免于孩[41] 。福不虚至,祸亦易来。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注释】[1] 爰:句首语气词。陶唐:指帝尧。尧开始居住在陶丘(今山东定陶),后来徙于唐(今河北唐县),称陶唐氏,史称唐尧。[2] 焉:语助词,陶本原作“焉”,有的版本也作“为”。虞宾:指虞舜时尧的后人。舜接尧禅位后,敬待尧的后人如上宾。[3] 御龙、豕韦:传说是尧的后代,在夏朝时为御龙氏,在商朝时为豕韦氏。勤:服务,效劳。翼:辅佐。[4] 穆穆:仪表美好,容止端庄恭敬的样子。司徒:指西周时的陶叔。《左传·定公四年》记载周灭商以后,周公把殷余民七族分给周武王的弟弟康叔,陶氏即为七族之一,陶叔为司徒。以上是回溯唐尧、虞舜、夏、商、周时,陶氏的光荣历史。[5] 漠漠:荒凉衰微。[6] 逸虬绕云,奔鲸骇流:奔腾的虬龙环绕着乌云,惊奔的鲸鱼掀起巨浪激流。这两句话是形容秦末群雄激烈征战。逸:迅速地腾跃。虬:传说中有角的龙。鲸:海中巨型哺乳动物。[7] 集:在这里是使动用法,意思是成就,使获得成功。有:语首助词,无实际意义,此用在专有朝代名词前,如:有汉、有唐、有宋等。[8] 眷:关爱,眷顾。愍侯:指汉高祖时右司马陶舍,被封为侯,死后谥愍,所以也称他为愍侯。[9] 於:叹词,表示赞美、赞叹。[10] 攀龙:指跟从英主建功立业,自己亦得以逞志受禄。旧时用龙代表天子。[11] 风:指烈风,迎着烈风。[12] 书誓山河:指封爵加官。语出《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爵之誓曰:‘使河如带,泰山若厉(注:同砺,砥石也),国以永宁,爰及苗裔。’”[13] 启土开封:把开封作为陶舍的封地。陶舍的封地在开封(属河南),所以称开封侯。[14] 亹亹:勤勉不倦的样子。丞相:指陶青,陶舍之子。《汉书·百官公卿表》中记载孝景二年八月,御史大夫陶青被封为丞相,七年六月被免职。[15] 允:公平,适当。[16] 郁郁:形容树木枝叶茂盛的样子。洪:大。柯:本谓树干旁生之粗枝,此处以柯代称树。这两句用涛涛的大河和茂盛的大树比喻陶氏祖先的兴盛。[17] 载:助词,用在句首或句中,起加强语气的作用。罗:罗列,布列。这两句用群川始导于长源、众枝条皆布列于洪河,比喻陶氏家族的后代虽枝派分散,但都源于同一个祖先。[18] 时:时运。语默:代指出仕与隐逸,源出《易经·系辞》:“子曰: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19] 窊:低洼。隆窊:地势隆起或者洼下。引申为强盛或者衰落。源于《礼记·檀弓》:“道隆则从而隆,道污则从而污。”[20] 中晋:晋朝中世,特指晋王朝东迁以后。何焯:“汉季称东汉曰中汉,此中晋所本。”[21] 融:光明显著。长沙:指曾祖父陶侃,陶侃在晋明帝时因功封长沙郡公。[22] 桓桓:威武的样子。伊勋伊德:伊,语助词。勋,功勋。德,德行。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自己的曾祖长沙公功勋卓著,德行超群。[23] 畴:使相等,李贤注:“畴,等也;言功臣死后子孙袭封,世世与先人等。”按汉律,子袭父爵,十减二。畴封,是给予优待,子袭父爵,可以不减等。[24] 专:主掌。征:征伐,讨伐。南国:南方诸侯之国。汉晋时,州的最高长官相等于古代的诸侯。据《晋书》本传载,陶侃曾破平湘州刺史杜弢、广州刺史王机、交州梁硕的叛乱,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25] 遂:成,就。辞归:辞官归隐。《晋书》本传载,咸和七年,陶侃上表逊位。[26] 忒:差错。临宠不忒:《晋书》本传有“破新野平襄阳后,拜大将军,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上表固让”。本句指此。意思是指在荣誉和耻辱面前不迷惑。[27] 肃:庄重,严肃。祖:祖父,这里指陶渊明的祖父陶茂。《晋书·陶潜传》:“祖茂,武昌太守。”[28] 直:正直。方:流传播远。二台:根据汉代的制度,御史台内掌兰台秘书,外督诸州刺史,所以称御史台为内台,称刺史治所为外台。[29] 於穆:作感叹词。考:是对已死的父亲的称谓。仁考意思是仁慈的先父。[30] 风云:比喻仕途。寄迹风云:暂时托身于仕途。[31] 冥:原意为暗,引申为毫不介意。愠:恼怒、怨恨。冥兹愠喜是指没有欢喜和恼怒的界限。即得官没有欢喜之情,失官亦无恼怒之色。语出《论语·公冶长》:“令尹子文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这两句是诗人说自己的先父不以做官得失为意的态度。[32] 负影只立:没有兄弟,形只影单。渊明只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小三岁,时已出嫁。[33] 三千之罪:语出《孝经》:“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意思是:犯五刑罪的有三千种。[34] 无后:没有子嗣。《孟子·离娄》:“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急:指最重要的。[35] 俨:恭敬、庄重。思:意同俨。古人的名与字多取相近的意义。渊明给长子起的名与字取意于《礼记·曲礼》:“毋不敬,俨若思。”[36] 孔伋:字子思,孔子之孙。相传子思忠实完整地继承了孔子儒学。陶俨字求思,含有向孔伋学习的意思。[37] 庶:希冀,希望。企:踮起脚跟而望。这里是赶上,企及的意思。[38] 厉:这里指患癞病的人。遽:急忙,赶快。这两句是说疠人恐怕儿子像自己一样患有癞病。本句源出《庄子·天地》:“厉之人夜半生其子,遽取火而视之,汲汲然唯恐其似己也。”[39] 凡百:概括之辞,这里指人人。《诗经·小雅·雨无正》:“凡百君子,各敬尔身。”凡百是“凡百君子”的简语。[40] 日居月诸:指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居”、“诸”都是语助词,表示感叹。《诗经·邶风·日月》:“日居月诸,照临下土。”[41] 到成童阶段。孩指未到成童的幼年时期。《礼记》中记载男子十五岁以下为幼,为孩,十五岁以上为成童,二十而冠为成年人。归鸟翼翼归鸟[1] ,晨去于林。远之八表,近憩云岑[2] 。和风不洽,翻翮求心[3] 。顾俦相鸣,景庇清阴[4] 。翼翼归鸟,载翔载飞。虽不怀游[5] ,见林情依。遇云颉颃[6] ,相鸣而归。遐路诚悠,性爱无遗。翼翼归鸟,驯林徘徊[7] 。岂思天路,欣及旧栖[8] 。虽无昔侣,众声每谐。日夕气清,悠然其怀。翼翼归鸟,戢羽寒条[9] 。游不旷林[10] ,宿则森标[11] 。晨风清兴,好音时交。矰缴奚施[12] ?已" }, { "index": 352, "volume_number": "卷352", "content": "安劳[13] ?【注释】[1] 翼翼:形容鸟在空中闲适从容飞翔的样子。[2] 憩:休息。岑:山峰。云岑指高耸入云的山峰。[3] 翮:是鸟翎的茎,这里代指鸟翅。[4] 景:同“影”,身影,这里指归鸟。庇:隐藏,隐蔽。清阴:指清凉的树阴。[5] 不:通“丕”,大。语出《诗经·大雅·文王》:“有用不显。”怀游:眷念于远游。[6] 颉颃:指鸟在空中上下翻飞。向上飞称作颉,向下飞称为颃。语出《诗经·邶风·燕燕》:“燕燕于飞,颉之颃之。”[7] 驯:通“循”,意思是沿着,围绕着。[8] 天路:暗喻通往腾达的仕途之路。旧栖:旧居,喻归隐之所。[9] 戢羽:收敛羽毛。条:树枝。[10] 不:乃。旷:广阔辽远。[11] 标:高树梢。[12] 矰:射取飞鸟用的短箭。缴:射鸟时系在箭上的生丝绳。奚施:在哪里施用。[13]" }, { "index": 353, "volume_number": "卷353", "content": ":收,藏。语出《论语·卫灵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 }, { "index": 354, "volume_number": "卷354", "content": "而怀之。”以上两句以归鸟远离矰缴的伤害,比喻人脱离官场的倾轧、迫害与束缚。" }, { "index": 355, "volume_number": "卷355", "content": "之二诗五言形影神[1] 并序贵贱贤愚,莫不营营以惜生[2] 。斯甚惑焉。故极陈形影之苦,言神辨自然以释之。好事君子,共取其心焉。【注释】[1] 形:指人的形体,肉体。影:人体的影子。神:人的灵魂。[2] 营营:原是形容往来不绝、忙碌奔波的样子,这里指全力谋求与从事。惜生:对自己的生命爱惜,近于吝惜。形赠影天地长不没,山川无改时。草木得常理,霜露荣悴[1] 之。谓人最灵智,独复不如兹。适见在世中,奄去[2] 靡归期。奚觉无一人,亲识岂[3] 相思。但余平生物,举目情凄洏[4] 。我无腾化术[5] ,必尔不复疑。愿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辞。【注释】[1] 悴:憔悴,没精神,这里是形容草木枯萎。[2] 奄:副词,忽然。奄去:指忽然消失,即死亡。[3] 岂:语助词,同“其”。[4] 洏:泪流满面地样子。[5] 腾:飞快的上升。化:羽化,指化为神仙。腾化术:修炼成仙的法术。影答形存生不可言[1] ,卫生每苦拙。诚愿游昆华[2] ,邈然兹道绝。与子相遇来,未尝异悲悦。憩荫若暂乖,止日终不别[3] 。此同既难常,黯尔俱时灭。身没名亦尽[4] ,念之五情热[5] 。立善有遗爱[6] ,胡为不自竭?酒云能消忧,方此讵不劣[7] !【注释】[1] 存生:存在,生存,使生命永远存在,永不消失。《庄子·达生》:“世之人以为养形足以存生,而养形果不足以存生,则世奚足为哉!”[2] 游:游玩。昆华:昆仑山与华山,都是神仙所居住的地方。传说昆仑山为西王母居住的地方,华山为得道升仙之处。[3] 止日:在阳光下逗留。[4] 名:声望,名声。此处应该解释为影子,因为名声也像人的影子一样。[5] 五情:指喜、怒、哀、乐、怨,也泛指人的感情。[6] 立善:古人把立德、立功、立言叫作三不朽,总称为立善。语出《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遗爱:留给后世的恩惠。[7] 方:比较,与……比较。讵:岂、怎么。神释[1]大钧无私力[2] ,万物自森著[3] 。人为三才中[4] ,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善恶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5] ,今复在何处?彭祖受永年[6] ,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7] 。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8] ?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9] ?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10] 。纵浪大化中[11] ,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注释】[1] 释:说明,消除分歧。[2] 钧:制作陶器所用的转轮,这里只指造化。大钧:指不断运转的天地造化。私:单独赐利于某物。[3] 物:事物。万物:万事万物。森:繁盛,繁多。著:立,生存。[4] 三才:谓天、地、人。陈梦雷《周易浅述》:“才者,能也;天能覆,地能载,人能参天地。”[5] 三皇:指伏羲、神农、黄帝。说法较多,这里是参照《史记集解》的说法。大圣人:德操、品行、能力超群的人。[6] 彭祖:古代传说中的长寿者。《神仙传》说他历夏经商至周,活了七百六十七岁。《世本》说他活了八百岁。受:同“寿”,指寿命。受永年:很长寿。[7] 复:再。数:气数,即命运。这两句是说,寿长、寿短同是一死,贤人、愚人也并无两种定数。[8] 将:疑问句句首助词。促:迫使,催逼。具:器。此处指酒。[9] 当:会,能。谁当:谁能。为汝誉:称赞你。[10] 运:转,运转。作名词。意思是大自然转动永无止息。[11] 大化:天地间的阴阳、四时、生死等一切自然变化。九日闲居并序余闲居,爱重九之名[1] 。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2] ,空服九华[3] ,寄怀于言。世短意恒多[4] ,斯人乐久生。日月依辰至[5] ,举俗爱其名[6] 。露凄暄风息,气澈天象明。往燕无遗影,来雁有余声。酒能祛百虑[7] ,菊为制颓龄[8] 。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9] !尘爵耻虚罍[10] ,寒华徒自荣。敛襟独闲谣[11] ,缅焉起深情[12] 。栖迟固多娱[13] ,淹留岂无成[14] ?【注释】[1] 爱重九之名:人们喜欢重九这一节名。重九指农历九月九日。古人认为九属阳数,故重九又称重阳。九是“久”的同音,又是单数的最高数,“重九”具有长久、圆满之意,所以重九之名最为人们喜爱。[2] 醪:汁滓混合的酒,即浊酒,今称甜酒或醪糟。靡由:没有来源,这里意思是说储酒器皿里倒不出来酒了。[3] 服:用,这里为欣赏之意。九华:华同“花”,九华指重九的菊花。[4] 世短意恒多:人生非常短暂但是忧愁却很多。语出《古诗十九首》之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5] 日月依辰至:日月依照白天黑夜轮回到来。语出《左传·昭公七年》:“公曰:多语寡人辰,而莫同,何谓辰?对曰:日月之会是谓辰,故以配日。”[6] 举俗爱其名:民间都喜欢重九这个好听的名字。[7] 祛:消除,除去。[8] 制:制止、约束、节制。颓:坠、坏。颓龄:衰年。酒、菊两句相对,解与能相对,菊句为拟人化的写法。[9] 倾:仄、斜,引申为转迁,变更的意思。[10] 爵:饮酒器,指酒杯。罍:酒罇,储酒器,指大酒壶。语出《诗经·小雅·蓼莪》:“瓶之罄矣,维罍之耻。”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酒杯满是灰尘,让空酒壶也觉得耻辱。[11] 谣:不用乐器伴奏的歌。语出《诗经·魏风·园有桃》:“心之忧矣,我歌且谣。”[12] 缅:思远,怀远的样子。[13] 栖迟:隐居而游息的意思。[14] 淹:久。淹留:久留,指长期隐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长期隐退难道就一事无成吗?归园田居五首其一少无适俗韵[1] ,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2] ,一去三十年[3]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抱拙归园田。方宅十余亩[4] ,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暧暧远人村[5] ,依依墟里烟[6]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7] 。久在樊笼里[8] ,复得返自然。【注释】[1] 韵:指气质、性格。适俗韵:顺应世俗的气质、品性。[2] 尘网:世俗的罗网,比喻官场仕途。[3] 三十年:疑为十三年。太元十八年(393年),诗人为江州祭酒,至义熙元年(405年),恰为十三年,故知此处是三又十年之意(习惯说法是十又三年)。推测诗人意感“一去十三年”音调嫌平,故将十三年改成倒文。[4] 方宅:宅地方圆四周。古人习惯上将住宅地基与周围的园地一起计算。[5] 暧暧:昏暗不明的样子。[6] 依依:轻柔的样子。墟:居地。墟里:村落。[7] 虚室:虚是无的意思,指屋内除床、椅外,一无所有。虚空闲寂的居室。比喻心室纯净而无名利之念。[8] 樊:藩篱。樊笼:关鸟兽的笼子,比喻不自由的境地,此处喻指官场。其二野外罕人事,穷巷寡轮鞅[1] 。白日掩荆扉[2] ,对酒绝尘想[3] 。时复墟里人[4] ,披草共来往[5] 。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桑麻日已长,我土日已广[6] 。常恐霜霰至[7] ,零落同草莽[8] 。【注释】[1] 轮鞅:轮指车轮,鞅指驾车时套在马颈上的皮带。轮鞅代指车马。[2] 掩:关闭。荆扉:用灌木枝条编成的外户门扇,泛指柴门。[3] 绝尘想:断绝世俗的念头。[4] 时复:常常。墟里:偏僻的村落。[5] 披:拨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和村子里的人互相往来。[6] 土:田地,这里指原来的耕地以及新开垦的耕地。日:一天天的。[7] 霰:小雪珠。至:来,到。[8] 莽:密生的草。其三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1]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注释】[1] 带月:“带”同“戴”,戴月,头上顶着月亮,这里是“月光下”的意思。其四久去山泽游[1] ,浪莽林野娱[2] 。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3] 。徘徊丘垄间[4] ,依依昔人居[5] 。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借问采薪者,此人皆焉如[6] ?薪者向我言:死没无复余。一世异朝市[7] ,此语真不虚!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8] 。【注释】[1] 去:离开。山泽:山川湖泽。游:这里指外出做官。[2] 浪莽:同“浪孟”,意思是放纵,放浪不拘。[3] 榛:泛指丛生的杂草荆棘。荒墟:荒废的村落。[4] 丘垄:这里指坟墓。[5] 依依:依稀可辨的样子。[6] 此人:这里的人。焉:何,哪里。如:往。[7] 一世:三十年为一世。朝市:朝廷和集市。这句话意思是说,经过三十年的变迁,朝市已面目全非,变化很大。[8] 幻化:指人生变化无常。空无:灭绝。这两个词都是佛教用语。其五怅恨独策还[1] ,崎岖历榛曲。山涧清且浅,遇以濯吾足[2] 。漉我新熟酒[3] ,只鸡招近局[4] 。日入室中暗,荆薪代明烛。欢来苦夕短,已复至天旭。【注释】[1] 怅恨:惆怅烦恼。策:策杖,拄杖。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心情惆怅的独自拄着拐杖而回。[2] 遇:可以。濯:洗。[3] 漉:过滤。漉酒是指用布过滤酒,除掉酒糟。[4] 近局:近邻。招近局:招待近邻聚合欢饮。游斜川并序辛酉正月五日[1] ,天气澄和,风物闲美,与二三邻曲[2] ,同游斜川。临长流,望曾城[3] 。鲂鲤跃鳞于将夕,水鸥乘和以翻飞[4] 。彼南阜者[5] ,名实旧矣[6] ,不复乃为嗟叹。若夫曾城,傍无依接,独秀中皋[7] ,遥想灵山[8] ,有爱嘉名[9] 。欣对不足[10] ,率尔赋诗[11] 。悲日月之遂往[12] ,悼吾年之不留[13] 。各疏年纪乡里[14] ,以记其时日[15] 。开岁倏五日[16] ,吾生行归休[17] 。念之动中怀,及辰为兹游[18] 。气和天惟澄,班坐依远流[19] ;弱湍驰文鲂[20] ,闲谷矫鸣鸥[21] 。迥泽散游目[22] ,缅然睇曾丘[23] ;虽微九重秀[24] ,顾瞻无匹俦。提壶接宾侣[25] ,引满更献酬[26] ;未知从今去,当复如此不[27] ?中觞纵遥情[28] ,忘彼千载忧[29]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注释】[1] 辛酉:李本及诸本均作“辛丑”,逯本作“辛酉”。从逯本。[2] 邻曲:乡邻,邻人。[3] 曾城:曾同“层”,山名,在庐山北边。一名江南岭,又名天子鄣。[4] 和:和风。[5] 南阜:南山,指庐山。阜是大山的意思。[6] 旧:与新相对,这里有熟悉的意思。这句话意思是说我已经很熟悉了。[7] 傍无依接,独秀中皋:形容曾城在山水包围之中无所依傍,孤傲的挺拔在大山大湖之间。皋:近水边的高地。[8] 灵山:指昆仑山。神话传说中,昆仑为西王母及诸神仙所居,故曰灵山。《水经注》载:“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桐;二曰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层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所以,灵山又称层城九重。这是诗人游斜川时,由眼前的曾城联想到神仙所居的昆仑曾城,故曰“遥想灵山”。[9] 嘉名:“嘉”同“佳”,美的意思。有爱嘉名,意思是说居住在昆仑山上的神仙也喜欢曾城这个美好的名字。[10] 对:赏观。[11] 率:本是贸然、轻率的意思,这里是即兴的意思。[12] 遂:连续不断。[13] 悼:哀伤,惋惜。[14] 疏:有条理的分条记述。[15] 以:连词,用法相当于“而”,可表示并列、偏正、条件、因果、目的、假设关系。[16] 开岁:一年开始,指元旦。倏:忽然,非常快。五日:序中所说正月五日。[17] 行归休:终将归于休止。行:将。休:停止,死亡。[18] 及辰:及时,趁着好日子。兹游:这次游赏,指斜川之游。[19] 班:挨次序排列,此处是依长幼而先后。[20] 弱湍:水势转缓的急流。文:漂亮,花纹美丽。鲂:鳊鱼。[21] 矫:高飞。[22] 迥:辽远,广阔。泽:水积聚处,沼泽,湖。[23] 缅然:由于远望而引起遐想的样子。睇:凝视。曾丘:曾城。[24] 微:没有,不及。九重:指昆仑山的层城。[25] 接:招待。[26] 引:把酒斟满酒杯。更:更替,轮番。[27] 不:同“否”。[28] 中觞:饮酒过程中,呈半醉半醒状态。[29] 千载忧:指生死之忧。汉代《古诗十九首》之十五:“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示周续之祖企谢景夷三郎[1]时三人皆讲礼校书[2] 。负疴颓檐下[3] ,终日无一欣。药石有时闲[4] ,念我意中人。相去不寻常[5] ,道路邈何因。周生述孔业,祖谢响然臻[6] 。道丧向千载[7] ,今朝复斯闻[8] 。马队非讲肆[9] ,校书亦已勤[10] 。老夫有所爱,思与尔为邻。愿言谢诸子[11] ,从我颍水滨[12] 。【注释】[1] 示:给人看,“示”一般是上对下,长对幼。周续之:字道祖,山西广武(今代县西)人,祖居豫章。曾就学于著名经学家范宁,博通五经。先是与陶渊明、刘遗民号称“浔阳三隐”。又师事名僧慧远,为白莲社十八贤之一。后来隐居庐山。祖企、谢景夷:据肖统《陶渊明传》,两人当时都是州学士。郎:魏晋时对士人的礼称。[2] 时三人皆讲礼校书:当时三人共在城北讲礼校书。皆:并,一起。[3] 疴:病。颓:损坏,破旧。[4] 石:传统医学药用的石头,如《本草》所记载的钟乳、礬石之类。闲:间断。[5] 寻:八尺。常:两寻。寻常是古代计量长度的单位,八尺为寻,两寻为常。[6] 响:应声。臻:到,来。[7] 向:将近。[8] 斯闻:宾语倒置,应是“闻斯”。斯:这,指孔子之道。[9] 马队:马厩,饲养马的地方。此指官府的马厩。讲肆:讲舍,讲课的地方。[10] 校:校对,考证,这里指校勘(即校正勘误)。[11] 谢:这里是辞谢的意思。[12] 颍水:河名,发源于河南登封县境,入安徽省境名淮水。晋时皇甫谥《高士传》记,传说尧时有位隐士叫许由,隐居于颍水边,箕山下,尧召他出来做官,许由不愿听,洗耳于颍水。此处代指隐居处,陶此诗意在以归隐相邀。乞食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1] 。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主人解余意,遗赠岂虚来[2] 。谈谐终日夕[3] ,觞至辄倾杯[4] 。情欣新知欢,言咏遂赋诗。感子漂母惠,愧我非韩才[5] 。衔戢知何谢[6] ?冥报以相贻[7] 。【注释】[1] 之:往,去,到。何之:宾语前置结构,去哪儿。[2] 遗:给与,赠给。岂虚来:怎么能让你白跑一趟呢?主人避开“借”字而以馈赠的方式解决了对方的困难,足见主人是十分敬重渊明的。[3] 谐:和谐,投机。谈谐是指谈话很投机和谐。[4] 觞:进酒劝饮。这句话意思是每次进酒总是一饮而尽。[5] 感:感激。子:对人的尊称。漂母:漂洗衣物的老妇人。韩:指韩信。非韩才:没有韩信的才能。事见《史记·淮阴侯列传》:当年韩信在城下钓鱼,有位漂母怜他饥饿,给他饭吃,韩信发誓日后报答此恩。后来韩信帮助刘邦灭了项羽,被封为楚王,果然派人找到那位漂母,赠以千金。[6] 衔:放在口中,用嘴叼着,这里指心中铭记。戢:收藏。衔戢意思是诗人衔之于口,藏之于心,永不忘却。[7] 冥:幽暗,这里指死者神魂所居。冥报即人死后魂来报答,这是古人表示日后重报的一种说法,与迷信无关。诸人同游周家墓柏下[1]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感彼柏下人[2] ,安得不为欢!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3] 。未知明日事[4] ,余襟良已殚[5] 。【注释】[1] 诸人:众人。周家墓:据《晋书·周昉传》记载,陶侃当初乡居未显达时,父母丧,将要下葬,家中忽失一牛。陶侃寻牛时遇一老父,老父说:“前冈见一牛,眠山污中,其地若葬,位极人臣矣。”又指一山说,“此亦其次,当出二千石。”于是陶侃葬父母于前一山。将另一山指示给周昉,访葬其父,果为刺史。陶、周两家世代通婚。陶渊明这次所游之地,或许就是周昉家墓。[2] 感:感悟,有感于。柏下人:葬在柏树下面的人。古代习俗,墓地周围多种松树与柏树。[3] 绿酒:新酿的酒清醇呈绿色,故称绿酒。南齐·谢朓《在郡卧病呈沈尚书诗》:“绿蚁方独持。”“蚁”指酒面所浮泡沫,绿蚁亦绿酒。开:启。芳颜:美好的容颜。指笑逐颜开。[4] 明日事:指将来的事,包括生死忧愁,这里指生命归于寂灭的问题。[5] 襟:心怀。良:甚,非常。已:语助词。殚:尽,竭尽。怨诗楚调示庞主簿邓治中[1]天道幽且远[2] ,鬼神茫昧然[3] 。结发念善事[4] ,僶俛六九年[5] 。弱冠逢世阻[6] ,始室丧其偏[7] 。炎火屡焚如[8] ,螟蜮恣中田[9] 。风雨纵横至,收敛不盈廛[10] 。夏日抱长饥[11] ,寒夜无被眠。造夕思鸡鸣,及晨愿乌迁[12] 。在己何怨天[13] ,离忧凄目前[14] 。吁嗟身后名[15] ,于我若浮烟[16] 。慷慨独悲歌,钟期信为贤[17] 。【注释】[1] 怨诗楚调:汉乐府中有相和歌辞一类,楚调属相和歌辞。楚调曲中又有怨诗行(或叫怨歌行),专门抒发哀怨悲伤的曲调。此处简称怨诗。庞主簿:即庞遵,字通之,诗人的朋友。主簿是其官职。邓治中:事迹不详,也是诗人的朋友。[2] 天道:天命,天理。古人迷信认为,人的福祸命运是由上天主宰、支配的。幽且远:深邃而玄远。茫昧然:昏暗不清的样子。[3] 鬼神:佛道宣扬鬼神观念。由于统治者的提倡,东晋时佛道盛行。义熙十年(414年)庐山东林寺主持慧远大师,集结一百二十三人成立白莲社,对于佛道的传播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4] 结发:束发也,一般指十五岁以上,也就是年少的时候。[5] 僶俛:勤勉。六九年:六九相乘得五十四,可见诗人此时五十四岁。古代在表达年龄时往往用这种说法。[6] 弱冠:指二十岁。《礼记·内则》:“二十而冠,始学礼。”二十处于弱龄,故称冠为弱冠。陶渊明二十岁时,北方的前秦大举入攻中原,时局动乱,同时江西一带又遭灾荒。这就是“逢世阻”的具体内容。世阻:世事险阻。[7] 始室:三十岁。《礼记·曲礼》:“三十曰壮,有室。”丧其偏:丧妻。偏指妻。[8] 炎火屡焚如:旱天烈日像火烧一般。炎火指干旱烈日。《诗经·小雅·大田》:“秉畀炎火。”毛传:“炎火,盛阳也。”焚如:火烧一般。[9] 螟:指螟虫,螟蛾的幼虫,是一种蛀食稻穗的害虫。蜮:一种吃禾叶的害虫。《吕氏春秋·任地篇》“又无螟蜮”,高诱注:“食心曰螟,食叶曰蜮。”[10] 廛:古时一个壮年男子所拥有的田地,也指田税。不盈廛:意指不够缴纳田税。收敛:农作物收获。[11] 抱长饥:长时间的挨饿。夏天日长,所以挨饿的时间也长。[12] 乌:代指太阳。乌迁指太阳落山。古代神话说日中有三足乌,所以太阳又称为金乌。这两句意思是说,由于饥寒交迫,度日艰难,所以一到傍晚就盼望鸡叫天明,而刚到早晨又希望太阳快些落山。[13] 怨天:埋怨上天。语出《论语·宪问》:子曰:“不怨天,不尤人。”[14] 离忧:遭受忧患。离是罹的音借字。离:遭受(不幸)。凄:悲凄,凄然。[15] 吁嗟:感叹词。名:名誉,名声。渊明当时已有隐士之名。本年征著作佐郎,他不去上任。[16] 于我若浮烟:对于我来说就像飘浮的烟云一样。[17] 钟期:即钟子期,春秋时楚人,是伯牙的知音朋友。《列子·汤问》:“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峨峨然若泰山。志在流水,曰:洋洋然若江河。子期死,伯牙绝弦,以无知音者。”陶渊明在这里借钟子期代指庞主簿、邓治中,表示只有他们才能理解这首悲歌所表达的深意。信:确实,真正。答庞参军[1] 并序三复来贶[2] ,欲罢不能。自尔邻曲,冬春再交[3] ;款然良对[4] ,忽成旧游[5] 。俗谚云:“数面成亲旧。”况情过此者乎?人事好乖[6] ,便当语离[7] 。杨公所叹[8] ,岂惟常悲[9] ?吾抱疾多年,不复为文。本既不丰,复老病继之。辄依周礼往复之义[10] ,且为别后相思之资。相知何必旧,倾盖定前言[11] 。有客赏我趣,每每顾林园。谈谐无俗调,所说圣人篇。或有数斗酒,闲饮自欢然。我实幽居士,无复东西缘。物新人惟旧[12] ,弱毫多所宣[13] 。情通万里外,形迹滞江山。君其爱体素[14] ,来会在何年?【注释】[1] 庞参军:此庞参军与《怨诗楚调》中的庞主簿不是一个人,而是近年作邻居的另一个姓庞的人。《答庞参军》作于渊明六十岁。序云:“自尔邻曲,冬春再交。”诗云:“相知何必旧。”可以看出诗人和庞参军不是老友。[2] 三复:再三,意思是不止一次地阅看。三,形容次数多。复,再,又,表示动作重复。贶:赐。来贶:送来的赠品,即庞氏赠的诗。[3] 冬春再交:已是第二个冬春相交的日子了,即已经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在阴历中,岁尾十二月十五至新岁正月十五,一般可看成冬春相交的日子。[4] 款:诚恳,诚挚。良对:欢快的交谈。[5] 旧游:旧日的交游,指老朋友。[6] 好:容易。乖:相违、分离。好乖:容易分离。这里有事与愿违之意。[7] 便:即,就。当:(将)要。离:离别。[8] 杨公所叹:杨公指杨朱,战国时思想家。所叹指感叹多歧路的意思。《淮南子·说林》:“杨子见逵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墨子见练丝而泣之,为其可以黄,可以黑。”高路注解说道路能通向八个方向称为逵,也就是为大道多歧路以丧生而叹息。[9] 岂惟常悲:常悲指一般的悲哀。这句话的意思是:哪里是一般的悲哀?诗人写非常悲,则知他借用杨公叹歧路的典故,以委婉曲折地方式表达自己的劝诫。隐含的意思是庞君走上了宦途,希望他原来的好品质不要变化。[10] 周礼往复之义:《礼记·曲礼》:“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11] 倾盖:《史记·邹阳列传》:“谚曰:有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谚语的意思是说,人如不相知,从初交到白头仍如新友,人如相知,即使在路上才认识,停下车来交谈片刻也会像老友一般。后以“倾盖”代指一见如故。盖指古代的车盖,形状像伞,如果停下车来与人交谈的话,车盖则向前倾。定前言:证明前面所说的话是对的,这些话指“数面成亲旧”、“相知何必旧”两句话。[12] 物新:事物更新换代,这里指宋、晋易代。人惟旧:人以旧识为可贵,意思是继续保持我们的友谊。陶、庞相交年余,自成旧知。语出《书经·盘庚》:“迟任有言,曰:人惟求旧,器非求归,惟新。”[13] 弱毫:毛笔。宣:表达,指写信。多所宣指多多写信,保持联系。[14] 体素:对别人身体的美称,即素体,犹玉体。五月旦作和戴主簿[1]虚舟纵逸棹[2] ,回复遂无穷[3] 。发岁始俯仰[4] ,星纪奄将中[5] 。南窗罕悴物[6] ,北林荣且丰。神萍写时雨[7] ,晨色奏景风[8] 。既来孰不去,人理固有终。居常待其尽[9] ,曲肱岂伤冲[10] 。迁化或夷险[11] ,肆志无窊隆[12] 。即事如已高[13] ,何必升华嵩[14] 。【注释】[1] 五月旦:五月初一。和:应和,和诗,依照别人所作诗的题材与体裁而写作。这里是依照戴主簿所赠之诗的题材、格律而写诗。戴主簿:名字与事迹不详。[2] 棹:用来划船的工具。“虚舟纵逸棹”比喻时光迅速流逝,这句化用《庄子·列御寇》:“泛若不系之舟,虚而遨游者也”之意。[3] 回复:指一年四季周而复始。[4] 发岁:指元旦之日,一年的开始。俯仰:一俯一仰之间,形容时间短暂。[5] 星纪:星纪年,这是岁星纪年法。奄:忽然,很快地。中:一半,指岁半,半年。星纪为一纪(十二年,岁星行了一周)之首,古人特别重视星纪,时间感也最强。[6] 悴:憔悴,无力的样子。悴物指干枯之物。[7] 神萍:传说中的雨师。写:同“泻”,倾注。时雨:初夏季节的雨。[8] 奏:奏告,告知。景风:夏天的祥和之风。《易纬·通卦验》:“夏至景风至。”《史记·律书》:“景风居南方,景者言阳气道竟,故曰景风。”[9] 居常待其尽:安于贫困,等待命终。语出自晋·皇甫谧《高士传》,“贫者,士之常也,死者,命之终也。居常以待终,何不乐也?”[10] 曲肱:弯曲着胳膊。岂伤:哪里妨害。冲:虚,淡泊。指道的最高境界。[11] 迁化:指时运的变化。夷:平坦。[12] 肆志:任心随志。窊隆:下洼和隆起,引申为起伏,在这指世间的贫与富、穷与通。[13] 即:就,动词。即事指对眼前事物的认识。[14] 华嵩:华山和嵩山,神仙所住的地方,也指世人修道祈仙的名山。连雨独饮运生会归尽[1] ,终古谓之然[2] 。世间有松乔[3] ,于今定何间。故老赠余酒,乃言饮得仙。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4] 。天岂去此哉[5] ,任真无所先[6] 。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7] 。自我抱兹独,僶俛四十年[8] 。形骸久已化,心在复何言[9] 。【注释】[1] 运:宇宙真理,自然界发展变化的规律。会:应当。归尽:指死亡。运生:运化中的生命。[2] 终古:自古以来。然:这样。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自然界的发展变化规律,是有生必有死,自古以来就是如此。[3] 松乔:古代传说中的仙人赤松子和王子乔。赤松子,《汉书·张良传》:“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注:“赤松子,仙人号也,神农时为雨师。”王子乔,或称王乔,周灵王之子,名晋。好吹笙,作风鸣,游伊、洛之间,道士引上嵩山,修炼二十年,后在缑氏山巅,乘白鹤仙去。事见刘向《列仙传》。[4] 重:再,复。忘天:忘记上天的存在。[5] 去此:离开这里。[6] 任真:听任自然。《庄子·齐物论》郭象注:“夫任自然而忘是非者,其体中独任天真而已,又何所有哉!”无所先:自我与上天之间没有先后之分。[7] 云鹤有奇翼,八表须臾还:云鹤是指云中之鹤,这里代指古代传说中的乘鹤仙人。八表:八方之外,泛指极远的地方。须臾:片刻,极短的时间。这两句是写饮酒后产生神游天宇的幻想。[8] 僶俛:勤勉。[9] 形骸:即人的形体与骨骸。化:变化。心在:任真之心还在。复何言: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指忧伤)。移居二首其一昔欲居南村,非为卜其宅[1] ;闻多素心人[2] ,乐与数晨夕[3] 。怀此颇有年,今日从兹役[4] 。敝庐何必广[5] ,取足蔽床席。邻曲时时来,抗言谈在昔[6]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注释】[1] 非为卜其宅:卜宅,是指在建宅前先用卜筮方法选取吉祥之地。整句话的意思是并不是用占卜的方法选取吉祥的住地。[2] 素:白。素心人指不热衷名利,心地纯朴的人。[3] 数:计算。数晨夕:数着晨与夕,意思就是朝夕相处。整句话的意思是说乐意和他们天天相处。[4] 役:劳役,这里指搬家、迁居。[5] 弊:破旧。弊庐:破旧的房屋,亦指先人旧宅。[6] 抗言:直言不讳的谈论。在昔:古往的人与事。其二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1] 。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2] ,无为忽去兹[3] 。衣食当须纪[4] ,力耕不吾欺。【注释】[1] 斟:勺取。酌:盛酒行觞。斟酌,倒酒入杯,即饮酒。[2] 此理将不胜:这样的生活道理难道不好吗?将,岂、难道。胜:强、高。[3] 无为忽去兹:这句是对过去离开家园为官场生活所羁的反省。无为:不要。去:离开,丢掉。[4] 纪:经营,料理。和刘柴桑[1]山泽久见招,胡事乃踌躇?直为亲旧故,未忍言索居[2] 。良辰入奇怀[3] ,挈[4] 杖还西庐。荒涂无归人[5] ,时时见废墟。茅茨已就治[6] ,新畴复应畲[7] 。谷风转凄薄[8] ,春醪解讥劬[9]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10] 。栖栖世中事[11] ,岁月共相疏[12] 。耕织称其用[13] ,过此奚所须。去去百年外[14] ,身名同翳如[15] 。【注释】[1] 刘柴桑:刘程之,彭城(今江苏徐州)人,与陶渊明、周续之,时谓浔阳三隐。曾任柴桑县令,所以诗人称他为刘柴桑,表示对人的一种尊重。桓玄纂晋时,进入庐山隐居。义熙年间,朝廷多次征辟,均不就。[2] 索居:离群独居,孤独的生活。[3] 奇:不平常,不普通。[4] 挈:拿。西庐:指上京里旧居。上京里在柴桑,而诗人此时住在寻阳,旧庐在江州郡治(寻阳)之西,故称西庐。[5] 涂:同“途”,道路的意思。[6] 茨:指茅草、芦苇盖的屋顶。就治:已经修补整理。[7] 新畴:新开垦的田地。畲:烧草木肥田以耕种。[8] 谷风:东风。凄薄:凄,寒冷;薄,迫,靠。《礼记·月令》:“季春行冬令,知寒气时发,草木皆肃”。[9] 劬:劳累,劳苦。[10] 弱女虽非男,慰情良胜无:晋嵇含《南方草木状》:“南人有女数岁,即大酿酒;候冬陂池竭时,以酒罂密封瘗陂中,春时水满,亦不复发;女将嫁,乃发陂取酒,以供贺客,谓之女酒,其味绝美。”据此,酒有女酒之名。诗人因去年家中遭火灾,用来酿酒的粮食不足,出酒寡淡无味,故乃以弱女喻薄酒。“男”则喻醇酒。[11] 栖栖:不安定,心中有所担心的样子。世中事:指朝廷、官场中事。[12] 共相疏:共,双方、彼此。疏:疏远。意思是自己与朝廷之间的关系已经疏远了。[13] 称:相适合,足够。[14] 去去:不断消逝,指时间推移。百年:指人的一生。百年外,指去世后。[15] 翳:原意为遮蔽,这里是暗淡、消失的意思。酬刘柴桑穷居寡人用[1] ,时忘四运周[2] 。闾庭多落叶[3] ,慨然知已秋。新葵郁北墉[4] ,嘉穟养南畴[5] 。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6] ?命室携童弱[7] ,良日登远游[8] 。【注释】[1] 穷:荒凉,偏僻。人用:人事应酬之类。[2] 四运:四时运行。周:周而复始。[3] 闾:里门。语出《周礼》:“五家为比,五比为闾。”此字诸本皆有不同,今从绍兴本“闾”。按榈是一种树木名称,质地似紫檀而颜色赤红,本性坚硬。因闾为木制,所以加木旁,而被世人误认为是榈,所以从绍兴本作闾。闾庭:闾里内的院落。[4] 葵:冬葵,一种蔬菜。墉:高墙。一般农户人家院子北面的墙较高,冬天可以阻挡寒冷的北风。[5] 穟:通“穗”,稻子结的果实。[6] 不:同“否”。[7] 室:内室,指妻。[8] 登远游:登高远游。和郭主簿二首[1]其一蔼蔼堂前林[2] ,中夏贮清阴[3] 。凯风因时来[4] ,回飙开我襟[5] 。息交游闲业[6] ,卧起弄书琴。园蔬有余滋,旧谷犹储今。营己良有极[7] ,过足非所钦[8] 。舂秫作美酒[9] ,酒熟吾自斟。弱子戏我侧[10] ,学语未成音。此事真复乐,聊用忘华簪[11] 。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12] 。【注释】[1] 郭主簿:郭姓,任主簿官职。名、字与事迹不详。主簿是古代县府中掌管文书的官吏。[2] 蔼蔼:茂盛的样子。堂:指房屋居中的大间,一般是会客的地方。[3] 中夏:夏中。贮:储存,积蓄。[4] 凯风:南风。《尔雅·释天》:“南风谓之凯风。”南风为夏季之季节风。因时:按季节。[5] 回:旋。飙:疾风,大风。回飙指回旋的大风。[6] 息交:停止官场中的交游。游:浮游,这里是心浮其间的意思。闲业:空闲时的修业,指看书、作文、弹琴等。[7] 营己:经营自己的生活。良:确实,实在。极:限。[8] 钦:羡慕。[9] 舂:用一种专门制作的工具捣掉谷类的壳皮。秫:黏高粱,可做烧酒。[10] 弱子:幼子。指陶佟,乳名通,是渊明最小的儿子,当时两岁。渊明共有五子。戏:玩耍,嬉戏。[11] 华簪:簪,是古人连接发与冠的用物。华簪是华美的发簪。古时绾发用簪,戴官帽时则用簪将帽别牢在头发上。此词在这里指做官。[12] 怀古:怀念古代社会(如羲皇时代)的情形。其二和泽同三春[1] ,华华凉秋节[2] 。露凝无游氛[3] ,天高风景澈[4] 。陵岑耸逸峰[5] ,遥瞻皆奇绝。芳菊开林耀[6] ,青松冠岩列[7] 。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衔觞念幽人[8] ,千载抚尔诀[9] 。检素不获展[10] ,厌厌竟良月[11] 。【注释】[1] 和泽:温暖湿润。[2] 华华凉秋节:渐渐接近凉秋节气。华华:渐渐的意思。[3] 氛:气,这里指云气。游氛指漂游的烟气雾霭。[4] 风景:指秋景。澈:清澈,明净。[5] 陵:指大山。岑:面积小而海拔高的山峰。逸峰:姿态独特飞逸的山峰。[6] 开:开放。此句意思是说芳菊开花在林中耀眼明亮。[7] 冠岩:在山岩之上。此句意思是说青松在山岩之上整齐地排列着。[8] 幽人:隐居山林的人,指那些不能施展聪明才智的高士。[9] 千载:千年以来,意谓历史上都是如此。抚:把握,保持。尔:你们。诀:秘诀、要道,引申为节操。此句意思是说千百年来都保持着你们美好的节操。[10] 检索:检点平素的怀抱。不获展:未获得施展自己抱负的机会。[11] 厌厌:同“恹恹”,生病的样子,情绪不好。良月:十月,这里指美好的秋季月份。于王抚军座送客[1]秋日凄且厉[2] ,百卉具已腓[3] 。爰以履霜节[4] ,登高饯将归[5] 。寒气冒山泽[6] ,游云倏无依[7] 。洲渚四绵邈[8] ,风水互乖违[9] 。瞻夕欣良宴[10] ,离言聿云悲[11] 。晨鸟暮来还,悬车敛余辉[12] 。逝止判殊路[13] ,旋驾怅迟迟[14] 。目送回舟远[15] ,情随万化遗[16] 。【注释】[1] 王抚军:王弘。义熙十四年(418年),王弘以抚军将军监江州、豫州之西阳、新蔡二郡诸军事,任江州刺史。客:兼指庾登之和谢瞻。庾登之:原任西阳太守,此次征入为太子庶子、尚书左丞。谢瞻:原任相国从事中郎,此次赴任豫章太守,途经浔阳。按,永初二年(421年)谢瞻为豫章太守,次年瞻死,则此诗即当作于永初二年。[2] 凄且厉:凄凉而且肃杀。[3] 卉:草的总称。具:呈现。腓:通“痱”,病,在这是枯萎的意思。[4] 爰:于是。以:于,到。履霜节:脚踩到霜的季节,指九月深秋。《诗经·豳风·七月》:“九月肃霜。”[5] 饯:以酒食送行。将归:将要离去之人。指庾登之、谢瞻。[6] 冒:覆盖。[7] 倏:忽然,很快地,形容速度快。[8] 洲渚:水中可以居住的陆地,面积大点的称为洲,面积小点的称为渚。缅邈:遥远的样子。[9] 乖:异,不同。此句意思是说风和水流的方向相反,渲染离别之情。[10] 欣:欣喜,高兴。[11] 离言:离别的话语,告别之辞。聿:句首或句中助词,起顺承作用。[12] 悬车:古代计时的名称,指黄昏前的一段时间。《淮南子·天文》将太阳在白天的行程作了记叙,每一段时间用一定的名称标志。曰:“至于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马,是谓悬车。至于虞渊,是谓黄昏。”[13] 逝:去者,指客人。止:留着,指主人、送行的人。判:分开。殊:不同。[14] 旋:还。驾:车。迟迟:缓慢的样子。[15] 回:转,引申为归去。回舟指归去的舟。[16] 万化:万物变化。移:转移。与殷晋安别[1] 并序殷先作晋安南府长史掾[2] ,因居浔阳[3] ;后作太尉参军[4] ,移家东下[5] ,作此以赠。游好非少长[6] ,一遇尽殷勤。信宿酬清话[7] ,益复知为亲。去岁家南里,薄作少时邻[8] 。负杖肆游从[9] ,淹留忘宵晨[10] 。语默自殊势[11] ,亦知当乖分。未谓事已及[12] ,兴言在兹春[13] 。飘飘西来风,悠悠东去云。山川千里外,言笑难为因[14] 。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15] 。脱有经过便[16] ,念来存故人[17] 。【注释】[1] 殷晋安:指殷景仁,名铁。他做过晋安郡的地方长官,所以就以郡名附在姓氏后面称呼他,表示尊敬。[2] 晋安:指当时的晋安郡。隋朝时称为泉州。南府:东晋末多以将军任刺史,这里指军府,因在都城建康之南端,故称南府。长史掾:一种官职名称。将军、刺史下设长史,长史就是指郡丞,长史掾指郡丞的书记,掌管文书事项。[3] 因居浔阳:因而住在浔阳。晋安郡偏僻荒凉,殷景仁便把家小安置在浔阳。[4] 后作太尉参军:后来作了太尉参军。太尉参军是指不参与军事只管行政的参军。据《资治通鉴》载:义熙七年(411年)三月,刘裕受太尉,任命殷景仁为行参军。[5] 东下:由浔阳去建康,顺江东下。[6] 游好:谓交游、相好。少长:稍微长久。[7] 信宿:连宿两夜。宿:住、止的意思。一夜为宿,再宿为信。[8] 薄:句首助词。少:短暂。[9] 负杖:持杖。负:凭借。游从:相伴共游。[10] 宵:夜,夜晚。[11] 语默:说话与沉默,代指仕与隐。《易经·系辞》:“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殊势:地位不同。[12] 未谓:没有想到。谓:以为、想到。及:到,来临。[13] 兴:起,动身。言:助词。这两句是说,没有想到离别的事就来了,(您)在今年春天就动身。[14] 难为因:不容易再有机会。难,不容易。因,缘由,机会。意即不大可能再有机会。[15] 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贱贫:意思是说有才能的人不会在世间隐居,而江湖中的隐者多是一些无能贫贱的人。前句指殷的出仕,后句是指自己的隐居。[16] 脱:假设,假如。[17] 念:盼望。存:存问,看望。赠羊长史[1] 并序左军羊长史[2] ,衔使秦川[3] ,作此与之。愚生三季后[4] ,慨然念黄虞[5] 。得知千载外[6] ,正赖古人书。贤圣留余迹,事事在中都[7] 。岂忘游心目?关河不可逾[8] 。九域甫已一[9] ,逝将理舟舆[10] 。闻君当先迈,负疴不获俱[11] 。路若经商山[12] ,为我少踌躇[13] 。多谢绮与甪[14] ,精爽今何如[15] ?紫芝谁复采[16] ?深谷久应芜。驷马无贳患[17] ,贫贱有交娱[18] 。清谣结心曲[19] ,人乖运见疏[20] 。拥怀累代下,言尽意不舒[21] 。【注释】[1] 羊长史:指羊松龄,当时是左将军檀韶的长史。生平事迹不详。长史是官名,将军的属官,为上司主要辅佐官,主持幕府。[2] 左军:指左将军檀韶。据《宋书·檀韶传》:“寻进号左将军,领本州大中正。十二年,迁督江州、豫州之西阳、新蔡二郡诸军事、江州刺史,将军如故。”故确定此“左军”为檀韶。[3] 衔:奉命的意思。秦川:指关中一带,今陕西省地区。因古属秦国,故称秦川。川:平川、平原。衔使秦川,意思是说奉命出使秦川。[4] 愚:笨拙者。诗人自谦之词。三季:夏、商、周三代之末。语出《汉书·叙传》:“三季之后,厥事放纷。”[5] 黄虞:传说中的古代帝王黄帝、虞舜。[6] 千载外:千年以前。[7] 中都:中原的都邑,这指长安和洛阳。[8] 关河:本指潼关、黄河,此处通指国与国之间的防线。逾:越过。[9] 九域:九州,指全国。甫:开始。一:统一。这句话意思是说全国已经开始统一了。这只是诗人自己的看法。[10] 逝:发语词,无义。《诗经·魏风·硕鼠》:“逝将去汝。”舆:车载人的部位,即指车乘。理舟舆,意思是说准备车船。[11] 疴:病。负疴:抱病。不获俱:不能同去。[12] 商山:山名,又名商岭,在今陕西省商县东南,该山林壑幽深,曾经有隐士在那隐居。[13] 少:通“稍”,稍微之意。踌躇:停留,逗留。[14] 谢:致意。绮与甪:秦末东园公、甪里先生、绮里季、夏黄公,躲避战乱隐居在商山,年均八十余岁,须眉雪白,时被称为商山四皓。此处以绮、甪代指四皓。[15] 精爽:精神魂魄。精指精神,爽指魂魄。语出陆机《赠从兄车骑》:“营魄怀兹土,精爽若飞沈。”[16] 紫芝:紫色的灵芝,传说食后可以延年益寿。当年四皓曾经采摘食用过。[17] 驷马:四匹马拉的车。这里代指做官。贳:赦免,免除。患:祸患。[18] 交:前后相接为交,错综成交。此处四句诗意思是说四皓已亡,紫芝无人再采,深谷也久已荒芜;但富贵不能免祸,不如贫贱为乐。[19] 清谣:清歌,这里指《四皓歌》。结心曲:凝结在我心灵深处。[20] 乖:违,不合时。运见疏:被世运所疏。[21] 舒:伸展。意不舒:意不尽。岁暮和张常侍[1]市朝凄旧人[2] ,骤骥感悲泉[3] 。明旦非今日[4] ,岁暮余何言!素颜敛光润,白发一己繁[5] 。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6] 。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厉厉气遂严[7] ,纷纷飞鸟还。民生鲜常在,矧伊愁苦缠[8] 。屡阙清酤至[9] ,无以乐当年。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10] !【注释】[1] 岁暮:指除夕,从“明旦非今日”这句话中可以得知。张常侍:即张野。常侍,散骑常侍的简称。魏晋以来,设散骑常侍四人,掌侍皇帝左右。官三品,每年的俸禄是二千石。张常侍,据《晋书·隐逸传》:“既绝州郡觐谒,其乡亲张野及周旋人、羊松龄、庞遵等,或有酒要之,或要之共至酒坐。”又据《莲社高贤传》载:张野,字莱民,居浔阳柴桑,与渊明有婚姻契。又曾征散骑常侍,所以被诗人称为张常侍。[2] 市朝:本指众人汇集的地方,这里指朝廷官场。凄:悲伤,哀伤。旧人:有双关意,一指亡故的人,一指仕晋僚臣。[3] 骤骥:疾奔的骏马,这里指迅速运行的太阳,喻光阴过得非常快。《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悲泉:太阳落下的地方。《淮南子·天文》:“(日)至于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马。”以上两句话是说人生易逝,光阴过得非常迅速。[4] 旦:太阳初升的时候。今日:今天的太阳。日:太阳。[5] 繁:多。[6] 旅力岂未愆:旅,同“膂”。旅力:即体力。愆:衰退,丧失。此句话有一典故:公元前628年,秦国袭郑国,郑国对此早有准备,秦国只是灭掉了滑国。秦军班师回国的路上,在殽遭到晋军阻击,大败。秦国残军归国后,秦穆公悔过,当着群臣的面发誓,其中有句话:“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见《尚书·秦誓》)。整句话的意思是:头发白白的良士,臂力已衰退了,但我还有的是。陶诗此二句反用其意,是说年老衰弱,体力怎能不丧失呢?所以说秦穆之谈是迂阔之论。[7] 厉厉:形容寒冷的样子。严:重。[8] 矧:况且。伊:句中助词,没有实际意义。[9] 阙:同“缺”。屡缺是经常缺的意思。酤:买酒。清酤是清酒的意思。[10] 履:脚踏到,转意为逢到、遇到。运:(时节)运转。履运指逢年过节。慨然:感慨,感叹。和胡西曹示顾贼曹[1]蕤宾五月中[2] ,清朝起南飔[3] 。不驶亦不迟[4] ,飘飘吹我衣。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流目视西园[5] ,晔晔荣紫葵[6] 。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7] 。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8] 。逸想不可淹[9] ,猖狂独长悲[10] 。【注释】[1] 和:应和。示:给某人看。胡西曹、顾贼曹:胡、顾二人,名字与事迹不详。西曹:州郡主管吏事的官吏。贼曹:比西曹低一等级的官吏,主管惩办盗贼一类公事。曹:职官治事所分的科别。[2] 蕤宾:十二乐律之一,这指仲夏五月。古代以乐律的十二管同十二月之数相配合,十二管之一的蕤宾与五月相合,故称五月为蕤宾。[3] 朝:早晨,早上。飔:凉风。[4] 驶:迅疾、迅速。迟:缓慢。[5] 流目:同“游目”,随意观望。西园:园子的西面。根据诗人的经济条件,他不大可能有几个园,也就没有东园或者西园之分了。[6] 晔晔:通“烨烨”,光耀灿烂的样子。荣:旺盛,繁盛。指花开得很旺盛。[7] 感,感叹;挥,举杯而饮;靡所挥,指没有酒饮。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这两句意思是说看着西园的紫葵就想到人要及时行乐,因为时光易逝,但是却又经常遗憾没有酒不能喝个痛快。[8] 寥落:稀疏,稀少。赊:缓慢。[9] 淹:没,滞留。[10] 猖狂:恣意纵情,这里指感情强烈。悲从弟仲德[1]衔哀过旧宅[2] ,悲泪应心零。借问为谁悲?怀人在九冥[3] !礼服名群从[4] ,恩爱若同生。门前执手时,何意尔先倾。在数竟不免[5] ,为山不及成[6] 。慈母沉哀疚[7] ,二胤才数龄[8] 。双位委空馆[9] ,朝夕无哭声。流尘集虚座,宿草旅前庭[10] 。阶除旷游迹[11] ,园林独余情。翳然乘化去,终天不复形[12] 。迟迟将回步,恻恻悲襟盈[13] !【注释】[1] 从弟:同祖父的弟弟,俗称堂弟。仲德:其生平事迹不详,苏写本作敬德。根据诗人有另一位从弟叫敬远,敬德可能是敬远之弟,故用“仲”,又名仲德。[2] 衔哀:满怀悲伤。衔:含,引申为藏在心里。过:越。这里是拜谒、凭吊的意思。旧宅:柴桑诗人从弟的旧居。[3] 九冥:指地下,九泉。冥:昏暗。古人认为云有九层,故名之九冥。都是指人死后所居住的地方。[4] 礼服:五服亲疏关系。本句意思是说根据《诗经》上所说的五服亲疏关系而论,敬德是我的从弟。[5] 在数:在劫数,在天意,意谓遭厄运。[6] 为山不及成:德业未能有所建树就去世了。为山:指人建德修业。以山喻功名,意源于《论语·子罕》:“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意思是说因还缺一筐土而未堆成山。[7] 疚:久病。由于长期哀痛而导致久病未愈。[8] 胤:子嗣,后代。[9] 双位:仲德夫妇的两个牌位。委:丢弃。空馆:空寂的灵堂。[10] 宿草:经年的野草。旅:丛生,寄生。[11] 阶除:阶指旁室的台阶,除是专指登堂的台阶。阶除总称为台阶。旷:空缺,荒废。游迹:游人的踪迹,这里是指仲德的踪迹。[12] 终天:永久,终古。形:见形,见其身影。[13] 恻恻:凄悲、痛切的样子。襟盈:充满胸怀。" }, { "index": 356, "volume_number": "卷356", "content": "之三诗五言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1]弱龄寄事外[2] ,委怀在琴书。被褐欣自得[3] ,屡空常晏如[4] 。时来苟冥会[5] ,踠辔憩通衢[6] 。投策命晨装[7] ,暂与园田疏。眇眇孤舟逝[8] ,绵绵归思纡[9] 。我行岂不遥?登降千里余[10] 。目倦川涂异,心念山泽居。望云惭高鸟,临水愧游鱼。真想初在襟[11] ,谁谓形跡拘?聊且凭化迁[12] ,终返班生庐[13] 。【注释】[1] 镇军参军:镇军将军府的参军。镇军是镇军将军的简称。始作:初就职务。曲阿:今江苏丹阳。[2] 弱龄:二十岁时。指少年。《礼记·曲礼》:“人生十岁曰幼,学。二十曰弱,冠。”寄事外:将身心寄托在世事之外,即不关心世事。事指世俗之事,指入仕等。[3] 被:身穿。褐:粗布衣。欣自得:欣然自得。[4] 屡空:食用常常空乏。《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意思是说颜回的道德学问真是差不多了,但他常常缺吃少用。诗人在这里即以颜回自比。晏如:安乐的样子。[5] 时:时机,机会。苟:暂且,姑且。冥:默。冥会指自然吻合,暗自巧合。[6] 踠:同“宛”,屈,放松的意思。辔:驾驭牲口的嚼子和缰绳。通衢:四通八达的大路。本句喻暂时入仕途。以上两句话的意思是说偶然遇上了出仕的机会,姑且顺应,暂时游迹于仕途。[7] 投:丢弃,搁下。策:手杖。命晨装:使人早晨准备行装。[8] 眇眇:遥远的样子。逝:去,往。归思:思归之情。[9] 纡:绕弯,缠绕,萦绕。[10] 登降:或上或下,跋山涉水的意思,指路途跋涉艰难。[11] 真想:淳真朴素的思想。《淮南子·本经》:“质真而素朴。”初:当初、早年。[12] 凭:听凭,听任。化迁:自然造化的变迁。[13] 班生庐:指仁者隐居的地方。班生指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他在《幽通赋》里说,“里上仁之所庐”,意谓要择仁者草庐居住。庐:房屋。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1]其一行行循归路,计日望旧居。一欣侍温颜[2] ,再喜见友于[3] 。鼓棹路崎曲[4] ,指景限西隅[5]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涂[6] 。凯风负我心[7] ,戢枻守穷湖[8] 。高莽眇无界[9] ,夏木独森疏[10] 。谁言客舟远[11] ?近瞻百里余[12] 。延目识南岭[13] ,空叹将焉如!【注释】[1] 规林:地名,有避风港,今地点不详。据诗中“识南岭”句可知距浔阳不远。[2] 一欣:首先感到欣喜的是。温颜:温和慈祥的容颜。诗人这里是指母亲。侍温颜:即侍奉母亲。[3] 友于:代指兄弟。[4] 鼓:划动。棹:划船的工具。路:道路,这里指水路。崎:本来形容山路高低不平。此借以形容水波起伏不定,使船来回摇晃倾侧。曲:港道弯曲。崎岖是比喻出境艰难。[5] 景:同“影”,代指太阳。晋·张载《七哀诗》:“朱光驰北陆,浮景忽西沈。”限:阻挡,阻碍。西隅:西边的角落。《后汉书·冯异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东隅,太阳升起的地方。桑榆即西隅,指太阳落山的地方。限西隅:悬在西边天际。[6] 归子:回家的人,这里是作者自指。念:担心,忧虑。前涂:前路,指回家的路程。涂,同“途”。“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意具双关,既指眼前的苦难处境,也暗喻仕途风险。[7] 凯风:南风。《诗经·邶风·凯风》:“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天天,母氏劬劳。”负我心:违背我的心意。[8] 戢:收笼,收敛。枻:桨,船旁拨水的长度比较短的工具。穷:偏僻角落。湖:可能是彭泽(《汉书》称名,隋以后改名鄱阳湖)。此湖位于江西省境内,长江之南。穷湖在这指规林。[9] 高:指高地及起伏绵亘之山坡。莽:常绿灌木,高丈余;也可指深邃草丛。高莽指高深茂密的草丛。眇:通“渺”,辽远,广阔。无界:没有边界。[10] 独:特别,此处有挺拔的意思。在莽草中分散长着高树,因见其形单而挺拔,故称之为“独”。森疏:繁茂。[11] 客舟:载着归客的船,客是诗人自称。[12] 百里余:这里指距离家乡只有一百多里的路程了。[13] 延目:放眼远望。南岭:指庐山,因庐山在长江之南,故称南岭。诗人的家在庐山脚下。将:当。焉如:何往,到哪里去。其二自古叹行役[1] ,我今始知之。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2] 。崩浪聒天响[3] ,长风无息时。久游恋所生[4] ,如何淹在兹?静念园林好,人间良可辞[5] 。当年讵有几[6] ?纵心复何疑。【注释】[1] 行役:因为公差在外跋涉。《诗经·魏风·陟岵》:“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2] 巽:巽卦,《易经》中八个基本卦(八卦)之一,卦象为风。坎:坎卦,八卦之一,卦象为水。巽坎在这代指风浪。与:符合。期:愿望。难与期:难以与愿望相符合。[3] 聒:喧扰耳朵的响声。[4] 游:指在外做官。所生:这里指慈母及故乡。[5] 人间:指世俗官场。良:实在,很。[6] 当年:正当华年,正当壮年。当,有适逢的意思。讵:岂。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1]闲居三十载[2] ,遂与尘事冥。诗书敦宿好[3] ,林园无世情[4] 。如何舍此去,遥遥至南荆[5] !叩枻新秋月[6] ,临流别友生[7] 。凉风起将夕[8] ,夜景湛虚明[9] 。昭昭天宇阔[10] ,皛皛川上平[11] 。怀役不遑寐[12] ,中宵尚孤征[13] 。商歌非吾事[14] ,依依在耦耕。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15] 。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注释】[1] 赴假:假期已满回到任所,意即销假返任。行:经过。涂口:今名金口,在湖北武昌之南。《舆地纪胜》:“(鄂州涂口)在江夏南,水路五十里,一名金口,陶潜有涂口诗。”[2] 闲居:闲散居家。三十载:三十年,这是个成数、约数。诗人二十九岁出任江州祭酒,写此诗时年已三十七岁,所以说闲居三十载。[3] 诗书:指《诗经》、《尚书》等儒家作品。敦:在这作动词用,是加厚的意思。宿:宿昔,平素。好:爱好。[4] 林园:山林田园。世情:世俗情态。[5] 遥遥至南荆:到南荆的路途遥远坎坷。荆州治所在湖北江陵,江陵在古代属于南方楚国的领地,故西晋称荆州为南荆。东晋沿用此习称。浔阳距江陵约一千二百里水路,自浔阳至涂口已经走了约五百里,尚有约七百里,所以说遥遥。[6] 叩枻:击桨,划船。新秋:指七月。秋季是七、八、九月,七月属孟秋,也称新秋。[7] 临流:在水边。友生:朋友,生是对年轻读书人的称呼。[8] 将夕:将近傍晚。夕,傍晚。[9] 夜景:即夜影,指月影,月光。景,同“影”。湛:清澄,作动词用。[10] 昭昭:光明的样子。[11] 皛皛:月光皎洁明亮的样子。川上:此指江面。[12] 怀役:想着行役。遑:暇。不遑:不暇,没有功夫。[13] 中宵:半夜。尚:犹、且、还要。征:远行。[14] 商歌:春秋时卫国人宁戚所唱的歌。这里代指干谒求官。商是古代的五音之一,音调悲凄。根据《楚辞·离骚》和《淮南子·主术训》记载,宁戚一次在车下喂牛,故意敲着牛角唱商歌,让齐桓公听到。齐桓公慨然而悟,任用他为相。这句话意思是说自己不愿意像宁戚那样自己推荐自己做官。[15] 好爵:高官厚禄。南齐·孔稚圭《北山移文》:“虽假容于江皋,乃缨情于好爵。”萦:挂念,缠绕。癸卯岁始春怀古田舍二首其一在昔闻南亩,当年竟未践[1] 。屡空既有人[2] ,春兴岂自免[3] ?夙晨装吾驾[4] ,启涂情已缅[5] 。鸟哢欢新节[6] ,泠风送余善[7] 。寒草被荒蹊[8] ,地为罕人远[9] 。是以植杖翁[10] ,悠然不复返。即理愧通识[11] ,所保讵乃浅[12] ?【注释】[1] 践:亲自实践,这里是指亲自耕种。[2] 屡空:食用经常缺乏,指生活非常贫困。[3] 春兴:春日起来耕田。兴,起、动作。[4] 夙:早晨太阳未出来的时候,形容时间早。装吾驾:整理备好我的车马。这里指准备农耕的车马和哢用具。[5] 启涂:启程,出发。涂通“途”,指路途。缅:遥远的样子。[6] 哢:鸟鸣声。晋·左思《蜀都赋》:“云飞水宿,哢吭清渠。”欢新节:欢唱新春时节的到来。[7] 泠:小风,和风。《庄子·齐物论》:“冷风则小和。”陆德明释文:“冷风,泠泠小风也。”余善:不尽的和美之感。善:美好。《庄子·逍遥游》:“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8] 草:草木。被荒蹊:覆盖着荒芜的小路。[9] 罕人:很少有人迹。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所到之地因为人迹罕至而显得偏远。[10] 是以:因此。植杖翁:指孔子及弟子遇见的一位隐耕老人。植同“置”,是放置的意思。《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11] 即理:就这种事理,指隐居躬耕。通识:融通而有高识的人,这里指孔子和子路。《论语·微子》记桀溺劝子路的话说:天下动乱不安,到处都是这个样子,到底跟谁一起来改变现状呢?与其跟随(孔子那种)避开恶人的志士,倒不如跟随(我们这种)避开人世的隐士。子路将此话告诉孔子,孔于怅然叹道:鸟兽不可跟它们同群,我不跟世上人群相处又跟谁相处呢?如果天下清明,我就不跟他们一起来改变现状了。又《论语》同上篇记载子路针对荷杖丈人的话说:“不仕无义。长幼之节,不可废也;君臣之义,如之何其废之?欲洁其身,而乱大伦。君子之仕也,行其义也。道之不行,已知之矣。”这两段记载孔子和子路的话,都是说明仕而不隐的道理。陶渊明认为自己坚持隐而不仕的行为,与这种“通识”相比是有“愧”的。这句话说明渊明的朴素思想与儒家的某些教义有矛盾,同时反映了诗人坚持自己信念的刚正品格。[12] 保:保全。所保,指所保持的名节。浅:浅陋,低劣。其二先师有遗训[1] ,忧道不忧贫[2] 。瞻望邈难逮[3] ,转欲患长勤[4] 。秉耒欢时务[5] ,解颜劝农人[6] 。平畴交远风[7] ,良苗亦怀新[8] 。虽未量岁功[9] ,即事多所欣[10] 。耕种有时息,行者无问津[11] 。日入相与归,壶浆劳近邻[12] 。长吟掩柴门,聊为陇亩民[13] 。【注释】[1] 先师:指孔子,是古代儒者对孔子的尊称。遗训:遗留的训示教诲。[2] 忧道不忧贫:君子担忧的是道行,而不是担忧自己的衣食贫困。语出《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3] 瞻望:仰望。邈:远。逮:及,达到。[4] 长勤:长期勤劳,这里指耕作。[5] 秉:持、拿、握。耒:耜之柄。耜是翻土所用的工具。时务:按时节应做的农活。[6] 解颜:开颜,即面带笑容。劝农人:劝勉农民耕作。[7] 畴:肥沃的良田。[8] 良苗:茁壮的庄稼。怀新:指含有生机。[9] 量:估量,估计。岁功:一年的收成。[10] 即事:眼前的事物,这里指看到的眼前景物。[11] 行者:过路人。问津:打听渡口,泛意为问路。本句典出《论语·微子》,“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过之,使子路问津焉。”[12] 劳:慰劳。[13] 聊:姑且。陇:同“垄”,田垄的意思。垄亩人:田野之人,即种地的农民。癸卯岁十二月中作与从弟敬远[1]寝迹衡门下,邈与世相绝。顾盼莫谁知[2] ,荆扉昼常闭[3]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4] 。倾耳无希声[5] ,在目皓已洁[6] 。劲气侵襟袖,箪瓢谢屡设[7] 。萧索空宇中,了无一可悦[8] !历览千载书,时时见遗烈[9] 。高操非所攀,谬得固穷节[10] 。平津苟不由[11] ,栖迟讵为拙[12] !寄意一言外[13] ,兹契谁能别[14] ?【注释】[1] 敬远:是诗人的堂弟,血缘关系至近。两人自幼亲密,成人后志趣相投,相处甚洽。农活忙时,他都来相助陶渊明。[2] 顾盼:左顾右盼的意思。[3] 荆扉:用荆条编成的柴门。[4] 翳翳:阴暗的样子。经日雪:下了一天的雪。[5] 倾耳:侧耳细听的样子。希:少,这里是微小的意思。“无希声”意思是没有一点声音。《老子》:“听之不闻名曰希。”河上公注:“无声曰希。”[6] 皓已洁:已皓洁,意思是已经雪白明亮了。把副词“已”插入两个形容词之间,是一种修辞方式。皓:雪白,明亮。[7] 箪:用竹子编制的盛饭容器。瓢:葫芦一剖为二而成瓢,用以舀水。箪瓢:箪食瓢饮。《论语·雍也》:“子曰:‘贤战,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回,指孔子的学生颜回。谢:辞绝。屡:经常,多次。设:陈放。这句话意思是说,像颜回那样过一箪食、一瓢饮的日子也很难得,我们箪瓢常空,没有食物可陈于面前。[8] 了:全,都。可悦:可以使人高兴的事情。[9] 遗烈:指古代正直、刚毅、有高尚节操的贤士。[10] 谬:错误,谦辞。固穷:固守贫穷。语出《论语·卫灵公》:“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意思是说君子固守贫穷的节气,若是小人遇到穷困,便什么坏事都会去做了。[11] 平津:平坦的道路,这里比喻仕途。平:坦。津:原为渡口、水道,此处转为道路之意。苟:如果。由:沿着,遵循。[12] 栖迟:栖息而缓行,喻隐居躬耕。语出《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13] 一言外:一言之外。一言,指上面四句话。外,意思是除四句话外还有很多的未尽之意。[14] 契:合。这里指心契,志同道合。别:识别。乙巳岁三月为建威参军使都经钱溪[1]我不践斯境,岁月好已积[2] 。晨夕看山川,事事悉如昔[3] 。微雨洗高林,清飙矫云翮[4] 。眷彼品物存[5] ,义风都未隔[6] 。伊余何为者,勉励从兹役?一形似有制[7] ,素襟不可易!园田日梦想,安得久离析[8] ?终怀在壑舟[9] ,谅哉宜霜柏[10] 。【注释】[1] 建威参军:建威将军的参军。建威将军为刘敬宣,当时任江州刺史。钱溪:河流的名称。在今安徽贵池之东,亦名梅根河,江船至此可停泊。可知从浔阳到建康已走了一半路程。[2] 好已积:已好积。已经非常长了。好,非常。积,多也。[3] 事事悉如昔:每件事情都好像以前一样。据《资治通鉴》载:义熙元年三月,甲午日,皇帝到建康。乙未日,百官都奉旨前来请罪,皇帝下诏令百官恢复原职。庚子日,册封有功之臣。至此桓玄篡乱平复,所以有次句。[4] 飙:暴风。矫:举起,这里指高飞。云翮:云中飞翔的鸟儿。翮:鸟的翅膀,这里代指飞鸟。[5] 眷:眷顾,顾念。品物:万类庶物,即指景物。《易经·乾卦·彖》:“云行雨施,品物流形。”[6] 义风:适宜的风。本句含双关意,一指宜风吹过实地景物,一指道义遍及社稷上下。未隔:不能阻隔。这句话意思是说风雨适时,万物并茂,不能阻隔。[7] 形:身体。一形:一身,这是诗人自指。制:限制,约束。[8] 析:分开。[9] 壑:深深的峡谷。壑舟,深谷激流中的小舟,这里是在比喻流逝不停的时间。[10] 谅哉:确实如此的意思。谅,确实。宜,应该做。霜柏:霜中的松柏,比喻坚贞的品行、节操。还旧居畴昔家上京[1] ,六载去还归[2] 。今日始复来,恻怆多所悲[3] 。阡陌不移旧[4] ,邑屋或时非[5] 。履历周故居,邻老罕复遗。步步寻往迹,有处特依依[6] 。流幻百年中,寒暑日相推。常恐大化尽,气力不及衰[7] 。拨置且莫念[8] ,一觞聊可挥。【注释】[1] 畴:放在句首作发语助词,没有实际意义。昔:以往,从前。上京:柴桑一里名,距离柴桑旧居不远。[2] 六载:六年,指诗人在上京居住的时间。去还归:谓常来常往,指经常回柴桑探望。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上京居住的六年当中,还能经常返回旧居柴桑探望。[3] 恻怆:凄伤悲痛。[4] 阡陌:本指田间小道,此处指城中街道。南北为阡,东西为陌。移旧:改变了原来的样子。[5] 邑屋:城中居民的房舍。因为上京里在柴桑城外近镇内,所以称上京里的民屋为邑屋。[6] 有处:意为某些地方。有,是“某”的意思。依依:依恋不舍的样子。[7] 气力:指身体健康情况。不及:不待。衰:衰竭。《礼记·王制》:“五十始衰。”古时以五十岁为入衰之年。[8] 拨:拂开。拨置:弃置一边。挥:一饮而尽的动作。戊申岁六月中遇火草庐寄穷巷,甘以辞华轩[1] 。正夏长风急,林室顿烧燔[2] 。一宅无遗宇,舫舟荫门前[3] 。迢迢新秋夕[4] ,亭亭月将圆[5] 。果菜始复生,惊鸟尚未还。中宵伫遥念[6] ,一盼周九天[7] 。总发抱孤介[8] ,奄出四十年[9] 。形迹凭化往,灵府长独闲[10] 。贞刚自有质,玉石乃非坚。仰想东户时[11] ,余粮宿中田[12] 。鼓腹无所思[13] ,朝起暮归眠。既已不遇兹,且遂灌我园。【注释】[1] 甘:甘愿,情愿。辞:拒绝,辞别。华轩:指富贵者乘坐的车子。轩:古代一种供大夫以上乘坐的轻便车,“华轩”在这里是代指仕途之功名富贵。[2] 林室:林木和住宅。顿:顿时,立刻。燔:烧、炙。[3] 舫:两船并在一起,在这指船。荫门前:谓遮荫于门前。林室都被焚毁,只有门前的舫舟内尚有遮荫处。[4] 迢迢:形容漫长。新秋:农历七月。[5] 亭亭:高阔辽远的样子。[6] 遥念:追想很远的往事。念,思念。“总发”以下叙述所遥念的事。[7] 一:句首语助词,无义。盼:凝视及环视。周:遍及。九天:这里指整个天地。[8] 总发:即总角,称童年时代。介:抱一定操守的特立之行。[9] 奄:忽然,很快地。出:超过,超出。[10] 灵府:心神之府,指心。《庄子·德充符》:“不可入于灵府。”唐·成玄英疏:“灵府者,精神之宅,所谓心也。”[11] 东户:即东户季子,传说中远古太平时代的君主,见《淮南子·缪称》:“昔东户季子之世,道路不拾遗,耒耜余粮,宿诸亩首。”[12] 宿:安放,存放。中田:田中。[13] 鼓腹:这里是饱食的意思。《庄子·马蹄》:“夫赫胥氏之时,民居而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无所思:无忧无虑。己酉岁九月九日靡靡秋已夕[1] ,凄凄风露交。蔓草不复荣,园木空自凋。清气澄余滓[2] ,杳然天界高[3] ;哀蝉无留响[4] ,丛雁鸣云霄[5] 。万化相寻绎[6] ,人生岂不劳?从古皆有没,念之中心焦。何以称我情[7] ?浊酒且自陶[8] 。千载非所知,聊以永今朝[9] 。【注释】[1] 靡靡:这里意思是说树叶随风零落的样子。陆机《叹逝赋》:“亲落落而日稀,友靡靡而愈索。”秋已夕:秋天已经到了晚期了。[2] 滓:渣子,此处指尘埃。[3] 杳然:辽阔深远的样子。[4] 留:留下。[5] 丛:聚集。丛雁,聚集在一起飞翔的大雁。[6] 万化:世界万物,此处指宇宙自然。寻绎:原指反复推求,这里是推移、更替的意思。绎,连续不断。[7] 称:适合,满足。[8] 且:暂且,姑且。陶:陶醉,愉畅。谢灵运《酬从弟惠连》:“傥若果归言,共陶暮春时。”[9] 永:同“咏”,歌唱。语出《诗经·小雅·白驹》:“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意思是拴住白驹以留住嘉宾。庚戌岁九月中于西田获早稻[1]人生归有道[2] ,衣食固其端[3] 。孰是都不营[4] ,而以求自安?开春理常业[5] ,岁功聊可观[6] 。晨出肆微勤[7] ,日入负禾还[8] 。山中饶霜露[9] ,风气亦先寒。田家岂不苦?弗获辞此难[10] !四体诚乃疲[11] ,庶无异患干[12] 。盥濯息檐下[13] ,斗酒散襟颜[14] 。遥遥沮溺心[15] ,千载乃相关。但愿长如此,躬耕非所叹。【注释】[1] 西田:指园田居西边的田地。这块田可能是诗人在山中新开辟的。[2] 道:正道,常理,原则。这里的“道”与老、庄的“道”没有关系。[3] 固:本来,原本。端:首,首位。[4] 孰:为什么。是:此:这个,此处指衣食。营:经营,操持。[5] 业:指农事。常业是日常农活。[6] 聊:这里是大略,大体的意思。功:本是用力之结果的意思,这里指庄稼的收成。[7] 肆:从事,操作。微勤:很少的体力劳作。[8] 负禾:背负收获的稻谷。[9] 饶:多。[10] 获:不能,不得。辞:推辞,摆脱。难:艰辛。此难是指这样艰难的体力劳动。[11] 四体:四肢。语出《论语·微子篇》:“子路问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植其杖而芸。”疲:疲劳,疲惫。[12] 庶:大体上。异患:意外的祸患。这里指仕途上遇上的风险。干:侵犯,侵扰。[13] 盥濯:洗涤。[14] 斗:喝酒的器皿,斗酒即一杯酒。《诗经·大雅·行苇》:“酌以大斗,以祈黄耉。”散:放开。襟颜:心胸和容颜。[15] 沮溺:长沮、桀溺。心:指隐耕的决心。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1]贫居依稼穑[2] ,戮力东林隈[3] 。不言春作苦,常恐负所怀。司田眷有秋[4] ,寄声与我谐[5] 。饥者欢初饱[6] ,束带候鸣鸡。扬楫越平湖[7] ,泛随清壑回[8] 。皭皭荒山里[9] ,猿声闲且哀[10] 。悲风爱静夜,林鸟喜晨开。曰余作此来[11] ,三四星火颓[12] 。姿年逝已老,其事未云乖。遥谢荷蓧翁[13] ,聊得从君栖[14] 。【注释】[1] 下潠:地名,这一带地凹多水,据本诗第二句,地点在东林附近。田舍:指田间的草屋。建造的时候选择靠近耕地的地方,遇有农事时暂时在此居住。[2] 依:依靠。稼穑:指农业劳动。稼是耕种,穑是收获。[3] 戮力:尽力,全力。东林:地名,即庐山的东林。隈:山水弯曲处。东林隈指下潠田所在的地方。[4] 司田:主管田事的官。眷:关心,关顾。有秋:收获。《尚书·盘庚》:“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5] 寄声:捎口信,托别人捎话。谐:戏谑,逗趣。[6] 饥者:指自己及儿子。初饱:第一次吃饱,说明已经饿了好长时间了。[7] 扬揖:划动船桨。屈原《哀郢》:“楫齐扬以容与兮”。[8] 泛:泛船。壑:山沟,此处指有水的山沟。回:迂回。[9] 皭皭:形容洁白的样子,这里指白茫茫。[10] 闲:悠闲。贾谊《鵩鸟赋》:“貌甚闲暇。”闲且哀:悠缓而凄凉。[11] 曰:语助词,无实际意义。作此:指从事农耕。[12] 三四:即十二。星火:即大火,又名心宿二,简称“火”,不是指五大行星中的火星。《诗经·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颓:下倾。每当夏历七月以后,大火的位置开始向西下倾。下倾十二次,即经历了十二年。这句话意思是说归隐已经十二年了。[13] 谢:敬告。蓧,是古代的除草工具。《论语·微子》:“子路从而后,遇丈人,以杖荷蓧。”[14] 聊:姑且,谦词。栖:止息,指隐耕。饮酒二十首并序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1] ,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既醉之后,辄题数句自娱[2] ,纸墨遂多。辞无诠次[3] ,聊命故人书之,以为欢笑尔。其一衰荣无定在[4] ,彼此更共之[5] 。邵生瓜田中[6] ,宁似东陵时[7] 。寒暑有代谢,人道每如兹。达人解其会[8] ,逝将不复疑[9] 。忽与一觞酒[10] ,日夕欢相持。【注释】[1] 比:近时,近来。夜已长:夜间变长。春分点与秋分点昼夜长度相同。夏至,夜短昼长到最大限度;冬至,昼短夜长到最大限度。夜长的感觉一般从寒露(农历九月初)开始。[2] 辄:就,便。题:写。[3] 诠:依道理陈述;次:依据顺序排列。诠次,形容井然有序的样子。[4] 衰荣:这里是用植物的衰败与繁荣来比喻门第的败落与兴旺、人的贫贱与富贵等。无定在:没有定数,变化不定。[5] 彼此:这里是指每个门第与个人。更:更替,替代变化。共:相同。共之:都是如此。[6] 邵生:指召平。邵同“召”,秦时为东陵侯,秦亡后为平民,因家贫而种瓜于长安城东,前后处境截然不同。[7] 宁:何、怎么。以上两句是说邵平在瓜田中种瓜时,哪里还像做东陵侯时那般荣耀。[8] 达人:通达事理的人,达观的人。会:要理。《易经·系辞》:“圣人有以见天下之动,而观其会通。”[9] 逝:离去,指隐居独处。[10] 忽:尽快,速度快。与:给与,送给。觞:一种用来喝酒的器皿。其二积善云有报[1] ,夷叔在西山[2] 。善恶苟不应,何事立空言[3] ?九十行带索[4] ,饥寒况当年[5] 。不赖固穷节,百世当谁传[6] ?【注释】[1] 积善云有报:是说累积做善事必然会有好报。此诗既受《史记·伯夷列传》之启迪,又与庐山名僧慧远宣扬因果报应有一定关系。[2] 夷叔在西山:夷,伯夷;叔,叔齐。伯夷和叔齐是商朝孤竹君的两个儿子。孤竹君死后,兄弟二人因都不肯继位为君而一起出逃。周灭商后,二人以吃周朝的粮食为耻辱,就在首阳山隐居,采薇(指野菜)而食,最后兄弟二人饿死。西山:首阳山。[3] 何事空立言:何事:为什么。空:徒劳地、白白地。立言:树立格言。语出《史记·伯夷列传》:“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耶?积仁絜行如此而饿死!”[4] 九十行带索:指春秋时隐士荣启期。《列子·天瑞》说隐士荣启期家贫,行年九十,以绳索为衣带,鼓琴而歌,能安贫自乐。索,粗绳。[5] 况:甚,更加。当年:指壮年。[6] 百世:百代。其三道丧向千载[1] ,人人惜其情[2] 。有酒不肯饮,但顾世间名。所以贵我身[3] ,岂不在一生。一生复能几?倏如流电惊。鼎鼎百年内[4] ,持此欲何成。【注释】[1] 道丧:道德沦丧。道在这指做人的道理。向:将近。[2] 惜其情:吝惜自己的感情,即只顾个人私欲。[3] 贵:爱惜保养。[4] 鼎鼎:疲惫怠缓的样子,形容世人为名利而奔走忙碌之态。语出《礼记·檀弓》:“鼎鼎尔,则小人。”此处隐指当时的达官显贵。其四栖栖失群鸟[1] ,日暮犹独飞。徘徊无定止,夜夜声转悲。厉响思清晨[2] ,去来何所依[3] ?因值孤生松[4] ,敛翮遥来归。劲风无荣木[5] ,此荫独不衰。托身已得所[6] ,千载不相违。【注释】[1] 栖栖:心神不安的样子。语出《论语·宪问》:“微生亩谓孔子曰:‘丘何为是栖栖者与?无乃为佞乎?’”[2] 厉:激越。厉响指鸣声激越。[3] 去来何所依:远远的飞走,但是又飞向哪里呢?[4] 因:正好,恰恰。值:遇上。[5] 劲风:指强劲的寒风。荣:树木枝头十分茂盛。[6] 已:既然。其五结庐在人境[1] ,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2] ?心远地自偏[3]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4] 。山气日夕佳[5] ,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6] ,欲辨已忘言[7] 。【注释】[1] 结庐:建造房屋。这里是寄居的意思。人境:人间,世上。[2] 君:你,诗人自指。尔:如此,这样。[3] 偏:偏远,幽僻。这句话意思是说,只要内心清静,远远超脱于世俗,即使居住在喧闹之地,也会像住在偏僻之处一样。[4] 悠然:悠闲自得的样子。见南山:看到了庐山。[5] 山气:山间水雾云气。夕:傍晚。日夕指黄昏之时。佳:美好。《诗经·王风·君子于役》:“日之夕矣,羊牛下来。”[6] 此中:大自然中。[7] 忘言:忘记了怎样表达,这里诗人意思是无需表达。此意出于《庄子·外物》:“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荃:筌之借字,鱼具。蹄:捕兔工具。)以上两句话意思是说从大自然得到启发,领悟到人生的真谛,但这是无法用言语表达,也无需用言语表达的。其六行止千万端[1] ,谁知非与是[2] 。是非苟相形[3] ,雷同共誉毁[4] 。三季多此事[5] ,达士似不尔。咄咄俗中愚[6] ,且当从黄绮[7] 。【注释】[1] 行止:行为举止。端:类、种。[2] 谁知非与是: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呢?因是非标准殊异,故出此句。[3] 是非:对错。此处指以世俗标准观是非。苟:如果。相形:互相比较。[4] 雷同:人云亦云,相同,随声附和。毁誉:诋毁与称誉。[5] 三季:夏、商、周三代的末世。[6] 咄咄:惊怪之声。俗中愚:世俗中的愚蠢者。[7] 黄绮:夏黄公与绮里季,代指“商山四皓”。其七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1] 。泛此忘忧物[2] ,远我遗世情[3]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日入群动息[4] ,归鸟趋林鸣。啸傲东轩下[5] ,聊复得此生。【注释】[1] 裛:沾湿。掇:采摘。语出《诗经·周南·芣苢》:“采采芣苢,薄言掇之。”英:花。[2] 泛:浮。意即以菊花泡酒中,泡时菊浮。此:指菊花。忘忧物:指酒。[3] 遗:丢弃,遗弃。世:指末世的乱政与愚陋。遗世情指遗弃世俗的情怀。[4] 群动:各种活动着的物类。息:歇息,止息。[5] 啸:高歌。傲:毫无拘束。啸傲:是说行动言语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轩:窗子。其八青松在东园[1] ,众草没其姿[2] 。凝霜殄异类[3] ,卓然见高枝。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提壶抚寒柯[4] ,远望复何为[5] 。吾生梦幻间,何事绁尘羁[6] 。【注释】[1] 东园:园子的东面。[2] 没:淹没。其:指青松。[3] 凝霜:严霜。殄:灭尽,灭尽。异类:指除青松以外的其他草木。[4] 抚:摸。柯:树枝。[5] 为:此指远眺的动作。“远望复何为”即“复何为远望”的倒装句。意思是还时时向远处眺望。[6] 绁:原意是绳索,这里用作动词,有拴住、捆绑的意思。尘:尘世、俗世。羁:马笼头,束缚。尘羁指尘世的羁绊。其九清晨闻叩门,倒裳往自开[1] 。问子为谁欤?田父有好怀。壶浆远见候[2] ,疑我与时乖。褴缕茅檐下[3] ,未足为高栖。一世皆尚同[4] ,愿君汩其泥[5] 。深感父老言,禀气寡所谐。纡辔诚可学[6] ,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7] 。【注释】[1] 倒裳:把下衣当作上衣穿了。形容匆忙中来不及穿好衣服。语出《诗经·齐风·东方未明》:“东方未明,颠倒衣裳。”[2] 浆:酒。见:受到。候:问候。远见候:即远道而来,给予问候。[3] 褴褛:衣衫破烂的样子。[4] 一世:举世,整个社会。尚同:以与世俗同流为贵。同:指同流合污,盲从附和。《论语·子路》:“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5] 汩其泥:谓同流合污,随同流俗。汩:搅水使浊。[6] 纡:曲、放松。辔:驾驭马的缰绳。纡辔:放松马缰缓行,比喻做官。[7] 吾驾不可回:驾:车,喻志向。回:逆转而行。这句话意思是说我的心意是不会再转变的。其十在昔曾远游[1] ,直至东海隅[2] 。道路迥且长[3] ,风波阻中涂[4] 。此行谁使然,似为饥所驱。倾身营一饱,少许便有余。恐此非名计[5] ,息驾归闲居[6] 。【注释】[1] 远游:在外地做官。诗人三十五六岁时曾去江陵做官,四十岁赴京口任镇军参军。[2] 东海隅:东海边地,这里指曲阿,在今江苏丹阳。陶渊明曾于四十岁时(晋安帝元兴三年)任镇军将军刘裕的参军,赴任途中写有《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诗。[3] 迥:远。[4] 风波阻中涂:因遇风浪而被阻于中途。[5] 恐此非名计:恐怕这不是求取名誉的良策。名,指功名,名誉。儒家教义是为社稷求功名,诗人被饥饿所驱赶去追求名利是不合正途的,所以说“非名计”。[6] 息驾:停止驾车,比喻弃官归隐。其十一颜生称为仁[1] ,荣公言有道[2] 。屡空不获年[3] ,长饥至于老[4] 。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客养千金躯[5] ,临化消其宝[6] ,裸葬何必恶[7] ,人当解意表[8] 。【注释】[1] 颜生:颜回,字子渊,春秋时鲁国人,孔子最器重的贤弟子。称为仁:被称为仁者,以仁德而著称。《论语·雍也》:“回也,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则日月至焉而已矣。”《孔子家语》:“回之德行著名,孔子称其仁焉。”[2] 荣公言有道:荣公,见本组诗第二首注。有道:指荣启期能安贫自乐。道,至理。这句话意思是说荣启期也很有德行。[3] 屡空不获年:这句针对颜回讲。屡空,食用时常空乏。《论语·先进》:“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不获年,不得长寿。《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早)死。”据《孔子家语》,颜回卒时年仅三十一岁。这句话意思是说颜回家境贫寒且短命而终。[4] 长饥至于老:这句针对荣公讲。指荣启期长期穷困挨饿,直到老死。[5] 客:尊之如上宾。养:保养。千金躯:犹贵体,贵如千金的身体。[6] 化:大化,指死。宝:荣名。[7] 裸:光着身体,恶:厌恶,讨厌。[8] 意表:言意之外的真意。其十二长公曾一仕[1] ,壮节忽失时[2] 。杜门不复出,终身与世辞。仲理归大泽[3] ,高风始在兹[4] 。一往便当已,何为复狐疑[5] ?去去当奚道[6] ,世俗久相欺。摆落悠悠谈[7] ,请从余所之[8] 。【注释】[1] 长公:西汉张挚,字长公。曾官至大夫,后来辞去官职。因其不能与世俗相容,所以终身不出来做官。[2] 壮节:壮烈的气节。忽:一下子。失时:指失去了俗世之运。[3] 仲理归大泽:指东汉杨伦,字仲理。曾在郡府任文学掾这一官职,因其志向气节与当时的风气相违背,所以就辞去官职,从此不在郡府任职。后来在大泽讲课,弟子多达三千多人。[4] 高风:高尚风范。始:本。兹:此,这。[5] 何为复狐疑:为什么还是犹豫不决呢?狐性多疑,故以狐疑谓犹豫。本句指杨伦前后三征三归,说其意志不坚定。[6] 去去:这里有“且罢”、“罢了”的意思。曹植《杂诗·转蓬离本根》:“去去莫复道,沉忧令人老。”奚道:还有什么可说的。奚:何。[7] 摆落:摆脱。悠悠谈:指世俗妄议是非的荒唐之谈。《晋书·王导传》:“悠悠之谈,宜绝智者之口。”[8] 之:往,指隐耕。其十三有客常同止[1] ,趣舍邈异境[2] 。一士常独醉,一夫终年醒。醒醉还相笑[3] ,发言各不领[4] 。规规一何愚[5] ,兀傲差若颖[6] 。寄言酣中客,日没烛当炳[7] 。【注释】[1] 止:止息,居住。同止:同在。[2] 趣舍:采取和舍弃,这里指出仕和隐居。邈异境:境界迥然不同。[3] 相笑:互相嘲笑。醒者笑醉者,醉者笑醒者。[4] 领:领会,理解。[5] 规规:浅陋拘泥的样子。本句指醒夫,用《庄子·秋水》井底之蛙的寓言。[6] 兀傲:倔强而有锋芒。差:较,略。颖:聪敏。[7] 炳:明亮。《文选·魏文帝与吴质书》:“古人思炳烛夜游,良有以也。”诗人此句是说生命有限,应当尽情享受生命中的自然乐趣。其十四故人赏我趣,挈壶相与至。班荆坐松下[1] ,数斟已复醉[2] 。父老杂乱言,觞酌失行次。不觉知有我,安知物为贵。悠悠迷所留[3] ,酒中有深味。【注释】[1] 班:分、列。荆:落叶灌木,枝条可编筐篮。班荆:铺荆于地。《左传·襄公二十六年》:“班荆相与食,而言复故。”杜预注:“班,布也,布荆坐地。”[2] 复:句中语助词,无义。[3] 悠悠:这里形容醉后精神恍惚的样子。迷所留:指沉湎留恋于酒。其十五贫居乏人工,灌木荒余宅[1] 。班班有翔鸟[2] ,寂寂无行迹。宇宙一何悠,人生少至百。岁月相催逼,鬓边早已白。若不委穷达[3] ,素抱深可惜!【注释】[1] 灌木:一种低矮的丛枝蔓条植物。[2] 班班:显明的样子。[3] 委,听任。穷达,穷困与显达。其十六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经[1] 。行行向不惑[2] ,淹留遂无成[3] 。竟抱固穷节[4] ,饥寒饱所更[5] 。敝庐交悲风,荒草没前庭。披褐守长夜[6] ,晨鸡不肯鸣。孟公不在兹[7] ,终以翳吾情。【注释】[1] 游好:神游笃好。六经:六部儒家经典著作。指《诗》,《书》、《易》、《礼》、《乐》、《春秋》。这里泛指古代的经籍。[2] 行行:不停地走,比喻时光流逝。向:接近。不惑:代指四十岁。《论语·为政》:“四十而不惑。”[3] 淹留:滞留,久留,此处指隐退。《楚辞·九辩》:“蹇淹留而无成。”遂无成:这是就功名事业上说的,指在功名事业上无所成就。[4] 竟:始终。抱:坚持。固穷节:穷困时固守节操,意即宁可穷困而不改其志。[5] 饱:饱经,饱受。更:经历。[6] 褐:粗布衣。[7] 孟公:刘龚,字孟公,东汉人(见《后汉书·苏竟传》)。《高士传》:张仲蔚,平陵人。好诗赋,常居贫素,所处蓬蒿没人。时人莫识,惟刘龚知之。陶渊明在这里是以张仲蔚自比,但是慨叹自己却没有刘龚那样的知音。其十七幽兰生前庭[1] ,含薰待清风[2] 。清风脱然至[3] ,见别萧艾中[4] 。行行失故路[5] ,任道或能通[6] 。觉悟当念还,鸟尽废良弓[7] 。【注释】[1] 幽兰:兰花,此处是诗人自喻。庭:比喻陶族门第。《晋书·谢玄传》载:东晋谢安有一次问子侄们:你们还没有担任什么职务,为什么总希望你们前途好呢?侄谢玄回答道:“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庭阶耳。”[2] 薰:花草香气。[3] 脱然:轻快的样子。[4] 见别:被区别。见是“被”的意思。萧,艾蒿。艾,菊科植物。萧艾:此处代指杂草。屈原《离骚》:“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5] 失:迷失。故路:旧路,指古代圣贤所指引的路。[6] 任道:顺应自然之道,这里指隐耕。[7] 鸟尽废良弓:鸟被射尽了以后就不需要良弓了。《史记·淮阴侯列传》:韩信被缚,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比喻阴谋家于功成后废弃或杀害给他出过力的人。其十八子云性嗜酒[1] ,家贫无由得。时赖好事人[2] ,载醪祛所惑[3] 。觞来为之尽,是谘无不塞[4] 。有时不肯言,岂不在伐国[5] 。仁者用其心,何尝失显默[6] 。【注释】[1] 子云:扬雄,字子云,西汉人,善作赋,作《甘泉赋》、《长杨赋》,著《太玄》、《法言》等。嗜:爱好,喜欢。[2] 时:常常。赖:依赖,依靠。好:爱。好事人,原意是爱多事的人,此处作勤学而又热心肠的人。[3] 载醪:带着酒。祛所惑:解除疑惑。祛,除去。《汉书·扬雄传》:“家素贫,耆(嗜)酒,人希至其门。时有好事者载酒肴从游学。”[4] 谘:询问。是谘,凡是所询问的。塞:充实,满意。无不塞:没有不得到满意答复的。[5] 伐国:上句及此句用鲁公问柳下惠典,《汉书·董仲舒传》:“闻昔者鲁公问柳下惠,吾欲伐齐,如何?柳下惠曰:不可。归而有忧色,曰:吾闻伐国不问仁人,此言何为至于我哉!”诗人用此典故代指国家的政治之事。[6] 失:过失,失误。显默:显达与寂寞,指出仕与归隐。这句话意思是说无论出仕或隐退都不可有差失。其十九畴昔苦长饥[1] ,投耒去学仕[2] 。将养不得节[3] ,冻馁固缠己。是时向立年[4] ,志意多所耻。遂尽介然分[5] ,终死归田里。冉冉星气流[6] ,亭亭复一纪[7] 。世路廓悠悠[8] ,杨朱所以止[9] 。虽无挥金事[10] ,浊酒聊可恃。【注释】[1] 畴昔:往昔,过去。畴,发声词,放在句首没有实际意义。[2] 投:放下。耒:本义为起土农具之柄,代指农具。投耒意思是放下农具,这里指放弃农耕的生活。[3] 将养:供给养活。节:法度。不得节:不得法。[4] 向立年:将近三十岁。渊明二十九岁始仕为江州祭酒。《论语·为政》:“三十而立。”[5] 遂:于是。尽:完全使出,充分表现出来。介然分:耿介的本分。介然:耿介,坚贞。[6] 冉冉:渐渐。星气流:星宿节气运行变化,指时光流逝。[7] 亭亭:久远的样子。一纪:十二年。《国语·晋论》:“蓄力一纪,可以远矣。”韦昭注:“十二年岁星一周为一纪。”岁星即木星,绕黄道附近一周天需时十二年(今测为11.8622年)。这里指诗人自归田到写作此诗时已经十二年。[8] 世路:即世道。廓:空旷。悠悠:邈远貌。[9] 杨朱:战国时卫人。止:止步不前。本句用杨朱悲歧路典,《淮南子·说林》:“杨子(即杨朱)见逵路(即歧路)而哭之,为其可以南,可以北。”[10] 挥金事:挥,散。据《汉书·疏广传》记载,汉宣帝时,疏广官至太子太傅,后辞归乡里,将皇帝赐予的黄金每天用来设酒食招待乡里朋友,挥金如土。其二十羲农去我久[1] ,举世少复真[2] 。汲汲鲁中叟[3] ,弥缝使其淳[4] 。凤鸟虽不至[5] ,礼乐暂得新[6] ,洙泗辍微响[7] ,漂流逮狂秦[8]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9] 。区区诸老翁[10] ,为事诚殷勤[11] 。如何绝世下[12] ,六籍无一亲[13] 。终日驰车走[14] ,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15] !但恨多谬误,君当恕醉人。【注释】[1] 羲农:伏羲氏、神农氏,传说中的上古帝王。去:离开。[2] 真:淳朴自然的社会风尚。[3] 汲汲:急切而不停息的样子。鲁中叟:鲁国的老者,此指孔子。[4] 弥:补、合。缝:裂隙。弥缝,弥补,补救过失。《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5] 凤鸟:凤凰。古人认为凤凰是神鸟,是祥瑞,如果凤凰飞临,便预示将出现太平盛世。《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图不出,吾已矣夫!’”[6] 礼乐暂得新: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后经孔子的补救整理,“礼乐自此可得而述”,才又得以复兴。[7] 洙泗:洙水与泗水,洙水为泗水支流,泗水流经曲阜城北。孔子曾讲学于曲阜,后来以二水代指曲阜。《礼记·檀弓》:曾子与子夏曰:“吾与女(汝)事夫子于洙泗之间。”微响:犹微言,指精微要妙之言。微,精微要妙。响,水声,这里比喻孔子讲学的声音。[8] 漂流:漂,漂动。漂流取《尚书·武咸》“血流漂杵”之意,言春秋战国战事不绝,大批庶民流血死亡。逮:至,到。狂秦:狂暴的秦朝。[9] 诗书复何罪,一朝成灰尘:诗书又有什么罪呢过,一时间被烧成了灰尘。指秦始皇焚书事。《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李斯奏书:“臣请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10] 区区:少,为数不多。诸老翁:汉初传授六经的饱学长者,如伏生、申培、辕固生、韩婴等人。[11] 为事:指搜集六经古书、佚篇及传授六经等事情。殷勤:不顾年事已高,全力以赴。[12] 绝世:此指汉末、魏晋末。[13] 六籍:即六经。亲:亲近。[14] 终日驰车走:驰车走,指追逐名利之徒奔走不息。走,奔跑。[15] 空负头上巾:指以葛巾漉酒事。头上巾,这里特指陶渊明用自己所戴葛巾过滤新酒。《宋书·隐逸传》载,渊明“值其酒熟,取头上葛巾漉酒。毕,还复著之”。止酒[1]居止次城邑[2] ,逍遥自闲止[3] 。坐止高荫下[4] ,步止荜门里[5] 。好味止园葵[6] ,大欢止稚子[7]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8] 。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9] 。清颜止宿容[10] ,奚止千万祀[11] 。【注释】[1] 止酒:停止饮酒,即戒酒。[2] 居止:居住。次:居住之处。居止次:家住在。[3] 闲止:闲,悠闲;止,句末助词。[4] 止:休息,停下。[5] 止:限于。荜门:用荆条、竹子等编成的门。[6] 止:只有。园葵:葵,葵莱,嫩叶可食。园葵,此处代指园里种的各种蔬菜。[7] 稚子:指陶佟,乳名通,当时两岁。[8] 营卫:指人体中的气血经脉与御病机能。营指由饮食中吸收的营养物质,有生化血液,营养周身的作用。卫指人体抗御病邪侵入的机能。止:止酒。不理:不调理,不调顺。[9] 将止:将到。扶桑涘:指神仙所居之处。扶桑,古人认为是日出之处。涘,水边。[10] 宿容:平素的模样。[11] 奚:哪里。止:只有。祀:年。殷商时称年曰祀,《书·洪范》:“惟十有三祭祀。”述酒仪狄造,杜康润色之[1] 。重离照南陆[2] ,鸣鸟声相闻[3] 。秋草虽未黄,融风久已分[4] 。素砾皛修渚[5] ,南岳无怅云[6] 。豫章抗高门[7] ,重华固灵坟[8] 。流泪抱中叹[9] ,倾耳听司晨[10] 。神州献嘉粟[11] ,西灵为我驯[12] 。诸梁董师旅[13] ,芊胜丧其身[14] 。山阳归下国[15] ,成名犹不勤[16] 。卜生善斯牧[17] ,安乐不为君[18] 。平王去旧京[19] ,峡中纳遗薰[20] 。双阳甫云育[21] ,三趾显奇文[22] 。王子爱清吹[23] ,日中翔河汾[24] 。朱公练九齿[25] ,闲居离世纷。峨峨西岭内[26] ,偃息常所亲[27] 。天容自永固[28] ,彭殇非等伦[29] 。【注释】[1] 仪狄造,杜康润色之:仪狄,夏禹时造酒者;杜康,周代人,善酿酒。润色,修饰文字,使之更有光彩,这里引申为提高,加强。此两句话有可能是以仪狄影射桓玄,以杜康影射刘裕。元兴元年,桓玄攻占建康,杀司马元显,后用毒酒杀死司马道子,篡位于前;而刘裕也紧步其后尘,用毒酒杀害晋安帝,自立为帝。诗人在这里以“述酒”为名,又以“仪狄造,杜康润色之”为题注,寓含了讽刺的意义。[2] 重离:代指太阳。离,离卦,为周易八卦之一,象征火。重卦(离下离上)后又为六十四卦之一,卦名仍称离。《周易·宣帝纪》谓司马氏“其先出自帝高阳之子重黎,为夏官祝融”,是说晋代皇帝司马氏是重黎的后代。南陆:长江以南的中国地区。照南陆:暗喻晋室南渡,东晋开始。这句话是说晋元帝政权如日中照,正在兴旺时期。[3] 鸣鸟声相闻:比喻东晋之初人才济济,名臣荟萃。如祖逖、王导、温峤,郗鉴、陶侃等。鸣鸟,指凤凰。凤凰比喻贤才,凤凰鸣比喻贤才逢时。《诗·大雅·" }, { "index": 357, "volume_number": "卷357", "content": "阿》:“凤皇鸣矣,于彼高冈”。朱氏善曰:“凤皇者,贤才之喻”。[4] 融风:立春后的东北风。《说文》:“东北曰融风,”司马氏祖先重黎为夏官祝融(祝融原为火神,后代就以祝融作为火官的官名),所以融风在这里代指司马帝风。分:分散消失。上句与本句喻晋王室运祚已趋衰颓。[5] 素砾皛修渚:暗喻东晋奸邪逆篡不断,如王敦、苏峻等。素砾:白色小石子,诗中喻指奸邪。皛:明亮,皎洁。修:长。渚:水中陆地,这里以渚代长江。修渚指长江岸边的。[6] 南岳:指衡山,五岳之一,在湖南。晋元帝即位中曾说“遂登坛南岳”,诗人以“南岳”代指江左司马氏政权。云:指王者祥瑞之云,即古代数术家所谓王气。无余云指气数已尽。此句话暗喻司马氏政权气数已尽。[7] 豫章:郡名,今江西南昌。元兴元年,太尉桓玄讽朝廷以“平元显功封豫章公”(《资治通鉴》)。义熙二年,“尚书论建义功,奏封刘裕豫章郡公”(《资治通鉴》)。抗:对抗,抗衡。高门:高门大姓,此处指天子之门。这句话是指刘裕继桓玄之后与司马氏政权分庭抗礼。[8] 重华:舜的名字。固:本来是。灵坟:舜葬在湖南零陵九嶷山。舜是禅位于夏禹的,他的坟地自然成了“诏位”的零陵王的归所。这句话暗指晋恭帝已死,只剩坟墓而已。[9] 抱中叹:内心叹息。[10] 司晨:指报晓的雄鸡。上句以及本句意思是说,内心忧伤,彻夜难眠,侧耳听着雄鸡报晓,等待天明。[11] 神州:原本指中原,后来意思扩大,指中国。战国时邹衍称中国为赤县神州,乃有此名。献嘉粟:嘉粟又称嘉禾,生长得特别茁壮的禾稻,古人认为是吉瑞的象征。晋义熙十二年(417年),巩县人得粟九穗,刘裕把它献给皇帝,后来帝位又归于刘裕。[12] 西灵为我驯:西当为“四”之误。四灵指龙凤麟龟。义熙十三年,进封刘裕为宋王。为我驯:为我所驯服,即归属于我。“我”代指刘裕。上句以及本句意思是说刘裕假托祥瑞之兆图谋篡位。[13] 诸梁:沈诸梁,字子高,战国时楚国人,封于叶(在河南),世人称他为叶公。董:治理,统帅。师旅:军队,各地齐集的军事力量。[14] 芊胜:楚太子的儿子,居于吴国,为白公。他的父亲太子建被害于郑,他欲报仇,楚国令尹子西没有听从他的命令,乃杀子西,赶出惠王,自立为楚王。叶公率众攻之,白公自杀,惠王复位。此上下两句以叶公、白公征战之事影射桓玄篡晋建立楚国,刘裕率晋众部灭桓玄。[15] 山阳归下国:山阳指汉献帝刘协。东汉建安二十五年(220年),魏王曹丕称帝,废献帝为山阳公。下国,即指逊位后归山阳(在今河南怀州)。本句喻永初元年刘裕废恭帝司马德文为零陵王,恭帝暂居于秣陵县。[16] 成名犹不勤:指零陵王被杀。成名,成全其器与名。勤:慰藉、拜访。这句是说刘协成全了曹丕的器与名,曹丕还不去慰问一下。诗句字面上是责怪曹丕,实际上是指责刘裕在恭帝逊位的第二年就下毒手将之杀害。[17] 卜生善斯牧:卜生,指卜式,西汉人。《汉书·卜式传》:“上(汉武帝)过其羊所,善之。式曰:‘非独羊也,治民亦犹是矣。以时起居,恶者辄去,毋令败群。”本句用卜式善牧的典故,指刘裕为达到篡晋目的,剪除异己力量。这里指过去协同刘裕灭桓玄的将领,后来均被刘裕杀害。[18] 安乐不为君:安乐,汉昌邑王刘贺的臣僚。不为君,不为君主尽职尽忠,《汉书·龚遂传》载,昭帝死,刘贺嗣立,日益骄溢。而安乐身为故相,并不尽忠劝诫。此句以安乐不尽忠刘贺事,暗指晋臣僚不忠于晋室,某些旧臣为讨好刘裕,甚至协同刘氏一起杀害安、恭二帝。[19] 平王去旧京:东周的开国君主周平王,于公元前七七零年东迁雒邑(今河南省洛阳市)之事。去:离开。旧京:旧都镐,在今陕西省西安市。这里是借平王东迁,代指安帝离开建康赴浔阳。元兴二年,桓玄即皇帝位,封安帝为平固王,迁安帝离开建康赴浔阳。[20] 峡中纳遗薰:纳,接入,接受;遗,余留;谶,烟薰。本句用王子搜的故事喻恭帝被迫继位。《庄子·让王》:“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薰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据《晋书·安帝纪》:原先闻有谶,孝武帝(司马昌明)之后有二君。刘裕将为禅代,故密令王韶之将安帝缢死,而继立恭帝,以应二帝之谶。所以说恭帝的继位是被迫的。[21] 双阳甫云育:双阳,重日,寓言“昌”字。指晋孝武帝司马昌明。甫云育,开始有了后嗣。根据谶文说来原以为昌明无子,谁知竟还生了两个儿子:德宗(安帝)、德文(恭帝)。这句是说,孝武帝既已有了后嗣,便可延长晋朝江山。[22] 三趾显奇文:三趾,三足,即三足乌。晋初曾用它作为代魏的祥瑞。《晋诸公赞》:“世祖时,西域献三足乌。遂累有赤乌来集此昌陵后县。案昌为重日,乌者,日中之鸟,有托体阳精,应期曜质,以显至德者也。”显奇文:是说谶纬之言,本为晋代魏之祥瑞,而今又成为宋代晋之祥瑞,故曰“奇”。诏书里禅宋的话显示了谶文的灵验,实际上立而弑都是刘裕一手制造的。《宋书·武帝纪》:晋帝禅位于王,诏曰:“故四灵效瑞,川岳启图……瞻乌爰止,允集明哲,夫岂延康有归,咸熙告谢而已哉!”这句意思是,三足乌又成了刘宋代晋的祥瑞征兆。[23] 王子爱清吹:王子,即王子晋。《列仙传》载,周灵王太子名晋,好吹笙,年十七,乘白鹤,白日升仙而去。清吹,即指吹笙。本句隐去“晋”字,实为王子晋,倒过来为晋王子,指德宗与德文,这里以升仙喻双双被害。[24] 日中翔河汾:日中,即正午,典午。典,主其事,即“司”;午,属马,典午托言司马,暗指晋。翔:邀游,飞翔。河汾:晋国地名。遨游河汾,暗指禅代之事。《梁书·武帝纪》载禅位策说:“一驾河汾,便有窅然之志;暂适箕岭,即动让王之心。”以上两句是以王子晋年十七而仙逝喻晋朝在刘裕的控制下十七年而亡,司马氏政权以禅代而告终。[25] 朱公练九齿:朱公指战国时范蠡。范蠡帮助越王勾践破吴国后,隐姓埋名游于江湖,最后在陶这个地方隐居,号陶朱公。这里诗人是以朱公隐“陶”字,是诗人的自称。练九齿:修炼长生之术。九即久;齿,年龄。九齿即长寿的意思。[26] 峨峨:高大雄壮的样子。西岭:即西山,是商代的伯夷和叔齐隐居的地方,这里以隐居地名代指伯夷叔齐。[27] 偃息:安卧。《诗经·小雅·北山》:“或偃息在床,或不己于行。”亲:这里有钦慕、敬仰的意思。以上两句是说:那高高的西山之中,安卧着我所仰慕的伯夷、叔齐两位前人。[28] 天容:天然赋予的容颜,指人的身体发肤。永固:永久保持。[29] 彭觞:彭祖与觞子。彭,古代传说中的长寿者彭祖。觞,指夭折的儿童。等伦:相同,一样。这句话是说长寿的彭祖同夭折的儿童不可同论比较。责子[1]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阿舒已二八[2] ,懒惰故无匹[3] 。阿宣行志学[4] ,而不爱文术[5]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通子垂九龄[6] ,但觅梨与栗[7]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8] 。【注释】[1] 责子:责备儿子。[2] 二八:十六岁。[3] 故:通“固”,本来、一直的意思。无匹:无人能比。[4] 行:将,将近。志学:这里指十五岁。古代以十五岁为志学之年,出自《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5] 文术:文指读、写诗文等事情;术指写字、算术一类。术,艺也,《周礼》载“六艺”:礼、乐、射、御、书、数。[6] 垂:即将到。九龄:九岁。[7] 觅:寻找。梨与栗:梨子和栗子。均秋熟果实。[8] 杯中物:指酒。有会而作[1] 并序旧谷既没,新谷未登[2] 。颇为老农[3] ,而值年灾。日月尚悠,为患未已。登岁之功[4] ,既不可希。朝夕所资[5] ,烟火裁通。旬日已来[6] ,始念饥乏。岁云夕矣,慨然永怀[7] 。今我不述,后生何闻哉[8]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长饥。菽麦实所羡[9] ,孰敢慕甘肥[10] 。惄如亚九饭[11] ,当暑厌寒衣。岁月将欲暮,如何辛苦悲。常善粥者心[12] ,深念蒙袂非[13] 。嗟来何足吝[14] ?徒没空自遗[15] 。斯滥岂彼志[16] ,固穷夙所归[17] 。馁也已矣夫,在昔余多师[18] 。【注释】[1] 这首诗作于陶渊明晚年,因贫穷而有感而作。[2] 未登:谷物尚未收获。登,登场,在这指收获。[3] 颇为:可以称得上。老农:诗人自称。[4] 岁之功:一年农事应有的收获。[5] 资:吃穿等生活必需品。[6] 旬日:十日。已:同“以”。[7] 永:“咏”的借字,吟咏的意思。[8] 后生:年轻人,指后代,子孙。[9] 菽:豆类的总称。[10] 甘:味美。肥:丰盛。干肥:甘美的食物。[11] 惄如:饥愁的样子。如,词尾,助词。亚:次于。九饭:一个月只能吃上九顿饭,指子思。《说苑·立节》:“子思居于卫,缊袍无表,三旬而九食。”亚九饭,意思是比一月只能吃九顿饭的子思略好些。[12] 善,称许。粥者,施粥的人,指齐人黔敖。《礼记·檀弓》有记载了黔敖的事迹。[13] 念:感激,感念。蒙袂:用袖子遮脸,指饥者。[14] 嗟:因怜悯而呼唤的声音。吝:恨,厌恨。[15] 没:死去。遗:与、给与。自遗,指自己给自己留下悲戚。[16] 斯滥:无所约束,指做出超越礼义的行为。[17] 夙:平素、以往。[18] 余多师:我有很多的老师,指值得效法的先贤,如伯夷、叔齐、子思,也包括这位蒙袂饥者。蜡日风雪送余运[1] ,无妨时已和[2] 。梅柳夹门植,一条有佳花[3] 。我唱尔言得[4] ,酒中适何多[5] !未能明多少,章山有奇歌[6] !【注释】[1] 运:(一年内的)时运;余运:意思是一年中剩下的时运,这里指岁暮。[2] 时已和:时节已经开始倾向和顺。[3] 条:条树,即山楸,夏开穗状黄绿色细花,木质细密可做棋枰。[4] 唱:吟诗。尔:你。言得:称赏。[5] 适:惬意,合意。[6] 章山:即鄣山,又称天子鄣,在庐山的北面。有奇歌:有奇妙之诗,可能指昔日游斜川诸咏诗。" }, { "index": 358, "volume_number": "卷358", "content": "之四诗五言拟古九首其一荣荣窗下兰[1] ,密密堂前柳[2] 。初与君别时[3] ,不谓行当久[4] 。出门万里客[5] ,中道逢嘉友[6] 。未言心相醉[7] ,不在接杯酒[8] 。兰枯柳亦衰[9] ,遂令此言负[10] 。多谢诸少年[11] ,相知不忠厚[12] 。意气倾人命[13] ,离隔复何有。【注释】[1] 荣荣:繁盛的样子。兰:喻品质高洁。[2] 密密:繁密的样子。柳:喻离别不舍之情。[3] 君:指这位将要出门的友人。[4] 不谓:没有说。此句是说没有说此行需要很长时间。[5] 客:动词,作客。此句意思是说离开家在万里之外作客。[6] 中道:中途。嘉友:好友。逢嘉友意思是说遇上了好朋友。[7] 未言心相醉:指新交友人尚未说几句话就已经一见倾心。[8] 不在接杯酒:那醉意并不是来自相饮言欢,暗含先时与我倾心是虚伪的。[9] 兰枯柳亦衰:比喻时光流逝,游子久游不归,友情日渐淡薄。[10] 此言:指“与君别时”之言。这句话是说由于游子轻率结识新交,于是与先前临别时说的话相违背了。[11] 谢:告诫。[12] 忠厚:忠诚厚实。[13] 意气:情谊,恩义。倾人命:送性命。此上下两句是被友情遗弃的我对“君”的怨言。意思是说这种不忠厚的友谊,在一起时可以为一时意气而牺牲自己的生命,但离别之后,他们还会有多少情谊呢?其二辞家夙严驾[1] ,当往至无终[2] 。问君今何行?非商复非戎[3] 。闻有田子泰[4] ,节义为士雄。斯人久已死,乡里习其风。生有高世名,既没传无穷。不学狂驰子[5] ,直在百年中[6] 。【注释】[1] 辞:辞别,告别。夙:早晨,清晨。严:整治。驾:马车。[2] 志:向往。无终:古县名,在今河北蓟县。[3] 商:经商,做买卖。戎:从军。[4] 田子泰:即田畴,字子泰,东汉无终人。田畴以重节义而闻名。据《三国志·魏志·田畴传》载,当时董卓迁汉献帝于长安,幽州牧刘虞派田畴带二十多人到长安去朝见献帝。道路阻隔,行程艰难,但田畴等人还是到达长安朝见了献帝。献帝拜他为骑都尉,他说:“天子蒙尘,不可受荷佩。”推辞不就,朝廷对他的节义很钦佩。当他返回时,刘虞已被公孙瓒杀害,但他仍到刘虞墓前悼念致哀,结果激怒公孙瓒,将他拘捕。后公孙瓒怕丢失民心,又将他释放。获释后,田畴隐居于徐无山中,归附他的百姓有五千多家,他就定法纪、办学校,使地方大治。[5] 狂驰子:指为追逐名利而疯狂奔走趋炎附势的人。[6] 直:只。百年中:一百年,这里泛指人活在世上的时间。其三仲春遘时雨[1] ,始雷发东隅[2] 。众蛰各潜骇,草木从横舒[3] 。翩翩新来燕,双双入我庐。先巢故尚在[4] ,相将还旧居[5]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6] 。我心固匪石[7] ,君情定何如[8] ?【注释】[1] 仲春:阴历二月。遘:遇上,正赶上。时雨:时节之雨。[2] 始雷:始作之春雷。《礼记·月令》:“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启户始出。”东隅:指东方。隅:角。[3] 从:同“纵”。从横舒:形容草木开始向高处和远处自由舒展地生长。[4] 先巢:故巢,旧窝。故:依然,仍旧。[5] 相将:相与、一起。旧居:指旧巢。[6] 自从分别来,门庭日荒芜:自从与你分别后,门前渐渐变得荒凉冷清。这两句是主人对燕子说的话。[7] 我心固匪石:意思是说我的心并非像磐石,磐石可以转动,我的心却不可以转动。比喻信念坚定,不可动摇。匪:非。此句及下句是燕对主人的回答。《诗经·邶风·柏舟》:“我心匪石,不可转也。”[8] 定:究竟,到底。其四迢迢百尺楼[1] ,分明望四荒。暮作归云宅,朝为飞鸟堂。山河满目中,平原独茫茫。古时功名士,慷慨争此场。一旦百岁后[2] ,相与还北邙[3] 。松柏为人伐,高坟互低昂。颓基无遗主[4] ,游魂在何方?荣华诚足贵,亦复可怜伤[5] !【注释】[1] 迢迢:形容高远的样子。百尺楼:很高的楼。百尺,形容楼高。《古诗十九首》之五:“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2] 百岁后:去世以后。[3] 相与:共同,同样。北邙:山名,在洛阳城北,东汉、魏、西晋君臣多葬此山。后来这里泛指墓地。西晋张载《七哀诗》:“北邙芒何累累,高陵有四五。”[4] 遗主:留在人世的墓主,指死者后代。[5] 亦复可怜伤:意思是说死后凄凉也实在是很可怜,令人哀叹。其五东方有一士,被服常不完。三旬九遇食[1] ,十年著一冠[2] 。辛勤无此比,常有好容颜[3] 。我欲观其人,晨去越河关[4] 。青松夹路生,白云宿檐端[5] 。知我故来意[6] ,取琴为我弹。上弦惊别鹤[7] ,下弦操孤鸾[8] 。愿留就君住[9] ,从今至岁寒[10] 。【注释】[1] 三旬九遇食:一个月只吃了九顿饭。这里是诗人借用子思故事,子思在卫穷得一个月仅吃九餐。[2] 著:穿、戴。冠:帽子。[3] 好容颜:愉悦的面容。这里有一贫为乐的意思。《论语·雍也篇》:“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4] 越:渡过,越过。河关:河流与关隘。[5] 檐:屋顶伸出的边沿。端:边缘。[6] 故:特别、专门。故来意,是特地来的意思。[7] 上:先。弦:代指琴。惊:使听者惊叹。别鹤:《别鹤操》,古琴曲名。原曲意是叹夫妻分离,此处是借用,以别鹤喻退隐。[8] 下:后。操:弹奏。孤鸾:《双凤离鸾》,古琴曲名。原曲意是哀叹凰丧失同伴,此处借用,以孤鸾喻品格孤高自洁。[9] 愿留就君住:意思是很愿意留下来和你一起居住。此句与下句是诗人对想象中的东方一士说的话。[10] 从今至岁寒:意思是从今以后直到地动天寒。这是一种古朴的说法,并不是至岁寒为止,而是永远留住下去。其六苍苍谷中树[1] ,冬夏常如兹。年年见霜雪,谁谓不知时?厌闻世上语[2] ,结友到临淄[3] 。稷下多谈士[4] ,指彼决吾疑。装束既有日,已与家人辞。行行停出门,还坐更自思。不畏道里长,但畏人我欺[5] 。万一不合意,永为世笑之[6] 。伊怀难具道[7] ,为君作此诗[8] 。【注释】[1] 苍苍谷中树:树,指松,在这诗人把自己比作松树。整句话的意思是说林中的松树长得郁郁葱葱。起首四句是兴而比的写法。《古诗十九首》之九:“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2] 世上语:指世人俗论。[3] 结友:和朋友结伴而行。临淄:春秋战国时齐国都城,在今山东淄博。[4] 稷下:齐国临淄稷门附近地区,为当时讲学、著述、学士交游集聚处。谈士:善于言谈论辩的人,指稷下之士。指这些人善空谈而不耐霜雪的考验。[5] 人我欺:倒装用法,人欺我。欺:愚弄的意思。[6] 笑:讥笑。[7] 伊怀:这种想法。[8] 君:指友人。其七日暮天无云,春风扇微和。佳人美清夜[1] ,达曙酣且歌[2] 。歌竟长太息[3] ,持此感人多[4] 。皎皎云间月[5] ,灼灼叶中华[6] 。岂无一时好,不久当如何[7] ?【注释】[1] 美:赞美,称赞。清夜:良好的夜晚。[2] 曙:天明,天亮。酣:畅饮。[3] 竟:终、结束。[4] 持:握、凭,转为“念”的意思。此:这,这里指以上四句讲述的内容。[5] 皎皎:形容月光洁白明亮的样子。《古诗十九首》之二:“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6] 灼灼:鲜亮美丽的样子。华:同“花”,花朵的意思。[7] 不久:不长久。其八少时壮且厉[1] ,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2] 。饥食首阳薇[3] ,渴饮易水流[4]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5] 。此士难再得[6] ,吾行欲何求?【注释】[1] 厉:指性情刚烈。壮且厉:身体强壮,性情刚烈。[2] 张掖:郡名,在今甘肃永昌西北,古代西部边陲之地。幽州:指河北省东北及辽宁省部分地区,古代北部边陲之地。这是诗人想象纵横边疆的说法。[3] 首阳薇:本句用伯夷叔齐的故事。商朝灭亡,孤竹君的两个儿子伯夷、叔齐隐居于首阳山,以吃周朝的粮食为耻辱,采薇而食,最终饿死。见《饮酒》其二注。[4] 易水:在今河北省中部,源出易县。战国时,燕太子丹请荆轲刺杀秦王,送到易水边,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5] 伯牙:伯牙善长鼓琴,钟子期知道其所弹曲子里的各种情思,所以两人成为知音好友。庄周:即庄子,先秦时期哲学家,道家学派主要代表之一,《庄子》中记载,惠施死后,庄子经过惠子(名施)的墓,慨叹再也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而与自己论辩了。[6] 此士:这类人,指上述的伯夷、叔齐、荆轲、伯牙、庄周等人。其九种桑长江边[1] ,三年望当采[2] 。枝条始欲茂,忽值山河改[3] 。柯叶自摧折,根株浮沧海[4] 。春蚕既无食,寒衣欲谁待?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5] !【注释】[1] 种桑长江边:这里比喻恭帝为刘裕所立,但是终受其祸。桑:暗指晋恭帝。西晋初,人们曾以桑作为晋朝的祥瑞之物。长江:指长江流域地区,晋朝的领地,也就是指晋朝。[2] 三年望当采:指望三年后可以采摘叶子。寓言晋恭帝既已继位三年,应当做出些成绩。[3] 忽值:忽然遇到。山河改:山川河流的变迁。喻刘裕宋朝更替司马氏晋朝。[4] 柯叶、根株两句:枝叶被摧残折断,连根带叶漂向大海。柯,树枝。株,树干。喻忠晋之臣、晋王室及恭帝本人尽被刘裕杀害。[5] 本不植高原,今日复何悔:本来就没有种植在高原上,现在又何必后悔呢?这是以比喻的方式总结司马氏晋朝覆亡的原因,并寄寓憾恨。本不植高原,指东晋始终偏安,故终被篡夺。杂诗十二首其一人生无根蒂[1] ,飘如陌上尘[2] 。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3] 。落地为兄弟[4] ,何必骨肉亲。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5] 。盛年不重来[6] ,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注释】[1] 蒂:花、瓜果跟枝茎连接的部分。[2] 陌:本指东西走向的田间小路,此处泛指道路。尘:尘埃微粒。曹植《七哀》:“君若清路尘。”[3] 常:恒,永恒不变。[4] 落地:降生,一生下来。本句与下句源自《论语·颜渊》:“四海之内,皆兄弟也。”[5] 斗:酒器。聚:招集,会集。比邻:近邻,邻居。[6] 盛年:壮年。李本注:“男子自二十一至二十九则为盛年。”其二白日沦西阿[1] ,素月出东岭[2] 。遥遥万里晖,荡荡空中景[3] 。风来入房户,夜中枕席冷。气变悟时易[4] ,不眠知夕永[5] 。欲言无予和[6] ,挥杯劝孤影。日月掷人去,有志不获骋[7] 。念此怀悲凄,终晓不能静[8] 。【注释】[1] 沦:沉,落。西阿:西边的山阿。[2] 素月出东岭:皎洁的月亮从东方的山岭升起。月出方向:夏至出自东偏南,秋分出自东,冬至出自东偏北。东岭,这里指庐山。可见当前正是秋天。[3] 荡荡:空旷广远的样子。景:同“影”,指月光。[4] 气变:气候的变化。悟:意识到。时易:时节变更。意即由初秋进入仲秋。[5] 夕:夜晚。永:长。[6] 无予和:无和予,没有人同我交谈。和,应和,附和。予,余、我。[7] 骋:奔跑,此处为施展、发挥的意思。不获骋,是不能施展的意思。[8] 终晓:彻夜,通宵达旦。不能静:指心情不能平静。其三荣华难久居,盛衰不可量。昔为三春蕖[1] ,今作秋莲房[2] 。严霜结野草[3] ,枯悴未遽央[4] 。日月有环周[5] ,我去不再阳[6] 。眷眷往昔时[7] ,忆此断人肠。【注释】[1] 三春:孟、仲、季三春,指春季三个月。蕖:芙蕖,即荷花。曹植《洛神赋》:“灼若芙蕖出渌波。”[2] 莲房:莲蓬。[3] 严霜:浓霜,冬天的霜露成为严霜。结:凝结。[4] 遽:立刻、马上。央:尽,指枯萎而死。[5] 有环周:有循环往复的过程。[6] 去:这里指死。阳:生还。[7] 眷眷:同“睠睠”,因依恋不舍而不断回望的样子。其四丈夫志四海[1] ,我愿不知老[2] 。亲戚共一处,子孙还相保[3] 。觞弦肆朝日,罇中酒不燥。缓带尽欢娱[4] ,起晚眠常早。孰若当世士,冰炭满怀抱[5] 。百年归丘垄[6] ,用此空名道[7] 。【注释】[1] 丈夫志四海:大丈夫本来应该志在四方,拥有远大的抱负。这句话的弦外音是:大丈夫本当如此,但当今时世却让人不能做到。[2] 不知老:不知老之将至,意思是不知道老年即将到来。源自《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3] 子孙还相保:子孙也相保平安,没有灾祸干扰。东晋末世,杀伐无道,敌手间常为斩草除根,灭绝对方亲属及其子孙,故有此句。[4] 缓带:宽松衣带,意为无拘无束。《晋书·隐逸传》:陶为彭泽令,“郡遣督邮至县,吏白应束带见之”,诗人想辞官归故里,所以用“缓带”自喻。[5] 冰炭:冰炭为性质完全不相容之物,比喻利害冲突。满怀抱:在胸中激荡。[6] 丘垄:指坟墓。[7] 用:行。其五忆我少壮时,无乐自欣豫[1] 。猛志逸四海[2] ,骞翮思远翥[3] 。荏苒岁月颓[4] ,此心稍已去。值欢无复娱,每每多忧虑。气力渐衰损,转觉日不如。壑舟无须臾[5] ,引我不得住。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古人惜寸阴[6] ,念此使人惧。【注释】[1] 无乐自欣豫:没有遇到值得高兴的事情,内心也常常欢喜。豫:欣喜,愉快。[2] 猛志:雄心壮志。逸:奔驰,驰骋。[3] 骞翮:高高地展翅。骞:高举,飞起。翮:指鸟的翅膀。远翥:远飞。翥:飞举。[4] 荏苒:形容光阴渐渐逝去。岁月颓:时光消逝。[5] 壑舟:壑,山谷。《庄子·大宗师》:“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比喻事物在不断变化,不可以固守。陶诗借用此典故,是比喻不断流逝的时间。须臾:片刻。住:停留。[6] 惜寸阴:珍惜短暂的光阴。《淮南子·原道》:“故圣人不贵尺之璧,而重寸之阴,时难得而易失也。”其六昔闻长老言[1] ,掩耳每不喜。奈何五十年,忽已亲此事。求我盛年欢,一毫无复意。去去转欲远,此生岂再值[2] 。倾家持作乐[3] ,竟此岁月驶。有子不留金[4] ,何用身后置[5] 。【注释】[1] 长老言:指老人回忆往事。陆机《叹逝赋序》:“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2] 值:遇到。[3] 倾家:倾,尽也。倾家指倾尽家中所有的财物。[4] 有子不留金:无需为子孙留下金钱买田买屋。此用汉代疏广事,《汉书·疏广传》载:疏广官至太傅,后辞归乡里,挥金如土,倾尽所有每日设宴款待亲朋。[5] 何用身后置:用不着去管死后的事情。清·邱嘉穗《东山草堂陶诗笺》" }, { "index": 359, "volume_number": "卷四:意当时东林寺,缁素入社者,已有百余人,而众多信徒不惜捐金钱作佛事以为身后计者,更十百倍。其七日月不肯迟,四时相催迫。寒风拂枯条,落叶掩长陌。弱质与运颓[1] ,玄鬓早已白[2] 。素标插人头[3] ,前途渐就窄。家为逆旅舍[4] ,我如当去客。去去欲何之?南山有旧宅[5] 。【注释】[1] 弱质:虚弱的体质,作者自指。与运颓:同时运一道在减损、消耗。与:同……一起。[2] 玄:黑色。[3] 素标:白色的标记,这里指白发。[4] 逆:迎。逆旅舍:接待客人的旅店。《列子·仲尼篇》:“处吾之家,如逆旅之舍。”[5] 南山:指庐山。旧宅:指陶族墓地。作者在《自祭文》中说:“陶子将辞逆旅之馆,永归于本宅。”其八代耕本非望[1] ,所业在田桑。躬亲未曾替,寒馁常糟糠[2] 。岂期过满腹,但愿饱粳粮[3] 。御冬足大布[4] ,粗絺以应阳[5] 。正尔不能得[6] ,哀哉亦可伤!人皆尽获宜,拙生失其方[7] 。理也可奈何[8] ,且为陶一觞。【注释】[1] 代耕:以官俸代替种田的收入,古时下层官吏俸禄的代称。《孟子·万章》:“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2] 糟糠:酒滓和谷壳,指粗劣的食物。[3] 粳:粳稻,大米。[4] 御冬:抵御冬寒。大布:粗布。[5] 絺:葛布。葛茎长二三丈,纤维可织布。应:遮挡。阳:炎夏的骄阳。[6] 正:即使,纵使。尔:这里指粳粮、粗布。[7] 拙:笨。方:方法。[8] 理:天理、公理。其九遥遥从羁役[1] ,一心处两端[2] 。掩泪泛东逝[3] ,顺流追时迁。日没星与昴[4] ,势翳西山巅[5] 。萧条隔天涯,惆怅念常餐。慷慨思南归[6] ,路遐无由缘[7] 。关梁难亏替[8] ,绝音寄斯篇[9] 。【注释】[1] 羁:束缚、绊住。役:差使、供职。羁役,指在外地任职。[2] 两端:身在仕途而心在家。或者说,一端在官府,一端在家。[3] 泛:船行水上。泛东逝:乘船向东行。逝:去,行驶。[4] 星与昴:二十八宿之二宿,星宿与昴宿。这里泛指夜晚,不专指哪一季哪一天。[5] 翳:遮蔽,这里是隐没的意思。以星座的移动暗示船行之速。西山:西面的山,或指庐山。如向东行,人在东则见庐山在西。[6] 慷慨:这里是悲叹的意思。南归:浔阳位于长江之南,返家旅人处于浔阳稍北者,均可称南归。[7] 缘:循,沿着。[8] 关梁:关卡和桥梁。亏替:废止,废除。指难以逾越。[9] 绝音:音讯断绝。寄:寓、托。斯篇:这首诗。其十闲居执荡志[1] ,时驶不可稽[2] 。驱役无停息,轩裳逝东崖[3] 。沉阴拟薰麝,寒气激我怀。岁月有常御[4] ,我来淹已弥[5] 。慷慨忆绸缪[6] ,此情久已离。荏苒经十载[7] ,暂为人所羁。庭宇翳余木,倏忽日月亏。【注释】[1] 执:持有,指禀性。荡志:激荡不定的心志。[2] 稽:留。[3] 轩裳:即车。轩,古代供大夫以上乘坐的一种轻便车。裳,指车帷。逝:往、去。东崖:庐山的东侧,在这指地名,诗人此行所去之处,即江西彭泽,诗人曾经在此任县令。[4] 御:驾驶车马,这里比喻时间的流逝。[5] 来:归来之“来”,指归家躬耕。淹:淹留,长期居留,指出仕为宦。弥:时间长。[6] 绸缪:犹缠绵,情意深厚的样子。[7] 十载:诗人二十九岁初仕,起为州祭酒。四十一岁为彭泽令,中间休假、母丧居家,故任官约十年。其十一我行未云远,回顾惨风凉[1] 。春燕应节起[2] ,高飞拂尘梁。边雁悲无所[3] ,代谢归北乡[4] 。离鹍鸣清池[5] ,涉暑经秋霜。愁人难为辞[6] ,遥遥春夜长。【注释】[1] 惨风:凄寒的风。这里比喻时局悲惨。义熙八年,刘裕攻灭荆州刺史刘毅,兖州刺史刘藩、尚书左仆射谢混。义熙九年,杀豫州刺史诸葛长民。[2] 燕:这里把燕子比作依附刘裕的诸臣。节:时节,比喻当时刘裕飞扬跋扈的形势。起:飞来。[3] 雁", "content": "鸿雁,比喻晋室旧臣,如张常侍,见《岁暮和张常侍》。[4] 归北乡:大雁在春天即飞返北方沼泽水草之地。此处比喻晋室旧臣被陆续遣散回北方。[5] 鹍:鹍鸡,样子长得像鹤的一种黄白色的鸟,此处是用鹍比喻不依附刘裕政权而赋闲在家的士人。[6] 愁人:诗人自指。其十二嫋嫋松标崖[1] ,婉娈柔童子[2] 。年始三五间[3] ,乔柯何可倚[4] ?养色含津气[5] ,粲然有心理[6] 。【注释】[1] 嫋嫋:摇曳,纤长柔美的样子。标:树梢。[2] 婉娈:少年美好的样子。《诗经·齐风·甫田》:“婉兮娈兮,总角丱兮。”(丱是两髻对称竖起的样子)柔:柔美。[3] 三五:指十五岁。[4] 乔柯:高大的树枝。[5] 色:神色,精神。津气:津液精气。《素问·调经论》:“人有精气津液。”[6] 粲然:鲜明的样子。有心理:有神气。咏贫士七首其一万族各有托[1] ,孤云独无依[2] 。暧暧空中灭,何时见余晖[3] 。朝霞开宿雾[4] ,众鸟相与飞[5] 。迟迟出林翮[6] ,未夕复来归[7] 。量力守故辙[8] ,岂不寒与饥?知音苟不存,已矣何所悲[9] 。【注释】[1] 族:种类、物类。托:依托、依靠。[2] 孤云:象征高洁的贫士,诗人自喻。[3] 余晖:夕阳的光辉。[4] 朝霞开宿雾:朝霞驱散了夜雾。[5] 众鸟相与飞:相与,结伴。[6] 迟迟:行动缓慢的样子。翮:鸟翅,代指鸟,喻贫士,这里是诗人自喻。此句喻指自己勉强出仕。[7] 未夕:未到傍晚。整句话的意思是说天未黑时又飞了回来,喻诗人辞官归隐。[8] 量力:衡量自己的能力。渊明辞归有众多原因,主要是不愿同流合污。辙:车辙,车迹。守故辙,坚持走旧道,指前人安守贫贱之道,喻指返归田园躬耕。[9] 已矣:罢了,算了。其二凄厉岁云暮[1] ,拥褐曝前轩[2] 。南圃无遗秀[3] ,枯条盈北园。倾壶绝余沥[4] ,窥灶不见烟[5] 。诗书塞座外,日昃不遑研[6] 。闲居非陈厄[7] ,窃有愠见言[8] 。何以慰吾怀?赖古多此贤。【注释】[1] 凄厉:凄凉寒冷。云:句中助词。[2] 拥:围裹。曝:晒。轩:有窗槛的长廊或小室。[3] 圃:种植蔬菜瓜果的园子,即菜园。秀:指青枝绿叶。[4] 壶:指酒壶。余沥:指剩下的残酒。[5] 窥:从孔洞中看。[6] 昃:太阳过午在西,太阳西斜。遑:顾不上。研:研读。[7] 陈厄:厄,困苦、危难。这里是指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事。孔子周游列国,到了陈蔡。此时,吴伐陈,楚国前来救陈。楚王使人聘请孔子,陈国的蔡大夫恐怕孔子的言论不利于陈,便派兵围孔子于田野。孔子不得脱身,绝粮。从者病,不能起身。(见《史记·孔子世家》)[8] 窃:私下。愠见言:愠,含怒,怨恨。愠见言:因为心中有怨恨而通过言语表达出来。《史记·孔子世家》:孔子与众徒饥乏,“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其三荣叟老带索[1] ,欣然方弹琴[2] 。原生纳决履[3] ,清歌畅商音[4] 。重华去我久[5] ,贫士世相寻[6] 。弊襟不掩肘[7] ,藜羹常乏斟[8] 。岂忘袭裘轻[9] ,苟得非所钦[10] 。赐也徒能辨[11] ,乃不见吾心[12] 。【注释】[1] 荣叟:指荣启期,春秋时隐士。叟,对老人的称呼。老:年老。带索:以绳索为衣带。[2] 方弹琴:孔子游于泰山,遇荣启期于郕之野,荣方鼓琴而歌。[3] 原生:原宪,字子思,孔子弟子。因为春秋时世道混乱,自从孔子去世后,原宪便隐居于草泽中。纳:穿。决履:坏裂的鞋子。《韩诗外传》:“原宪居鲁,子贡往见之。原宪应门,振襟则肘见,纳履则踵决。”[4] 清歌畅商音:商音:指《诗经》中的《商颂》,意思是仰慕夏商周三代的世风淳朴。此句出自《韩诗外传》,子贡看到原宪衣衫褴褛,对原宪讥笑了一番,原宪进行了反讥,子贡听了原宪的话后,觉得很惭愧,没有向原宪告辞就离开了。于是原宪提着竹杖悠闲地走回家,一边走一边唱着《商颂》这首曲子,声音浑厚像金石一样铮铮有声,回响于天地间。[5] 重华:虞舜之名,尧舜为古代理想化的君主。去:离开。[6] 相寻:相继,不断。[7] 弊:破。襟:上衣前襟,代指衣。掩:遮盖。[8] 藜:一年生草本植物,叶及嫩茎可食。斟:通“糁”,米。《荀子·宥坐》:“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9] 袭:穿、披。裘:皮毛制成之衣。[10] 苟得:非正道的获取,不义而获。钦:羡慕,钦佩。[11] 赐:端木赐,字子贡,赐是他的名。卫国人,孔子弟子。徒:只,只是。能辨:善于辩辞。《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贡利口巧辩,孔子常黜其辩。”[12] 乃不见吾心:不了解我真正的心思。其四安贫守贱者,自古有黔娄[1] 。好爵吾不荣[2] ,厚馈吾不酬[3] 。一旦寿命尽[4] ,弊覆仍不周[5] 。岂不知其极[6] ,非道故无忧[7] 。从来将千载[8] ,未复见斯俦[9] 。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10] ?【注释】[1] 黔娄:战国时齐国的隐士。齐、鲁两国的国君都请他出来做官,他总不肯。家中甚贫,死时衣不蔽体,一生安贫乐道。[2] 好爵吾不荣:好爵,好的爵位。指高官。不荣,不以之为荣耀,即辞而不就的意思。《高士传》:“鲁恭公闻其贤,遣使致礼,赐粟三千钟,欲以为相,辞不受。齐王又礼之以黄金百斤,聘为卿,又不就。”[3] 厚馈吾不酬:厚馈,丰厚的馈赠。不酬,不理睬、不接受。此句指鲁恭公赐黔娄粟三千钟,齐王赠黄金百斤,均不受。[4] 寿命尽:生命走到尽头。《高士传》:“以寿终(指黔娄)。”[5] 弊覆仍不周:破衣被盖不住尸身。弊覆,指盖破被子。[6] 极:极点,指贫困到了极点。[7] 非道故无忧:与道无关的事情是不值得忧虑的。此句化用《论语·卫灵公》“君子忧道不忧贫”句意,谓不为贫穷而忧虑。[8] 从来:从那以来,指自黔娄死后。将:接近。[9] 斯俦:这类人物。俦,类。指像黔娄那样的高尚贫士。[10] 朝与、夕死两句:取《论语·里仁》:“朝闻道,夕死可矣。”表示安贫守道的决心至死不渝。其五袁安困积雪[1] ,邈然不可干[2] 。阮公见钱入[3] ,即日弃其官。刍藁有常温[4] ,采莒足朝餐[5] 。岂不实辛苦,所惧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6] 。至德冠邦闾[7] ,清节映西关[8] 。【注释】[1] 袁安:字邵公,汝南(郡)汝阳(今河南商水西北)人,西汉明帝时人。为官严正,官至司徒。年轻时,家境贫寒,有困雪故事。《汉书·本传》引《汝南先贤传》记载,当时大雪积地,洛阳令亲自外出视察民情,见人们都把家门口的雪清除出来,还有很多乞讨的人。走到袁安的家门口,大雪却把院子中的路都淹没了,以为袁安已死,于是命人清扫院中积雪探察究竟,进屋后却发现袁安僵卧床上,洛阳令问他为何不出家门,答道:“天降大雪,人人都在挨饿,我不能烦扰他人去乞食。”洛阳令因此认为他非常贤德,就推举他做了孝廉。[2] 邈然:原意是遥远的样子,这里是形容品德高尚的样子。干:求取。[3] 阮公:其人其事未详。诗句意思是,阮公本为官,当有人向他行贿时,他当天就辞去了官职。[4] 刍:喂牲畜的干草。藁:谷类植物的茎秆。此句说睡在干草上。[5] 采莒:莒,借用“稆”。稆,野生的稻谷。[6] 道胜:道义取胜,指安贫乐道之义。戚颜:忧愁的脸色。[7] 至德冠邦闾:此句评写袁安。至德,最高尚的品德。邦,国。闾,乡里。袁安审理冤狱,为四百余户人家申了冤;窦宪兄弟专横,豪夺受贿,袁安奏劾,有四十多名官员被罢免。[8] 清节:清风亮节。映:照。西关:地名,指阮公所居乡里一带。此句似评写阮公。其六仲蔚爱穷居[1] ,绕宅生蒿蓬。翳然绝交游,赋诗颇能工。举世无知者[2] ,止有一刘龚[3] 。此士胡独然[4] ,实由罕所同。介焉安其业[5] ,所乐非穷通[6] 。人事固以拙[7] ,聊得长相从[8] 。【注释】[1] 仲蔚:张仲蔚,东汉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是当时著名的隐士。《高士传》记载他:“隐身不仕。明天官博物,善属文,好诗赋。常居穷素,所处蓬蒿没人。闭门养性,不治荣名。时人莫识,唯刘龚知之。”[2] 知:知音。[3] 刘龚:字孟公,长安(今陕西西安)人,他与仲蔚是好友。班彪与京兆丞郭季通书:“刘孟公臧器于身,用心笃固,实瑚琏之器,宗庙之宝也。”(见《后汉书·苏竟传》及其注)[4] 此士:指张仲蔚。胡:为什么。独:孤独。[5] 介:耿介,耿直。业:指兴趣和志向,这里指耕稼。[6] 穷通:穷,不通。通,顺畅。穷则贫,通则富。《庄子·让王》:“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7] 人事:指官场中的往来应酬。固:本来。拙:笨,这里指不会逢迎取巧。[8] 聊:暂且,姑且。相从:指追随张仲蔚的人生道路。末两句是诗人说自己。其七昔在黄子廉[1] ,弹冠佐名州[2] 。一朝辞吏归,清贫略难俦[3] 。年饥感仁妻[4] ,泣涕向我流[5] 。丈夫虽有志,固为儿女忧。惠孙一晤叹[6] ,腆赠竟莫酬[7] 。谁云固穷难?邈哉此前修!【注释】[1] 黄子廉:其人不详。[2] 弹冠:弹去帽子上的灰尘,指上任为官。佐:辅治。佐名州:到著名的州郡去任职。[3] 略:几乎全部,指很多人。俦:匹敌。[4] 感:感激,感谢。仁妻:贤慧之妻。[5] 泣涕向我流:对着我流眼泪。我,黄子廉自称。此句写黄妻对着黄子廉流泪。[6] 惠孙:不详。晤:得知这种情况。[7] 腆:丰厚。莫酬:不理睬,不接受。咏二疏[1]大象转四时[2] ,功成者自去[3] 。借问衰周来[4] ,几人得其趣[5] ?游目汉廷中,二疏复此举。高啸返旧居,长揖储君傅[6] 。饯送倾皇朝[7] ,华轩盈道路。离别情所悲,余荣何足顾。事胜感行人[8] ,贤哉岂常誉[9] 。厌厌闾里欢[10] ,所营非近务[11] 。促席延故老,挥觞道平素。问金终寄心[12] ,清言晓未悟[13] 。放意乐余年,遑恤身后虑[14] 。谁云其人亡?久而道弥著!【注释】[1] 二疏:疏广与疏受。汉宣帝时兰陵(在今山东枣庄东南)人。疏广,字仲翁,博学,通《春秋》,任太子太傅;疏受,字公子,是疏广侄,任太子少傅。任职五年,太子十二岁时,通晓《论语》、《孝经》,于是上书请求归家。回家乡后,将所有赏金都置酒请客,不留与子孙。[2] 大象:上天。《老子》:“大象无形。”转:运行。四时:指春夏秋冬。[3] 功,指天对自然界施加作用。这两句是说,正如自然运行、四季更替一样,功成者亦自当离去。[4] 借问:请问。衰周来:自东周末期以来。此句由前面的天道转入人事。[5] 趣:旨趣,道理。[6] 长揖:拱手而一躬到底,是古代一种辞谢的礼仪方式。储君:太子。储君傅:指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的职位。[7] 饯,以酒食送行。倾,尽。《汉书·疏广传》:“公卿大夫故人邑子设祖道,供张东都门外,送者车数百辆,辞决而去。”[8] 胜:高美。[9] 贤哉岂常誉:《汉书·疏广传》:“及道路观者皆曰:‘贤哉二大夫!’或叹息为之下泣。”[10] 厌厌:安乐的样子。《诗经·小雅·湛露》:“厌厌夜饮。”闾里:乡里。[11] 近务:眼前平常的事情,这里指买田造房。[12] 问金终寄心:指疏广的子孙问疏广,给他们留下多少钱财以置办房舍田产。问金:二疏退归时,朝廷加赐黄金二十斤,皇太子赠以五十斤。疏广归乡里后,日令家设酒食,与亲友共娱。一年后,子孙托人对疏广说:尚有余金,宜买田宅留给子孙。寄心:藏在心中的想法。[13] 清言:指疏广对子孙委托的人所回答的话。晓:使人明白。晓未悟:不知的人明白。[14] 遑恤身后虑:哪有闲暇考虑死后的事。遑:暇,空闲时间。恤:顾及,忧虑。《诗经·邶风·谷风》:“遑恤我后。”咏三良弹冠乘通津[1] ,但惧时我遗。服勤尽岁月,常恐功愈微[2] 。忠情谬获露[3] ,遂为君所私。出则陪文舆[4] ,入必侍丹帷[5] 。箴规向已从[6] ,计议初无亏。一朝长逝后,愿言同此归[7] 。厚恩固难忘,君命安可违[8] ?临穴罔惟疑[9] ,投义志攸希[10] 。荆棘笼高坟,黄鸟声正悲[11] 。良人不可赎[12] ,泫然沾我衣[13] !【注释】[1] 乘:驾驭,占据。通津:本指交通要道,这里指高官要职。《古诗十九首》之四:“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2] 愈:益、更加。功愈微:功劳甚小。[3] 谬:错误。获露:得到表现。此句是这是作为臣子的谦辞。[4] 文舆:装饰华美的车子。这里指秦穆公所乘之车。[5] 丹:红色。帷高堂内部挡风的障围布。丹帷,红色的帷幕。这里指穆公寝居之所。[6] 箴:劝告。箴规,规谏劝戒。响已从:一发言就听从。[7] 愿言同此归:愿意同公一起死。言,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归,指死。《史记·秦本纪》之《正义》引应劭云:“秦穆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于是奄息、仲行、鍼虎许诺。及公薨,皆从死。”[8] 君命安可违:秦穆公死,康公立,遵照穆公的遗嘱,杀了一百七十四人殉葬,子车氏三子亦从殉,共“一百七十七人”(事见《史记·秦本纪》)。君命即指这件事情。安:怎么。[9] 临穴罔惟疑:面对坟墓没有犹豫。穴:坟墓。罔:无。惟:语中助词,无实际意义。《诗经·秦风·黄鸟》:“临其穴,惴惴其栗。”[10] 投义:献身于大义。攸希:所愿。[11] 黄鸟声正悲:黄鸟正悲哀的鸣叫。《诗经·秦风·黄鸟》以黄鸟作兴比开首:“交交黄鸟,止于棘”;“交交黄鸟,止于桑”;“交交黄鸟,止于楚”。(交交,悲鸣声。楚,荆条。)[12] 良人不可赎:不可赎,不能挽救赎回。意出自《黄鸟》:“彼苍天者,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13] 泫然:伤心流泪的样子。咏荆轲燕丹善养士[1] ,志在报强嬴[2] 。招集百夫良[3] ,岁暮得荆卿[4] 。君子死知己,提剑出燕京[5] 。素骥鸣广陌[6] ,慷慨送我行。雄发指危冠[7] ,猛气冲长缨[8] 。饮饯易水上[9] ,四座列群英。渐离击悲筑[10] ,宋意唱高声[11]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12]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13] 。心知去不归,且有后世名[14] 。登车何时顾[15] ,飞盖入秦庭[16] 。凌厉越万里[17] ,逶迤过千城[18] 。图穷事自至[19] ,豪主正怔营[20] 。惜哉剑术疏[21] ,奇功遂不成。其人虽已没,千载有余情!【注释】[1] 燕丹:燕太子,姓与国同,姓燕名丹。周封召公奭于燕,以国为氏,故姓燕。士:门客。战国时期,士有多类,有文士、策士、侠士等。[2] 志在报强嬴:报:报复,报仇。强:强秦。嬴指秦王嬴政,即统一六国后称始皇帝的秦始皇。《史记》载,燕太子丹曾质于赵,嬴政生于赵,交往甚欢。后丹质于秦,秦王嬴政待之不善,丹怨而逃归。后,秦蚕食诸侯国,将至燕,燕君臣俱恐。故有此句。[3] 百夫良:百,成数,泛指多。良:杰出,优秀。意即许许多多武士中的豪杰。[4] 荆卿:即荆轲。燕人称他荆卿,卿相当于“子”,是尊称。[5] 燕京:古代燕国的都城,在今北京地区。[6] 素骥:白色良马。广陌:宽阔大道。《史记·刺客列传》:“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白色是丧服色,白衣白马是表示同秦王一决生死,以壮荆轲之行。慷慨:情绪激昂。[7] 雄发指危冠:怒发直指,冲起高高的帽子。雄发:悲壮之气使头发竖起。危冠:高冠。[8] 缨:绳子,这里指系冠帽的丝绳。[9] 饮饯:饮酒送别。易水:在今河北省易县附近。[10] 渐离:高渐离,燕国人。荆的好友。《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这里是指在易水送别时高渐离击筑。筑:古击弦乐器,形似筝。[11] 宋意唱高声:宋意,太子丹所养之士。《淮南子·泰族》:“荆轲西刺秦王,高渐离、宋意为击筑而歌于易水之上。”宋意随击筑声而放声歌唱。[12] 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萧萧,形容风声。淡淡,指水波摇动的样子。这两诗句由《易水歌》的第一句化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13] 商音更流涕,羽奏壮士惊:唱出的商音令人伤心流涕,奏出的羽调让壮士心惊。商、羽,均属五音,古代音乐的基本音调有五,称五音:宫、商、角、徵、羽。商音凄凉,羽音悲壮。[14] 且:将。名:指不畏强暴,勇于赴死的名声。[15] 登车何时顾:反诘句,“一上车就不回头”的意思,指决心已定,义无反顾。《史记·刺客列传》:“于是荆轲就车而去,终已不顾。”[16] 盖:车盖。代指车乘。[17] 凌厉:意气昂扬,奋起直前的样子。[18] 逶迤:形容路途弯曲而遥远的样子。[19] 图穷:地图展开至尽头。《史记·刺客列传》:“荆轲取图奏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事自至:行刺之事跟着发生。[20] 豪主:豪强的君主,这里指秦王。怔营:形容人惊慌失神的样子。《史记》载:秦王拔剑,“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环柱走,卒惶急,不知所为”,左右曰“王负剑!”方拔出以击荆轲。荆轲被杀后,“秦王不怡者良久”。[21] 剑术疏:剑术不精。疏:粗疏、不精。《史记·刺客列传》载:秦王以佩剑断荆轲左股,荆轲坐地“引匕首以擿秦王,不中”,最终荆轲被杀,行刺失败。读《山海经》十三首其一孟夏草木长,绕屋树扶疏[1] 。众鸟欣有托,吾亦爱吾庐。既耕亦已种,时还读我书[2] 。穷巷隔深辙[3] ,颇回故人车。欢然酌春酒,摘我园中蔬。微雨从东来,好风与之俱。泛览周王传[4] ,流观山海图[5] 。俯仰终宇宙[6] ,不乐复何如?【注释】[1] 扶疏:形容树木枝叶繁茂的样子。[2] 时还:有时回来。[3] 穷巷:偏僻的小巷。隔:隔开,相离。深辙:指贵人之车,在这里指大路。[4] 周王传:指《穆天子传》。周王指周穆王。据说晋人从魏襄王墓中得此书。书中记述周穆王游四荒,西游作客于西王母的故事。[5] 山海图:指《山海经图》。《山海经》有古图及汉代所流传下来的图画。晋·郭璞为《山海经》作注,有图和赞。诗人所见到的此书,恐怕就是这种本子。后原图散失,今所见图为清人补画。[6] 俯仰:一俯一仰,形容时间很短。终:尽。其二玉台凌霞秀[1] ,王母怡妙颜[2] 。天地共俱生,不知几何年[3] 。灵化无穷已,馆宇非一山[4] 。高酣发新谣[5] ,宁效俗中言[6] !【注释】[1] 玉台:玉山上的瑶台,西王母居处。《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三百五十里,曰玉山,是西王母所居也。”凌霞:高出云霞之上。凌,越出。[2] 怡:安适愉快,和悦。妙颜:美好的容颜。[3] 不知几何年:不知道王母有多少岁。意思是西王母长生不老。诗句盖取传说中西王母寿桃之意。[4] 馆宇非一山:《山海经》之《西山经》说西王母住在玉山,《海内北经》说住在昆仑墟北,《大荒西经》说在昆仑之丘,《穆天子传》说在弇山,西汉东方朔《十洲记》说在昆仑之墉城。所以说王母居住的地方不止在一座高山上。[5] 高:高会,盛大宴会。高酣,高会酣饮。谣:不合乐而歌,即清唱。发新谣:《穆天子传》说,周穆王与西王母在瑶池上饮酒,西王母作歌唱道:“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复能来。”[6] 宁:怎么,哪里。俗中言:指世俗中的轻浮言语。其三迢递槐江岭[1] ,是谓玄圃丘[2] 。西南望昆墟[3] ,光气难与俦[4] 。亭亭明玕照[5] ,洛洛清瑶流[6] 。恨不及周穆,托乘一来游[7] 。【注释】[1] 迢递:形容遥远隐约的样子。槐江岭:槐江之山。《山海经·西山经》:“槐江之山,多藏琅玕、黄金、玉,实惟帝之平圃。爰有滛水,其清洛洛。”[2] 玄圃:《山海经·西山经》:“平圃”,郭璞注:“即玄圃也。”[3] 西南望昆墟:墟,丘,即山岭。昆墟,即昆仑山。《山海经·西山经》:“南望昆仑,其光熊熊,其气魂魂。”郭璞注:“皆光气炎盛相焜耀之貌。”[4] 俦:比,相比。[5] 亭亭:高高耸立的样子。玕:琅玕树,即珠树,《山海经》中所写的结玉珠的树。[6] 洛洛:水流动的样子。瑶:同“滛”,滛水。[7] 乘:车驾。托乘:即今天所说的“搭车”。其四丹木生何许?迺在密山阳[1] 。黄花复朱实,食之寿命长。白玉凝素液,瑾瑜发奇光[2] 。岂伊君子宝[3] ,见重我轩皇[4] 。【注释】[1] 密山:指峚山,传说中生长丹木的一座山,地点不详。《山海经·西山经》:“峚山,其上多丹木,圆叶而赤茎,黄华而赤实,其味如饴,食之不饥。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原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是生玄玉。玉膏所出,以灌丹木。丹木五岁,五色乃清,五味乃馨。黄帝乃取峚山之玉荣,而投之钟山之阳。瑾瑜之玉为良,坚粟精密,浊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2] 给予发奇光:美玉发出奇特的光芒。[3] 伊:彼。君子宝:既有道德又有学问的人所最宝贵的东西,在本文中指丹木和瑾瑜。[4] 见重:被看重。轩黄:黄帝轩辕氏。《史记·五帝本纪》:“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其五翩翩三青鸟[1] ,毛色奇可怜。朝为王母使[2] ,暮归三危山[3] 。我欲因此鸟,具向王母言[4] :在世无所须,惟酒与长年。【注释】[1] 翩翩:形容鸟在空中轻快飞翔的样子。三青鸟:《山海经·大荒西经》:“有三青鸟,赤首黑目。”郭璞注:“皆西王母所使也。”后因称传信的使者为青鸟。[2] 王母使:西王母的使唤吩咐。[3] 三危山:传说中青鸟所栖息的山峰。《山海经·西山经》:“三危山,三青鸟居之。”郭璞注:“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4] 具:同“俱”,都、一起的意思。其六逍遥芜皋上[1] ,杳然望扶木[2] 。洪柯百万寻[3] ,森散覆旸谷[4] 。灵人侍丹池[5] ,朝朝为日浴[6] 。神景一登天[7] ,何幽不见烛。【注释】[1] 逍遥:形容悠闲自得的样子。这是想象中的拟辞。芜皋:即无皋,山名。[2] 杳然:形容遥远的样子。《山海经·大荒东经》:“旸谷上有扶木,一日方至,一日方出,皆载于乌。”[3] 寻:古代的长度单位,八尺为一寻。[4] 旸谷:太阳升起的地方,见注2。《淮南子·天文》:“日出于旸谷,浴于咸池,拂于扶桑,是谓晨明。”[5] 灵人侍丹池:灵人,神,羲和,神话中太阳的母亲。《山海经·大荒南经》:“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丹池:即甘渊。《大荒南经》:“东南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为)日浴于甘渊。”[6] 为日浴:意思是为太阳洗澡,洗去太阳身上的灰尘。[7] 神景:指太阳。景,同“影”,指日光。其七粲粲三珠树[1] ,寄生赤水阴[2] 。亭亭凌风桂,八干共成林[3] 。灵凤抚云舞[4] ,神鸾调玉音。虽非世上宝,爰得王母心。【注释】[1] 粲粲:光彩鲜艳的样子。三珠树:古代神话中的树名。《山海经·海外南经》:“三珠树,在厌火北,生赤水上。其为树如柏,叶皆为珠。”[2] 赤水阴:赤水的南岸。水之南为阴,水之北为阳。[3] 八干:八棵桂树。《山海经·海内南经》:“桂林八树,在番隅东。”郭璞注:“八树而成林,言其大也。”[4] 灵凤抚云舞:灵异的凤凰在云层间飞舞。《山海经·大荒南经》:“有臷民之国。帝舜生无滛,降臷处,是谓巫臷民。巫臷民朌姓,食谷。不绩不经。服也;不稼不穑,食也。爰有歌舞之鸟,爰鸟自歌,凤鸟自舞。爰有百兽,相群爱处。百谷所聚。”其八自古皆有没,何人得灵长[1] ?不死复不老,万岁如平常。赤泉给我饮,员丘足我粮[2] 。方与三辰游[3] ,寿考岂渠央[4] !【注释】[1] 灵长:与神灵一般的长久,即长生不老。[2] 赤泉、员丘:传说中的地名。《山海经·海外南经》:“不死民在其东,其为人黑色,寿,不死。”郭璞注:“有员丘山,上有不死树,食之乃寿,亦有赤泉,饮之不老。”[3] 方:当,才能。三辰:指日、月、星。[4] 考:老。渠:同“遽”,忽然,马上。央:尽。其九夸父诞宏志[1] ,乃与日竞走[2] 。俱至虞渊下[3] ,似若无胜负。神力既殊妙,倾河焉足有[4] 。余迹寄邓林[5] ,功竟在身后。【注释】[1] 夸父:古代神人名。《山海经·海外北经》:“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诞:夸诞。[2] 乃与日竞走:竟然和太阳比赛快走。[3] 虞渊:即禺渊、禺谷,神话传说中太阳落下的地方。《山海经·大荒北经》:“夸父不量力,欲追日景,逮之于禺谷。将饮河而不足也,将走大泽,未至,死于此。”郭璞注:“禺渊,日所入也,今作虞。”[4] 倾河:喝尽黄河之水。焉足有:何足有,即不足。有,够。[5] 余迹寄邓林:指手杖化成桃林。其十精卫衔微木[1] ,将以填沧海[2] 。刑天舞干戚[3] ,猛志固常在[4] 。同物既无虑[5] ,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6] ,良晨讵可待[7] ?【注释】[1] 精卫衔微木:精卫,神话中的鸟名。《山海经·北山经》:“发鸠之山,其上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是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故为精卫,常衔西山之木石,以堙于东海。”微木:细树枝。[2] 以:用来。[3] 刑天舞干戚:刑天,神的名字;干,盾牌;戚,长柄的斧头,干和戚都是武器。《山海经·海外西经》:“刑天与帝至此争神,帝断其首,葬之常羊之山。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4] 固:依然,仍然。[5] 同物:等同于万物。意谓人同万物一样,生死并无差别。[6] 徒设:空摆着,空有。在昔心:在这指诗人早年就有的雄心。[7] 良晨:良好的时机。喻人的大有可为的岁月。讵:岂。这两句是说:我空有往日的雄心壮志,实现壮志的良好时机却已过去。其十一巨危肆威暴[1] ,钦駓违帝旨[2] 。窫窳强能变[3] ,祖江遂独死[4] 。明明上天鉴[5] ,为恶不可履。长枯固已剧[6] ,鵕鹗岂足恃[7] !【注释】[1] 巨危:“危”陶本原作“猾”,根据《山海经·海内西经》改为“臣危”。《山海经·海内西经》:“贰负之臣曰危,危与贰负杀窫窳。帝乃梏之疏属之山,桎其右足,反缚两手与发,系之山上木。”(贰负,神名。)[2] 钦駓:神怪名。钟山神之子名鼓,与其合谋杀葆江。这句话是说钦駓与鼓谋害了葆江,结果受到天帝的惩罚。[3] 窫窳:神怪名。《山海经·北山经》:“少咸之山,无草木,多青碧。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赤身、人面、马足,名曰窫窳。”《山海经·海内西经》:“窫窳者,蛇身人面,贰负臣所杀也。”《海内南经》:“窫窳龙首,居弱水中。”郭璞注:“窫窳,本蛇身人面,为贰负所杀,复化而成此物也。”强:尚且、还能。[4] 祖江:即葆江,郭璞注:“葆或作祖。”[5] 鉴:镜,在这作动词,明察的意思。[6] 长枯:永远干渴,指臣危被罚系于疏属山上木。固已剧:本来就已痛苦。剧,痛苦。[7] 鵕鹗:指鼓和钦駓被天帝杀死后的变形。恃:凭仗。其十二鸼鹅见城邑[1] ,其国有放士[2] 。念彼怀王世[3] ,当时数来止[4] 。青丘有奇鸟[5] ,自言独见尔[6] 。本为迷者生,不以喻君子[7] 。【注释】[1] 鸼鹅:指鴸鸟,《山海经·南山经》:“柜山……有鸟焉,其状如鸱而人手,其音如庳,其名曰鴸,其名自号也,见则其县多放士。”见:出现。[2] 放士:因事被国家放逐的贤士。[3] 怀王:指楚怀王,屈原在怀王时被放逐。楚怀王是战国后期楚国君主,屡受秦蒙欺。后会盟于武关,秦扣留他想以他为人质要求楚国割巫黔中地给秦国。楚王不答应,随后逃走,但逃跑失败,死在秦国。怀王世:公元前299年,怀王子顷襄王接位,前278年秦攻陷楚都郢。“怀王世”也代指这段时间。[4] 数来止:数次飞来栖息,意思是指屈原数次被流放。[5] 青丘有奇鸟:青丘上有一种奇异的鸟。青丘,传说中的山名。《山海经·南山经》:“青丘之山……有鸟焉,其状如鸠,其音若呵,名曰灌灌,佩之不惑。”[6] 自:指灌灌鸟。[7] 喻:晓示,晓喻。君子:指贤明的人。其十三岩岩显朝市[1] ,帝者慎用才。何以废共鲧[2] ,重华为之来[3] 。仲父献诚言[4] ,姜公乃见猜[5] 。临没告饥渴[6] ,当复何及哉!【注释】[1] 岩岩:本形容山石堆积高峻的样子,这里是形容显赫的大臣。显朝市:显赫于朝廷之中。[2] 废共鲧:共工和鲧是尧的大臣,因不贤而被废弃处置。[3] 重华:舜的名字。这两句是说:废弃共工与鲧,是帝舜所为。《山海经》中的共工与鲧属神话传说,其间也没有舜。诗人是看了《山海经》又结合《尚书》中记载尧、舜与四凶的材料写成这上下两句的。[4] 仲父:指管仲,春秋时齐国政治家。齐桓公任他为卿,齐国从此强盛,成为五霸之一。桓公尊称他为仲父。献诚言:进献诚挚之言。管仲病重,齐桓公询问国家政事,管仲告诫桓公罢免易牙、开方、竖刁三人。(事见《史记·齐太公世家》)[5] 姜公:指齐桓公。周武王伐纣而王天下,封太公望于齐,太公望姓姜。桓公是太公望的后裔。乃见猜:于是被猜疑。猜:疑,即不相信的意思。《史记·齐太公世家》:“管仲死,而桓公不用管仲言,卒近用三子,三子专权。”[6] 临没告饥渴:齐桓公病重,竖刁等三人作乱,桓公被易牙、竖刁闭于寝宫,不给饮食。挽歌辞三首[1]其一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2]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3] 。魂气散何之[4] ?枯形寄空木[5]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注释】[1] 拟挽歌辞:挽歌是指哀悼死者的歌,挽歌辞是一种诗体,这首诗是诗人自挽的歌辞。[2] 命:生命。非命促:并非生命短促。意谓生死属于自然规律,故生命并无长短之分。[3] 今旦:今天早晨。在鬼录:列入鬼的名册,指死去。鬼录:死者名籍。[4] 魂气:指人的精神意识。《左传·昭公七年》疏:“附形之灵为魄,附气之神为魂。”散何之:散到哪个地方。[5] 寄空木:安放于棺木之中。空木,古时棺葬,此指棺。其二昔在无酒饮,今但湛空觞[1] 。春醪生浮蚁[2] ,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3] ,亲旧哭我傍[4] 。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5] 。一朝出门去[6] ,归来夜未央[7] 。【注释】[1] 湛空觞:空湛觞,修饰词“湛”提置“空”前。湛:澄,深,引申为满。整句话意思是说往日的空酒杯中,如今盛满了澄清的奠酒。[2] 春醪:春酒。浮蚁:酒熟,糟浮于酒面上而似蚁,所以称为浮蚁。[3] 肴案:指摆在供桌上的盛满肉食的木盘。肴,(熟)鱼肉之类。案,古代进食用的一种短脚木盘。盈:指摆满。[4] 旧:故旧,指友人。[5] 荒草无人眠,极视正茫茫:荒草地上没有人来睡眠,竭力瞪视也只有一片空茫。[6] 一朝:一日,哪一天。出门去:指出殡。[7] 夜:夜晚,黑夜。未央:未尽,鬼魂夜归,这是依从民俗的说法。从上下文看,陶渊明并不相信有鬼魂。其三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1] 。严霜九月中[2] ,送我出远郊[3]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4] 。马为仰天鸣[5] ,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6] ,千年不复朝[7] 。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8] ,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9]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10] 。【注释】[1] 萧萧:形容寒风吹过树木的声音。[2] 严霜:寒霜,浓霜。九月中:季秋之月中,节气在“霜降”。[3] 送我去远郊:指给我出殡送葬,这是诗人设想的话。季秋时节,草木凋零,所以诗人将自己的死设想在九月。[4] 嶣峣:形容高耸的样子。[5] 马:此指拉棺柩丧车的马。[6] 幽室:指墓穴。[7] 朝:白天,天亮。[8] 向:先前,刚才。[9] 歌:哼歌,意即悲伤之情消失,是说人们早已忘了死者,不再有悲哀。[10] 托体:寄身。山阿:山陵。联句鸿雁乘风飞,去去当何极[1] ?念彼穷居士[2] ,如何不叹息!(渊明)虽欲腾九万[3] ,扶摇竟何力[4] 。远招王子乔[5] ,云驾庶可饬[6] 。(愔之)顾侣正徘徊[7] ,离离翔天侧[8] 。霜露岂不切[9] ,徒爱双飞翼[10] 。(循之)高柯擢条干[11] ,远眺同天色。思绝庆未看[12] ,徒使生迷惑[13] 。(渊明)【注释】[1] 当:宜。极:停止,栖息下来。当何极:最终要飞到哪里。[2] 念:思念。彼:那,指上句问话。居士:又称为处士。古代对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的称呼。[3] 虽欲腾九万:腾,腾飞。九万,指天之极高处。《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此句是看到雁飞也想腾举的意思。[4] 扶摇:本是指自上而下的旋风,这里指在空中盘旋而向上高飞的样子。[5] 王子乔:仙人,名晋,周灵王的太子。见《连雨独饮》注3。[6] 云驾:云中车,传说仙人所乘的车。庶:几乎、差不多。饬:整治车马,意即准备遨游。[7] 顾侣正徘徊:在空中回旋盘飞旁顾自己的伴侣。顾侣,旁顾自己的飞侣。徘徊,形容回环不前的样子。本句及以下三句是以雁比喻他们自己。[8] 离离:这里是形容大雁飞行时行列整齐的样子。天侧:天边。[9] 霜露岂不切:霜寒露重难道不冰冷彻骨吗?切,切肤,指寒气侵袭。[10] 徒爱双飞翼:逯本作“徒爱双飞翼”,李本、曾本作“务从忘爱翼”。再爱惜翅膀也不过是徒劳一场。[11] 高柯:高树,这里指松。擢:挺出。[12] 思绝:想象停止。庆未看:庆幸未曾见到,指王子乔、云驾一类。[13] 徒使生迷惑:徒然使自己产生许多迷惑。此为是与上句相反的假设之辞,意思是假如看见,那就会迷惑不安了。 [image \"GSHP-096 明·唐寅 \" file=Image00119.jpg] 鸿雁乘风飞,去去当何极!" }, { "index": 360, "volume_number": "卷360", "content": "之五赋辞感士不遇赋并序昔董仲舒作《士不遇赋》[1] ,司马子长又为之[2] 。余尝以三余之日[3] ,讲习之暇[4] ,读其文慨然惆怅。夫履信思顺[5] ,生人之善行[6] ;抱朴守静[7] ,君子之笃素[8] 。自真风告逝[9] ,大伪斯兴[10] ,闾阎懈廉退之节[11] ,市朝驱易进之心[12] 。怀正志道之士,或潜玉于当年[13] :洁己清操之人,或没世以徒勤[14] 。故夷皓有“安归”之叹[15] ,三闾发“已矣”之哀[16] 。悲夫!寓行百年,而瞬息已尽;立行之难,而一城莫赏[17] 。此古人所以染翰慷慨[18] ,屡伸而不能已者也。夫导达意气,其惟文乎?抚" }, { "index": 361, "volume_number": "卷361", "content": "踌躇[19] ,遂感而赋之[20] 。咨大块之受气[21] ,何斯人之独灵[22] !禀神智以藏照[23] ,秉三五而垂名[24] 。或击壤以自欢[25] ,或大济于苍生[26] ;靡潜跃之非分[27] ,常傲然以称情。世流浪而遂徂[28] ,物群分以相形[29] 。密网裁而鱼骇[30] ,宏罗制而鸟惊[31] 。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山嶷嶷而怀影[32] ,川汪汪而藏声[33] ;望轩唐而咏叹[34] ,甘贫贱以辞荣。淳源汩以长分[35] ,美恶作以异途。原百行之攸贵[36] ,莫为善之可娱[37] 。奉上天之成命[38] ,师圣人之遗书,发忠孝于君亲,生信义于乡闾。推诚心而获显,不矫然而祈誉[39] 。嗟乎[40] !雷同毁异[41] ,物恶其上[42] ,妙算者谓迷[43] ,直道者云妄。坦至公而无猜[44] ,卒蒙耻以受谤[45] 。虽怀琼而握兰[46] ,徒芳洁而谁亮[47] ?哀哉!士之不遇,已不在炎帝帝魁之世[48] 。独祗修以自勤[49] ,岂三省之或废[50] 。庶进德以及时,时既至而不惠。无爰生之晤言[51] ,念张季之终蔽[52] ;愍冯叟于郎署[53] ,赖魏守以纳计[54] 。虽仅然于必知[55] ,亦苦心而旷岁[56] 。审夫市之无虎[57] ,眩三夫之献说[58] 。悼贾傅之秀朗[59] ,纡远辔于促界[60] ;悲董相之渊致[61] ,屡乘危而幸济[62] 。感哲人之无偶[63] ,泪淋浪以洒袂。承前王之清诲[64] ,曰天道之无亲[65] ;澄得一以作鉴[66] ,恒辅善而佑仁。夷投老以长饥[67] ,回早夭而又贫[68] ;伤请车以备椁[69] ,悲茹薇而殒身[70] 。虽好学与行义,何死生之苦辛!疑报德之若兹,惧斯言之虚陈[71] 。何旷世之无才[72] ,罕无路之不涩[73] ;伊古人之慷慨,病奇名之不立[74] 。广结发以从政[75] ,不愧赏于万邑[76] ,屈雄志于戚竖[77] ,竟尺土之莫及[78] !留诚信于身后[79] ,动众人之悲泣[80] 。商尽规以拯弊[81] ,言始顺而患入[82] 。奚良辰之易倾[83] ,胡害胜其乃急[84] !苍旻遐缅[85] ,人事无已。有感有昧[86] ,畴测其理[87] ?宁固穷以济意[88] ,不委曲而累己。既轩冕之非荣[89] ,岂缊袍之为耻?诚谬会以取拙[90] ,且欣然而归止。拥孤襟以毕岁,谢良价于朝市[91] 。【注释】[1] 董仲舒:西汉广川人,汉景帝时为博士,武帝时,屡对策问。著有《春秋繁露》、《董子文集》等书。他所作的《士不遇赋》收在《古文苑》中。赋:古文体的一种,它以铺叙为主,句式整齐,是介于诗和文之间的一种文体。刘纡《文心雕龙·诠赋》:“赋者,铺也,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2] 司马子长:西汉史学家司马迁,字子长。西汉夏阳(今陕西韩城)人,曾任太史令。为李陵被匈奴所俘之事获罪于武帝,下狱,遭宫刑。出狱后任中书令。在悲愤中完成巨著《史记》。又为之:指写作《悲士不遇赋》,该赋收入《艺文类聚》。[3] 三余之日:指人闲暇读书的时候。三国时魏人董遇教学生利用三余时间读书,“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见《三国志·魏书·王肃传》)。[4] 讲习之暇:指教授学徒的空暇时间。诗人受人之请,以及为贴补家用,回上京里后开始教书讲业。[5] 夫:句首助词,无实际意义。履:实践。信:信义。思:考虑。顺:指忠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遵守信义,讲究忠孝。《左传·隐公三年》:“君义、臣行、父慈、子孝、兄爱、弟敬,所谓六顺也。”[6] 生人:即生民,亦即众民。善行:美德。[7] 抱朴:心怀淳朴。抱是保持的意思,在这取其引申义。[8] 笃:纯真。素:心志,志趣。[9] 真风:淳朴的社会风尚。即诗人所说的古风。[10] 大伪:极度虚伪奸诈。斯,乃。[11] 闾阎:古时巷里的门,常代指里巷,这里代指社会。[12] 市朝:指官场,朝廷。易进,侥幸获取。[13] 潜玉:藏玉,后来喻隐居不做官。当年:正当壮年。[14] 徒勤:白白地劳苦,不能建立丝毫业绩。[15] 夷:指伯夷,叔齐。皓:指商山四皓。“安归”之叹:“我们到哪里去”的叹息。伯夷、叔齐歌:“神农虞夏忽焉没,我安适归矣?”商山四皓歌:“唐虞世远,吾将安归?”[16] 三闾:即三闾大夫,官名,战国时楚国屈原曾任此职,职掌王族屈、景、昭三姓之事。所以这里是指屈原。已矣:算了罢,无可奈何的叹息声。[17] 立行:建立功业。行,指从事,代指事业、功名。一城莫赏:指没有得到封土赐爵的奖赏。[18] 染翰:浸湿毛笔,此处指诉之于诗文辞赋。翰,笔,笔毫。[19] 踌躇:原意是犹豫不决,此处是忧思沉吟的意思。[20] 赋:原意是一种文体,在这里作动词,是抒写的意思。[21] 咨:叹气,叹息。大块:大地,大自然。受气:意思是禀承天地自然之气而万物生。我国古人的气生万物说,认为天地间阴阳之气合而赋形,产生万物。王充《论衡·自然》:“天地合气,万物自生。”[22] 斯:助词,无实际意义。独灵:最灵智,最尊贵、杰出。[23] 禀:承受。藏照:怀揣光芒,即拥有智力的意思。[24] 秉:持握,具有。三五:三才五常的省略。三,指三才,即天道、地道、人道。《易·系辞》:“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两之,指阴阳之道。)五,指五常,仁、义、礼、智、信。这是儒家所说常行不变的五项道德标准。垂名:留名。[25] 击壤:有两种说法,一说为古代的一种游戏,另一说为一种像鼓的乐器,这里指隐居。皇甫谧《高士传》:“壤父者,尧时人也。帝尧之时,天下太和,百姓无事。壤父年八十余而击壤于道中。观者曰:‘大哉,帝之德也!’壤父曰:‘吾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何德于我哉!’”[26] 济于苍生:指做了有益于人民的大事,如八恺八元等。济,救助。苍生,指黎民百姓。《史记·五帝本纪》:“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世得其利,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世谓之八元。此十六族者,世济其美,不陨其名。”舜用二十二贤臣,“远近众功咸兴”。[27] 潜:此处指隐居山林田园。跃:指出仕为官。非分:不合乎理数。[28] 徂:往,过去。[29] 物:这里指人。[30] 裁:制作。密网裁:捕鱼的网织得很密。骇:恐惧,害怕。[31] 宏:巨大。罗:捕鸟的网。“罗”与前句的“网”,均指奸佞之人所设的残害贤能的阴谋诡汁。宏罗制:捕鸟的网罗张得很大。惊:受惊,惊怕。[32] 嶷嶷:形容山势高峻的样子。影,指隐士身影,这里是作者自指。[33] 汪汪:形容水面非常宽广的样子。声:指隐士之声。藏:隐藏,掩盖。[34] 轩:轩辕,是黄帝的名。唐:唐尧。初封陶,后徙唐,又称陶唐氏。史称唐尧。永叹:长叹。辞荣:辞去荣华富贵。[35] 淳:清澈。汩:形容水流动的样子。[36] 原:推究。百行:各种行为。攸贵:所珍贵的。[37] 可娱:可使本身感到愉悦。[38] 奉:遵奉,奉行。上天之成命:这里指天道,即天理,也就是前面所说的三才五常。成,水恒不变。[39] 矫然:形容说话做事不自然,虚伪做作。[40] 嗟乎:叹词,无实际意义。[41] 毁异:毁谤与自己意见不同的人。异:指与自己意见不相同的人。[42] 恶:忌恨,讨厌。其上:胜于自己的人。[43] 妙算者:指善于预见未来的人。谓:被认为。迷:糊涂,不清醒。[44] 猜:指猜疑别人。[45] 卒:终于,结果。以:因,因为。[46] 琼:美玉,喻贞洁。兰:兰花,比喻芳香。[47] 亮:明白、理解。[48] 炎帝帝魁之世:指传说中上古太平的时代。炎帝:神农氏,姜姓,以火德王,故号炎帝。帝魁:上古帝王名,史无确说。[49] 祗:恭敬。[50] 三省:用三个问题检查自己。《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51] 爰生:爰,同“袁”:袁生,指袁盎,字丝。汉文帝时,任中郎将。景帝时,官至太常。袁盎善说,甚得文帝、景帝信任。晤言:指袁盎在文帝面前推荐张季的事情。(见《汉书·袁盎列传》)[52] 张季:即张释之,字季,西汉人。以骑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调,欲免归。袁盎知其贤,乃请徙释之补谒者(官名,掌宾赞受事),释之言秦失汉兴之事,文帝称善,任释之为谒者仆射,后任廷尉,处事多得当。(见《汉书·张释之列传》)[53] 愍:同“悯”,怜悯的意思。冯叟:即冯唐。古代称老者为叟。据《史记·冯唐列传》载,汉文帝时,魏尚为云中(汉时地名,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包括山西西北一部分地区)太守。他爱惜士卒,优待军吏,匈奴远避。一度匈奴进犯,魏尚亲率车骑阻击,大胜。因报功的文书上所载杀敌数字与实际不符(相差六人)而被削职。一次文帝过郎署,同郎中署的小官冯唐谈起此事,经冯唐代为辩白,文帝即派冯唐前往赦免魏尚之罪,仍令担任云中太守。而冯唐也因此被晋封为车骑都尉。[54] 赖魏守以纳计:是说冯唐凭借魏尚的事才得以升迁。魏守:云中太守魏尚。纳计,接受谏言。[55] 仅然:几乎,将近。这里是“勉强”的意思。知:知遇,指受到重用。[56] 旷岁:虚度时光。[57] 审:确实。夫,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市:集市。[58] 眩:迷惑。三夫之献说:三夫,三人。此上下两句讲三人成虎的寓言。《韩非子·内储说上》:“(魏)庞恭与太子(将)质于邯郸,谓魏王曰:‘今一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二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曰:‘不信。’‘三人言市有虎,王信之乎?’王曰:‘寡人信之。’庞恭曰:‘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三人言而成虎。今邯郸之去魏也远于市,议臣者过于三人,愿王察之。’庞恭从邯郸反,竟不得见。”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们常被谣言迷惑,信以为真。[59] 贾傅:西汉贾谊,洛阳人。曾为长沙王太傅、梁怀王太傅,故称贾傅。秀朗:聪慧而才华出众。[60] 纡:曲。远:代指千里马。辔:马缰绳。促界:狭窄的范围。贾谊向文帝建议国政全面建制,削诸侯。于是旧臣尽害之,说贾“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乃疏而任长沙王太傅,后徙梁怀王太傅。这句话借千里马不能驰骋千里代指贾谊空有满腹的才华而不被重用。[61] 董相:即董仲舒,曾先后任江都王相、胶西王相,故称董相。渊致:学识渊博,有经世之才。[62] 屡乘危而幸济:多次遇险而幸免于难。《汉书·董仲舒传》记载,董仲舒先后任江都王和胶西王的相。江都王、胶西王皆骄纵,董仲舒为人正派,多次上疏谏诤匡正,忤逆王意而险遭死罪,后幸免。虽得重用,后来他怕久后获罪,称病辞归。[63] 哲人:才智超众之人。无偶:无双。[64] 前王:指素王(有王之德,而无王之名爵),即古代圣哲。[65] 天道之无亲:天道对于任何人都无亲疏之分,但天公总将好运赐予为善之人。《史记·伯夷列传》:“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66] 澄:清澈。一:指天道。得一:得到天道。《老子》:“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鉴:镜,明察,此处是监视的意思。[67] 夷:伯夷、叔齐。投老:到老。[68] 回:颜回,字子渊,孔子的得意门生。早夭:过早地去世。[69] 请车以备椁:请车,请求(孔子卖掉)车子。椁,古代套在棺材外面的大棺材。《论语·先进》:“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颜路,颜回的父亲,也是孔子的学生。)[70] 茹薇:茹,吃。薇,野菜。茹薇指伯夷、叔齐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殒身:死亡。[71] 斯言:这些话,指上面前王清诲之语。陈:设置,摆设。[72] 旷世:空绝一世,世所未有。才:指贤良突出的人。[73] 罕无:很少不是,很少没有。涩:艰难,晦涩。[74] 病:忧虑,担忧。[75] 广:即李广,西汉名将。结发:即束发,指年轻的时候。古代男子二十岁束发戴冠。从政:从军征伐匈奴。《史记·李将军列传》:“孝文帝十四年,匈奴大入萧关,而广以良家子从军击胡,用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广结发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76] 不愧赏于万邑:即使封他为万户侯也当之无愧。李广少时为武骑常侍,文帝曾说:“惜乎,子不遇时!如令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此句也是针对李广后来的战功而言。李广边功累累,号称“飞将军”,匈奴避之。[77] 戚竖:戚,外戚,皇亲。竖,对年轻小人的蔑视,此处指卫青、霍去病。卫、霍是姨表兄弟,卫青是汉武帝卫皇后的同母弟。元狩四年,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击匈奴,李广自请行,为前将军。卫令广出回远之东道,失道误期,急责广至幕府对簿受审。[78] 竟尺土之莫及:竟然连尺寸土地也未得封赏。武帝时,征匈奴者多封侯,而李广不得封。广弟李蔡封乐安侯,任丞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而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79] 留诚信于身后:李广待人诚实守信,这种美德在他死后仍久久流传。[80] 动众人之悲泣:他的死感动得众人为他悲泣。李广因延误军期被追责,因为年六十余,不能复对刀笔吏,遂自刎。广一军皆哭,百姓闻之,皆为垂涕。[81] 商:王商,字子威,西汉时人。《汉书·王商传》载:汉成帝时,王商任左将军,深受皇帝的信任,后任丞相,也很受尊重。然竟被王凤、张匡等人以谗言相害,被罢相后,发病吐血而死。尽规:尽力谋划。拯弊:拯救弊败,改革弊政。[82] 患入:祸患接踵而来。[83] 奚良辰之易倾:得以施展才干的好时机就这样轻易地消逝了。奚,何。良辰,指才干得以施展的好时机。倾,覆,消逝。《汉书·王商传》云:惊水之事,成帝美壮商之固守,数称其议。王商威重,单于来朝有畏色,成帝闻而叹曰:此真汉相矣。后来王风率人攻讦,遂至免相。[84] 胡:为什么。胜:超过自己的人。[85] 苍旻遐缅:苍天遥远。旻:天。缅:邈远。[86] 有感有昧:有些理解明白,有些迷惑不解。感,感应,理解明白。昧:暗,这里是迷惑的意思。[87] 畴:谁。[88] 济:完成、称合,满足。济意:成就意愿,使本心得以满足。[89] 轩冕:指高官厚禄。轩:达官贵人所乘的轻车。冕:礼帽,古代官位大夫以上戴的帽子。缊袍:以乱麻为絮的袍子,穷人所穿的衣服。《论语·子罕》:“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子由也与?’”孔子赞美子路,说他穿着破棉袍与穿轻裘的人站在一起却并不以为耻。[90] 谬会:错误的领会。指领会以上四句的内容。谬,谬误。会,际遇。取拙:即抱守本朴的意思,即弃官仍做百姓。这里指归隐。[91] 谢良价于朝市:拒绝以高价在市场上出卖。即不愿应诏出仕。谢:辞绝,谢绝。意谓决不任官谋爵。《论语·子罕》:“子贡曰:‘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闲情赋并序初,张衡作《定情赋》[1] ,蔡邕作《静情赋》[2] ,检逸辞而宗澹泊[3] ,始则荡以思虑[4] ,而终归闲正[5] 。将以抑流宕之邪心[6] ,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7] ,奕代继作[8] ,并因触类[9] ,广其辞义[10] 。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11] ?夫何瑰逸之令姿[12] ,独旷世以秀群[13] 。表倾城之艳色[14] ,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15] ;淡柔情于俗内[16] ,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17] ;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18] !褰朱帏而正坐[19] ,泛清瑟以自欣[20] 。送纤指之余好[21] ,攘皓袖之缤纷[22] ;瞬美目以流盼[23] ,含言笑而不分[24] 。曲调将半,景落西轩[25] 。悲商叩林[26] ,白云依山。仰睇天路[27] ,俯促鸣弦[28] 。神仪妩媚[29] ,举止详妍[30]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31] 。欲自往以结誓[32] ,惧冒礼之为諐[33] ;待凤鸟以致辞[34] ,恐他人之我先[35] 。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36]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37] ;悲罗襟之宵离[38] ,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39] ,束窈窕之纤身[40] ;嗟温凉之异气[41] ,或脱故而服新[42] 。愿在发而为泽[43] ,刷玄鬓于颓肩[44] ;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以枯煎[45] 。愿在眉而为黛[46] ,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47] ,或取毁于华妆[48] 。愿在莞而为席[49] ,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50] ,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51] ,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52]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53] ;悲扶桑之舒光[54] ,奄灭景而藏明[55]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56] ;悲白露之晨零[57] ,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58] ,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59] 。考所愿而必违,徒契阔以苦心[60] 。拥劳情而罔诉[61] ,步容与于南林[62] ,栖木兰之遗露[63] ,翳青松之余荫。傥行行之有觌[64] ,交欣惧于中襟[65] ;竟寂寞而无见,独悁想以空寻[66] 。敛轻裾以复路[67] ,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68] ,色惨凄而矜颜[69] 。叶燮燮以去条[70] ,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71] ,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72] 。于时毕昴盈轩[73] ,北风凄凄,炯炯不寐[74] ,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伺晨[75] ,繁霜粲于素阶[76] 。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77] 。意夫人之在兹[78] ,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79] 。徒勤思以自悲[80] ,终阻山而滞河[81] 。迎清风以祛累[82] ,寄弱志于归波[83] 。尤《蔓草》之为会[84] ,诵《召南》之余歌[85] 。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86] 。【注释】[1] 张衡:字平子,东汉南阳西鄂(今河南南召)人。天文学家,制作浑天仪;文学家,作《二京赋》等。曾任侍中、河间相。所作《定情赋》残文见于《艺文类聚》" }, { "index": 362, "volume_number": "卷362", "content": "十八。[2] 蔡邕:字伯喈,东汉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博学,精通天文,懂音律,擅书法。被董卓强征为左中郎将,后因为依附董卓的罪名下狱,病死狱中。有《蔡中郎集》。所作《静情赋》仅存残句,见《艺文类聚》。[3] 检:约束,收敛。逸:放纵。逸辞,热情奔放的言辞,这里指放荡之语。宗:本。澹泊:恬淡寡欲。[4] 荡:放纵,纵情。思虑:指想象、构思。[5] 闲正:抑制住情思而端正,从容大方。[6] 抑:遏止,压制。流宕:放荡。宕:同“荡”。[7] 缀文:连缀词句成文,即作辞赋。缀是连缀的意思。[8] 奕代:累代。奕,重叠。继作:不断地写作。张、蔡之后,魏代,陈琳、阮瑀作《止欲赋》,王粲作《闲邪赋》,应玚作《正情赋》,曹植作《静思赋》;晋代,张华作有《永怀赋》。[9] 并:全都。因:指动情。类:同类(主题),即爱情这-主题。触类,触及同类事情而有感动。[10] 广其辞义:在文辞和内容上都加以扩展和发挥。广:扩展。[11] 庶:大概、希望的意思。谬:相悖、违背。作者的意思是说,写这类赋的前人的本意在于“有助于讽谏”。[12] 夫:彼,那位。瑰:稀少而珍贵。逸:风姿翩翩。令姿:美极的姿色。令,美好。[13] 独:独特。旷世:绝世。秀群:秀拔于群,超群出众。[14] 表:外表,外貌。倾城:即倾国倾城,意思是说女子美色足以迷误君主倾覆邦国,形容女子的容貌极美。《汉书·孝武李夫人传》:“(李)延年侍上起舞,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15] 齐:与……一起,并列。[16] 淡:轻视,看不起。俗内:世俗社会。[17] 长勤:多忧劳,长期愁苦。渊明《远游》:“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18] 殷:多。[19] 褰:揭起,拉开。帏:室内幔幕。[20] 泛:随意弹奏。瑟:乐器名,与琴相似,二十五弦。清瑟:清越的瑟声。[21] 送:舒展。纤指:柔细的手指。余:丰富而有余。好:美妙。余好指非常美妙。[22] 攘:扬动。皓:洁白。缤纷:指衣袖飘动美态纷呈的样子。[23] 瞬:目光闪动。盼:眼神流转顾盼。[24] 不分:难以辨清。[25] 景:同“影”,日影。轩:窗户。[26] 商:商音,五音之一。商为秋声,即秋天的风声。古以徵、角、商、羽配四季。《礼记·月令》:三秋之月,“其音商”。叩:敲,此处为吹动的意思。[27] 睇:斜视。天路:天空。[28] 促:急速。俯促:低头急弹。[29] 神仪:神情仪态。妩媚:姿态娇美可爱。[30] 详:安详。妍:美丽。[31] 接膝:即促膝,挨近而作。古时席坐或据榻而坐,言谈时两人膝相接近,所以说接膝。交言:交谈。[32] 结誓:订立相爱的誓约。[33] 冒礼:冒犯礼法。諐:同“愆”,过错。[34] 待凤鸟以致辞:致辞,说媒。传说古代帝王高辛氏(帝喾)要娶有娀氏的女儿简狄,先以凤凰传送聘礼。这里是摹仿楚辞的写法。屈原《离骚》:“凤凰既受诒兮,恐高辛氏之先我。”(诒,传送,指送聘礼。)[35] 我先:先我,先于我,宾语倒置。[36] 须臾:片刻,一会儿。九迁:屡变。九,表示很多次数的意思。迁:移动,变化。[37] 华首:美丽的面容。余芳:散发出的芳香。[38] 罗:绸。襟:有领的内上衣。宵离:夜间脱掉罗衣。[39] 裳:下衣,即裙子。带:裙带。[40] 窈窕:优美的样子。纤身:苗条的身材。这里指细腰。[41] 温:暖。异气:不同的气候。[42] 故:旧的(指身上束的)。服新:换上新衣。服,穿。[43] 泽:指发脂、发膏。[44] 颓肩:瘦削的双肩,古代女子双肩以削为美。曹植《洛神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45] 枯煎:枯干。[46] 黛:青黑色颜料,古代女子用它画眉。[47] 尚鲜:讲究鲜艳。[48] 取毁:被揩洗掉或抹掉。华妆:(下一次)华美的梳妆。[49] 莞:植物名,俗名水葱、席子草。也指蒲制粗席。[50] 文茵:原指车里的虎皮坐垫,这里指有花纹的皮褥,或曰虎皮褥。御:用。[51] 在丝而为履:化作丝而结成鞋。[52] 不同:不同在,不在一起,即分开。[53] 玉容:如玉的容颜,形容貌美。楹:堂屋前部的柱子,这里指放灯烛之处。[54] 扶桑:东方海外有棵扶桑大树。神话传说中是太阳出来的地方,此处代指太阳。见《读<山海经>》之六注2、4。舒:舒展,放开。[55] 奄:忽然,形容时间很快。景:同“影”,指烛影。[56] 凄飙:凉风。凄,寒凉;飙,本意为暴风,此处是风的意思。[57] 白露:早晨的露水。零:飘落。[58] 桐:梧桐树。落叶乔木,木质轻疏,老则纹理细密,古时多用此木做琴瑟。[59] 辍:中止,停止。[60] 契阔:形容忧苦。[61] 劳:忧愁。罔:无。[62] 容与:形容徘徊不定的样子。[63] 栖:居住,停留。木兰:一种落叶乔木,高丈余。晚春先开花后长叶。今俗称紫玉兰。屈原《离骚》:“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遗露:坠落的露水。[64] 傥:倘、或许,有推测之意。觌:相见。[65] 交:交互,交织。欣惧:欣喜和惧怕。襟:胸怀。[66] 悁:忧愁。[67] 敛:收敛,提起。裾:衣的前后部分(主要指下摆)。复路:按原路返回。[68] 徙倚:忧思徘徊,流连不定。趣:往前走。[69] 矜颜:脸色庄重。[70] 燮燮:形容落叶的声音。去条:离开枝条。[71] 悼:哀伤。当年:正当盛年,指壮年。晚暮:迟暮,临近结尾。[72] 缘:攀援。攀:抓物向上爬。无攀意思是说没有可供抓、登用的东西。[73] 毕昴:毕宿与昴宿,二星宿名。这里代指群星。[74] 炯炯:形容心中不能宁静。[75] 摄带:束带。这里指穿衣。伺晨:等待天亮。[76] 粲:光亮,鲜明。[77] 寥亮:同“嘹亮”。形容声音清越高远。藏摧:同“摧藏”,属连绵词,极度悲伤难过的意思。[78] 人:指吹笛人。[79] 奄冉:同“荏苒”,形容时间的迁移。就过:随即过去。[80] 勤思:苦思。勤,愁苦。[81] 滞:在这里是受阻的意思。[82] 祛:祛除,除去。[83] 弱志:柔弱的心志,即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情。归波:退潮之水。[84] 尤:责怪,埋怨。《蔓草》指《诗经·郑风·野有蔓草》。《蔓草》:“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邂逅相遇,与子偕藏”。在封建社会,这种男女私会是被看做不合礼仪的错误行为。[85] 《召南》:《诗经》十五国风之一。余歌:遗诗。本句意思是当思考以往的教益。[86] 坦:表露。万虑:复杂多变的情思。存:保持。诚:诚实、真诚。憩:休息,这里意思是休止。八遐:遥远的八方。归去来兮辞并序余家贫,耕植不足以自给。幼稚盈室,缶无储粟[1] ,生生所资[2] ,未见其术。亲故多劝余为长吏[3] ,脱然有怀[4] ,求之靡途。会有四方之事[5] ,诸侯以惠爱为德[6] ,家叔以余贫苦[7] ,遂见用为小邑[8] 。于时风波未静[9] ,心惮远役。彭泽去家百里,公田之利[10] ,足以为酒[11] ,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归欤之情。何则?质性自然,非矫励所得[12] ;饥冻虽切,违己交病。尝从人事[13] ,皆口腹自役[14] 。于是怅然慷慨[15] ,深愧平生之志。犹望一稔[16] ,当敛裳宵逝。寻程氏妹丧于武昌[17] ,情在骏奔,自免去职。仲秋至冬,在官八十余日。因事顺心,命篇曰《归去来兮》。序乙巳岁十一月也[18]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19] !既自以心为形役[20] ,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21] ,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22] ,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23] ,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24] ,恨晨光之熹微[25] 。乃瞻衡宇[26] ,载欣载奔。僮仆欢迎[27] ,稚子候门[28] 。三径就荒[29] ,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罇[30] 。引壶觞以自酌[31] ,眄庭柯以怡颜[32] 。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33] 。园日涉以成趣[34] ,门虽设而长关。策扶老以流憩[35] ,时矫首而遐观[36] 。云无心以出岫[37] ,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38] ,抚孤松而盘桓[39]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40] 。世与我而相违[41] ,复驾言兮焉求[42] ?悦亲戚之情话[43] ,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44] ,将有事于西畴[45] 。或命巾车[46] ,或棹孤舟[47] 。既窈窕以寻壑[48] ,亦崎岖而经丘[49] 。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50] 。善万物之得时[51] ,感吾生之行休[52] 。已矣乎[53] !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54] 。胡为乎遑遑兮欲何之[55] ?富贵非吾愿[56] ,帝乡不可期[57] 。怀良辰以孤往[58] ,或植杖而耘耔[59] 。登东皋以舒啸[60] ,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61] ,乐夫天命复奚疑[62] !【注释】[1] 缶:口小腹大的陶器皿,这里指盛米的陶器。粟:小米,泛指谷类。[2] 生生:前面的“生”指动词生齿,即人口;后面的“生”指名词生活。资:取给,供养。[3] 长吏:指地位较高的县级官吏。这里泛指做官。[4] 脱然:舒展的样子。注:“脱,舒也。”有怀:有所牵怀,有所起念。[5] 会:遇到,适逢,正赶上。四方之事:经略四方的大事,指刘裕讨伐桓玄叛军,晋室恢复各地的治理。[6] 诸侯:原本是指周、春秋时分封的各国国君。这里指当时各地军阀。惠爱:施爱于人。[7] 家叔:指陶夔,渊明的叔父,时任太常卿,掌国家祭祀礼乐之职。[8] 见:被。小邑:小县,指彭泽县。[9] 风波未静:战事未已,时局不定。喻指桓玄余党及边疆仍有战事。[10] 公田:供作俸禄的官地。利:收益,收利。[11] 足以为酒:足够酿酒之用。[12] 矫励:矫情造作地以礼节品德要求自己。得:能够。[13] 尝:曾经。人事:指官场的应酬周旋,在这指出仕为官。[14] 口腹自役:因生存所需而强迫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役,役使、驱使。[15] 怅然慷慨:因感情失意而情绪激荡。[16] 一稔:一次收获,即一年的意思。稔,庄稼成熟而收获。[17] 寻:不久。程氏妹:诗人同父异母的妹妹,嫁到程家,故称她为程氏妹。见《祭程氏妹文》。武昌:地名,今湖北鄂城。[18] 乙巳岁:依据干支纪年法,即晋安帝义熙元年。[19] 胡:为什么。[20] 自:自己。以心为形役:使心志被形体所役使。此句是责怪自己。[21] 谏:匡正,挽救。《论语·微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22] 实:是,此处意思是认识到。迷途:指进入仕途。其: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23] 遥遥:同“摇摇”,船在水中左右轻晃的样子。飏:风向上吹,这里是形容船的前进时轻而快的样子。[24] 征夫:赶路的人,远行的人。[25] 熹微:天色微明。熹,光明。[26] 瞻:远看,眺望。衡宇:横木为门的房子,这里指家中简陋的住宅。宇,屋舍。[27] 僮仆:年轻的仆人。萧统《陶渊明传》:陶渊明任彭泽令后,“不以家累自随,送一力给其子,书曰:‘汝旦夕之费,自给为难,今遣此力,助汝薪水之劳。此亦人子也,可善遇之。’”[28] 稚子:幼小的儿子。诗人共五个儿子。这年,长子十三岁,幼子五岁。[29] 三径:径,小路。三径是化用蒋诩三径典故。汉·赵岐《三辅决录·逃名》记载:汉代兖州刺史蒋诩,因王莽专权,辞官隐居,在竹林中开三径,只与隐居的求仲、羊仲两人来往。后以“三径”指归隐后所住的田园。就荒:近于荒废。[30] 罇:同“樽”,盛酒的器皿。[31] 引:取来。觞:饮酒器。酌:注酒以饮。[32] 眄:闲观。庭柯,庭院中的树。怡颜:面带笑容。怡,喜悦的样子。[33] 审:明白,深知,这里是“真正是”的意思。容膝:容双膝得以舒展,指居室非常狭小。易安:虽简陋但是很安逸。[34] 涉:走过,进入。[35] 策:拄着。扶老:手杖。流:漫步。[36] 矫:举起。遐观:远望。[37] 无心:形容云随意飘荡的样子。岫:峰峦,山峰。[38] 景:同“影”,指太阳。翳翳:形容昏暗不明的样子。入:太阳落山。[39] 盘桓:徘徊逗留。[40] 请:表委婉的谦敬副词,用以引出表示自己所要说的话。息交、绝游:指与世俗官场断绝来往。[41] 世:指当时的官场及依附它的世俗社会。相违:两相背逆,互不相容。[42] 复:再,还。驾:驾车外出,指郊游。言: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43] 亲戚:指家人及其他家属。情话:知心话。[44] 春及:春天即将来临。[45] 有事:指耕种之类的农事。西畴:西边的田地。[46] 或:有时。巾车:有帷的车子。[47] 棹:船桨。此处作动词用,划。[48] 窈窕:形容幽深曲折的样子。壑:山谷,山沟。[49] 崎岖:山路高低不平的样子。丘:丘陵,小山。[50] 涓涓:细水缓缓流动的样子。[51] 善:羡慕。得时:适时,即与时相宜。[52] 行休:行将休止,指生命将要完结。此句意谓在世的时间不长。[53] 已:停止、罢了。[54] 曷:为什么。委心:顺着心意。去留:前行或者停止,此处指出仕或者归隐。[55] 遑遑:形容人急匆匆心神不安的样子。[56] 富贵:指高官厚禄。[57] 帝乡:神话中天帝住的地方,此处指成仙。期:希望,期望。[58] 怀:企盼,盼望。良辰:美好的日子,指天气晴朗的佳日。[59] 或:那时将要,拟想之词。植杖:将手杖靠在一边。耘:给禾苗除草。耔:给禾苗培土。[60] 皋:水边高地,此指田旁高处。舒啸:尽情地敞开嗓子歌啸。[61] 聊:姑且,聊且。乘化:顺从大自然的运转变化。归尽:指死亡。[62] 夫:句中助词,无义。乐夫天命:以顺从天命为乐,即乐天安命。" }, { "index": 363, "volume_number": "卷363", "content": "之六记传赞述桃花源记[1] 并诗晋太原中[2] ,武陵人捕鱼为业[3] ,缘溪行[4] ,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5] ,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6] 。土地平旷[7] ,屋舍俨然[8] ,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9] ,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10] ,悉如外人[11] 。黄发垂髫[12] ,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13] ,问所从来[14] ,具答之[15] 。便要还家[16] ,设酒、杀鸡作食[17] 。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18] 。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19] ,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隔绝。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廷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20]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21] ,处处志之[22] 。及郡下,诣太守[23] ,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南阳刘子骥[24] ,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25] ,未果[26] ,寻病终[27] 。后遂无问津者[28] 。嬴氏乱天纪[29] ,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30] ,伊人亦云逝[31] 。往迹浸复湮[32] ,来径遂芜废。相命肆农耕[33] ,日入从所憩[34] 。桑竹垂余荫,菽稷随时艺[35] 。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36] 。荒路暧交通[37] ,鸡犬互鸣吠[38] 。俎豆犹古法[39] ,衣裳无新制[40] 。童孺纵行歌[41] ,斑白欢游诣[42] 。草荣识节和,木衰知风厉。虽无纪历志[43] ,四时自成岁。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奇踪隐五百[44] ,一朝敞神界[45] 。淳薄既异源[46] ,旋复还幽蔽[47] 。借问游方士[48] ,焉测尘嚣外[49] ?愿言蹑轻风[50] ,高举寻吾契[51] 。【注释】[1] 桃花源记并诗:《桃花经》记载:桃源山在县南十里。西北乃沆水,曲流而南,有障山;东带钞锣溪。周回三十有二里,所谓桃花源也。[2] 太元:东晋孝武帝司马曜的年号。在位共二十一年,自公元376年至396年。[3] 武陵:晋时郡名,在今湖南常德西境。[4] 缘:沿着,顺着。溪:或称涧,一般在两山之间。武陵多溪,据《水经注》载:武陵有五溪。[5] 草:花草。[6] 豁然:一下子敞开,开阔的样子。开朗:开阔而明亮。[7] 平旷:平坦宽广。[8] 俨然:整齐的样子。[9] 阡陌:田间小道,南北为阡,东西为陌。交通:彼此相通。[10] 衣著(音卓):同“衣着”,指穿的衣服。[11] 悉:全,都。外人:山外之人,即外面社会上的人。[12] 黄发:褐黄色的头发,代指老人。垂髫:头发扎起后垂下来的头发,尚未总角,代指幼童。[13] 乃:副词,表示上下文的顺承关系。惊:惊讶,惊奇。[14] 所;此处作结构助词。从来:从何处来。[15] 具:全,都。[16] 要(音腰):同“邀”,邀请。[17] 设酒、杀鸡作食:摆酒、杀鸡款待渔人。[18] 咸:都。[19] 妻子:妻子及子女。邑人:同乡人。绝境:不与人间相通的地方。[20] 不足:不必、不值得。否定的婉转说法。[21] 扶:沿着。向路:原先来时候的路。[22] 志:作标记。[23] 诣(音谊):到,这里是谒见的意思。太守:郡的行政长官。[24] 刘子骥:名驎之,字子骥,南阳(在今河南邓县东南)人。隐居不仕,爱游山水。[25] 规往:计划前去。[26] 未果:没有结果。[27] 寻:不久。[28] 问津:问路。津,渡口。[29] 嬴(音营):指嬴政,即秦始皇。天纪:日月星辰历数,这里指天道纲纪。[30] 黄绮:夏黄公与绮里季,这里指避战乱入商山的四皓。见《赠羊长史并序》注14。[31] 伊人:那些人,指桃源山中人。云:句中助词,无义。逝:离去,即逃隐至山中。[32] 往迹:指桃花源中人最初避乱逃往桃花源的踪迹。浸:逐渐消隐。复:再,这里是“终于”的意思。湮:埋没。[33] 相命:相互招呼,相互帮助。肆:致力。[34] 从:相随,结伴归来。所憩:休息的处所。[35] 菽:豆类。稷:谷类。随时:随着季节的变化。艺:种植。[36] 靡:没有。[37] 暧:昏暗不明的样子。指路为荒草遮掩,若有若无。交通:指行走。[38] 鸡犬互鸣吠:鸡鸣和狗叫互相都能听得见。《老子》:“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39] 俎(音祖)豆:古代祭祀的礼器,这里指祭祀的仪式。俎是用以载牲的器皿,豆是用以盛肉的器皿。犹古法:仍旧用古代的礼法。[40] 新制:新的款式。[41] 童孺:儿童。纵:尽情,无拘无束。行歌:边走边唱。[42] 斑白:头发花白,指老人。诣:往,到。游诣指游玩。[43] 纪历:纪年、纪月、纪日的历书。[44] 奇踪:奇异的踪迹,指桃花源。隐:隐藏。五百:五百年。从秦始皇到晋太元中约五百多年。[45] 神界:神奇的境地。[46] 淳:淳厚,指桃源山中人情风尚。薄:浮薄,指现实社会的人情世态。源:根源。[47] 旋:旋即,很快。复:又,再,指重复。幽蔽:深深地隐蔽。[48] 游方士:游于方外之士,此指生活在世俗社会外的人,如道士、和尚。[49] 焉:哪里,如何。尘嚣外:喧哗的尘世。[50] 言:句中助词。蹑:踩,踏。[51] 举:腾飞。契:契合,这里指诗人向往的桃花源神境。晋故征西大将军长史孟府君传君讳嘉[1] ,字万年,江夏鄂人也[2] 。曾祖父宗,以孝行称,仕吴司空[3] 。祖父揖[4] ,元康中为庐陵太守[5] 。宗葬武昌新阳县[6] ,子孙家焉,遂为县人也。君少失父,奉母二弟居。娶大司马长沙桓公陶侃第十女[7] ,闺门孝友[8] ,人无能间[9] ,乡闾称之。冲默有远量[10] ,弱冠俦类咸敬之[11] 。同郡郭逊,以清操知名,时在君右[12] ,常叹君温雅平旷[13] ,自以为不及。逊从弟立[14] ,亦有才志,与君同时齐誉[15] ,每推服焉。由是名冠州里[16] ,声流京邑[17] 。太尉颍川庾亮[18] ,以帝舅民望[19] ,受分陕之重[20] ,镇武昌[21] ,并领江州,辟君部庐陵从事[22] 。下郡还[23] ,亮引见[24] ,问风俗得失[25] ,对曰:“嘉不知,还传当问从吏[26] 。”亮以麈尾掩口而笑[27] 。诸从事既去,唤弟翼语之曰[28] :“孟嘉故是盛德人也[29] 。”君既辞出外,自除吏名[30] ,便步归家。母在堂,兄弟共相欢乐,怡怡如也[31] 。旬有余日[32] ,更版为劝学从事[33] ,时亮崇修学校,高选儒官,以君望实,故应尚德之举[34] 。太傅河南褚裒[35] ,简穆有器识[36] ,时为豫章太守,出朝宗亮[37] ,正旦[38] ,大会州府人士,率多时彦[39] ,君在坐次甚远[40] 。裒问亮曰:“江州有孟嘉,其人何在?”亮云:“在坐,卿但自觅[41] 。”裒历观,遂指君谓亮曰:“将无是耶[42] ?”亮欣然而笑,喜裒之得君[43] ,奇君为裒之所得,乃益器焉[44] 。举秀才[45] ,又为安西将军庾翼府功曹[46] ,再为江州别驾[47] 、巴丘令[48] 、征西大将军谯国桓温参军[49] 。君色和而正,温甚重之。九月九日,温游龙山[50] ,参佐毕集,四弟二甥咸在坐[51] 。时佐吏并著戎服[52] ,有风吹君帽堕落,温目左右及宾客勿言[53] ,以观其举止。君初不自觉,良久如厕[54] ,温命取以还之。廷尉太原孙盛为谘议参军[55] ,时在坐,温命纸笔,令嘲之。文成示温,温以著坐处[56] 。君归,见嘲笑而请笔作答,了不思容[57] ,文辞超卓,四座叹之。奉使京师[58] ,除尚书删定郎[59] ,不拜[60] 。孝宗穆皇帝闻其名[61] ,赐见东堂[62] 。君辞以脚疾,不任拜起[63] 。诏使人扶入。君尝为刺史谢永别驾。永,会稽人[64] ,丧亡,君求赴义[65] ,路由永兴[66] 。高阳许询[67] ,有隽才,辞荣不仕,每纵心独往。客居县界[68] ,尝乘船近行[69] ,适逢君过,叹曰:“都邑美士,吾尽识之,独不识此人。唯闻中州有孟嘉者[70] ,将非是乎?然亦何由来此?”使问君之从者。君谓其使曰:“本心相过[71] ,今先赴义,寻还就君[72] 。”及归,遂止信宿[73] ,雅相知得[74] ,有若旧交。还至,转从事中郎,俄迁长史[75] 。在朝聩然[76] ,仗正顺而已。门无杂宾,尝会神情独得[77] ,便超然命驾,径之龙山[78] ,顾景酣宴,造夕乃归,温从容谓君曰:“人不可无势,我乃能驾御卿。”后以疾终于家,年五十一。始自总发,至于知命,行不苟合,言无夸矜[79] ,未尝有喜愠之容[80] 。好酣饮,逾多不乱[81] ,至于任怀得意,融然远寄,旁若无人。温尝问君:“酒有何好,而卿嗜之?”君笑而答曰:“明公但不得酒中趣尔[82] 。”又问听妓[83] ,丝不如竹[84] ,竹不如肉,答曰:“渐近自然[85] 。”中散大夫桂阳罗含[86] ,赋之曰:“孟生善酣,不愆其意[87] 。”光禄大夫南阳刘耽[88] ,或与君同在温府,渊明从父太常夔尝问耽[89] :“君若在,当已作公不[90] ?”答曰:“此本是三司人[91] 。”为时所重如此。渊明先亲,君之第四女也。凯风寒泉之思[92] ,实钟厥心[93] 。谨按采行事[94] ,撰为此传。惧或乖谬,有亏大雅君子之德[95] ,所以战战兢兢,若履深薄云尔[96] 。赞曰[97] :孔子称进德修业,以及时也[98] 。君清蹈衡门,则令闻孔昭[99] ;振缨公朝[100] ,则德音允集[101] 。道悠运促,不终远业[102] ,惜哉!仁者必寿[103] ,岂斯言之谬乎!【注释】[1] 君:这里指诗人的外祖父孟嘉。讳(音汇):避讳,讳名。旧时对帝王将相或尊长不直称其名,叫作避讳。所以用来指所避讳的名字。[2] 江夏:郡名。郡治在今湖北安陆。鄂:江夏郡下属的县,在今湖北武昌。[3] 吴:三国时吴国。司马:古代官职名,掌管军事。司徒、司马、司空为三司,即三公。[4] 揖:外祖父的名字。[5] 元康:晋惠帝年号,晋惠帝自公元291年至299年在位。庐陵:郡名,郡治在今江西吉水。[6] 宗:外曾祖父的名字。武昌:郡名。新阳县:应作阳新县。据《晋书·地理志》,武昌郡下有阳新县,而无新阳县。[7] 桓公:陶侃谥封。陶侃是陶渊明的曾祖父,曾任太尉,封长沙郡公,后拜大将军,死后追赠大司马。[8] 闺(音归)门:内室之门。这里指在家中。《札记·乐记》:“在闺门之内,父子兄弟同听之,则莫不和亲。”孝友:孝敬长辈,友于兄弟。[9] 间:离间,挑拨,使关系疏远。[10] 冲:淡泊。默:沉静。远量:宽大的胸怀,度量大。[11] 俦类:同辈的人。敬:敬佩。[12] 右:上。左右两词,古时以右为尊。《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位在廉颇之右。”[13] 温雅:温文儒雅。旷:旷达。[14] 从弟:堂弟,同一祖父的兄弟。立:名,即郭立。[15] 君:指孟嘉。齐誉:名声相当,不分上下。此句意谓郭立与孟嘉齐名。[16] 州里:乡里。《论语·卫灵公》:“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17] 流:流传。京邑:京城,指东晋都城建康。[18] 太尉:军事最高长官,庾亮死后追赠太尉。颍川:郡名,郡治在许昌。庾亮:字元规,颍川鄢陵(今河南鄢陵)人,晋明帝庾皇后之兄。明帝时累迁中书监,加左卫将军,以功封永昌县公。成帝初徙中书令,官至征西将军,镇武昌。死后谥号文康,追赠太尉。[19] 帝舅:庾亮妹为晋明帝皇后,晋成帝立,他便成为皇帝的舅父。民望:在国家和人民心中的声望。[20] 分陕之重:指辅佐君主朝政的重任。陕,陕县,今河南陕县。周成王即位时年幼,周公旦与召公奭(音是)辅佐朝政,分陕而治,周公主治陕之东,召公主治陕之西。以后凡君主幼小,大臣辅主朝政,均用此典故。太宁三年,晋成帝初立而幼,王导、卞壸、庾亮三大臣受遗诏辅政,所以这样说。[21] 镇武昌,并领江州:原先,太尉陶侃兼督江州,镇武昌,咸和九年,陶侃卒,庾亮乃都督江、荆等州军事,封号征西将军,镇武昌。[22] 辟(音壁):征召任官。部:属下,指隶属于江州府。庐陵从事:庐陵郡从事。庐陵郡故城在今江西吉安县南,郡属江州。从事,官名,刺史的佐吏。[23] 下:下察。此指孟嘉下去察访。[24] 引见:召见。[25] 风俗得失:民土民情及官吏理政的好坏。[26] 传:传舍,驿站的住处。古时供来往行人居住的旅舍。[27] 麈(音煮)尾:拂尘。麈:兽名,似鹿而大,其尾辟尘。麈尾是指魏晋人清谈时常执的一种拂子,用麈的尾毛制成。[28] 弟翼:庾亮之弟庾翼。[29] 故:原本是,本来是。[30] 吏:刺史的佐吏。名:名称。[31] 怡怡:愉悦的样子。如:助词,意思是“的样子”。[32] 旬:十天。十天为一旬。[33] 更:更换,更改。版:官名册。劝学从事:掌管教育的佐吏。[34] 应:适合。尚德:重视道德修养。举:荐举,举用,指任劝学从事。[35] 太傅:官名,辅佐君主或辅导太子的官职。褚裒:字季野,阳翟(今河南禹具)人;女为晋康帝皇后。曾任豫章郡太守,后任徐、兖都督。死后追赠太傅。[36] 穆:清和。器识:度量与才识。[37] 出朝宗亮:指离开豫章来朝见庾亮。朝,州刺史召见各郡太守的例会。宗,下级晋见上级。[38] 正旦:元旦,正月初一。[39] 率多:大多是。时彦:闻名当时的贤俊。[40] 在:所在。远:指离主座很远。[41] 卿:君,上级对下属的尊称。[42] 将无:岂不,难道不。是:那个人,代词。[43] 得:慧识。[44] 益:更加。器;器重、看重。[45] 秀才:秀拔之才。[46] 庾翼:庾亮之弟。亮卒后翼接任都督江、荆等州军事,以安西将军号兼荆州刺史,镇武昌。府:州府。功曹:官名,掌管选署功劳之职。咸康六年,庾亮卒,庾翼接任都督江、荆等军州事,以安西将军号兼荆州刺史,镇武昌。府;州府。功曹:官名。[47] 别驾:州刺史的佐吏。[48] 巴丘:县名,在今江西峡江北。令:县令。[49] 桓温:字元子,谯国(相当于郡)尤亢(今安徽怀远)人。娶晋明帝女南康长公主,为驸马都尉。穆帝永和元年(345年),庾翼卒,桓温都督荆、梁等州军事,以安西将军号兼荆州刺史。帅师平蜀汉后,于永和四年(348年),加征西大将军。[50] 龙山:山名,在荆州(今湖北江陵)西北。[51] 四弟:桓温四个弟弟:桓云、桓豁、桓秘、桓冲。二甥:两个外甥,名字不详。[52] 并:都。戎服:军服。[53] 目:以目暗示,使眼色。[54] 良久:过了很久。如厕:到厕所去。如,到。[55] 廷尉:掌刑狱之官。孙盛:字安国,太原(郡)中都(在今山西平遥西北)人,始任佐著作郎,有盛名。著有《魏氏春秋》、《晋阳秋》。[56] 著:放在,放置。坐处:指孟嘉的坐处。[57] 了不:丝毫也不。容思:加以思考。[58] 京师:京都建康。[59] 除:授封,授职。尚书删定郎:官名。[60] 不拜:不接受任命,不接受官职。[61] 孝宗穆皇帝;晋穆帝司马聃,庙号孝宗,谥穆。[62] 东堂:东宫议事堂。穆帝幼,太后临朝,故见大臣均在东堂。[63] 任:胜任,能做到。[64] 会稽:郡名,郡治在今浙江绍兴。[65] 求:为了。赴:赶赴。义:道义之行,指吊丧。[66] 由:经过,经由。永兴:县名,故城在今浙江萧山西。[67] 许询:宇元度,高阳国(相当于郡,在今河北蠡县南)人,当时名士。好游山水,为当时的名士。[68] 客居:旅居。指许询游至此而客居。县界:永兴县境内。[69] 近行:在相近处行船。[70] 中州:今河南省地,古为豫州,处九州之中心,故称中州。[71] 过:过访,造访。[72] 寻:不久。就:接近,趋见。此处为造访的意思。[73] 信宿:连宿两夜。一宿为宿,再宿为信。[74] 雅:儒雅。相:相互。知:知心,知音。得:相得。[75] 还至:指回到荆州桓温幕府。俄:俄顷,不久。迁:升迁,升官。长史:都督、刺史佐吏。[76] 在朝:指在州府。聩然:随意柔和的样子。[77] 尝:曾经。神:心神。情:情怀。[78] 径:直。[79] 夸:浮夸。矜:自大。夸矜:犹矜夸,夸耀自己的长处,自我吹嘘。[80] 愠:怨恨、恼怒。[81] 逾多:超过应有的酒量。[82] 明公:对居高位的尊者的称呼。[83] 听妓:听歌妓弹奏演唱。[84] 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丝,弦乐;竹,管乐;肉,歌喉。这是桓温的问话,问何以故。[85] 渐近自然:弦奏用手,管乐用口,人歌用喉,接近人的本色。自然,指人的感情本色。[86] 罗含:字君章。桂阳(郡)耒阳(今湖南耒阳)人。曾经为州主簿,桓温极重其才,誉为“江左之秀”。累迁廷尉、长沙相。年老致仕(离职),加中散大夫。[87] 不愆其意:谓内心清醒,没有过失。愆:差错,过失,失误。[88] 刘耽:南阳人,少有行检,以义尚著称,历度支尚书,公平廉慎。为桓玄之岳父,玄辅政时,以耽为尚书令,加侍中,不拜卒。[89] 从父:伯父或叔父,此处指叔父陶夔。太常:即大常卿,掌国家祭把礼乐之职。[90] 公:三公。否:不与否同。[91] 三司人:三司中人。三司,即三公,见本文注3。[92] 凯风寒泉之思:指对母亲的思念之情。这里以凯风和寒泉喻母亲养育之恩。[93] 钟:汇聚,专注。厥:代词,其。[94] 按:审察,研求。采:采集,搜集。行事:生平行操事迹。[95] 大雅:博大儒雅。[96] 履深薄:临深渊,履薄冰。《诗经·小雅·小旻》:“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云尔:句末助词。[97] 赞:这是史传的体式,在传文末附写的评论。[98] 进德修业,以及时也:提高道德修养,研修学业知识,以及时地被任用。《易经·文言·乾》:“子曰:……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及时,赶上用才之时。[99] 令闻:美名流传。孔:很、非常。昭:显著。[100] 振缨:振动官帽上的缨带,即戴上官帽。公朝:官府朝廷。这句话意思是指出仕为官。[101] 德音:好的声誉。允:确实。[102] 不终远业;指仕途未终。远业指大业。[103] 仁者必寿:行仁义的人必然长寿。《论语·雍也》:“知者乐,仁者寿。”五柳先生传先生不知何许人也[1] ,亦不详其姓字[2] ,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闲静少言,不慕荣利。好读书,不求甚解[3] ,每有会意[4] ,便欣然忘食。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5] ,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6] 。环堵萧然[7] ,不蔽风日;短褐穿结[8] ,箪瓢屡空[9] ,晏如也[10] 。常著文章自娱,颇示己志[11] 。忘怀得失,以此自终。赞曰:“黔娄之妻有言[12]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13] 。”其言兹若人之俦乎[14] ?酣觞赋诗[15] ,以乐其志。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16] ?【注释】[1] 何许:何处,什么地方。许,处、地方。《墨子·非乐》:“舟车既已成矣,吾将恶许用之?”[2] 详:详细、十分清楚。姓字:姓名与表字。[3] 不求甚解:指读书只领会要旨,不过于在字句上花工夫。实际上,诗人思维细密,对于经史诗文之意义及训诂有通达而精到的理解。[4] 会:领悟。意:指所读诗文之内容及意旨。[5] 造:往,到。辄:就、总是。尽:指尽兴。[6] 曾:则、乃。吝:惜,舍不得。不吝情:即一切都尽情尽性,不拘俗礼。此句写自己兴尽便洒然而去,不拘泥于俗礼。[7] 环堵:四周墙壁,指室内。萧然:形容空荡无物的样子。[8] 短褐:粗布短衣。褐,粗布。穿:衣服上的洞。结:指补丁。[9] 箪:古代盛饭的竹制器皿。瓢:舀水的器具,将葫芦一削为二而成。[10] 晏:安。如:助词。晏如,平静安逸的样子。[11] 志:心志,志向。指不图爵禄,隐居躬耕的志向。[12] 黔娄之妻有言:黔娄,见《咏贫士》第四首注。[13] 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不为贫贱忧虑犯愁,不为富贵去奔忙营求。戚戚,忧惧的样子。汲汲,急于营求。[14] 其言兹若人之俦乎:她说的这人也与五柳先生是同一类的人吧!俦:同类,同列。此处指五柳先生。[15] 酣:饮酒。[16] 无怀氏、葛天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名。这两句是说五柳先生朴质淳真,像是上古无怀氏、葛天氏那个时代的人。扇上画赞荷蓧丈人长沮桀溺於陵仲子张长公丙曼容郑次都薛孟尝周阳珪三五道邈[1] ,淳风日尽;九流参差[2] ,互相推陨[3] 。形逐物迁[4] ,心无常准[5] ;是以达人,有时而隐[6] 。四体不勤[7] ,五谷不分;超超丈人[8] ,日夕在耘[9] 。辽辽沮溺[10] ,耦耕自欣[11] ;入鸟不骇[12] ,杂兽斯群。至矣於陵[13] ,养气浩然[14] ;蔑彼结驷[15] ,甘此灌园[16] 。张生一仕[17] ,曾以事还[18] ;顾我不能[19] ,高谢人间[20] 。岧岧丙公[21] ,望崖辄归[22] ;匪骄匪吝[23] ,前路威夷[24] 。郑叟不合[25] ,垂钓川湄[26] ;交酌林下,清言究微[27] 。孟尝游学[28] ,天网时疏[29] ;眷言哲友[30] ,振褐偕徂[31] 。美哉周子[32] ,称疾闲居;寄心清尚,悠然自娱。翳翳衡门,洋洋泌流[33] ;曰琴曰书,顾盼有俦。饮河既足[34] ,自外皆休;缅怀千载,托契孤游[35] 。【注释】[1] 三五:指三皇五帝。道:治世之道。邈:遥远的样子。[2] 九流:先秦至汉初时期的九个学术流派,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参差:长短,高低,大小不同,此处指见解各不相同。[3] 推陨:推进与驳退。陨,坠落。[4] 形:形貌,指九家学派对某问题的说法。物:指具体的事物情况。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对问题的看法随着具体事物的发展变化而变化。[5] 常准:永恒的标准。[6] 有时:指国无道之时。《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子思问耻。孔子曰:‘国有道,谷;国无道,谷,耻也。’”(谷,官禄)[7] 四体:身体的四肢。勤:劳动,出力。五谷:稻、黍、稷,麦、菽。分:区别,区分。[8] 超超:形容人高超不凡的样子。[9] 耘:除草。[10] 辽辽:形容高远的样子。《楚辞·九叹》:“山修远其辽辽兮。”沮:长沮。溺:桀溺。[11] 耦(偶)耕:两人并排而耕。自欣:自愉。[12] 骇:惊,惊吓。杂兽:混杂于其他动物之中。斯: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13] 至:极,终极。此处赞美道德修养到达最高境界。於陵:故城在今山东长山西南。齐国人陈仲子隐居于於陵,自谓於陵仲子。[14] 养气浩然:善养浩然正气。《盂子·公孙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15] 蔑彼结驷:结驷,连结四匹马驾车,这里指高官所乘坐的车马。[16] 甘以灌园:甘,甘心、情愿。灌园,浇水施肥于莱园。《高士传》:陈妻言后,“于是,出谢使者,遂相与逃去,为人灌园。”[17] 张生:张挚,字长公,西汉名臣张释之(任廷尉)之子。《史记·张释之列传》:张挚“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当世,故终身不仕”。[18] 事:此处指“不能取容当世”。《索隐》:“谓性公直,不能曲屈见容于当世,故至免官不仕也。”[19] 顾:反问。我:自己,张挚自称。[20] 高:高举双手作揖。谢:辞谢。人间:指世俗官场。[21] 岧岧:形容山峰高耸的样子。此处借以形容道德品格。丙公:邴曼容,西汉末琅琊(今山东诸城)人,丙为“邴”之借字。《汉书·两龚传》;“汉兄子曼容亦养志自修,为官不肯过六百石,辄自免去,其名过出于汉。”“汉”指邴汉,是他的叔父。[22] 崖:悬崖。比喻高官。[23] 匪:同“非”,不是。吝:贪婪。[24] 威夷:艰难险阻。[25] 郑叟:郑敬,字次都,东汉末汝南郡人。合:合群。[26] 湄:岸边。[27] 微:精妙的学问。[28] 孟尝:即薛包,字盂尝,东汉汝南(今河南汝南东南)人。好学笃行,孝悌闻于乡里。游学:外出学习。[29] 天网:喻指朝廷法令制度。疏:疏漏。此指薛包称疾不起,以死乞归。朝廷让他返归居里。[30] 哲友:贤智之友。[31] 振褐:犹振衣。拂拭、抖搂衣服。偕徂:偕同而往,指归隐。[32] 周子:周阳珪。生平事迹不详。[33] 洋洋:水流源源不断的样子,形容水多。泌(密):涌出的泉水。《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乐饥:乐以忘饥)[34] 饮河既足:这里指生活所需不用太多,稍有即可满足。河:指河水。[35] 托:寄托,托身。契:契合,指志同道合的人。尚长禽庆赞[1]尚子昔薄宦[2] ,妻孥共早晚[3] 。贫贱与富贵[4] ,读《易》悟益损[5] 。禽生善周游,周游日已远。去矣寻名山,上山岂知反[6] 。【注释】[1] 尚长禽庆赞:尚长,《后汉书》作向长,字子平,朝歌(今河南淇县北)人。隐居不仕。性尚中和,爱好并深通《老子》、《周易》(见《高士传》)。禽庆,字子夏,东汉北海郡(郡治在今山东昌乐东南)人。王莽篡汉,辞官隐居。[2] 薄宦:做过小官。《高士传》:“大司空王邑辟之,连年乃至。欲荐之于王莽,固辞乃止。潜隐于家。”[3] 孥(奴):子女。[4] 贫贱与富贵:这里意思说富贵不如贫贱。尚长家贫,“贫无资食,好事者更馈焉,受之取足而反余。”(《高士传》)[5] 易:书名,五经之一,称《易经》,或《周易》。益损:《周易》中的益卦与损卦。[6] 上山岂知反:反,同“返”,返回。《高士传》载:尚长在建武中将儿女嫁娶事办毕,便敕断家事,并云就当是我死了。于是与好友禽庆俱游五岳名山,最后不知所终。读史述九章并序余读《史记》[1] ,有所感而述之。夷齐[2]二子让国[3] ,相将海隅[4] 。天人革命[5] ,绝景穷居[6] 。采薇高歌[7] ,慨想黄虞[8] 。贞风凌俗[9] ,爰感懦夫[10] 。【注释】[1] 《史记》:西汉司马迁著,是我国最早的一部纪传体通史。全书共一百三十篇,分成本纪、世家、列传、表、书等五种体式,记叙了上自黄帝,下至汉武帝太初年间大约三千年的历史。[2] 夷齐:伯夷与叔齐。[3] 二子:指夷、齐兄弟二人。让国:互让君位。孤竹《括地志》记载:孤竹国君欲立叔齐君,到了国君去世以后,叔齐让伯夷继位。伯夷曰:“父命也。”于是就逃去。叔齐亦不肯继位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4] 相将:相与、相随。海隅:海滨。隅,角落。[5] 天人革命:天人,顺天应人,革命,古人认为王者受命于天,王者易姓,改换朝代,是变革天之所命。此句指周武王伐纣,周朝代替商朝。[6] 绝:隐藏,隐匿。景:同“影”。穷:偏僻的地方。[7] 歌:歌唱。《史记·伯夷列传》:“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8] 黄虞:黄帝、虞舜。[9] 凌:逾越,超越。俗:指世俗。[10] 爰:句首助词。感懦夫:感奋振动懦弱的人。《孟子·万章》:伯夷“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箕子[1]去乡之感,犹有迟迟。矧伊代谢[2] ,触物皆非。哀哀箕子,云胡能夷[3] !狡童之歌[4] ,凄矣其悲。【注释】[1] 箕子:名胥余,殷纣王的大臣,任太师。纣王淫乱暴虐,杀少师比干。箕子恐惧,佯装疯癫,做了奴隶,被纣王所囚禁。周武王灭商,才把箕子释放。[2] 矧(音审):况且,何况。伊:句中助词,无义。代谢:指改朝换代,朝代的更换。[3] 云:句首助词。胡:怎么。夷:平,这里是心情平静的意思。[4] 狡童之歌:即箕子所作的《麦秀》诗。《史记·宋微子世家》:“其后箕子朝周,过故殷墟,感官室毁坏,生禾黍,箕子伤之。欲哭则不可,欲泣为其近妇人,乃作《麦秀》之诗以歌咏之。其诗曰:‘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所谓狡童者,纣也。”管鲍[1]知人未易,相知实难[2] 。淡美初交[3] ,利乖岁寒[4] 。管生称心[5] ,鲍叔必安[6] 。奇情双亮[7] ,令名俱完[8] 。【注释】[1] 管鲍:管仲与鲍叔牙,都是春秋时齐国人。管仲,名夷吾,字仲,颍上(今安徽颍上)人。管仲始困时,与鲍叔经商,分财自取多,鲍叔不以他为贪,知道他家贫且有老母。管仲辅公子纠逃于鲁,败而囚;鲍叔辅公子小白返齐居君位,小白欲以鲍叔为相,鲍叔竭力举荐管仲。管仲得以返齐并任相,助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曾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事见《史记·管晏列传》)[2] 相知:相互知心。实:实在,确实。[3] 淡美:清淡而优美,此指初交时两个人的情谊状况。[4] 乖:违背。岁寒:天气严寒。在这借指坚贞的松柏。这句话意思是说即使利益相违背,仍保持坚贞不渝的友谊。[5] 管生称心:称心,满足心愿。管仲有大志。称心指担任相国之事。[6] 鲍叔必安;指鲍叔见管仲的才能得到发挥,齐国得以强盛,于是心安。[7] 奇情:世上难得见到的高尚情操。双亮:交相辉映。[8] 令:美好。完:全。管仲受到齐国举国上下的拥戴,名垂史册。鲍叔牙也美名闻天下。程杵[1]遗生良难[2] ,士为知己。望义如归,允伊二子[3] 。程生挥剑,惧兹余耻[4] 。令德永闻,百代见纪[5] 。【注释】[1] 程杵:程婴与公孙杵臼,春秋时晋国人。程婴为赵朔的朋友,公孙为赵朔门客。司寇屠岸贾害赵朔,灭其全族。公孙因领养赵朔孤儿(其实是以假充真)被处死,程抚养孤儿赵武。赵武长成,攻灭屠岸贾,复嗣(后任正卿)。程婴以公孙杵臼先死,当以死报于地下,遂自杀(事见《史记·赵世家》)。[2] 遗:丢弃,舍弃。良:实在,确实。[3] 允:诚信。《诗·小雅·车攻》:“允矣君子”。[4] 惧兹余耻:意思是说如果活下去则是一种耻辱,所以内心不安。是说公孙杵臼为义而死,自己亦当以死相报,否则便对不起公孙杵臼。[5] 百代:指百代以后。纪:记载。七十二弟子[1]恂恂舞雩[2] ,莫曰匪贤[3] 。俱映日月[4] ,共餐至言[5] 。恸由才难[6] ,感为情牵[7] 。回也早夭[8] ,赐独长年[9] 。【注释】[1] 七十二弟子:孔子的七十二个弟子。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2] 恂恂(音旬):谦恭谨慎的样子。舞雩:此处指舞雩坛。雩,古代求雨的祭祀。祭时用乐舞。出于《史记·仲尼弟子列传》。[3] 莫:无、没有。匪;同“非”,不。[4] 映日月:与日月相互辉映,指七十二弟子的道德人品高尚。[5] 餐:吃,这里是“仔细体味”的意思。至言:至理名言,指孔子的教诲。[6] 恸由才难:是说孔子为才华难得的弟子的死去而哀恸,极度悲哀。才难,成才之难。《仲尼弟子列传》:“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7] 感为情牵:此句指诸弟子离开后孔子始终担心他们,如:闻卫国乱,孔子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8] 回也早夭:回,颜回,夭,本指未成年而亡,此处指很年轻就死去了。《史记索隐》:“按《家语》亦云:‘年二十九而发白,三十二而死。’”[9] 赐独长年:只有端木赐长寿。赐指端木赐,字子贡。长年:长寿。屈贾[1]进德修业,将以及时[2] 。如彼稷契[3] ,孰不愿之?嗟乎二贤,逢世多疑[4] 。候詹写志[5] ,感鵩献辞[6] 。【注释】[1] 屈贾:屈原、贾谊。屈原,名平,战国时楚国人。楚怀王时任左徒,后遭谗而疏,出使齐国。顷襄王立,召回,任三闾大夫。又遭谗,迁逐之。后投汨罗江殉国。著有《离骚》、《天问》、《九歌》等。贾谊,西汉雒阳(今河南洛阳)人。文帝时召为博士,一年后超迁至太中大夫。后遭大臣嫉害,贬为长沙王太傅,后迁梁怀王太傅。死年三十三。著有《治安策》、《吊屈原赋》、《鹏鸟赋》等。(以上二人事见《史记·屈原贾生列传》)[2] 及时:赶上举用的时候。[3] 稷:后稷,名弃。尧时举用,舜续用为农官,掌播时百谷。契:传说中商族始祖帝喾的儿子,尧时举用,舜续用为司徒,掌管人伦教化的政事。[4] 疑:疑忌,怀疑。[5] 候詹写志:是说屈原向郑詹尹问卜后写《卜居》以抒发怀抱。候,占验。詹:郑詹尹。写志,写出了屈原的心志。《卜居》的内容是:詹尹问卜何事,屈原作了“将游大人以成名乎,宁正言不讳以危身乎”等正反鲜明的长篇陈词。[6] 感鵩(音伏)献辞:是说贾谊有感于鹏鸟飞到舍间而写下《鹏鸟赋》以自伤悼。鵩,猫头鹰一类的鸟,古时迷信认为不祥之鸟。《史记·屈原贾谊列传》载:贾谊为长沙王太傅三年,有鹏鸟飞入贾舍,止于坐隅。长沙低湿,贾自以为寿不得长,伤悼之,乃作《鹏鸟赋》以排遣。韩非[1]丰狐隐穴[2] ,以文自残[3] 。君子失时,白首抱关[4] 。巧行居灾[5] ,伎辩召患。哀矣韩生,竟死《说难》[6] 。【注释】[1] 韩非:战国末期韩国公子,先秦法家集大成者,与李斯同师事荀卿,李斯自以为不如。曾建议韩王变法,不被采纳。后使秦国,李斯忌其才,将其下狱。后自杀。尝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难》等篇,十余万言,即今传《韩非子》二十" }, { "index": 364, "volume_number": "卷364", "content": "。事见《史记·老子韩非列传》。[2] 丰狐:大狐狸。隐穴:藏身于岩穴中。《庄子·山木》:“夫丰狐、文豹,栖于山林,伏于岩穴。”[3] 以文自残:丰狐、文豹因其漂亮的毛皮而给自己带来灾祸。文,花纹,指有花纹的毛皮。此上下句喻韩非法治之理大备,辨析奸伪权诈也十分周详,因此反而给自己招来了祸害。[4] 白首抱关:抱关,守关,守门的小吏。《史记·魏公子列传》:魏国隐士侯嬴,年七十,家贫,为大梁夷门监者。[5] 巧行:机巧的行为。巧,美好。居祸:招来灾祸。[6] 《说难》:《韩非子》中以此为篇名,专述游说之难,指出游说人君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六种情况。这句话意思是说尽管韩非写了《说难》指出游说之人易遭祸患的种种情况,可是他自己却并没有避免像《说难》中所写的那样,终因游说于秦而死。鲁二儒[1]易大随时[2] ,迷变则愚[3] 。介介若人[4] ,特为贞夫[5] 。德不百年,污我诗书[6] 。逝然不顾[7] ,被褐幽居[8] 。【注释】[1] 鲁二儒:指汉初鲁地(今山东曲阜及周边地区)的两位儒生。《史记·刘敬叔孙遭列传》载:汉五年,已并天下。群臣争功,醉或妄呼,高祖(刘邦)患之。于是命叔孙通与诸儒定朝仪。叔孙征召鲁诸儒生三十余人,有两儒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谀以得亲贵。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礼乐所由起,积德百年而后可兴也。吾不忍为公所为。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2] 易大:《易经》最重视顺应时代。出自《易经·随卦》:“随时之义大矣哉。”大:看得重大。[3] 迷变则愚:迷于变迁而忘记节操也是愚蠢的。此上下句是针对叔孙通讥刺鲁二儒的话而发的。[4] 介介:耿直的样子。若人:那样的人,指鲁二儒。[5] 特为贞夫:贞夫,品格高洁而坚定的人,这里是指鲁二儒。此将鲁二儒与叔孙通及诸儒比较而言。[6] 诗书:指历史上相传的反映传统道德、历史、学术、生活的典籍。[7] 逝:同“誓”,决意。[8] 被:穿。张长公[1]远哉长公,萧然何事?世路多端[2] ,皆为我异[3] 。敛辔朅来[4] ,独养其志。寝迹穷年[5] ,谁知斯意?【注释】[1] 张长公:西汉人张挚,字长公。详细注释见《扇上画赞》注17。[2] 世路多端:端,头绪。在这是说世路多歧,取《列子·说符篇》杨子悲歧路之意。[3] 皆为我异:都与我不同。为,与。《史记索隐》:张长公“性公直,不能曲屈见容于当世”。[4] 敛辔:收起马缰绳。指归隐不再出仕。辔,马缰绳。朅来:去来。朅,去。此处指张长公官至大夫,辞归。[5] 寝迹:匿迹,即隐居。穷年:直到离世。" }, { "index": 365, "volume_number": "卷365", "content": "之七疏祭文与子俨等疏告俨、俟、份、佚、佟[1] :天地赋命[2] ,生必有死,自古圣贤,谁独能免[3] ?子夏有言曰[4] :“死生有命[5] ,富贵在天。”四友之人[6] ,亲受音旨[7] ,发斯谈者,将非穷达不可妄求,寿夭永无外请故耶[8] ?吾年过五十,少而穷苦,每以家弊[9] ,东西游走[10] 。性刚才拙,与物多忤[11] 。自量为己[12] ,必贻俗患[13] ,僶俛辞世[14] ,使汝等幼而饥寒。余尝感孺仲贤妻之言[15] ,败絮自拥[16] ,何惭儿子[17] ?此既一事矣[18] 。但恨邻靡二仲[19] ,室无莱妇[20] ,抱兹苦心[21] ,良独内愧[22] 。少学琴书,偶爱闲静,开" }, { "index": 366, "volume_number": "卷366", "content": "有得,便欣然忘食。见树木交荫,时鸟变声,亦复欢然有喜。常言[23] :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24] ,自谓是羲皇上人[25] 。意浅识罕[26] ,谓斯言可保[27] 。日月遂往,机巧好疏[28] ,缅求在昔[29] ,眇然如何[30] !疾患以来,渐就衰损,亲旧不遗[31] ,每以药石见救[32] ,自恐大分将有限也[33] 。汝辈稚小家贫,每役柴水之劳[34] ,何时可免?念之在心,若何可言[35] !然汝等虽不同生[36] ,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37] 。鲍叔、管仲,分财无猜[38] ;归生、伍举[39] ,班荆道旧[40] 。遂能以败为成[41] ,因丧立功[42] 。他人尚尔,况同父之人哉!颍川韩元长[43] ,汉末名士,身处卿佐[44] ,八十而终[45] 。兄弟同居,至于没齿[46] 。济北氾稚春[47] ,晋时操行人也[48] ,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49] 。”虽不能尔[50] ,至心尚之[51] 。汝其慎哉[52] !吾复何言。【注释】[1] 俨、俟(寺),份(彬)、佚(译)、佟:渊明五个儿子的名字,他们的小名依次是舒、宜、雍、端、通,呼名前均加“阿”,如阿舒。小名已见《责子》诗。[2] 赋:赋予,给予。[3] 谁能独免:谁也不能避免死亡。[4] 子夏:姓卜名商,子夏是字,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擅长文学,通《诗》、《易》、《春秋》、《礼》。[5] 死生、富贵两句:见《论语·颜渊》。[6] 四友之人:孔子的学生颜回、于贡、子路、子张,为孔子四友。子夏与他们是同辈。[7] 旨:要义。指孔子教诲的核心意义。[8] 外请:分外期求。此处指在命定之外妄求。[9] 以:因为,弊:贫乏,贫困。[10] 游走:远出奔波。指外出做官。[11] 物:物类,代指官场中人。忤:逆,违背。[12] 为己:给自己。[13] 贻:留,遗留。俗患:指世俗官场常见的祸害。[14] 僶俛:同“黾勉”,努力。僶俛辞世,辞去世俗职务,指黾勉自己顾全操守而辞官隐退。[15] 孺仲贤妻之言:孺仲的妻子所说的话。孺仲,指东汉王霸,孺仲是其字,太原人,少有清节。王莽篡位,弃官还家,光武帝时征召不至。郡友令狐子伯为楚相,使子车马奉书信至。相形之下,霸子蓬垢而不知礼,霸愧疚。其妻闻之,曰:“君少修清节,不顾荣禄。今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奈何忘宿志而惭儿女乎!”霸起身而笑,遂共终身隐居(见《后汉书》之《逸民传》、《列女传》)。[16] 败絮:破烂的棉絮,指破棉衣。拥:裹身,穿着。此句意为自己因为坚守洁操,虽贫穷但是并不羞愧。[17] 何惭儿子:又何必为儿子的贫寒而惭愧呢。[18] 此:指败絮自拥与儿子蓬垢而不知礼。既:乃,于是。[19] 靡:没有。二仲:指汉代求仲、羊仲两位隐士。见《归去来兮辞》注29。[20] 莱妇:老莱子的妻子。春秋时,老莱子在蒙山之南隐居躬耕。楚王用重礼来聘请他做官。他的妻子竭力劝止他说:“今先生食人酒肉,受人官禄,为人所制也,能免于患乎?”老莱子便与妻子一起逃隐于江南。[21] 兹:此。[22] 良:甚、很、非常。[23] 言:说。[24] 暂:短暂,指风一阵间歇一阵地轻拂。[25] 羲(音西)皇:伏羲氏,古代传说中的上古帝王。伏羲氏、神农氏、黄帝为三皇。羲皇上人:伏羲氏之前的人,即上古时代。[26] 罕:少,稀少。[27] 谓:以为。斯言:这话,指所写的极为自适的生活。保:维持,保持下去。[28] 机巧:逢迎取巧。好(音郝);很、十分。疏:生疏、远。《饮酒》之二十:“羲农去我久,举世少复真。”[29] 缅求:怀念并期求。[30] 眇:同“渺”,遥远的样子。如何:奈何。[31] 不遗:不弃。[32] 药石:草药及石类药。泛指药。石类药如钟乳、攀、磁石等。[33] 大分(音忿):寿命。分,界限。[34] 每:常。[35] 若何:如何。若何可言,意即有什么话可说呢?[36] 不同生:不是一母所生。长子俨为渊明前妻所生,后四子为续弦翟氏所生。[37] 四海皆兄弟:语出《论语·颜渊》。[38] 鲍叔、管仲,分财无猜;猜,疑忌。管鲍分金事见《读史述九章》之《管鲍》注1。[39] 归生、伍举:战国时楚国人,二人为好友。伍举因罪逃往郑国,再奔晋国;在去晋国的路上与出使晋国的归生相遇。两人便在地上铺荆草,席地而坐,叙说昔日的情谊。归生回到楚国后对令尹子木说,楚国人才为晋国所用,对楚国不利。楚国于是召回伍举(事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40] 班:布列、铺。荆:落叶灌木,此处指其枝条。[41] 以败为成:指管仲因得鲍叔的帮助而在失败中转向成功。起初管仲辅齐公子纠逃于鲁,齐公子小白先回到齐都做了国君,鲁国派军队护送公子纠攻齐,被齐打败,鲁君受胁于齐而杀公子纠,囚管仲。管仲靠鲍叔的帮助回到齐国并任相,齐国大治,成为五霸之一。[42] 因丧立功:指伍举在逃亡之中因得归生的帮助而回到楚国立下功劳。《左传·昭公元年》载:伍举回到楚国后,辅佐公子围继承了王位,他就是楚灵王。丧,失,指伍举惧祸逃晋。立功,指伍举回楚国后,致力于国政,后辅助公子围做了国君,并谏说灵王造章华台为靡费不当等(见《左传·昭公元年》,《国语·楚语》)。[43] 韩元长:名融,字元长,东汉颍川舞阳(今河南舞阳西)人。元长不为章句学而能辨理,声名甚盛,五府并荐举,后官至太仆,年八十卒(见《后汉书·韩韶列传》)。[44] 卿佐:汉代太仆为九卿之一,掌管皇帝车马。[45] 终:生命结束,去世。[46] 没齿:没世,去世。齿,年。[47] 氾(音范)稚春:名毓,宇稚春,西晋济北庐(今山东长清西南)人。少履高操,安贫著述,召仕不就。其家累世儒素,敦睦九族,到汜毓已七世,时人称其家“儿无常父,衣无常主”(见《晋书·儒林传》)。[48] 操行人:品德高尚的人。[49] 止,句尾助词。景行:大道。两句原意为仰见高山,车行于大道;司马迁于《孔子世家》以此赞美孔子,两句乃生新义。意思是说:对古人崇高的道德则敬仰若高山,对古人的高尚行为则效法和遵行。[50] 尔:如此,这样。[51] 至心:至诚的心。尚;崇尚、羡慕。[52] 汝:你们。其:句中助词,无实际意义。祭程氏妹文维晋义熙三年五月甲辰[1] ,程氏妹服制再周[2] 。渊明以少牢之奠[3] ,俯而酹之[4] 。呜呼哀哉[5] !寒往暑来,日月浸疏[6] ;梁尘委积,庭草荒芜。寥寥空室,哀哀遗孤[7] ;肴觞虚奠[8] ,人逝焉如[9] !谁无兄弟[10] ,人亦同生[11] ,嗟我与尔,特百常情[12] 。慈妣早世[13] ,时尚孺婴[14] ;我年二六[15] ,尔才九龄。爰从靡识[16] ,抚髫相成[17] 。咨尔令妹[18] ,有德有操。靖恭鲜言[19] ,闻善则乐。能正能和,惟友惟孝。行止中闺[20] ,可象可效[21] 。我闻为善,庆自己蹈[22] ;彼苍何偏[23] ,而不斯报!昔在江陵[24] ,重罹天罚[25] ,兄弟索居[26] ,乖隔楚越[27] ,伊我与尔,百哀是切[28] 。黯黯高云,萧萧冬月[29] ,白雪掩晨[30] ,长风悲节[31] 。感惟崩号[32] ,兴言泣血[33] 。寻念平昔[34] ,触事未远,书疏犹存[35] ,遗孤满眼[36] 。如何一往,终天不返[37] !寂寂高堂[38] ,何时复践?藐藐孤女[39] ,曷依曷恃[40] ?茕茕游魂[41] ,谁主谁祀[42] ?奈何程妹,于此永已[43] !死如有知,相见蒿里[44] 。呜呼哀哉!【注释】[1] 维:句首助词,无义。五月甲辰:古人用干支纪日,甲辰是该年五月初六。[2] 服制:丧服及服期的制度。根据生者与死者的血缘亲疏关系来定。再周:两个周期,按服制规定,已嫁姊妹死,服大功为期九月。渊明妹约死于义熙元年十一月,至义熙三年四月,有十八个月,是规定日期的一倍,可见陶渊明哀思之深。[3] 少牢;古代称祭祀所用的羊、猪二牲。奠:对死者陈设祭品以致敬悼。[4] 酹:洒酒于地以表示祭奠。[5] 呜呼哀哉:悲呼辞,祭文中常用表达哀叹。[6] 寝疏:渐远。寝:同“浸”,逐渐。疏:远。[7] 遗孤:指程氏妹留下的孤女。[8] 肴:熟的肉食。觞:原为饮酒器,此代指酒。[9] 焉如:何往。[10] 兄弟:古代以“兄弟”概称兄弟姊妹,姊可称女兄,妹亦可称为女弟。[11] 亦;句中助词,无义。此句谓兄弟都是同胞。[12] 百:百倍。常情:指一般的兄妹之情。[13] 妣:父死曰考,母死曰妣。此处指程氏妹之生母,渊明之庶母。世:即下世,去世的意思。[14] 孺:幼童。婴:怀中小儿。[15] 二六:十二岁。[16] 爰:乃。靡识:无知,指没有懂事之时。[17] 髫:古代儿童垂发。[18] 咨:嗟叹。令:贤良。[19] 靖:安静。恭:谨而有礼。鲜:少。[20] 行止:动与静,指程氏妹的行为举止。闺:女子起居的内室,这里代指女性。[21] 象:法、楷模。效:仿效。[22] 庆:福。自:由。己:本人。蹈:履,实行。[23] 彼苍:指天。[24] 昔在江陵:指作者于隆安五年(401年),渊明三十七岁,七月销假还江陵任署。[25] 重罹天罚:重:再一次。罹:蒙受。天罚:上天的惩罚。指这年冬天,渊明生母在这一年的冬天去世。因父、庶母早故,现生母又故,所以用“重”。[26] 兄弟:指兄妹。索居:散居,这里指兄妹散居。[27] 乖:相离。楚越:楚指今湖北湖南一带,越指今浙江一带。见于《庄子·德充符》但非实指楚地与越地,而是代说居于两地。[28] 切:迫。[29] 萧萧:形容寒风声。[30] 掩:遮。[31] 节:节气,节令。[32] 感:指感悲。崩:山坏,叩头像山崩一样,形容悲恸剧烈。号:号哭。[33] 兴:起,指举哀。言:句中助词。泣血:血出无声,形容极度悲哀。[34] 寻念:追思。[35] 书疏:这里指互通的书信。[36] 满眼:在眼前;一睁开眼就看见。[37] 终天:永久。[38] 堂:堂屋。[39] 藐藐:幼小的样子。[40] 曷:何。依、恃:都是依靠的意思。失父为失怙,失母为失恃。[41] 茕茕:孤单的样子。[42] 主:掌事,指掌管祭之事。祀:祭。[43] 已:完。[44] 蒿里:蒿里为死者埋葬之地,即指墓地。古乐府有丧歌《蒿里行》。祭从弟敬远文岁在辛亥[1] ,月惟仲秋[2] ,旬有九日[3] ,从弟敬远,卜辰云窆[4] ,永宁后土[5] 。感平生之游处[6] ,悲一往之不返,情恻恻以摧心,泪愍愍而盈眼[7] 。乃以园果时醪[8] ,祖其将行[9] ,呜呼哀哉!於铄吾弟[10] ,有操有概[11] 。孝发幼龄,友自天爱[12] 。少思寡欲[13] ,靡执靡介[14] 。后己先人,临财思惠[15] 。心遗得失[16] ,情不依世[17] 。其色能温[18] ,其言则厉[19] 。乐胜朋高[20] ,好是文艺[21] 。遥遥帝乡[22] ,爰感奇心。绝粒委务[23] ,考槃山阴[24] 。淙淙悬溜[25] ,暧暧荒林。晨采上药[26] ,夕闲素琴[27] 。曰仁者寿[28] ,窃独信之。如何斯言,徒能见欺[29] 。年甫过立[30] ,奄与世辞[31] 。长归蒿里[32] ,邈无还期。惟我与尔,匪但亲友。父则同生[33] ,母则从母[34] 。相及龆齿[35] ,并罹偏咎[36] 。斯情实深,斯爱实厚。念畴昔日,同房之欢。冬无缊葛[37] ,夏渴瓢箪[38] 。相将以道[39] ,相开以颜[40] 。岂不多乏,忽忘饥寒。余尝学仕[41] ,缠绵人事[42] 。流浪无成[43] ,惧负素志。敛策归来[44] ,尔知我意。常愿携手,寘彼众议[45] 。每忆有秋[46] ,我将其刈[47] 。与汝偕行,舫舟同济[48] 。三宿水滨,乐饮川界[49] 。静月澄高,温风始逝。抚杯而言[50] ,物久人脆[51] 。奈何吾弟,先我离世。事不可寻[52] ,思亦何极[53] 。日徂月流[54] ,寒暑代息[55] 。死生异方,存亡有域。候晨永归[56] ,指涂载陟[57] 。呱呱遗稚[58] ,未能正言[59] 。哀哀嫠人[60] ,礼仪孔闲[61] 。庭树如故,斋宇廓然[62] 。孰云敬远[63] ,何时复还。余惟人斯[64] ,昧兹近情[65] 。蓍龟有吉[66] ,制我祖行[67] 。望旐翩翩[68] ,执笔涕盈,神其有知[69] ,昭余中诚[70] 。呜呼哀哉!【注释】[1] 辛亥:以干支纪年,辛亥岁,指晋安帝义熙七年,公元411年。[2] 惟:句中助词。仲秋:八月。[3] 旬有九日:即十九日。旬:十日为一旬。有:又。[4] 卜辰:占卜择日。辰:指时或日,此处指日。云:语助词,无意义。窆(音贬):下棺安葬。[5] 后土:“后”同“厚”,地下的意思。[6] 游:结伴往来。处:相处。[7] 愍(音敏)愍:哀悼的样子。[8] 时醪(音牢):刚刚酿成的酒。[9] 祖:古人出行时祭祀路神。这里指送敬远灵柩安葬。[10] 於铄(音朔):赞美的感叹词。铄:光辉美盛的样子。[11] 概:气度,节操。[12] 友:指对兄弟友爱。天:指天性。[13] 少思:谓无所忧虑。寡欲:追求不多。[14] 靡:不。执:固执。介:僻。[15] 惠:惠及他人,给人以好处。[16] 遗:忘、不计较。[17] 不依世:不趋附世俗。[18] 色:面容,态度。温:温和,和善。[19] 厉:严于事理。[20] 乐:乐于接近。胜:优越美好,这里指胜友,即才俊美好的友人。朋:结友。高:指道德学问高超者。[21] 好:爱好。文:指诗词文章。艺:指琴棋书画。[22] 帝乡:传说中天帝居住的地方。[23] 绝粒:道教称为“辟谷”,他们摒除火食,不进米谷,是一种修炼的方法。认为唯此才可修炼成仙。委:弃。务:家庭琐事。[24] 考槃(音盘):考,敲;槃同“盘”。《诗经·卫风》的篇名。山阴:山之阴,山的北面。此处山阴系指山林深处。[25] 淙(音丛)淙:象声词,形容流水的声音。悬溜:瀑布。[26] 上药:升举成仙之药。[27] 闲:闲而拨弄。素琴:不加装饰的琴。素:淡雅。[28] 曰:说,这里指孔子说。仁者寿:仁厚的人长寿。语见于《论语·雍也》。[29] 能:乃。见欺:被欺,意谓所言不实。[30] 甫:刚刚。立:而立之年,指三十年甫过立,即三十一岁。[31] 奄:忽然,突然。[32] 蒿里:指墓地。[33] 父则同生:两人的父亲都是陶茂之子。[34] 母则从母:两人的母亲是对方的姨母。从母:即姨母。两人的母亲都是盂嘉之女。[35] 龆(音条)齿:指童年。龆:即毁齿,指儿童换牙。[36] 偏咎:偏丧,这里指丧父。咎:凶、祸。[37] 缊葛:粗布棉衣。[38] 飘箪:瓢饮箪食,指饮食简陋。箪:盛饭竹器。[39] 相将:相携、相扶。道:这里指以儒学为主、各家学说为辅的做人根本道理。[40] 开:悦。[41] 学仕:入仕途,做官。仕:做官。[42] 缠绵:纠缠。人事:指官杨中应酬往来。[43] 流浪:羁旅奔波,指赴江陵、建康、丹阳、彭泽等地。[44] 敛策:收起马鞭,指辞去官职。[45] 众议:指世俗的议论。[46] 有秋:秋收。[47] 刈(音义):割,此处指收割庄稼。[48] 舫:两船并行。[49] 川界:河边。[50] 杯:指酒杯。[51] 脆:脆弱,指生命短暂。[52] 寻:觅而得之。[53] 何极:哪有尽头。极:尽、终。[54] 徂:往。[55] 代息:代谢。[56] 晨:早晨,指八月十九日早晨。永归:指永远安息于地下,即前云“永宁后土”。[57] 涂:通“途”,指下葬的时间。载:句中助词。陟:登、升。[58] 呱呱:婴儿哭声。[59] 正言:学会说话。[60] 嫠(音离)人:寡妇。[61] 孔:甚,很。闲:同“娴”,熟知。[62] 宇:屋舍。廓然,空荡荡的样子。[63] 孰:谁。云:语。[64] 惟:独。斯:句末助词。[65] 昧(妹):蒙、遮蔽,转为“忘记”的意思。近情:浅近的实情,指死者去后不可能再回还。[66] 蓍(音施):蓍草,占卦用之。龟:龟甲,卜占用之。有吉:已指明了安葬之吉日,即八月十九日。[67] 制:制定,指按规定的丧礼制度。[68] 旐(音兆):旗名,上绣龟蛇,辟邪。此处指旧时出丧时为棺柩引路的旗,俗称魂幡。[69] 神:神魂,指敬远之灵。其:如。[70] 昭:明,中,心。自祭文岁惟丁卯[1] ,律中无射[2] 。天寒夜长,风气萧索,鸿雁于征[3] ,草木黄落[4] 。陶子将辞逆旅之馆[5] ,永归于本宅[6] 。故人凄其相悲,同祖行于今夕[7] 。羞以嘉蔬[8] ,荐以清酌[9] 。候颜已冥[10] ,聆音愈漠[11] 。呜呼哀哉!茫茫大块[12] ,悠悠高旻[13] ,是生万物[14] ,余得为人。自余为人,逢运之贫[15] ,箪瓢屡罄[16] ,絺绤冬陈[17] 。含欢谷汲[18] ,行歌负薪,翳翳柴门,事我宵晨[19] ,春秋代谢,有务中园[20] ,载耘载籽[21] ,乃育乃繁[22] 。欣以素牍[23] ,和以七弦[24] 。冬曝其日,夏濯其泉。勤靡余劳[25] ,心有常闲[26] 。乐天委分[27] ,以至百年[28] 。惟此百年[29] ,夫人爱之[30] ,惧彼无成[31] ,愒日惜时[32] 。存为世珍[33] ,殁亦见思[34] 。嗟我独迈[35] ,曾是异兹[36] 。宠非己荣[37] ,涅岂吾缁[38] ?捽兀穷庐[39] ,酣饮赋诗。识运知命,畴能罔眷[40] 。余今斯化[41] ,可以无恨。寿涉百龄[42] ,身慕肥遁[43] ,从老得终,奚所复恋[44] !寒暑逾迈[45] ,亡既异存[46] ,外姻晨来[47] ,良友宵奔[48] ,葬之中野,以安其魂。窅窅我行[49] ,萧萧墓门[50] ,奢耻宋臣[51] ,俭笑王孙[52] ,廓兮已灭[53] ,慨焉已遐[54] ,不封不树[55] ,日月遂过[56] 。匪贵前誉[57] ,孰重后歌[58] ?人生实难,死如之何[59] ?呜呼哀哉!【注释】[1] 惟:在、为。丁卯:中国古代干支纪年法的丁卯年,也就是南朝宋·元嘉四年(427年)。[2] 律:律吕,乐律。中:应的意思。无射:古代的十二个标准就是十二律,无射是十二律中的阳律的第六。古人又认为大自然的音响与一年四季的气温密切相关,乃将十二律与十二月相配,并以律代指月份。[3] 鸿雁:大雁。征:远飞,大雁秋寒而南飞。[4] 草木黄落:草木凋零。[5] 陶子:陶渊明自称。逆旅之馆:指世间,世间如人生寓宿之客舍。逆:迎。[6] 本宅:犹同老家,指死亡。宅:墓穴也称宅。[7] 同:大家一起,指家属亲友。祖行:出行时祭神的仪式,或指死人前一夕的祭奠。[8] 羞:用为动词,指设置供菜。嘉蔬:美好的食物。[9] 荐:献。清酌:祭时用的澄清的美酒。[10] 候:看望。冥:昏暗,模糊不清。[11] 聆:听。漠:低微。此上下旬为拟想自己死时情状。[12] 大块:这里指广漠的大地。[13] 旻(音民):天。[14] 是:代词,指天地之间。[15] 运:指家运。[16] 罄(庆):空。[17] 絺:细葛布。绤:麻布,粗葛布。葛布衣为夏天穿。陈:设、列,这里是穿的意思。[18] 谷:溪谷。汲:取水。[19] 事我:做本分的事。事:用作动词,从事、做的意思。宵晨:即晨宵,从早到晚。[20] 务:农务。中园:园中,指园田。[21] 载:又。耘:除草。耔:培土。[22] 乃:语助词。育:使植物生长。繁:繁殖,使植物成果滋多。[23] 素牍:指书籍。素:写书用的精绢;牍:书版、木简。[24] 七弦:指琴,因琴有七弦。[25] 靡:无。余:剩,多余。劳:勤。[26] 常:恒久。闲:闲适自在。[27] 委分:委随本分。[28] 百年:即终身。[29] 惟:句首助词。[30] 夫:句首助词。人:有的人。[31] 彼:这里代自己的一生。无成:没有成就。[32] 愒:贪。[33] 存:生前。珍:宝、贵。[34] 殁:死的意思。见思:即被人所思念。[35] 嗟:慨叹。独迈:独行,指自己走自己的路。[36] 曾:一向、一直。异:不同。兹:此,代指以上所云“存为世珍,殁亦见思”等态度。[37] 宠:过分的爱。己:指我。荣:荣耀。[38] 涅岂吾缁:即涅岂缁吾。涅:可做黑色染料的矾石,此处指染黑。缁:黑色。这里是说自己不受外界的影响。[39] 捽:抵触,指与世俗不合。兀:高而特出,指坚守洁操。都是用来形容人的神态。穷庐:穷居于陋室。[40] 畴:句首助词,无义。《札记·檀弓》郑玄注:“畴,发声也。’罔:无。眷:眷恋,指对于人世而言。[41] 斯:句中助词。化:大化,指死。[42] 涉:及。百龄:即百岁,指长寿。陶渊明六十三岁,所以说及于长寿者。[43] 肥遁:隐退。肥:安闲自适。遁:退避,隐逸。[44] 奚:何。[45] 逾迈:进行,渐进。逾:越。[46] 亡:死。异:不同于。存:生时。[47] 外姻:外姓亲戚亲属。[48] 宵奔:指夜间奔丧而来。[49] 窅窅:深远的样子。我:指含我之柩。[50] 萧萧:寒风的声音。[51] 耻:以之为耻。宋臣:春秋时宋国司马桓魋,生前曾为自己制造石棺,三年尚未造成。孔子叹为奢侈。[52] 笑:以之为可笑。王孙:即杨王孙,西汉武帝时期人。他主张实行简陋的葬礼。[53] 廓:空阔。[54] 慨:慨叹,感慨。遐:远逝。[55] 不封:不聚土为高坟。不树:不在坟旁植林。[56] 遂:往。遂过:行进。[57] 匪:同“非”,没有。前誉:生前的赞誉。[58] 孰:谁。后歌:死后别人的歌颂。[59] 如之何:之:句中助词。如之何:怎样,如何。 目录唐诗五言古诗感遇 二首(其一)感遇 二首(其二)月下独酌梦李白 二首(其一)梦李白 二首(其二)白 马西 施 咏寻西山[1]隐者不遇宿王昌龄隐居七言古诗登幽州台[1]歌夜归鹿门[1]山歌梦游天姥[1]吟留别金陵[1]酒肆[2]留别古 柏 行石鱼湖[1]上醉歌 并序长 恨 歌琵 琶 行 并序五言律诗经鲁祭孔子[1]而叹之杜少府[1]之任蜀州[2]在狱咏蝉 并序题大庾岭[1]北驿次[1]北固山[2]下赠孟浩然渡荆门[1]送别夜泊牛渚怀古月 夜春 望月夜忆舍弟登岳阳楼[1]辋川[1]闲居赠裴秀才迪[2]山居秋暝酬张少府[1]汉江[1]临眺终 南 山岁暮归南山[1]过故人庄留别王维送李中丞[1]归汉阳[2]别业[3]江乡[1]故人偶集客舍喜见外弟[1]又言别喜外弟卢纶见宿[1]草蝉落 花楚江[1]怀古孤 雁春 宫 怨寻陆鸿渐[1]不遇七言律诗黄 鹤 楼[1]行经华阴望 蓟 门[1]送李少府贬峡中[1]王少府贬长沙[2]积雨辋川庄作酬郭给事[1]卜 居闻官军收河南[1]河北[2]咏怀古迹 二首(其一)咏怀古迹 二首(其二)长沙过贾谊[1]宅春 思隋 宫苏 武[1]庙五言绝句鹿 柴[1]竹 里 馆[1]送 别送 崔 九[1]宿建德江[1]春 晓[1]静 夜 思登鹳雀楼[1]玉 台 体寻隐者不遇春 怨七言绝句回乡偶书[1]九月九日忆山东[1]兄弟芙蓉楼[1]送辛渐[2]凉 州[1]词逢入京使[1]送孟浩然之广陵[1]早发白帝城赠 汪 伦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绝句 四首(其一)江南逢李龟年[1]枫桥[1]夜泊寒 食[1]月 夜征 人 怨夜上受降城[1]闻笛乌 衣 巷[1]春 词宫 词赠 内 人[1]赤 壁[1]泊 秦 淮金 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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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越调〕小桃红·西园秋暮〔越调〕小桃红·江岸水灯[1]〔越调〕小桃红·客船晚烟〔越调〕小桃红·杂咏〔双调〕庆东原·叹世〔双调〕驻马听·舞〔仙吕〕寄生草·饮〔双调〕沉醉东风·渔父〔仙吕〕醉盅天·佳人脸上黑痣〔仙吕〕一半儿·题情[1]〔中吕〕阳春曲·知己〔越调〕小桃红·平湖乐〔正宫〕黑漆弩·游金山寺[1]〔越调〕天净沙·七月〔双调〕沉醉东风〔中吕〕阳春曲〔中吕〕喜春来〔中吕〕喜春来〔越调〕凭栏人·寄征衣[1]〔中吕〕阳春曲〔双调〕蟾宫曲·晓起〔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仙吕〕一半儿·题情(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沉醉东风〔双调〕碧玉箫〔双调〕大德歌·秋〔正宫〕白鹤子〔南吕〕四块玉·闲适(二首)其 一其 二〔南吕〕四块玉·别情〔南吕[1]〕一枝花·不服老〔黄钟〕节节高·题洞庭鹿角庙壁〔南吕〕金字经·宿邯郸驿[1]〔双调〕殿前欢〔双调〕寿阳曲·别珠帘秀[1]〔正宫〕黑漆弩〔双调〕沉醉东风·秋景〔双调〕沉醉东风·闲居〔双调〕沉醉东风·重九〔正宫〕黑漆弩·村居遣兴(二首)其 一其 二〔中吕〕山坡羊·叹世(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蟾宫曲〔双调〕水仙子·和卢疏斋西湖〔双调〕拨不断(五首)其 一其 二其 三其 四其 五〔双调〕寿阳曲·远浦[1]归帆〔双调〕落梅风(五首)其 一其 二其 三其 四其 五〔越调〕小桃红·春〔南吕〕金字经(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折蟾宫曲·叹世〔双调〕庆东原·叹世〔双调〕清江引·野兴(四首)其 一其 二其 三其 四〔南吕〕四块玉·恬退〔南吕〕四块玉·天台路[1]〔南吕〕四块玉·马嵬坡[1]〔南吕〕四块玉·洞庭湖[1]〔南吕〕四块玉·临邛[1]市〔越调〕天净沙·秋思〔中吕〕十二月过尧民歌[1]·别情〔中吕〕普天乐〔双调〕蟾宫曲·梦中作〔正宫〕鹦鹉曲(三首)其一 农夫渴雨其二 赤壁怀古其三 野渡新晴〔双调〕落梅风[1]·答卢疏斋[2]〔南吕〕四块玉·闺情〔越调〕天净沙·离愁〔越调〕迎仙客·暮春〔中吕〕山坡羊·侍牧庵先生西湖夜饮〔南吕〕四块玉·嘲乌衣巷〔中吕〕朝天子·邸万户席上〔中吕〕红绣鞋·警世〔中吕〕山坡羊·潼关[1]怀古〔双调〕水仙子[1]·咏江南〔中吕〕喜春来[1](三首)其 一其 二其 三〔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归隐(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水仙子·次韵[1]〔双调〕水仙子·山斋小集〔双调〕水仙子·乐闲〔双调〕水仙子·归兴〔双调〕折桂令·九日[1]〔双调〕折桂令·次酸斋韵[1]〔中吕〕满庭芳·客中九日〔中吕〕普天乐·秋怀〔越调〕寨儿令·次韵〔双调〕殿前欢·次酸斋韵(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殿前欢·离思〔双调〕殿前欢·客中〔双调〕清江引·春思〔双调〕清江引·春晚〔越调〕小桃红·寄鉴湖[1]诸友〔中吕〕朝天子·山中[1]杂书〔中吕〕朝天子·湖上〔中吕〕朝天子·闺情〔中吕〕红绣鞋·春日湖上〔中吕〕红绣鞋·湖上〔中吕〕红绣鞋·天台[1]瀑布寺〔双调〕沉醉东风·秋夜旅思〔越调〕天净沙·鲁卿庵中[1]〔双调〕庆东原·次马致远先辈韵[1]〔正宫〕醉太平·无题〔中吕〕迎仙客·括山[1]道中〔越调〕凭栏人·暮春即事〔越调〕凭栏人·江夜〔双调〕落梅风·春晓〔仙吕〕一半儿·秋日宫词〔商调〕梧叶儿·感旧〔正宫〕小梁州·失题〔南吕〕金字经·感兴〔南吕〕金字经·乐闲〔正宫〕塞鸿秋·春情〔双调〕庆宣和·毛氏池亭〔中吕〕卖花声·怀古〔中吕〕卖花声·客况〔正宫〕汉东山·述感〔中吕〕山坡羊·闺思〔双调〕折桂令·席上偶谈蜀汉事,因赋短柱体[1]〔双调〕落梅风(二首)其 一其 二〔正宫〕叨叨令·自叹〔越调〕寨儿令〔双调〕折桂令·诸葛武侯[1]〔双调〕水仙子·游越福王府[1]〔双调〕水仙子·赋李仁仲懒慢斋[1]〔双调〕水仙子·嘲少年〔双调〕水仙子·展转秋思京门赋[1]〔双调〕水仙子·寻梅〔双调〕水仙子·暮春即事〔双调〕水仙子·为友人作〔双调〕水仙子·怨风情〔双调〕水仙子·咏雪〔双调〕水仙子·嘲楚仪[1]〔双调〕水仙子·乐清箫台[1]〔双调〕折桂令·寄远〔双调〕水仙子·赠罗真真[1]〔双调〕折桂令·七夕赠歌者[1](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折桂令·雨窗寄刘梦鸾赴宴以侑尊云[1]〔双调〕折桂令·丙子游越怀古[1]〔双调〕殿前欢·登江山第一楼[1]〔双调〕清江引·笑靥儿[1]〔双调〕卖花声·悟世〔中吕〕朝天子·小娃琵琶[1]〔中吕〕山坡羊·寄兴〔中吕〕山坡羊·冬日写怀(二首)其 一其 二〔越调〕小桃红·赠朱阿娇[1]〔越调〕小桃红·春闺怨〔越调〕小桃红·绍兴于侯[1]索赋〔越调〕小桃红·晓妆〔越调〕凭栏人·金陵道中[1]〔越调〕天净沙·即事〔双调〕落梅风〔中吕〕红绣鞋〔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殿前欢·懒云窝[1]自叙〔双调〕殿前欢〔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叹世〔商调〕梧叶儿·春情〔双调〕折桂令·题金山寺[1]〔双调〕风入松·忆旧〔南吕〕四块玉(二首)其 一其 二〔商调〕金络索挂梧桐·咏别〔双调〕落梅风[1]〔双调〕水仙子·集句[1]〔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其 二〔中吕〕山坡羊·述怀(二首)其 一其 二〔正宫〕塞鸿秋·凌歊台怀古[1]〔双调〕庆东原·西皋亭[1]适兴〔中吕〕山坡羊·西湖杂咏 (二首)春夏〔双调〕楚天遥带过清江引(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拨不断·闲乐(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沉醉东风·秋日湘阴[1]道中〔中吕〕普天乐·江头秋行〔双调〕庆东原·泊罗阳驿[1]〔越调〕寨儿令·叹世〔双调〕沉醉东风·宫词(二首)其 一其 二〔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中吕〕红绣鞋·春情〔双调〕清江引·钱塘怀古〔正宫〕小梁州·春怀〔双调〕得胜令〔双调〕清江引(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蟾宫曲·春情〔双调〕殿前欢·观音山眠松[1]〔双调〕水仙子·夜雨〔双调〕水仙子·红指甲〔双调〕水仙子·马嵬坡[1]〔双调〕清江引·相思〔越调〕凭栏人·春情〔中吕〕朝天子·西湖〔中吕〕阳春曲·赠海棠〔商调〕梧叶儿·钓台[1]〔商调〕梧叶儿·革步[1]〔双调〕沉醉东风·春情〔中吕〕醉高歌过摊破喜春来·旅中〔中吕〕喜春来·和则明[1]韵(二首)其 一其 二三棒鼓声频[1]·题渊明醉归图〔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越调〕黄蔷薇带过庆元贞·天宝遗事[1]〔双调〕殿前欢·省悟〔仙吕〕醉扶归〔仙吕〕寄生草·感叹〔仙吕〕寄生草·间别〔仙吕〕一半儿·拟美人八咏春 梦春 困春 妆春 愁春 醉春 绣春 夜春 情〔黄钟〕昼夜乐·冬〔双调〕殿前欢·闲居(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殿前欢·题歌者楚云[1]〔双调〕殿前欢·梅花〔中吕〕喜春来过普天乐〔中吕〕喜春来·赠茶肆(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水仙子·自足〔双调〕清江引〔商调〕梧叶儿·客中[1]闻雨〔中吕〕满庭芳·看岳王传〔正宫〕塞鸿秋·浔阳即景[1]〔正宫〕醉太平(二首)其 一其 二〔正宫〕醉太平·警世(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沉醉东风·归田(三首)其 一其 二其 三〔中吕〕朝天子·归隐(二首)其 一其 二〔双调〕水仙子·讥时〔黄钟〕人月圆〔双调〕折桂令·拟张鸣善〔越调〕凭栏人·赠吴国良〔正宫〕醉太平·忆旧〔双调〕水仙子·相思〔中吕〕朝天子·赴约〔双调〕折桂令(三首)其 一其 二其 三〔中吕〕山坡羊·书怀示友人〔越调〕柳营曲·听筝〔双调〕天香引[1]·西湖感旧〔仙吕〕太常引·饯齐参议归山东〔中吕〕普天乐·春日多雪〔商调〕步步骄〔双调〕蟾宫曲〔中吕〕山坡羊·道情〔正宫〕鹦鹉曲〔南吕〕四块玉·风情〔越调〕凭栏人·题曹云西翁赠妓小画〔双调〕蟾宫曲·题《录鬼簿》〔双调〕水仙子〔仙吕〕寄生草·闲评〔商调〕梧叶儿〔仙吕〕寄生草·相思〔双调〕清江引·九日〔双调〕清江引·咏所见〔双调〕山丹花〔中吕〕红绣鞋[1]·月夜闻雁〔中吕〕红绣鞋〔越调〕天净沙〔越调〕小桃红·别忆〔中吕〕朝天子·庐山〔正宫〕塞鸿秋·春怨〔商调〕梧叶儿·嘲谎人〔中吕〕四换头·相思〔双调〕水仙子〔双调〕水仙子·喻纸鸢[1]〔仙吕〕寄生草〔正宫〕醉太平〔正宫〕塞鸿秋〔小石〕归来乐〔商调〕梧叶儿·嘲贪汉唐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五言古诗感遇 二首(其一)张九龄兰叶春葳蕤[1] ,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2] 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3] 相悦。草木有本心[4] ,何求美人折。【注释】[1] 葳蕤:草木茂盛,枝叶下垂的样子。[2] 自尔:自然地。[3] 坐:因为,由于。[4] 本心:草木的根本和茎干。此处双关人的本性、天然禀赋之意。感遇 二首(其二)张九龄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1] 。可以荐[2] 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3] 桃李,此木岂无阴?【注释】[1] 岁寒心:耐寒的本性。[2] 荐:献给。[3] 树:栽种。月下独酌李 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1]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2] ,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3] 。我歌月徘徊[4] ,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欢[5] ,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6] 游,相期邈云汉[7] 。【注释】[1] 无相亲:没有亲近知己的人。[2] 不解饮:不会喝酒。[3] 及春:趁着大好春光。[4] 徘徊:语出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5] 同交欢:指诗人醒时又歌又舞,与月影一同交相欢乐。[6] 无情:忘情。彼此永远地成为忘情的好友。[7] 云汉:天河、银河,指天上。梦李白 二首(其一)杜 甫死别已吞声[1] ,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2] 地,逐客无消息。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3] 魂,路远不可测。魂来枫林青[4] ,魂返关塞黑[5] 。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注释】[1] 吞声:泣不成声。[2] 瘴疠:古人认为南方山林间湿热蒸郁之气易致人疾病,称为瘴气。疠,瘟疫。李白所流放的夜郎为南方边远山区,故称瘴疠地。[3] 平生:往昔,借指老朋友。[4] 枫林青:江南多枫树,此指李白流放地。因设想李白魂魄夜间归来,枫林一片青黑,所以说枫林青。[5] 关塞黑:杜甫寓地秦州多关塞,李白魂返是夜间,所以说关塞黑。梦李白 二首(其二)杜 甫浮云[1] 终日行,游子久不至。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告归常局促[2] ,苦道[3] 来不易。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出门搔白首[4] ,若负平生志。冠盖[5] 满京华,斯人[6] 独憔悴[7]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8]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9] 。【注释】[1] 浮云:飘荡不定的白云,用以比喻远出在外的游子。[2] 局促:因不忍离别而显出不安的样子。[3] 苦道:苦苦地诉说。[4] 搔白首:用手抓头上的白发。[5] 冠盖:冠冕和车盖。代指官僚、贵族。[6] 斯人:指李白。[7] 憔悴:困顿失意。[8] “孰云”二句:意即谁说天道公平,像李白这样的人到老还得身遭牵累。恢恢,宽广的样子。[9] “千秋”二句:意谓李白必将名垂千古,但这已是身后之事,无补于生前的寂寞。白 马杜 甫白马东北来,空鞍[1] 贯双箭。可怜马上郎,意气今谁见[2] ?近时主将[3] 戮,中夜[4] 伤于战[5] 。丧乱死多门[6] ,呜呼泪如霰[7] !【注释】[1] 空鞍:骑战马的主人已经死了。[2] 今谁见:与“空鞍”相呼应,可知马的主人已经死了。[3] 主将:指潭州刺史兼湖南都团练观察使崔瓘。[4] 中夜:半夜。[5] 伤于战:指马上郎死于战乱。[6] 死多门:死于各种劫难。[7] 泪如霰:泪如雨下。西 施 咏王 维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1] 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2] 脂粉,不自著罗衣。君宠益娇态,君怜无是非。当时浣纱伴,莫得同车归。持谢[3] 邻家子,效颦[4] 安可希。【注释】[1] 越溪:若耶溪,在今浙江绍兴东南,传说西施曾经在此浣纱。[2] 傅:同“敷”,擦。[3] 持谢:奉劝。[4] 效颦:《庄子·天运》中记载,西施因为胸痛,所以常常会皱眉捂胸。邻居家的一个丑女看到后觉得十分好看,也学西施的样子在人面前捂胸皱眉,人们看到后就躲开了。颦,皱起眉头。寻西山[1] 隐者不遇丘 为绝顶一茅茨[2] ,直上三十里。叩关无僮仆,窥室惟案几。若非巾柴车[3] ,应是钓秋水[4] 。差池[5] 不相见,黾勉空仰止[6] 。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及兹[7] 契幽绝[8] ,自足荡心耳。虽无宾主意[9] ,颇得清净理。兴尽[10] 方下山,何必待之子!【注释】[1] 西山:各处皆有,当在诗人所居的浙江嘉兴一带。[2] 茅茨:茅屋。[3] 巾柴车:以布衣巾做车盖的简陋的木车子。[4] 钓秋水:钓鱼。用《庄子·秋水》篇中庄子与惠子濠梁观鱼典故。[5] 差池:参差不齐。这里形容此来彼往,未能相见。[6] “黾勉”句:意谓殷切而来,却未能晤面,所以空有仰望之情。黾勉,踌躇而又殷切。仰止,钦佩仰望到了极点。[7] 及兹:来到这里。[8] 幽绝:幽雅的景物。[9] 宾主意:宾来主接中所表现的情意。[10] 兴尽:东晋王徽之(字子猷)居山阴时,曾于雪夜乘舟至剡溪访问戴逵(字安道)。既临门,不见而返。人问其故,曰:“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宿王昌龄隐居常 建清溪深不测[1] ,隐处惟孤云。松际[2] 露微月,清光犹为君。茅亭宿[3] 花影,药院[4] 滋苔纹。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5] 群。【注释】[1] 深不测:深不可测。[2] 松际:松林间。[3] 宿:比喻夜静之时花影如眠。[4] 药院:种植芍药的庭院。[5] 鸾鹤:此处喻指高人隐士。七言古诗登幽州台[1] 歌陈子昂前不见古人[2] ,后不见来者[3] 。念天地之悠悠[4] ,独怆然[5] 而涕[6] 下。【注释】[1] 幽州台:蓟北楼,又名蓟丘、燕台,亦即传说中燕昭王为求贤而筑的黄金台。[2] 古人:指前代的明君贤士,如燕昭王、郭隗、乐毅等人。[3] 来者:后世的明君贤士。[4] 悠悠:长远无穷的样子。[5] 怆然:伤感的样子。[6] 涕:眼泪。夜归鹿门[1] 山歌孟浩然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2] 渡头争渡喧。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鹿门月照开烟树[3] ,忽到庞公[4] 栖隐处。岩扉[5] 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6] 自来去。【注释】[1] 鹿门:山名,在今湖北襄樊东南,作者隐居的地方。[2] 渔梁:洲名,亦名鱼梁。在襄阳东沔水中,离鹿门很近。[3] “鹿门”句:黄昏时烟树朦胧,月色朗照,树木便显得清晰。开烟树,指被暮烟笼罩的树林渐渐分明。[4] 庞公:庞德公,庞统的叔父。汉末隐士,襄阳人,与司马徽、徐庶等为友,曾隐居鹿门。[5] 岩扉:山岩洞穴的门。此处言住处简陋。[6] 幽人:隐者,作者自指。 [image \"ZGGJCTJJ-231江楼望归鸿\" file=Image00121.jpg] 梦游天姥[1] 吟留别李 白海客谈瀛洲[2] ,烟涛微茫信[3] 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霓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4] 。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5] 。谢公[6] 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7] 。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8] 。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慄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9]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10] 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11] 兮鸾回车[12] ,仙之人兮列如麻[13] 。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14] 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15] 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注释】[1] 天姥:山名,在今浙江新昌东北。相传有登山人在此听到天上来的老婆婆唱歌,故名。[2] 瀛洲:《史记·秦始皇本纪》:“齐人徐巿具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3] 信:诚实,实在。[4] 赤城: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北。[5] 剡溪:在今浙江嵊县南,曹娥江的上游。周围多名山,历代诗人多有吟咏。[6] 谢公:指南朝诗人谢灵运,他游天姥时,在剡溪投宿。[7] 青云梯:指上山的石级。[8] 天鸡:古代神话传说,东南桃都山有一棵大树叫桃都,枝间三千里,上有天鸡,“日初照此木,天鸡则鸣,天下之鸡皆随之鸣”。[9] 金银台:神话中神仙的住处。[10] 云之君:云神,屈原《九歌》中有《云中君》篇。[11] 虎鼓瑟:典出《西京赋》:“总会仙倡,戏豹舞罴。白虎鼓瑟,苍龙吹篪。”[12] 鸾回车:典出《太平御览》:“太微天帝,登白鸾之车。”[13] “仙之”句:典出上元夫人《步元曲》:“忽过紫微垣,真人列如麻。”喻仙人众多。[14] 白鹿:传说中神仙所骑的神兽。[15] 摧眉:低头垂眉。金陵[1] 酒肆[2] 留别李 白风吹柳花[3] 满店香,吴姬[4] 压酒[5] 劝客尝。金陵子弟[6] 来相送,欲行[7] 不行[8] 各尽觞[9] 。请君试问东流水[10] ,别意与之谁短长?【注释】[1] 金陵:今江苏南京。[2] 酒肆:酒店。[3] 柳花:柳絮。柳絮本不香,此处因“花”字而联想“香”。联系下句看,则新酒也是“满店香”的。[4] 吴姬:吴地的女子。[5] 压酒:酒酿熟时,榨留糟取汁。[6] 子弟:年轻人。指李白的朋友。[7] 欲行:行者,诗人自指。[8] 不行:送别者,即金陵子弟。[9] 尽觞:饮尽杯中酒,即干杯之意。[10] 东流水:指在金陵北面向东奔流的长江水。古 柏 行杜 甫孔明[1] 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2] 。忆昨[3] 路绕锦亭[4] 东,先主武侯[5] 同閟宫[6]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大厦如倾要梁栋[7] ,万牛回首丘山重。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剪伐谁能送[8] ?苦心岂免容蝼蚁[9] ,香叶终经宿鸾凤。志士仁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注释】[1] 孔明:姓诸葛,名亮,这里的孔明庙在夔州(今重庆奉节)。[2] “云来”二句:意谓森森古柏与雪山冷月寒气相通。形容古柏的气象幽森,可气接近处的巫峡,寒通遥远的雪山。[3] 忆昨:指诗人在前一年由成都来此。[4] 锦亭:指杜甫在成都草堂所建的江亭。[5] 武侯:指诸葛亮。[6] 閟宫:幽深的神庙。[7] “大厦”句:意谓若大厦将倾,古柏是支撑它最好的栋梁,但从下文便知不能。比喻这时蜀国的败亡已成定局,即使是诸葛亮这样的大材也难以挽回。[8] “未辞”句:这里是说柏树希望能为世所用而不辞剪伐。[9] “苦心”句:此句既指柏心本来味苦,又喻贤人用世的苦心。石鱼湖[1] 上醉歌 并序元 结漫叟[2] 以公田米酿酒,因休暇则载酒于湖上,时取一醉。欢醉中,据湖岸引臂向鱼取酒,使舫载之,遍饮坐者。意疑倚巴丘[3] 酌于君山[4] 之上,诸子环洞庭而坐,酒舫泛泛然触波涛而往来者,乃作歌以长之。石鱼湖,似洞庭,夏水[5] 欲满君山青。山为樽,水为沼,酒徒历历坐洲岛。长风连日作大浪,不能废人运酒舫。我持长瓢坐巴丘,酌饮四座[6] 以散愁。【注释】[1] 石鱼湖:今湖南道县东,因水中有巨石形状似鱼而得名。[2] 漫叟:元结的别号。[3] 巴丘:山名,在湖南岳阳县洞庭湖边。君山:山名,在洞庭湖中。洞庭:湖名,古代时是我国淡水湖中最大的一个。泛泛:也作凡凡或汜汜,漂荡的样子。《诗经·邶风》:“二子乘舟,凡凡其逝。”《楚辞·卜居》:“宁昂昂若千里之驹乎?将汜汜若水中之凫,与波上下,偷以全吾躯乎?”这三句写作者对石鱼湖饮酒的感受,意思是,这时我简直以为我身倚巴丘而举杯饮酒却在君山上边;又好像我的客人们都围绕洞庭湖坐着,载酒的船漂漂荡荡地冲开波涛,一来一往。[4] 君山:一名洞庭山,在洞庭湖中。[5] 夏水:水名,在今湖北江陵东南。古夏水从湖北沙市东南分长江水东出,流经监利县北至沔阳附近入汉水。[6] 酌饮四座:请四座的同游者痛饮。长 恨 歌白居易汉皇重色思倾国[1] ,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2] 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春寒赐浴华清池[3] ,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云鬓花颜金步摇[4] ,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金屋[5] 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姊妹弟兄皆列土[6] ,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骊宫高处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渔阳[7] 鼙鼓[8] 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9] 。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10] 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黄埃散漫风萧索,云栈[11] 萦纡登剑阁[12]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13] 。天旋地转回龙驭,到此踌躇不能去。马嵬坡[14] 下泥土中,不见玉颜空死处。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15] 芙蓉未央[16] 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17] 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临邛[18] 道士鸿都[19] 客,能以精诚致魂魄。为感君王辗转思,遂教方士殷勤觅。排云驭气奔如电,升天入地求之遍。上穷碧落[20] 下黄泉[21] ,两处茫茫皆不见。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金阙西厢叩玉扃,转教小玉[22] 报双成[23] 。闻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昭阳殿里恩爱绝,蓬莱宫中日月长。回头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24] 。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擘黄金合分钿。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七月七日长生殿[25] ,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注释】[1] 倾国:典出李延年歌:“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后世便将此作为美人的代称。[2] 杨家有女:杨贵妃。[3] 华清池:指华清宫的温泉池。[4] 金步摇:镂金缀玉的头饰。[5] 金屋:典出《汉武故事》。汉武帝幼时,他姑母长公主指着自己的女儿问他:“儿欲得妇,阿娇好否?”武帝答道:“若得阿娇作妇,当以金屋贮之。”后泛称男人所宠爱的妇女的居住地。[6] “姊妹”句:杨贵妃得宠后,大姐封韩国夫人,三姐封虢国夫人,八姐封秦国夫人,堂兄杨钊赐名国忠,任右丞相,封魏国公,其他父母从兄都封赠。列土:公侯分封领地。[7] 渔阳:唐郡名,今天津蓟县。唐玄宗天宝十四载(755)冬,安禄山以讨伐杨氏为名,于范阳起兵反唐。[8] 鼙鼓:古代军中用的骑鼓,指战事。[9] 霓裳羽衣曲:舞曲名。[10] 六军:周制天子六军,此处指给玄宗的护驾军队。[11] 云栈:高入云霄的栈道。[12] 剑阁:又名剑门关,在今四川剑阁北。[13] “夜雨”句:唐郑处诲《明皇杂录》:“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14] 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西,杨贵妃被缢死处。[15] 太液:汉唐宫苑中池名。[16] 未央:汉宫名,此句借指唐宫。[17] 西宫:西内,指太极宫。[18] 临邛:今四川邛崃。[19] 鸿都:后汉洛阳宫门名,此处是指有一位客居长安的四川道士。[20] 碧落:道家所称的天界。[21] 黄泉:指地下深处。[22] 小玉:白居易《霓裳羽衣舞歌》自注云:“吴王夫差女。”[23] 双成:姓董,传说中西王母的侍女,此处指随侍杨贵妃的仙女。[24] “钿合”句:此句同上句是说将玄宗原来赏赐的旧物各带一半留念。[25] 长生殿:在骊山华清宫内,为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建造的祀神的宫殿。琵 琶 行 并序白居易元和十年,余左迁[1] 九江郡司马。明年秋,送客湓浦口[2] ,闻舟中夜弹琵琶者。听其音,铮铮然有京都声。问其人,本长安倡女,尝学琵琶于穆、曹二善才[3] 。年长色衰,委身为贾人妇。遂命酒使快弹数曲,曲罢悯然。自叙少小时欢乐事,今漂沦憔悴,转徙于江湖间。余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觉有迁谪意。因为长歌以赠之,凡六百一十二言,命曰《琵琶行》。浔阳江[4] 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5] 后《六幺》[6]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滩。水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渐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沉吟放拨插弦中,整顿衣裳起敛容。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7] 下住。十三学得琵琶成,名属教坊第一部。曲罢常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8] ,一曲红绡不知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门前冷落车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明月江水寒。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住近湓城地低湿,黄芦苦竹绕宅生。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乐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9] 司马青衫[10] 湿。【注释】[1] 左迁:贬官。唐宪宗元和十年(815),诗人由于上疏言谏,贬为九江(今江西九江)司马。[2] 湓浦口:湓水进入长江处。[3] 善才:唐代对琵琶演奏师的特称。[4] 浔阳江:今江西九江北部的长江一段。[5] 《霓裳》:《霓裳羽衣曲》的简称。[6] 《六幺》:本名《录要》。[7] 虾蟆陵:在长安城东南,是唐代有名的游乐区。[8] 缠头:赠给歌女们的财物,唐时丝织物既可当货币同时又是赠品。[9] 江州:九江郡。司马为刺史的僚佐,通常是由被谪官员担任的闲职。[10] 青衫:唐制,八、九品文官服青,此处是白居易自称官位低微。五言律诗经鲁祭孔子[1] 而叹之唐玄宗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2] 。叹凤[3] 嗟身否[4] ,伤麟[5] 怨道穷。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6] 。【注释】[1] 孔子:姓孔名丘,中国古代著名的学者和教育家,儒家学说的鼻祖。唐玄宗于开元十三年(725)十一月至泰山封禅,归途过曲阜幸孔子宅,遣使以太牢祭其墓。[2] 鲁王宫:汉代鲁王的宫殿,同孔子的故居毗邻。[3] 叹凤:《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4] 嗟身否:叹息生不逢时,一生都不走运。[5] 伤麟:《孔丛子》:“夫子泣曰:麟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他编写的《春秋》,亦到此绝笔。[6] “今看”二句:《礼记·檀弓》载,孔子对子贡说:“予畴昔之夜,梦坐奠于两楹之间。夫明王不兴,而天下其孰能宗余?余殆将死也!”楹:殿堂的柱子,两楹是指殿堂的中间。杜少府[1] 之任蜀州[2]王 勃城阙辅三秦[3] ,风烟望五津[4]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5]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6] 共沾巾。【注释】[1] 少府:县尉。[2] 蜀州:在今四川崇州。[3] 三秦:项羽在灭秦后,曾将秦地分为雍、塞、翟三国。此处指今陕西一带。[4] 五津:岷江有五大渡口,白华津、万里津、江首津、涉头津、江南津,此处泛指四川一带。[5] 宦游人:指远离家乡在外求官的人。[6] 儿女:指青年男女。在狱咏蝉 并序骆宾王余禁所禁垣西,是法厅事也,有古槐数株焉。虽生意可知,同殷仲文之古树;而听讼斯在,即周召伯之甘棠。每至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响悲于前听?嗟乎!声以动容,德以象贤。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化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仆失路艰虞,遭时徽纆。不哀伤而自怨,未摇落而先衰。闻蟪蛄之流声,悟平反之已奏;见螳螂之抱影,怯危机之未安。感而缀诗,贻诸知己。庶情沿物应,哀弱羽之飘零;道寄人知,悯余声之寂寞。非谓文墨,取代幽忧云尔。西陆[1] 蝉声唱,南冠[2] 客思深。不堪玄鬓[3] 影,来对《白头吟》[4]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注释】[1] 西陆:指秋天。[2] 南冠:南方楚国人戴的帽子。用《左传》钟仪南冠而执典。后来用它代称囚徒。[3] 玄鬓:蝉黑色的双翼,曾被年轻妇女模仿为发式。这里指青春的两鬓。[4] 《白头吟》:语出乐府《杂曲歌辞·古歌》:“谁不怀忧,令我白头。”题大庾岭[1] 北驿宋之问阳月[2] 南飞雁,传闻至此回。我行殊未已[3] ,何日复归来?江静潮初落,林昏瘴[4] 不开。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5] 。【注释】[1] 大庾岭:在今江西大庾南,为五岭之一。[2] 阳月:阴历十月。《尔雅》:“十月为阳。”[3] 殊未已:还未能停止。殊:犹。[4] 瘴:旧指南方湿热蒸郁使人得病之气。[5] 陇头梅:陇与“岭”义通,就是大庾岭上。这里用“陇头”,语出《荆州记》,陆凯自江南寄梅花一枝与长安范晔,并附诗云:“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次[1] 北固山[2] 下王 湾客路[3] 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4] 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海日生残夜[5] ,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6] 洛阳边。【注释】[1] 次:停泊。[2] 北固山:在今江苏镇江北。[3] 客路:旅途。[4] 潮平:指潮水上涨与岸齐平。[5] 残夜:指夜将尽,天将破晓之时。[6] 归雁:语出《汉书·李广苏建传》:“匈奴与汉和亲,汉求武等,匈奴诡言武死。后汉使复至匈奴……谓单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单于视左右而惊,谢汉使曰:‘武等实在。’”后世就以雁代称信使和书信。赠孟浩然李 白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1] 弃轩[2] 冕[3] ,白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4] ,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5] 。【注释】[1] 红颜:正当年轻。[2] 轩:车子。[3] 冕:高官戴的帽子。据《新唐书·孟浩然传》载,孟在长安时,曾去王维所在的内署,俄而玄宗驾到,孟忙躲到床下。玄宗发现后命他出来,并问他近来又写了什么诗,孟便念其《岁暮归南山》,当念至“不才明主弃”时,玄宗说:“卿不求仕,而朕未尝弃卿,奈何诬我。”因放还。或即为此句所本。[4] 中圣:古时嗜酒者的隐语。“中”本读去声,如中暑、中风,但这里由于平仄谐调故,仍读平声。[5] 清芬:高尚的品格。渡荆门[1] 送别李 白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2] ,云生结海楼[3]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注释】[1] 荆门:山名,在今湖北枝城西北,长江南岸。[2] “月下”句:月亮映在江中,如同一面圆镜从天空飞下。[3] “云生”句:江上的烟霭因阳光折射而产生的奇妙景象,如同海市蜃楼。夜泊牛渚怀古李 白牛渚西江[1] 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2]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3] 。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注释】[1] 西江:长江从南京至今江西的一段,古代称之为西江,牛渚也在此段中。[2] 谢将军:东晋时期的谢尚,今河南太康县人,官至镇西将军。镇守牛渚的时候,曾秋夜泛舟赏月,遇到袁宏正在诵读一首《咏史》诗,音辞都十分好,于是大加赞赏,邀请他登舟长谈到天亮,袁宏从此名声大振。[3] “斯人”句:言再也没有听说有谢将军这样的人了。月 夜杜 甫今夜鄜州[1] 月,闺中[2] 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3] 。香雾云鬟湿,清辉[4] 玉臂寒。何时倚虚幌[5] ,双照泪痕干。【注释】[1] 鄜州:今陕西富县。[2] 闺中:此指闺中的人,即家中的妻子。[3] 忆长安:此处有两层意思,一是指小儿女不懂得想念在长安的父亲;再是小儿女不懂得母亲看月是思念在长安的父亲的心情,无法为母亲分愁解忧。[4] 清辉:指月光。[5] 虚幌:指闺中轻薄透明的帷幄,这里指窗帘。春 望杜 甫国破[1] 山河在,城春草木深[2]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3]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4] 搔更短,浑欲不胜[5] 簪。【注释】[1] 国破:此指国都长安的沦陷。[2] 草木深:杂草丛生。[3] 鸟惊心:言鸟鸣惊动愁人的心。[4] 白头:指白发。[5] 不胜:承受不了。月夜忆舍弟杜 甫戍鼓[1] 断人行,边秋一雁声[2]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3] 。【注释】[1] 戍鼓:戍楼上宵禁的更鼓。[2] “边秋”句:指孤雁深夜飞啼,更勾起对兄弟的怀念。[3] “况乃”句:指史思明已经打下汴州,又向洛阳进攻。登岳阳楼[1]杜 甫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2] 东南坼,乾坤[3] 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4] ,凭轩涕泗流。【注释】[1] 岳阳楼:在今湖南岳阳,古岳阳城西门楼。[2] 吴楚:春秋时两个诸侯国名,吴国在今江苏、浙江一带,楚国在今湖南、湖北、江西及安徽一带。[3] 乾坤:天地或日月。[4] “戎马”句:言北方战事未息,故乡不平静。辋川[1] 闲居赠裴秀才迪[2]王 维寒山转苍翠[3] ,秋水日潺湲。倚杖柴门外,临风[4] 听暮蝉。渡头余落日,墟里[5] 上孤烟。复值接舆[6] 醉,狂歌五柳[7] 前。【注释】[1] 辋川:在今陕西蓝田终南山下。王维辞官后得宋之问别墅在此闲居。[2] 裴迪:关中(今属陕西)人。早年与王维隐居终南山,后又为王维辋川别墅的座上客,关系密切。[3] “寒山”句:意为秋天的山林反而变得苍翠了。[4] 临风:迎着风。[5] 墟里:村落。[6] 接舆:人名,春秋时楚国隐士陆通,字接舆。此借指裴迪。[7] 五柳:陶渊明隐居时宅边种植五株柳树,自号“五柳先生”。此喻辋川别墅。山居秋暝王 维空山[1] 新雨后,天气晚来秋[2]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3] 归浣女[4] ,莲动下渔舟。随意[5] 春芳歇,王孙自可留[6] 。【注释】[1] 空山:指寂静的山林。[2] 晚来秋:意谓雨后秋意更浓。[3] 竹喧:指竹林中传来的喧闹人声。[4] 归浣女:洗衣女归来。[5] 随意:语出庾信诗“细草横阶随意生”。[6] “王孙”句:语出《招隐士》:“王孙兮归来,山中不可久留。”此句和上句都是反用原意,指春天虽已经过去了,但美好的秋色却能够留住王孙。王孙,代指诗人自己。酬张少府[1]王 维晚年惟好静[2] ,万事不关心。自顾无长策[3] ,空知返旧林[4] 。松风吹解带[5] ,山月照弹琴。君[6] 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注释】[1] 张少府:姓名不详。少府,县尉。[2] 惟好静:但求少些烦恼。[3] 无长策:没有好的谋略。[4] 旧林:指辋川故居。[5] 吹解带:指清风吹拂着诗人宽解的衣带。[6] 君:指张少府。汉江[1] 临眺王 维楚塞[2] 三湘[3] 接,荆门[4] 九派通[5]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6] 好风日,留醉与山翁[7] 。【注释】[1] 汉江:源出陕西宁强,由襄樊到武汉流入长江。[2] 楚塞:古代楚国的边界。[3] 三湘:漓湘、潇湘、蒸湘三地的总称。一说为湘潭、湘乡、湘阴。[4] 荆门:山名,在今湖北枝城西北。[5] 九派通:由于荆门前临长江,古称长江九派。[6] 襄阳:今属湖北襄樊。[7] 山翁:指晋代山简,是竹林七贤中的山涛之子。终 南 山王 维太乙[1] 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2] 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注释】[1] 太乙:“太一”,是终南山的主峰,也是终南山的别名。[2] 分野:将天上星宿和地上的州国相配,称之为“分野”。岁暮归南山[1]孟浩然北阙[2] 休上书,南山归敝庐[3] 。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白发催年老,青阳[4] 逼岁除。永怀愁不寐,松月夜窗虚。【注释】[1] 南山:疑即襄阳城南九里的岘山,是文人乐游之地,同时又是诗人的故乡。[2] 北阙:阙是宫门前的望楼,由于宫殿都是坐北朝南,故称北阙。此处泛指宫殿。[3] 敝庐:指故乡破旧的房舍。[4] 青阳:指青天。过故人庄孟浩然故人具鸡黍[1] ,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2] 面场圃,把酒话桑麻[3] 。待到重阳日[4] ,还来就菊花[5] 。【注释】[1] 鸡黍:此指农家丰盛的饭菜。黍:黄小米。[2] 开轩:打开窗子。[3] 话桑麻:指谈论庄稼事。[4] 重阳日:农历九月九日,为传统的重阳节。因为古老的《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而叫重阳,也叫重九,古人认为是个值得庆贺的吉利日子,并且从很早就开始过此节日。[5] “还来”句:古代有重阳赏菊的风俗,所以说还要再来这里赏菊饮酒。留别王维孟浩然寂寂[1] 竟何待,朝朝空自归。欲寻芳草[2] 去,惜与故人违。当路[3] 谁相假?知音世所稀。只因守寂寞,还掩故园扉。【注释】[1] 寂寂:孤苦寂寞。[2] 欲寻芳草:指回去过隐居生活。[3] 当路:当权之人。送李中丞[1] 归汉阳[2] 别业[3]刘长卿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罢归无旧业[4] ,老去恋明时[5] 。独立三边[6] 静,轻生一剑知[7]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注释】[1] 李中丞:名不详。中丞:官名。[2] 汉阳:唐鄂州汉阳,今属湖北武汉。[3] 别业:别墅。[4] 旧业:指在故乡的产业。[5] 明时:指政治清明的时代。[6] 三边:《后汉书·鲜卑传》:“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岁被寇抄杀略。”此处指边疆。[7] 一剑知:指这种为国捐躯的精神,只有身上那把利剑知道。江乡[1] 故人偶集客舍戴叔伦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还作江南会,翻疑梦里逢。风枝惊暗鹊[2] ,露草泣寒虫。羁旅[3] 长堪醉,相留畏晓钟[4] 。【注释】[1] 江乡:江南的故乡。[2] “风枝”句:这一句既是写实,又化用曹操《短歌行》诗“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句意。[3] 羁旅:流寓在外地。[4] 晓钟:报晓的钟声。喜见外弟[1] 又言别李 益十年离乱后,长大一相逢。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别来沧海[2] 事,语罢暮天钟。明日巴陵[3] 道,秋山又几重?【注释】[1] 外弟:姑母之子。[2] 沧海:喻世事的剧烈变化。[3] 巴陵:唐时岳州巴陵郡,治所在巴陵县,即今湖南岳阳。喜外弟卢纶见宿[1]司空曙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2] 贫。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3] 。平生自有分,况是霍家亲[4] 。【注释】[1] 见宿:过访并留宿。[2] 旧业:指家中旧有产业。[3] “雨中”四句:写自己荒居的寂寞凄凉,充满了辛酸和悲哀之情。[4] 霍家亲:指表兄弟。西汉霍去病是卫青姐姐的儿子,卫霍两家是表亲。草白居易离离[1] 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远芳[2] 侵古道,晴翠[3] 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4] 。【注释】[1] 离离:犹言繁茂。[2] 远芳:伸向远方的芳草。[3] 晴翠:指在阳光照射下显得更加翠绿的春草。[4] “又送”二句:语出《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但此处不是怀思而是含送别意。王孙,指出门远游的人。萋萋,形容草长得很茂盛。蝉李商隐本以高难饱[1] ,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2] ,一树碧无情[3] 。薄宦[4] 梗犹泛[5] ,故园芜已平[6]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7] 。【注释】[1] 高难饱:古人认为蝉栖高树,餐风饮露,故把蝉当作高洁的象征。[2] 疏欲断:指蝉鸣长夜,到天亮时已声嘶力竭,稀疏到要断绝了。[3] 碧无情:指蝉哀鸣树上,而树色自碧,不动怜惜之情。[4] 薄宦:卑微的官职。[5] 梗犹泛:自伤沦落、漂泊之意。[6] “故园”句:语出陶潜《归去来兮辞》:“田园将芜胡不归?”平,杂草已埋没路径。[7] 举家清:全家清苦。落 花李商隐高阁客竟去[1] ,小园花乱飞。参差[2] 连曲陌,迢递[3] 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4] 向春尽,所得是沾衣。【注释】[1] “高阁”句:指无花可赏,人便都走了。[2] 参差:不整齐的样子。此指落花乱飞。[3] 迢递:遥远的样子。[4] 芳心:指代花,也指自己。楚江[1] 怀古马 戴露气寒光集,微阳[2] 下楚丘。猿啼洞庭树[3] ,人在木兰舟[4] 。广泽[5] 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云中君[6] 不见,竟夕[7] 自悲秋。【注释】[1] 楚江:这里指湖南境内的长江或流入洞庭湖的湘江。[2] 微阳:微弱的阳光,此指西下的斜阳。[3] 洞庭树:洞庭湖边的树。[4] 木兰舟:木兰树造的舟。[5] 广泽:广阔的水泽。当指洞庭湖。[6] 云中君:指云神,即湘君。[7] 竟夕:整夜。孤 雁崔 涂几行归塞尽,念尔独何之。暮雨相呼失[1] ,寒塘欲下迟[2] 。渚云低暗度[3] ,关月冷相随。未必逢矰缴[4] ,孤飞自可疑。【注释】[1] “暮雨”句:意谓孤雁在暮雨中飞鸣,呼唤失去的伴侣。[2] “寒塘”句:意谓孤雁想落下寒塘栖息,但心存疑惧,迟疑不决。[3] “渚云”句:指沙洲上暮霭低垂。[4] 矰缴:指系有丝绳用来射鸟的短箭。春 宫 怨杜荀鹤早被婵娟[1] 误,欲妆临镜[2] 慵。承恩[3] 不在貌,教妾若为容[4]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5] ,相忆采芙蓉[6] 。【注释】[1] 婵娟:指女子姿容姣美的样子。[2] 临镜:对着镜子。[3] 承恩:指得到皇帝的宠爱。[4] 若为容:怎样来修饰自己的仪容。[5] 越溪女:指西施在若耶溪浣纱时的女伴。[6] 芙蓉:就是荷花。寻陆鸿渐[1] 不遇僧皎然移家虽带郭,野径[2] 入桑麻。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3]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4] 。报道[5] 山中去,归来每日斜。【注释】[1] 陆鸿渐:名羽,唐时竟陵(今湖北天门)人,是诗人好友。著有《茶经》,世称茶圣。[2] 野径:郊野小路。[3] 著花:开花。[4] 西家:西边人家,指陆羽的邻舍。[5] 报道:回答说。七言律诗黄 鹤 楼[1]崔 颢昔人[2] 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3]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注释】[1] 黄鹤楼:故址在今湖北武汉黄鹤山上。[2] 昔人:说法不一。《齐谐记》:“黄鹤山者,仙人子安乘黄鹤过此。”《太平寰宇记》:“昔费文登仙,每乘黄鹤于此楼憩驾,故名。”[3] 鹦鹉洲:故址在今武汉西南长江中,因为祢衡作《鹦鹉赋》而得名。行经华阴崔 颢岧峣[1] 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2] 削不成。武帝祠[3] 前云欲散,仙人掌[4] 上雨初晴。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5] 平。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注释】[1] 岧峣:高峻耸立的样子。[2] 三峰:指华山的莲花、明星、玉女三峰。[3] 武帝祠:巨灵祠,汉武帝游华山,登上华山顶的仙人峰,筑巨灵河神祠,因此称为武帝祠。[4] 仙人掌:仙掌崖,与日月岩、苍龙岭等五崖好像掌形,为华山的奇景之一。[5] 汉畤:帝王祭天地、五帝之祠称之为畤。汉武帝在岐州雍县南面建畤,因此说汉畤或雍畤。望 蓟 门[1]祖 咏燕台[2] 一去客心惊,笳鼓喧喧汉将营。万里寒光生积雪,三边曙色动危旌。沙场烽火侵胡月,海畔云山拥蓟城[3] 。少小虽非投笔吏[4] ,论功还欲请长缨[5] 。【注释】[1] 蓟门:居庸关,唐属幽州,是内地通往东北的要道。[2] 燕台:幽州台,故址在今北京大兴。[3] 蓟城:唐蓟州城,即今天津蓟县。[4] 投笔吏:典出《后汉书·班超传》:“(超)家贫,常为官佣书养母,久劳苦,投笔叹曰:‘大丈夫无他志略,犹当效傅介子、张骞立功异域,以取封侯,安能久事笔砚间乎!’”[5] 长缨:就是长绳子。典出《汉书·终军传》,终军在出使南越前,向武帝说:“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后来便把投军、请战称作请缨。送李少府贬峡中[1] 王少府贬长沙[2]高 适嗟君此别意何如?驻马衔杯问谪居。巫峡[3] 啼猿数行泪,衡阳[4] 归雁几封书。青枫江[5] 上秋帆远,白帝城边古木疏。圣代即今多雨露,暂时分手莫踌躇。【注释】[1] 峡中:今重庆巴东。[2] 长沙:今湖南长沙。[3] 巫峡:在今四川巫山东,长江三峡之一。[4] 衡阳:今属湖南,其地有回雁峰,相传北雁南飞,到此便折回。又古传雁能传书,衡阳地近长沙,故诗人联想及此。[5] 青枫江:今湖南长沙浏阳河的一段,又名双枫浦。积雨辋川庄作王 维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1] 罢,海鸥何事更相疑[2] 。【注释】[1] 争席:典出《庄子·寓言》:“阳子居南之沛……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舍者与之争席矣。”意谓我已归隐山林,不会再同他人争位子了。[2] “海鸥”句:典出《列子·黄帝篇》:“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指已产生了怀疑。酬郭给事[1]王 维洞门[2] 高阁霭余晖,桃李阴阴柳絮飞。禁里[3] 疏钟官舍晚,省中啼鸟吏人稀。晨摇玉佩趋[4] 金殿,夕奉天书[5] 拜琐闱[6] 。强欲从君无那老,将因卧病解朝衣。【注释】[1] 给事:官名,是门下省的要职。[2] 洞门:重重相通的宫门。[3] 禁里:禁中,即宫中。宫中禁卫森严,故称。[4] 趋:小步疾走,以示恭敬。[5] 天书:皇帝的诏令。[6] 琐闱:青琐门。由于宫门涂成青色并刻有连环图案而得名。卜 居杜 甫浣花溪[1] 水水西头,主人为卜林塘幽。已知出郭少尘事,更有澄江销客愁。无数蜻蜓齐上下,一双鸂鶒[2] 对沉浮。东行万里堪[3] 乘兴,须向山阴[4] 上小舟。【注释】[1] 浣花溪:在成都西边,又被称为百花潭。[2] 鸂鶒:音“西翅”,是一种长有漂亮的彩色羽毛的水鸟,经常雌雄相随,喜欢共宿,也爱同飞并游。[3] 堪:是指可以的意思。杜甫壮年的时候,有过游吴越的念头。[4] 山阴:山阴县,在现在浙江,是历史上非常有名的风景区。闻官军收河南[1] 河北[2]杜 甫剑外[3] 忽传收蓟北[4] ,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 }, { "index": 367, "volume_number": "卷367", "content": "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5] 穿巫峡[6] ,便下襄阳[7] 向洛阳[8] 。【注释】[1] 河南:指黄河以南。[2] 河北:指黄河以北。[3] 剑外:原指剑门关以南,又称剑南,这里指今四川地区。[4] 蓟北:今河北北部及北京、天津一带。[5] 巴峡:指今重庆巴县的江峡。[6] 巫峡:在今重庆巫山东。[7] 襄阳:属今湖北襄樊,杜甫祖居之地。[8] 洛阳:今河南洛阳,杜甫曾安家于此。咏怀古迹 二首(其一)杜 甫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1] 尚有村。一去紫台[2] 连朔漠[3] ,独留青冢[4] 向黄昏。画图省识春风面[5] ,环珮空归月夜魂。千载琵琶作胡语[6] ,分明怨恨曲中论。【注释】[1] 明妃:王昭君,名嫱。[2] 紫台:犹紫禁城,皇帝所居地。[3] 朔漠:北方的沙漠。[4] 青冢:指昭君墓。[5] “画图”句:据《西京杂记》:“元帝后宫既多,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宫人皆赂画工,昭君自恃其貌,独不肯与,工人乃丑图之,遂不得见。”后来画工毛延寿因此而被杀。[6] “千载”句:据《琴操》:“昭君在外恨帝,始不见遇,乃作怨思之歌,后人名《昭君怨》。”此为传说,琴曲实为后人所创。咏怀古迹 二首(其二)杜 甫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1] 遗像肃清高。三分割据纡筹策[2] ,万古云霄一羽毛[3] 。伯仲[4] 之间见伊吕[5] ,指挥若定失萧曹[6] 。运移汉祚终难复,志决身歼军务劳[7] 。【注释】[1] 宗臣:关系社稷兴衰,为世人所敬重的大臣。[2] 纡筹策:苦心周密地运用计谋策略。[3] 云霄一羽毛:指诸葛亮为展翅云霄的鸾凤。[4] 伯仲:本指兄弟,此指不相上下。[5] 伊吕:指商朝伊尹、周朝吕尚,他们都是开国名相。[6] 萧曹:指萧何、曹参,均系辅佐刘邦建汉的名臣。[7] “志决”句:指诸葛亮志向坚定,终因军务繁重,积劳而死。长沙过贾谊[1] 宅刘长卿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2]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3]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注释】[1] 贾谊:西汉时著名文学家、政治家。[2] “秋草”二句:贾谊被贬长沙的时候,曾作《鵩鸟赋》,中有“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和“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句。这里诗人来访时,见秋草、斜日、寒林,不胜感伤。[3] “湘水”句:《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贾生既辞往行,闻长沙卑湿,自以寿不得长,又以谪去,意不自得,及渡湘水,为赋以吊屈原。”这里兼有自伤,与屈贾同病相怜之意。春 思皇甫冉莺啼燕语报新年,马邑[1] 龙堆[2] 路几千。家住层城[3] 邻汉苑[4] ,心随明月到胡天[5] 。机中锦字[6] 论长恨,楼上花枝[7] 笑独眠[8] 。为问元戎窦车骑[9] ,何时返旆[10] 勒燕然[11] 。【注释】[1] 马邑:今山西朔县。[2] 龙堆:又名白龙堆,在今新疆罗布泊与甘肃敦煌之间。诗中泛指征战之地。[3] 层城:传说为神仙所居之地。此借指京城。[4] 汉苑:此借指唐宫苑。[5] 胡天:指边塞之地。[6] 锦字:指晋窦滔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其妻苏蕙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以寄相思,共八百四十字。[7] 楼上花枝:近楼怒放的花枝。[8] 独眠:指思妇。[9] 窦车骑:指汉车骑大将军窦宪。[10] 返旆:指军队胜利归来。[11] 燕然:山名,即今蒙古国境内的杭爱山。隋 宫李商隐紫泉[1] 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2] 作帝家。玉玺[3] 不缘[4] 归日角[5] ,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6] ,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注释】[1] 紫泉:本名紫渊,为避唐高祖李渊讳改渊为泉。此处代指长安。[2] 芜城:今江苏江都,隋时为扬州治所,极其繁华。[3] 玉玺:皇帝的玉印,皇权的象征。[4] 不缘:不是因为。[5] 日角:旧说以额角中央部分隆起为帝王之相。[6] “于今”句:古人以为萤火虫是因腐草所生。苏 武[1] 庙温庭筠苏武魂销[2] 汉使前,古祠高树两茫然。云边雁断胡天月,陇上羊归塞草烟。回日楼台非甲帐[3] ,去时冠剑是丁年[4] 。茂陵[5] 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6] 。【注释】[1] 苏武:汉武帝时持节送匈奴使者,被扣留胁降,始终不屈,被徙至北海牧羊十九年,犹持汉节示志,回时节旄尽脱。[2] 魂销:谓伤心极了。[3] “回日”句:意谓此时汉武帝已经死了。[4] 丁年:男子成丁的年龄,汉以二十岁为成丁。[5] 茂陵:汉武帝的陵墓,在今陕西兴平。[6] “空向”句:指苏武归来,唯有无穷的感慨。五言绝句鹿 柴[1]王 维空山[2] 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3] 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注释】[1] 鹿柴:地名,王维隐居辋川别墅中的一处。柴,音义同“寨”,即篱栅。[2] 空山:指寂静山林。[3] 返景:景,同“影”。日落西下,光返照于东,所以称为“返影”,即返照。竹 里 馆[1]王 维独坐幽篁[2] 里,弹琴复长啸[3] 。深林[4] 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注释】[1] 竹里馆:地名。在辋川山谷。[2] 幽篁:幽静的竹林。[3] 啸:撮口发出悠长而清亮的声音。[4] 深林:指“幽篁”,竹林。送 别王 维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1] 。春草年年绿,王孙[2] 归不归?【注释】[1] 柴扉:柴门。[2] 王孙:贵族的子孙,这里指送别的友人。送 崔 九[1]裴 迪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2] 。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3] 。【注释】[1] 崔九:崔兴宗,排行第九,为王维妻弟。王维有《送崔九兴宗游蜀》《秋夜独坐怀内弟崔兴宗》诗。[2] “归山”二句:意谓归山后无论是远还是近,应尽情去享受那丘壑之美。深浅,远近。尽,尽情。[3] “莫学”二句:借用渔人故事,劝友人长久归隐山林。武陵人,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渔人。暂,短暂。宿建德江[1]孟浩然移舟泊烟渚[2] ,日暮客愁新[3] 。野旷天低树[4] ,江清月近人[5] 。【注释】[1] 建德江:钱塘江流经今浙江建德境内的一段。[2] 烟渚:烟雾笼罩的江洲。[3] 客愁新:意谓旅途中又增添了新的愁思。[4] “野旷”句:意谓放眼望去,四野空旷,仿佛天比树还低。[5] 月近人:月映江中,向人亲近,倍感亲切。春 晓[1]孟浩然春眠不觉晓[2] ,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注释】[1] 春晓:春天的早晨。[2] 不觉晓:不知道天已亮了。静 夜 思李 白床前明月光,疑[1] 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2] ,低头[3] 思故乡。【注释】[1] 疑:怀疑。[2] 望明月:一作“望山月”。[3] 低头:形容沉思的神态。登鹳雀楼[1]王之涣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注释】[1] 鹳雀楼:是唐代河中府西南城上的一座楼。高三层,前望中条山,下临黄河,为当时登览胜地。故址在今山西永济的蒲州镇。玉 台 体权德舆昨夜裙带解,今朝蟢子[1] 飞。铅华[2] 不可弃,莫是藁砧[3] 归?【注释】[1] 蟢子:长脚蜘蛛,谐音为喜子。古人看见蟢子飞,就认为是喜兆。[2] 铅华:搽脸的白粉。[3] 藁砧:斩草用的垫具。此指女子称丈夫的一种隐语。寻隐者不遇贾 岛松下问童子,言师[1] 采药去。只[2] 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3] 。【注释】[1] 师:隐者,童子的师父。[2] 只:相当于“就”。[3] 不知处:不知师父去了哪里。春 怨金昌绪打起[1] 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2] 梦,不得到辽西[3] 。【注释】[1] 打起:用竿棒驱起。[2] 妾:妇女自称。[3] 辽西:辽河以西,今辽宁西部。七言绝句回乡偶书[1]贺知章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2]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注释】[1] 偶书:随意写成之意。[2] 衰:疏落。九月九日忆山东[1] 兄弟王 维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2] 思亲。遥知兄弟登高[3] 处,遍插茱萸[4] 少一人。【注释】[1] 山东:当时王维的家迁到蒲州,在华山以东,故称。[2] 倍:加倍,格外。[3] 登高:古代重阳节有登高习俗。[4] 茱萸:一种有浓香的植物。古代风俗,重阳节时佩带以避秽。芙蓉楼[1] 送辛渐[2]王昌龄寒雨连江夜入吴[3] ,平明[4] 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5] 。【注释】[1] 芙蓉楼:故址在今江苏镇江。[2] 辛渐:作者友人,生平不详。[3] 吴:镇江一带古属吴地。此处吴、楚为互文,因其地古时属吴,后属楚。[4] 平明:指早晨天亮时。[5] “一片”句:比喻心地纯洁明亮,如冰在玉壶之中。凉 州[1] 词王 翰葡萄[2] 美酒夜光杯[3] ,欲饮琵琶[4] 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注释】[1] 凉州:唐属陇右道,治所在姑臧,即今甘肃武威。[2] 葡萄:原为西域特产,多用以酿酒,名葡萄酒。[3] 夜光杯:此指华贵的酒杯。[4] 琵琶:原为西域马上弹拨的乐器。逢入京使[1]岑 参故园东望路漫漫[2] ,双袖龙钟[3] 泪不干。马上相逢无纸笔,凭[4] 君[5] 传语报平安。【注释】[1] 入京使:指奉命到京城长安去的使者。[2] 漫漫:遥远的样子。[3] 龙钟:指沾濡润湿。[4] 凭:托请。[5] 君:指入京使者。送孟浩然之广陵[1]李 白故人[2] 西辞[3] 黄鹤楼,烟花[4] 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注释】[1] 广陵:今江苏扬州。[2] 故人:指孟浩然。[3] 西辞:因黄鹤楼在广陵的西面。孟浩然此行由西向东,故说“西辞”。[4] 烟花:花树繁茂浓艳,远望像浮动的烟雾。早发白帝城李 白朝辞白帝[1] 彩云间,千里江陵[2] 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3] ,轻舟已过万重山。【注释】[1] 白帝:白帝城,故址在今重庆奉节东白帝山上,为汉末公孙述所筑。[2] 江陵:今湖北江陵。[3] 啼不住:指猿声此起彼落。赠 汪 伦李 白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1] 声。桃花潭[2] 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注释】[1] 踏歌:民歌的一种,用两脚踏着拍子歌唱。[2] 桃花潭:在今天的安徽省泾县西南。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李 白杨花落尽子规[1] 啼,闻道龙标[2] 过五溪[3] 。我寄愁心与[4] 明月,随风直到夜郎[5] 西。【注释】[1] 子规:杜鹃鸟,其鸣叫声十分悲切。[2] 龙标:今湖南黔阳,唐时甚僻。[3] 五溪:前往被贬之地所要经过的五条溪,在今湖南西部和贵州东部。[4] 与:给。[5] 夜郎:地名,泛指湖南西部和贵州一带。绝句 四首(其一)杜 甫两个黄鹂[1] 鸣翠柳,一行白鹭[2] 上青天。窗含[3] 西岭[4] 千秋雪,门泊东吴[5] 万里船。【注释】[1] 黄鹂:指黄莺,一种叫声特别清脆的鸟。[2] 白鹭,又名鹭鸶,羽毛纯白色,顶有细长的白羽,捕食小鱼。[3] 窗含:指窗对着雪山,好像口里含着一样。[4] 西岭:雪岭。[5] 东吴:指长江下游的江苏一带,当时在成都城外乘船,便可沿江东下至吴地。江南逢李龟年[1]杜 甫岐王[2] 宅里寻常见,崔九[3] 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4] 又逢君。【注释】[1] 李龟年:唐开元、天宝时著名音乐家。[2] 岐王:姓李名范,玄宗的弟弟,封为岐王。[3] 崔九:玄宗的宠臣。[4] 落花时节:暗喻人生晚景。枫桥[1] 夜泊张 继月落乌啼[2] 霜满天,江枫[3] 渔火[4] 对愁眠[5] 。姑苏[6] 城外寒山寺[7] ,夜半钟声到客船。【注释】[1] 枫桥:在今江苏苏州西。[2] 乌啼:乌鸦叫。[3] 江枫:江边的枫树。[4] 渔火:渔船上的灯火。[5] 对愁眠:陪伴着愁思难眠的旅人。[6] 姑苏:苏州。[7] 寒山寺:始建于梁,相传唐诗僧寒山曾住此寺,因此而得名。寒 食[1]韩 翃春城[2] 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3] 斜。日暮汉宫传蜡烛[4] ,轻烟散入五侯[5] 家。【注释】[1] 寒食:节令名,在清明节前一二日,旧俗禁火,冷食。[2] 春城:指春光明媚的京城。[3] 御柳:指宫苑中的柳树。[4] “日暮”句:此处以汉喻唐。据唐《辇下岁时记》载:“清明日取榆柳之火以赐近臣。”[5] 五侯:指新莽时期王氏一门五侯。此处指皇亲国戚。月 夜刘方平更深月色半人家[1] ,北斗阑干[2] 南斗[3] 斜。今夜偏知[4] 春气暖,虫声新[5] 透绿窗纱。【注释】[1] “更深”句:指月已偏,只照亮房子的一面。更深,夜深。[2] 阑干:横斜的样子。[3] 南斗:南斗六星。[4] 偏知:出于意外地感知。[5] 新:初。征 人 怨柳中庸岁岁金河[1] 复玉关[2] ,朝朝马策[3] 与刀环[4] 。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5] 。【注释】[1] 金河:又名黑河,源出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南。[2] 玉关: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3] 马策:马鞭。[4] 刀环:柄上有铜环的刀,此指战刀。[5] 黑山: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夜上受降城[1] 闻笛李 益回乐峰[2] 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处吹芦管[3] ,一夜征人尽望乡。【注释】[1] 受降城:唐中宗景龙二年(708),“(张)仁愿请乘虚取漠北地,于河北筑三受降城,绝虏南寇路”。此处指西受降城,故址在今宁夏灵武。[2] 回乐峰:在今宁夏灵武西南。[3] 芦管:芦笛。乌 衣 巷[1]刘禹锡朱雀桥[2] 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3] 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注释】[1] 乌衣巷:在今江苏南京秦淮河南边。《一统志》载:“晋王导、谢安居此,其子弟皆乌衣,故名。”[2] 朱雀桥:秦淮河上的浮桥。[3] 王谢:指晋代的王导、谢安。春 词刘禹锡新妆[1] 宜面[2] 下朱楼[3] ,深锁春光一院愁[4]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5] 。【注释】[1] 新妆:刚刚梳妆好。[2] 宜面:指脂粉使容颜娇美。[3] 朱楼:颜色华丽,不一定指红色。[4] 一院愁:满院春愁。[5] 玉搔头:玉簪。因可用来搔头,故称。宫 词白居易泪尽罗巾梦不成[1] ,夜深前殿按歌声[2]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3] 坐到明。【注释】[1] 梦不成:指睡不着觉。[2] 按歌声:指按着节拍歌唱。[3] 熏笼:指在香炉外面薰衣的竹笼。赠 内 人[1]张 祜禁门[2] 宫树月痕[3] 过,媚眼[4] 惟看宿鹭[5] 窠。斜拔玉钗[6] 灯影畔,剔开红焰[7] 救飞蛾。【注释】[1] 内人:指在宫内习艺的少女,实际就是宫女。[2] 禁门:宫门。[3] 月痕:指月光。[4] 媚眼:明媚的眼睛。[5] 宿鹭:指夜晚栖息在树上的鹭鸶。[6] 玉钗:玉制的钗,妇女头饰。[7] 红焰:指燃着的灯芯。赤 壁[1]杜 牧折戟[2] 沉沙铁未销[3] ,自将磨洗认前朝[4] 。东风不与周郎便[5] ,铜雀[6] 春深锁二乔[7] 。【注释】[1] 赤壁:在今湖北武昌西南,长江南岸,一说在今湖北蒲圻西北。[2] 戟:古代兵器。[3] 销:销蚀。[4] 认前朝:认出它是前朝的遗物。[5] “东风”句:指赤壁之战火攻曹营事。[6] 铜雀:指铜雀台,汉献帝建安年间(192-220)曹操在邺城(今河北临漳西)所筑,为曹操晚年的享乐处。[7] 二乔:三国时吴国的美女,大乔嫁孙策,小乔嫁周瑜。泊 秦 淮杜 牧烟笼[1] 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2] 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注释】[1] 笼:笼罩。[2] 商女:卖唱的歌女。金 谷 园[1]杜 牧繁华事散逐香尘[2] ,流水无情草自春。日暮东风怨啼鸟[3] ,落花犹似堕楼人[4] 。【注释】[1] 金谷园:西晋石崇的豪华宅第,在今河南洛阳西北。[2] “繁华”句:意谓金谷园当年的繁华,早已随着香尘消散了。[3] “日暮”句:意谓傍晚的春风传来了鸟鸣声,似是在诉说着深深的悲怨。[4] 堕楼人:石崇的爱妾绿珠。夜雨寄北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1] 夜雨涨秋池[2] 。何当[3] 共剪[4] 西窗烛,却话[5] 巴山夜雨时。【注释】[1] 巴山:亦称大、小巴山,在今四川南江北。这里是泛指今川东一带。[2] 涨秋池:秋雨绵绵,池塘水涨。[3] 何当:何时能够。[4] 剪:剪去烛花,使烛光明亮。[5] 却话:回溯,回忆。瑶 池[1]李商隐瑶池阿母[2] 绮窗开[3] ,黄竹歌声动地哀[4] 。八骏[5] 日行三万里,穆王[6] 何事不重来[7] ?【注释】[1] 瑶池:神话中西王母的住处。[2] 阿母:西王母又称玄都阿母,见《汉武帝内传》。[3] 绮窗开:敞开雕花的窗户,指西王母等待穆王。[4] “黄竹”句:周穆王南游至黄竹路上,遇风雪,有冻人,乃作《黄竹之歌》三章以哀民。[5] 八骏:相传穆王驾赤骥、华骝、绿耳等八匹骏马,日行三万余里,西至瑶池。[6] 穆王:西周时人,姓姬名满,周昭王之子。[7] 不重来:指周穆王与西王母宴于瑶池,临别时,“西王母为天子谣曰:‘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穆王曾以歌相约三年后再来,但不久便死了。贾 生[1]李商隐宣室求贤访逐臣[2] ,贾生才调[3] 更无伦[4]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5] 。【注释】[1] 贾生:贾谊,西汉洛阳人,少年有才,汉文帝时任太中大夫,遭大臣猜忌,被贬为长沙王太傅。[2] “宣室”句,贾谊被贬长沙数年,文帝又将他召回长安。当时文帝祭祀方毕,就在宣室接见。宣室,汉未央宫前殿正室。此处代指汉文帝。[3] 才调:才气。[4] 无伦:无人可比。[5] “可怜”二句:文帝接见贾谊时,因为祭祀方毕,便询问鬼神的本原,贾谊侃侃而谈。谈到半夜,文帝听得入神,不觉移膝靠近贾谊。可怜,可惜。虚,白白地,徒然地。前席,古人席地而坐,在座席上向前移动,叫作前席。苍生,百姓。马 嵬 坡[1]郑 畋玄宗回马[2] 杨妃死,云雨[3] 难忘日月新[4] 。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5] ?【注释】[1] 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西,为杨贵妃缢死处。[2] 玄宗回马:指肃宗至德二载(757)十二月,玄宗由蜀还长安。[3] 云雨:宋玉《高唐赋》说楚怀王游高唐之观,梦中与巫山神女交合,女去时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因以“云雨”指男女情事。[4] 日月新:指玄宗传位肃宗,国家中兴有望。[5] “景阳”句:隋兵攻陈渡江,陈后主携宠妃张丽华、孔贵嫔出景阳殿,投井中以避,至夜仍为隋兵所执。景阳井,亦名胭脂井、辱井,故址在今江苏南京玄武湖畔。陇 西 行[1]陈 陶誓扫匈奴[2] 不顾身,五千貂锦[3] 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注释】[1] 乐府旧题,多咏征战辛苦或思妇幽怨。陇西,陇山以西,指今甘肃等地。[2] 匈奴:此处借指当时骚扰西北边境的部族。[3] 貂锦:貂裘锦衣,汉代羽林军所穿。此处指代将士。乐府塞 上 曲[1]王昌龄蝉鸣空桑林[2] ,八月萧关[3] 道。出塞入塞寒,处处黄芦草。从来幽并[4] 客,皆共尘沙[5] 老。莫学游侠儿[6] ,矜夸[7] 紫骝[8] 好。【注释】[1] 一作《塞下曲》,唐代新乐府辞。出自汉代乐府《出塞》《入塞》,属《横吹曲辞》。[2] 空桑林:指桑叶落尽的桑树林。[3] 萧关:古关塞名,在今宁夏固原东南。[4] 幽并:幽州、并州。此处概指古代燕赵之地。[5] 尘沙:幽并二州外接沙漠。[6] 游侠儿:指恃勇逞强、讲究义气的习武之士。[7] 矜夸:夸耀。[8] 紫骝:骏马名。塞 下 曲王昌龄饮马[1] 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2] 日未没,黯黯[3] 见临洮[4] 。昔日长城战[5] ,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6] ,白骨乱蓬蒿[7] 。【注释】[1] 饮马:给马饮水。[2] 平沙:一望无际的沙漠。[3] 黯黯:同“暗暗”。[4] 临洮:今甘肃岷县,是秦长城西端起点。[5] “昔日”句:唐玄宗开元二年(714),唐将薛讷、郭知云、王睃在武街(临洮东)大破吐蕃兵,杀获数万,洮水为之塞流。此句可能隐指此事。昔:一作“当”。[6] 今古:自古至今。[7] 蓬蒿:草名。此泛指战地野草。关 山 月李 白明月出天山[1] ,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2] 。汉下白登[3] 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4] 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5] 当此夜,叹息未应闲。【注释】[1] 天山:祁连山,在今甘肃西北部。匈奴人称天为“祁连”。月出东山,因征夫戍地尚在天山之西,故自征夫眼中看来,明月自天山背后升起。[2] 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汉唐时通往西域的重要关塞。[3] 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东。据《汉书·匈奴传》载,匈奴兵扰晋阳(今山西太原),汉高祖在白登与匈奴作战,被困七天,伤亡惨重。[4] 戍客:守边的士兵。[5] 高楼:此代指身住高楼、盼望戍客归来的妻子。长 干 行[1]李 白妾发初覆额[2] ,折花门前剧[3] 。郎骑竹马[4] 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5] 。常存抱柱信[6] ,岂上望夫台[7]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8] 。五月不可触,猿声天上哀[9] 。门前迟行迹[10] ,一一生绿苔。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11] ,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12] 。【注释】[1] 属乐府《杂曲歌辞》,内容多写男女恋情。长干,长干里,古金陵里巷名,在今江苏南京南。行:歌行,乐府古诗的一种体裁。[2] 覆额:指头发刚好盖着前额,是女童的发式。[3] 剧:游戏。[4] 竹马:以竹竿当马骑的儿童游戏。[5] “愿同”句:是说即使化为灰尘,也要同丈夫永远融合在一起。[6] 抱柱信:《庄子·盗跖》篇载,尾生和一女子约定在桥下相会,尾生先到,忽然河水上涨,尾生坚守信约,不肯离去,结果抱着桥柱被水淹死。后遂用这个典故比喻对爱情的忠贞。[7] 望夫台:传说中关于望夫台、望夫山、望夫石的故事很多。妻子因丈夫远行在外,常登上高处盼望,日子长久了,人化为石。后遂用此写夫妇分离的痛苦与爱情的专一。[8] 滟滪堆:瞿塘峡口的一块大礁石,冬季露出水面,夏季淹入水中,行船常触礁沉没。所以下句说“五月不可触”。今此石已不存。[9] 天上哀:三峡两岸山高多猿,啼声凄厉,如在天上。[10] 迟行迹:指在门前伫立等待时留下的足迹。[11] 三巴:古代称巴郡(今重庆)、巴东(今重庆奉节一带)、巴西(今四川阆中)为“三巴”。[12] 长风沙:地名,在今安徽安庆东长江边上。长干行 二首(其一)崔 颢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1] 。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注释】[1] 横塘:堤名。三国时吴国沿秦淮河南筑堤至长江口,称为横塘,在今江苏南京西南。长干行 二首(其二)崔 颢家临九江[1] 水,来去九江侧。同是长干人,生小不相识。【注释】[1] 九江:今江西九江。玉 阶 怨李 白玉阶[1] 生白露,夜久侵罗袜[2] 。却下[3] 水精帘,玲珑[4] 望秋月。【注释】[1] 玉阶:玉石台阶。[2] 侵罗袜:夜深露水打湿了罗袜。罗袜:丝织品做的袜子。[3] 却下:放下。[4] 玲珑:形容明亮的月色。渭 城 曲王 维渭城[1] 朝雨浥轻尘,客舍[2] 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3] 一杯酒,西出阳关[4] 无故人。【注释】[1] 渭城:秦都咸阳,汉改称渭城,在今陕西西安西北。[2] 客舍:指驿馆。[3] 更尽:再次饮干。[4] 阳关:汉置关名,在今甘肃敦煌西南,为唐时通西域要道。因在玉门关之南,故称阳关。 [image \"TSHP-183 渡黄河b 崔惠童\" file=Image00122.jpg] 出 塞[1]王昌龄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2] 龙城[3] 飞将[4] 在,不教胡[5] 马度阴山[6] 。【注释】[1] 乐府旧题。唐人乐府中的《出塞》《前出塞》《后出塞》《塞上曲》《塞下曲》等均从此演变而出。[2] 但使:只要。[3] 龙城:汉武帝时,车骑将军卫青北伐匈奴,直至匈奴大会祭天之处龙城(在今蒙古国境内)。[4] 飞将:汉武帝时,右北平太守李广善战,匈奴称之为“汉之飞将军”,几年内避而不敢犯边。此处两典合用,指古代守边名将。[5] 胡:指匈奴等北方部族。[6] 阴山:西起河套,绵亘于内蒙古境内。汉时匈奴常据此犯边。燕 歌 行[1] 并序高 适开元二十六年,客有从元戎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2] ,天子非常赐颜色。金伐鼓下榆关,旌旗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3] 。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常轻敌[4] ,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5] 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风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6]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争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7] 。【注释】[1] 本篇属《相和歌·平调曲》。燕是北方边地,征戍不绝,所以《燕歌行》多半写离别。[2] 横行:任意驰走,无所阻挡。[3] 狼山:狼居胥山,今内蒙古境内,这里指敌方活动之地。[4] “身当”句:此句可作两种解释:一为将士们身受朝廷重恩,面对强敌毫无惧色;也可理解为将帅们轻敌。[5] 玉箸:玉制的筷子。这里形容战士们在想象家中妻子的眼泪直流。[6] 刁斗:古代军中的铜制炊具,夜里敲击可当更柝与报警。[7] 李将军:指李广。汉武帝时名将,称为飞将军。桃 源 行[1]王 维渔舟逐水爱山春,两岸桃花夹古津。坐看红树不知远,行尽青溪忽值人。山口潜行始隈隩[2] ,山开旷望旋平陆。遥看一处攒云树[3] ,近入千家散花竹[4] 。樵客初传汉姓名,居人未改秦衣服[5] 。居人共住武陵源[6] ,还从物外起田园。月明松下房栊[7] 静,日出云中鸡犬喧。惊闻俗客争来集,竞引还家问都邑[8] 。平明闾巷扫花[9] 开,薄暮渔樵乘水入。初因避地去人间,更问神仙遂不还。峡里谁知有人事,世中遥望空云山[10] 。不疑灵境难闻见,尘心未尽思乡县。出洞无论隔山水,辞家终拟长游衍[11] 。自谓经过旧不迷,安知峰壑今来变。当时只记入山深,青溪几度到云林。春来遍是桃花水[12] ,不辨仙源何处寻。【注释】[1] 诗人自创的《乐府新辞》。[2] 隈隩:山隩的曲折幽深处。[3] 攒云树:云树相连。攒,聚集。[4] 千家散花竹:指桃源中家家户户都有花竹护绕。[5] 秦衣服:秦朝时的服装打扮。[6] 武陵源:桃花源,在今湖南桃源境内,晋代属武陵郡。[7] 房栊:窗户,此处指房屋。[8] 问都邑:向渔人询问自己原来家乡的情况。[9] 扫花:指打扫花径,用以表示热情迎客。[10] 空云山:只见缥缈的云山。[11] 游衍:指流连游赏。[12] 桃花水:春天桃花开时的雨水。蜀 道 难李 白噫吁嚱[1] ,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2] 有鸟道,可以横绝峨嵋巅。地崩山摧壮士死[3] ,然后天梯石栈方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4]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缘。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5] 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6]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7] ,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注释】[1] 噫吁嚱:惊叹词。[2] 太白:秦岭山峰名。[3] “地崩”句:引用古代传说。《蜀王本纪》:天为蜀生五丁力士,能徙山。秦王献美女与蜀王,遣五丁迎女。见一大蛇入山穴中,五丁共引蛇。山崩,压杀五丁、秦女,皆化为石,而山分为五岭。[4] 高标:蜀道上的最高峰。[5] 悲鸟:悲伤的鸟。[6] 朱颜:青春的容貌。[7] 喧豗:瀑布急流的喧闹声。长相思 二首(其一)李 白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1] ,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 }, { "index": 368, "volume_number": "卷368", "content": "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2] 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3] 。长相思,摧心肝。【注释】[1] 金井阑:井上栏杆的美称。[2] 青冥:极高远的天。[3] 关山难:道路险阻很难通过。长相思 二首(其二)李 白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1] 初停凤凰柱,蜀琴[2] 欲奏鸳鸯弦。此曲有意无人传,愿随春风寄燕然[3] ,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4] ,今作流泪泉。不信妾肠断,归来看取明镜前。【注释】[1] 赵瑟:战国时赵人善鼓瑟。[2] 蜀琴:汉司马相如是四川人,善操琴,因奏《凤求凰》传情,同卓文君结为夫妇。[3] 燕然:山名,即杭爱山,在今蒙古国境内。此处借指丈夫戍边之地遥远。[4] 横波目:形容女子的目光斜视,像水波横流。行 路 难李 白金樽清酒斗十千[1] ,玉盘珍羞[2] 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3] 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4] ,忽复乘舟梦日边[5]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注释】[1] 斗十千:是说一斗酒价值十千钱。曹植《名都篇》:“归来宴平乐,美酒斗十千。”[2] 珍羞:珍贵的菜肴。[3] 太行:太行山,在今山西东南部。[4] “闲来”句:引用姜太公遇文王典故。[5] “忽复”句:引用伊尹受汤重用的典故。将 进 酒[1]李 白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2] ,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3] ,丹丘生[4]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5] 何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6] 昔时宴平乐[7] ,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8] ,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注释】[1] 乐府旧题,属《鼓吹曲·铙歌》。[2] 悲白发:因从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白发而更加悲伤。[3] 岑夫子:指岑勋。[4] 丹丘生:指元丹丘。二人均为李白好友。[5] 钟鼓馔玉:指豪门贵族的奢侈生活,古时富贵人家宴会常鸣钟击鼓作乐。馔玉,享用精美食品。[6] 陈王:三国魏曹植,曾封陈思王。[7] 平乐:平乐观,汉宫阙名,故址在今河南洛阳附近。[8] 五花马:五色花纹的名马。兵 车 行[1]杜 甫车辚辚[2] ,马萧萧[3] ,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4]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5] 频。或从十五北防河[6] ,便至四十西营田[7] 。去时里正[8] 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9] 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10]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11] 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12] 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13] ,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注释】[1] 本篇和下篇都是杜甫自创的记事名篇的新乐府诗。[2] 辚辚:车轮滚动的声音。[3] 萧萧:马的嘶鸣声。[4] 干云霄:直冲云霄。[5] 点行:按名册点名征召入伍出征。[6] 北防河:在黄河以北防守。防河:唐时吐蕃常犯边境,朝廷调兵河西驻守,称防河。[7] 西营田:调往西边去屯田。士兵平时种田,战时打仗。[8] 里正:里长。唐制,百户为一里,设里正一人。[9] 武皇:汉武帝,此借指唐玄宗。[10] 生荆杞:指荆棘丛生。形容农村的荒凉景象。[11] 秦兵:指关中的兵丁。[12] 今年:应指玄宗天宝十载(751)。前一年冬天,唐关西游弈使王难得率兵进攻吐蕃。[13] 青海头:青海湖边,在今青海东北部。唐玄宗时经常和吐蕃在这一带交战,唐兵伤亡惨重。丽 人[1] 行杜 甫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2]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叶[3] 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4] 稳称身。就中[5] 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紫驼之峰[6] 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犀箸厌饫[7] 久未下,鸾刀缕切空纷纶。黄门飞鞚[8] 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后来鞍马何逡巡[9] ,当轩下马入锦茵。杨花雪落[10] 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注释】[1] 丽人:貌美的女子。[2] 骨肉匀:身材匀称。[3] 叶:妇女发髻上的饰物。[4] 腰衱:裙腰带。[5] 就中:内中。[6] 紫驼之峰:驼峰,名贵的食品。[7] 厌饫:饱足。[8] 飞鞚:飞快地驾着马。[9] 逡巡:徐行徘徊之状。[10] 杨花雪落:曲江多杨柳,暮春杨花如雪飘落。此是隐语,用眼前自然景物影射杨国忠和从妹虢国夫人的暧昧关系。宋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赵佶赵佶(1082-1135),即宋徽宗。他在政治上昏庸无能,艺术上却多才多艺,书、画、词都很擅长。燕山亭(北行见杏花)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着燕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1]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凭寄离恨重重,者双燕何曾[2] ,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3] ,和梦也新来不做。【注释】[1] 蕊珠宫女:道教传说中天上有蕊珠宫。在唐宋诗词中常用作美丽仙女的代称。[2] 者:同“这”。[3] 无据:不知何故。钱惟演钱惟演(生卒年不详),字希圣,杭州临安(今属浙江)人。吴越王钱俶之子,擅诗词,风格清新宛转,是西昆派代表人物。木兰花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1] 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2] 。【注释】[1] 鸾镜:传说鸾鸟悬镜映之才叫。鸾镜在唐代成为镜子的美称。[2] 尊:同“樽”,指酒杯。范仲淹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苏州人。宋代政治家、文学家。其词流传不多,有《范文正公集》传世。渔家傲(秋思)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1] 去无留意。四面边声[2] 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3] 。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4] 。羌管[5] 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注释】[1] 衡阳雁:秋天南飞的雁。衡阳,今湖南衡阳,城南有回雁峰,相传雁至此不再南飞。[2] 边声:边地的各种悲凉之声。旧题《李陵答苏武书》:“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3] 嶂:像屏障一样的山峰。长烟落日:王维诗《使至塞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里化用其意。[4] 燕然未勒:尚未建立大功。《后汉书·窦融传》:“宪(窦宪)、秉(耿秉)遂登燕然山,去塞三千余里,刻石勒功,纪汉威德,令班固作铭。”勒,雕刻。归无计:无法回家。[5] 羌管:相传笛产于羌,故称羌管或羌笛。 [image \"SCHP-66西江月(2)\" file=Image00123.jpg] 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黯乡魂[1] ,追旅思[2]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3]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注释】[1] 黯乡魂:念及家园,则心魂沮丧。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李善注:“黯然,失色貌。”[2] 追旅思:追忆怀乡去国的旅情。[3] “明月”句:化用曹植《七哀诗》“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妇,悲叹有余哀”句意。晏殊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晏殊七岁能属文,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出身。他作词擅长小令,多表现诗酒生活和悠闲情致,语言婉丽,风格清丽疏朗,突破花间派浓艳浮靡之风,在当时词坛独具一格。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1] ,去年天气旧池台[2] ,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3] 独徘徊。【注释】[1] “一曲”句:语出冯延巳《谒金门》:“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2] “去年”句:语出郑谷《和知己秋日伤怀》:“流水歌声共不回,去年天气旧池台。”[3] 香径:花香飘拂的小路。又,陆广微《吴地记》:“香山,吴王遣美人采香于山,因以为名,故有采香径。”浣溪沙小阁重帘[1] 有燕过,晚[2] 花红片落庭莎。曲栏干影入凉波。一霎[3] 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酒醒人散得愁多。【注释】[1] 重帘:一层层帘幕。[2] 晚:一指傍晚,朝花夕谢,形容落花的时间,一指晚春,花儿凋零,形容落花的节令。[3] 一霎:一下子,形容时间极短。浣溪沙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1]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2] 。不如怜取眼前人[3] 。【注释】[1] “一向”三句:意谓人生苦短,聚少离多,不如及时行乐,聊以自慰。一向,一晌,一会儿。年光,时光。等闲,平常。频,屡次,频繁。[2] “满目”二句:化用李峤《汾阳行》“山川满目泪沾衣”句意。[3] “不如”句:化用元稹《会真记》崔莺莺诗“还将旧来意,怜取眼前人”句意。意谓伤春念远,总归徒然,不如怜惜眼前之人为要。作者在另一首词《木兰花》中也说:“不如怜取眼前人,免更劳魂兼役梦。”清平乐红笺小字,说尽平生意。鸿雁在云鱼在水[1] ,惆怅此情难寄。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人面不知何处[2] ,绿波依旧东流。【注释】[1] “鸿雁”句:古人认为鱼雁都能传递书信。[2] “人面”句:语出崔护《题都城南庄》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清平乐金风[1] 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2] 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3] 。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注释】[1] 金风:秋风。[2] 绿酒:新酿的酒。因酒未过滤略呈绿色,浮起的渣沫如蚁,故称。[3] 阑干:语出刘方平《月夜》:“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1] 。闻琴解佩[2] 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3] 。【注释】[1] “长于”二句:白居易《花非花》云:“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意谓相会的快乐日子很短,一旦分别之后就不知散落何方。[2] 闻琴:典用卓文君事。文君新寡,司马相如用琴心挑之,两人结为佳偶。解佩:典用江妃二女事。江妃二女遇郑交甫,见而悦之,遂解佩赠郑。[3] 数:气数,就是指命运。木兰花池塘水绿风微暖,记得玉真[1] 初见面。重头歌韵响琤琮[2] ,入破[3] 舞腰红乱旋。玉钩阑下香阶畔,醉后不知斜日晚。当时共我赏花人[4] ,点检[5] 如今无一半。【注释】[1] 玉真:玉人,指代舞伎。[2] 重头:词中前后阕句式音韵完全相同名重头。琤琮:形容琴声。[3] 入破:唐宋大曲的专用语。大曲每套都有十余遍,分别归入散序、中序、破三大段。入破即为破这一段的第一遍。[4] 共我:同我。赏花人:指观舞者。[5] 点检:检查,计算。照应上片“记得”。踏莎行细草愁烟,幽花怯露,凭栏总是消魂[1] 处。日高深院静无人,时时[2] 海燕双飞去。带缓罗衣[3] ,香残蕙炷,天长不禁迢迢路。垂杨只解惹春风,何曾系得行人住!【注释】[1] 消魂:形容极度的悲伤愁苦或欢乐,亦作“销魂”。[2] 时时:常常。[3] 罗衣:轻软丝织品制成的衣服。踏莎行祖席[1] 离歌,长亭别宴,香尘已隔犹回面[2] 。居人匹马映林嘶,行人去棹依波转[3] 。画阁魂消,高楼目断,斜阳只送平波远。无穷无尽是离愁,天涯地角寻思[4] 遍。【注释】[1] 祖席:饯行的酒席。祖,祭祀路神。[2] 香尘:地上多落花,尘土都带芳香。回面:回头。[3] “居人”二句:写居人与行人依依难舍之状。映林,隔着树林。嘶,马鸣。棹,指船。[4] 寻思:思念。踏莎行小径红稀[1] ,芳郊绿遍[2] ,高台树色阴阴见[3] 。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4]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炉香静逐游丝转[5] 。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注释】[1] 红稀:花儿稀疏。[2] 绿遍:绿草遍地。[3] 阴阴见:暗暗显露。见,同“现”,指高台。[4] “春风”二句:春风不懂得管束住杨花,以致让它漫天飞舞,乱扑行人之面。濛濛,微雨的样子,这里形容飞舞的杨花。[5] 炉香:炉内燃烧香料所生的烟气。游丝:飘浮在空中的蛛丝之类。蝶恋花六曲阑干偎碧树。杨柳风轻,展尽黄金缕[1] 。谁把钿筝移玉柱?穿帘海燕[2] 惊飞去。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莺乱语,惊残好梦无寻处。【注释】[1] 黄金缕:初生柳条颜色嫩黄,如同金线。[2] 海燕:就是燕子。古人认为燕子是渡海南来,所以这样称。破阵子燕子来时新社[1] ,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2] 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3] 轻。巧笑[4] 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5] 。疑怪[6] 昨宵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7] 赢,笑从双脸生。【注释】[1] 新社:社日是古代祭土地神的日子,以祈丰收,有春秋两社。新社即春社,时间在立春后、清明前。[2] 碧苔:碧绿色的苔草。[3] 飞絮:飘荡着的柳絮。[4] 巧笑:形容少女美好的笑容。[5] 逢迎:碰头,相逢。[6] 疑怪:难怪。[7] 斗草:古代女性的一种游戏,也叫“斗百草”。玉楼春(春恨)绿杨芳草长亭路[1] ,年少抛人[2] 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3]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4] 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注释】[1] 长亭路:送别的路。古代驿路上“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2] 年少抛人:人被年少所抛弃,言人由年少变为年老。[3] 五更钟、三月雨:都是指思念人的时候。[4] 一寸:指心。宋祁宋祁(998-1061),安州安陆(今属湖北)人。天圣二年(1024),宋祁与兄长宋庠同举进士,时号大、小宋,并称“二宋”。宋祁历任国子监直讲、太常博士、尚书工部员外郎、知制诰、史馆修撰、翰林学士承旨等职,曾与欧阳修同修《新唐书》。木兰花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1] 迎客棹。绿杨烟外晓云[2] 轻,红杏枝头春意闹。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3]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4] 。【注释】[1] 縠皱波纹:形容波浪细得像绉纱。[2] 晓云:别本作“晓寒”。[3] “肯爱”句:化用南朝梁王僧孺《咏宠姬》“再顾连城易,一笑千金买”句意。[4] “且向”句:化用李商隐《写意》“日向花间留晚照”句意。欧阳修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六一居士。吉州庐陵(今属江西)人。宋代文学家、史学家。在诗、词、散文及史传诸方面,都有极高的成就。词作风格清新自然,语言明快婉丽。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1] 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2] 。雨横[3] 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4] ,乱红飞过秋千去。【注释】[1] 玉勒雕鞍:华贵的坐骑,代指公子哥。[2] 章台路:汉代长安有章台街,为妓女聚居地,后遂以它为妓女住地的代称。亦即上句之“游冶处”。[3] 横:放纵。[4] “泪眼”句:《南部新书》载严恽诗:“尽日问花花不语,为谁零落为谁开。”蝶恋花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1] 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2] ,香车[3] 系在谁家树?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注释】[1] 不道:不觉得,不理睬。[2] 百草千花:暗喻花街柳巷的歌伎。寒食:寒食节,在清明前一两天,俗禁生火取食。[3] 香车:华美的车子,当时为男子所乘。生查子去年元夜[1] 时,花市[2] 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3] 袖。【注释】[1] 元夜:元宵节,农历正月十五日夜,古时也称上元节,又叫元夕。[2] 花市:繁华的街市。[3] 春衫:年少时所穿的衣服,也指代年轻的自己。青玉案一年春事都来几[1] ?早过了、三之二。绿暗红嫣浑可事[2] ,绿杨庭院,暖风帘幕,有个人憔悴。买花载酒长安[3] 市,又争似、家山见桃李?不枉[4] 东风吹客泪,相思难表,梦魂无据,惟有归来是。【注释】[1] 都来几:算来共有多少。[2] 浑可事:全是小事,意即对美丽春景无心玩赏。[3] 长安:今陕西西安。这里指北宋的汴京(今河南开封)。[4] 不枉:不怪。雨霖铃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1] ,留恋处、兰舟[2] 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3] 、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4]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5] ,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注释】[1] 都门:都城汴京城外。帐饮:搭帐饮酒饯行。[2] 兰舟:传说鲁班刻木兰为舟,后因此用作船的美称。[3] 去去:意谓越走越远。[4] 暮霭:日暮时的雾气。楚天:南方的天空。[5] 经年:年复一年。望海潮东南形胜,三吴[1] 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 }, { "index": 369, "volume_number": "卷369", "content": "霜雪,天堑[2] 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3] 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4] 。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5] 夸。【注释】[1] 三吴:旧指吴兴、吴郡、会稽。泛指江浙地区。[2] 天堑:天然的险阻。指钱塘江。[3] 重湖:北宋时西湖已有里湖、外湖之分,故云。叠巘:层叠的山峦。[4] 高牙:本指军前大旗,此处指仪仗旗帜。[5] 凤池:凤凰池,本是皇帝禁苑中的池沼。这里指代朝廷。八声甘州(仙吕调)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1] 。渐霜风凄紧[2] ,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3] 。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注释】[1] “对潇潇”二句:意谓傍晚一阵急雨,冲洗出清秋景色。[2] “渐霜”句:意谓为寒气逼人。紧,一作“惨”。[3] “是处”二句:处处花儿枯萎,绿叶凋零,渐渐地,大自然的美好景物都消失了。蝶恋花伫倚危楼[1] 风细细,望极[2] 春愁,黯黯[3] 生天际。草色烟光[4] 残照里,无言谁会[5] 凭阑意。拟把疏狂[6] 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7] 人憔悴。【注释】[1] 伫倚危楼:长时间依靠在高楼的栏杆上。伫,久立。危楼,高楼。[2] 望极:极目远望。[3] 黯黯:心情沮丧忧愁的样子。[4] 烟光:飘忽缭绕的云霭雾气。[5] 会:理解。[6] 疏狂:狂放不羁,粗疏狂放,不合时宜。[7] 消得:值得,能忍受得了。定风波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1]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2] 消,腻云亸[3] ,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4] 、只与蛮笺象管[5] ,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注释】[1] 是事可可:对什么事情都不在意,没心情。[2] 暖酥:指女子白皙嫩滑的皮肤。[3] 腻云亸:头发散乱、下垂。[4] 鸡窗:指书窗或书房。[5] 蛮笺象管:纸和笔。古时四川所产的彩色笺纸称蛮笺。象管:象牙做的笔管。王安国王安国(1028-1074),字平甫,王安石之弟。宋神宗熙宁初年,以韩绛举荐召试,赐进士及第,除武昌军节度推官、西京国子监教授。秩满,授崇文院校书,改秘阁校理。清平乐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1] 风雨。小怜[2] 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3] ,春风自在梨花。【注释】[1] 南园:语出张协《杂诗》:“蝴蝶飞南园。”这里泛指花园。[2] 小怜:冯小怜,北齐后主高纬的宠妃,善琵琶歌舞,这里泛指歌女。[3] 画堂朱户:泛指富贵人家之宅第。晏几道晏几道(约1030-约1106),字叔原,号小山,晏殊第七子。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所写内容多追忆旧情,感怀今昔盛衰,感情低回婉转,凄楚沉挚。其词深婉秀丽,有别于其父晏殊的温润娴雅。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1]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2] 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注释】[1] “落花”二句:出自五代翁宏《宫词》(一作《春残》):“又是春残也,如何出翠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寓目魂将断,经年梦亦非。那堪愁向夕,萧飒暮蝉辉。”[2] 心字:形容衣领屈曲如心字,见沈雄《古今词话》。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1] ,当年拼却[2] 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3] 银釭[4] 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注释】[1] 玉钟:精美的酒杯。[2] 拼却:甘愿之辞。[3] 剩把:尽把。[4] 釭:油灯。鹧鸪天醉拍春衫惜旧香[1] ,天将离恨恼疏狂[2] 。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3] 。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4] 。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5] 。【注释】[1] 旧香:情人留下的香泽,象征旧情。[2] “天将”句:是老天爷有意通过这种离恨来使我痛苦。疏狂,迂疏狂放之人,词人自谓。[3] “年年”二句:以景写情,说自己年年月月、时时刻刻都为相思所苦。[4] 征人:亦词人自称。许多长:这么长,多么长。[5] “相思”二句:意谓相思之情原本是无法用语言充分表达的,就不必枉费心思和泪写信了。花笺,一种彩色信笺。清平乐留人不住,醉解兰舟去。一棹碧涛春水路,过尽晓莺啼处。渡头杨柳青青,枝枝叶叶离情。此后锦书[1] 休寄,画楼云雨无凭[2] 。【注释】[1] 锦书:情书。前秦窦滔妻苏蕙,织锦为回文诗以寄其夫,后遂以锦书代指情书。[2] 无凭:靠不住。满庭芳南苑吹花,西楼题叶,故园欢事重重[1] 。凭栏秋思,闲寄旧相逢。几处歌云梦雨[2] ,可怜便、流水西东。别来久,浅情未有,锦字系征鸿[3] 。年光还少味,开残槛菊,落尽溪桐[4] 。漫留得,尊前淡月西风。此恨谁堪共说,清愁付,绿酒杯中[5] 。佳期在,归时待把,香袖看啼红[6] 。【注释】[1] “南苑”三句:回忆往日相聚的欢乐。南苑、西楼均为泛指;吹花、题叶是“欢事”的具体内容。吹花,古代重阳节的一种游戏。赵彦昭《奉和九日登高应制》:“须陪长久宴,岁岁奉吹花。”题叶,也是古代咏暮春游宴的典故。杜牧《题桐叶诗》:“江楼今日送归燕,正是去年题叶时。”重重,很多。[2] 歌云梦雨:指男女欢会。[3] “浅情”二句:大约她对我“情浅”,所以连书信也没有。锦字,用窦滔妻典故。[4] “年光”三句:意谓别后“年光少味”,何况又到了菊花凋谢、桐实落尽的秋天。[5] “清愁”二句:言只有借酒浇愁。绿酒,美酒。陶渊明《诸人共游周家墓柏下》:“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6] “佳期”三句:系想象之词,意谓相见有日,等回来时,定会对你哭诉离愁。香袖看啼红,看衣袖上的眼泪。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1] ,声声写尽湘波绿。纤指十三弦,细将幽恨传。当筵秋水[2] 慢,玉柱[3] 斜飞雁。弹到断肠时,春山眉黛低。【注释】[1] 哀筝:筝声哀怨,汉侯瑾《笋赋》称其声使人“感悲音而增叹,怆憔悴而怀愁”。一弄:弹奏一曲。湘江曲:唐沈亚之《湘中怨解》记载,垂拱中,太学生郑生乘月至洛阳桥,遇一女子,自言为嫂所苦,欲投水。生载归与之同居,号氾人。数年后,氾人自言为“湘君蛟宫之娣”,被谪而从生,今期满,与君相别。后十年,生登岳阳楼,见有画船彩楼,高百余尺,有弹弦鼓吹者,皆神仙蛾眉。其中一人,含颦凄怨,状类氾人。湘江曲句似化用其事。[2] 秋水:眼波。[3] 玉柱:筝上端固定和调节弦的柱,诸筝柱斜向排列,如一排飞雁。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落日绣帘" }, { "index": 370, "volume_number": "卷370", "content": ",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1] 。长记平山堂[2] 上,欹枕[3] 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4] 。堪笑兰台公子[5] ,未解庄生天籁[6] ,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7] ,千里快哉风。【注释】[1] 湿青红:窗户的新漆颜色鲜润。[2] 平山堂:欧阳修于1048年在扬州修建的。[3] 欹枕:斜靠着枕头望去。[4] 白头翁:这里指的是老船夫。[5] 兰台公子:指的是战国时期,楚国的辞赋家宋玉,相传他曾经作过兰台令。[6] 庄生:战国时期的道家学者庄周。天籁:自然界的声响,如风声、水声、飞鸟声等。[7] 浩然气:用来形容一种宏大刚正的精神,最初见于《孟子·公孙丑上》“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1] 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 }, { "index": 371, "volume_number": "卷371", "content": "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2]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3]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4] 江月。【注释】[1] 故垒:古时的营垒。[2] 羽扇:羽毛扇。纶巾:指丝帛做的头巾。[3] 故国神游:“神游故国”之倒装。故国,旧地。[4] 酹:把酒倒在地上祭奠。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梦盼盼,因作此词。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1] 三鼓,铿然一叶[2] ,黯黯梦云惊断[3]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4] ,望断故园心眼[5]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6] 夜景,为余浩叹。【注释】[1] 紞如:击鼓声。[2] 铿然一叶:描写夜间沉静得连落叶的声音也好像是金石铿然之声。[3] 梦云惊断:梦也中断而做不下去了。[4] 山中归路:归隐之路。[5] 故园心眼:思乡之心。[6] 黄楼:苏轼守徐州时所建高楼,是他政绩的象征。定风波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1] 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注释】[1] 料峭:形容春天寒冷。青玉案(送伯固归吴中)[1]三年枕上吴中路,遣黄犬[2] 、随君去。若到松江呼小渡,莫惊鸥鹭,四桥[3] 尽是,老子经行处。《辋川图》上看春暮,常记高人右丞句[4] 。作个归期天定许,春衫犹是,小蛮[5] 针线,曾湿西湖雨。【注释】[1] 伯固:指苏坚,他随苏轼在杭州三年。吴中:今江苏苏州一带。[2] 黄犬:《晋书·陆机传》载,陆机在洛阳时,曾把书信系于名叫黄耳的狗的颈部,送回吴江家中。[3] 四桥:苏州第四桥,又名甘泉桥。[4] “《辋川图》”二句:王维曾官尚书右丞,居蓝田别墅,作《辋川集》,绘《辋川图》。[5] 小蛮:白居易有姬樊素善唱歌,有妓小蛮善舞蹈。白作诗云:“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里指侍妾。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缺月挂疏桐,漏断[1] 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注释】[1] 漏断:指深夜。漏,古人用来计时的漏壶。定风波(次高左藏使君韵)万里黔中一漏天[1] ,屋居终日似乘船[2] 。及至重阳天也霁,催醉,鬼门关外蜀江前[3] 。莫笑老翁犹气岸[4] ,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5] ?戏马台南追两谢[6] ,驰射,风流犹拍古人肩[7] 。【注释】[1] 一漏天:形容雨多不止。蜀中多雨,故有漏天之说。杜甫《九日寄岑参》:“安得诛云师,畴能补天漏?”[2] 似乘船:借言雨多水涨。杜甫《饮中八仙歌》:“知章骑马似乘船。”[3] 鬼门关:地名,在今重庆奉节东,两山相夹如门户,又名石门关。蜀江:指巴江,即今之乌江,乌江流经彭水县注入长江。[4] 老翁:作者自称。气岸:气概傲岸。[5] 黄菊:菊花。古人在重阳节有插戴菊花的习俗。杜牧《九日齐山登高》:“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华颠:白头。[6] 戏马台:亦称掠马台,在徐州城南,宋武帝刘裕于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被封为“宋公”,重阳节大会群僚于戏马台,后遂相沿为例。两谢:指东晋诗人谢瞻及谢灵运,二人曾参与戏马台之会,并各有《九日从宋公戏马台集送孔令》诗一首。[7] “风流”句:意谓风流豪迈,可直追古人。郭璞《游仙诗》:“左挹浮丘袖,右拍洪崖肩。”满庭芳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1] 。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销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2]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注释】[1] 谯门:建有瞭望楼的城门,可以眺望远方。[2] 薄幸名存:杜牧诗:“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晁补之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文章温润典缛,词则俊劲清朗,亦不乏委婉深挚。著有《鸡肋集》、《晁氏琴趣外编》。水龙吟(次韵林圣予《惜春》)问春何苦匆匆?带风伴雨如驰骤。幽葩细萼[1] ,小园低槛,壅培未就[2] 。吹尽繁红,占春长久,不如垂柳[3] 。算春长不老,人愁春花,愁只是、人间有。春恨十常八九,忍轻孤、芳醪经口[4] 。那知自是、桃花结子,不因春瘦[5] 。世上功名,老来风味,春归时候。最多情,犹有樽前青眼[6] ,相逢依旧。【注释】[1] 幽葩细萼:隐蔽而细小的花朵花蕾。[2] 壅培:用土培在植物根部。未就:未成。[3] “吹尽”三句:意谓繁花易谢,倒不如垂柳青青,能长时间占有春天。繁红,繁花;占春,据有春天。[4] 忍轻孤:怎忍轻易辜负。芳醪:美酒。经口:指喝酒。[5] “桃花”二句:化用王建《宫词》诗意“树头树底觅残红,一片西飞一片东。自是桃花贪结子,错教人恨五更风”。言并非春天无情地摧落桃花,而是桃树自己要结子了。瘦,指花谢。[6] 青眼:晋人阮籍能青、白眼;对俗人用白眼视之,对所看重的人则以青眼向之。后世谓对人喜爱、看重曰“青眼”。忆少年(别历下)[1]无穷官柳,无情画舸[2] ,无根行客。南山尚相送,只高城人隔[3] 。罨画园林溪绀碧[4] ,算重来、尽成陈迹。刘郎鬓如此,况桃花颜色[5] 。【注释】[1] 历下:今山东济南西,因南对历山,城在山下得名。[2] 无情画舸:画舸不顾人们惜别,径自载人离去,所以说“无情”。[3] “南山”二句:南山还在殷勤相送(意谓南山尚可见),只是高城中的人被隔开了。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此处化用其意。[4] 罨画:杂色的彩画,形容园林色彩之斑斓。绀碧:青绿色。[5] “刘郎”二句:意为刘郎已老,鬓发已白,更何况当时所见之桃花。刘郎,用刘禹锡《再游玄都观》诗意。刘于元和十年(815)由贬所召回京师,因作诗讽刺权贵,再谪边州。十四年后又被召回,重游玄都观,见“桃花荡然无存,唯兔葵燕麦动摇于春风中”。因作诗寄意曰:“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落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洞仙歌(泗州中秋作)[1]青烟幂处,碧海飞金镜[2] 。永夜闲阶卧桂影[3] 。露凉时、零乱多少寒螀,神京远,惟有蓝桥路近[4] 。水晶帘不下[5] ,云母屏开[6] ,冷浸佳人淡脂粉[7] 。待都将,许多明[8] ,付与金尊,投晓共、流霞倾尽[9] 。更携取、胡床上南楼[10] ,看玉做人间,素秋千顷[11] 。【注释】[1] 泗州:今江苏泗阳、泗洪及安徽泗县一带。[2] 碧海:喻蓝天。金镜:指月亮。[3] 桂影:语意双关,实指桂花的影子,兼指月光。[4] 神京:原指天帝所居仙府,这里指京师。蓝桥:在今陕西蓝田东南,唐裴航遇云英之处。据唐人传奇《裴航》记载:书生裴航遇仙人樊夫人,夫人赠以诗云,“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清”,后裴航经过蓝桥驿,口渴求浆,得遇仙人云英,与之结为夫妇,一同仙去。二句用此典,表现了政治上失意的心情。[5] 水晶帘不下:反用李白《玉阶怨》句意“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6] 云母屏开:化用李商隐《嫦娥》句意“云母屏风烛影深”。[7] “冷浸”句:清冷的月光照着淡施脂粉的佳人。[8] 明:指月光。[9] 投晓:到晓。流霞:仙酒名,此亦兼指朝霞。[10] 胡床:俗称交椅。南楼:用庾亮登南楼典。[11] “看玉做”二句:写月光下大地一片明净洁白的景象。朱服朱服(生卒年不详),字行中,湖州乌程(今浙江湖州)人。熙宁六年(1073)进士,历任中书舍人、礼部侍郎等职。因与苏轼交游,牵连受贬海州团练副使,卒于贬所。渔家傲小雨纤纤风细细,万家杨柳青烟里。恋树湿花飞不起,愁无际,和春付与东流水。九十光阴[1] 能有几?金龟解尽留无计[2] 。寄语东阳沽酒市,拼一醉,而今乐事他年泪。【注释】[1] 九十光阴:指春季的九十天。[2] “金龟”句:用贺知章事,指无法留住春光。《唐才子传》" }, { "index": 372, "volume_number": "卷372", "content": "二:“(李白)天宝初自蜀至长安,道未振,以所业投贺知章,读至《蜀道难》,叹曰:‘子谪仙人也。’乃解金龟换酒,终日相乐,遂荐于玄宗。”陈克陈克(1081-?),字子高,号赤城居士,临海(今属浙江)人,侨居金陵(今江苏南京)。屡试不第,入建康太守吕祉幕府参谋。绍兴中,任敕令所删定官。工于诗词,词风婉雅闲丽,有《赤城词》。菩萨蛮赤栏桥尽香街直,笼[1] 街细柳娇无力。金碧上青空[2] ,花晴[3] 帘影红。黄衫[4] 飞白马,日日青楼下。醉眼不逢人[5] ,午香吹暗尘[6] 。【注释】[1] 笼:笼罩。[2] 金碧:指金碧辉煌的屋顶。上青空:高与天接。[3] 花晴:晴天的花。[4] 黄衫:隋唐时少年的华贵服装。《新唐书·礼乐志》十二:“(玄宗)以乐工少年姿秀者十数人,衣黄衫,文玉带,立左右。”后以黄衫指衣饰华丽、姿容秀美的少年公子。[5] 不逢人:意谓旁若无人。[6] “午香”句:言尘土和着花香。李白《古风》:“大车扬飞尘,亭午暗阡陌。”菩萨蛮绿芜墙绕青苔院,中庭日淡芭蕉" }, { "index": 373, "volume_number": "卷373", "content": "[1] 。蝴蝶上阶飞,烘帘[2] 自在垂。玉钩双语燕,宝甃杨花转[3] 。几处簸钱[4] 声,绿窗春睡轻[5] 。【注释】[1] “绿芜”二句:用白居易《陵园妾》诗成句。[2] 烘帘:熏香时防止透风的特制帘幕。[3] 甃:井壁。杨花转:(井边)杨花飘飞。[4] 簸钱:古代的一种游戏。王建《宫词》:“暂向玉华阶上坐,簸钱赢得两三筹。”[5] 绿窗:指房中春睡之人。轻:睡不深。晏几道《临江仙》:“绿窗春睡浓。”此处反用其意。由于睡不深,所以听到“簸钱声”。大酺(春雨)对宿烟收,春禽静,飞雨时鸣高屋。墙头青玉旆,洗铅霜都尽,嫩梢相触。润逼琴丝,寒侵枕障,虫网吹粘帘竹。邮亭无人处,听檐声不断,困眠初熟。奈愁极频惊,梦轻难记,自怜幽独。行人归意速,最先念、流潦妨车毂。怎奈向、兰成憔悴,卫玠清羸[1] ,等闲时、易伤心目。未怪平阳客,双泪落、笛中哀曲[2] 。况萧索、青芜国[3] 。红糁铺地,门外荆桃如菽。夜游共谁秉烛[4] 。【注释】[1] 卫玠:西晋人,人称之“玉人”。清羸:瘦弱。[2] “未怪”二句:汉代马融善鼓琴吹笛,在平阳时,听客舍有人吹笛甚悲凉,而作《长笛赋》。[3] 青芜国:杂草丛生的地方。[4] “夜游”句:化用《古诗十九首》“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句意。苏幕遮燎[1] 沉香,消溽暑[2] 。鸟雀呼晴,侵晓[3] 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注释】[1] 燎:燃烧。[2] 溽暑:潮湿的暑气。[3] 侵晓:快要天亮的时候。水龙吟(梨花)素肌应怯余寒[1] ,艳阳占立青芜[2] 地。樊川照日,灵关遮路,残红敛避。传火楼台,妒花风雨,长门深闭。亚帘栊半湿,一枝在手,偏勾引、黄昏泪。别有风前月底。布繁英[3] ,满园歌吹。朱铅[4] 退尽,潘妃[5] 却酒,昭君[6] 乍起。雪浪翻空,粉裳缟夜,不成春意。恨玉容不见,琼英谩好,与何人比?【注释】[1] 余寒:农历节气大寒过后,尚未回暖时的寒气。这里指残余的寒气。[2] 青芜:杂草丛生。[3] 繁英:繁盛的花朵。[4] 朱铅:指的是女子妆容上的胭脂水粉。[5] 潘妃:南朝齐东昏侯的妃子,小字玉儿,长相貌美,却生性淫侈。后来以此来指代妖艳的女子。[6] 昭君:我国古典四大美女之一,嫁给匈奴呼韩邪单于为妻,为汉朝和匈奴之间的长期稳定立下功劳。兰陵王(柳)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1] 。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来岁去,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2] 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注释】[1] 故国:故乡。[2] 津堠:渡口的土堡,可以用来瞭望。西河(金陵怀古)佳丽地[1] ,南朝盛事谁记。山围故国绕清江,髻鬟[2] 对起。怒涛寂寞打孤城,风樯遥度天际。断崖树、犹倒倚,莫愁[3] 艇子曾系。空余旧迹郁苍苍,雾沉半垒。夜深月过女墙[4] 来,伤心东望淮水。酒旗戏鼓甚处市?想依稀、王谢邻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寻常、巷陌人家,相对如说兴亡,斜阳里。【注释】[1] 佳丽地:金陵,今南京。[2] 髻鬟:环形发髻,这里是形容山的样子。[3] 莫愁:莫愁湖。[4] 女墙:城墙顶上的小墙。李邴李邴(1085-1146),字汉老,号云龛居士。济州任城(今山东济宁)人。崇宁五年(1106)进士,官至参知政事。汉宫春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东君也不爱惜,雪压霜欺。无情燕子,怕春寒、轻失花期。惟是有、年年塞雁,归来曾见开时。清浅小溪如练,问玉堂[1] 何似,茅舍疏篱?伤心故人去后,冷落新诗[2] 。微云淡月,对江天、分付他谁[3] 。空自忆、清香未减,风流不在人知。【注释】[1] 玉堂:豪贵人家的宅第。[2] 冷落新诗:无心写诗。[3] 分付他谁:不知对他(指微云、淡月、江天)说些什么。苏轼《洞仙歌》:“江南腊尽,早梅花开后,分付新春与垂柳。”踏莎行情似游丝,人如飞絮,泪珠阁定[1] 空相觑。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2] 系得兰舟住。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明朝且做莫思量[3] ,如何过得今宵去!【注释】[1] 阁定:饱含。[2] 无因:无法。[3] “明朝”句:就算不去想明天。且做,就算、即使。廖世美廖世美(生卒年不详),生平事迹不详。《全宋词》录其词二首。烛影摇红(题安陆浮云楼)霭霭春空,画楼森耸凌云渚。紫薇[1] 登览最关情,绝妙夸能赋。惆怅相思迟暮,记当日、朱栏共语。塞鸿难问,岸柳何穷,别愁纷絮。催促年光,旧来流水知何处?断肠何必更残阳,极目伤平楚[2] 。晚霁波声带雨,悄无人、舟横野渡。数峰江上,芳草天涯,参差烟树。【注释】[1] 紫薇:指唐代诗人杜牧。唐代称中书省为紫薇省,杜牧曾任中书舍人,故称。[2] 平楚:登高远望,见树梢齐平,故称。楚,丛木。满江红怒发冲冠[1] ,凭栏处、潇潇[2] 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3] ,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4] 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5] 。【注释】[1] 怒发冲冠:愤怒时头发直竖,直冲帽子。[2] 潇潇:急骤的风雨之声。[3] 靖康耻:指靖康二年(1127),金兵攻下汴京,掳走徽、钦二帝之耻。靖康,宋钦宗赵桓的年号。[4] 贺兰山:此处泛指边塞关山。[5] 朝天阙:觐见皇帝。天阙,天子宫殿前的楼宇。张抡张抡(生卒年不详),自号莲社居士。开封(今属河南)人。今存《莲社词》一" }, { "index": 374, "volume_number": "卷374", "content": "。烛影摇红(上元有怀)[1]双阙中天,凤楼[2] 十二春寒浅。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3] 。玉殿珠帘尽" }, { "index": 375, "volume_number": "卷375", "content": ",拥群仙、蓬壶阆苑[4] 。五云深处,万烛光中,揭天丝管[5] 。驰隙流年[6] ,恍如一瞬星霜换。今宵谁念泣孤臣[7] ,回首长安远。可是尘缘未断[8] ?漫惆怅、华胥梦[9] 短。满怀幽恨,数点寒灯,几声归雁[10] 。【注释】[1] 上元:元宵节。[2] 凤楼:宫内楼阁。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3] 瑶池:古代神话中仙人所居之处。瑶池宴,这里指宫廷中的筵宴。《穆天子传》:“乙丑,天子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4] 蓬壶、阆苑:均为古代神话传说中神仙所居之处。蓬壶,即蓬莱。《拾遗记》" }, { "index": 376, "volume_number": "卷376", "content": "一:“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阆苑,即阆风之苑。屈原《离骚》:“登阆风而绁马。”王逸注:“阆风,山名,在昆仑之上。”蓬壶、阆苑,这里均指帝王宫殿。[5] 揭天丝管:言乐声高扬入天。[6] 驰隙流年:形容光阴迅速。《庄子·知北游》:“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7] 泣孤臣:江淹《恨赋》:“或有孤臣危涕,孽子堕心。”[8] 尘缘:佛教术语,指人世的欲望。佛教认为色、声、香、味、触、法为六尘,是污染人心、使生嗜欲的根源。《圆觉经》:“妄认四大为自身相,六尘缘影为自心相。”尘缘未断,未能忘情世俗之事,词中当指未能忘怀国事。[9] 华胥梦:寓言中的理想国。《列子·黄帝》:“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这里喻指北宋汴京城往日繁荣。[10] “数点”二句:景中见情,表现自己的孤寂和对故都往事的怀念。水调歌头(金山)[1] (观月)江山自雄丽,风露与高寒。寄声月姊,借我玉鉴[2] 此中看。幽壑鱼龙悲啸,倒影星辰摇动,海气夜漫漫。涌起白银阙[3] ,危驻紫金山[4] 。表独立[5] ,飞霞珮[6] ,切云[7] 冠。漱冰濯雪,眇视万里一毫端。回首三山[8] 何处,闻道群仙笑我,要我欲俱还。挥手从此去,翳凤更骖鸾[9] 。【注释】[1] 金山:位于江苏镇江。宋时原本矗立在长江中,后经泥沙冲合,遂与南岸毗连。山上的金山寺是著名古刹。[2] 玉鉴:指玉镜。[3] 白银阙:借指金山寺。语出《史记·封禅书》中说海山三神山“黄金银为宫阙”,《艺文类聚》" }, { "index": 377, "volume_number": "卷377", "content": "六十二引作“黄金白银为阙”。[4] 危驻:高驻。紫金山:指金山。[5] 表独立:化用屈原《九歌·山鬼》“表独立兮山之上”句意,表现出词人屹然独立在金山之巅的神态。[6] 飞霞珮:语出韩愈《调张籍》:“乞君飞霞珮,与我高颉颃。”珮:同“佩”,是佩戴的玉饰。[7] 切云:古代一种高冠的名称。语出《楚辞·涉江》:“冠切云之崔嵬。”[8] 三山:我国古代传说海上有三座神山,即方丈、蓬莱、瀛洲。[9] 翳凤更骖鸾:化用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远胜登仙去,飞鸾不暇骖”的诗意。翳凤,以凤羽作华盖。骖鸾,用鸾鸟来驾车。念奴娇(过洞庭)洞庭青草[1] ,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2] 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3] ,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鬓萧疏襟袖冷[4] ,稳泛沧溟[5] 空阔。尽挹西江[6] ,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7] 。叩舷独啸[8] ,不知今夕何夕。【注释】[1] 洞庭青草:即洞庭湖和青草湖。青草湖在洞庭湖南,并与之相通。[2] 明河:银河。[3] 岭表经年:词人从乾道元年(1165)知静江府,领广南西路经略安抚使,至此已有两年时间。岭表,五岭之外,指两广地区。[4] 鬓:一本作“发”。疏:一本作“骚”。[5] 沧溟:弥漫的水。溟,一本作“浪”。[6] 挹:舀,把液体盛出来。西江:长江。[7] 万象:万事万物。为:一本作“如”。[8] 叩舷:敲击船舷。独啸:一本作“独笑”或“一笑”。陆游陆游(1125-1210),字务观,自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诗、词、文名重于时。杨慎《词品》称其词“纤丽处似淮海(秦观),雄慨处似东坡(苏轼)”。著有《老学庵笔记》《剑南诗稿》《渭南文集》《放翁逸稿》《南唐书》等。卜算子(咏梅)驿[1] 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2] 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3] 。零落成泥碾[4] 作尘,只有香如故。【注释】[1] 驿:驿站。[2] 更著:又加上。[3] 一任:任凭,不在乎。群芳:普通的花卉。比喻政界中的群小。[4] 碾:轧碎。陈亮陈亮(1143-1194),字同甫,世称龙川先生。婺州永康(今浙江永康)人。词风豪迈,直抒胸臆,近似辛弃疾。著有《龙川词》。水龙吟闹花深处楼台[1] ,画帘半" }, { "index": 378, "volume_number": "卷378", "content": "东风软。春归翠陌[2] ,平莎茸嫩[3] ,垂杨金浅。迟日催花[4] ,淡云阁雨[5] ,轻寒轻暖。恨芳菲[6] 世界,游人未赏,都付与,莺和燕。寂寞凭高念远,向南楼、一声归雁。金钗斗草,青丝勒马[7] ,风流云散。罗绶分香[8] ,翠绡封泪,几多幽怨?正销魂,又是疏烟淡月,子规声断。【注释】[1] 闹花:盛开的花。楼台:一作“层楼”。[2] 翠陌:长满青草的道路。[3] 平莎茸嫩:平原上莎草嫩绿。茸,初生的草。[4] 迟日催花:春天催促花儿开放。迟日,春日。[5] 淡云阁雨:淡云含雨,指雨停。阁,同“搁”。[6] 芳菲:花草美盛芬芳。刘禹锡《春日书怀》:“野草芳菲红锦地,游丝撩乱碧罗天。”[7] 青丝勒马:用青丝绳做马络头。三句言昔日游伴都如风吹云散。[8] 罗绶:罗带。香:就罗绶而言。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1] 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2] 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3] 草草,封狼居胥[4] ,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5] ,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6] ,尚能饭否?【注释】[1] 孙仲谋:三国时吴国国主孙权,字仲谋,曾在京口建都。[2] 寄奴: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字寄奴,先祖随晋朝南渡,世代住于京口,刘裕曾于京口起事,平定桓玄叛乱,并率军北伐,战胜鲜卑。[3] 元嘉:宋文帝(刘裕之子)刘义隆年号。刘义隆好大喜功,元嘉二十七年,命王玄谟北伐,因草率应敌而败归。[4] 封狼居胥:汉将霍去病追击匈奴,至狼居胥(在今内蒙古西北部)封山而还。后用此典代指大功。[5] 佛狸:魏太武帝小名。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帝打败南朝军队,直追到长江北岸的瓜步山,在山上建立行宫。后人改名为“佛狸祠”。[6] 廉颇:战国时赵国名将,因受打击迫害,晚年时廉颇在梁,赵王想再起用他,派人去看他是否已年老不堪。廉颇当着使者的面大吃大喝,并披甲上马以示可用。不料使者因受贿赂而谎报赵王,廉颇再没有得到复用。 [image \"诗意图之五\" file=Image00124.jpg] 摸鱼儿(暮春)淳熙己亥[1] ,自湖北漕移湖南,同官王正之置酒小山亭为赋。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春长怕花开早,何况落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怨春不语,算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2] ,准拟佳期又误,蛾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3] ,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注释】[1] 淳熙己亥:宋孝宗淳熙六年(1179),辛弃疾时年四十岁。[2] 长门事:据司马相如《长门赋序》:汉武帝时,陈皇后先得宠,颇遭嫉妒;后来,陈皇后失宠,幽居在长门宫。她听说司马相如擅文赋,于是重金请司马相如作《长门赋》,《长门赋》感动了汉武帝,陈皇后复得宠幸。[3] 危阑:高楼上的阑干。清平乐(村居)[1]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2] ,白发谁家翁媪[3]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4] ,溪头卧剥莲蓬。【注释】[1] 村居:在乡村居住时见到的景象。词人曾在江西信州(今江西上饶市)闲居达十年之久。[2] 吴音:吴地口音,信州旧时属吴地,故称吴音。相媚好:互相逗乐玩笑。媚好:双关语,又指吴地口音柔婉悦耳。[3] 翁媪:老翁和老妇的并称。翁指老头,媪指老太太。[4] 亡赖:原意无聊,无所事事,此处引申为顽皮、好动。《汉书·高帝纪》注云:“江淮之间,谓小儿多诈、狡狯为亡赖。”亡,通“无”。西江月(夜行黄沙)[1] (道中)明月别枝惊鹊[2] ,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3] ,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4] 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注释】[1] 黄沙:黄沙岭,位于江西上饶的西面。[2] 别枝惊鹊:惊动喜鹊飞离树枝。[3] 天外:天边。[4] 茅店:茅草盖的乡村客店。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1]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2]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3]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注释】[1] 博山:位于江西广丰县西南,因远望如庐山香炉峰,故名。淳熙八年(1181)辛弃疾罢职退居上饶,常过博山。此词题在博山道中一处楼阁的墙壁之上。[2] 层楼:高楼。[3] 强说愁:本无愁绪,却勉强说愁。点绛唇丁未[1] 冬过吴松[2] 作燕雁[3] 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4] 黄昏雨。第四桥[5] 边,拟共天随[6] 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注释】[1] 丁未:宋孝宗淳熙十四年(1187)。[2] 吴松:今属苏州。[3] 燕雁:指北方幽燕一带的鸿雁。[4] 商略:商量、酝酿。[5] 第四桥:吴松城外的甘泉桥。[6] 天随:唐代陆龟蒙,自号天随子。东风第一枝(春雪)巧沁兰心,偷粘草甲,东风欲障新暖。漫凝碧瓦难留,信知暮寒轻浅。行天入境[1] ,做弄出、轻松纤软。料故园、不" }, { "index": 379, "volume_number": "卷379", "content": "重帘,误了乍来双燕。青未了、柳回白眼,红欲断、杏开素面。旧游忆著山阴[2] ,后盟遂妨上苑[3] 。寒炉重熨,便放漫、春衫针线。恐凤靴、挑菜[4] 归来,万一灞桥相见[5] 。【注释】[1] 行天入镜:化用韩愈《春雪》诗“入镜鸾窥沼,行天马渡桥”句意。[2] “旧游”句:晋人王徽之雪夜泛舟访戴逵,至门而返,有人问起原因,答曰:“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3] “后盟”句:汉梁孝王在兔园与名士宴集赏雪,司马相如来晚了,王授简命其作文以记盛游。[4] 挑菜:节名。[5] 灞桥相见:用郑綮事。据孙光宪《北梦琐言》" }, { "index": 380, "volume_number": "卷380", "content": "七载,郑綮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子上”。刘克庄刘克庄(1187-1269),字潛夫,号后村。莆田(今属福建)人。词多感慨时事,风格豪放悲壮。著有《后村大全集》传世。贺新郎(端午)深院榴花吐,画帘开、綀衣[1] 纨扇,午风清暑。儿女纷纷夸结束,新样钗符艾虎[2] 。早已有、游人观渡。老大逢场慵作戏[3] ,任陌头、年少争旗鼓。溪雨急,浪花舞。灵均标致高如许。忆生平、既纫兰佩[4] ,更怀椒醑[5] 。谁信骚魂千载后,波底垂涎角黍。又说是、蛟馋龙怒。把似[6] 而今醒到了,料当年、醉死差无苦。聊一笑,吊千古。【注释】[1] 綀衣:指粗布衣服。綀,粗丝织成的布。[2] 钗符:就是钗头符。艾虎:指用艾做成的虎。如果端午节佩戴,认为可以辟邪除秽。[3] 逢场作戏:原指艺人遇到合适的地方就表演,后指嬉游的活动。慵:懒得,表明“我”不想参加。[4] 纫兰佩:意谓品德高雅。[5] 椒醑:椒实浸制的酒,用这种酒敬神。椒,木名。[6] 把似:假如。吴文英吴文英(1212-1274),字君特,号梦窗,又号觉翁。四明(今浙江鄞县)人。工于词作。知晓音律,能自度谱曲。论词主张和谐协律,典雅柔婉。造语奇丽,用典繁复,讲究画面色彩印象。有《梦窗词》甲乙丙丁四稿传世。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1] ,愁草瘗花铭[2] 。楼前绿暗分携路[3] ,一丝柳、一寸柔情[4] 。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晓梦啼莺[5] 。西园[6] 日日扫林亭,依旧赏新晴。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7] 。惆怅双鸳[8] 不到,幽阶一夜苔生。【注释】[1] “听风”句:风雨声中,春天将尽。[2] “愁草”句:意谓怕写题咏落花的诗词。瘗,埋葬。庾信有《瘗花铭》。[3] 绿暗:绿叶成荫,遮蔽了阳光。分携:分手,分别。[4] “一丝柳”句:极言柔情之多。古人有折柳赠别之俗,故云。[5] “料峭”二句:写别后情景,在寒冷的春天饮酒成病,早晨梦醒只听见一片莺啼。料峭,寒冷的样子;交加,形容纷多杂乱。[6] 西园:在江苏苏州,曾是词人与情侣寓居之地。这里是泛指。[7] “黄蜂”二句:是痴情语,意谓蜜蜂惯于寻香,今见其频频扑向秋千索,所以引起联想:可能那上面还留有爱人纤手的余香吧。[8] 双鸳:女人的鞋子,指代情人足迹。蒋捷蒋捷(生卒年不详),字胜欲,自号竹山。阳羡人(今江苏宜兴)。与周密、王沂孙、张炎并称“宋末四大家”。所作词章,内容多以忆昔伤今为主,想象丰富,形式自由,风格较近辛派。有《竹山词》一" }, { "index": 381, "volume_number": "卷381", "content": "。一剪梅(舟过吴江)[1]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2]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3] 调,心字香[4] 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5] 。 【注释】[1] 吴江:江苏县名,在苏州之南,太湖之东。[2] 秋娘渡与泰娘桥:都是吴江地名。[3] 银字笙:笙上用银作字以表示音色的高低。[4] 心字香:褚人获《坚瓠集》:“按心字香,外国以花酿香,作心字焚之。”[5] 这三句是说岁月流逝,如今归期难卜。此处将无形化为有形,生动形象。虞美人(听雨)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1] 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2] 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注释】[1] 断雁:孤雁。[2] 星星:斑白。声声慢(秋声)黄花[1] 深巷,红叶低窗,凄凉一片秋声。豆雨声[2] 来,中间夹带风声。疏疏二十五点[3] ,丽谯门、不锁更声。故人远,问谁摇玉佩,檐底铃声?彩角声吹月堕,渐连营马动,四起笳声。闪烁邻灯,灯前尚有砧声[4] 。知他诉愁到晓,碎哝哝、多少蛩声!诉未了,把一半、分与雁声。【注释】[1] 黄花:菊花。[2] 豆雨声:指阴历八月豆子开花时的雨。[3] 二十五点:古代把一夜分为五更,一更分为五点。[4] 砧声:捣衣的声音,古时裁衣必先捣帛,秋风起时正是为远人缝制寒衣的时节。霜天晓角人影窗纱,是谁来折花?折则从他折去,知折去、向谁家?檐牙[1] ,枝最佳。折时高折些。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注释】[1] 檐牙:檐际翘出如牙的部分。张炎张炎(1248-1320),字叔夏,号玉田、乐笑翁。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工于词作,精于声律,是宋代格律派的最后一位重要词人。其词用字精巧工致,风格雅巨清畅。有《山中白云词》八" }, { "index": 382, "volume_number": "卷382", "content": "。解连环(孤雁)楚江空晚,怅离群万里,恍然惊散。自顾影、欲下寒塘,正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1] 。料因循误了,残毡拥雪,故人心眼[2] 。谁怜旅愁荏苒。漫长门[3] 夜悄,锦筝弹怨。想伴侣、犹宿芦花,也曾念春前,去程应转。暮雨相呼,怕蓦地、玉关重见。未羞他、双燕归来,画帘半" }, { "index": 383, "volume_number": "卷383", "content": "。【注释】[1] 相思一点:孤雁排不成字,就写不成书信。孤雁只一点,故云“只寄得、相思一点”。此处化用雁足传书故事。[2] “残毡”二句:用苏武被囚匈奴,坚贞不屈,饮雪吞毡的故事,喻身陷北地的友人。[3] 长门:宫名。汉武帝时,陈皇后失宠被置在长门宫。月下笛孤游万竹山[1] 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时寓甬东[2] 积翠山舍。万里孤云[3] ,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4] 约略无多柳,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谁语。张绪[5] ,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6] 泪,问杜曲[7] 人家在否?恐翠袖天寒,犹倚梅花那树。【注释】[1] 万竹山:《赤城志》:“万竹山在(天台)县西南四十五里。”“岭丛薄敷秀,平旷幽窈,自成一村。”[2] 甬东:即今浙江舟山岛。[3] 孤云:陶渊明《咏贫士》:“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4] 连昌:唐行宫名,在今河南宜阳西部,种柳树特别多。此借喻南宋宫室。[5] 张绪:南齐人,官至国子祭酒,风姿清雅。武帝十分欣赏太和殿前的蜀柳,云:“此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诗人此处以张绪自比。[6] 西州:指建康城西州门。据《晋书·谢安传》:谢安“闻当舆入西州门,自以本志不遂,深自慨失”。谢安死后,其甥羊昙“辍乐弥年,行不由西州路。尝因石头大醉,扶路唱乐,不觉至州门。左右白曰:‘此西州门。’昙悲感不已,恸哭而去。”[7] 杜曲:唐长安城南胜地,巨族杜氏世居于此。喻指临安富贵人家。王沂孙王沂孙(?-约1290),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玉笥山人、咏道父等。会稽(今浙江绍兴)人。词风典雅浑厚,结构曲折缜密,深为清代常州派词人所推重。存词集二" }, { "index": 384, "volume_number": "卷384", "content": ",名《花外集》,又名《碧山乐府》,亦作《玉笥山人词集》。眉妩(新月)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1] ,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奁挂秋冷。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2] ,难补金镜[3] 。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4] 。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5] 。【注释】[1] 深深拜:化用李端《拜新月》“开帘见新月,便即下阶拜”句意。[2] 慢磨玉斧:反用段成式《酉阳杂俎》玉斧修月事。周密《武林旧事》载:“淳熙九年八月十五日……侍宴官曾觌,恭上《壶中天慢》一首云:‘……何劳玉斧,金瓯古无缺。’”这里寓亡国之悲。[3] 金镜:指代月亮。[4] 重赋清景:北宋初年宰相卢多逊奉宋太祖诏作《咏月》诗,有“太液池头月上时,晚风吹动万年枝”句,此处寄寓对故国太平盛世的憧憬。[5] “看云”二句:化用苏轼《和黄秀才鉴空阁》诗意。齐天乐(蝉)一襟余恨宫魂断[1] ,年年翠阴庭树[2] 。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3] 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4] 。镜暗妆残[5] ,为谁娇鬓尚如许[6] ?铜仙铅泪似洗[7] ,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8] 。病翼惊秋,枯形阅世[9] ,消得[10] 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商[11] ,顿成凄楚。漫想熏风,柳丝千万缕[12] 。【注释】[1] 一襟:满腔。宫魂断:马缟《中华古今注》:“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唳而鸣。王悔恨。故后世名蝉为齐女焉。”宫魂,即齐王后之魂。[2] “年年”句:意谓年年鸣于庭树。[3] 离愁:齐后与齐王离别之愁,亦暗寓家国之愁。[4] 瑶佩流空、玉筝调柱:写雨后的蝉声异常宛转动听,清脆悦耳。它既像玉佩的相击声从空中流过,又像玉筝的弹奏声从窗外响起。瑶佩,玉佩;调柱,调整弦柱。一说,瑶佩为女子头饰,指代蝉;流空,指蝉从空中飞过。[5] 镜暗妆残:指女子不梳洗打扮,这里亦喻秋蝉。[6] 娇鬓:美鬓,借喻蝉翼的美丽。崔豹《古今注》载,魏文帝宫人莫琼树制蝉鬓,缥缈如蝉。如许:如此。[7] 铜仙:汉武帝时做仙人承露盘,用铜铸造。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殿前。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歌中有“忆君清泪如铅水”句。铅泪:形容泪水重而冷。[8] 难贮零露:谓承露盘既已远迁,蝉就没有饮料了。此三句用铜仙典,暗寓世事沧桑之慨。[9] 枯形:枯萎的形骸。阅世:经历世事。[10] 消得:禁得起。三句谓秋天已到,蝉将不久于世。[11] 甚:正。清商:清商曲,古乐府之一种,曲调凄楚。按本词乃托物咏怀,借蝉为喻,抒写亡国之痛、身世之感。[12] “漫想”二句:回忆往日美好情景,反衬今日之凄楚。漫想,空想。熏风,南风,指夏天。彭元逊彭元逊(生卒年不详),字巽吾,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与刘辰翁友善,宋亡不仕。疏影(寻梅不见)江空不渡[1] ,恨蘼芜杜若[2] ,零落无数。远道荒寒,婉娩流年,望望美人迟暮[3] 。风烟雨雪阴晴晚,更何须、春风千树[4] 。尽孤城、落木萧萧,日夜江声流去[5] 。日晏山深闻笛,恐他年流落,与子同赋[6] 。事阔心违,交淡媒劳,蔓草沾衣多露[7] 。汀洲窈窕余醒寐,遗佩环、浮沉澧浦[8] 。有白鸥[9] 、淡月微波,寄语逍遥容与[10] 。【注释】[1] 江空不渡:反用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诗“梅柳渡江春”句意,点明“寻梅不见”题意。[2] 蘼芜、杜若:皆香草名。写香草零落,暗喻人才凋亡。[3] 婉娩:亦作“婉晚”“晼晚”,迟暮。欧阳修《摸鱼儿》:“可惜年华婉娩,西风初弄庭菊。”二句连上化用《楚辞·离骚》“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句意。美人,喻梅花,亦喻友人。[4] “风烟”二句:似暗写南宋首都临安之萧条。言风景依旧而江山易主,纵使有千树梅开,又有谁人欣赏。千树,这里指梅花。苏轼《和秦太虚梅花》:“江头千树春欲暗,竹外一枝斜更好。”[5] “尽孤城”二句:化用杜甫《秋兴》诗“夔府孤城落日斜”、《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句意。写自己所处环境之凄凉。[6] “日晏”三句:以“闻笛”切梅花,引入对友人的怀念。向秀《思旧赋序》:“余逝将西迈,经其旧庐,于时日薄虞渊,寒冰凄然。邻人有吹笛者,发声寥亮。追思曩昔游宴之好,感音而叹,故作赋云。”[7] “事阔”三句:意谓事与愿违,生不逢时,理想难以实现。交淡媒劳,交情浅淡,媒人徒劳无功。化用《楚辞·湘君》“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句意。旧注以为屈原以婚姻朋友关系比喻君臣关系,自己不被君王所了解。[8] “汀洲”二句:以梅花比友人,寄托相思之意。《楚辞·湘夫人》:“搴汀洲兮杜若,将以遗兮远者。”又《山鬼》:“子慕予兮善窈窕。”又《湘君》:“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三句综合上意。醒寐,《词综》作“酲寐”。[9] 白鸥:比喻隐居不与世事之人来往。[10] 逍遥容与:闲适自在之态。《楚辞·湘君》:“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六丑(杨花)似东风老大,那复有、当时风气?有情不收,江山身是寄,浩荡何世?但忆临官道,暂来不住,便出门千里。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1] 。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2] 。瓜洲曾舣,等行人岁岁。日下长秋,城乌夜起,帐庐好在春睡。共飞归湖上,草青无地。愔愔[3] 雨、春心如腻。欲待化、丰乐楼[4] 前帐饮,青门[5] 都废。何人念、流落无几。点点抟[6] 作,雪绵松润,为君浥[7] 泪。【注释】[1] “痴心”三句:痴心指望被风吹回与美人在一起。扇底,美人的扇子。[2] “他家”三句:别人家的千万缕柳丝,懂得遮掩长亭,屏障驿站,但不会隔断滔滔的江水。[3] 愔愔:静寂无声貌。[4] 丰乐楼:楼阁名。[5] 青门:古代长安的城门名。秦东陵侯邵平,秦亡后在青门外种瓜。这里指南宋京城临安城门。[6] 抟:把它捏成团。[7] 浥:沾湿。僧挥僧挥(生卒年不详),又称僧仲殊。俗姓张氏,字师利,安州(今湖北安陆)人。有《宝月集》,不传。金明池天阔云高,溪横水远,晚日寒生轻晕[1] 。闲阶静、杨花渐少,朱门掩、莺声犹嫩[2] 。悔匆匆、过却清明,旋占得[3] 余芳,已成幽恨。却几日阴沉,连宵慵困,起来韶华都尽。怨入双眉闲斗损[4] ,乍品得情怀,看承全近[5] 。深深态、无非自许,厌厌意、终羞人问。争知道、梦里蓬莱[6] ,待忘了余香,时传音信。纵留得莺花[7] ,东风不住,也则[8] 眼前愁闷。【注释】[1] 晕:日晕。[2] 嫩:稚嫩。[3] 旋占得:便据有。[4] 双眉闲斗损:双眉紧蹙。吕滨老《卜算子》:“守着残灯斗着眉,怎不腰肢瘦。”损,言损伤。[5] 看承:特别看待。全近:极其亲近。[6] 梦里蓬莱:指梦中幽会。蓬莱,仙境。[7] 莺花:指春景。[8] 也则:也只,也便。李清照李清照(1084-1155),自号易安居士,济南人,是诗、词、散文都有成就的作家,而以词的成就最高。其词特点以南渡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多写闺中生活、自然风光和离别相思;后期多抒发伤时念旧和怀乡悼亡的情感,变早年的清丽、明快为晚年的凄凉、深婉。著有《词论》。其《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词》不传。后人辑有《漱玉词》。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1]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2] ,半夜凉初透。东篱把酒黄昏后[3] ,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 }, { "index": 385, "volume_number": "卷385", "content": "西风[4] ,人比黄花[5] 瘦。【注释】[1] 瑞脑:香料名,又名龙脑。消:烧尽。金兽:铜制兽形香炉。[2] 玉枕:枕头的美称。纱厨:碧纱厨。用木头做成架子,蒙以轻纱,形如小屋,中间可放床位,夏天用以避蚊蝇。亦名蚊厨。[3] “东篱”句:化用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句意。[4] 帘" }, { "index": 386, "volume_number": "卷386", "content": "西风:西风" }, { "index": 387, "volume_number": "卷387", "content": "起帘子。[5] 黄花:指菊花。永遇乐落日熔金[1] ,暮云合璧[2] ,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3] 岂无风雨?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中州[4] 盛日,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5] 。铺翠冠儿[6] 、捻金雪柳[7] ,簇带争济楚[8] 。如今憔悴,风鬟雾鬓[9] ,怕见夜间出去。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注释】[1] 熔金:日落时金黄灿烂的颜色。[2] 暮云合璧:形容日落后,红霞消散,暮云像碧玉般合成一片。[3] 次第:转眼之间。[4] 中州:今河南省,此处指北宋都城汴京。[5] 三五:古人常称阴历十五为“三五”,此处代指元宵节。[6] 铺翠冠儿:上面装饰着碧翠羽毛的帽子。[7] 捻金雪柳:用金饰丝绸或金纸做成的雪柳,雪柳为当时妇女插戴的一种头饰。[8] 簇带争济楚:满头插戴,整齐亮丽。[9] 风鬟雾鬓:风尘劳碌,头发散乱不修饰貌。李朝威《柳毅传》:“见大王爱女牧羊于野。风鬟雾鬓,所不忍睹”。一剪梅红藕[1] 香残玉簟[2] 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3] 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4] 。【注释】[1] 红藕:荷花。[2] 玉簟:光华如玉的席子。[3] 雁字:指雁群飞时排成“一”或“人”形。相传雁能传书。[4] 才下眉头二句:化用范仲淹《御街行》词:“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1] 时候,最难将息[2]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3] 。雁过也,最伤心,却是旧时相识[4]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5]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6] 。这次第[7] ,怎一个愁字了得[8] ?【注释】[1] 乍暖还寒:忽暖忽冷。[2] 将息:将养。[3] 敌:指抵挡。晚来:一作“晓来”。[4] 旧时相识:指雁。李清照早年寄给丈夫赵明诚的词《一剪梅》有“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三句,故称雁为“旧时相识”。此时赵明诚已死,故曰“伤心”。[5] 怎生:怎么。黑:天黑。[6] “梧桐”二句:化用温庭筠《更漏子》句意:“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7] 这次第:这种景况。[8] 了得:说尽,充分表达。凤凰台上忆吹箫[1]香冷金猊[2] ,被翻红浪[3] ,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4] 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5] ,也则难留。念武陵人[6] 远,烟锁秦楼[7]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注释】[1] 相传战国时期,秦穆公的小女儿弄玉擅长吹笙,嫁给了青年隐士萧史。萧史擅长吹箫,他与弄玉成婚后,教弄玉吹箫学凤的鸣声。学了十几年,弄玉吹出的箫声和真的凤凰叫声一样,甚至把天上的凤凰都引下来了。秦穆公专门为他们建造了一座凤凰台,这就是凤凰台的由来。萧史和弄玉住在凤凰台上,一连几年不饮不食,亦不下台。有一天,二人笙箫相和后,竟引来金龙紫凤,萧史乘龙,弄玉跨凤,双双升空而去。[2] 金猊:狮形铜香炉。[3] 红浪:红色被铺乱摊在床上,有如波浪。[4] 宝奁:华贵的梳妆镜匣。[5] 《阳关》:语出《阳关三叠》,是唐宋时的送别曲。[6] 武陵人远:引用陶渊明《桃花源记》中,武陵渔人误入桃花源,离开后再去便找不到路径了。[7] 秦楼:凤楼或凤凰台,弄玉与萧史吹箫引凤之处。点绛唇蹴[1] 罢秋千,起来慵整[2] 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3] ,袜刬[4] 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5] ,却把青梅嗅。【注释】[1] 蹴:踏。[2] 慵整:懒整。[3] 见客入来:又作见有人来。[4] 袜刬:穿袜行走,此处指跑掉鞋子袜着地。[5] 倚门回首:靠着门回头看。渔家傲天接云涛[1] 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2] ,闻天语[3] ,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长嗟日暮[4] ,学诗谩有惊人句[5] 。九万里风鹏正举[6] ,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7] 去。【注释】[1] 云涛:云起如涛涌,十分壮观。[2] 帝所:天帝居处。这里比喻宋高宗的行在。[3] 天语:天帝讲的话。[4] 我报路长嗟日暮:化用《离骚》“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等句意。[5] 惊人句:化用杜甫《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诗:“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句意。[6] 九万里风鹏正举:典出《庄子·逍遥游》:“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词人用来抒发自己的南行意向。[7] 三山:《史记·封禅书》虽记载东海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山,但此处则有兼指别称“三山”的福州之意。福州旧城内东有九仙山、西有闽山(乌石山)、北有越王山,因称其为三山。相传韩玉父是李清照的女弟子,她曾“自钱塘而之三山”,即从杭州到福州去寻找她的食言之夫林子建。由此可见宋代人对于“三山”之行,是理解为南去福州的。如梦令尝记溪亭日暮[1] ,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2] 深处。争渡[3] 、争渡。惊起一滩鸥鹭[4] 。【注释】[1] 尝记:曾经记得。溪亭:关于“溪亭”一词的解释,历来说法不一,一说是济南七十二名泉之一,位于大明湖畔;二说指溪边亭阁;三说为一处叫作“溪亭”的地名,此地因苏辙在济南时有《题徐正权秀才城西溪亭》诗而得名;四说是词人原籍章丘明水地区的一处游憩之所,方位当在历史名山华不注附近。[2] 藕花:荷花。[3] 争渡:慌忙地划船,夺路而急归。[4] 鸥鹭:水鸟。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 }, { "index": 388, "volume_number": "卷388", "content": "帘人[1] ,却道[2] “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3] 。【注释】[1]" }, { "index": 389, "volume_number": "卷389", "content": "帘人:当指闺中小姐的侍女。[2] 却道:(侍女)竟说。[3] 绿肥:枝叶茂盛。红瘦:花朵稀少。临江仙欧阳公作《蝶恋花》[1] ,有“深深深几许”之语,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2] 。柳梢梅萼[3] 渐分明。春归秣陵[4] 树,人老建康城。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5] 无意思,踏雪[6] 没心情。【注释】[1] 欧阳公:欧阳修,其《蝶恋花》词:“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2] 云窗雾阁:以云雾缭绕比喻楼阁之高。语出韩愈《华山女》诗:“云窗雾阁事恍惚,重重翠幔深金屏。”扃:门环、门闩等。在此谓门窗关闭。[3] 梅萼:花未开时,环列在花的最外面一轮的叶状薄片,以保护花瓣。这表明春天来了。[4] 秣陵:即秣陵和建康,指今江苏南京。[5] 试灯:我国农历正月十五日为元宵节,晚上张灯结彩,来祈祷来年是丰收年。十四日张灯预赏,叫作试灯日。[6] 踏雪:指词人雪天顶笠披蓑,循城远览觅诗之事。据周辉《清波杂志》" }, { "index": 390, "volume_number": "卷八记载:“言明诚在建康日,易安每值天大雪,即顶笠披蓑,循城远览以寻诗,得句必邀其夫赓和……”念奴娇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1] 。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2] 成,扶头酒[3] 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4] ,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5] ?【注释】[1] “又斜”两句:引自张志和的《渔歌子》:“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这里反用其意。[2] 险韵诗:以冷僻难押的字做韵脚的诗。[3] 扶头酒:易醉之酒。贺铸《南歌子》有“易醉扶头酒”。[4] 初引:初长。语出《世说新语·赏誉》:“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5] 晴未:天气是否转晴?未,同否,表示询问。武陵春风住尘香[1] 花已尽,日晚[2] 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闻说双溪[3] 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注释】[1] 尘香:尘土里有落花的香气。[2] 日晚:这里指日上三竿,并非指晚上。[3] 双溪:浙江金华的江名,自宋迄今为当地名胜,因汇合东阳、永康二水,故名双溪。元曲今日春来,明朝花谢。急罚盏夜阑灯灭。元好问元好问(1190-1257),字裕之,号遗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县)人。他是金末元初文坛盟主。诗、文、词、曲,各体皆工。其诗作成就最高,“丧乱诗”尤为有名。其词为金代一朝之冠,可与两宋名家相比。其散曲虽传世不多,但在当时影响很大,有倡导之功。〔双调〕骤雨打新荷[1]绿叶阴浓,遍池亭水阁,偏[2] 趁凉[3] 多。海榴[4] 初绽,妖艳喷红罗[5] 。乳燕携雏弄语[6] ,有高柳鸣蝉相和。骤雨过,珍珠乱撒[7] ,打遍新荷。 人生有几[8] ,念良辰美景[9] ,一梦初过。穷通前定[10] ,何用苦张罗。命友[11] 邀宾玩赏,对芳樽[12] 浅酌低歌。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13] ,来往如梭。【注释】[1] 骤雨打新荷:曲牌名,又名《小圣乐》。后因曲中写景名句而易今名。[2] 偏:语气词。[3] 趁凉:乘凉,指乘凉的地方。[4] 海榴:又称海石榴,原产伊朗等国,为石榴的异种。[5] 喷红罗:形容火红的石榴花像红罗一样明艳。[6] 弄语:鸣叫。[7] 珍珠乱撒:形容骤雨像乱撒的珍珠。[8] 有几:有多少。[9] 良辰美景:美好的时节和景物。[10] 穷通前定:命运的好坏前世已经注定。[11] 命友:呼唤朋友。[12] 芳樽:指美酒。樽,酒器。[13] 两轮日月:古人因日月形似车轮,故称作日轮、月轮。〔中吕〕喜春来梅残玉靥[1] 香犹在,柳破[2] 金梢眼未开[3] 。东风和气满楼台,桃杏拆[4] ,宜唱喜春来。【注释】[1] 玉靥:似玉的脸颊,此处指梅花瓣。靥,面颊上的酒窝。[2] 破:指嫩芽刚出。[3] 眼未开:指柳叶尚未长出,如睡眼没有睁开一样。[4] 拆:拆裂,指桃、杏的花苞刚刚裂开。杨 果杨果(1195-1269),字正卿,号西庵,祁州蒲阴(今河北固安)人,早年以授徒为生。金哀宗正大元年(1224)中进士,为官以干练廉洁著称。工文章,长于词曲,著有《西庵集》。与元好问交好。其散曲作品内容多咏自然风光,曲词华美,富于文采。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花柳芳妍”。〔越调〕小桃红(二首)其 一采莲人和[1] 采莲歌[2] ,柳外兰舟过。不管鸳鸯梦惊破。夜如何?有人独上江楼卧。伤心莫唱,南朝旧曲[3] ,司马泪痕[4] 多。【注释】[1] 和:应和。[2] 采莲歌:指采莲女唱的歌。[3] 南朝旧曲:指历来被视作亡国之音的《玉树后庭花》等曲。[4] 司马泪痕:唐朝白居易被贬为江州司马时,作《琵琶行》以自况,诗末有“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句。此处言采莲女的歌声引起作者的家国之思。其 二采莲湖上棹[1] 船回,风约湘裙翠[2] 。一曲琵琶数行泪[3] 。望君归,芙蓉[4] 开尽无消息。晚凉多少,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5] !【注释】[1] 棹:本为船桨,这里为“用桨划”。[2] “风约”句:意谓采莲女的翠色湘裙被风吹得裹住身体,显出绰约风姿。[3] 琵琶数行泪:琵琶声勾起离愁别恨。[4] 芙蓉:荷花的别名。[5] “何处”句:鸳鸯白鹭双栖双飞,反衬人的形单影只。刘秉忠刘秉忠(1216-1274),初名侃,字仲晦,号藏春散人,邢州(今河北邢台)人。十七岁出仕金朝,曾任邢州节度使府令史。后隐居武安山为僧,法名子聪。元世祖忽必烈为亲王时,发现他博学多才,劝令还俗,改名秉忠。元初时官拜光禄大夫,位太保,参与政事,为元代开国重臣。他虽位极人臣,但仍保持淡泊清静的斋居素食生活。他的散曲多抒写景致与感慨,用语典雅,曲文工整。著有《藏春散人集》。散曲现存小令十二首。〔南吕〕干荷叶(三首)其 一干荷叶,色苍苍[1] ,老柄风摇荡。减[2] 清香,越添黄,都因昨夜一场霜。寂寞在秋江上。【注释】[1] 色苍苍:暗青色。[2] 减:降低、衰退。其 二干荷叶,色无多[1] ,不耐风霜锉[2] 。贴秋波[3] ,倒枝柯[4] ,宫娃[5] 齐唱采莲歌。梦里繁华过[6] 。【注释】[1] 色无多:暗淡无色。[2] “不耐”句:意谓禁不起风霜的侵凌。锉,摧残、侵凌。[3] 贴秋波:枯叶在水波中沉浮。[4] 枝柯:指高高的荷叶柄。[5] 宫娃:宫女。[6] “梦里”句:意谓生死如梦,繁华的日子在这场梦中度过。其 三南高峰,北高峰[1] ,惨淡烟霞洞[2] 。宋高宗[3] ,一场空,吴山[4] 依旧酒旗风。两度江南梦[5] 。【注释】[1] 南高峰,北高峰:西湖边的两座高峰。南高峰在西湖西南,北高峰在其北,合称“双峰”。西湖十景有“双峰插云”。[2] 烟霞洞:在南高峰烟霞岭上。[3] 宋高宗:赵构,南宋的开国皇帝。宋徽宗之子,宋钦宗之弟。北宋靖康二年(1127),金人掳徽、钦二宗北去。赵构渡江南逃,先在南京称帝,最后在临安定都。他宠用奸相秦桧,杀害抗金名将岳飞,自毁长城,对金求和,北面称臣。[4] 吴山:在西湖西南,钱塘江北岸,又名胥山。[5] “两度”句:五代的吴越与南宋,都建都杭州,偏安一隅,勉强支撑,最后都如梦一场。两度,指吴越与南宋两朝。盍西村盍西村,盱眙(今属江苏)人,生平事迹不详。《录鬼簿》把他列为“前辈已死名公”,称其为“学士”。他的散曲多为写景之作,歌颂隐逸生活,风格清新自然。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清风爽籁”。〔越调〕小桃红·西园秋暮玉簪[1] 金菊露凝秋,酿出西园秀。烟柳新来为谁瘦?畅风流,醉归不记黄昏后。小糟[2] 细酒[3] ,锦堂晴昼,拼却[4] 再扶头[5] 。【注释】[1] 玉簪:草本植物,秋季开花,洁白如玉,花没开时如簪头,有香味,因此得名。[2] 糟:是为“槽”,槽是古时制酒器的部件,酒由此缓缓流出。[3] 细酒:美酒。[4] 拼却:豁出去,宁愿。[5] 扶头:扶头酒,酒劲大,饮者易醉。此处指醉倒。〔越调〕小桃红·江岸水灯[1]万家灯火闹春桥,十里光相照。舞凤翔鸾[2] 势绝妙。可怜[3] 宵,波间涌出蓬莱岛[4] 。香烟乱飘,笙歌喧闹,飞上玉楼腰[5] 。【注释】[1] 水灯:指浮在水面上的花灯。[2] 舞凤翔鸾:举鸾凤灯起舞。[3] 可怜:可爱。[4] “波间”句:意谓江岸灯火辉煌,又倒映入波心,好像出现了蓬莱仙岛。蓬莱岛,传说中的海上仙山。[5] “香烟乱飘”三句:意谓香烟和笙歌直冲云霄,传到天上仙境。笙,管乐乐器的一种。玉楼,指岸上高楼。〔越调〕小桃红·客船晚烟绿云冉冉锁清湾[1] ,香彻东西岸。官课[2] 今年九分办[3] 。厮[4] 追攀[5] ,渡头买得新鱼雁[6] 。杯盘不干,欢欣无限,忘了大家难。【注释】[1] “绿云”句:意谓江边一片绿色中升腾的烟雾笼罩着清澈的江湾。绿云,绿绿的荷叶布满江湾,升起烟雾。冉冉,缓缓地。锁,笼罩,指烟雾浓而且重。[2] 官课:官府的赋税。[3] 九分办:指绝大部分已缴纳。[4] 厮:互相。[5] 追攀:邀约,招呼聚会。[6] 新鱼雁:鲜鱼和新鲜的野味。〔越调〕小桃红·杂咏杏花开后不曾晴,败尽游人兴。红雪[1] 飞来满芳径。问春莺,春莺无语风方定。小蛮[2] 有情[3] ,夜凉人静,唱彻醉翁亭[4] 。【注释】[1] 红雪:纷纷凋谢的红色花瓣,此处是指因雨而凋落的杏花。[2] 小蛮:白居易的侍女,擅长歌舞。这里指歌姬。[3] 有情:善解人意。[4] 醉翁亭:宋欧阳修谪守滁州时,曾游宴于琅琊山上,山上有僧人智仙所建的亭子,欧阳修名之为“醉翁亭”,自号醉翁,并作《醉翁亭记》。这里借指名亭。白 朴白朴(1226-1306?),字仁甫,后又改字太素,号兰谷,隩州(今山西河曲)人,他自幼经丧乱,从此郁郁不乐,毕生不仕,纵情于山水之间。他是“元曲四大家”之一,其散曲以抒情、写景为主,风格清丽。〔双调〕庆东原·叹世忘忧草[1] ,含笑花[2] ,劝君闻早冠宜挂[3] 。那里也能言陆贾[4] ,那里也良谋子牙[5] ,那里也豪气张华[6] ?千古是非心,一夕渔樵话[7] 。【注释】[1] 忘忧草:又名丹棘,即萱草。传说此草可令人忘忧。[2] 含笑花:木本植物,太阳出来时开花,初开香气扑鼻,花常不开满,似含笑的样子,故名含笑花。[3] 冠宜挂:用蓬萌挂冠东都城门的典故。这里指辞官。[4] 陆贾:汉高祖时大臣,能说会道,曾出使南越,使其称臣于汉。[5] 子牙:吕尚,本姓姜,从其封姓,又称姜太公。有谋略,辅助周文王理平政事,辅助周武王伐纣,建立周朝。[6] 张华:晋武帝时任中书令,曾力劝武帝排除众议,定下灭吴之计。灭吴后,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既是文人而又有武略,故称豪气。[7] 渔樵话:指平民议论。化用张昪《离亭燕》诗“多少六朝兴废事,尽付渔樵闲话”句意。〔双调〕驻马听·舞凤髻盘空[1] ,袅娜[2] 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3] ,汉宫飞燕[4] 旧风流。谩催鼍鼓[5] 品梁州[6] 。鹧鸪飞起春罗袖,锦缠头,刘郎错认风前柳[7] 。【注释】[1] 凤髻盘空:描写舞女梳着高高的云髻。[2] 袅娜:形容腰肢细柔、婀娜。[3] 莲步:脚步的美称。[4] 飞燕:指汉成帝皇后赵飞燕,以善舞著称。[5] 鼍鼓:用鳄皮做鼓面的鼓。鼍,又称扬子鳄、猪婆龙。[6] 梁州:唐时盛行的乐曲名。此处指为舞蹈伴奏的音乐。[7] “刘郎”句:化用苏轼《鹧鸪天》咏舞典:“娇后眼,舞时腰,刘郎几度欲魂消。”〔仙吕〕寄生草·饮长醉[1] 后方[2] 何碍,不醒时有甚思。糟腌两个功名字[3] ,醅渰千古兴亡事[4] ,曲埋万丈虹霓志[5] 。不达时皆笑屈原[6] 非,但知音尽说陶潜[7] 是。【注释】[1] 长醉:经常酒醉。[2] 方:将。[3] “糟腌”句:意谓将功名二字腌在米酒中,即指轻视功名。糟腌,将物浸在米酒中。[4] “醅渰”句:意谓指醉后忘记兴亡之事。[5] 万丈虹霓志:指宏图壮志。[6] 屈原:战国时期楚国人,伟大的爱国诗人。[7] 陶潜:东晋著名诗人,字渊明,因不满现实,弃官归隐,以诗酒自娱。〔双调〕沉醉东风·渔父黄芦岸白苹渡口,绿杨堤红蓼滩头。虽无刎颈交[1] ,却有忘机友[2] 。点秋江白鹭沙鸥。傲煞人间万户侯[3] ,不识字烟波钓叟[4] 。【注释】[1] 刎颈交:生死之交的朋友。[2] 忘机友:相交无别的用心而又能推心置腹的朋友。[3] 万户侯:大官。汉时封侯,大者食邑万户。[4] 烟波钓叟:在水波浩渺的江上垂钓的渔翁。唐朝张志和隐居自称烟波钓徒。〔仙吕〕醉盅天·佳人脸上黑痣疑是杨妃[1] 在,怎脱马嵬灾[2] ?曾与明皇捧砚来[3] ,美脸风流杀。叵奈挥毫李白,觑着娇态,洒松烟点破桃腮。【注释】[1] 杨妃:杨贵妃,名玉环,道号太真,甚得唐玄宗宠爱,封为贵妃。这里指佳人之美如同杨妃再现。[2] 马嵬灾:唐天宝十五年(756),安禄山叛军逼近长安,唐玄宗仓皇奔蜀,至马嵬驿,将士杀死杨国忠,逼唐玄宗缢死杨贵妃。[3] “曾与”句:李白在天宝初年入长安,供奉翰林三年,深受玄宗宠爱,传说李白作诗时杨贵妃捧砚,高力士脱靴。因是唐玄宗命杨贵妃捧砚,所以此处说“与明皇捧砚”。〔仙吕〕一半儿·题情[1]云鬟雾鬓[2] 胜堆鸦[3] ,浅露金莲[4] 簌[5] 绛纱[6] ,不比等闲墙外花。骂你个俏冤家[7] ,一半儿难当一半儿耍。【注释】[1] 此首诸本皆属关汉卿名下,原选归白朴,不知所据,现仍其旧。[2] 云鬟雾鬓:形容女子头发浓密蓬松。[3] 堆鸦:形容女子头发乌黑而有光泽。[4] 金莲:指女人的小脚。[5] 簌:指小步走动时衣裙发出的声音。[6] 绛纱:指红色的纱裙。[7] 俏冤家:对情人的昵称。〔中吕〕阳春曲·知己不因酒困[1] 因诗困,常被吟魂[2] 恼醉魂,四时风月一闲身。无用人,诗酒乐天真。【注释】[1] 酒困:饮酒过多,为酒所困。[2] 吟魂:作诗的兴致和动机。王 恽王恽(1227-1304),字仲谋,号秋涧,卫州汲县(今河南卫辉市)人。经姚燧推荐,他先做评议官,后屡有升迁,仕途十分顺利。王恽是元好问的弟子,毕生好学不倦,博学多才,兼工诗、文、词、曲、书法。〔越调〕小桃红·平湖乐采菱人语隔秋烟[1] ,波静如横练[2] 。入手风光莫流转[3] 。共留连,画船一笑春风面。江山信美,终非吾土[4] ,何日是归年[5] ?【注释】[1] “采菱”句:意谓秋天的水面上,隔着轻纱般的雾气,传来采莲女的笑语声。秋烟,指水上浮着的如烟轻雾。[2] 练:白色丝织品。[3] “入手”句:意谓眼前的风光千万别随时光流逝了。[4] “江山”二句:表达强烈的思乡之情。[5] “何日”句:化用杜甫《绝句》诗“今春看又过,何日是归年”句意。〔正宫〕黑漆弩·游金山寺[1]苍波万顷孤岑矗,是一片水面上天竺[2] 。金鳌头[3] 满咽三杯,吸尽江山浓绿。蛟龙虑恐下燃犀[4] ,风起浪翻如屋。 任夕阳归棹纵横,待偿我平生不足。【注释】[1] 金山寺:今江苏镇江西北金山上的一座古寺。[2] 天竺:古印度的称呼。因为佛教来自天竺,所以也用来作为佛寺的代称。[3] 金鳌头:金山最高处有座金鳌峰。[4] “蛟龙”一句:蛟龙害怕点燃犀牛角,照出它们的样子来。传说晋代温峤过牛渚矶时,水深不可测。他点燃犀牛角去察看,见到水下很多奇形怪状的动物来扑火。孟 昉孟昉,字天暐,一作天晔,西域人,寓北京。至正(1341-1370)中由翰林待制,官至南台御史,工书法。〔越调〕天净沙·七月星依云渚[1] 溅溅,露凝玉液涓涓。宝砌衰阑剪剪,碧天如练。光摇北斗阑干。【注释】[1] 云渚:银河。胡祗遹胡祗遹(1227-1293),字绍开,号紫山,磁州武安(今河北磁县)人。他幼年丧父,但苦读不辍。元世祖至元年(1264-1294)间曾任应奉翰林文字、太常博士、左右司员外郎等职。为官刚直正派,因触犯权奸,被贬职。晚年召拜翰林学士,他称有病谢绝了。有《紫山大全集》传世。他的曲风清秀典丽,明净自然。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曲“如秋潭孤月”。〔双调〕沉醉东风渔得鱼[1] 心满意足,樵得樵[2] 眼笑眉舒[3] 。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4] 。林泉[5] 下相遇。是两个不识字渔樵士大夫,他两个笑加加的谈今论古。【注释】[1] 渔得鱼:渔夫捕到鱼。[2] 樵得樵:樵夫砍到柴。[3] 舒:开、展,暗指心情好。[4] “一个”二句:写渔樵的恬淡知足。[5] 林泉:山林。〔中吕〕阳春曲残花酝酿蜂儿蜜,细雨调和燕子泥。绿窗春睡觉来迟。谁唤起?窗外晓莺啼。伯 颜伯颜(1237-1295),姓八邻氏,蒙古族人。元世祖时任中书左丞相,后升任同知枢密院事。元世祖至元十二年(1275)任大元帅,领兵攻宋。宋亡后,他被封为金紫光禄大夫。他的曲风气势恢宏,在元散曲中独具一格。〔中吕〕喜春来金鱼玉带罗襕扣[1] ,皂盖朱幡列五侯[2] ,山河判断在俺笔尖头。得意秋,分破帝王忧[3] 。【注释】[1] “金鱼”句:意谓身穿紫罗袍,腰扣玉带,佩了金鱼,显示其服饰的气派。金鱼,鱼形金符,表示官级品位。玉带,指玉饰的腰带。罗襕,罗袍。[2] “皂盖”句:意谓出行时皂盖朱幡,位尊如列侯。描绘了仪仗的威严。皂盖,黑色的车盖。朱幡,红色的旗帜。列五侯,位列五侯之内,元代没有封侯制度,这里借指权高位尊。[3] “分破”句:意谓分担帝王的忧愁。张弘范张弘范(1238-1280),字仲畴,易州(今属河北)人。在忽必烈灭宋战争中有功,累任行军总管、管民总管、亳州万户、蒙古汉军都元帅,封淮阳王。灭宋后,因病去世。著有《淮阳集》《淮阳乐府》。他的曲风率直畅达,直抒胸臆。〔中吕〕喜春来金妆宝剑藏龙口[1] ,玉带红绒挂虎头[2] ,绿杨影里骤骅骝[3] 。得志秋,名满凤凰楼[4] 。【注释】[1] “金妆”句:此句描述宝剑的华贵。金妆,又作金装,用黄金做装饰。龙口,剑鞘以龙纹为饰,剑入鞘如藏之龙口。[2] “玉带”句:意谓腰扣玉带,再佩以挂着红绒的虎头牌。红绒,红色绒线。虎头,指虎头牌,皇帝颁发的便于行事的金牌。[3] “绿杨”句:意谓万旗招展、万马奔腾的场面。骅骝,周穆王八骏之一,这里指好马。[4] 凤凰楼:指宫禁或朝廷。姚 燧姚燧(1238-1313),字端甫,号牧庵,洛阳(今河南洛阳)人。他一生为官,官至江东廉访使、太子少傅、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兼修国史。以文著名,与虞集并称。《元史》称其“闳肆该洽,豪而不宕,刚而不厉,舂容盛大,有西汉风”。其散曲与卢挚齐名,抒个人情怀之作较多,曲词清新、开阔;摹写爱情之曲作,文辞流畅浅显,风格雅致缠绵,对散曲发展有一定的影响。〔越调〕凭栏人·寄征衣[1]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注释】[1] 征衣:指为戍边者缝制的棉衣。〔中吕〕阳春曲笔头风月时时过[1] ,眼底儿曹渐渐多[2] 。有人问我事如何[3] ?人海阔,无日不风波[4] 。【注释】[1] “笔头”句:意谓光阴在笔墨生涯中消磨过去。[2] “眼底”句:意谓眼前的儿女辈逐渐增多,暗指自己渐老。[3] “有人”句:借答问以抒感慨。[4] “人海”二句:意谓人世如海,时有风险。徐 琰徐琰(约1220-1310),字子方(一作子芳),号容斋,一号养斋,又自号汶叟,东平(今属山东)人。少有文才,曾肄业于东平府学。元世祖至元初年(1265)受人推荐入朝,任职太常寺,后出为陕西行省郎中。至元二十三年(1286)为岭北湖南道提刑按察使,二十九年迁江南浙西肃政廉访使,召拜学士承旨。文名显于当时,与侯克中、王恽、姚燧、吴澄等有交谊,著有《爱兰轩诗集》。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蟾宫曲·晓起恨无端报晓何忙?唤却金乌[1] ,飞上扶桑[2] 。正好欢娱,不防分散,渐觉凄凉。 好良宵添数刻争甚短长?喜时节闰一更差甚阴阳?惊却鸳鸯,拆散鸾凰。尤恋香衾,懒下牙床。【注释】[1] 金乌:指太阳。[2] 扶桑:古神话传说中太阳所出之所。王和卿王和卿,大名(今属河北)人,生卒年不详。他为人滑稽佻达,名播四方。其曲作以诙谐讽刺之作为多,想象奇特。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仙吕〕醉中天·咏大蝴蝶弹破庄周[1] 梦,两翅驾东风。三百座名园一采一个空。难道风流种[2] ,吓杀寻芳的蜜蜂。轻轻的飞动,把卖花人扇过桥东[3] 。【注释】[1] 庄周:庄子,战国时著名思想家。《庄子·齐物论》载,庄周曾梦见自己变成一只蝴蝶,自由飞舞。[2] 风流种:具有才华而行为不羁的人。[3] “轻轻”二句:进一步夸张蝴蝶之大,说它只轻轻一扇翅膀,卖花人就被它扇得远远的。〔仙吕〕一半儿·题情(二首)其 一鸦翎般水鬓似刀裁,小颗颗[1] 芙蓉花额儿窄。待不梳妆怕娘左猜。不免插金钗,一半儿鬅松[2] 一半儿歪。【注释】[1] 小颗颗:亦作“小可可”,形容很小。[2] 鬅松:形容头发松散。其 二别来宽褪缕金衣[1] ,粉悴烟憔减玉肌[2] 。泪点儿只除衫袖知。盼佳期[3] ,一半儿才干一半儿湿。【注释】[1] “别来”句:意谓别后身体消瘦,用金色丝线织成的衣服显得宽了。宽褪,指身体消瘦后衣服变大了。缕金衣,即指金缕衣,即金色丝线缝制之衣。[2] “粉悴”句:意谓面容也憔悴了。粉、烟,即胭粉,此处代指女子的面容。[3] 佳期:指情人相聚之期。关汉卿关汉卿(约1242-1320),号己斋叟,大都(今北京)人,另一说法为祁州(今河北安国)人。他是元杂剧奠基人之一,为“元曲四大家”之首。他一生创作甚丰,著有杂剧多达六十余种,题材广泛,内容丰富,多揭露封建社会之黑暗腐败,表现人们的痛苦遭遇和反抗精神。他的散曲多描写男女恋情,风格隽永清丽,自然活泼。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曲“如琼筵醉客”。〔双调〕沉醉东风伴夜月银筝凤闲[1] ,暖东风绣被常悭[2] 。信沉了鱼,书绝了雁[3] ,盼雕鞍万水千山。本利对相思若不还,则告与那能索债愁眉泪眼[4] 。【注释】[1] 银筝凤闲:筝、箫等乐器都闲置起来了,指没心情弹奏。[2] 常悭:总是缺少一个人。悭,欠缺。[3] 鱼、雁:古人认为鱼、雁是传递书信的使者,此处代指书信。[4] “本利”二句:意谓相思有如放债,到约定的时候连本带利一并计算,若不还账,就只有用忧愁和眼泪来索讨了。〔双调〕碧玉箫盼断归期[1] ,划损短金篦[2] 。一搦[3] 腰围,宽褪素罗衣[4] 。知他是甚病疾?好教人没理会[5] ,拣口儿食,陡恁的[6] 无滋味!医,越恁的难调理。【注释】[1] 盼断归期:盼归期而不见归期,所以说盼断。[2] “划损”句:连用做划道道计算归期的篦子都磨短了。金篦,一种金制的梳头用具,又可作为头上的饰物。[3] 一搦:一握。[4] “宽褪”句:意谓因腰围瘦,罗衣显得松了。[5] 没理会:不明白。[6] 陡恁的:突然这样的。〔双调〕大德歌·秋风飘飘[1] ,雨潇潇[2] ,便做[3] 陈抟[4] 睡不着。懊恼伤怀抱,扑簌簌[5] 泪点抛。秋蝉儿噪[6] 罢寒蛩儿叫,淅零零[7] 细雨打芭蕉。【注释】[1] 风飘飘:形容风吹的样子。[2] 雨潇潇:形容小雨的样子。[3] 便做:就算。[4] 陈抟:字图南,号希夷先生,五代末、北宋初人。在华山修道,经常一睡百日不起。[5] 扑簌簌:形容眼泪纷纷落下的样子。[6] 噪:蝉的叫声。[7] 淅零零:形容雨声。〔正宫〕白鹤子鸟啼花影里,人立粉墙头。春意两丝牵[1] ,秋水双波溜。香焚金鸭鼎[2] ,闲傍小红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注释】[1] 春意两丝牵:两下里情丝相连。春意,即春情,指男女恋情。丝,指情丝。[2] 金鸭鼎:铜制的鸭形焚香器具。鼎,三足两耳的香炉。〔南吕〕四块玉·闲适(二首)其 一旧酒投[1] ,新醅[2] 泼,老瓦盆[3] 边笑呵呵。共山僧野叟闲吟和。他出一个鸡,我出一个鹅,闲快活!【注释】[1] 投:本作“酘”,此处指重新酿过的酒。[2] 醅:没过滤的酒。[3] 老瓦盆:旧陶盆,酒器。其 二南亩耕[1] ,东山卧[2] ,世态人情经历多。闲将往事思量过。贤的是他,愚的是我,争甚么!【注释】[1] 南亩耕:指务农。这里暗用诸葛亮躬耕南阳事。[2] 东山卧:指隐居。东晋谢安曾隐居东山(今浙江上虞西南)。〔南吕〕四块玉·别情自送别,心难舍,一点相思几时绝?凭栏袖拂杨花雪[1] 。溪又斜,山又遮[2] ,人去也!【注释】[1] 杨花雪:形容杨花如雪一般纷纷飘落。[2] 遮:遮住了。〔南吕[1] 〕一枝花·不服老【一枝花】攀出墙朵朵花,折临路枝枝柳;花攀红蕊嫩,柳折翠条柔。浪子风流。凭着我折柳攀花手,直煞得花残柳败休[2] 。半生来折柳攀花,一世里眠花卧柳。【梁州】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愿朱颜不改常依旧,花中消遣,酒内忘忧。分茶攧竹[3] ,打马藏阄[4] ,通五音六律滑熟[5] ,甚闲愁到我心头?伴的是银筝女[6] ,银台前、理银筝、笑倚银屏;伴的是玉天仙[7] ,携玉手、并玉肩、同登玉楼;伴的是金钗容[8] ,歌金缕[9] 、捧金樽、满泛金瓯[10] 。你道我老也,暂休。占排场风月功名首[11] ,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12] ,曾玩[13] 府游州。【隔尾】子弟每[14] 是个茅草岗、沙土窝、初生的兔羔儿,乍向围场上走[15] ;我是个经笼罩,受索网、苍瓴毛老野鸡,蹅踏[16] 得阵马儿熟。经了些窝弓冷箭镴枪头[17] ,不曾落人后,恰不道人到中年万事休,我怎肯虚度了春秋。【尾】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槌不匾[18] 、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19] ;恁[20] 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21] 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22] 。我玩的是梁园[23] 月,饮的是东京[24] 酒,赏的是洛阳花[25] ,攀的是章台柳[26] 。我也会围棋、会蹴踘[27] 、会打围[28] 、会插科[29] 、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30] 、会吟诗、会双陆[31] 。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32] ,尚兀自[33] 不肯休。则除是[34] 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35] 儿上走!【注释】[1] 南吕:宫调名,一枝花和梁州等均属这一宫调的曲牌。把同一宫调的若干曲子连缀起来表达同一主题,就是所谓“套数”。[2] 煞:拈、弄的意思。休,语助词。[3] 分茶攧竹:两种古游戏名。分茶,指把茶均匀地分注在小杯里待客。攧竹,即画竹。[4] 打马藏阄:两种古游戏名。打马,一种赌博游戏。藏阄,类似猜谜。[5] 五音六律:五音,亦称“五声”,即古代五声音阶中的宫、商、角、徵、羽五个音阶。六律,古代审定音乐高低的标准,把乐音分为六律和六吕,合称十二律。[6] 银筝女:指乐妓。[7] 玉天仙:指妓女。[8] 金钗容:指歌妓。[9] 金缕:《金缕衣》,乐府曲名。[10] 金瓯:盛酒器。[11] 占排场:为首、第一。功名首,功名居第一。[12] 都帅头:总头领。[13] 玩:观赏。[14] 每:们。[15] 乍:初。围场,打猎场。[16] 蹅踏:踩踏。[17] 镴枪头:用镴做的枪头,通常用以比喻好看而不实用的样子货。这里借指别人的中伤。镴,锡与铅的合金,比银软得多。[18] 匾:同“扁”。[19] 铜豌豆:这里用来比喻作者的性格无比坚强。[20] 恁", "content": "那些。[21] 斫:砍。[22] 锦套头:锦缎制的套头,喻圈套、陷阱。[23] 梁园:汉梁孝王所造的花园,也称兔园,又称梁苑,故址在今河南商丘东。梁孝王好宾客,司马相如、枚乘等辞赋家皆曾延居园中,因而有名。这里代指汴京。[24] 东京:五代至北宋都以汴州(今河南开封)为东京。[25] 洛阳花:指牡丹。古时洛阳以产牡丹花著名。[26] 章台柳:指妓女。唐代许尧佐传奇《柳氏传》载,韩翃与妓女柳氏有婚姻之约,后因离别阻隔三年,朝翃作《寄柳氏》词说:“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章台,原为汉时长安中街名。[27] 蹴踘:古代一种踢球游戏。[28] 打围:古代指打猎时合围,后泛称打猎。[29] 插科:戏曲演员在表演中穿插的引人发笑的动作。常同“打诨”合用,称“插科打诨”。[30] 咽作:不详。可能是一种表演性的游戏。[31] 双陆:一种类似下棋的游戏。[32] 歹症候:恶习、坏毛病。[33] 兀自:还的意思。[34] 则除是:除非是。则,同“只”。[35] 烟花路:指妓女聚居地。卢 挚卢挚(1235?-1314),字处道,一字莘老,号疏斋,又号嵩翁,涿郡(今属河北)人。蒙古汗国时已中进士,历任江东道提刑按察副使、陕西提刑按察使、翰林学士承旨等。他是元初著名的文学家,诗与刘因齐名,文与姚燧并称,散曲更负盛名。内容多是怀古唱和、寄情山林诗酒、写景咏物之作,风格与其诗文不同,变典雅蕴藉为自然活泼,表现出元前期北散曲作家清丽派的特色,对散曲的发展有较大影响。贯云石评其曲“媚妩,如仙女寻春,自然笑傲”(《阳春白雪序》)。〔黄钟〕节节高·题洞庭鹿角庙壁雨晴云散,满江明月。风微浪息,扁舟一叶[1] 。半夜心,三生梦[2] ,万里别。闷倚篷窗睡些。【注释】[1] “风微浪息”二句:指小船停泊在风平浪静的湘江洞庭处。扁舟,小船。[2] 三生梦:佛家称前生、今生、来生为“三生”。〔南吕〕金字经·宿邯郸驿[1]梦中邯郸道[2] ,又来走这遭。须不是山人索价高。时自嘲,虚名无处逃。谁惊觉,晓霜侵鬓毛。【注释】[1] 邯郸:今河北邯郸。驿,驿馆。[2] “梦中”句:采用邯郸梦典故。传说卢生在邯郸道邸舍遇吕翁,吕翁授一瓷枕与他,他于睡梦中历尽富贵荣华,醒来时店主人蒸黄粱饭还未熟,因而领悟穷通得失不过是一场梦。〔双调〕殿前欢酒杯浓,一葫芦春色[1] 醉疏翁[2] ,一葫芦酒压花梢重。随我奚童[3] ,葫芦干,兴不穷。谁人共?一带青山送。乘风列子,列子乘风[4] 。【注释】[1] 春色:黄柑酿成的洞庭春色酒,这里指美酒。[2] 疏翁:原指晋人山简,此处为作者自指。[3] 奚童:童仆。[4] “乘风”二句:意谓喝过了酒,有点儿飘飘然,就像列子御风而行。列子,即列御寇,战国时期郑国人。〔双调〕寿阳曲·别珠帘秀[1] 才欢悦,早间别,痛煞俺[2] 好难割舍。画船[3] 儿载将春[4] 去也!空留下半江明月。【注释】[1] 珠帘秀:元初的杂剧女演员,艺术造诣相当高,与当时文士往来密切,冯子振、关汉卿、王恽等都有曲题赠给她。[2] 痛煞俺:十分悲痛。[3] 画船:装饰华美的船。[4] 春:语意双关,点明时令的同时暗指珠帘秀。〔正宫〕黑漆弩晚泊采石矶[1] ,歌田不伐[2] 《黑漆弩》,因次其韵,寄蒋长卿佥司、刘芜湖巨川[3] 。湖南长忆嵩南住[4] ,只怕失约了巢父[5] 。舣归舟唤醒湖光,听我篷窗春雨。故人倾倒襟期,我亦载愁东去。记朝来黯别[6] 江滨,又弭棹蛾眉晚处。【注释】[1] 采石矶:今在安徽马鞍山市西面。[2] 田不伐:田为,宋代词人,通晓音律。[3] 蒋长卿、刘巨川:人名,生平不详。[4] “湖南”句:作者曾于元贞初年(1295)被派往河南登封祭祀中岳嵩山,并留在嵩山,自号嵩翁。后又被派往湖南祭祀南岳衡山,随即出任湖南岭北道肃政廉访使,此句就是指这段经历。[5] “只怕”句:指不能实现隐居的心愿。巢父,传说中尧时的隐士。尧把天下让给他,他不接受。因他在树上筑巢而居,故名巢父。这里指隐士。[6] 黯别:痛苦的离别。〔双调〕沉醉东风·秋景挂绝壁松枯倒倚[1] ,落残霞孤鹜齐飞[2] 。四围不尽山,一望无穷水,散西风满天秋意。夜静云帆月影低,载我在潇湘画[3] 里。【注释】[1] “挂绝壁”句:指悬崖上一棵枯松倚绝壁而倒挂。[2] “落残霞”句:化用王勃《滕王阁序》诗“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句意。[3] 潇湘画:北宋宋迪画有八幅山水:平沙落雁、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夕照,人称“潇湘八景”。〔双调〕沉醉东风·闲居恰离了绿水青山那搭[1] ,早来到竹篱茅舍人家。野花路畔开,村酒槽头榨[2] ,直吃的欠欠答答[3] 。醉了山童不劝咱,白发上黄花乱插[4] 。【注释】[1] 那搭:那边,元代口语。[2] “村酒”句:指村酒在槽头上压榨着。槽头,古代农家酿酒,把米发酵后放在木制的酿器中压榨,由槽头慢慢流出。[3] 欠欠答答:迷迷糊糊,不清醒,元代口语。[4] “白发”句:头上插菊花是雅事。此指诗人醉后放达的形象。〔双调〕沉醉东风·重九题红叶清流御沟[1] ,赏黄花人醉歌楼。天长雁影稀,月落山容瘦,冷清清暮秋时候。衰柳寒蝉一片愁,谁肯教白衣送酒[2] ?【注释】[1] “题红”句:意谓由红叶联想到佳话,点出时令。[2] “谁肯”句:意谓希望有朋友来共饮,而不是差白衣人送酒独酌。刘敏中刘敏中(1243-1318),字端甫,号中庵,章丘(今山东章丘)人。他少年时即有文才,深得同乡前辈杜仁杰赏识。元世祖至元(1264-1294)年间任监察御史,因不满奸臣弄权,便辞职归家。后又被任为御史台都事,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著有《中庵集》。从所存散曲看,其散曲曲风沉郁。〔正宫〕黑漆弩·村居遣兴(二首)其 一高巾阔领深村住,不识我唤作伧父[1] 。掩白沙翠竹柴门[2] ,听彻秋来夜雨。闲将得失思量,往事水流东去。便直教画却凌烟[3] ,甚是功名了处?【注释】[1] 伧父:伧夫,即指鄙夫、粗野汉子。[2] “掩白沙”句:化用杜甫《南邻》诗“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3] 画却凌烟:指功成名就。凌烟,指凌烟阁,绘功臣像处。其 二吾庐恰近江鸥住[1] ,更几个好事农父[2] 。对青山枕上诗成[3] ,一阵沙头风雨。酒旗[4] 只隔横塘[5] ,自过小桥沽[6] 去。尽[7] 疏狂[8] 不怕人嫌,是我生平喜处。【注释】[1] “吾庐”句:意谓住处靠近江滨,得以与江鸥为邻。[2] “更几个”句:意谓又有热心肠的农夫为伴。[3] “对青山”句:意谓佳景闲情。[4] 酒旗:酒店幌子,代指酒店。[5] 横塘:堤坝。[6] 沽:买。[7] 尽:一任,听凭。[8] 疏狂:狂放无羁。陈草庵陈草庵(1247-1319?),字彦卿,号草庵,大都(今北京)人。生平事迹不详。《录鬼簿》列为“前辈名公”,称其为“中丞”。其散曲直接抒发人生感慨,多愤世嫉俗之语。〔中吕〕山坡羊·叹世(二首)其 一晨鸡初叫,昏鸦争噪。那个不去红尘[1] 闹?路遥遥,水迢迢[2] ,功名尽在长安道[3] 。今日少年明日老[4] 。山,依旧好;人,憔悴了。【注释】[1] 红尘:本意是指尘土飞扬,是城市中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景象,后泛指人世间。[2] 迢迢:形容流水长远的样子。[3] “功名”句:意谓渴求功成名就的人奔波于遥远的国都。长安道,指入京求官之道。[4] “今日”句:形容在官场上年复一年地奔波,白了少年头。其 二渊明图醉[1] ,陈抟贪睡,此时人不解当时意。志相违,事难随,由他醉者由他睡,今朝世态非昨日。贤,也任你;愚,也任你。【注释】[1] 渊明图醉:据萧统《陶渊明传》载,陶渊明爱喝酒,任彭泽令时,让公田都种高粱酿酒,说:“吾常得醉于酒足矣。”奥敦周卿奥敦周卿,亦作奥屯周卿,女真族人,生卒年不详。至元六年(1269),为怀孟路总管府判官,后历官侍御史、河北河南道提刑按察司佥事等。工于诗、词、曲,尤以词、曲著名,其散曲风格明丽。〔双调〕蟾宫曲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1] 。尾尾相衔[2] 画舫,尽欢声无日不笙簧[3] 。春暖花香,岁稔[4] 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注释】[1] “宜雨宜晴”二句:宋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此处借喻西湖景色的美丽。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即西子。[2] 衔:相连接。[3] 笙簧:一种管乐器,代指乐声。[4] 岁稔:丰收之年。马致远马致远(1250?-1324?),号东篱,大都(今北京)人,另一说法为东光(今属河北)人。作品或写历史兴亡之爱国主题,或写士人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然而大多数写隐居乐道、神仙道化以寄孤愤。与关汉卿、郑光祖、白朴并称为“元曲四大家”。他的散曲题材丰富,意境宏丽,风格清逸。明代朱权评其曲风“如朝阳鸣凤”,列为元人第一。〔双调〕水仙子·和卢疏斋西湖春风骄马五陵儿[1] ,暖日西湖三月时,管弦触水莺花[2] 市,不知音不到此。宜歌宜酒宜诗[3] 。山过雨颦[4] 眉黛,柳拖烟堆鬓丝,可喜杀睡足的西施!【注释】[1] “春风”句:意谓富家子弟骑着骏马来西湖游春。五陵儿,指豪门的贵族子弟。五陵,指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汉时皇帝每立陵墓,即迁四方富豪贵族、外戚至附近居住。[2] 莺花:莺啼花开,此处泛指春天的景色。[3] “宜歌”句:意谓面对西湖秀美的景致,就应当唱歌、饮酒、赋诗。[4] 颦:皱眉。〔双调〕拨不断(五首)其 一叹寒儒,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1] ,题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2] ?且看了长安回去!【注释】[1] 题桥柱:此处指读书要有宏伟的目标。[2] “乘车”句:意谓即使有司马相如之才,也无人赏识。其 二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1] ;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2] ;有洞庭柑、东阳酒、西湖蟹[3] 。哎,楚三闾休怪[4] !【注释】[1] “伴虎”句:意谓与高人雅士为伴。虎溪僧,指晋代高僧慧远法师。鹤林友,指鹤林寺僧人。龙山客,指孟嘉。东晋桓温与孟嘉九月九日游龙山,席间,风吹落孟嘉的帽子,他不以为意。[2] “似杜”句:意谓像李白、杜甫一样不向权贵低头,像陶渊明一样不为五斗米折腰。杜工部,指唐著名诗人杜甫,他曾任检校工部员外郎,故称杜工部。[3] “有洞”句:写美味佳酿。洞庭柑,产于太湖洞庭山上的柑,非常有名。东阳酒,又称金华酒,指浙江金华地区生产的酒,当时享有盛誉。西湖蟹,西湖出产的螃蟹。[4] “楚三”句:意谓自己隐居林泉,不问世事,以诗酒自娱,和屈原忧国忧民不同,所以要屈原不要见怪。楚三闾,指战国时楚国的屈原,曾经做过三闾大夫。其 三酒杯深,故人心,相逢且莫推辞饮。君若歌时我慢斟,屈原清死由他恁。醉和醒争甚[1] ?【注释】[1] “屈原清死”二句:此二句的清、醉、醒,都典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中渔父与屈原的对话,屈原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其 四布衣[1] 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黍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2] 。一场恶梦!【注释】[1] 布衣:布制的衣服,为古代平民百姓之服,后借指平民,也指没有做官的读书人。[2] “禾黍”二句:意谓众多官员们的坟墓上,长满了高大的楸梧。楸,落叶乔木。梧,梧桐。冢,坟墓。其 五莫独狂,祸难防。寻思乐毅非良将[1] ,直待齐邦扫地亡,火中一战几乎丧[2] 。赶人休赶上。【注释】[1] “寻思”句:意谓乐毅虽知兵,但看不到身边隐伏的危机,还算不上好的将领。[2] “火中”句:齐国用反间计使燕换主将领,乐毅奔赵后,田单以火牛攻于即墨城下,收复齐七十余城。此句意谓乐毅做事不留余地,不但自己难以保身,连燕国也差点儿灭亡。〔双调〕寿阳曲·远浦[1] 归帆夕阳下,酒旆[2] 闲,两三航未曾着岸[3] 。落花水香[4] 茅舍晚,断桥头卖鱼人散。【注释】[1] 浦:水边。[2] 酒旆:酒店前的幌子。[3] 着岸:靠岸。[4] 落花水香:指落花掉在水中,使流水也带有花的香气。〔双调〕落梅风(五首)其 一心间事,说与他[1] ,动不动[2] 早言两罢[3] 。罢字儿碜可可[4] 你道是在耍,我心里怕那不怕?【注释】[1] “心间”二句:意谓把心里话全都掏给了他。[2] 动不动:总是。[3] 早言两罢:两人断绝关系。[4] 可可:实实在在。其 二人初静,月正明。纱窗外玉梅斜映。梅花笑人偏弄影[1] ,月沉时一般孤另[2] 。【注释】[1] 弄影:月光下人影晃动。[2] 孤另:孤零、孤单。其 三实心儿待,休做谎话儿猜。不信道为伊曾害。害时节有谁曾见来?瞒不过主腰胸带[1] 。【注释】[1] “瞒不过”句:意谓因相思人瘦只有贴身的胸带知道。主腰胸带,又名抹胸,古代妇女束胸的一种紧身带。其 四蔷薇露[1] ,荷叶雨[2] ,菊花霜冷香庭户[3] 。梅梢月斜人影孤[4] ,恨薄情[5] 四时辜负。【注释】[1] 蔷薇露:写春天风光。[2] 荷叶雨:写夏天风光。[3] “菊花”句:写秋天风光。[4] “梅梢”句:写冬天风光。[5] 薄情:指情人。其 五因他害,染病疾,相识每[1] 劝咱是好意。相识若知咱就里[2] ,和相识也一般憔悴[3] 。【注释】[1] 每:朋友们。[2] 就里:内情。[3] “和相识”句:意谓朋友也会和我一样憔悴。和,连。一般,一样。〔越调〕小桃红·春画堂春暖绣帏重,宝篆[1] 香微动[2] 。此外虚名要何用?醉乡中,东风唤醒梨花梦[3] 。主人爱客,寻常迎送,鹦鹉在金笼。【注释】[1] 宝篆:一种名贵的带有篆文印迹的香,也称篆香或香篆。[2] 香微动:指香烟缭绕。[3] 梨花梦:酒醉之梦。唐代时,杭州人在梨花盛开时节酿酒,名为梨花春酒。〔南吕〕金字经(二首)其 一絮飞飘白雪[1] ,鲊香[2] 荷叶风,且向江头作钓翁。穷,男儿未济[3] 中。风波[4] 梦,一场幻化[5] 中。【注释】[1] “絮飞”句:用谢道韫咏雪典故。谢道韫以柳絮比拟雪花,历来为人称道,这里反用之,将雪比成柳絮,意谓柳絮飞舞似白雪纷纷扬扬。[2] 鲊香:一种特制的鱼的香味。鲊,腌制的鱼。[3] 未济:卦名,六十四卦之一。这里指情况不好。[4] 风波:比喻人生中的忧患。[5] 幻化:变化莫测。其 二夜来西风里,九天雕鹗飞[1] ,困煞中原一布衣[2] 。悲,故人知未知?登楼[3] 意,恨无上天梯[4] 。【注释】[1] “九天”句:意谓高空中雕鹗在搏击飞翔。九天,极高的天空。雕、鹗,两种外形像鹰,威猛而擅长高飞的鸟。[2] 布衣:平民。此处指诗人自己。[3] 登楼:典出王粲《登楼赋》。此处是高攀之意。[4] 上天梯:登天的梯子。此处喻指仕途得以进身的阶梯。〔双调〕折蟾宫曲·叹世咸阳百二山河[1] ,两字功名,几阵干戈[2] 。项废东吴[3] ,刘兴西蜀[4] ,梦说南柯[5] 。韩信功兀的般证果[6] ,蒯通言那里是风魔[7]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8] ;醉了由他。【注释】[1] 百二山河:意谓秦地势险要,两万人足以抵挡诸侯百万兵马。[2] 干戈:比喻战争。[3] “项废”句:意谓项羽兵败于垓下(今安徽灵璧南),自刎于乌江之西。[4] “刘兴”句:意谓刘邦被封为汉王,利用西蜀之利,最后建立了汉家基业。[5] “梦说”句:意谓兴衰成败不过是南柯一梦。[6] “韩信”句:意谓以韩信的功勋却得到这样的结果。韩信,汉淮阴人,辅助刘邦立汉,屡建奇功,最后被杀。兀的般,怎样讲。证果,即正果,原为佛家语,结果、报应。[7] “蒯通”句:意谓蒯通的话并不是疯话,是有见识的。蒯通,汉时辩士,范阳人。韩信曾用其计,定齐地。蒯通劝韩信背汉自立,韩信不听,蒯通即装疯。后韩信为吕后所杀,临刑前后悔不已。[8] 萧何:汉高祖刘邦重臣,有智谋。韩信之所以得到刘邦重用,功成业就,是因为萧何的全力推荐;后来韩信被吕后所诛杀,也是萧何出主意将韩信骗至长乐宫所致。〔双调〕庆东原·叹世明月闲旌旆[1] ,秋风助鼓鼙[2] ,帐前滴尽英雄泪[3] 。楚歌四起[4] ,乌骓[5] 漫嘶,虞美人[6] 兮!不如醉还醒,醒而醉。【注释】[1] 旌旆:旗帜。[2] 鼓鼙:军中战鼓。[3] “帐前”句:典出《史记·项羽本纪》,项羽被汉军围困垓下(今安徽灵璧南),夜起,饮帐中,悲歌,“项王泣数行下,左右皆泣,莫能仰视”。[4] 楚歌四起:典出《史记·项羽本纪》:“项王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夜间汉军四面皆楚歌……”以致项军军心大乱。[5] 乌骓:项羽坐骑。骓,青白杂色的马。[6] 虞美人:虞姬,项羽爱姬,常幸从。〔双调〕清江引·野兴(四首)其 一樵夫[1] 觉来山月低[2] ,钓叟[3] 来寻觅。你把柴斧抛,我把鱼船弃。寻取个稳便处[4] 闲坐地[5] 。【注释】[1] 樵夫:砍柴人,指隐士。[2] 觉来山月低:意谓一觉醒来,山月已沉下去了。[3] 钓叟:渔翁,也指隐士。[4] 稳便处:妥当方便的地方。[5] 闲坐地:坐一下。其 二绿蓑衣[1] 紫罗袍[2] 谁为你?两件儿都无济。便作钓鱼人,也在风波里。则不如寻个稳便处闲坐地。【注释】[1] 绿蓑衣:指用稻草或棕编成的雨具,这里指渔父、钓叟。[2] 紫罗袍:紫色的丝绸官服,唐代五品以上官员穿紫,这里指代官。其 三林泉隐居谁到此?有客清风至。会作山中相[1] ,不管人间事。争甚么半张名利纸[2] !【注释】[1] 山中相:山中的宰相。南朝梁时陶弘景隐居句曲山(今江苏西南的茅山),重聘不出。后来泛指弃官隐居的人。[2] 名利纸:功名利禄的代称。其 四西村[1] 日长人事少,一个新蝉噪。恰待葵花开,又早蜂儿闹。高枕上梦随蝶去了。【注释】[1] 西村:在杭州附近,是马致远晚年隐居的地方。〔南吕〕四块玉·恬退酒旋沽[1] ,鱼新买。满眼云山画图开,清风明月还诗债[2] 。本是个懒散人,又无甚经济才[3] 。归去来。【注释】[1] 酒旋沽:刚买来了酒。旋,刚,不久。沽,同“酤”,买。[2] 诗债:别人索诗或索和,自己没有及时酬答,称诗债。此处指面对佳景,没将感受用诗写出,心如欠债。[3] 经济才:经国济民的才华。〔南吕〕四块玉·天台路[1]采药童,乘鸾客[2] ,怨感刘郎下天台。春风再到人何在?桃花又不见开[3] 。命薄的穷秀才[4] ,谁教你回去来!【注释】[1] 天台: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县北,是刘晨、阮肇遇仙的地方。[2] 采药童、乘鸾客:均指刘晨,与下文的刘郎同。[3] “桃花”句:语出唐代诗人崔护诗:“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此处是联系刘、阮重入天台山访仙女之事,写失望怨悔的心情。[4] 穷秀才:指刘晨、阮肇。〔南吕〕四块玉·马嵬坡[1]睡海棠[2] ,春将晚,恨不得明皇[3] 掌中看。《霓裳》便是中原患[4] 。不因这玉环[5] ,引起那禄山,怎知蜀道难[6] ?【注释】[1] 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市西。唐天宝十五年(756)夏,安禄山叛军逼近长安,唐玄宗奔蜀,在马嵬坡命将士诛杨国忠,逼唐玄宗缢死杨贵妃。[2] 海棠:比喻杨贵妃。[3] 明皇:唐玄宗的谥号为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故唐宋诗文均称唐明皇。[4] “《霓裳》”句:此句与杜牧诗意同,说《霓裳羽衣曲》流传宫中,唐玄宗耽于声色是中原祸患的原因。《霓裳》,指《霓裳羽衣曲》,传说是唐玄宗游月宫仙境时所闻仙乐谱成而流传于世的,实际上是河西节度使杨敬忠所献,又名《婆罗门曲》,经唐玄宗加工而成。据说杨贵妃最善于此舞。[5] 玉环:杨贵妃的小字。她擅长歌舞,通晓音律,初为寿王李瑁妃,玄宗先度她为道士,住太真宫,改为太真,后正式册封为贵妃。[6] 蜀道难:入蜀之路艰险难行。〔南吕〕四块玉·洞庭湖[1]画不成,西施女,他本倾城却倾吴[2] 。高哉[3] 范蠡[4] 乘舟去,那里是泛五湖?若纶竿不钓鱼,便索他学楚大夫[5] 。【注释】[1] 洞庭湖:太湖在当时的别名,亦即下文所指的五湖。[2] “他本”句:意谓她本有倾城之貌,却使吴国灭亡了。倾城,使全城人都爱慕。倾吴,使吴国倾覆灭亡。[3] 高哉:对范蠡高尚情怀的赞许。[4] 范蠡:春秋末年越国大夫。吴败越后,用美人计把西施献给了吴王夫差。吴王迷恋西施,听信谗言,终被越所灭。范蠡知越王难共安乐,故功成身退,传说与西施一起驾舟泛五湖。[5] 楚大夫:指文种,原为楚人,故称楚大夫。他与范蠡共同辅助越王勾践。灭吴后,范蠡劝其隐退,其不听,后被勾践杀死。〔南吕〕四块玉·临邛[1] 市美貌娘,名家子,自驾着个私奔车儿[2] 。汉相如便做文章士[3] ,爱他那一操儿琴,共他那两句儿诗。也有改嫁时[4] 。【注释】[1] 临邛:地名,在今四川邛崃。[2] “美貌娘”三句:指邛崃巨富卓王孙女卓文君。[3] “汉相如”句:意谓司马相如不过是一位文人。相如,司马相如,字长卿,汉朝成都(今四川成都)人。[4] “爱他”三句:意谓卓文君因爱相如那动人心弦的琴技和《凤求凰》诗,就以身相许。因卓文君先是丧夫后家居,故云改嫁。〔越调〕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1] ,小桥流水人家,古道[2] 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3] 在天涯。【注释】[1] 昏鸦:黄昏时的乌鸦。[2] 古道:古旧的官道。[3] 断肠人:指漂泊天涯、穷困潦倒的旅客。王德信王德信,字实甫,以字行。大都(今北京)人,生卒年不详。曾做过官,晚年退隐,专心创作,写过杂剧十四种,今存《西厢记》《丽春堂》《破窑记》三种。明初贾仲明说:“新杂剧,旧传奇,《西厢记》天下夺魁。”可见受曲坛之推重。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曲“如花间美人”。〔中吕〕十二月过尧民歌[1] ·别情自别后遥山隐隐,更那堪[2] 远水粼粼[3] 。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透内阁香风阵阵[4] ,掩重门暮雨纷纷。怕黄昏忽地又黄昏,不销魂[5] 怎地不销魂!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6] 。今春,香肌瘦几分,缕带宽三寸[7] 。【注释】[1] 这是一首带过曲,是散曲的一种体式。带过曲是把宫调相同而音律又恰能衔接的两三个曲调连接在一起来填写,最多只能填三调。带过曲的组合有一定的规律,不能随便搭配,元人使用过的带过曲有三十四种。本篇所用的是较常见的一种。这首带过曲由《十二月》和《尧民歌》两支曲子组成。[2] 堪:忍受。[3] 粼粼:形容水明净的样子。[4] “透内阁”句:意谓春风带着花香,渗入闺房,也透出深闺的寂寞。[5] 销魂:失魂落魄,神思茫然,比喻极度悲伤。[6] “断肠”句:写思妇对离人的无限怀思。前断肠人指思妇,后断肠人指离人。[7] “香肌”二句:意谓身体逐渐消瘦。缕带,腰带。滕 宾滕宾,一作滕斌,字玉霄,黄冈(今属湖北)人,生卒年不详。元武宗至大(1308-1311)年间任翰林应奉学士、江西儒学提举。后弃家入天台山为道士。著有《玉霄集》。所作散曲自然清新,诙谐洒脱。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碧汉闲云”。〔中吕〕普天乐朔风[1] 寒,彤云[2] 密。雪花飞处,落尽江梅。快意杯,蒙头被。一枕无何安然睡,叹邙山[3] 坏墓折碑。狐狼满眼,英雄袖手,归去来兮。【注释】[1] 朔风:一般指北风。[2] 彤云:指天空中密布的阴云。[3] 邙山:在今天河南洛阳北邙山,古代的王公贵族大多葬于此地。郑光祖郑光祖,字德辉,平阳襄陵(今山西临汾)人。曾任杭州路吏。病卒,葬于西湖灵芝寺。他是元代后期著名的杂剧作家,“元曲四大家”之一。《录鬼簿》说他“名闻天下,声振闺阁”。艺人们都尊称他为“郑老先生”。他写过杂剧十八种,现存《倩女离魂》等八种。《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六首,套数两套。〔双调〕蟾宫曲·梦中作半窗幽梦微茫,歌罢钱塘[1] ,赋罢高唐[2] 。风入罗帏,爽入疏棂[3] ,月照纱窗。缥缈见梨花淡妆[4] ,依稀闻兰麝[5] 鱼香。唤起思量,待不思量,怎不思量!【注释】[1] 钱塘:杭州,曾为南宋都城,为歌舞繁华之地,这里用南齐钱塘名妓苏小小的故事。[2] 高唐:战国时楚国台馆名,在古云梦泽中。宋玉曾写《高唐赋》,叙述楚襄王游高唐,梦中与巫山神女欢会。[3] 疏棂:大格子窗户。[4] 缥缈:隐约。梨花淡妆,形容女子装束素雅,像梨花一样清淡。[5] 兰麝:兰香与麝香,均为名贵的香料。冯子振冯子振(1257-1314),字海粟,自号怪怪道人,又号瀛洲客。攸州(今湖南攸县)人。曾任承事郎、集贤待制等职。博闻强记,才气横溢,以文章称雄天下。所作散曲小令,或写个人闲适生活;或叹世、羡仙;或即景生情、抒怀写志;或登临感兴,吊古伤时。他的散曲风格劲逸而潇爽,贯云石称其词“豪辣灏烂,不断古今”。〔正宫〕鹦鹉曲(三首)白无咎有《鹦鹉曲》云:“侬家鹦鹉洲边住,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江南烟雨。觉来时满眼青山,抖擞绿蓑归去。算从前错怨天公,甚也有安排我处。”余壬寅岁留上京,有北京伶妇御园秀之属,相从风雪中,恨此曲无续之者,且谓前后多亲炙士大夫,拘于韵度,如第一个“父”字便难下语;又“甚也有安排我处”,“甚”字必须去声字,“我”字必须上声字,音律始谐,不然不可歌。此一节又难下语。诸公举酒,索余和之。以汴、吴、上都、天京风景试续之。其一 农夫渴雨年年牛背扶犁住[1] ,今日最懊恼杀农父。稻苗肥恰待抽花,渴煞青天雷雨。【幺】恨残霞不近人情,截断玉虹南去。望人间三尺甘霖,看一片闲云[2] 起处。【注释】[1] 扶犁住:扶着犁耙干活。[2] 闲云:不能成雨的云。其二 赤壁怀古茅庐诸葛亲曾住,早赚出抱膝梁父[1] 。笑谈间汉鼎三分[2] ,不记得南阳[3] 耕雨。【幺】叹西风" }, { "index": 391, "volume_number": "卷391", "content": "尽豪华,往事大江东去。彻如今话说渔樵,算也是英雄了处。【注释】[1] 梁父:这里指《梁父吟》,据传诸葛亮生前最喜欢这首曲子。[2] 汉鼎三分:鼎,在古代是国家的重要器具,象征着帝王的大业,汉鼎就是指汉朝的天下。三分,指魏、蜀、吴三国平分天下。[3] 南阳:诸葛亮出山之前隐居的地方,即襄阳城西的陇中。其三 野渡新晴孤村三两人家住,终日对野叟田父。说今朝绿水平桥,昨日溪南新雨。【幺】碧天边云归岩穴,白鹭一行飞去。便芒鞋竹杖行春[1] ,问底是青帘[2] 舞处。【注释】[1] 行春:这里是指春游。[2] 底是青帘:底是,哪里是。青帘,这里是酒旗的意思。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打听哪里有酒家。珠帘秀珠帘秀,姓朱,排行第四,艺名珠帘秀,生卒年不详。是元代杂剧著名的女演员。在元大都杂剧舞台上非常活跃,与元曲作家有很好的交情。曾一度在扬州献艺,后来在杭州嫁一道士,晚年不幸。〔双调〕落梅风[1] ·答卢疏斋[2]山无数,烟万缕,憔悴煞玉堂人物[3] 。倚篷窗一身儿活受苦,恨不得随大江东去!【注释】[1] 落梅风:一名《寿阳曲》。[2] 卢疏斋:卢挚。[3] 玉堂人物:指文学之士。此处指卢挚,他曾任翰林学士。玉堂,指翰林院。曾 瑞曾瑞(约1260-1335),字瑞卿,号褐夫,大兴(今属北京)人。他声望很高,但不愿做官,终生靠友人接济生活。其散曲风格多样,或本色自然,或慷慨激烈,或狂放不羁。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所撰为“杰作”,且云:“其词势非笔舌可能拟,真词林之英杰。”〔南吕〕四块玉·闺情簪玉折[1] ,菱花缺[2] ,旧恨新愁乱山叠[3] ,思君凝望临台榭。鱼雁[4] 无,音信绝,何处也?【注释】[1] 簪玉折:典故出于唐代白居易《井底引银瓶》,后世用其比喻夫妻分离。[2] 菱花缺:典故出于唐代孟棨《本事诗·情感》,后世用破镜指夫妻分散。[3] 旧恨新愁乱山叠:此句化用唐代温庭筠《菩萨蛮》中的句子:小山重叠金明灭。[4] 鱼雁:这里指书信。鱼和雁在古代都是指的书信,合起来也是指书信的意思。李致远李致远,生平不详。他的散曲秀美含蓄,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玉匣昆吾”。〔越调〕天净沙·离愁敲风修竹珊珊[1] ,润花小雨斑斑,有恨心情懒懒。一声长叹,临鸾不画眉山[2] 。【注释】[1] 珊珊:原形容行走时衣裙玉佩相碰而发出的响声,这里指风吹竹子的声响。[2] 临鸾不画眉山:鸾,指雕刻有鸾凤图案的铜镜。眉山,指女子的眉毛,因为从外形看像远山,所以称为眉山。整句话的意思是对着镜子却懒于梳妆。〔越调〕迎仙客·暮春吹落红,楝花[1] 风,深院垂杨轻雾中。小窗闲,停绣工,帘幕重重,不锁相思梦。【注释】[1] 楝花:楝树开的花。楝,一种生长于北方的乔木,结果,果实味苦,所以俗称“苦楝子”。刘 致刘致,字时中,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平阳)人,生卒年不详。元成宗大德二年(1298)经翰林学士姚燧所推荐,任为湖南宪府吏。后任永新州判、翰林待制、浙江行省都事等职。《录鬼簿》称他为“前辈名公”。〔中吕〕山坡羊·侍牧庵先生西湖夜饮微风不定,幽香成径,红云[1] 十里波千顷。绮罗馨,管弦清,兰舟直入空明镜。碧天月凉秋月冷。天,湖外影;湖,天上景。【注释】[1] 红云:这里指荷花,因为荷花盛开的时候像一朵朵红色的云,所以称其为红云。〔南吕〕四块玉·嘲乌衣巷禄万钟,家千口。父子为官弟封侯,画堂不管铜壶漏[1] 。休费心,休过求,跌破头。【注释】[1] 铜壶漏:指古代一种滴水计时的器具。〔中吕〕朝天子·邸万户席上柳营[1] ,月明,听传过将军令。高楼鼓角戒严更[2] ,卧护[3] 得边声静。横槊吟情[4] ,投壶[5] 歌兴,有前人旧典型。战争,惯经,草木也知名姓。【注释】[1] 柳营:这里指细柳营,汉代名将周亚夫驻军的地方,他的军队以军纪严明著称。[2] 戒严更:指军队戒严的鼓声。[3] 卧护:指能轻易地守护。[4] 横槊吟情:这里引用曹操的典故,曹操在南下大举进攻孙权的时候,曾经在船头横槊吟诗,这里是赞美邸万户的才赋。[5] 投壶:指古时的一种游戏,把东西投入壶中,按照投入壶中的东西的多少来定输赢。张养浩张养浩(1269-1329),字希孟,号云庄,山东济南(今山东济南)人。自幼聪明苦读,被荐为东平(今山东东平)学正,官至礼部尚书、参议中书省事,后为避祸弃官归隐。文宗天历二年(1329),关中大旱,又被召为陕西行台中丞,全力治旱救灾,到任后因劳累过度去世。著有《归田类稿》,散曲集名《云庄休居自适小乐府》,其中多为晚年归隐后所作,在抒写田园隐居生涯的同时,流露出对仕途风波的厌恶。此外还有一些关心民生疾苦之作,在元代散曲中较为难得。〔中吕〕红绣鞋·警世才上马齐声儿喝道[1] ,只这的[2] 便是那送了人[3] 的根苗[4] ,直引到深坑[5] 里恰[6] 心焦。祸来也何处躲,天怒也怎生饶,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注释】[1] 喝道:古代官员出行,前有衙役高声吆喝,让行人回避。[2] 这的:这个。[3] 送了人:害人。[4] 根苗:原因。[5] 深坑:指极大祸患。[6] 恰:正好。〔中吕〕山坡羊·潼关[1] 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2] 潼关路。望西都[3] ,意踟蹰[4]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5] 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注释】[1] 潼关:在今陕西潼关。这是作者赴陕西行台中丞途中所作。[2] 山河表里:形容地势险要。表里,指外面是山,里面是河。[3] 西都:指长安。东汉建都洛阳,称东都,西汉建都长安,故云长安为西都。[4] 踟蹰:原意为犹豫不决,此处指思绪万千。[5] 宫阙:帝王宫室。阙,皇宫前的望楼。〔双调〕水仙子[1] ·咏江南一江烟水照晴岚[2] ,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3] 丛一段秋光淡,看沙鸥舞再三," }, { "index": 392, "volume_number": "卷392", "content": "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4] ,爱杀江南。【注释】[1] 水仙子:“双调”中的一个曲调。又名“凌波仙”、“凌波曲”、“湘妃怨”、“冯夷曲”。首二句宜对。六、七句宜对。[2] 晴岚:晴天山林中的雾气。[3] 芰荷:出水的荷叶或荷花。[4] 飐:风吹物使之颤动。〔中吕〕喜春来[1] (三首)其 一路逢饿殍[2] 须亲问,道遇流民必细询。满城都道好官人。还自哂,只落的白发满头新。【注释】[1] 喜春来:原作共九首,无题。这里选的是第三首。[2] 饿殍:亦作“饿莩”,饿死的人。其 二无穷名利无穷恨,有限光阴有限身。也曾附凤攀鳞[1] ,今日省,花鸟一般春。【注释】[1] 附凤攀鳞:这里指在朝廷为官。其 三拖条藜杖山林下,无事无非快活煞。王侯卿相不如咱。兴来时斟玉斝[1] ,看天上碧桃花[2] 。【注释】[1] 玉斝:指古代盛酒的器具。口呈圆形状,底下有三足。[2] 碧桃花:原意指颜色粉红的桃花,这里指代天空中的彩云。〔双调〕雁儿落兼得胜令·归隐(二首)其 一云来山更佳[1] ,云去山如画。山因云晦[2] 明。云共山高下。依仗立云沙[3] ,回首见山家。野鹿眠山草,山猿戏野花。云霞,我爱山无价。看时行踏,云山也爱咱。【注释】[1] 佳:美丽。[2] 晦:原意是黑暗的意思,这里指黯淡。[3] 立云沙:在茫茫的云海中,站在云边,就像站在海边的沙滩上一样。其 二往常时[1] 为功名惹是非,如今对山水忘名利。往常时趁鸡声赴早朝,如今近晌午悠然睡。 往常时秉笏[2] 立丹墀[3] ,如今把菊向东篱。往常时俯仰承权贵[4] ,如今逍遥谒故知。往常时狂痴,险犯着笞杖徒流[5] 罪。如今便宜,课会[6] 风花雪月题。【注释】[1] 往常时:原意指平时,这里指做官的时候。[2] 笏:又叫“手版”,指古代臣子在朝会时手中拿的狭长的板子,上面可以记事,以备遗忘。[3] 丹墀:古代帝王宫殿前的石阶,漆成红色,所以称为“丹墀”。[4] 俯仰承权贵:俯,低头。仰,抬头。承,承受。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见到达官贵人,要向他们点头哈腰,看他们的脸色行事。[5] 笞杖徒流:古代五刑中的四种。笞,用竹板或者荆条打人的背部或者臀部。杖,用大竹板、大荆条或者棍棒打击人的背部、臀部或者腿部。徒,把人拘禁起来,使其劳作。流,把人流放到边远的地方。[6] 课会:课,功课,这里是指写、做的意思。会,一会儿。张可久张可久(1280-1354?),号小山,庆元(今浙江宁波)人。他一生坎坷,终生为吏,仕途上很不得志。于是放怀诗酒,浪迹江湖,晚年久居杭州。他成名较早,但习惯上把他看作元代后期散曲的重要作家。一生致力散曲创作,有《苏堤渔唱》《小山北曲联乐府》等散曲集,为元代散曲作家中传世作品最多的一位。他的散曲多写景抒怀及男女恋情之作,风格清丽典雅,表现出典型的文人审美情趣,曲风有诗词化倾向,对明清曲坛影响很大。〔双调〕水仙子·次韵[1]蝇头[2] 老子五千言[3] ,鹤背扬州十万钱[4] ,白云两袖吟魂健。赋庄生《秋水》篇[5] ,布袍宽风月无边。名不上琼林殿[6] ,梦不到金谷园[7] ,海上神仙。【注释】[1] 次韵:参照别人的作品用韵次序而写。[2] 蝇头:指细小的事物,这里指小字。[3] 老子五千言:指老子《道德经》,共有五千余字。[4] “鹤背”句:比喻贪婪的欲望。[5] 庄生《秋水》篇:指《庄子》中的《秋水》,文笔汪洋恣肆。[6] “名不上”句:意谓不愿追求功名利禄。琼林殿,宋代苑名,在汴京(今河南开封)城西。北宋时常在此地宴请新及第的进士。[7] “梦不到”句:意谓自己不羡慕荣华富贵。金谷园,西晋石崇所建别墅,旧址在今河南洛阳西北。石崇是当时巨富,家中多奇珍异宝。〔双调〕水仙子·山斋小集玉笙[1] 吹老[2] 碧桃花[3] ,石鼎烹来紫笋芽[4] ,山斋看了黄筌[5] 画。荼蘼[6] 香满把,自然下尚奢华。醉李白名千载,富陶朱能几家?贫不了诗酒生涯。【注释】[1] 玉笙:管乐器,用十三根长短不同的竹管做成。[2] 吹老:吹奏时间长,直吹到碧桃花凋谢。[3] 碧桃花:又名千叶桃。[4] 紫笋芽:茶名,唐朝湖州顾渚所产的紫笋芽最为著名,被列为贡品。[5] 黄筌:五代后蜀著名画家,擅画花鸟。[6] 荼蘼:小灌木,春末夏初开白色花,香气浓郁。〔双调〕水仙子·乐闲铁衣[1] 披雪紫金关[2] ,彩笔题花[3] 白玉阑,渔舟棹月黄芦岸。几般儿君试拣,立功名只不如闲。李翰林身何在,许将军[4] 血未干,播高风千古严滩。【注释】[1] 铁衣:古代将士穿的以铁片护身的战衣。[2] 紫金关:又名紫荆关,在今河北易县的紫荆岭上,是古代军事戍守重地。此处指边防要塞。[3] 彩笔题花:用唐玄宗在宫中赏木芍药花,命翰林李白作《清平调》三章典,其中有“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句。[4] 许将军:指唐代许远,安史之乱时为睢阳太守,城陷,与张巡等人不屈而死。〔双调〕水仙子·归兴淡文章不到紫薇郎[1] ,小根脚难登白玉堂[2] ,远功名却怕黄茅瘴[3] 。老来也思故乡,想途中梦感魂伤。云莽莽冯公岭[4] ,浪淘淘扬子江[5] ,水远山长。【注释】[1] “淡文章”句:意谓自己文章不好,不能做紫薇郎。淡文章,缺少文采的文章,与台阁文章需华藻典丽相对。紫薇郎,唐开元中改中书省为紫薇省,取天文紫微垣为义,后中书省院内种植了紫薇花,故又称紫薇省,中书郎称紫薇郎。[2] “小根脚”句:意谓自己出身低微,当不上翰林。根脚,犹根茎,指家世、资历等个人进身之本。白玉堂,即翰林院。[3] “远功名”句:意谓想到偏远的地方去谋取功名,又怕死在荒瘴的异乡。远功名,到偏远处去做官。黄茅瘴,南方山林中秋天茅草枯黄引起的瘴气,属湿热之气,能致人病。[4] 冯公岭:石人岭,在今浙江丽水。[5] 扬子江:长江下游,自江都至镇江间,古称扬子江。〔双调〕折桂令·九日[1]对青山强整乌纱[2] 。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3] 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4] 。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注释】[1] 九日: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古来有登高风俗。[2] “对青山”句:意谓打起精神,勉强登高。也指心思已回故乡,勉强做个小官。乌纱,古代官帽名。[3] 翠袖:漂亮女子的代称,此处指歌女。[4] “蝶愁”句:意谓良辰美景的消逝,令人无限悲伤,就像蝴蝶见到枯黄的菊花也要发愁一样。明日黄花,原指重九过后的菊花,后来比喻过了景的事物。〔双调〕折桂令·次酸斋韵[1]倚阑干不尽兴亡。数九点齐州[2] ,八景湘江[3] 。吊古词香,招仙笛响,引兴杯长[4] 。远树烟云渺茫,空山雪月苍凉。白鹤双双,剑客昂昂,锦语琅琅。【注释】[1] 酸斋:指贯云石,元代散曲作家。[2] 齐州:中州、中国。[3] 八景湘江:潇湘八景,宋画家宋迪以潇湘景色为题画的八幅山水画。[4] 引兴杯长:指兴致好,饮酒多。〔中吕〕满庭芳·客中九日乾坤俯仰,贤愚醉醒,今古兴亡。剑花寒,夜坐归心壮,又是他乡。九日明朝酒香,一年好景橙黄[1] 。龙山[2] 上,西风树响,吹老鬓毛霜。【注释】[1] 橙黄:橙子由绿转黄,果实成熟,收获的季节到了。[2] 龙山: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山势蜿蜒似龙,故名。〔中吕〕普天乐·秋怀 为谁忙,莫非命。西风驿马,落月书灯。青天蜀道难,红叶吴江冷[1] 。两字功名频看镜[2] ,不饶人白发星星。钓鱼子陵[3] ,思莼季鹰[4] ,笑我飘零。【注释】[1] “红叶”句:意谓吴江两岸枫叶红了,秋意已浓,以秋色喻人孤寂不得志。吴江,即今苏州河。[2] “两字”句:此句慨叹年岁已大,而功业未成。[3] 钓鱼子陵:东汉著名隐士严子陵的垂钓处,在今浙江桐庐县境七里滩。[4] 季鹰:西晋张翰,字季鹰。他因思念家乡的莼菜羹和鲈鱼脍而弃官回乡。〔越调〕寨儿令·次韵你见么,我愁他,青门几年不种瓜[1] 。世味嚼蜡,尘事抟沙,聚散树头鸦[2] 。自休官清煞陶家[3] ,为调羹俗了梅花[4] 。饮一杯金谷酒[5] ,分七碗玉川茶[6] 。嗏,不强如坐三日县官衙!【注释】[1] “青门”句:据《史记·萧相国世家》载,汉初邵平本为秦东陵侯,秦亡后隐居在长安东门外种瓜,瓜味甜美,被人称为“东陵瓜”或“青门瓜”。[2] “聚散”句:比喻世态炎凉如聚拢散去的树上之鸟。[3] 陶家:指陶渊明。[4] “为调羹”句:意谓当年做官,使一向有清雅之名的梅花也染上了俗气。梅子味酸,古人将它同盐一起作为调味品。调羹,喻指做官。[5] 金谷酒:金谷园中的好酒。[6] 七碗玉川茶:唐诗人卢仝,号玉川子,好饮茶。〔双调〕殿前欢·次酸斋韵(二首)其 一钓鱼台[1] ,十年不上野鸥猜[2] 。白云来往青山在,对酒开怀。欠伊、周济世才[3] ,犯刘、阮贪杯戒[4] ,还李、杜吟诗债[5] 。酸斋笑我,我笑酸斋。【注释】[1] 钓鱼台:严子陵钓鱼处。[2] 野鸥猜:《列子·黄帝》:“海上之人有好鸟者,每旦之海上从鸥鸟游,鸥鸟之至者百数而不止。其父曰:‘吾闻鸥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鸥鸟舞而不下也。”意谓人若有机心,鸥鸟不肯与之做伴。[3] “欠伊”句:意谓自己缺少伊尹、周公那样的救世济民的才能。伊,伊尹,商汤的贤相,辅佐汤灭夏,建立商朝。周,周公,名旦,周武王之弟,周成王之叔,辅佐成王,制礼作乐,安定天下。[4] “犯刘”句:意谓自己犯了刘伶、阮籍那样贪杯好酒的毛病。刘,刘伶,字伯伦,晋沛国(今安徽宿州)人,“竹林七贤”之一,放情肆志,以嗜酒闻名,常携酒乘车,让人扛着锹跟在后面,说“死便埋我”。阮,阮籍,字嗣宗,三国时魏尉氏(今属河南)人,“竹林七贤”之一,善箫能琴,尤嗜酒,日以沉醉远祸。[5] “还李”句:意谓自己要像李白、杜甫那样,吟诗唱曲。其 二唤归来,西湖山上野猿哀[1] 。二十年多少风流怪[2] ,花落花开。望云霄拜将台[3] ,袖星斗安邦策[4] ,破烟月迷魂寨[5] 。酸斋笑我,我笑酸斋。【注释】[1] 野猿哀:意谓如再不归隐西湖,山中的猿猴就要哀啼了。[2] 风流怪:风流的人物。后来称狎妓冶游之事为风流。[3] “望云”句:意谓建功立业的希望渺茫。云霄,高不可及。拜将台,汉高祖曾筑台拜韩信为大将。[4] “袖星”句:意谓收拾起安邦立国的谋略。袖,古人衣袖宽大可藏物。[5] “破烟”句:意谓要摒除狎妓、贪酒的恶习。迷魂寨,教人入迷而难于摆脱的地方,此处是指歌楼妓院。〔双调〕殿前欢·离思月笼沙[1] ,十年心事付琵琶[2] 。相思懒看帏屏画,人在天涯。春残豆蔻花[3] ,情寄鸳鸯帕,香冷荼蘼架[4] 。旧游台榭[5] ,晓梦窗纱。【注释】[1] 月笼沙:意谓月光照在平沙之上。[2] “十年”句:化用白居易《琵琶行》诗“弦弦掩抑声声思,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句意,意谓十年前的心事都从琵琶声中传递出来。[3] “春残”句:感叹自己青春已逝。豆蔻,多年生草本植物,高一丈,花黄白色,成穗状,暮春开花。古人常以豆蔻比喻少女。[4] “香冷”句:意谓荼蘼虽美,却赶不上大好春光。[5] 榭:建筑在高台上的房屋,多为游观憩息之所。〔双调〕殿前欢·客中望长安,前程渺渺鬓斑斑[1]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难[2] 。青泥[3] 小剑关[4] ,红叶湓江岸[5] ,白草[6] 连云栈[7]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注释】[1] “望长安”二句:意谓两鬓已斑白,而前程仍渺不可及。[2] 行路难:指求取功名的艰难。[3] 青泥:青泥岭,是陕西入蜀之路。[4] 小剑关: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北,大小剑山之间,有栈道曰剑阁,亦称剑门关。[5] “红叶”句:意谓湓江两岸,枫叶正红。湓江,也称湓涧,又称龙开河。源头在今江西瑞昌清湓山,北入大江,入江口名湓口。[6] 白草:枯草。[7] 连云栈:陕西汉中的栈道,此处形容路途险峻。〔双调〕清江引·春思黄莺乱啼门外柳,雨细清明后。能消几日春[1] ,又是相思瘦,梨花小窗人病酒[2] 。【注释】[1] “能消”句:意谓经受不了几个春日,极言相思之苦。[2] “又是”二句:意谓相思人消瘦,隔着小窗,又见梨花飘零,触景生愁无处排遣,只好以酒消愁。〔双调〕清江引·春晚平安信来刚半纸[1] ,几对鸳鸯字[2] 。花开望远行,玉减[3] 伤春事。东风草堂飞燕子[4] 。【注释】[1] 刚半纸:思念多,故嫌信中字少。[2] “几对”句:意谓字成双而人影只。[3] 玉减:玉体渐渐消瘦。[4] 飞燕子:燕子双飞。〔越调〕小桃红·寄鉴湖[1] 诸友一城秋雨豆花凉[2] ,闲倚平山[3] 望。不似年时鉴湖上,锦云[4] 香,采莲人语荷花荡。西风雁行,清溪渔唱,吹恨入沧浪[5] 。【注释】[1] 鉴湖:镜湖,在今浙江绍兴西南。[2] “一城”句:意谓一场豆花雨,使喧闹的城市也透出凉意。秋雨豆花凉,指豆花雨,俗以农历八月雨为豆花雨。[3] 平山:平山堂,在扬州西北瘦西湖北蜀冈上。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郡守欧阳修所建,登堂可以望见江南诸山,故名平山堂。[4] 锦云:指鉴湖上的荷花。[5] 沧浪:指深绿色的湖水。〔中吕〕朝天子·山中[1] 杂书醉余,草书,李愿盘谷序。青山一片范宽[2] 图,怪我来何暮。鹤骨清癯,蜗壳蘧庐[3] ,得安闲心自足。蹇驴和酒壶,风雪梅花路[4] 。【注释】[1] 山中:指诗人所居山中。[2] 范宽:北宋著名山水画家。此处将青山景色比为范宽的山水画。[3] 蘧庐:旅舍,指自己的房舍十分简陋。[4] “蹇驴”两句:此处借用孟浩然骑驴携酒、踏雪寻梅的典故。〔中吕〕朝天子·湖上瘿杯,玉醅,梦冷芦花被[1] 。风清月白总相宜,乐在其中矣!寿过颜回[2] ,饱似伯夷[3] ,闲如越范蠡。问谁,是非?且向西湖醉。【注释】[1] 芦花被:张可久的文友贯云石曾途经梁山泊,以诗换了渔翁的一床芦花絮做的被子,并以“芦花道人”自号,时人传为佳话。[2] 颜回:颜渊,孔子的弟子,只活了三十几岁。[3] 伯夷:殷人,周武王建立周朝后,伯夷、叔齐兄弟誓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后饿死。〔中吕〕朝天子·闺情与谁,画眉[1] ,猜破风流谜。铜驼巷[2] 里玉骢嘶,夜半归来醉。小意收拾,怪胆禁持,不识羞谁似你。自知理亏,灯下和衣睡。【注释】[1] 画眉:出自汉代京兆尹张敞与妻子相爱情深,为妻子描画眉毛的典故。此处指少妇猜想丈夫有外遇了。[2] 铜驼巷:地名,在今河南洛阳。此处指所居之地。〔中吕〕红绣鞋·春日湖上绿树当门酒肆,红妆映水鬟儿[1] 。眼底殷勤座间诗。尘埃三五字,杨柳万千丝[2] ,记年时曾到此。【注释】[1] “红妆”句:意谓一位盛妆女子在湖边卖酒,身影倒映在湖水中。红妆,盛妆女子。鬟儿,梳成的环形发髻。[2] “杨柳”句:古诗词中常以柳指离别,以其柔长示惜别之依依。丝,与“思”谐音。〔中吕〕红绣鞋·湖上无是无非心事,不寒不暖花时,妆点西湖似西施,控青丝[1] 玉面马[2] ,歌《金缕》粉团儿[3] ,信人生行乐耳!【注释】[1] 青丝:青色丝做的马缰绳。[2] 玉面马:唐玄宗有名马玉花骢,又名玉面花骢。此处指骏马。[3] “歌《金缕》”句:指粉团儿般白净娇嫩的歌女唱着《金缕曲》。金缕,词牌、曲牌名,又名《贺新郎》《乳燕飞》。粉团儿,指歌女。〔中吕〕红绣鞋·天台[1] 瀑布寺绝顶峰攒雪剑[2] ,悬崖水挂冰帘[3] ,倚树哀猿弄云尖。血华啼杜宇[4] ,阴洞吼飞廉[5] ,比人心山未险。【注释】[1] 天台:山名,在今浙江天台山县北。山有石梁瀑布。[2] 雪剑:形容峰顶尖削、寒冷,像寒光闪闪的剑聚在一起。[3] 冰帘:指瀑布从悬崖飞泻而下,好像垂挂的冰帘。[4] 杜宇:杜鹃,俗名子规。[5] “阴洞”句:意谓山洞中阴风怒吼,阴森寒冷。飞廉,传说中的风神。〔双调〕沉醉东风·秋夜旅思二十五点秋更鼓声[1] ,千三百里水馆邮程[2] 。青山去路长,红树西风冷。百年人半纸虚名。得似璩源阁上僧[3] ,午睡足梅窗日影。【注释】[1] “二十五”句:古人把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分为五点,一夜要报二十五点。曲子中主人公听到了第二十五点报更声,说明他一夜未眠。[2] 邮程:指驿路。[3] “得似”句:意谓自己一生忙碌,不如僧人安闲。璩源阁,指璩源寺,在今浙江江山市东南六十里。〔越调〕天净沙·鲁卿庵中[1]青苔古木萧萧[2] ,苍云秋水迢迢,红叶山斋小小。有谁曾到?探梅人过溪桥。【注释】[1] 鲁卿:生平不详。庵,古时文人书斋多称庵,即曲中所述山斋。[2] “青苔”句:意谓青苔满地,古树参天,落叶纷纷。〔双调〕庆东原·次马致远先辈韵[1]诗情放,剑气豪,英雄不把穷通较。江中斩蛟[2] ,云间射雕[3] ,席上挥毫。他得志笑闲人,他失脚闲人笑。【注释】[1] 张可久此题共作九首,这是第五首,每首用“他得志笑闲人,他失脚闲人笑”结尾。马致远的原作已佚。[2] 江中斩蛟:据《晋书·周处传》载,周处曾投水斩蛟,为民除害。[3] 云间射雕:北齐名将斛律光曾射雕,人称“落雕都督”。〔正宫〕醉太平·无题人皆嫌命窘,谁不见钱亲。水晶环入面糊盆,才沾粘便滚[1] 。文章糊了盛钱囤[2] ,门庭改做迷魂阵[3] ,清廉贬入睡馄饨[4] 。葫芦提[5] 倒稳!【注释】[1] “水晶环”二句:意谓一个原本清白的人一旦进入名利场,身心受到污染,就很快同流合污。水晶环,比喻清白的人。面糊盆,指名利场。水晶环落到面糊盆里,就再无水晶的清澈。[2] “文章”句:意谓用文章裱糊了个装钱的囤子。囤,用竹篾围成储藏谷米的小仓。[3] “门庭”句:意谓为了钱家门可以改成妓院。迷魂阵,让人入迷而难以自拔的地方,指歌楼妓院。[4] 馄饨:应作“混沌”,糊涂。[5] 葫芦提:指糊涂虫。〔中吕〕迎仙客·括山[1] 道中云冉冉[2] ,草纤纤,谁家隐居山半崦[3] 。水烟寒,溪路险。半幅青帘,五里桃花店。【注释】[1] 括山:疑为括苍山,在今浙江东南部。[2] 冉冉:慢慢飘动的样子。[3] 山半崦:山坳。〔越调〕凭栏人·暮春即事小玉栏杆月半掐[1] ,嫩绿池塘春几家。鸟啼芳树丫,燕衔[2] 黄柳花。【注释】[1] 半掐:半圆形。[2] 衔:用嘴含。〔越调〕凭栏人·江夜江水澄澄[1] 江月明,江上何人搊[2] 玉筝?隔江和泪[3] 听,满江长叹声[4] 。【注释】[1] 江水澄澄:江水明净清澈。[2] 搊:以手弹拨。[3] 和泪:含泪。[4] “满江”句:意谓被感染的不只诗人一人。〔双调〕落梅风·春晓东风景,西子湖[1] 。湿冥冥[2] 柳烟花雾[3] ,黄莺乱啼蝴蝶舞,几秋千打将春去[4] 。【注释】[1] 西子湖:西湖。[2] 湿冥冥:湿气浓重。[3] 柳烟花雾:柳、花被笼罩在湿气中,如烟似雾。[4] “黄莺”二句:意谓荡秋千的少女,只打了几下秋千,就把春天赶跑了。〔仙吕〕一半儿·秋日宫词花边娇月静妆楼[1] ,叶底沧波冷翠沟,池上好风[2] 闲御舟。可怜[3] 秋,一半儿芙蓉一半儿柳。【注释】[1] “花边”句:指月明人静。妆楼,一说清朱彝尊《日下旧闻》" }, { "index": 393, "volume_number": "卷393", "content": "五录《南村辍耕录》所记的仁智殿中的“圜亭”;一说为辽代“广寒殿”,即俗称“萧后梳妆台”。[2] 好风:微风。[3] 可怜:可爱。〔商调〕梧叶儿·感旧肘后黄金印[1] ,樽前白玉卮,跃马少年时。巧手穿杨叶[2] ,新声付柳枝[3] ,信笔和梅诗。谁换却何郎鬓丝[4] ?【注释】[1] 黄金印:此处比喻官位显赫。[2] “巧手”句:此处是诗人回忆少年时跃马射箭的英姿。[3] 柳枝:《杨柳枝》,乐府曲调,原为隋时旧曲,唐代另翻新声。[4] “信笔”二句:南朝梁诗人何逊曾为扬州法曹,官舍有梅花一株,他常吟咏其下。后官洛阳,思念梅花,请求再任扬州。到任时梅花盛开,他终日对花,不忍离去。〔正宫〕小梁州·失题篷窗风急雨丝丝,闷捻吟髭[1] 。淮阳[2] 西望路何之?无一个鳞鸿[3] 至。把酒问篙师[4] ,迎头便说兵戈事。风流再莫追思。塌了酒楼,焚了茶肆[5] 。柳营花市,更呼甚燕子莺儿[6] 。【注释】[1] 吟髭:诗人的胡须。因是形容苦吟,故称吟髭。此处指为解闷而吟诗。[2] 淮阳:淮阳又作维扬,即今扬州,与曲景较合。[3] 鳞鸿:代指书信。[4] 篙师:指船夫。[5] 茶肆:茶馆。肆,铺子。[6] 燕子莺儿:喻指妓女。〔南吕〕金字经·感兴野唱敲牛角[1] ,大功悬虎头[2] ,一剑能成万户侯[3] 。愁,黄沙白骷髅[4] 。成名后,五湖寻钓舟[5] 。【注释】[1] 敲牛角:典出宁戚饭牛事。一次,齐桓公夜出迎客,宁戚正在喂牛,他扣牛角而唱商歌,引起齐桓公注意,得到了重用。这是一个明主纳贤才的典故。[2] 虎头:指东汉名将班超。[3] 万户侯:食邑万户之侯。[4] “黄沙”句:指抛骨于沙场,不得善终。黄沙,战场上的沙土,指战场。骷髅,死人头骨。[5] “五湖”句:指范蠡功成身退、泛舟隐居之事。〔南吕〕金字经·乐闲百年浑[1] 似醉,满怀都是春,高卧东山[2] 一片云。嗔,是非拂面尘[3] 。消磨尽,古今无限[4] 人。【注释】[1] 浑:简直。[2] 高卧东山:典用东晋谢安早年隐居事,赞谢安东山高卧之闲。东山,在今浙江上虞市西南。[3] “是非”句:意谓是是非非就好像脸上的灰尘须要经常拂拭。[4] 无限:无数。〔正宫〕塞鸿秋·春情疏星淡月秋千院,愁云恨雨芙蓉面[1] 。伤情燕足留红线[2] ,恼人鸾影闲团扇[3] 。兽炉沉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写入相思传。【注释】[1] “愁云”句:意谓女子娇好的面容上,满是忧愁和泪水。[2] “伤情”句:宋末娼家女姚玉京之夫溺水而死,玉京守志在家,其梁间有双燕之巢。一燕为鸷鸟所获,另一燕孤飞哀鸣,玉京以红线系其足,祝曰“新春定来为吾侣也”。明年果至。此处借喻失偶后的悲哀。[3] “恼人”句:此句结合孤鸾与团扇典,写独处春闺的相思之苦。〔双调〕庆宣和·毛氏池亭云影天光乍有无[1] ,老树扶疏。万柄高荷小西湖[2] 。听雨,听雨。【注释】[1] “云影”句:意谓云影天光映在池塘里,忽隐忽现。[2] “万柄”句:意谓毛氏池亭可与小西湖媲美。小西湖,南宋行宫旧苑中的一处池沼。〔中吕〕卖花声·怀古美人自刎乌江岸[1] ,战火曾烧赤壁山[2] ,将军空老玉门关[3] 。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注释】[1] “美人”句:意谓虞姬自刎于乌江。美人,指虞姬,项羽宠姬,项羽在垓下被汉军包围,四面楚歌,二人皆自刎于乌江。乌江岸,在今安徽和县东北四十里北岸,名乌江浦。[2] 赤壁山:在今湖北武昌西赤矶山。此处用赤壁之战故事。[3] “将军”句:用东汉名将班超故事。班超西域建功,晚年思乡,上疏求归,有“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之语。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市西,是古代通往西域的要道。〔中吕〕卖花声·客况十年落魄江滨客,几度雷轰荐福碑[1] ,男儿未遇暗伤怀。忆淮阴[2] 年少,灭楚为帅[3] ,气昂昂汉坛三拜[4] 。【注释】[1] “几度”句:以雷轰荐福碑的故事比喻自己命运坎坷。[2] 淮阴:今江苏淮阴。此处代指汉初韩信,曾封淮阴侯。[3] 灭楚为帅:指韩信率军与刘邦会合,击败项羽于垓下。[4] 汉坛三拜:指在萧何力荐下,刘邦拜韩信为大将。〔正宫〕汉东山·述感红妆间翠娥,罗绮列笙歌,重重金玉多。受用也末哥[1] !二鬼无常[2] 上门呵,怎地躲?索共他,见阎罗[3] 。【注释】[1] “受用”句:意谓多么受用啊!也末哥,宋元口语,无实义。[2] 二鬼无常:传说中阴曹地府勾魂索命的鬼差。[3] 阎罗:阎罗王,俗称阎王,传说中阴曹地府的统治者。〔中吕〕山坡羊·闺思云松螺髻[1] ,香温鸳被,掩春闺一觉伤春睡。柳花飞,小琼姬,一声雪下呈祥瑞[2] ,团圆梦儿生唤起。谁,不做美?呸,却是你!【注释】[1] “云松”句:写少妇睡态。云,指女子的头发蓬松如云。螺髻,盘旋如青螺的发髻。[2] 雪下呈祥瑞:中国民间认为大雪兆丰年,称冬天的雪为瑞雪。雪,此处指随风飘舞的柳絮。虞 集虞集(1272-1348),字伯生,号道园,世称邵庵先生。祖籍四川仁寿(今四川眉山),迁居临川崇仁(今江西崇仁)。曾任大都路儒学教授、翰林直学士兼国子祭酒、奎章阁侍书学士等职。为元朝中叶最负盛名的文学家,为“元诗四大家”之一。著有《道园学古录》《道园遗稿》。〔双调〕折桂令·席上偶谈蜀汉事,因赋短柱体[1]銮舆三顾茅庐[2] ,汉祚难扶[3] 。日暮桑榆[4] ,深渡南泸[5] 。长驱西蜀,力拒东吴[6] 。美乎周瑜[7] 妙术,悲夫关羽云殂[8] 。天数盈虚[9] ,造物乘除[10] 。问汝何如?早赋归欤!【注释】[1] 短柱体:元曲中“巧体”的一种,作品填用暗韵,极不易作,是一种难度很高的体裁。[2] “銮舆”句:皇帝的车驾三次光顾草庐茅舍。此处指刘备三顾茅庐,请隐居隆中的诸葛亮出来助他匡扶汉室。[3] 汉祚难扶:汉政权难于维持。祚,皇位。[4] 桑榆:《淮南子》有“日西垂,景在树端,谓之桑榆”之语,常用来比喻晚年、晚期。这里比喻颓废的汉室。[5] 南泸:泸水,即今金沙江。此处指诸葛亮渡泸水,七擒孟获之事。[6] “长驱”二句:指刘备和诸葛亮带兵入蜀,取益州、汉中地,建立政权,力拒东吴的侵袭。西蜀,蜀中之地。东吴,指孙权政权。[7] 周瑜:东吴都督,多智谋。他曾指挥赤壁之战,与刘备合击曹操,巧用火攻之计成就了三分天下的局面。[8] “悲夫”句:指关羽违背了诸葛亮联吴抗曹的方针,因而败东吴,失荆州。云殂,死亡。[9] 盈虚:满与空。[10] 造物乘除:指大自然主宰着此消彼长的变化。周文质周文质(?-1334),字仲彬,建德(今浙江建德)人,后移居杭州。他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文人,擅长绘画、歌舞、曲调、音律,其散曲多咏闺怨离情,风格流丽文雅,正体现了元代中后期南方曲坛追求的理想。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平原孤隼”。〔双调〕落梅风(二首)其 一楼台小,风味佳[1] ,动新愁雨初风乍[2] 。知不知对春思念他[3] ,倚栏杆海棠花下[4] ?【注释】[1] “楼台”二句:指楼台虽小,但却别具风情。[2] “动新”句:意谓风雨初起,愁也新添。[3] “知不知”句:意谓他或许不知道,美丽的春景反而使我更加思念他。[4] “倚栏杆”句:意谓倚在海棠花下的栏杆上默默地思念他。其 二鸾凤配,莺燕约,感萧娘[1] 肯怜才貌。除琴剑又别无珍共宝[2] ,则一片至诚心要也不要?【注释】[1] 萧娘:六朝唐宋时泛称,指女子。[2] “除琴剑”句:意谓自己是一个清贫的书生。琴剑,古代书生的常备之物。〔正宫〕叨叨令·自叹筑墙的曾入高宗梦[1] ,钓鱼的也应飞熊梦[2] 。受贫的是个凄凉梦,做官的是个荣华梦。笑煞人也么哥[3] ,笑煞人也么哥,梦中又说人间梦[4] 。【注释】[1] “筑墙”句:傅说曾在傅岩从事版筑,殷高宗“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以梦所见视群臣百吏,皆非也。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岩)中。……得而与之语。果圣人,举以为相,殷国大治。”(《史记·殷本纪》)。[2] “钓鱼”句:此指吕尚,即姜太公。《史记·齐太公世家》:“西伯将出猎,卜之,曰:‘所获非龙非彨,非虎非罴,所获霸王辅。’于是周西伯猎,果遇太公于渭之阳,与语大说……载与俱归,立为师。”[3] 也么歌:亦作“也末哥”,语尾助词。[4] “梦中”句:化用庄周梦蝶的典故。鲜于必仁鲜于必仁,字去矜,号苦斋,渔阳郡(今北京)人,生卒年不详,是书法家鲜于枢之子,在散曲创作和书法方面均有很高造诣。其散曲文思深邃,意境开阔,语词典雅爽丽。〔越调〕寨儿令汉子陵[1] ,晋渊明,二人到今香汗青[2] 。钓叟谁称,农父谁名,去就一般轻。五柳庄[3] 月朗风清,七里滩浪稳潮平。折腰时心已愧[4] ,伸脚处梦先惊[5] 。听,千万古圣贤评。【注释】[1] 子陵:严光。[2] 汗青:古代书写用的竹简。做法是取青竹,先用火烤,以除去水分,烤竹时水蒸发如汗出,故名汗青。后借指史册。南宋文天祥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3] 五柳庄:陶渊明隐居的地方,因宅边有五棵柳树,他自称五柳先生,并作有《五柳先生传》,后人因而称他的住处为五柳庄。[4] “折腰”句:意谓因违背自己的心愿去做官而感到后悔。[5] “伸脚”句:汉光武帝即位后,把故友严光找到京城,与他同床睡觉,他把脚搁到光武帝的肚皮上。此处借用这一典故说明在帝王身边睡一觉也要心惊不安。〔双调〕折桂令·诸葛武侯[1]草庐当日楼桑[2] ,任虎战中原,龙卧南阳[3] 。八阵图[4] 成,三分国峙,万古鹰扬[5] 。《出师表》谋谟庙堂[6] ,《梁甫吟》[7] 感叹岩廊[8] 。成败难量[9] ,五丈[10] 秋风,落日苍茫。【注释】[1] 诸葛武侯:诸葛亮,他被三国蜀汉后主刘禅封为武乡侯,死后谥忠武侯,习称“武侯”。[2] “草庐”句:指当日刘备曾三顾茅庐拜访诸葛亮,请他出山。草庐,在今河南南阳,是诸葛亮未出山时隐居处。楼桑,在今河北涿州南三十里,相传是刘备故乡,因东南有一株大桑树,刘备儿时常与伙伴在树下玩耍,后称为楼桑里。[3] 龙卧南阳:诸葛亮隐居南阳时,徐庶劝刘备请他出山,并称他为卧龙。[4] 八阵图:是诸葛亮指挥作战时布的阵法。[5] 鹰扬:像鹰一样展翅飞扬,比喻大展雄才。[6] “《出师表》”句:意谓诸葛亮为重振汉室基业,两次出师北伐。《出师表》,诸葛亮上疏北伐的奏章,他曾在蜀汉建兴五年(227)、六年(228)两次上疏,称前、后出师表。谋谟,计划、筹划。[7] 《梁甫吟》:亦称《梁父吟》,古乐府楚调曲名,词曲悲凉慷慨。[8] 岩廊:高峻的房廊,后比喻庙堂、朝廷。[9] 成败难量:成败难以预料。[10] 五丈:五丈原,在陕西岐山县西。建兴十二年(234)春,诸葛亮病逝于五丈原军中。乔 吉乔吉(1280-1345),一名吉甫,字梦符,号笙鹤翁,又号惺惺道人,太原人。他无意功名,流连江湖,自称“江湖状元”、“风月神仙”。作品多写山水游乐及男女爱情,风格以清丽见长,兼有通俗质朴、典雅工巧两种艺术特色。〔双调〕水仙子·游越福王府[1]笙歌梦断蒺藜沙[2] ,罗绮香余野菜花,乱云老树夕阳下。燕休寻王谢家[3] ,恨兴亡怒煞些鸣蛙[4] 。铺锦池埋荒甃[5] ,流杯亭[6] 堆破瓦,何处也繁华?【注释】[1] 越福王府:南宋宗室福王赵与芮的府第,旧址在今浙江绍兴。[2] “笙歌”句:意谓昔日的笙歌曼舞之地,如今已满是瓦砾和蒺藜。[3] 王谢家:指晋代王导、谢安等士族之家。[4] 鸣蛙:鼓腹而鸣的蛙。此处借越王勾践鼓励士兵勇敢轻死,因而向怒蛙致敬这一典故寄寓感伤。[5] “铺锦池”句:意谓当年花团锦簇的池塘,如今已被荒草掩盖,而荒井也被埋没其中。甃,井壁。[6] 流杯亭:引水筑亭,宾客列坐水旁,水上置酒杯,杯随水流动,到谁面前,即可取饮,称为流杯,又称流觞。〔双调〕水仙子·赋李仁仲懒慢斋[1]闹排场经过乐回闲,勤政堂辞别撒会懒[2] ,急喉咙倒唤学些慢。掇梯儿休上竿[3] ,梦魂中识破邯郸。昨日强如今日,这番险似[4] 那番,君不见鸟倦知还?【注释】[1] 李仁仲:生平不详。懒慢斋,李仁仲居室名。[2] “勤政堂”句:意谓李仁仲辞别了官衙回到闲适的住所。勤政堂,指官员每天办公的所在。[3] “掇梯”句:意谓捉弄人。元朝俗语,指搬梯子让你爬,等你爬上后就把梯子搬走。[4] 险似:险于。〔双调〕水仙子·嘲少年纸糊锹轻吉列枉折尖[1] ,肉膘胶干支剌有甚粘[2] ,醋葫芦嘴古邦佯装欠[3] 。接梢儿[4] 虽是谄,抱牛腰[5] 只怕伤廉。性儿神羊[6] 也似善,口儿蜜钵也似甜,火块儿也似情忺[7] 。【注释】[1] “纸糊锹”句:指用纸糊的锹很轻不管用。[2] “肉膘胶”句:意谓用肉做的胶干枯了,不能粘物。膘胶,即鳔胶,用鱼鳔做的胶,俗称鱼胶。干支剌,形容干枯,元时口语。[3] 装欠:装傻。[4] 接梢儿:答话,搭腔儿。[5] 抱牛腰:巴结权贵。[6] 神羊:獬豸,传说中的神兽。形状如羊,独角,性善良。据传专触邪恶不正之人。[7] 情忺:热情。忺,兴奋。〔双调〕水仙子·展转秋思京门赋[1]琐窗[2] 风雨古今情,梦绕云山[3] 十二层,香销烛暗人初定。酒醒时愁未醒,三般儿捱不到天明:巉地罗帏静,森地鸳被冷,忽地心疼[4] 。【注释】[1] 展转:心绪不宁、无法入睡的样子。京门,指京都。[2] 琐窗:雕有连锁图案的窗棂,俗称格子窗。[3] 云山:云雾笼罩的山峰。[4] “巉地”句:写深夜无眠的寂寞凄清和内心痛苦。巉地,平白无故地。〔双调〕水仙子·寻梅冬前冬后几村庄,溪北溪南两履霜,树头树底[1] 孤山[2] 上。冷风来何处香?忽相逢缟袂绡裳[3] 。酒醒寒惊梦[4] ,笛凄春断肠,淡月昏黄[5] 。【注释】[1] 树头树底:描绘在树上仔细寻找。[2] 孤山:在杭州西湖中,山上梅花很多,是赏梅胜地。北宋林逋隐居于此。[3] “忽相逢”句:忽然碰到素衣淡妆的女郎,以人比花,形容梅花的洁白。缟,白绢。袂,袖子。绡,薄绸。[4] “酒醒”句:此句和上句暗用隋朝赵师雄罗浮山梦遇梅花仙子的典故,写所见梅花之美。[5] 淡月昏黄:化用宋林逋《山园小梅》诗“暗香浮动月黄昏”句意。〔双调〕水仙子·暮春即事风吹丝雨噀[1] 窗纱,苔和酥泥葬落花," }, { "index": 394, "volume_number": "卷394", "content": "云钩月帘初挂。玉钗香径滑,燕藏春衔向谁家[2] ?莺老羞寻伴,蜂寒懒报衙[3] ,啼煞饥鸦。【注释】[1] 噀:喷洒。[2] “燕藏春”句:意谓不见了燕子的踪影,不知到谁家衔泥去了。燕藏春,燕子衔泥筑巢,暮春时不外出觅食,故说藏春。[3] “蜂寒”句:意谓天气冷,蜜蜂也不出来了。报衙,古时官吏登堂办公,依例鸣鼓,叫报衙。〔双调〕水仙子·为友人作搅柔肠离恨病相兼,重聚首佳期卦怎占,豫章城开了座相思店[1] 。闷勾肆儿逐日添[2] ,愁行货[3] 顿塌[4] 在眉尖。税钱比茶船上欠[5] ,斤两去等秤上掂[6] ,吃紧的历册般拘钤[7] 。【注释】[1] “豫章”句:用双渐苏卿故事,宋元时流传甚广。妓女苏卿与书生双渐相爱,双渐外出求官,久而不归,苏卿被鸨母卖给江西茶商冯魁。后双渐状元及第,到处寻访苏卿,船至金山寺,见苏卿在寺壁题诗,连夜赶至临安,最后与苏卿团圆。豫章,即今江西南昌。[2] “闷勾肆”句:意谓相思的愁闷每日俱增。勾肆,宋元时艺人卖艺的场所。[3] 愁行货:使人犯愁的货物。[4] 顿塌:堆积。[5] “税钱”句:意谓大量的相思税债比贩茶船所交纳的茶税可能要少一点儿。[6] “斤两”句:意谓到底差多少,只有用等秤来称才知道。等秤,一种测定贵重物品或药材重量的微型杆称。[7] “吃紧”句:意谓深受相思税的重压,日历上偿还交纳的日期一天天逼近,弄得自己手足无措,身心极不自由。此处形容相思之苦把人折磨得惶惶不可终日。历册,历本、历书。拘钤,拘束、限制。〔双调〕水仙子·怨风情眼前花[1] 怎得接连枝[2] ,眉上锁新教配钥匙[3] ,描笔儿勾销了伤春事[4] 。闷葫芦铰断线儿[5] ,锦鸳鸯别对了个雄雌。野蜂儿[6] 难寻觅,蝎虎儿干害死[7] ,蚕蛹儿毕罢了相思[8] 。【注释】[1] 眼前花:眼花了分不清。[2] 连枝:连理枝,枝叶相连,古人用此比喻情人。[3] “眉上锁”句:意谓寻找破愁展眉的方药。[4] “描笔儿”句:意谓描花样的笔写下伤春伤情的断肠诗。[5] “闷葫芦”句:意谓猜不透对方为什么中断了和自己的联系。闷葫芦,哑谜,如同用手盖住葫芦,别人猜不着其中的东西一样。铰,剪。[6] 野蜂儿:指情人。古代文人常以蜜蜂采花、酿蜜比喻男子追求女子。此处指因对方用情不专,故称野蜂儿。[7] “蝎虎儿”句:意谓自己白白地为对方保守贞操。蝎虎,壁虎,又名守宫,古人以为把用丹砂喂养的守宫捣碎,点在女子身上,若不与男子交接,则终身不灭。干害死,白白害死。[8] “蚕蛹儿”句:意谓对情人已不抱希望。毕罢了,终止了。〔双调〕水仙子·咏雪冷无香柳絮扑将来[1] ,冻成片梨花[2] 拂不开,大灰泥漫不了三千界[3] 。银棱了东大海,探梅的心禁难捱。面瓮儿里袁安舍[4] ,盐罐儿里党尉宅[5] ,粉缸儿里舞榭歌台。【注释】[1] “冷无香”句:意谓雪花冰冷没有香气,如柳絮般扑面而来。[2] 梨花:指雪花。[3] “大灰泥”句:意谓雪如白灰一样铺满整个大地。大灰泥,石灰粉。漫,铺满。三千界,即佛家所说的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和大千世界的总称,此处泛指世界。[4] “面瓮儿”句:意谓袁安的屋舍被大雪盖住了,像藏在面缸里一样。面瓮,面缸。袁安,东汉人。[5] “盐罐儿”句:意谓党进的宅第如同一个大盐堆。党尉,北宋太尉党进。〔双调〕水仙子·嘲楚仪[1]顺毛儿扑撒翠鸾雏[2] ,暖水儿温存比目鱼[3] ,碎砖儿垒就阳台路[4] 。望朝云思暮雨,楚巫娥[5] 偷取些工夫。殢酒[6] 人归未,停歌月上初。今夜何如?【注释】[1] 楚仪:元代扬州著名歌妓,姓李,生平不详。[2] “顺毛儿”句:指楚仪接受情人温存的爱抚。顺毛儿扑撒,顺着毛抚摸,意即温存爱抚。翠鸾雏,年轻美貌女子,指楚仪。[3] 比目鱼:古人以为此鱼一目,要两体相并,方能游行。常用来比喻恋人、夫妻形影不离。[4] 阳台路:典出宋玉《高唐赋》,楚王梦遇巫山神女,与她交欢,神女自称:“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后人以阳台、云雨指男女交合。[5] 楚巫娥:指巫山神女,此处代指楚仪。[6] 殢酒:醉酒。殢,困扰、纠缠。〔双调〕水仙子·乐清箫台[1] 枕苍龙云卧品清箫[2] ,跨白鹿春酣醉碧桃[3] ,唤青猿夜拆烧丹灶[4] 。二千年琼树[5] 老,飞来海上仙鹤。纱巾岸[6] 天风细,玉笙吹山月高,谁识王乔[7] ?【注释】[1] 乐清:今浙江乐清。箫台,箫台山,在乐清西南十五里,一名玉箫峰,相传是仙人王子乔吹箫的地方。[2] “枕苍龙”句:意谓隐居云山上,头枕着苍劲的松柏,悠闲地吹着箫。[3] “跨白鹿”句:意谓骑白鹿的仙人醉卧碧桃树下。白鹿,古人以为鹿能活千岁,满五百岁就通身变白,称为白鹿。传说中的仙人常骑白鹿。[4] “唤青猿”句:意谓仙丹炼好后,让青猿连夜把炼丹灶拆掉。[5] 琼树:传说中的仙树,能结美玉。[6] 纱巾岸:把头巾推起,露出前额,形容洒脱不羁。[7] 王乔:指仙人王子乔。〔双调〕折桂令·寄远怎生来宽掩了裙儿?为玉削肌肤,香褪腰肢。饭不沾匙,睡如翻饼,气若游丝[1] 。得受用遮莫[2] 害死,果诚实[3] 有甚推辞?干闹[4] 了多时。本是结发的欢娱,倒做了彻骨儿相思。【注释】[1] 游丝:飘荡在空中的蛛丝。此处比喻气息极其微弱。[2] 遮莫:尽管、即使。[3] 诚实:真诚、真心。[4] 干闹:白白地折腾。〔双调〕水仙子·赠罗真真[1]罗浮梦[2] 里真仙,双锁螺鬟,九晕珠钿[3] 。晴柳纤柔[4] ,春葱细腻,秋藕匀圆。酒盏儿[5] 里央及[6] 出些腼腆,画帧[7] 儿上唤下来的婵娟。试问尊前,月落参横[8] ,今夕何年?【注释】[1] 罗真真:元代歌妓,生平不详。[2] 罗浮梦:用赵师雄罗浮山遇梅花仙子事。[3] “双锁”二句:头上梳着螺状发髻,插满光芒四射的首饰。[4] 晴柳纤柔:罗真真的腰肢纤细柔软,就像晴天里微风吹拂的杨柳。[5] 酒盏儿:酒窝儿。[6] 央及:请求。[7] 画帧:画" }, { "index": 395, "volume_number": "卷395", "content": ",装裱过的画。[8] 参横:参星悬挂在天上。〔双调〕折桂令·七夕赠歌者[1] (二首)其 一崔徽休写丹青[2] ,雨弱云娇[3] ,水秀山明[4] 。箸点歌唇[5] ,葱枝纤手,好个卿卿。水洒不著春妆[6] 整整,风吹的倒玉立亭亭[7] 。浅醉微醒,谁伴云屏[8] ?今夜新凉,卧看双星[9] 。【注释】[1] 作者有此题曲二首,这是第一首。所赠歌者不详。七夕,农历七月七日,乞巧节。[2] “崔徽”句:指歌女美貌,胜过崔徽。崔徽,唐代歌女,长得很美,与裴敬中相恋。分别后日夜思念,画了一幅自己的肖像寄给裴敬中,不久就抱恨而死。[3] 雨弱云娇:指歌者的发髻就像细雨般柔软,像云朵一样娇美。[4] 水秀山明:指歌者的眉眼就像山水一样明秀。[5] 箸点歌唇:指歌者的嘴唇非常小巧好看。[6] 春妆:盛妆。[7] “风吹”句:指歌者的体态轻盈,弱不禁风。[8] 云屏:彩云屏风。[9] 双星:织女星、牛郎星。原是分别在银河两边的两颗星,后成为神话传说中的两位神仙,织女为妻,牛郎为夫,每年农历七月七日,于银河鹊桥相会。其 二黄四娘沽酒当垆[1] ,一片青旗[2] ,一曲骊珠[3] 。滴露和云,添花补柳,梳洗工夫[4] 。无半点闲愁去处[5] ,问三生醉梦何如。笑倩[6] 谁扶,又被春纤,搅住吟须[7] 。【注释】[1] 当垆:古时酒店垒土为垆以安放酒瓮,卖酒的坐在垆边,叫“当垆”。[2] 青旗:酒旗,酒店外面悬挂的幌子。[3] 骊珠:传说出于骊龙颔下的宝珠。此处形容歌声珠圆玉润。[4] “滴露”三句:指歌女在头上洒上香露水,再插上鲜花,精心地打扮。[5] “无半点”句:指没有丝毫不引人注意的地方。[6] 倩:请。[7] 吟须:揪住胡子求诗。〔双调〕折桂令·雨窗寄刘梦鸾赴宴以侑尊云[1]妒韶华风雨潇潇,管月犯南箕[2] ,水漏天瓢。湿金缕莺裳,红膏燕嘴,黄粉蜂腰。梨花梦龙绡[3] 泪今春瘦了,海棠魂羯鼓声昨夜惊着[4] 。极目江皋[5] ,锦涩行云,香暗归潮。【注释】[1] 刘梦鸾:应为歌妓,生平不详。侑尊,陪酒。[2] “管月”句:指月亮运行到箕星之度,多风雨。南箕,即箕星,二十八宿之一。[3] 龙绡:鲛绡,一种质地轻薄的上等丝织物。[4] “海棠”句:形容雨打海棠的声音。羯鼓,古代羯族乐器,声音急促响亮。[5] 江皋:江边。〔双调〕折桂令·丙子游越怀古[1]蓬莱老树苍云[2] ,禾黍[3] 高低,狐兔纷纭。半折残碑,空余故址,总是黄尘。东晋亡也再难寻个右军[4] ,西施去也绝不见甚佳人。海气长昏,啼鴂声干,天地无春[5] 。【注释】[1] 丙子:指公元1336年,元顺帝至元二年。越,春秋国名,都会稽。辖今江苏北部运河以东地,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江西东部和浙江北部。[2] “蓬莱”句:意谓蓬莱阁内老树苍凉,云层灰暗,一副萧瑟景象。蓬莱,传说中的仙境。[3] 禾黍:据《诗经·黍离》载,周亡后,周大夫过宗庙宫室之地,见到处长满禾黍,感伤而诗。后来以禾黍比喻亡国之痛。[4] 右军:即东晋书法家王羲之,会稽人,曾官右军将军。[5] “啼鴂”二句:此处借屈原诗意,意谓一声声杜鹃的干涩啼叫,让人觉得春天气息全无。啼鴂,鹈鴂,杜鹃,俗名子规,鸣声凄厉悲苦,常啼至出血为止,故又叫“啼血杜鹃”。〔双调〕殿前欢·登江山第一楼[1]拍栏杆,雾花吹鬓[2] 海风寒,浩歌[3] 惊得浮云散。细数青山,指蓬莱一望间。纱巾岸[4] ,鹤背骑来惯。举头长啸,直上天坛。【注释】[1] 江山第一楼:当指多景楼,在今江苏镇江北固山甘露寺内。[2] 鬓:鬓角的头发。[3] 浩歌:放声高歌。[4] 岸:高高竖起的样子。〔双调〕清江引·笑靥儿[1]凤酥[2] 不将腮斗儿匀,巧倩[3] 含娇俊。红镌玉有痕,暖嵌花生晕。旋窝儿[4] 粉香都是春。【注释】[1] 笑靥儿:酒窝。[2] 凤酥:凤膏,一种化妆品。[3] 巧倩:此处指美丽动人的笑容。[4] 旋窝儿:酒窝。〔双调〕卖花声·悟世肝肠百炼炉间铁,富贵三更枕上蝶[1] ,功名两字酒中蛇[2] 。尖风薄雪,残杯冷炙[3] ,掩清灯竹篱茅舍。【注释】[1] 枕上蝶:语出《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见自己化为蝴蝶。[2] 酒中蛇:据《晋书·乐广传》载,乐广有客久不登门,广去问他原因,说上回在他家喝酒时曾见杯中有蛇,回家后就病了。后来乐广告诉他杯中的蛇原来是墙上的弓影投到杯中,沉疴霍然而愈。[3] 残杯冷炙:残酒冷菜。炙,烤肉。〔中吕〕朝天子·小娃琵琶[1]暖烘[2] ,醉容[3] ,逼匝[4] 的芳心动。雏莺声在小帘栊,唤醒花前梦。指甲纤柔,眉儿轻纵[5] ,和《相思曲》[6] 未终。玉葱[7] ,翠峰[8] ,娇怯琵琶重。【注释】[1] 小娃琵琶:一位弹琵琶卖唱的小姑娘。[2] 暖烘:喧闹的场面。[3] 醉容:喝醉了酒的观众。[4] 逼匝:紧紧围逼。[5] 轻纵:修长。[6] 《相思曲》:曲名,又称《相思调》。[7] 玉葱:比喻手指白嫩。[8] 翠峰:清秀的眉毛。〔中吕〕山坡羊·寄兴鹏抟九万[1] ,腰缠十万,扬州鹤背骑来惯[2] 。事间关[3] ,景阑珊[4] ,黄金不富英雄汉,一片世情[5] 天地间。白,也是眼;青,也是眼[6] 。【注释】[1] 鹏抟九万:比喻一个人抱负远大。抟,旋转。[2] 鹤背骑来惯:指骑鹤升飞成为神仙。[3] 事间关:世事曲折,路途艰难。间关,道路崎岖。[4] 阑珊:萧条衰落。[5] 世情:世态炎凉。[6] “白,也是眼”四句:据《晋书·阮籍传》载,阮籍“能为青白眼”,不喜欢的人以白眼对之,对敬重的人则见青眼。后人常以青白眼比喻人的喜爱和厌恶。〔中吕〕山坡羊·冬日写怀(二首)其 一朝三暮四[1] ,昨非今是[2] ,痴儿[3] 不解荣枯事。攒[4] 家私,宠花枝[5] ,黄金壮起荒淫志,千百锭[6] 买张招状纸[7] 。身,已至此;心,犹未死。【注释】[1] 朝三暮四:意谓反复无常。[2] 昨非今是:此处指出尔反尔。[3] 痴儿:指痴迷于功名利禄的做官者。[4] 攒:积攒。[5] 花枝:指娇妻美妾。[6] 千百锭:大量的钱财。锭,旧时计算金银的单位,五两或十两金银为一锭。[7] 招状纸:犯人供认罪状的纸。其 二 冬寒前后,雪晴时候,谁人相伴梅花瘦[1] ?钓鳌舟[2] ,缆汀洲[3] ,绿蓑不耐风霜透,投至[4] 有鱼来上钩。风,吹破头;霜,皴[5] 破手。【注释】[1] 梅花瘦:梅花无叶先花,因称瘦梅。[2] 钓鳌舟:指志向远大的人乘坐的渔船。鳌,海中的大龟。[3] 汀洲:岸边或水中央的小洲。[4] 投至:等到。[5] 皴:皮肤因寒冷而干裂。〔越调〕小桃红·赠朱阿娇[1] 郁金香染海棠丝[2] ,云腻宫鸦翅[3] ,翠靥眉儿画心字[4] ,喜孜孜,司空休作寻常事。樽前但得,身边服侍,谁敢想那些儿。【注释】[1] 朱阿娇:元代歌妓,苏州人,生平不详。[2] “郁金香”句:意谓朱阿娇娇艳如美丽的海棠还兼有郁金香的芬芳。郁金香,花名,香气浓郁。海棠丝,即垂丝海棠,浅红色,是海棠中的名贵品种。古人以为海棠花有色而无香。[3] 宫鸦翅:一种像乌鸦羽毛样式的发型。[4] “翠靥眉”句:意谓在翠眉心处贴上一个红点儿。〔越调〕小桃红·春闺怨玉楼风飐杏花衫[1] ,娇怯春寒赚[2] 。酒病[3] 十朝九朝嵌[4] 。瘦岩岩[5] ,愁浓难补眉儿淡,香消翠减,雨昏烟暗,芳草遍江南。【注释】[1] “玉楼”句:意谓春风吹动绣楼上粉红色的衣衫。飐,风吹动。杏花衫,粉红色的衣衫。[2] 赚:欺骗。[3] 酒病:酒醉得十分厉害。[4] 嵌:深陷,此处是加重的意思。[5] 瘦岩岩:瘦骨嶙峋的样子。〔越调〕小桃红·绍兴于侯[1] 索赋昼长无事簿书闲,未午衙先散[2] 。一郡居民二十万。报平安,秋粮夏税咄嗟儿办。执花纹象简[3] ,凭琴堂书案[4] ,日日看青山[5] 。【注释】[1] 于侯:一作“干侯”。姓于的地方官,后提到“琴堂”,可知为县官,资料不详。[2] “未午”句:意谓没到中午衙就散了,公事很少的意思。衙,官署、衙门,古代官府有早、午、晚三衙。[3] 象简:官员上朝或谒见上司时,手执象牙手板备记事用。[4] “凭琴”句:此处赞誉于侯身不下堂而县大治。[5] “日日”句:此处借喻于侯虽在官却有闲情雅致。〔越调〕小桃红·晓妆绀云分翠[1] 拢香丝,玉线界宫鸦翅。露冷啬薇晓初试,淡匀脂。金篦[2] 腻点兰烟纸[3] 。含娇意思,殢人须是[4] ,亲手画眉儿[5] 。【注释】[1] 绀云分翠:用梳子梳拢秀发,在绾发髻时显出来一条清晰的界限。[2] 篦:一种比梳子密的梳头用具。[3] 兰烟纸:薄薄的一层润发油。[4] “殢人”句:意谓非让人同意不可。殢,软缠。[5] 画眉儿:据《汉书·张敞传》载,汉京兆尹张敞与夫人情意深厚,亲自为夫人描画眉毛。〔越调〕凭栏人·金陵道中[1]瘦马驮诗[2] 天一涯,倦鸟呼愁村数家[3] 。扑头飞柳花,与人添鬓华[4] 。【注释】[1] 金陵:今江苏南京。从“道中”可看出此曲是诗人行旅之作。[2] 瘦马驮诗:指诗人骑马浪游,诗思盈怀。[3] “倦鸟”句:意谓听到鸟啼,觉得鸟倦飞尚且知还,而自己却还在奔波途中。[4] 华:通“花”,指花白。〔越调〕天净沙·即事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1] ,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注释】[1] 真真:此处以真真喻美貌女子。贯云石贯云石(1286-1324),维吾尔族,原名小云石海涯,号酸斋,先后还用过成斋、疏仙、芦花道人、石屏等别号。祖籍西域北庭(今新疆吉木萨尔)。他虽曾混迹官场,但淡泊功名,敏思好学,在诗、文、词、书法上都能自成一家,并以散曲名重一时。曲作多写闲适生活和儿女之情,曲风豪放清逸。〔双调〕落梅风新秋至,人乍[1] 别。顺长江水流残月。悠悠[2] 画船东去也!这思量起头儿一夜。【注释】[1] 乍:刚刚。[2] 悠悠:指遥远。〔中吕〕红绣鞋挨着靠着云窗[1] 同坐,看着笑着月枕[2] 双歌,听着数着愁着怕着早四更过。四更过,情未足;情未足,夜如梭。天那!更闰一更妨甚么!【注释】[1] 云窗:刻有云形花纹的窗户。[2] 月枕:月牙形的枕头。〔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畅幽哉,春风无处不楼台。一时怀抱[1] 俱无奈[2] ,总对天开[3] 。就[4] 渊明归去来,怕鹤怨山禽怪。问甚功名!酸斋是我,我是酸斋。【注释】[1] 怀抱:襟怀、抱负。[2] 无奈:无可奈何。[3] 开:表白。[4] 就:跟从、效仿。其 二怕西风,晚来吹上广寒宫。玉台不放香奁梦[1] ,正要情浓。此时心造物同,听甚《霓裳》弄[2] ,酒后黄鹤送[3] 。山翁醉我,我醉山翁[4] 。【注释】[1] “玉台”句:意谓月中嫦娥还在做着柔情缱绻的好梦。玉台,指玉镜台。香奁,古代女子梳妆用的镜匣。[2] 《霓裳》弄:《霓裳羽衣曲》。弄,乐曲。奏曲一遍为一弄。[3] “酒后”句:此处指诗人以黄鹤楼神仙故事自喻。[4] “山翁”二句:此处指山翁醉得似我,我醉得如山翁。山翁,即山简,晋襄阳太守,以喜酒闻名,每饮辄醉。阿里西瑛阿里西瑛,省称里西瑛,回族人,阿里耀卿学士的儿子。他善吹筚篥,将自己的居所命名为“懒云窝”,自述志趣。其曲风自由奔放。〔双调〕殿前欢·懒云窝[1] 自叙懒云窝,醒时诗酒醉时歌。瑶琴[2] 不理抛书卧,无梦南柯[3] 。得清闲尽快活,日月似穿梭过,富贵比花开落。青春去也,不乐如何!【注释】[1] 懒云窝:诗人居所名,在吴城(今江苏苏州)东北隅。古人居处多以轩、斋、堂、庵等雅词为之,阿里西瑛受北宋邵雍称居所为“安乐窝”的影响,名“懒云窝”以显其志趣。[2] 瑶琴:用美玉装饰的琴。[3] 梦南柯:指做富贵之梦。卫立中卫立中,名德辰,字立中,生卒年不详,华亭(今上海松江)人。他擅长书法。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列其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殿前欢碧云深,碧云深处路难寻。数椽茅屋和云赁[1] ,云在松阴。挂云和[2] 八尺琴,卧苔石将云根[3] 枕,折梅蕊把云梢[4] 沁。云心无我,云我无心。【注释】[1] 和云赁:与天上的云一起租来,形容茅屋清静雅致。赁,租。[2] 云和:山名,以产琴瑟著称,此处指琴。[3] 云根:山石。古人认为云从山中产生。[4] 云梢:指山中的浮云雾气。吴西逸吴西逸,生平事迹及生卒年不详。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曲“如空谷流泉”。〔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懒云巢[1] ,碧天无际雁行高。玉箫鹤背青松道[2] ,乐笑游遨。溪翁解冷淡嘲,山鬼放揶揄笑,村妇唱糊涂调。风涛险我,我险风涛。【注释】[1] 懒云巢:阿里西瑛的懒云窝。[2] “玉箫”句:用王子乔吹箫骑鹤仙去之事,形容懒云窝的主人仙风道骨,无凡俗之气。其 二懒云凹[1] ,按行[2] 松菊讯桑麻[3] 。声名不在渊明下,冷淡生涯。味偏长凤髓茶[4] ,梦已随蝴蝶化,身不入麒麟画[5] 。莺花厌我,我厌莺花。【注释】[1] 懒云凹:懒云窝。[2] 按行:巡视。[3] 讯桑麻:询问农作物的生长情况。[4] 凤髓茶:唐宋时福建建安产的茶,当时有盛名。[5] 麒麟画:西汉未央宫中有麒麟阁。〔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叹世春花闻杜鹃,秋月看归燕。人情薄似云,风景疾如箭。留下买花钱[1] ,趱入[2] 种桑园。茅盖三间厦,秧肥数顷田。床边放一册冷淡渊明传,窗前抄几首清新杜甫篇。【注释】[1] “留下”句:古时城市富家有买花习俗,不惜挥霍千金。[2] 趱入:积攒、积聚。〔商调〕梧叶儿·春情香随梦,肌褪雪,锦字[1] 记离别。春去情难再,更长[2] 愁易结。花外月儿斜,淹粉泪微微睡些。【注释】[1] 锦字:据《晋书·窦滔妻苏氏传》载,前秦时秦州刺史窦滔被流放到边荒,他的妻子苏蕙织锦为回文璇玑图诗寄给他表思念之情,诗意凄婉,可循环阅读。后称妻子寄给丈夫的书信为“锦字”。[2] 更长:夜长。赵禹圭赵禹圭,字天赐,汴梁(今河南开封)人,生卒年不详。曾任江南行大司农司管勾、镇江府判官等职。他的散曲作品精于构思,风格清逸豪放兼而有之。〔双调〕折桂令·题金山寺[1]长江浩浩西来,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辉,楼台相映,天与安排[2] 。诗句就[3] 云山动色[4] ,酒杯倾天地忘怀。醉眼睁开,遥望蓬莱[5] :一半儿烟遮,一半儿云埋。【注释】[1] 金山寺:在今江苏镇江西北,是江南胜景之一。[2] 天与安排:造物主有意安排。[3] 就:写成。[4] 动色:生色。[5] 蓬莱:蓬莱仙岛,此处指金山寺。〔双调〕风入松·忆旧记前日席上泛流霞[1] ,正遇着宿世冤家。自从见了心牵挂,心儿里撇他不下。梦儿里常常见他,说不的半星儿话。【注释】[1] 流霞:传说中的美酒。刘时中刘时中,生卒年不详。名致,号逋斋,石州宁乡(今山西离石)人。因石州归太原管辖,故有“太原寓士”之称。其小令多写景、叹世之作,风格清新明丽;套数多反映社会黑暗,抒发人间不平,风格清朗豪放。〔南吕〕四块玉(二首)其 一看野花,携村酒,烦恼如何到心头,红缨白马难消受。二顷田,两只牛,饱时候。其 二佐国[1] 心,拿云[2] 手,命里无时莫强求,随缘过得休生受。几叶锦,几匹绸,暖时候。【注释】[1] 佐国:治国安邦之心。[2] 拿云:喻指抱负远大。出自唐代诗人李贺《致酒行》:“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高 明高明,字则诚,号菜根道人,瑞安(今浙江)人,所著《琵琶记》传奇流传至今,被明太祖视为富贵家的“珍馐百味”。〔商调〕金络索挂梧桐·咏别一杯别酒栏,三唱阳关[1] 罢,万里云山两下相牵挂。念奴半点情与伊家,分付些儿莫记差。不如收拾[2] 闲风月,再休惹朱雀桥边野草花[3] 。无人把,萋萋芳草[4] 随君到天涯。准备着夜雨梧桐,和泪点常飘洒。【注释】[1] 阳关:曲调名,又名《渭城曲》。古为送别之曲,反复吟唱,谓之“阳关三叠”。[2] 收拾:放下、摆脱。[3] “再休惹”一句:语出刘禹锡《乌衣巷》一诗。[4] 萋萋芳草:草色茂盛的样子。淮南王刘安《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阿鲁威阿鲁威,字叔重(一作叔仲),号东泉,人亦称之为鲁东泉,生卒年不详,蒙古族,他能诗善曲,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鹤唳青霄”。〔双调〕落梅风[1]千年调[2] ,一旦空,唯有纸钱[3] 灰晚风吹送。尽[4] 蜀鹃啼血烟树中,唤不回一场春梦[5] 。【注释】[1] 落梅风:又名《寿阳曲》。[2] 千年调:长久的计划,长远打算,千年大计。[3] 纸钱:指给死人烧化用的纸钱,又叫冥钱。[4] 尽:尽管、纵使。[5] 一场春梦:比喻富贵无常、缥缈易逝的人生。薛昂夫薛昂夫,又名超吾,生卒年不详,回鹘(今新疆)人,维吾尔族作家,汉姓马,字九皋,所以又有马昂夫或马九皋等名号。薛昂夫历任江西行中书省令史、秘书监郎官、太平路总管、衢州路总管等职。晚年隐居杭州皋亭山一带。他的散曲创作堪称大家,格调潇洒,意境开阔。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雪窗翠竹”。〔双调〕水仙子·集句[1]几年无事傍江湖,醉倒黄公[2] 旧酒垆。人间纵[3] 有伤心处,也不到刘伶[4] 坟上土,醉乡中不辨贤愚。对风流人物,看江山画图,便[5] 醉倒何如!【注释】[1] 集句:集取前人诗文中的句子,加以组合,成一新作叫集句。[2] 黄公:魏晋时卖酒人。[3] 纵:纵然、即使。[4] 刘伶:西晋人,“竹林七贤”之一,嗜酒,曾携酒乘车,命人扛着锹跟随在身后,说“死便埋我”。[5] 便:纵然。〔双调〕殿前欢(二首)其 一捻冰髭[1] ,绕孤山枉了费寻思[2] 。自逋仙去后无高士[3] ,冷落幽姿,道梅花不要诗。休说推敲[4] 字,效杀颦[5] 难似。知他是西施笑我,我笑西施?【注释】[1] 捻冰髭:意谓在冬天的风寒中苦吟。[2] “绕孤山”句:意谓诗人徘徊于孤山搜求诗句。[3] “自逋仙”句:意谓林逋去世后,就没有咏梅的高人了。逋仙,北宋诗人林逋。[4] 推敲:用唐诗人贾岛骑驴作诗事。后来以推敲指反复斟酌。[5] 效杀颦:诗人这里说自己赋诗咏梅,与林逋比起来如东施效颦。其 二醉归来,袖春风下马笑盈腮,笙歌接到朱帘外。夜宴重开,十年前一秀才。黄齑菜[1] ,打熬到文章伯[2] 。施展出江湖气概[3] ,抖擞出风月情怀[4] 。【注释】[1] 黄齑菜:发黄的腌菜。此处指清贫的生活。[2] 文章伯:尊称善写文章的人。[3] 江湖气概:正直豪爽的性格和光明正大的行为。[4] 风月情怀:指男欢女爱。〔中吕〕山坡羊·述怀(二首)其 一惊人学业[1] ,掀天势业[2] ,是英雄成败残杯炙[3] 。鬓堪嗟,雪[4] 难遮,晚来览镜中肠热[5] 。问着老天无话说。东,沉醉也;西,沉醉也。【注释】[1] 学业:学问。[2] 掀天势业:此处指功业震天撼地。[3] 残杯炙:指吃剩下来的酒食,此处比喻功业无成。[4] 雪:指满头的白发。[5] 中肠热:因激动而内心发热。其 二大江东去,长安西去[1] ,为功名走遍天涯路。厌舟车[2] ,喜琴书[3] ,早星星鬓影[4] 瓜田暮[5] 。心待足时名便足。高,高处苦;低,低处苦。【注释】[1] 长安西去:指求取功名。长安,指京城。[2] 舟车:水陆行程。[3] 喜琴书:指喜欢琴书自娱的隐居生活。[4] 星星鬓影:指鬓发斑白。[5] 瓜田暮:典出《史记·萧相国世家》,指邵平隐居种瓜事。〔正宫〕塞鸿秋·凌歊台怀古[1]凌歊台畔黄山铺,是三千歌舞亡家处[2] 。望夫山[3] 下乌江渡[4] ,是八千子弟[5] 思乡处。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青山太白坟如故[6] 。【注释】[1] 凌歊台:地名,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南朝宋高祖刘裕曾在此地建离宫。凌歊,消暑。歊,暑气。[2] 亡家处:远离家乡的意思。[3] 望夫山:在今安徽当涂县西北四十里。传说古代一女子登山远望外出的丈夫是否归来,久立化为石头,山以石名。[4] 乌江渡:在今安徽和县东北,与望夫台隔江相对,是项羽兵败自刎之地。[5] 八千子弟:项羽带江东八千子弟起兵反秦,所向披靡,威震天下。[6] “青山”句:意谓作者登凌歊台,遥望青山,悼念李白。青山,在安徽当涂东南。〔双调〕庆东原·西皋亭[1] 适兴兴为催租败,欢因送酒来[2] 。酒酣时诗兴依然在。黄花又开,朱颜未衰[3] ,正好忘怀。管甚有监州,不可无螃蟹。【注释】[1] 西皋亭:在今浙江杭州市东北有皋亭山,西皋亭疑在此处。[2] “兴为”二句:此处作者以陶渊明作比,意谓自己暂时摆脱了令人扫兴的俗事,来到西皋亭饮酒作诗。[3] 朱颜未衰:意谓酒后满面红光,如青春犹在。〔中吕〕山坡羊·西湖杂咏 (二首)春山光如淀[1] ,湖光如练[2] ,一步一个生绡面[3] 。叩逋仙[4] ,访坡仙[5] ,拣西湖好处都游遍,管甚月明归路远。船,休放转;杯,休放浅。【注释】[1] 淀:青蓝色的颜料,又称蓝靛。[2] 练:纯白色的熟绢。[3] “一步”句:意谓西湖风景如画。生绡,生丝织品,是古代绘画的原料。[4] 叩逋仙:拜访隐士林逋的遗迹。叩,拜谒,拜访。[5] 访坡仙:寻访名士苏东坡的风流余韵。夏晴云轻漾,薰风[1] 无浪,开樽[2] 避暑争相向。映湖光,逞新妆[3] ,笙歌鼎沸[4] 南湖[5] 荡,今夜且休回画舫。风,满座凉;莲,入梦香。【注释】[1] 薰风:指初夏的东南风。[2] 樽:酒杯。[3] 逞新妆:游湖的人盛装打扮,好像要一比高下。[4] 笙歌鼎沸:乐器声、歌声像开锅的水,喧嚣沸腾。[5] 南湖:西湖以白堤为界,分南北湖,白堤以南的湖面称南湖。〔双调〕楚天遥带过清江引(二首)其 一屈指数春来,弹指惊春去[1] 。蛛丝网落花,也要留春住。几日喜春晴,几夜愁春雨。六曲小山屏[2] ,题满伤春句。春若有情应解语[3] ,问着无凭据。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不知那答儿[4] 是春住处?【注释】[1] “屈指”二句:意谓春天来得慢而去得快,表达对春色的留恋。[2] 六曲小山屏:曲折的屏风。[3] 解语:懂得人的语言和心思。[4] 那答儿:元明时期的口语,意谓何处。其 二有意送春归,无计留春住。明年又着[1] 来,何似休归去[2] 。桃花也解愁,点点飘红玉。目断楚天遥,不见春归路。    春若有情春更苦,暗里韶光度[3] 。夕阳山外山,春水渡旁渡,不知那答儿是春住处?【注释】[1] 着:得、让。[2] “何似”句:意谓不如就不要回去了吧。[3] “暗里”句:意谓春光偷偷地溜跑了。吴弘道吴弘道,字仁卿(一说名仁卿,字弘道)号克斋,金台蒲阴(今河北安国)人,生卒年不详。他曾任江西行省检校掾吏,后升官至府判。他的散曲创作题材较为广泛,艺术风格典雅工丽,清新自然。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山间明月”。〔双调〕拨不断·闲乐(二首)其 一泛浮槎[1] ,寄生涯,长江万里秋风驾。稚子和烟煮嫩茶,老妻带月炰[2] 新鲊[3] 。醉时闲话。【注释】[1] 泛浮槎:指泛舟长江。槎,竹木编成的筏子,这里指小船。[2] 炰:蒸煮。[3] 鲊:腌鱼、熏鱼。其 二利名无,宦情疏[1] ,彭泽[2] 升斗[3] 微官禄。蠹鱼[4] 食残架上书,晓霜荒尽篱边菊,罢官归去!【注释】[1] 疏:疏远,离开。[2] 彭泽:在今江西湖口县东。[3] 升斗:数量很少。[4] 蠹鱼:书上生的虫子,又称“蠹虫”。赵善庆赵善庆,字文宝,饶州乐平(今江西乐平)人,生卒年不详。他的散曲内容多写景咏物、抒发羁旅思乡之情,风格秀丽,音律工整。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蓝田美玉”。〔双调〕沉醉东风·秋日湘阴[1] 道中山对面蓝[2] 堆翠岫[3] ,草齐腰绿染沙洲。傲霜橘柚青,濯[4] 雨蒹葭秀,隔沧波隐隐江楼。点破潇湘[5] 万顷秋,是几叶儿传黄败柳。【注释】[1] 湘阴:今湖南湘阴,在湘江下游,洞庭湖南岸。[2] 蓝:蓼蓝,一种可制作染料的草。[3] 岫:山峰。[4] 濯:冲洗。[5] 潇湘:潇水、湘水,湖南的两条大江。此处以潇湘指洞庭湖一带。〔中吕〕普天乐·江头秋行稻粱肥,蒹葭[1] 秀[2] 。黄添篱落[3] ,绿淡汀洲[4] 。林木叶空,山容瘦。沙鸟[5] 翻风知潮候,望烟江万顷沉秋。关竿落日,一声过雁,几处危楼[6] 。【注释】[1] 蒹葭:荻、芦。[2] 秀:草木开花。[3] 篱落:住家的篱笆。落,人聚居之处。[4] 汀洲:水中或水边的平地。[5] 沙鸟:沙鸥。[6] 危楼:高楼。〔双调〕庆东原·泊罗阳驿[1]砧[2] 声住,蛩韵切[3] ,静寥寥门掩清秋夜。秋心凤阙[4] ,秋愁雁堞[5] ,秋梦蝴蝶[6] 。十载故乡心,一夜邮亭[7] 月。【注释】[1] 泊罗阳驿:泊,暂住,寄宿。驿,驿站,古时供递送公文的人或来往官员暂住、换马的处所。罗阳,地名,故址不详。[2] 砧:捣洗衣服的垫石。[3] 蛩韵切:蟋蟀的叫声急促。蛩,蟋蟀。[4] 凤阙:原为汉代的宫阙名,后用为皇宫的通称。这里指京城,朝廷。[5] 雁堞:堞,城墙上的矮墙,雁堞即城墙上雁阵状的墙垛。这里代指城池。[6] 秋梦蝴蝶:用庄周梦蝶的典故,说明作者人生如梦的感觉。[7] 邮亭:驿站。马谦斋马谦斋,生卒年及生平不详。从他的作品来看,他曾在大都(今北京)做过官,后归隐杭州过富裕的寓公生活,多愤世之作。〔越调〕寨儿令·叹世手自搓,剑频磨,古来丈夫天下多。青镜[1] 摩挲,白首蹉跎[2] ,失志困衡窝[3] 。有声名谁识廉颇[4] ,广才学不用萧何。忙忙的逃海滨,急急的隐山阿。今日个平地起风波。【注释】[1] 青镜:青铜镜。[2] 蹉跎:虚度光阴。[3] “失志”句:意谓被困在简陋的家舍内,才志不能施展。衡窝,古代称横木门为“衡门”,其屋为“衡庐”,言其简陋。[4] “有声名”句:意谓纵然有廉颇的声名又有谁会欣赏呢?〔双调〕沉醉东风·宫词(二首)其 一双拂[1] 黛[2] 停分[3] 翠羽[4] ,一窝云半吐犀梳。宝靥[5] 香,罗襦素,海棠娇睡起谁扶。肠断春风倦绣图,生怕见纱窗唾缕。【注释】[1] 双拂:两叶眉。[2] 黛:古人用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3] 停分:平分。[4] 翠羽:翡翠鸟的羽毛,此处指黛眉。[5] 宝靥:俗为靥子,古代女子的一种面部装饰。其 二花月下温柔醉人,锦堂中笑语生春。眼底情,心间恨,到多如楚雨巫云[1] 。门掩黄昏月半痕[2] ,手抵着牙儿自哂。【注释】[1] “到多”句:意谓怨恨多于思念。[2] 月半痕:指新月。睢景臣睢景臣(约1275-1320),名舜臣,后字嘉贤。又字嘉宾。江苏扬州(今江苏扬州)人,后来移居杭州。元代钟嗣成在《录鬼簿》中,将其名列在“方今已亡名公才人,余相知者”之列。睢景臣一生,留传下来的作品很少。其《高祖还乡》套数,却名动当时。钟嗣成在其《录鬼簿》中写道:“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哨遍〕制作新奇,皆出其下。”〔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哨遍】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1] 。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2] 应付。又言是车驾,都说是銮舆[3] ,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胡芦[4] 。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么大户[5]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6] 。见一彪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7] :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胡芦[8]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9] 。明晃晃马革登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10] 。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衣服。【四】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11] 。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12] 。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三】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13] ,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那身[14] 着手扶。猛可里[15] 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二】你须身姓刘,您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16] 。你本身做亭长耽几盏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 }, { "index": 396, "volume_number": "卷396", "content": "书[17] 。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犋[18] 扶锄。【一】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19] 。有甚胡突处?明标着册历[20] ,见放着文书。【尾】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21] 。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22] ?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23] !【注释】[1] 社长:犹今之村长、甲长。古以二十五户为一社。排门,挨家挨户。但有,所有。推故,借故推托。[2] 索:必须。[3] 车驾:本指配齐马匹的车乘,旧时因为不敢直接称呼天子,就以车驾作为天子的代称。銮舆,皇帝的座车,也被作为天子的代名词。乡人不懂得这一套,所以对时而说“车驾”、时而称“銮舆”感到奇怪。[4] 王乡老:及下句中的赵忙郎,都是元曲对乡村人惯起的名号。乡老,村老。瓦台盘,粗陶制作的食盘。忙郎,田舍郎。[5] 刷:用石粉抹刷织物,使之洁白光滑。糨,用米汁浆洗衣服,使其平直挺括。畅好是,真是,实在是。妆么,装模作样。[6] 王留:元曲对村中穷汉惯起的名字。火,同“伙”。乔男女,不三不四的人。乔,恶劣、虚假。胡踢蹬,胡乱、胡闹。[7] 一彪:一队。匹头,同“劈头”,当头。舒,飘展。[8] 白胡阑:指月旗。胡阑,本为“环”的谐音。迎霜兔,旧传月亮中有白兔捣药。所以月旗上画一个白环 (代表月亮),里头再画月兔。红曲连,指日旗。曲连,本为“圈”的谐音。毕月乌,本指二十八宿中的毕星,这里指乌鸦。旧传太阳中有三足乌,所以日旗上画一个红圈象征太阳,里头再绘三足乌的形象。鸡学舞,指朱雀旗,代表南方的七宿。狗生双翅,指白虎旗,代表西方的七宿。这里绘作飞虎的形状。蛇缠葫芦,指青龙旗,代表东方的七宿。这里所谓“葫芦”,其实是“玄甲之图”,即河图的一种。[9] 铮:镀亮。甜瓜苦瓜,实指金瓜锤,一种仪卫器械。[10] 马革登:实指朝天镫,一种仪仗器具。白雪雪,一种宫扇。[11] “辕条”句:驴贱马贵,乡下人拉车不常用马,故此称奇。辕条,连接车与驾车牲口的木架。套顶,当作“套项”,牲口颈上的轭木。[12] 天曹判:庙里的判官。这里指皇帝的侍卫。递送夫,指为皇帝执物服侍的太监。[13] 施礼数:行礼。[14] 那身:同“挪身”,移动身子。[15] 猛可里:猛然。[16] 根脚:根底,底细。[17] 亭长:秦代十里设一亭,主管者为亭长。刘邦曾做过沛县泗水亭长。“你丈人”句,刘邦的岳父吕公并未教过村学,这是作者的附会。[18] 拽犋:拉犁耙耕作。犋,俗称两牛并耕为一犋。[19] 三秤:三十斤。斛,五斗的容量。[20] 册历:账簿。[21] 差发:提差发钱。被征发当官差的人向官府缴纳一笔费用可以免差,称差发钱。旋,立刻。私准除,暗中折价扣除。[22] 刘三:刘邦有兄名仲,所以作者设想他排行第三。捽,揪扯。[23] 白甚么:平白无故地为甚么。任 昱任昱,字则明,四明(今浙江宁波)人,生卒年不详。大概与张可久、曹明善同时。他的曲作多游宴、送别、怀古之类,虽境界不广,但真情可咏,曲词清新流丽,不失自然。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中吕〕红绣鞋·春情暗朱箔[1] 雨寒风峭,试罗衣玉减香销。落花时节怨良宵。银台灯影淡,绣枕泪痕交。团圆春梦少。【注释】[1] 朱箔:红色的帘子。〔双调〕清江引·钱塘怀古吴山越山[1] 山下水,总是凄凉意。江流今古愁,山雨兴亡泪,沙鸥笑人闲未得[2] 。【注释】[1] 吴山越山:指江浙一带的山峦。[2] “沙鸥”一句:沙鸥自在,而人却忙碌,以沙鸥反衬社会,有归隐之意。〔正宫〕小梁州·春怀落花无数满汀洲[1] ,转眼春休。绿阴枝上杜鹃愁,空拖逗,白了少年头[2] 。    【幺】朝朝寒食笙歌奏,百年间有限风流。玳瑁筵[3] ,葡萄酒;殷勤红袖,莫惜捧金瓯[4] 。【注释】[1] 汀洲:水边或水中的平地。[2] 白了少年头:岳飞《满江红》:“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3] 玳瑁筵:华美的筵席。[4] “殷勤”二句:化用晏几道《鹧鸪天》中“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一句。张子坚 张子坚,生平不详。张可久有《清江引·张子坚运判席上》三首,知他与张可久同时,并曾任盐运判官。〔双调〕得胜令宴罢恰初更,摆列着玉娉婷[1] 。锦衣搭白马[2] ,纱笼照道行。齐声,唱的是《阿纳忽》[3] 时行令[4] 。酒且休斟,俺待据银鞍马上听。【注释】[1] 玉娉婷:亭亭玉立的美女。[2] “锦衣”句:指华丽的衣服搭在马背上。[3] 《阿纳忽》:小令曲调名,属双调。[4] 时行令:流行的曲调。钱 霖钱霖,字子云,世居松江南城(今上海松江),生卒年不详。后出家为道士,改名抱素,号素庵。编有散曲集《江湖清思集》,自作散曲集名为《醉边余兴》。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清江引(二首)其 一梦回昼长帘半" }, { "index": 397, "volume_number": "卷397", "content": ",门掩荼蘼[1] 院。蛛丝挂柳绵[2] ,燕嘴粘花片,啼莺一声春去远。【注释】[1] 荼蘼:草本花名,夏天开花,洁白清香。[2] 柳绵:柳絮。其 二恩情已随纨扇歇,攒到愁时节[1] 。梧桐一叶秋,砧杵[2] 千家月,多的是几声儿檐外铁[3] 。【注释】[1] “攒到”句:指幽怨逐日积聚,到了使人触绪成愁的秋天。攒,积聚。[2] 砧杵:捣衣时所用的垫石和棒槌。[3] 檐外铁:屋檐下所悬挂的风铃,风吹动时会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徐再思徐再思,字德可,浙江嘉兴(今浙江嘉兴)人,生平不详。因他喜欢吃甜食,所以又称“甜斋”。其现存小令主要内容集中在写景、相思、归隐、咏史等方面。他的写情之作深沉娟秀。〔双调〕蟾宫曲·春情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1] 。身似浮云[2] ,心如飞絮[3] ,气若游丝[4] 。空[5] 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6] 游子何之[7] 。症候[8] 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注释】[1] 便害相思:感情波澜。[2] 身似浮云:坐卧不宁。[3] 心如飞絮:神不守舍。[4] 气若游丝:恹恹欲病。游丝,飘动的蛛丝。[5] 空:只剩下。[6] 千金:形容珍贵。[7] 何之:哪里去了。[8] 症候:发病的症状。〔双调〕殿前欢·观音山眠松[1]老苍龙,避乖[2] 高卧此山中。岁寒心不肯为梁栋[3] ,翠蜿蜒俯仰相从。秦皇旧日封,靖节何年种[4] ,丁固[5] 当时梦。半溪明月,一枕清风。【注释】[1] 眠松:倒卧横生的松树。[2] 避乖:避乱世。乖,乖政,乱世的政治。[3] “岁寒”句:意谓老松情愿高卧深山,也不愿做世间的栋梁之材。[4] “靖节”句:东晋陶渊明世号“靖节先生”,其《归去来辞》中有“三径就荒,松菊犹存”的句子。[5] 丁固:三国时吴人,字子贱。丁固梦松是得官的征兆。〔双调〕水仙子·夜雨一声梧叶一声秋[1] ,一点芭蕉一点愁[2] ,三更归梦三更后。落灯花棋未收[3] ,叹新丰孤馆[4] 人留。枕上十年事,江南二老忧,都到心头。【注释】[1] “一声”句:意谓风吹梧叶,声声是秋。[2] “一点”句:意谓雨打芭蕉,点点是愁。[3] “落灯花”句:灯花已落,残棋却未收,足见寂寞难耐。灯花,油灯结成花形的余烬。[4] 新丰孤馆:在今陕西新丰一带。据《新唐书·马周传》载,马周年轻时,贫困潦倒,外出时曾宿新丰旅舍。店主见他贫穷,供应其他客商饭食,独冷落他。马周要了一斗八升酒,悠然独酌。此处是以马周自况。〔双调〕水仙子·红指甲落花飞上笋牙尖[1] ,宫叶[2] 犹将冰箸[3] 粘,抵牙关越显得樱唇艳。怕伤春不" }, { "index": 398, "volume_number": "卷398", "content": "帘,捧菱花香印妆奁。雪藕丝霞十缕[4] ,镂枣斑[5] 血半点,掐刘郎[6] 春在纤纤[7] 。【注释】[1] 笋牙尖:古人用春笋形容女子的手指。[2] 宫叶:指红叶。此处用红叶题诗典故。[3] 冰箸:冰凌。箸,筷子,此处形容细长洁白的手指。[4] 丝霞十缕:十个红指甲,如同十缕红霞般的丝织品。[5] 枣斑:红枣样的斑纹。[6] 刘郎:东汉时人刘晨。此处指情郎。[7] 纤纤:纤纤素手,指女子细长白嫩的手指。〔双调〕水仙子·马嵬坡[1]翠华香冷梦初醒[2] ,黄壤春深草自青。羽林兵[3] 拱听将军[4] 令,拥鸾舆蜀道行。妾虽亡天子还京。昭阳殿[5] 梨花月色,建章宫[6] 梧桐雨声[7] ,马嵬坡尘土虚名。【注释】[1] 马嵬坡:在今陕西兴平西北,是陈玄礼等人逼迫唐玄宗缢杀杨贵妃的地方。[2] “翠华”句:意谓车驾行到马嵬坡,六军之前,贵妃被缢死,唐明皇迷恋贵妃之梦方被惊醒。翠华,用翠鸟羽毛装饰的旌旗,指皇帝出行车仗,此处指皇帝的车驾。[3] 羽林兵:羽林军,唐明皇的禁卫军。[4] 将军:此处指陈玄礼,唐明皇由长安奔蜀,他率军随行护驾,行至马嵬坡,要求处死杨家兄妹。[5] 昭阳殿:汉代宫殿名,后妃所居,此处代指杨贵妃所居宫室。[6] 建章宫:汉代宫殿,此处代指唐代宫殿。[7] 梧桐雨声:指杨贵妃死后景色的萧瑟。〔双调〕清江引·相思相思有如少债的[1] ,每日相催逼。常挑着一担愁[2] ,准[3] 不了三分利。这本钱见他时才算得。【注释】[1] 少债的:欠债的。[2] 一担愁:形容愁思沉重。一担,元时市语,形容重。[3] 准:折算。〔越调〕凭栏人·春情髻拥春云松玉钗[1] ,眉淡秋山[2] 羞镜台。海棠开未开?粉郎[3] 来未来?【注释】[1] “髻拥”句:意谓女子睡醒后秀发散乱,髻偏钗松。髻,云髻,挽得很高的一种发式。[2] 秋山:也作“春山”、“远山”,指眉毛。[3] 粉郎:指何晏,貌美而白,后以代称美男子。〔中吕〕朝天子·西湖里湖,外湖[1] ,无处是无春处。真山真水真画图,一片玲珑玉。宜酒宜诗,宜晴宜雨[2] ,销金锅[3] 锦绣窟[4] 。老苏[5] ,老逋,杨柳堤梅花墓[6] 。【注释】[1] 里湖,外湖:西湖以苏堤为界,分为里湖、外湖,苏堤以西为里湖,以东为外湖。[2] 宜晴宜雨:化用苏轼《饮湖上初晴后雨》诗“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句意。[3] 销金锅:指西湖。[4] 锦绣窟:富贵风流之地。[5] 老苏:苏轼,先后两次在杭州做地方官,曾主持疏浚西湖,并利用湖中淤泥筑堤,即今西湖苏堤。[6] “杨柳”句:意谓苏轼、林逋均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这些遗迹。杨柳堤,指苏堤,南起南屏山,北接岳庙,堤上六桥,有“六桥烟柳”之景。梅花墓,指孤山林逋墓,林逋养鹤种梅,有“梅妻鹤子”之称。〔中吕〕阳春曲·赠海棠玉环梦断风流事[1] ,银烛歌成富贵词[2] ,东风一树玉胭脂[3] 。双燕子[4] ,曾见正开时。【注释】[1] “玉环”句:《太真外传》中唐玄宗以“海棠睡未足”比喻杨贵妃醉态,此处是反用其意,写海棠娇姿,以杨贵妃喻海棠。玉环,即杨贵妃,她小字玉环。[2] 富贵词:咏海棠的诗篇。海棠国色天香,有“富贵花”之称。[3] 玉胭脂:指海棠花红艳娇美,好像胭脂色的美玉。[4] 双燕子:指雌雄并飞的燕子。〔商调〕梧叶儿·钓台[1]龙虎[2] 昭阳殿,冰霜函谷关[3] ,风月富春山。不受千钟禄,重归七里滩,赢得一身闲[4] 。高似他云台将坛[5] 。【注释】[1] 钓台:指东汉严子陵垂钓处。[2] 龙虎:比喻帝王的气象。[3] “冰霜”句:这句是以函谷关的冰雪寒霜喻将帅生活。[4] “不受”三句:写严子陵辞谢高官厚禄,重归七里滩,过逍遥自在的隐士生活。千钟禄,指爵位高。[5] “高似”句:这句是说严子陵的钓台之隐,比云台二十八将的功臣要高明得多。〔商调〕梧叶儿·革步[1]山色投[2] 西去,羁情[3] 望北游,湍水向东流。鸡犬三家店,陂塘[4] 五月秋,风雨一帆舟,聚车马关津渡口。【注释】[1] 革步:渡口名,地址不详。步,同“埠”,水边停船的地方。[2] 投:投向、奔向。[3] 羁情:羁旅之情。[4] 陂塘:池塘。〔双调〕沉醉东风·春情一自多才[1] 间阔[2] ,几时盼得成合?今日个猛见他,门前过,待唤着怕人瞧科[3] 。我这里高唱当时水调歌[4] ,要识得声音是我。【注释】[1] 多才:对情人的爱称。[2] 间阔:久别。[3] 瞧科:看见。科,指动作。[4] 当时水调歌:初次幽会时所唱的那首歌。水调歌,作水调写的情歌。白居易有《听水调》诗:“五言一遍最殷勤,调少情多似有因,不会当时翻曲意,此声肠断为何人?”顾德润顾德润,字君泽(一作均泽),号九山,松江(今上海松江)人,生卒年不详。曾任杭州路吏等职。他曾自刊散曲集《九山乐府》,可惜现在已不传于世。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雪中乔木”。〔中吕〕醉高歌过摊破喜春来·旅中长江远映青山[1] ,回首难穷望眼[2] 。扁舟[3] 来往蒹葭[4] 岸,烟锁云林又晚[5] 。篱边黄菊经霜暗[6] ,囊底青蚨[7] 逐日悭[8] 。破清思[9] ,晚砧鸣[10] ,断愁肠,檐马[11] 韵,惊客梦。梦晓钟寒,归去难!修一缄,回两字寄平安。【注释】[1] “长江”句:意谓长江远望,青山倒映。[2] “回首”句:意谓望不到边际。[3] 扁舟:小船。[4] 蒹葭:芦苇。[5] 又晚:交代时间。[6] 经霜暗:颜色黯淡。[7] 青蚨:铜钱。[8] 悭:减少。[9] 破清思:打破清幽的思绪 。[10] 晚砧鸣:晚上妇女的捣衣声。[11] 檐马:铁马,即檐外挂的风铃。曹 德曹德,字明善,生卒年不详。曾任衢州(今浙江衢县)路吏、山东宪吏等小官。性情耿直,因作《清江引》二首讽刺宰相伯颜专权滥杀无辜,被官府缉捕,不得不避于吴中僧舍。伯颜死后,才重新入京。擅长写散曲,《录鬼簿》称其“华丽自然,不在小山之下”。〔中吕〕喜春来·和则明[1] 韵(二首)其 一春云巧似山翁帽[2] ,古柳横为独木桥,风微尘软落红飘。沙岸好,草色上罗袍[3] 。【注释】[1] 则明:元曲家任昱的字。任昱原作已不传。曹德有和作三首,这里选二首。[2] “春云”句:意谓春云围绕山峰,好像山翁戴帽。[3] “草色”句:意谓游人的罗袍与青草色相同。其 二 春来南国花如绣,雨过西湖水似油[1] 。小瀛洲[2] 外小红楼[3] ,人病酒,料自下帘钩。【注释】[1] 水似油:极言湖水平滑而有光泽。[2] 瀛洲:传说中的海上仙岛,此处指西湖中的幽僻所在。[3] 小红楼:女子居所。三棒鼓声频[1] ·题渊明醉归图先生[2] 醉也,童子扶者。有诗便写,无酒重赊。山声野调欲唱些,俗事休说。    问青天借得松间月,陪伴今夜。长安[3] 此时春梦热[4] ,多少豪杰。明朝镜中头似雪,乌帽[5] 难遮。    星般大县儿难弃舍,晚入庐山社[6] 。比及眉未攒,腰已折。迟了也,去官陶靖节[7] !【注释】[1] 三棒鼓声频:元代时令小调,所属宫调不明,元散曲中仅曹德有此一曲。曲调弄三叠,构成急促的三棒鼓声。[2] 先生:指陶渊明。[3] 长安:指京城。[4] 春梦热:借用“黄粱一梦”典故,意谓京城里在朝百官此刻正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5] 乌帽:指官帽。[6] 庐山社:慧远法师在庐山东林寺创建佛门白莲社。[7] “迟了”二句:意谓陶渊明辞官归隐实在太晚了,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根本就不应该踏入官场。高克礼高克礼,字敬臣,号秋泉,河间(今属河北)人,一说济南(今属山东)人,生卒年不详。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雁儿落带过得胜令寻致争[1] 不致争,既言定[2] 先言定。论至诚俺至诚,你薄幸谁薄幸?   岂不闻举头三尺有神明,忘义多应当罪名!海神庙[3] 见有他为证,似王魁负桂英,碜可可[4] 海誓山盟。绣带[5] 里难逃命,裙刀[6] 上更自刑。活取了个年少书生。【注释】[1] 致争:分歧、争论。[2] 言定:定情。[3] 海神庙:用王魁、桂英故事。书生王魁与妓女桂英相爱,二人在海神庙山盟海誓,结为夫妻,王魁在桂英的资助下上京赶考,后高中做官,抛弃桂英,桂英在海神庙悲愤自尽,死后变成厉鬼,向王魁索命。[4] 碜可可:明白、清楚。[5] 绣带:丝带。[6] 裙刀:一种压衣服的小刀。元朝妇女有佩戴小刀的习惯。〔越调〕黄蔷薇带过庆元贞·天宝遗事[1] 又不曾看生见长,便这般割肚牵肠。唤奶奶酩子里赐赏[2] ,撮醋醋[3] 孩儿弄璋。    断送得他萧萧鞍马出咸阳,只因他重重恩爱在昭阳[4] ,引惹得纷纷戈戟闹渔阳[5] 。哎,三郎[6] !睡海棠,都则为一曲舞《霓裳》。【注释】[1] 天宝: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2] “唤奶奶”句:意谓杨贵妃听到安禄山叫她一声母亲,就暗地里给予大量赏赐。酩子里,暗地里。酩,通“冥”。[3] 撮醋醋:打扮得漂漂亮亮。[4] 昭阳:昭阳殿,汉代宫殿名,此处借指唐朝宫殿。[5] 闹渔阳:指安禄山叛乱,在渔阳起兵。渔阳,今北京平谷、天津蓟县一带。[6] 三郎:唐玄宗李隆基为唐睿宗第三子,故称三郎。李伯瞻李伯瞻,蒙古名彻彻干,又作薛彻干,汉名屺,字伯瞻,号熙怡,生卒年不详。居于龙兴。他虽然出身显赫,但为人情怀淡泊,对曲、画、字、书有很深的造诣。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殿前欢·省悟去来兮[1] !黄鸡啄黍正秋肥。寻常老瓦盆[2] 边醉,不记东西。教山童替说知:权[3] 休罪,老弟兄行都申意[4] 。今朝溷扰[5] ,来日回席。【注释】[1] 去来兮:指“归去来兮”。意谓回家去吧。[2] 老瓦盆:田家用的食器。[3] 权:权且、暂且。[4] 申意:致意。[5] 溷扰:打扰意。吕止庵吕止庵,生平不详。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晴霞结绮”。〔仙吕〕醉扶归频去教人讲,不去自家忙。若得相思海上方[1] ,不道得害这些闲魔障[2] 。你笑我眠思梦想,只不打到你头直上。【注释】[1] 海上方:医治相思病的仙方。[2] 闲魔障:指相思病。魔障,佛家语,魔王设下的障碍,指灾难、疾病等。查德卿查德卿,生平不详。所作散曲内容多借古咏今,感怀时世之作。语言风格通俗流畅,明快自然。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为“杰作”。〔仙吕〕寄生草·感叹 姜太公贱卖了磻溪岸[1] ,韩元帅命博得拜将坛[2] 。羡傅说守定岩前版[3] ,叹灵辄吃了桑间饭[4] ,劝豫让吐出喉中炭[5] 。如今凌烟阁一层一个鬼门关[6] ,长安道[7] 一步一个连云栈。【注释】[1] “姜太公”句:意谓姜太公离开隐居之地磻溪出仕周朝,很不值得。姜太公,即吕尚,传说姜太公年老未遇明毛,隐居在磻溪岸边垂钓,后被周文王车载而归,尊为师。西周初年任太师,辅助武王灭商,因功封于齐,尊称太公,俗称姜太公。磻溪岸,在今陕西宝鸡东南,溪水北流注入渭水。[2] “韩元帅”句:意谓韩信虽然得到了拜将封王的名位,却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不值得。韩元帅,指汉初名将韩信。拜将坛,汉高祖听从萧何的主张,隆重设坛,拜韩信为大将。[3] “羡傅说”句:意谓傅说若一直筑墙不出仕,值得人羡慕。傅说,殷高宗武丁的贤相,原为泥水工,在傅岩筑墙。[4] “叹灵辄”句:意谓灵辄为了报赵盾桑中馈饭的恩情,舍了性命,也不值得。灵辄,春秋时晋国人。[5] “劝豫让”句:意谓豫让不值得为智伯卖命。豫让,战国时晋国人,原是智伯的家臣,很受礼遇。智伯为赵所灭,豫让便用漆涂身为癞,吞炭变声,毁形改容,为智伯报仇,后事败。[6] “如今”句:写官场的险恶。凌烟阁,唐代宫中的一座殿阁,绘有功臣肖像,此处指高官显位。鬼门关,指地狱之门。[7] 长安道:指从政的道路,此处比喻仕途十分艰难。〔仙吕〕寄生草·间别姻缘簿[1] 剪做鞋样[2] ,比翼鸟搏了翅翰。火烧残连理枝[3] 成炭,针签瞎[4] 比目鱼[5] 儿眼,手揉碎并头莲花瓣。掷金钗撷断凤凰头,绕池塘挼碎鸳鸯弹。【注释】[1] 姻缘簿:旧说月下老人有注定男女姻缘的簿册。[2] 鞋样:做鞋的纸样儿。[3] 连理枝:据晋干宝《搜神记》载,韩凭妻为宋康王所夺,夫妻以死反抗。宋康王不让他们合葬,但两墓上的树枝连在一起。[4] 签瞎:刺瞎。[5] 比目鱼:此指夫妻恩爱。〔仙吕〕一半儿·拟美人八咏春 梦梨花云绕锦香亭,蝴蝶春融软玉屏[1] ,花外鸟啼三四声。梦初惊,一半儿昏迷一半儿醒。【注释】[1] “蝴蝶”句 :意谓美人已缓缓入梦。蝴蝶,用庄周梦蝶典故。软玉屏,以软玉装饰的屏风。春 困琐窗[1] 人静日初曛[2] ,宝鼎[3] 香消火尚温,斜倚绣床[4] 深闭门。眼昏昏,一半儿微开一半儿盹。【注释】[1] 琐窗:镂刻有连环花纹的窗户。[2] 日初曛:黄昏的落日余光。[3] 宝鼎:香炉。[4] 绣床:刺绣时用的绣架。春 妆自将杨柳[1] 品题[2] 人,笑撚花枝比较春[3] ,输与海棠三四分。再偷匀[4] ,一半儿胭脂一半儿粉。【注释】[1] 杨柳:古人常以杨柳形容女子的纤腰。[2] 品题:品评。[3] “笑撚”句:意谓女子在妆成后,笑拈花枝,比比人与花哪个更美。春,春意,比喻女子容貌美。撚,同“拈”。[4] 匀:搽粉。春 愁厌听野雀语雕檐,怕见杨花扑绣帘[1] ,拈[2] 起绣针还倒拈。两眉尖,一半儿微舒一半儿敛[3] 。【注释】[1] “怕见”句:意谓杨花依依引起了人的孤独之愁。[2] 拈:拿起。[3] 敛:收敛。春 醉海棠红晕润初妍[1] ,杨柳纤腰舞自偏,笑倚玉奴娇欲眠。粉郎[2] 前,一半儿支吾一半儿软。【注释】[1] “海棠”句:意谓美人醉后脸颊生红晕,宛如海棠花般红艳。[2] 粉郎:指美男子。用三国时期魏国人何晏典。春 绣绿窗时有唾茸粘[1] ,银甲频将彩线挦[2] 。绣到凤凰心自嫌[3] 。按春纤[4] ,一半儿端相[5] 一半儿掩。【注释】[1] “绿窗”句:意谓绿纱窗上粘有口中唾出的丝线。绿窗,女子的居室。[2] 挦:牵引。[3] 心自嫌:不高兴。[4] 春纤:指女子纤细的手指。[5] 端相:仔细地看。春 夜柳绵扑槛[1] 晚风轻,花影横窗淡月明,翠被麝兰[2] 薰梦醒。最关情,一半儿温温一半儿冷。【注释】[1] 槛:栏杆。[2] 麝兰:麝香、兰草等香料。春 情自调花露染霜毫,一种春心无处托[1] ,欲写又停三四遭[2] 。絮叨叨[3] ,一半儿连真一半儿草[4] 。【注释】[1] “一种”句:意谓同是春心,无所寄托。春心,怀春的心情。托,寄托。[2] 遭:遍、次。[3] 絮叨叨:啰嗦。[4] “一半儿”句:意谓由于心绪不宁,写的字有的端正,有的潦草。真,真书,汉字的正楷体。草,草书。赵显宏赵显宏,号学村,生平不详。擅长写散曲,与孙周卿同时。其散曲风格清新朴实,语言通俗流畅。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黄钟〕昼夜乐·冬风送梅花过小桥,飘飘,飘飘地乱舞琼瑶[1] 。水面上流将去了,觑绝[2] 时落英无消耗[3] ,似那人水远山遥。怎不焦[4] ?今日明朝,今日明朝,又不见他来到。 佳人佳人多命薄[5] ,今遭,难逃,难逃他粉悴烟憔[6] ,直恁般鱼沉雁杳[7] 。谁承望拆散了鸾凰交[8] ,空教人梦断魂劳。心痒难揉,心痒难揉,盼不得鸡儿叫。【注释】[1] 琼瑶:喻梅花。[2] 觑绝:看不见时。[3] 消耗:消息。[4] 焦:烦躁。[5] “佳人”句:感叹红颜薄命。[6] 粉悴烟憔:容颜憔悴。[7] 鱼沉雁杳:没有音信。[8] 鸾凰交:喻夫妻。〔双调〕殿前欢·闲居(二首)其 一去来兮!东林春尽蕨芽[1] 肥。回头那顾名和利,付与希夷[2] 。下长生不死棋,养三寸元阳气[3] ,落一觉浑沦睡[4] 。莺花[5] 过眼,鸥鹭忘机。【注释】[1] 蕨芽:蕨菜的嫩芽。[2] 希夷:指宋隐士陈抟,相传他一睡百余日而不醒。[3] 三寸元阳气:元气。[4] 浑沦睡:酣然无知,睡得安稳。[5] 莺花:莺啼花开,借指春光。其 二去来兮!桃花流水鳜鱼肥。山蔬野菜偏滋味,旋泼[1] 新醅[2] 。胡寻些东与西[3] ,拼了个醒而醉,不管他天和地。盆干瓮竭,方许逃席。【注释】[1] 泼:同“酸”,指酿酒。[2] 醅:指没过滤的酒。[3] 东与西:盛酒的器具。〔双调〕殿前欢·题歌者楚云[1]楚云闲,任他孤雁叫苍寒[2] 。去留舒" }, { "index": 399, "volume_number": "卷399", "content": "无心惯,聚散之间[3] 。趁西风出远山,随急水流深涧,为暮雨迷霄汉。阳台事已,秦岭飞还[4] 。【注释】[1] 楚云:元代歌妓名,生平不详。[2] 孤雁叫苍寒:指楚云自得其乐。[3] “去留”二句:此处以云比喻楚云意态悠闲。[4] 秦岭:指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南。此处比喻楚云无家可归的歌妓生涯。景元启景元启,生平事迹不详。散曲多写男女情事及隐居生活。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将其列于“词林英杰”一百五十人之中。〔双调〕殿前欢·梅花月如牙,早庭前疏影印窗纱。逃禅老笔应难画[1] ,别样清佳[2] 。据胡床[3] 再看咱,山妻骂,为甚情牵挂?大都来[4] 梅花是我,我是梅花。【注释】[1] “逃禅”句:意谓梅影神韵,华光长老也难以画出。逃禅,指遁世而参禅。[2] 清佳:秀美。[3] 胡床:一种可以折叠的轻便坐具,又称“交床”。[4] 大都来:总之、大约。赵 岩赵岩,字鲁瞻,长沙(今湖南长沙)人,寓居溧阳(今江苏常州)。宋丞相赵葵的后代。曾在太长公主宫中应旨,后退居江南。终生潦倒。长于赋诗,因不得志,终日饮酒,醉病而卒。散曲仅存小令一首,写景咏物,构思新颖,笔调活泼。〔中吕〕喜春来过普天乐琉璃殿暖香浮细,翡翠帘" }, { "index": 400, "volume_number": "卷400", "content": "燕迟。夕阳芳草小亭西。间纳履[1] ,见十二个粉蝶儿分。一个恋花心,一个搀[2] 春意。一个翩翻粉翅,一个乱点罗衣。一个掠草飞,一个穿帘戏。一个赶过杨花西园里睡,一个与游人步步相随。一个拍散晚烟,一个贪欢嫩蕊,那一个与祝英台[3] 梦里为期。【注释】[1] 纳履:步行于其间。[2] 搀:带着。[3] 祝英台:晋代以来流传的民间传说,她与梁山伯相爱,却被太守之子马文才看中,对她纠缠不已,逼迫嫁给他,而梁山伯也因此事忿郁而死,最后祝英台与梁山伯化为蝴蝶,终于相会。李 乘李乘,即李德载,生平事迹不详。其散曲风格明快,语言典丽自然。〔中吕〕喜春来·赠茶肆(二首)其 一茶烟一缕轻轻飏[1] ,搅动兰膏四座香[2] ,烹煎妙手赛维扬[3] 。非是谎,下马试来尝。【注释】[1] 飏:飞扬、飘扬。[2] “搅动”句:意谓用茶筅搅动茶,茶气四溢,满座飘香。[3] 维扬:扬州的别称,宋元时多出烹茶高手。其 二金樽满劝羊羔酒[1] ,不似灵芽泛玉瓯[2] ,声名喧满岳阳楼[3] 。夸妙手,博士[4] 便风流。【注释】[1] 羊羔酒:用糯米、肥羊肉等酿制而成的酒,此处代指美酒。[2] “不似”句:意谓劝人饮美酒,不如来饮玉瓯中喷香的上等名茶。灵芽,茶以芽为上品,指上等茶叶。玉瓯,指杯、碗等沏茶的器皿。[3] 岳阳楼:在今湖南岳阳,是江南三大名楼之一。[4] 博士:本是官名,唐代以后作为对某种手艺人的名称,如茶博士、酒博士。此处指茶博士,即茶馆中的烹茶好手。杨朝英杨朝英,字英甫,号澹斋,青城(今山东高青)人,生卒年不详。曾任郡守、郎中,后来辞官归隐。编有《阳春白雪》《太平乐府》两个散曲专集,保存了元代散曲的大量资料。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碧海珊瑚”。〔双调〕水仙子·自足杏花村里旧生涯,瘦竹疏梅处士家,深耕浅种收成罢。酒新(|刍)[1] ,鱼旋[2] 打,有鸡豚竹笋藤花。客到家常饭,僧来谷雨茶,闲时节自炼丹砂[3] 。【注释】[1] 酒新(|刍):家酿的酒刚刚滤出。(|刍),用竹篾编成的滤酒器具。[2] 旋:刚刚。[3] 丹砂:辰砂,俗称“朱砂”,用于炼丹。 [image \"ZGGDFJYLTH(6)-029岳阳楼图\" file=Image00125.jpg] 〔双调〕清江引秋深最好是枫树叶,染透猩猩血[1] 。风酿[2] 楚天[3] 秋,霜浸吴江[4] 月。明日落红[5] 多去也!【注释】[1] “染透”句:此处以猩血比喻枫叶颜色鲜红。猩猩血,指鲜红色。[2] 酿:酝酿,此处是指形成、造成。[3] 楚天:此处泛指江南山野。[4] 吴江:吴淞江,太湖支流之一。[5] 落红:原指落花,此处指顺江漂流的红枫叶。〔商调〕梧叶儿·客中[1] 闻雨檐头溜[2] ,窗外声,直响到天明。滴得人心碎,聒[3] 得人梦怎成?夜雨好无情,不道[4] 我愁人怕听。【注释】[1] 客中:旅途中。[2] 檐头溜:房檐往下流淌雨水。[3] 聒:喧扰。[4] 不道:不顾、不管。周德清周德清,字日湛,号挺斋,江西高安(今江西宜春)人,生卒年不详。北宋词人周邦彦的后代。家境贫寒,没有做过官。著有《中原音韵》一书,总结了北曲用字押韵的经验,为散曲创作做出了有益的贡献。他的散曲作品注重音律,风格端丽。〔中吕〕满庭芳·看岳王传披[1] 文握武,建中兴[2] 庙宇,载青史图书,功成却被权臣妒,正落奸谋。闪杀人望旌节[3] 中原士夫,误杀人弃丘陵南渡銮舆。钱塘路,愁风怨雨,长是洒西湖。【注释】[1] 披:这里是翻阅的意思。[2] 中兴:指复兴。[3] 旌节:古时指出使别国的朝廷使节所拿的符节,这里代指使节。〔正宫〕塞鸿秋·浔阳即景[1]长江万里白如练[2] ,淮山数点青如淀[3] ,江帆几片疾如箭,山泉千尺飞如电。晚云都变露,新月初学扇,塞鸿一字来如线[4] 。【注释】[1] 浔阳即景:本曲是作者傍晚登上浔阳城楼即兴写景之作。[2] 练:白色的绸子。[3] 淀:同“靛”,指青色的染料。[4] 塞鸿一字来如线:塞鸿,边塞的鸿雁。因为鸿雁在高空飞翔的时候经常作“一”字形飞行,所以有这种说法。钟嗣成钟嗣成,字继先,号丑斋,祖籍大梁(今河南开封)。他一生最大的成就,是撰写了《录鬼簿》一书。该书记载了金、元曲作家一百五十二人,将两代知名曲作家,囊括殆尽,是研究古典戏曲的重要典籍。其曲风豪宕辛辣。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腾空宝气”。〔正宫〕醉太平(二首)其 一俺是悲田院[1] 下司,俺是刘九儿[2] 宗枝。郑元和当日拜为师,传留下莲花落[3] 稿子。搠竹枝绕遍莺花市[4] ,提灰笔写遍鸳鸯字,打爻槌[5] 唱会鹧鸪词。穷不了俺风流敬思。【注释】[1] 悲田院:元朝的时候,朝廷设立的收容乞丐的机构。[2] 刘九儿:元代杂剧中对乞丐的统称。[3] 莲花落:在元代乞丐当中十分流行的俗曲。[4] 莺花市:也就是烟花市,是妓女集中的地方。[5] 打爻槌:元代乞丐经常玩耍的一种技艺,也叫三棒鼓。其 二风流贫最好,村沙[1] 富难交。拾灰泥补砌了旧砖窑,开一个教乞儿市学[2] 。裹一顶半新不旧乌纱帽,穿一领半长不短黄麻罩[3] ,系一条半联不断皂环绦[4] 。做一个穷风月训导[5] 。【注释】[1] 村沙:村,粗俗,低劣。沙,同“傻”。[2] 市学:原意指公学,这里指农村里教育孩子的村学。[3] 黄麻罩:用麻布做成的罩衫或者袍子。[4] 皂环绦:古代用黑丝编织成的围带。[5] 风月训导:风月,原意指令人赏心悦目的大自然美景,这里指开心、超凡脱俗的意思。训导,是教官的名称,这里指在村学中教书的先生。汪元亨汪元亨,字协贞,号云林,又号临川佚老,饶州(今江西鄱阳)人,生卒年不详。曾任浙江省掾。其散曲风格豪放,语言质朴,善用排比,一气贯注,有些则潇洒典雅,情味浓郁,互文比喻,耐人寻味。〔正宫〕醉太平·警世(二首)其 一辞龙楼凤阙[1] ,纳象简[2] 乌靴[3] 。栋梁材取次[4] 尽摧折,况竹头木屑[5] 。结知心朋友着疼热[6] ,遇忘怀诗酒追欢悦,见伤情光景放痴呆。老先生[7] 醉也!【注释】[1] “辞龙楼”句:意谓辞去官职,告别京师归去。龙楼凤阙,指帝王宫殿。[2] 象简:官员上朝时手里捧的象牙笏。[3] 乌靴:皂靴,以皂色的皮革制成,为官员所穿的靴子。[4] 取次:依次。[5] 竹头木屑:语出《世说新语·政事》,东晋陶侃任荆州刺史时,把竹头木屑收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此处比喻普通人才。[6] 着疼热:关心、关怀。[7] 老先生:作者自称。其 二憎苍蝇竞血[1] ,恶黑蚁争穴[2] 。急流中勇退是豪杰,不因循苟且。叹乌衣一旦非王谢[3] ,怕青山两岸分吴越[4] ,厌红尘万丈混龙蛇[5] 。老先生去也!【注释】[1] 苍蝇竞血:比喻追逐名利就像苍蝇嗜血一样。[2] 黑蚁争穴:典出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淳于棼遇到大槐安国与檀萝国争夺领土,实际上是两窝黑蚂蚁在打架。[3] “叹乌衣”句:意谓富贵转眼即逝。乌衣,用东晋时王、谢两族兴衰之典。[4] “怕青山”句:意谓人际间钩心斗角,反复无常。春秋时,吴越两国山水相连,互相攻伐。[5] 混龙蛇:比喻世间贤愚颠倒,善恶不分。〔双调〕沉醉东风·归田(三首)其 一籴[1] 阵稻新舂[2] 细米,采生蔬熟做酸齑[3] 。凤栖杀凰莫飞,龙卧死虎休起。不为官那场伶俐[4] ,槿树花[5] 攒绣短篱,到胜似门排画戟[6] 。【注释】[1] 籴:买粮食。[2] 舂:用杵臼捣去谷物的皮壳。[3] 酸齑:酸菜。[4] 伶俐:干净、清楚。[5] 槿树花:木槿花。木槿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夏秋开花,通常是白、红、紫等颜色。[6] 门排画戟:喻地位显赫。门戟,一种仪仗,排列在宫殿或官衙门口,其数多寡有定制。其 二远城市人稠物穰[1] ,近村居水色山光。熏陶成野叟情,铲削去时官样[2] ,演习会牧歌樵唱。老瓦盆边醉几场,不撞入天罗地网[3] 。【注释】[1] 人稠物穰:稠,多而密。穰,丰盛、多。这个词的意思为人口稠密,物品丰富。[2] 时官样:时髦的官员样子。[3] 天罗地网:原意指天空和地面上张满罗网,这里比喻法纪森严,以至于无法逃脱,或者遭遇灾难,走投无路。其 三居山林清幽淡雅,远城市富贵奢华。酒杯倾鲸量宽,诗" }, { "index": 401, "volume_number": "卷401", "content": "束牛腰大。灞陵桥探问梅花[1] 。村路骑驴慢慢踏,稳便似高车驷马。【注释】[1] 灞陵桥探问梅花:这句话引用了一个典故,说的是唐代诗人孟浩然骑驴过灞桥踏雪寻梅的事。〔中吕〕朝天子·归隐(二首)其 一长歌咏楚辞,细赓和[1] 杜诗,闲临写羲之字。乱云堆里结茅茨[2] ,无意居朝市[3] 。珠履[4] 三千,金钗十二,朝承恩暮赐死。采商山紫芝,理桐江钓丝,毕罢了功名事。【注释】[1] 赓和:唱和的意思。[2] 茅茨:原意指用茅草、芦苇盖的屋顶,这里指茅屋。[3] 朝市:朝廷与市肆,这里统称名利场。[4] 珠履:指有珠子装饰的鞋子。其 二风俗变甚讹[1] ,人情较太薄,世事处真微末[2] 。收拾琴剑入山阿,眼不过高轩[3] 过。性本疏慵,才非王佐。守一丘并一壑。算人生几何,惊头颅半皤[4] ,怕干惹萧墙祸。【注释】[1] 讹:指谬误、错误。[2] 微末:细小、细碎。这里是微妙、很难把握的意思。[3] 高轩:古代指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出门乘坐的车子。[4] 半皤:皤,白。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头发白了一半。张鸣善张鸣善,名择,自号顽老子,平阳(今山西临汾)人。曾做过宣慰司令史。其散曲内容多揭露官场黑暗。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彩凤刷羽”。〔双调〕水仙子·讥时铺眉苫眼早三公[1] ,裸袖揎拳享万钟[2] ,胡言乱语成时用。大纲来都是哄,说英雄谁是英雄。五眼鸡岐山鸣凤[3] ,两头蛇南阳卧龙[4] ,三脚猫渭水飞熊[5] !【注释】[1] “铺眉”句:意谓装模作样的人早已位列三公。铺眉,展眉。苫,动。三公,指大司徒、大司马、大司空,或指太傅、太师、太保,此处泛指高官。[2] “裸袖”句:意谓蛮横只会吵闹的人享受着优厚俸禄。裸袖揎拳,指捋起袖子伸出拳头,准备打架,此处泛指蛮横的人。[3] “五眼”句:意谓好勇斗狠的人竟成了品德高尚之人。五眼鸡,也作“乌眼鸡”,好斗的鸡,指好勇斗狠的人。[4] “两头”句:意谓心肠毒辣的人被当作了贤者。两头蛇,凶狠的怪物,指心肠毒辣之人。[5] “三脚”句:意谓无能之辈被当作了国家栋梁。三脚猫,指无能之辈。倪 瓒倪瓒(1306-1374),字元镇,号云林子、风月主人,无锡(今江苏无锡)人。自幼读书过目不忘,博学多才,对诗曲琴画都有很高的造诣,其中画尤为有名,为元代山水画四大家之一,对后世画家影响很大。他的散曲风格清丽,有词风。〔黄钟〕人月圆伤心莫问前朝事,重上越王台[1] 。鹧鸪啼处,东风草绿,残照[2] 花开。怅然[3] 孤啸,青山故国,乔木苍苔。当时月明,依依素影,何处飞来?【注释】[1] 越王台:在今浙江绍兴,相传为春秋时越王勾践登临的地方。[2] 残照:夕阳。[3] 怅然:失意,不高兴的样子。〔双调〕折桂令·拟张鸣善草茫茫秦汉陵阙[1] 。世代兴亡,却便似月影圆缺。山人家堆案图书,当窗松桂,满地薇蕨。侯门深何须刺谒[2] ,白云自可怡悦。到如今世事难说。天地间不见一个英雄,不见一个豪杰。【注释】[1] “草茫茫”句:意谓秦汉帝王的陵墓都已埋在茫茫草野之下了,丰功伟绩已成历史,被人遗忘。陵,帝王的陵墓。阙,宫殿陵墓前的楼台。[2] 刺谒:求见、拜访。〔越调〕凭栏人·赠吴国良客有吴郎[1] 吹洞箫,明月沉江春雾晓。湘灵不可招[2] ,水云中环佩摇。【注释】[1] 吴郎:吴国良,倪瓒的朋友,宜兴荆溪(今江苏宜兴)人,善吹箫。倪瓒留有两首赠他的诗。[2] “湘灵”句:意谓湘灵虽不可招来,箫声却非常动听。湘灵,传说中舜的妃子,死后成为湘水女神,号湘夫人。刘庭信刘庭信,生卒年不详。原名廷玉,又名廷信,是元末南台御史刘廷翰的族弟,辈行第五,身高而黑,人称“黑刘五”,彭城(今山东益都)人。他善写相思别情,风格本色自然,语言活泼。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其词“如摩云老鹘”。〔正宫〕醉太平·忆旧泥金[1] 小简[2] ,白玉连环。牵情惹恨两三番[3] ,好光阴等闲。景阑珊绣帘风软杨花散,泪阑干绿窗雨洒梨花绽,锦斓斑香闺春老杏花残。奈薄情[4] 未还。【注释】[1] 泥金:金屑。[2] 小简:用金屑涂饰的信笺。[3] 番:次。[4] 薄情:指薄情人。〔双调〕水仙子·相思秋风飒飒撼苍梧,秋雨潇潇响翠竹,秋云黯黯迷烟村。三般儿[1] 一样苦,苦的人魂魄全无。云结就心间愁闷,雨少似眼中泪珠,风做了口内长吁[2] 。【注释】[1] 三般儿:这里指前面所说的秋风、秋雨、秋云。[2] 长吁:长长的叹息声。〔中吕〕朝天子·赴约夜深深静悄,明朗朗[1] 月高,小书院无人到。书生今夜且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2] ,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注释】[1] 朗朗:形容明亮的样子。[2] 窗棂:指旧式房屋窗户上的小格。〔双调〕折桂令(三首)其 一想人生最苦离别。三个字[1] 细细分开[2] ,凄凄凉凉无了无歇[3] 。别字儿半晌[4] 痴呆[5] ,离字儿一时拆散,苦字儿两下里堆叠。他那里鞍儿马儿身子儿劣怯[6] ,我这里眉儿眼儿脸脑儿乜斜。侧着头叫一声行者,搁着泪[7] 说一句听者:得官时先报期程[8] ,丢丢抹抹[9] 远远的迎接。【注释】[1] 三个字:别、离、苦三字。[2] 细细分开:分拆开来,含义双关。[3] 无歇:无休止。[4] 半晌:好一会儿。[5] 痴呆:“别”字之半为“另”,形近于“呆”,双关,情人分别使人痛苦发呆。[6] 劣怯:趔趄,立脚不稳。[7] 搁着泪:强忍悲痛。[8] 先报期程:先报归来日期。[9] 丢丢抹抹:梳妆打扮。其 二想人生最苦别离。不甫能[1] 喜喜欢欢,翻做了哭哭啼啼。事到今朝,休言去后,且问归期。看时节勤勤的饮食,沿路上好好的将息。娇滴滴一捻儿[2] 年纪,碜磕磕两下里分飞,急煎煎盼不见雕鞍[3] ,呆答孩[4] 软弱身己[5] 。【注释】[1] 不甫能:不能。[2] 一捻儿:一点点儿。[3] 雕鞍:装饰华美的鞍具,借指旅行在外的亲人。[4] 呆答孩:痴傻。[5] 身己:自己。其 三想人生最苦离别,唱到阳关[1] ,休唱三叠。急煎煎抹泪柔眵[2] ,意迟迟揉腮撧[3] 耳,呆答孩[4] 闭口藏舌。情儿分儿你心里记着,病儿痛儿我身上添些。家儿活儿既是抛撇,书儿信儿是必休绝。花儿草儿[5] 打听的风声,车儿马儿我亲自来也!【注释】[1] 阳关:这里指《阳关三叠》,根据唐代诗人王维的《送元二使安西》谱写的一首乐曲,因为其最后一句要重唱三次,所以称之为三叠。[2] 眵:指眼屎。[3] 撧:抓、挠的意思。[4] 呆答孩:这里指发呆。[5] 花儿草儿:这里指拈花惹草。这句话是警告爱人不要在外面拈花惹草。汤 式汤式,字舜民,号菊庄,象山(今浙江象山)人。元末曾补本县吏,郁郁不得志。后流落到江湖。入明后,曾得到明成祖朱棣的赏赐。其散曲多写景、咏史之作,风格工巧清丽。所作散曲集《笔花集》,在当时广为流传。〔中吕〕山坡羊·书怀示友人羁怀[1] 萦挂,人情浇诈[2] ,相逢休说伤时话[3] 。路波蹅[4] ,事交杂。秋光何处堪消暇?昨夜梦魂归到家。田,不种瓜;园,不灌花。【注释】[1] 羁怀:指游子情怀。[2] 浇诈:“狡诈”,形容人肤浅奸诈。[3] 伤时话:指不合时宜,让人扫兴的话语。[4] 波蹅:指道路曲折难走。〔越调〕柳营曲·听筝酒乍[1] 醒,月初明,谁家小楼调玉筝。指拨轻清,音律和平,一字字诉衷情。恰流莺花底叮咛[2] ,又孤鸿云外悲鸣;滴碎金砌雨,敲碎玉壶冰。听,尽是断肠声。【注释】[1] 乍:刚刚、才。[2] 恰流莺花底叮咛:这句话化用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句子“间关莺语花底滑”。意思是说就像花丛叶间的黄莺,歌声婉转,倾诉叮咛。〔双调〕天香引[1] ·西湖感旧问西湖昔日如何?朝也笙歌,暮也笙歌[2] 。问西湖今日如何?朝也干戈,暮也干戈。昔日也,二十里沽酒楼,春风绮罗;今日个,两三个打鱼船,落日沧波。光景蹉跎,人物消磨。昔日西湖,今日南柯。【注释】[1] 天香引:又称《蟾宫曲》。[2] 朝也笙歌,暮也笙歌:化用林升《题临安邸》诗意“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刘燕歌刘燕歌,亦作刘燕哥,元代歌妓,善歌舞,工词曲,生平不详。〔仙吕〕太常引·饯齐参议归山东故人送我出阳关[1] ,无计锁雕鞍[2] 。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一樽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注释】[1] 阳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南,是古代通西域的要道。此处指与故人离别。[2] “无计”句:意谓没有办法把故人留住。王仲元王仲元,生卒年不详。与钟嗣成为好友。著有杂剧《于公高门》《袁盎却坐》《私下三关》三种。《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二十一首,套数四套。〔中吕〕普天乐·春日多雪无一日惠风和,常四野彤云[1] 布。那里肯妆金点翠,只待要迸玉筛珠[2] 。这其间湖景阴,恰便似江天暮。冷清清孤山路,六桥迷雪压模糊。瞥见游春杜甫,只疑是寻梅浩然[3] ,莫不是相访林逋[4] 。【注释】[1] 彤云:雨雪降落前天上密布的阴云。[2] 迸玉筛珠:这里指下雪。[3] 浩然:这里指孟浩然,他曾经于雪天骑驴过灞桥,踏雪寻梅。[4] 林逋:宋代的隐士,隐居于西湖边上的孤山,以种梅养鹤自娱。商 挺商挺(1209-1288),字孟卿,一作梦卿,自号左山老人。曹州济阴(今山东曹县)人。二十四岁时金王朝的汴京为蒙古所破,他北上投赵天锡,与元好问等交游。后应忽必烈之聘,任职吴中。至元元年(1264),拜中书参知政事,屡迁至枢密副使,年八十而终。他精于书画,能诗善曲,是金元时期的著名文人。其作品多散佚,《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十九首。〔商调〕步步骄闷酒将来刚刚咽,欲饮先浇奠。频祝愿,普天下心厮爱早团圆。谢神天,教俺也频频的勤相见。庾天锡庾天锡,元大都(今北京)人,生卒年不详,字吉甫。曾任中书省掾,除员外郎、中山府判。著有杂剧《骂上元》《琵琶怨》《半昌宫》等十五种,今皆不传。亦善作散曲。贯云石序《阳春白雪》,品评元朝当代乐府,曾把他和关汉卿并论,可以使我们大致了解他生活的时代和在创作上的成就。《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七首,套曲四套。〔双调〕蟾宫曲环滁秀列诸峰。山有名泉,泻出其中。泉上危亭,僧仙好事,缔构[1] 成功。四景朝暮不同,宴酣之乐无穷。酒饮千钟,能醉能文,太守欧翁。【注释】[1] 缔构:缔造、建构的意思。宋方壶宋方壶,生卒年不详。名子正,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曾在华亭莺湖筑室,状如洞天,名为方壶,因此以方壶为号。《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十三首,套数五套。〔中吕〕山坡羊·道情青山相符,白云相爱,梦不到紫罗袍共黄金带。一茅斋,野花开,管甚谁家兴废谁成败,陋巷箪瓢亦乐哉[1] !贫,气不改;达,志不改[2] 。【注释】[1] 陋巷箪瓢亦乐哉:《论语·雍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作者以孔子的弟子颜回自比。箪,竹或苇制的盛器。[2] 贫,气不改;达,志不改:《孟子·滕文文下》:“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白 贲白贲,字无咎,先世为太原元水人,后迁钱塘(今浙江杭州)。四十岁左右出仕。延祐中,以省郎出典忻州郡。至治三年(1323)为温州路平阳州教授,后为文林郎南安路总管府经历。他是南宋遗民诗人白珽的长子。善画,能散曲。是元散曲史上最早的南籍散曲家之一。《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两首,套曲三套。其小令《鹦鹉曲》传诵甚广,和作者很多。〔正宫〕鹦鹉曲侬[1] 家鹦鹉洲边住,是个不识字渔父。浪花中一叶扁舟,睡煞[2] 江南烟雨。【幺】觉来时满眼青山,抖擞蓑归去。算从前错怨天公,甚[3] 也有安排我处。【注释】[1] 侬:吴语方言,即“我”。[2] 睡煞:煞,表示极度之词,此指睡得沉酣香甜。[3] 甚:这里是“真”的意思。兰楚芳兰楚芳,生卒年不详,西域人,曾任江西元帅。《录鬼簿续编》说他“丰神英秀,才思敏捷”。与刘庭信友善,二人曾在武昌相互唱和,时人将他们比作唐代的元稹、白居易。《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九首,套数三套。〔南吕〕四块玉·风情我事事村[1] ,他般般丑。丑则[2] 丑村则村意相投。则为他丑心儿真,博得我村情儿厚。似这般丑眷属,村配偶,只除[3] 天上有。【注释】[1] 村:蠢笨。[2] 则:只。[3] 只除:除非是。邵亨贞邵亨贞(1309-1401),字复孺,号清溪,华亭(今上海松江)人。聪敏瞻博,于阴阳医卜佛老等,均有精到的研究。元末时,曾任松江府学训导,后因子邵诖事受株连,发戍颍上,后赦还。由元入明,卒年九十三岁。著有《野处集》《蚁术诗选》《蚁术词选》等。《全元散曲》录存其小令三首。〔越调〕凭栏人·题曹云西翁赠妓小画谁写江南一段秋,妆点钱塘苏小[1] 楼。楼中多少愁,楚山无断头。【注释】[1] 苏小:指南齐时的名妓苏小小。周 浩周浩,生平不详。约生活于至元(1264-1294)、至正(1341-1370)年间。所作散曲,仅存此一首。〔双调〕蟾宫曲·题《录鬼簿》想贞元[1] 朝士无多,满目江山,日月如梭。上苑繁华,西湖富贵,总付高歌。麒麟冢[2] 衣冠坎坷,凤凰城人物蹉跎。生待如何,死待如何?纸上清名,万古难磨。【注释】[1] 贞元:贞元是唐德宗的年号。贞元年间(785-805)柳宗元、刘禹锡等人力主革新,不久失败。刘禹锡《听旧宫中乐人穆氏唱歌》:“休唱当时供奉曲,贞元朝士已无多。”[2] 麒麟冢:王侯将相的坟冢。因冢有石雕麒麟,故得名。无名氏〔双调〕水仙子夕阳西下水东流,一事无成两鬓秋。伤心人比黄花瘦,怯重阳九月九。强登临情思悠悠,望故国三千里,依秋风十二楼。没来由惹起闲愁。〔仙吕〕寄生草·闲评问甚么虚名利,管甚么闲是非。想着他击珊瑚列锦帐石崇势[1] ,只不如卸罗襕[2] 纳象简[3] 张良[4] 退,学取他枕清风铺明月陈抟睡。看了那吴山青似越山青,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注释】[1] “想着”句:借用石崇与王恺比富故事,比喻豪富奢侈。[2] 罗襕:古代高级官员丝质的衣服。[3] 象简:古代官员上朝时手捧的象牙制成的朝笏。[4] 张良:汉高祖的开国功臣,深谋远虑,功成后辞官归隐。〔商调〕梧叶儿秋来到,渐渐凉,塞[1] 雁儿[2] 往南翔。梧桐树,叶又黄。好凄凉,绣被儿空闲了半张[3] 。【注释】[1] 塞:一作“寒”。[2] 雁儿:北方边塞之雁。[3] 半张:半边。〔仙吕〕寄生草·相思有几句知心话,本待要诉与他。对神前剪下青丝发,背爷娘暗约在湖山下。冷清清湿透凌波袜[1] ,恰相逢和我意儿差。不剌,你不来时还我香罗帕。【注释】[1] 凌波袜:这里指袜子。〔双调〕清江引·九日萧萧五株门外柳,屈指重阳又。霜清紫蟹肥,露冷黄花瘦,白衣[1] 不来琴当酒。【注释】[1] 白衣:古代指没有取得功名的人,这里指衙门的差役。〔双调〕清江引·咏所见后园中姐儿十六七,见一双蝴蝶戏[1] 。香肩靠粉墙,玉指弹珠泪,唤丫鬟赶开他别处飞。【注释】[1] 戏:嬉戏,这里指蝴蝶双飞。〔双调〕山丹花昨朝满数花正开,蝴蝶来,蝴蝶来。今朝花落委苍苔[1] ,不见蝴蝶来,蝴蝶来。【注释】[1] 委苍苔:委,原意是花朵凋落。苍苔,指落在地上的花朵。〔中吕〕红绣鞋[1] ·月夜闻雁孤雁叫教人怎睡?一声声叫的孤凄,向月明中和影一双飞。你云中声嘹亮[2] ,我枕上泪双垂,雁儿,我你争个甚的?【注释】[1] 红绣鞋:曲牌名,又名《朱履曲》。[2] 嘹亮:形容声音清晰响亮。〔中吕〕红绣鞋一两句别人闲话,三四日不把门蹅[1] ,五六日不来呵在谁家?七八遍买龟儿卦[2] 。久已后见他么,十分的憔悴煞[3] 。【注释】[1] 蹅:宋元俗语,踏。[2] 买龟儿卦:指买卦占卜。古代用龟占卜,烧龟甲,以所见的裂缝来占卜其吉凶。[3] 憔悴煞:指面容消瘦,没精打采。〔越调〕天净沙上官[1] 有似开花,下官[2] 浑似花衰。花谢花开小哉[3] ,常存根在,明年依旧春来。【注释】[1] 上官:这里指上任做官。[2] 下官:这里指离任罢官。[3] 小哉:这里是小事的意思。〔越调〕小桃红·别忆断肠人寄断肠词,词写心间事,事到头来不自由。自寻思,思量往日真诚志。志诚是有,有情谁似,似俺那人儿。〔中吕〕朝天子·庐山早霞,晚霞,装点庐山画。仙翁何处炼丹砂[1] ?一缕白云下。客去斋余[2] ,人来茶罢,叹浮生指落花。楚家、汉家[3] ,做了渔樵话。【注释】[1] 丹砂:指道家炼丹用的原料。[2] 斋余:斋,吃素。斋余指饭后的意思。[3] 楚家、汉家:这里指楚汉之争。〔正宫〕塞鸿秋·春怨腕冰[1] 消松却黄金钏[2] ,粉脂残淡了芙蓉面[3] ,紫霜毫[4] 点遍端溪砚[5] ,断肠诗[6] 写在春罗扇[7] 。风轻柳絮天,月冷梨花院,恨鸳鸯不锁黄金殿[8] 。【注释】[1] 腕冰:形容雪白的手腕。[2] 钏:镯子。[3] 芙蓉面:形容面容艳丽。[4] 紫霜毫:紫毫毛笔,用秋后经霜兔毛制成。[5] 端溪砚:端砚。以广东肇庆端溪产石所制之砚,负盛名。[6] 断肠诗:指抒写相思痛苦的诗词。[7] 春罗扇:指歌扇,歌女唱歌时用来掩口和扇风。[8] 黄金殿:指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的典故。〔商调〕梧叶儿·嘲谎人东村里鸡生凤,南庄上马变牛。六月里裹皮裘。瓦垄上宜栽树,阳沟里好驾舟。瓮来大肉馒头,俺家的茄子大如斗。〔中吕〕四换头·相思两叶眉头,怎锁相思万种愁。从他别后,无心挑绣,这般证候[1] ,天知道和天瘦[2] 。【注释】[1] 这般证候:这般,这样、这等的意思。证候,这里指相思之苦。[2] 和天瘦:连老天爷也消瘦了。此句话出自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双调〕水仙子临行愁见整行装,几日无心扫黛眉[1] 。不如饮的奴先醉,他行时我不记的,不强似眼睁睁两下分离。但去着三年五岁,更隔着千山万水。知他甚日来的[2] ?【注释】[1] 扫黛眉:指描眉的意思。黛眉就是指眉毛。[2] 来的:能够回来。〔双调〕水仙子·喻纸鸢[1]丝纶[2] 长线寄生涯,纵放由咱手内把。纸糊披[3] 就里没牵挂。被狂风一任刮,线断在海角天涯。收又收不下,见又不见他。知他流落在谁家?【注释】[1] 纸鸢:指风筝。[2] 纶:由数股线合成的绳子。[3] 纸糊披:指风筝由纸糊着的骨架。〔仙吕〕寄生草人百岁,七十稀。想着他罗裙窣地[1] 宫腰细,花钿[2] 渍粉秋波媚,金钗欹枕乌云坠。暮年翻忆[3] 少年游,不如今朝醉了明朝醉。【注释】[1] 窣地:指拂地、扫地的意思。[2] 花钿:指外形呈花状的首饰。[3] 翻忆:回忆。〔正宫〕醉太平堂堂大元,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1] ,惹红巾[2] 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3] ,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愚贤。哀哉可怜!【注释】[1] “开河”句:意谓开河变钞是激起红巾军起义的根本原因。开河,元末政治腐败,河道失修,水旱经常发生。变钞,指货币改革给人民带来的灾难。[2] 红巾:指元末刘福通等领导的农民起义军,他们用红巾包头,所以称红巾军。[3] 钞买钞:元代纸币更替时,旧币换新币加缴工料费,故称钞买钞。〔正宫〕塞鸿秋爱他时似爱初生月,喜他时似喜梅梢月,想他时道几首西江月,盼他时似盼辰勾月[1] 。当初意儿别[2] ,今日相抛撇,要相逢似水底捞明月。【注释】[1] 辰勾月:水星。这种星很难见到。[2] 别:特别好。〔小石〕归来乐动不动说甚么玉堂金马[1] ,虚费了文园笔札[2] 。只恐怕渴死了汉相如[3] ,空落下文君再寡[4] 。哈哈,到头来都是假。总饶你事业伊周[5] ,文章董贾[6] ,少不得北邙山[7] 下。哈哈,俺归去也呀!【注释】[1] 玉堂金马:玉堂殿、金马门,都是宫廷建筑。出入宫廷,即指入朝做官之意。[2] 文园笔札:西汉司马相如曾任孝文园令。文园笔札,意指具有司马相如那样的文笔和才华。[3] 渴死了汉相如:司马相如患有消渴症,即糖尿病,不愈而死。[4] 文君再寡:卓文君新寡,嫁司马相如。司马相如病渴而死,卓文君便又成了寡妇。[5] 伊周:伊,即伊尹,曾协助成汤推翻夏桀,建立商朝,后又辅佐商朝的两位国君。周,即周公旦,曾辅佐武王伐纣,建立周朝,后因成王年幼,曾一度摄政。[6] 董贾:董,即董仲舒,汉代大儒。贾,即贾谊,博古通今,才能绝伦。[7] 北邙山:即邙山。在河南洛阳市北,东汉、北魏王侯公卿多葬于此。后人常用来泛指墓地。〔商调〕梧叶儿·嘲贪汉一粒米针穿着吃,一文钱剪截充,但开口昧神灵[1] 。看儿女如衔泥燕,爱钱财似竞血蝇。无明夜[2] 攒金银,都做充饥画饼[3] 。【注释】[1] 昧神灵:欺骗良心。[2] 无明夜:没日没夜。[3] 充饥画饼:意谓钱财再多也是徒劳,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目录唐宋八大家韩愈集原 道[1]原 毁[1]获麟解杂说一[1]杂说四师 说进学解讳 辩后十九日复上书与于襄阳书应科目时与人书送孟东野序[1]送李愿归盘谷序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祭十二郎文祭鳄鱼文柳子厚墓志铭[1]伯夷颂[1]张中丞传后序新修滕王阁记[1]毛颖传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1]论佛骨表[1]《顺宗实录》" }, { "index": 402, "volume_number": "卷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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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入于老,则入于佛。入于彼,必出乎此。入者主之,出者奴之;入者附之,出者污之。噫!后之人其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孰从而听之?老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11] 佛者曰:“孔子,吾师之弟子也。”为孔子者,习闻其说,乐其诞而自小也[12] ,亦曰“吾师亦尝师之”云尔。不惟举之于其口,而又笔之于其书。噫!后之人虽欲闻仁义道德之说,其孰从而求之?甚矣,人之好怪也!不求其端,不讯其末,惟怪之欲闻。古之为民者四,今之为民者六;古之教者处其一,今之教者处其三。农之家一,而食粟之家六;工之家一,而用器之家六;贾之家一,而资焉之家六。奈之何民不穷且盗也!古之时,人之害多矣。有圣人者立,然后教之以相生养之道;为之君,为之师,驱其虫蛇禽兽而处之中土[13] 。寒然后为之衣,饥然后为之食。木处而颠,土处而病也,然后为之宫室。为之工,以赡其器用[14] ;为之贾,以通其有无;为之医药,以济其夭死;为之葬埋祭祀,以长其恩爱;为之礼,以次其先后;为之乐,以宣其湮郁[15] ;为之政,以率其怠倦;为之刑,以锄其强梗。相欺也,为之符玺、斗斛、权衡以信之[16] ;相夺也,为之城郭甲兵以守之。害至而为之备,患生而为之防。今其言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剖斗折衡,而民不争。”呜呼!其亦不思而已矣!如古之无圣人,人之类灭久矣。何也?无羽毛鳞介以居寒热也,无爪牙以争食也。是故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者也。君不出令,则失其所以为君;臣不行君之令而致之民,民不出粟米麻丝,作器皿,通货财,以事其上,则诛。今其法曰:“必弃而君臣,去而父子,禁而相生相养之道,以求其所谓清净寂灭者。”[17] 呜呼!其亦幸而出于三代之后,不见黜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其亦不幸而不出于三代之前,不见正于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也。 [image \"ZGLDRWXZ(一)-0162韩愈\" file=Image00127.jpg] 韩 愈此图出自〔明〕朱天然编撰《历代古人像赞》。帝之与王,其号各殊,其所以为圣一也。夏葛而冬裘,渴饮而饥食,其事殊,其所以为智一也。今其言曰:“曷不为太古之无事?”是以责冬之裘者曰:“曷不为葛之之易也?”责饥之食者曰:“曷不为饮之之易也?”[18] 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19] ,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20] ,灭其天常[21] ,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22] ,进于中国则中国之。经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诗》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23] 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乎其不胥而为夷也[24] !夫所谓先王之教者,何也?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足乎己无待于外之谓德。其文《诗》《书》《易》《春秋》,其法礼乐刑政,其民士农工贾,其位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其服麻丝,其居宫室,其食粟米果蔬鱼肉。其为道易明,而其为教易行也。是故以之为己[25] ,则顺而祥;以之为人,则爱而公;以之为心,则和而平;以之为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是故生则得其情,死则尽其常;郊焉而天神假,庙焉而人鬼飨[26] 。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谓道也,非向所谓老与佛之道也。”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由周公而上。上而为君,故其事行[27] ;由周公而下,下而为臣,故其说长[28] 。然则如之何而可也?曰:“不塞不流,不止不行[29] 。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30] ,明先王之道以道之[31] ,鳏寡孤独废疾者有养也。其亦庶乎其可也!”【注释】[1] 原道:指探求儒家道统之源流。[2] 是:仁、义。之焉:向前走去。道:道理,此指按儒家的仁义标准去立身行事。[3] 足乎己:自己内心满足,心安理得。无待于外:不需要外界的任何帮助和劝慰。[4] 定名:事物固定的名称。[5] 虚位:空位,抽象的东西。[6] 小仁义:把仁义的内容缩小。非毁之:并不是有意诋毁仁义。其见者小也:指他的视野狭小,见识短浅。[7] 煦煦:柔顺和好的样子。此处指对亲近之人和顺。孑孑:孤独的样子,此指行为独特,与众不同。其小之也亦宜:他贬低仁义的内容就是很自然的事了。[8] 没:死。火于秦:指秦始皇焚书之事。[9] 杨:杨朱,战国时卫国著名的思想家,主张“为我”。[10] 墨:墨翟,即墨子,鲁国人,战国时著名思想家,墨家学派创始人。[11] 老者:信奉老子学说的人。[12] 为孔子者:孔门弟子。乐其诞而自小:赞同其荒诞之说而自己贬低自己。[13] 中土:指适于当时人们生活的中原地区。[14] 赡:充分供应。器用:指工具。[15] 湮郁:抑郁,指情志郁塞不舒。[16] 玺:玉制的印信。秦以后成为帝王专用印信的名称。权:秤砣。衡:秤杆。[17] 寂灭:熄灭,系梵语“涅槃”的意译。[18] 饮之:让他喝水。[19] 明明德:弘扬光明的道德。[20] 治其心:指注意自己的品德修养。外:遗弃、抛弃。[21] 天常:天伦,指封建社会中人际关系之总和,如君臣、父子、师友、宾主、昆弟、夫妇等伦理纲常关系。[22] 则夷之:就把它当夷人看待。[23] 戎:古时汉族对西北各少数民族的通称。膺:抵挡,打击。荆:楚国。舒:楚国的一个小附属国。[24] 胥:通“与”,相与,全部。为夷:成为不知礼义的野蛮人。[25] 以之为己:用先王之道来治己之身。[26] 庙:在宗庙里祭祀祖先。人鬼:指死去先辈的灵魂。飨:同“享”,享用。[27] 由周公而上:指周公以前的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等人。上而为君:以前这些人都是君主。其事行:他们可凭借权力贯彻其政治主张。[28] 由周公而下:指周公、孔子、孟子、荀子、扬雄等。下而为臣:这些人都是臣子。其说长:他们发展了儒家学说,使之得以长久流传。[29] 不塞不流:佛、老之道不堵塞,儒家的圣人之道就不能流传。止:废止。行:畅行。[30] 人其人:让僧徒、道士还俗,恢复他们普通人的本性。火其书:烧毁佛教、道教的经书。庐其居:将佛寺、道观改为民房。[31] 道之:导之,用先王之道去教导他们。原 毁[1]古之君子,其责己也重以周[2] ,其待人也轻以约[3] 。重以周,故不怠[4] ;轻以约,故人乐为善。闻古之人有舜者,其为人也,仁义人也。求其所以为舜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5] ,去其不如舜者,就其如舜者。闻古之人有周公者,其为人也,多才与艺人也。求其所以为周公者,责于己曰:“彼,人也;予,人也。彼能是,而我乃不能是!”早夜以思,去其不如周公者,就其如周公者。舜,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周公,大圣人也,后世无及焉。是人也,乃曰[6] :“不如舜,不如周公,吾之病也。”是不亦责于身者重以周乎[7] !其于人也,曰:“彼人也,能有是,是足为良人矣[8] ;能善是[9] ,是足为艺人矣。”[10] 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11] ,恐恐然惟惧其人之不得为善之利[12] 。一善,易修也[13] 。一艺,易能也。其于人也,乃曰:“能有是,是亦足矣。”曰:“能善是,是亦足矣。”不亦待于人者轻以约乎!今之君子则不然,其责人也详,其待己也廉。详,故人难于为善;廉,故自取也少。己未有善,曰:“我善是,是亦足矣。”己未有能,曰:“我能是,是亦足矣。”外以欺于人,内以欺于心,未少有得而止矣[14] ,不亦待其身者已廉乎[15] 。其于人也,曰:“彼虽能是,其人不足称也;彼虽善是,其用不足称也。”举其一不计其十[16] ,究其旧不图其新;恐恐然惟惧其人之有闻也[17] 。是不亦责于人者已详乎!夫是之谓不以众人待其身[18] ,而以圣人望于人[19] ,吾未见其尊己也!虽然,为是者有本有原[20] ,怠与忌之谓也。怠者不能修,而忌者畏人修。吾尝试之矣。尝试语于众曰:“某良士[21] ,某良士。”其应者,必其人之与也[22] ;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23] ;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24] ,强者必怒于言,懦者必怒于色矣。又尝语于众曰:“某非良士,某非良士。”其不应者,必其人之与也;不然,则其所疏远,不与同其利者也;不然,则其畏也。不若是,强者必说于言,懦者必说于色矣。是故事修而谤兴[25] ,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26] ,道德之行[27] ,难已!将有作于上者,得吾说而存之[28] ,其国家可几而理欤!【注释】[1] 原:推究。毁:毁谤。[2] 责己:要求自己。重:严格。以:连词,相当于“而”。周:全面。[3] 轻:宽容。约:简要。[4] 不怠:不怠慢。[5] 早夜以思:早上晚上都在思考。[6] 乃:就,便。[7] 是不亦:这不就是。身:自身。[8] 良人:良好的人。[9] 善是:擅长做这个。[10] 艺人:有技能的人。[11] 即:接纳。新:现在的状况。究:追究。旧:过去。[12] 不得为善之利:得不到做好人好事的益处。[13] 易修:容易做到。[14] 未少有得:没有一点儿收获。[15] 已:太。[16] 举其一,不计其十:举出他的一点,不计算其余的十点。[17] 闻:声誉。[18] 是之谓:这叫作。待其身:要求自己。[19] 望于人:要求别人。[20] 为是者:这样做的人。有本有原:有根源。[21] 某良士:某人是好人。[22] 与:朋友。[23] 不与同其利者:跟他没有利害关系的人。[24] 不若是:要不然。[25] 事修:事情办好了。谤兴:产生毁谤。[26] 光:显著。[27] 行:不受阻碍。[28] 存之:记牢。获麟解麟之为灵[1] ,昭昭也。咏于《诗》[2] ,书于《春秋》[3] ,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4] ,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5] ,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6] ;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麋、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7]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8] 。若麟之出不待圣人[9] ,则谓之不祥也亦宜。【注释】[1] 麟:麒麟,传说中的一种动物。灵:灵异之物。[2] 咏于《诗》:《诗经》里歌咏过它。[3] 书于《春秋》:《春秋》记载了鲁国人获麒麟之事。[4] 畜于家:在家中饲养。[5] 不类:什么也不像。非若……然:不像……那样。[6] 鬣者:长有鬃毛的。[7] 果不为不祥:最终不能算不祥之物。[8] 以德不以形:(麟之所以为祥瑞之物)是因其德行,而不是因其形貌。[9] 不待圣人:不等待有圣人在位就出世,即生不逢时。杂说一[1]龙嘘气成云,云固弗灵于龙也。然龙乘是气,茫洋穷乎玄间[2] ,薄日月[3] ,伏光景[4] ,感震电[5] ,神变化,水下土,汩陵谷[6] 。云亦灵怪矣哉!云,龙之所能使为灵也;若龙之灵,则非云之所能使为灵也。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失其所凭依,信不可欤!异哉!其所凭依乃其所自为也。《易》曰:“云从龙。”既曰“龙”,云从之矣!【注释】[1] 杂说:《杂说》是韩愈写的一组短论,共有四篇。短论没有揭示论说内容的题目,总称《杂说》。[2] 茫洋:浩渺无际的样子。玄间:天空。[3] 薄:迫近。[4] 伏:藏匿,遮蔽。[5] 感:通“撼”,动摇。[6] 汩:淹没。杂说四世有伯乐[1] ,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祇辱于奴隶人之手[2] ,骈死于槽枥之间[3] ,不以千里称也[4] 。马之千里者,一食或尽粟一石[5] 。食马者,不知其能千里而食也。是马也[6] ,虽有千里之能,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见,且欲与常马等不可得,安求其能千里也!策之不以其道[7] ,食之不能尽其材,鸣之而不能通其意[8] ,执策而临之[9] ,曰:“天下无马。”呜呼!其真无马耶?其真不知马也[10] !【注释】[1] 伯乐:姓孙,名阳,战国秦穆公时善于相马的人。[2] 辱:屈辱。奴隶人:地位低贱、受人役使的人。[3] 骈死:成双成对地死去。槽枥:养马的地方。槽,盛饲料的器具。枥,马棚。[4] 不以千里称也:不因为能日行千里而出名。[5] 一食:吃一顿。或尽粟一石:有时要吃完一石小米。[6] 是:这。[7] 策:鞭策。[8] 鸣之而不能通其意:千里马得不到应有的待遇,嘶叫了,人们又不懂它的意思。[9] 临之:面对着它。[10] 不知:不识别。师 说古之学者必有师[1]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2]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生乎吾前,其闻道也,固先乎吾[3] ,吾从而师之;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4] ?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嗟乎!师道之不传也久矣[5] !欲人之无惑也难矣!古之圣人[6] ,其出人也远矣[7] ,犹且从师而问焉;今之众人,其下圣人也亦远矣[8] ,而耻学于师[9] 。是故圣益圣[10] ,愚益愚[11] 。圣人之所以为圣,愚人之所以为愚,其皆出于此乎[12] !爱其子,择师而教之。于其身也,则耻师焉[13] ,惑矣!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14] ,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否焉[15] ,小学而大遗[16] ,吾未见其明也。巫医乐师百工之人[17] ,不耻相师。士大夫之族,曰师曰弟子云者[18] ,则群聚而笑之。问之,则曰:“彼与彼年相若也,道相似也[19] 。”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20] 。呜呼!师道之不复可知矣!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21] 。今其智乃反不能及,其可怪也欤!圣人无常师[22] ,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23] ,其贤不及孔子。孔子曰:“三人行,则必有我师。”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24] ,如是而已。李氏子蟠,年十七,好古文[25] ,六艺经传皆通习之。不拘于时[26] ,学于余。余嘉其能行古道[27] ,作《师说》以贻之[28] 。【注释】[1] 学者:求学的人。[2] 传道:传授道理。受业:教授学业。解惑:解除疑难。[3] 生乎吾前:生在我之前的。闻:这里有懂得的意思。固:本来就。先乎吾:比我早。[4] 夫:语首助词。庸:难道。[5] 师道:求师的风尚。[6] 圣人:指品格高尚、智慧高超的人。[7] 出人:超出常人。[8] 下圣人:低于圣人。[9] 耻学于师:耻于求师问学。[10] 圣益圣:圣人更加圣明。[11] 愚益愚:愚人更加愚昧。[12] 其皆出于此乎:大概都是出于这个原因吧。[13] 于其身:对于他自己。耻师焉:耻于从师。[14] 习:教习。句读:断句。[15] 句读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师焉,或否焉:读书不能断句,有疑难不能解除,有的从师学习,有的不从师学习。[16] 小学而大遗:小的方面学习了,大的方面漏掉了。[17] 巫医:旧时专搞装神弄鬼、替人祈祷的人。百工:各种工匠。[18] 曰师、曰弟子云者:听到称“老师”“弟子”等称呼。[19] 道:学问。[20] 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向地位比自己低的人学,感到可耻;向官位高的人学,又觉得近于趋奉。[21] 不齿:不与同列,表示鄙视。[22] 常师:固定的老师。[23] 之徒:这些人。[24] 术业:学术和技能。专攻:专门研究。[25] 好古文:喜爱先秦、两汉的散文。[26] 不拘于时:不受时代风气的拘束,这里指不受当时耻于从师求学的不良风气的限制。[27] 嘉:赞许。古道:古人求师之道。[28] 贻:赠送。进学解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1] ,诲之曰[2] :“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3] 。方今圣贤相逢[4] ,治具毕张[5] ,拔去凶邪,登崇俊良[6] 。占小善者率以录[7] ,名一艺者无不庸[8] 。爬罗剔抉[9] ,刮垢磨光[10] 。尽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11] !诸生业患不能精[12] ,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言未既,有笑于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13] ,于兹有年矣[14] ,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记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钩其玄[15] 。贪多务得,细大不捐[16] 。焚膏油以继晷[17] ,恒兀兀以穷年[18] 。先生之业,可谓勤矣。觝排异端[19] ,攘斥佛老;补苴罅漏[20] ,张皇幽眇[21] 。寻坠绪之茫茫[22] ,独旁搜而远绍[23] 。障百川而东之[24] ,回狂澜于既倒。先生之于儒,可谓有劳矣。沉浸醲郁,含英咀华;作为文章,其书满家。上规姚姒[25] ,浑浑无涯,《周诰》《殷盘》,佶屈聱牙,《春秋》谨严,《左氏》浮夸[26] ,《易》奇而法[27] ,《诗》正而葩[28] ;下逮《庄》[29] 《骚》,太史所录;子云、相如,同工异曲。先生之于文,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30] 。少始知学,勇于敢为;长通于方,左右具宜[31] 。先生之于为人,可谓成矣。”[32]“然而公不见信于人,私不见助于友。跋前踬后[33] ,动辄得咎[34] 。暂为御史,遂窜南夷[35] !三年博士,冗不见治[36] 。命与仇谋,取败几时[37] 。冬暖而儿号寒,年丰而妻啼饥。头童齿豁[38] ,竟死何裨[39] ?不知虑此,而反教人为!”先生曰:“吁!子来前!夫大木为杗[40] ,细木为桷[41] ,欂栌侏儒[42] ,椳闑扂楔[43] ,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44] ,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马勃,败鼓之皮,俱收并蓄,待用无遗者,医师之良也。登明选公[45] ,杂进巧拙[46] ,纡余为妍[47] ,卓荦为杰[48] ,较短量长[49] ,惟器是适者[50] ,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轲好辩,孔道以明,辙环天下[51] ,卒老于行;荀卿守正,大论是弘[52] ,逃谗于楚,废死兰陵。是二儒者,吐辞为轻,举足为法,绝类离伦,优入圣域[53] ,其遇于世何如也?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由其统[54] ,言虽多而不要其中[55] ,文虽奇而不济于用[56] ,行虽修而不显于众。犹且月费俸钱,岁靡廪粟[57] ;子不知耕,妇不知织,乘马从徒[58] ,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59] ,窥陈编以盗窃[60] 。然而圣主不加诛,宰臣不见斥[61] :兹非其幸欤?动而得谤,名亦随之。投闲置散,乃分之宜[62] 。若夫商财贿之有亡[63] ,计班资之崇庳[64] 。忘己量之所称[65] ,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66] ,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67] ,欲进其豨苓也[68] 。”【注释】[1] 馆:学舍。[2] 诲:教导。之:指诸生。[3] 业精:学业精进。行成:德行成就。随:因循,要求不严格。[4] 圣贤相逢:圣君贤臣相遇。[5] 治具:法令。毕:完全。张:建设,建立。[6] 登崇:进用推崇,含有提拔的意思。俊良:有才能而善良的人。[7] 占小善者:有一点儿优点的人。率:都。[8] 名一艺者:有一技之长的人。庸:录用。[9] 爬:爬梳,整理。罗:搜罗。剔:区别。抉:选择。[10] 刮垢:刮去尘垢。磨光:磨之使光。[11] 幸:侥幸。扬:任用。[12] 患:怕。[13] 弟子:学生。这是那位发笑的人自称。事:侍奉,这里指跟着先生学习。[14] 于:到。兹:现在。有年:有几年。[15] 提其要:抓住它的纲要。钩其玄:探究它的玄理。[16] 贪多务得,细大不捐:不知满足地探求多种学问,努力做到既学必有收获,小的大的都不放弃。[17] 焚膏油以继晷:夜以继日的意思。焚膏油,点起灯烛。晷,日影。[18] 恒兀兀以穷年:一年到头总是辛辛苦苦。[19] 觝排:抵制,排斥。异端:旧指不符合孔孟之道的思想学说。[20] 苴:本为鞋里的衬垫,引申为填塞。[21] 皇:大。眇:微小。[22] 坠:失落。绪:事业。[23] 绍:继承。[24] 障百川而东之:阻挡住百川(比喻诸子百家的学说)的泛滥,使之都东流入海(比喻要纳入儒家的轨道)。[25] 规:这里是取法的意思。姚姒:姚是虞舜的姓,姒是夏禹的姓,这里借指《虞书》《夏书》。[26] 浮夸:这里是铺张的意思。《左传》记事较详,并有文采,所以说它“浮夸”。[27] 奇而法:奇妙而有法则。[28] 正而葩:内容雅正而文辞华美。[29] 逮:直到。[30] 闳:大。中:指文章的内容。肆:奔放。外:指文章的形式。[31] 方:道理。左右:这里泛指研究学问的一些方面。具:全,都。宜:得心应手。[32] 成:完备,完美。[33] 跋前踬后:老狼有胡(老狼颔下的悬肉),前进就踩着它的胡,后退又踏到它的尾巴。形容进退两难。[34] 动辄得咎:动不动就获罪惹祸。[35] 窜:放逐,贬谪。南夷:南方边远地区。[36] 冗不见治:职位闲散,不足以显露治理之才。[37] 命与仇谋,取败几时:命运和仇敌合谋,使你不时受到挫折。[38] 头童:头秃了。齿豁:牙齿脱落,开了豁口。[39] 竟:直。裨:益。[40] 杗:房梁。[41] 桷:屋椽。[42] 欂:壁柱。栌:柱上短木,斗拱。侏儒:梁上短木。[43] 椳:门枢。闑臬:门的中央所竖的短木。关门时两扇门只能止于此。扂:门闩之类。楔:门两旁的长木。[44] 施:用。[45] 登明选公:提拔人才看得明白;选用人才态度公正。[46] 杂:都,一并。巧拙:好的和差的。[47] 纡余:委曲周备的样子。这里是说有的人小心谨慎,扭捏而不爽朗。[48] 卓荦:超绝的样子。这里是说有的人性格豪放。[49] 较短量长:比较人才优劣。[50] 惟器是适:这里是指根据各人的不同才能、特点,安排合适的工作。[51] 环:遍。[52] 大论是弘:弘扬了儒家的伟大学说。[53] 优入圣域:高超到进入了圣人的境地。[54] 先生:国子先生,韩愈自称。统:指儒家的道统。[55] 要:强求。中:中于理。[56] 不济于用:无助于实际应用。[57] 靡:通“糜”,耗费。廪:米仓。[58] 从:跟从,随行。徒:属下,一说指御马的人。[59] 踵:跟着走。常途:寻常的道路。促促:劳累不停的样子。[60] 窥陈编以盗窃:看看古书,窃取其中说法而没有创见。[61] 加:加以。诛:责罚。见:被。斥:斥逐罢官。[62] 投闲置散,乃分之宜:被安置在闲散的地位,是理所当然的。[63] 若夫:至于。商:考虑。财贿:财货利禄。亡:同“无”。[64] 计:计较。班:指品质、地位、资格。崇:高。庳:同“卑”,低下。[65] 量:分量,这里指能力。称:适合。[66] 是所谓:这就是所谓。诘:追问,责问。杙:小木桩。楹:柱子。[67] 訾:指摘。昌阳:中药名,即菖蒲,古人认为菖蒲可以延年益寿。引年:延长寿命。[68] 进:进用。豨苓:中药名,又名猪苓,是一种利尿药。讳 辩愈与李贺书,劝贺举进士[1] 。贺举进士有名,与贺争名者毁之曰[2] :“贺父名晋肃,贺不举进士为是,劝之举者为非。”听者不察也,和而倡之[3] ,同然一辞[4] 。皇甫湜曰[5] :“若不明白[6] ,子与贺且得罪。”[7] 愈曰:“然。”律曰:“二名不偏讳。”[8] 释之者曰:“谓若言‘征’不称‘在’,言‘在’不称‘征’是也”[9] 。律曰:“不讳嫌名。”[10] 释之者曰:“谓若‘禹’与‘雨’,‘邱’与‘蓲’之类是也。”今贺父名晋肃,贺举进士,为犯二名律乎?为犯嫌名律乎?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夫讳始于何时?作法制以教天下者[11] ,非周公孔子欤?周公作诗不讳;孔子不偏讳二名;《春秋》不讥不讳嫌名。康王剑之孙实为昭王[12] ;曾参之父名皙,曾子不讳“昔”[13] 。周之时有骐期,汉之时有杜度,此其子宜如何讳?将讳其嫌,遂讳其姓乎?将不讳其嫌者乎?汉讳武帝名“彻”为“通”[14] ,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为某字也?讳吕后名“雉”为“野鸡”,不闻又讳治天下之治为某字也。今上章及诏,不闻讳“浒”“势”“秉”“机”也[15] 。惟宦官宫妾乃不敢言“谕”及“机”[16] ,以为触犯。士君子言语行事[17] ,宜何所法守也?今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贺举进士为可邪?为不可邪?凡事父母,得如曾参,可以无讥矣[18] ;作人得如周公孔子,亦可以止矣。今世之士,不务行曾参、周公、孔子之行,而讳亲之名,则务胜于曾参、周公、孔子,亦见其惑也。夫周公、孔子、曾参卒不可胜[19] 。胜周公、孔子、曾参,乃比于宦官宫妾[20] ,即是宦者宫妾之行孝于其亲,贤于周公、孔子、曾参者耶?【注释】[1] 李贺:字长吉,河南昌谷(今河南宜阳)人。中唐著名诗人,颇得韩愈赏识。举进士:参加进士科考试。[2] 毁之:诋毁他。[3] 不察:不加分辨。和而倡之:随声附和。[4] 同然一辞:众口一词。[5] 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今浙江淳安)人。元和进士,曾任工部郎中。[6] 明白:讲清楚。[7] 且得罪:将要得到无视“避讳”这种礼法习俗的罪名。[8] 二名不偏讳:名字中的两个字不单避讳其中的一个字。[9] 言征不称在:孔子之母名征在,孔子在用到这两个字时,用了“征”字就不连用“在”字。[10] 不讳嫌名:不避讳与名字声音相同或相近的字。[11] 作法制:制定礼法制度,此指避讳的各种具体办法。[12] 康王剑:周康王名剑。之孙实为昭王:其孙名瑕,后谥昭王。[13] 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事亲至孝,性又谨慎,每日必三省其身。以其学传子思,子思传孟子,后世称之为宗圣。曾皙:名点,春秋时鲁国人,孔子弟子,曾参之父。[14] 汉讳武帝名“彻”为“通”:汉武帝名彻,汉代为避其讳,改“彻”为“通”。如“蒯彻”改为蒯通,“彻侯”改为通侯。[15] 今上章及诏:当今臣下给皇帝的奏章和朝廷发布的诏令。浒:唐高祖李渊小名虎。势:唐太宗名世民。秉:唐高祖李渊之父名昞。机:唐玄宗名隆基。[16] 谕:唐代宗名豫。机:唐玄宗名隆基。故当时宦官、宫妾不敢说“谕”和“机”。[17] 士君子:泛指品德端正的知识分子。言语行事:说话、办事。[18] 无讥:不受别人讥讽嘲笑。[19] 卒不可胜:最终也不可超越。[20] 比于:并列于。后十九日复上书二月十六日,前乡贡进士韩愈[1] ,谨再拜言相公阁下[2] :向上书及所著文后,待命凡十有九日,不得命。恐惧不敢逃遁,不知所为。乃复敢自纳于不测之诛,以求毕其说,而请命于左右。愈闻之:蹈水火者之求免于人也,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呼而望之也;将有介于其侧者,虽其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大其声疾呼,而望其仁之也。彼介于其侧者,闻其声而见其事,不惟其父兄子弟之慈爱,然后往而全之也;虽有所憎怨,苟不至乎欲其死者,则将狂奔尽气,濡手足,焦毛发,救之而不辞也。若是者何哉?其势诚急,而其情诚可悲也。愈之强学力行有年矣。愚不惟道之险夷[3] ,行且不息,以蹈于穷饿之水火,其既危且亟矣;大其声而疾呼矣,阁下其亦闻而见之矣。其将往而全之欤?抑将安而不救欤?有来言于阁下者曰:“有观溺于水而爇于火者[4] ,有可救之道而终莫之救也。”阁下且以为仁人乎哉?不然,若愈者,亦君子之所宜动心者也!或谓愈:“子言则然矣,宰相则知子矣。如时不可何!”愈窃谓之不知言者。诚其材能不足当吾贤相之举耳,若所谓时者,固在上位者之为耳,非天之所为也。前五六年时,宰相荐闻,尚有自布衣蒙抽擢者,与今岂异时哉?且今节度、观察使及防御、营田诸小使等,尚得自举判官[5] ,无间于已仕未仕者;况在宰相,吾君所尊敬者,而曰“不可”乎?古之进人者,或取于盗,或举于管库。今布衣虽贱,犹足以方于此。情隘辞蹙[6] ,不知所裁,亦惟少垂怜焉。愈再拜。【注释】[1] 乡贡进士:唐代由州县荐举出来参加科举考试而考中进士的人称乡贡进士。[2] 相公:宰相。[3] 惟:考虑。[4] 爇:焚烧。[5] 判官:唐代为节度使、观察使和防御使的属官。[6] 隘:窘迫。蹙:急促。与于襄阳书七月三日,将仕郎守国子四门博士韩愈[1] ,谨奉书尚书阁下[2] 。士之能享大名、显当世者,莫不有先达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前焉。士之能垂休光、照后世者,亦莫不有后进之士、负天下之望者,为之后焉。莫为之前,虽美而不彰;莫为之后,虽盛而不传。是二人者,未始不相须也。然而千百载乃一相遇焉!岂上之人无可援,下之人无可推欤?何其相须之殷而相遇之疏也?其故在下之人负其能不肯谄其上,上之人负其位不肯顾其下,故高材多戚戚之穷,盛位无赫赫之光。是二人者之所为皆过也。未尝干之,不可谓上无其人;未尝求之,不可谓下无其人。愈之诵此言久矣,未尝敢以闻于人。侧闻阁下抱不世之才,特立而独行,道方而事实," }, { "index": 403, "volume_number": "卷403", "content": "舒不随乎时,文武唯其所用,岂愈所谓其人哉!抑未闻后进之士,有遇知于左右,获礼于门下者,岂求之而未得邪?将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邪?何其宜闻而久不闻也。愈虽不才,其自处不敢后于恒人,阁下将求之而未得欤?古人有言:“请自隗始。”[3] 愈今者惟朝夕刍米仆赁之资是急[4] ,不过费阁下一朝之享而足也。如曰吾志存乎立功,而事专乎报主,虽遇其人,未暇礼焉,则非愈之所敢知也。世之龊龊者,既不足以语之,磊落奇伟之人,又不能听焉,则信乎命之穷也。谨献旧所为文一十八首,如赐览观,亦足知其志之所存。愈恐惧再拜。【注释】[1] 将仕郎:文散官。守:唐代品级较低的人担任较高官职的叫守。四门:四门学,为国子监所统辖,其中设博士若干人。[2] 阁下:指于頔。因做过襄州大都督,故又称于襄阳。[3] 隗:郭隗。郭隗建议燕昭王礼贤待士“先从隗始”。[4] 刍:草料。应科目时与人书月、日,愈再拜:天池之滨,大江之濆[1] ,曰有怪物焉,盖非常鳞凡介之品汇匹俦也[2] 。其得水,变化风雨,上下于天不难也。其不及水,盖寻常尺寸之间耳[3] ,无高山大陵旷途绝险为之关隔也,然其穷涸,不能自致乎水,为獭之笑者,盖十八九矣[4] 。如有力者,哀者穷而运转之[5] ,盖一举手一投足之劳也。然是物也,负其异于众也,且曰:“烂死之沙泥,吾宁乐之;若俯首帖耳[6] ,摇尾而乞怜者,非我之志也。”是以有力者遇之,熟视之若无睹也。其死其生,固不可知也。今又有有力者当其前矣,聊试仰首一鸣号焉;庸讵知有力者不哀其穷而忘一举手、一投足之劳[7] ,而转之清波乎[8] ?其哀之,命也;其不哀之,命也;知其在命,而且鸣号之者,亦命也。愈今者,实有类于是,是以忘其疏愚之罪,而有是说焉。阁下其亦怜察之!【注释】[1] 濆:水边。[2] 常鳞凡介:平常的鱼类、龟鳖等动物。匹俦:一样,相同。[3] 寻常尺寸之间:指极近的距离,活动范围极小。寻,八尺为“寻”;常,倍寻为“常”。[4] 獭:水中小动物。十八九:十之八九,指大都如此。[5] 有力者:有力量的人,指当权者。哀其穷:怜悯其困厄。运转:移动位置,即改变处境。[6] 俯首帖耳:驯服从命。[7] 庸讵知:岂知,怎知。[8] 转之清波:放之于江海。送孟东野序[1]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草木之无声,风挠之鸣[2] 。水之无声,风荡之鸣,-其跃也,或激之[3] ;其趋也,或梗之;其沸也,或炙之。金石之无声,或击之鸣。人之于言也亦然:有不得已者而后言,其歌也有思,其哭也有怀。凡出乎口而为声者,其皆有弗平者乎!乐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4] 。金、石、丝、竹、匏、土、革、木八者,物之善鸣者也。维天之于时也亦然,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是故以鸟鸣春,以雷鸣夏,以虫鸣秋,以风鸣冬。四时之相推敚[5] ,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其于人也亦然。人声之精者为言,文辞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其在唐、虞,咎陶、禹,其善鸣者也[6] ,而假以鸣。夔弗能以文辞鸣,又自假于《韶》以鸣[7] 。夏之时,五子以其歌鸣。伊尹鸣殷,周公鸣周。凡载于《诗》《书》六艺,皆鸣之善者也。周之衰,孔子之徒鸣之,其声大而远。《传》曰:“天将以夫子为木铎。”[8] 其弗信矣乎?其末也,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9] 。楚,大国也,其亡也,以屈原鸣。臧孙辰、孟轲、荀卿,以道鸣者也[10] 。杨朱、墨翟、管夷吾、晏婴、老聃、申不害、韩非、慎到、田骈、邹衍、尸佼、孙武、张仪、苏秦之属,皆以其术鸣[11] 。秦之兴,李斯鸣之[12] 。汉之时,司马迁、相如、扬雄,最其善者也。其下魏晋氏,鸣者不及于古,然亦未尝绝也。就其善者,其声清以浮[13] ,其节数以急[14] ,其词淫以哀[15] ,其志弛以肆[16] 。其为言也,乱杂而无章。将天丑其德莫之顾耶[17] ?胡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唐之有天下,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18] ,皆以其所能鸣;其存而在下者,孟郊东野始以其诗鸣。其高出魏晋,不懈而及于古[19] ,其他浸淫乎汉氏矣。从吾游者,李翱、张籍其尤也[20] 。三子者之鸣信善矣,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抑将穷饿其身,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三子者之命,则悬乎天矣。其在上也奚以喜[21] ?其在下也奚以悲?东野之役于江南也[22] ,有若不释然者[23] ,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24] 。【注释】[1] 孟东野:孟郊(751-814),著名诗人。四十六岁始中进士,五十岁被任命为溧阳县尉。[2] 挠:搅动,搅乱。[3] 其跃:指水掀起波浪。或激之:是有东西阻遏其势。[4] 假之鸣:借助于其物而发出鸣声。[5] 推敚:推移变化。敚,同“夺”。[6] 唐:帝尧的国号。虞:帝舜的国号。咎陶:皋陶,舜时执掌司法和典章制度的大臣。[7] 夔:舜时的乐官。韶:韶乐,舜时的乐曲名。[8] 夫子:指孔子。木铎:金属制成的大铃,中有舌,摇之即响,因舌为木制,故称木铎。古时以摇木铎为召集民众的信号。[9] 荒唐之辞:指其文章设辞奇诡,汪洋恣肆,气势宏大。[10] 臧孙辰:臧文仲,春秋时鲁国大夫。[11] 申不害:战国时韩国人,后世奉为法家之祖,著《申子》。慎到:战国时赵国人,法家学派思想家,著《慎子》。田骈:战国时齐国人,属道家学派,著《田子》。邹衍:战国时齐国人,曾为燕昭王师,阴阳家,著《终始》《大圣》。尸佼:战国时鲁国人,曾为商鞅门客,杂家,著《尸子》。孙武:孙武子,春秋时齐国人,著名军事家,著《孙子》。张仪:战国末期魏国人,纵横家,以“连横”之策助秦灭六国。苏秦:战国末年东周洛阳人,纵横家,以“合纵”之策联六国以抗秦。术:指各家的思想、学说、策略等。[12] 李斯:战国末年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人。著名政治家,法家学派代表人物之一,为秦相,佐秦统一中国,著有《谏逐客书》等。[13] 清以浮:清丽而浮夸。[14] 数以急:频繁而急促。[15] 淫以哀:语言放荡而悲凉。[16] 弛以肆:松懈而放肆。[17] 将:大概。丑:以……为丑。莫之顾:不顾念他们。[18] 陈子昂:字伯玉,初唐著名诗人,唐代诗文革新运动的先驱者,著《陈伯玉集》。苏源明:字弱夫,盛唐诗人,著《苏源明前集》,已佚。元结:字次山,著名诗人,著《次山集》。李观:字符宾,中唐文学家,著《李元宾集》。[19] 不懈而及于古:不懈努力而可追及古人。一说:“不懈”即“无懈”,指其诗精到严密,无懈可击。[20] 李翱:字习之,中唐古文家,著《李文公集》。张籍:字文昌,中唐著名诗人,著《张司业诗集》。其尤:其中最杰出者。[21] 奚以喜: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22] 役于江南:受差遣到江南去供职,此指孟郊赴溧阳尉任。[23] 有若:好像有。不释然者:不能释然于怀的,即有不愉快之事闷在心里。[24] 道其命于天者:说他的命运系于上天。解之:宽慰他。送李愿归盘谷序太行之阳有盘谷。盘谷之间,泉甘而土肥,草木聚茂,居民鲜少。或曰,谓其环两山之间,故曰盘。或曰,是谷也,宅幽而势阻[1] ,隐者之所盘旋[2] 。友人李愿居之。愿之言曰:“人之称大丈夫者,我知之矣!利泽施于人[3] ,名声昭于时。坐于庙朝,进退百官[4] ,而佐天子出令。其在外,则树旗旄,罗弓矢[5] ,武夫前呵,从者塞途,供给之人,各执其物,夹道而疾驰。喜有赏,怒有刑。才畯满前[6] ,道古今而誉盛德,入耳而不烦。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7] ,秀外而慧中,飘轻裾[8] 、翳长袖[9] 、粉白黛绿者,列屋而闲居,妒宠而负恃[10] ,争妍而取怜。大丈夫之遇知于天子,用力于当世者之所为也。吾非恶此而逃之,是有命焉,不可幸而致也。“穷居而闲处,升高而望远,坐茂树以终日,濯清泉以自洁。采于山,美可茹[11] ;钓于水,鲜可食。起居无时,惟适之安。与其有誉于前,孰若无毁于其后;与其有乐于身,孰若无忧于其心。车服不维[12] ,刀锯不加[13] ,理乱不知,黜陟不闻[14] 。大丈夫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我则行之。“伺候于公卿之门,奔走于形势之途[15] ;足将进而趑趄[16] ,口将言而嗫嚅[17] ;处污秽而不羞,触刑辟而诛戮。侥幸于万一,老死而后止者,其于为人贤不肖何如也?”昌黎韩愈闻其言而壮之[18] ,与之酒而为之歌曰:“盘之中,维子之宫[19] 。盘之土,可以稼[20] 。盘之泉,可濯可沿。盘之阻,谁争子所[21] ?窈而深[22] ,廓其有容[23] 。缭而曲[24] ,如往而复[25] 。嗟盘之乐兮,乐且无殃[26] 。虎豹远迹兮,蛟龙遁藏。鬼神守护兮,呵禁不祥[27] 。饮则食兮寿而康,无不足兮奚所望?膏吾车兮秣吾马[28] ,从子于盘兮,终吾生以徜徉。”【注释】[1] 宅幽:地方幽静。势阻:形势险要。[2] 盘旋:盘桓,逗留。[3] 利泽:利益恩泽。[4] 进退百官:决定百官的进退升降。[5] 罗:列。弓矢:弓箭。[6] 才畯:才能出众的人,这里指大官的门客。[7] 便体:美好的体态。[8] 裾:衣襟。[9] 翳:遮掩起来。[10] 妒宠:妒忌别的姬妾得到宠爱。负恃:自负美貌。[11] 美可茹:味美可吃。[12] 车服:大官坐的车子和穿的衣服。维:束缚。[13] 刀锯:刑具。[14] 黜:降官。陟:升官。[15] 奔走:为着某种目的而进行活动。形势:地位和权势。[16] 趑趄:进退迟疑不决。[17] 嗫嚅:要说话而又说不出来,形容奔走权贵之门的那种人的丑态。[18] 壮之:认为李愿的话气魄很大。[19] 维:是。子:你,指李愿。宫:房屋。[20] 稼:播种五谷。[21] 谁争子所:谁来争夺你的住所?[22] 窈而深:幽远深奥。[23] 廓:广阔。有容:能够存身。[24] 缭:屈曲。[25] 如往而复:好像穿过去了,又绕了回来。[26] 无殃:无穷尽。[27] 呵禁不祥:大声吆喝,禁止不吉利的东西近前来。[28] 膏吾车:用滑润的油脂抹在我的车轮上。秣吾马:用饲料喂饱我的马。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夫冀北马多天下,伯乐虽善知马,安能空其群耶?解之者曰:“吾所谓空,非无马也,无良马也。伯乐知马,遇其良,辄取之,群无留良焉[1] 。苟无良,虽谓无马,不为虚语矣。”东都,固士大夫之冀北也。恃才能深藏而不市者,洛之北涯,曰石生;其南涯,曰温生[2] 。大夫乌公,以鈇钺镇河阳之三月,以石生为才,以礼为罗,罗而致之幕下。未数月也,以温生为才,于是以石生为媒,以礼为罗,又罗而致之幕下。东都虽信多才士,朝取一人焉,拔其尤;暮取一人焉,拔其尤[3] 。自居守河南尹,以及百司之执事,与吾辈二县之大夫,政有所不通,事有所可疑,奚所咨而处焉[4] ?士大夫之去位而巷处者,谁与嬉游?小子后生,于何考德而问业焉[5] ?缙绅之东西行过是都者,无所礼于其庐。若是而称曰:“大夫乌公一镇河阳,而东都处士之庐无人焉。”岂不可也?夫南面而听天下,其所托重而恃力者,惟相与将耳。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愈縻于兹[6] ,不能自引去,资二生以待老[7] 。今皆为有力者夺之,其何能无介然于怀耶[8] ?生既至,拜公于军门,其为吾以前所称,为天下贺;以后所称,为吾致私怨于尽取也。留守相公首为四韵诗歌其事,愈因推其意而序之。【注释】[1] 群无留良:马群中没留下一匹好马。[2] 石生:石洪。温生:温造。皆隐于洛阳,石洪住洛水北,温造住洛水南。[3] 拔其尤:选拔其中最优秀者。[4] 奚所谘而处焉:到什么地方去询问以得到解决。[5] 考德:考察其品德。问业:请教学业上的问题。[6] 縻于兹:被束缚在这河南县。[7] 自引去:自己离开。资二生:依靠此二人。[8] 介然于怀:耿耿于怀。介然:有心事。祭十二郎文年月日,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乃能衔哀致诚[1] ,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2] ,告汝十二郎之灵:呜呼!吾少孤[3] ,及长,不省所怙[4] ,惟兄嫂是依[5] 。中年,兄殁南方[6] 。吾与汝俱幼,从嫂归葬河阳,既又与汝就食江南,零丁孤苦,未尝一日相离也。吾上有三兄,皆不幸早世,承先人后者,在孙惟汝,在子惟吾[7] 。两世一身[8] ,形单影只。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韩氏两世,惟此而已。”汝时尤小[9] ,当不复记忆;吾时虽能记忆,亦未知其言之悲也。吾年十九,始来京城,其后四年,而归视汝。又四年,吾往河阳省坟墓,遇汝从嫂丧来葬。又二年,吾佐董丞相于汴州,汝来省吾[10] ,止一岁[11] ,请归取其孥[12] ;明年,丞相薨[13] ,吾去汴州,汝不果来。是年,吾佐戎徐州[14] ,使取汝者始行,吾又罢去,汝又不果来。吾念汝从于东,东亦客也[15] ,不可以久,图久远者,莫如西归,将成家而致汝[16] 。呜呼!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17] !吾与汝俱少年,以为虽暂相别,终当久相与处[18] ,故舍汝而旅食京师[19] ,以求斗斛之禄[20] 。诚知其如此,虽万乘之公相,吾不相以一日辍汝而就也[21] 。去年,孟东野往,吾书与汝曰:吾年未四十,而视茫茫,而发苍苍,而齿牙动摇,念诸父与诸兄,皆康强而早世,如吾之衰者,其能久存乎!吾不可去,汝不肯来,恐旦暮死,而汝抱无涯之戚也。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强者夭而病者全乎[22] !呜呼!其信然耶[23] ?其梦耶?其传之非其真耶[24] ?信也,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25] ?少者强者而夭殁,长者衰者而存全乎?未可以为信也。梦也,传之非其真也,东野之书,耿兰之报[26] ,何为而在吾侧也?呜呼!其信然矣,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27] ,不克蒙其泽矣!所谓天者诚难测而神者诚难明矣!所谓理者不可推,而寿者不可知矣!虽然,吾自今年来,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动摇者或脱而落矣,毛血日益衰[28] ,志气日益微,几何不从汝而死也[29] !死而有知,其几何离;其无知,悲不几时,而不悲者无穷期矣!汝之子始十岁[30] ,吾之子始五岁[31] ,少而强者不可保,如此孩提者,又可冀其成立邪[32] ?呜呼哀哉!呜呼哀哉!汝去年书云:比得软脚病[33] ,往往而剧。余曰:是疾也,江南之人,常常有之。未始以为忧也。呜呼!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34] ?抑别有疾而至斯乎[35] ?汝之书,六月十七日也。东野云:汝殁以六月二日;耿兰之报无月日。盖东野之使者,不知问家人以月日,如耿兰之报,不知当言月日,东野与吾书,乃问使者,使者妄称以应之耳。其然乎?其不然乎?今吾使建中祭汝,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36] ,彼有食可守以待终丧,则待终丧而取以来[37] ;如不能守以终丧,则遂取以来;其余奴婢,并令守汝丧。吾力能改葬[38] ,终葬汝于先人之兆[39] ,然后唯其所愿[40] 。呜呼!汝病吾不知时,汝殁吾不知日;生不能相养以共居,殁不得抚汝以尽哀[41] ,敛不得凭其棺[42] ,窆不临其穴[43] 。吾行负神明[44] ,而使汝夭,不孝不慈,而不得与汝相养以生,相守以死。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吾实为之,其又何尤[45] ?彼苍者天,曷其有极!自今以往,吾其无意于人世矣!当求数顷之田,于伊颍之上,以待余年,教吾子与汝子,幸其成;长吾女与汝女,待其嫁,如此而已!呜呼!言有穷而情不可终,汝其知也邪?其不知也邪?呜呼哀哉!尚飨!【注释】[1] 衔哀:含着哀痛。致诚:表达心意。[2] 时羞:应时的鲜美菜肴。奠:祭品。[3] 孤:幼年死去父亲,韩愈的父亲韩仲卿去世时,韩愈只有三岁。[4] 不省所怙:不晓得依靠谁。[5] 兄嫂:韩会和郑氏,就是十二郎的嗣父母。[6] 兄殁南方:韩愈十岁时,韩会贬官韶州,后来死在任上。[7] 在孙惟汝,在子惟吾:从韩愈的父亲一辈算起,孙子一辈只剩下十二郎,儿子一辈只剩下韩愈自己。[8] 两世一身:两代人各都只剩下一人。[9] 汝时尤小:你当时很小。[10] 省:探望。[11] 止一岁:住了一年。[12] 孥:家属。[13] 薨:古代对诸侯或高级官员死亡的说法。[14] 佐戎:辅助军事工作。[15] 东亦客也:徐州也是异乡客地。[16] 致汝:招你来。[17] 孰谓:谁料得到。遽去吾:骤然离开我。[18] 终当久相与处:到底要长久住在一起的。[19] 旅食:在他乡谋生。[20] 斗斛:形容数量不多。禄:古代官吏的薪俸。[21] 辍:中途离开。就:就任官位。[22] 少者、强者:指的是十二郎。长者、病者:指的是韩愈自己。夭:短命早死。全:保全,这里指活着。[23] 其:还是,表示选择问。下面两个“其”字相同。信然:确实如此。[24] 传之非其真:传来的消息不是真的。[25] 纯明:纯正贤明。克:能够。蒙其泽:承受其父的福泽。[26] 耿兰:来报告十二郎死讯的家人。[27] 宜业其家:能继承家业。[28] 毛血:毛发气血,指体质。[29] 几何:多久。从汝而死:跟着你去死。[30] 汝之子:十二郎的儿子韩湘。始:刚。[31] 吾之子:韩愈自己的儿子韩昶。[32] 冀:希望。成立:长大成人。[33] 比:近来。软脚病:脚气病。[34] 其竟:难道竟然。以此:因为这种病。殒其生:丧失了生命。[35] 抑:还是。至斯:到这个地步(死亡)。[36] 吊:慰问。孤:指的是十二郎的儿子和女儿。[37] 取以来:接他们来。[38] 力能改葬:有能力改葬,先把十二郎的灵柩暂时埋葬,将来再迁葬。[39] 终:最后。先人:祖先。兆:坟地。[40] 然后惟其所愿:这样才能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愿。[41] 不能抚汝:不能亲自看到你的遗体。尽哀:充分表达出哀伤之情。[42] 敛:通“殓”。为死者更衣称“小殓”,把尸体装进棺材称“大殓”。凭:凭借,靠着。[43] 窆:落葬。穴:墓穴。[44] 行负神明:行为对不起神灵。[45] 何尤:怨恨谁。祭鳄鱼文维年月日,潮州刺史韩愈使军事衙推秦济[1] ,以羊一,猪一,投恶溪之潭水[2] ,以与鳄鱼食,而告之曰:昔先王既有天下,列山泽,罔绳擉刃[3] ,以除虫蛇恶物为民害者,驱而出之四海之外。及后王德薄,不能远有,则江汉之间,尚皆弃之以与蛮、夷、楚、越;况潮,岭海之间[4] ,去京师万里哉!鳄鱼之涵淹卵育于此[5] ,亦固其所。今天子嗣唐位,神圣慈武,四海之外,六合之内,皆抚而有之;况禹迹所揜[6] ,扬州之近地,刺史,县令之所治,出贡赋以供天地宗庙百神之祀之壤者哉!鳄鱼其不可与刺史杂处此土也。刺史受天子命,守此土,治此民,而鳄鱼睅然不安溪潭[7] ,据处食民畜、熊、豕、鹿、獐[8] ,以肥其身,以种其子孙[9] ,与刺史抗拒,争为长雄[10] 。刺史虽驽弱[11] ,亦安肯为鳄鱼低首下心,伈伈睍睍[12] ,为吏民羞[13] ,以偷活于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吏,固其势不得不与鳄鱼辨。鳄鱼有知,其听刺史言:潮之州,大海在其南,鲸、鹏之大,虾、蟹之细,无不容归,以生以食,鳄鱼朝发而夕至也。今与鳄鱼约:尽三日,其率丑类南徙于海,以避天子之命吏[14] 。三日不能,至五日;五日不能,至七日;七日不能,是终不肯徙也。是不有刺史[15] ,听从其言也;不然,则是鳄鱼冥顽不灵,刺史虽有言,不闻不知也。夫傲天子之命吏,不听其言,不徙以避之,与冥顽不灵而为民物害者,皆可杀。刺史则选材技吏民[16] ,操强弓毒矢,以与鳄鱼从事[17] ,必尽杀乃止。其无悔!【注释】[1] 军事衙推:官名,州刺史之属官。[2] 恶溪:潮州境内一河流。[3] 列山泽:放火焚烧山林和沼泽。列:同“烈”,放火。罔绳:用绳结网捕捉。擉刃:用利刃刺杀。[4] 以与:以之给予。况潮岭海之间:何况潮州在五岭和南海之间。言其被视为蛮荒僻远之地。[5] 涵淹:潜伏于水中。卵育:产卵繁殖。[6] 禹迹:夏禹治理洪水,足迹遍及九州,故以此称中国的疆域。揜:同“掩”,覆盖。[7] 睅然:瞪大眼睛,凶恶的样子。[8] 据处:占据固定的地点。民畜:百姓的家畜。[9] 种:繁殖。[10] 长雄:称雄。[11] 驽弱:才能低下而又懦弱。[12] 低首下心:甘心低头,屈服听命。伈伈:小心恐惧的样子。睍睍:不敢睁眼看的样子。[13] 为吏民羞:被官吏和百姓所耻笑。[14] 命吏:任命的官吏。[15] 是不有刺史:鳄鱼眼中没有刺史,即轻视刺史之意。不有:没有。[16] 材技吏民:有才干、有技艺(此指武艺高强)的官吏和百姓。[17] 以与鳄鱼从事:以弓矢来对付鳄鱼。从事:此指作战、拼杀。柳子厚墓志铭[1]子厚讳宗元。七世祖庆,为拓跋魏侍中,封济阴公。曾伯祖奭,为唐宰相,与褚遂良、韩瑗俱得罪武后,死高宗朝。皇考讳镇[2] ,以事母弃太常博士,求为县令江南;其后以不能媚权贵[3] ,失御史,权贵人死,乃复拜侍御史。号为刚直,所与游皆当世名人。子厚少精敏,无不通达。逮其父时[4] ,虽少年,已自成人,能取进士第,崭然见头角[5] ,众谓柳氏有子矣。其后以博学宏词[6] ,授集贤殿正字。俊杰廉悍[7] ,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8] ,踔厉风发[9] ,率常屈其座人[10] ,名声大振,一时皆慕与之交;诸公要人,争欲令出我门下[11] ,交口荐誉之[12] 。贞元十九年,由蓝田尉拜监察御史。顺宗即位,拜礼部员外郎。遇用事者得罪[13] ,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州司马[14] 。居闲益自刻苦,务记览[15] ,为词章[16] ,泛滥停蓄[17] ,为深博无涯涘[18] ,而自肆于山水间。元和中,尝例召至京师,又偕出为刺史[19] ,而子厚得柳州[20] 。既至,叹曰:“是岂不足为政耶[21] !”因其土俗[22] ,为设教禁,州人顺赖[23] 。其俗以男女质钱,约不时赎[24] ,子本相侔[25] ,则没为奴婢。子厚与设方计[26] ,悉令赎归;其尤贫力不能者,令书其佣,足相当[27] ,则使归其质[28] 。观察使下其法于他州,比一岁[29] ,免而归者且千人。衡湘以南为进士者,皆以子厚为师,其经承子厚口讲指画为文词者,悉有法度可观。其召至京师而复为刺史也,中山刘梦得禹锡亦在遣中[30] ,当诣播州。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梦得亲在堂[31] ,吾不忍梦得之穷,无辞以白其大人[32] 。且万无母子俱往理!”请于朝,将拜疏[33] ,愿以柳易播,虽重得罪,死不恨。遇有以梦得事白上者,梦得于是改刺连州。呜呼!士穷乃见节义。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悦[34] ,酒食游戏相征逐[35] ,诩诩强笑语[36] ,以相取下[37] ,握手出肺肝相示[38] ,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背负[39] ,真若可信[40] ;一旦临小利害,仅如毛发比,反眼若不相识,落陷阱,不一引手救,反挤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兽夷狄所不忍为,而其人自视以为得计,闻子厚之风,亦可以少愧矣[41] !子厚前时少年,勇于为人,不自贵重顾藉[42] ,谓功业可立就[43] ,故坐废退[44] 。既退,又无相知有气力得位者推挽[45] ,故卒死于穷裔[46] ,材不为世周,道不行于时也。使子厚在台省时[47] ,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马刺史时,亦自不斥;斥时有人力能举之,且必复用不穷[48] 。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49] ,虽有出于人[50] ,其文学词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51] ,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归葬万年先人墓侧。子厚有子男二人[52] :长曰周六,始四岁;次曰周七[53] ,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归葬也,费皆出观察使河东裴君行立。行立有节概[54] ,立然诺,与子厚结交,子厚亦为之尽,竟赖其力。葬子厚于万年之墓者,舅弟卢遵[55] 。遵,涿人,性谨慎,学问不厌。自子厚之斥,遵从而家焉[56] ,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将经纪其家[57] ,庶几有始终者。铭曰:是惟子厚之室,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注释】[1] 墓志铭:一种文体。刻在石头上,葬时埋在墓内。一般包括志和铭两部分,志用散文,类似死者的传记;铭用韵文,是对死者的赞扬、悼念的话。[2] 皇考:宋代以前对死去的父亲的尊称。[3] 权贵:居高位而有权有势的人,这里指的是窦参。窦参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相当于宰相的职位),柳镇因得罪窦参,由御史贬为夔州司马。[4] 逮其父时:柳宗元童年时代,他父亲柳镇去江南,他和母亲留在长安家里。到他十二三岁时,柳镇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与父亲同去,这里指的是这个时期。逮,到。[5] 崭然:突出的样子。见头角:比喻青年人显露出才华出众的气概。[6] 博学宏词:选拔博学能文之士的考试科名,贞元十二年(796),柳宗元中博学宏词科。[7] 廉悍:品行方正,廉洁而有骨气。[8] 出入:这里有融会贯通的意思。百子:先秦诸子百家的著作。[9] 踔厉:议论纵横。风发:见识高远。[10] 率:每每。屈其座人:使座上的客人折服。[11] 令出我门下:使(柳宗元)出于自己门下。我,指的是“诸公要人”自称。[12] 交口:众口一词。荐誉:推荐称赞。[13] 用事者:掌权的人,指的是王叔文。王叔文是出身寒门、主张革新政治的士大夫,在唐顺宗李诵做太子的时候就曾得到信任。他和柳宗元等人形成了一个革新派的政治势力。李诵即位后,王叔文、柳宗元等都担任了重要官职,并掌握了政权。[14] 例出为刺史,未至,又例贬州司马:宪宗即位,柳宗元与刘禹锡、韩泰等都被贬。柳宗元被贬为邵州刺史,他刚走到半路,又接到命令加贬为永州司马。[15] 务:勉力地做。记览:记诵阅览。[16] 词章:诗文的总称。[17] 泛滥:形容知识广博。停蓄:形容知识积累得深而多。[18] 涯涘:水边。[19] 偕出:和其他人一同出京。[20] 子厚得柳州:柳宗元得到柳州刺史的官职。[21] 是:这里指柳州。为政:做政事。[22] 因:按照。土俗:当地的习俗。[23] 顺赖:顺从信赖。[24] 约不时赎:约定如果不按期赎回。[25] 子本:利息和本金。侔:相等。[26] 设方计:订立办法。[27] 足相当:应得的工资足够扺销欠下的债务。[28] 归:归还。质:扺押品,指扺押出去做奴婢的子女。[29] 比:及,等到。[30] 在遣中:在派遣出去的人之中。[31] 亲:指母亲。[32] 无辞:没有话。白:告诉。大人:指母亲。[33] 拜疏:上奏章。[34] 平居:安居。慕悦:仰慕交好。[35] 征逐:往来频繁。征,招呼。逐,追随。[36] 诩诩:用好话讨好别人的样子。强:勉强。[37] 以相取下:用来互相抬举,取得利益。[38] 出肺肝相示:形容亲密而又真心诚意。[39] 誓:发誓。不相背负:不背弃对方。[40] 真若可信:好像真实可信。[41] 少愧:有点儿惭愧。[42] 顾藉:顾惜。[43] 谓:认为。立就:立刻成就。[44] 坐废退:受牵连而被贬斥。[45] 相知:知己朋友。有气力得位者:位高权重的人。推挽:推荐引进。[46] 卒:最终。穷裔:穷困的边远地区。[47] 台省:当时的中央政府。[48] 复用不穷:重新被重用,不会穷困潦倒。[49] 斥不久,穷不极:(如果)贬谪的时间不长久,穷困尚未到极点。[50] 虽有出于人:虽有出人头地之处。[51] 自力以致必传于后如今:自己发愤努力达到必定流传于后世的水平。[52] 子男:儿子。[53] 次:小的。[54] 节概:节操气概。[55] 舅弟:表弟。[56] 从:跟随。家:安家。[57] 经纪:料理。伯夷颂[1]士之特立独行[2] ,适于义而已[3] 。不顾人之是非[4] ,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5] 。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者[6] ,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者,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者,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7] 。昭乎日月不足为明[8] ,崒乎泰山不足为高[9] ,巍乎天地不足为容也[10] 。当殷之亡,周之兴,微子贤也,抱祭器而去之[11] 。武王、周公圣也[12] ,从天下之贤士与天下之诸侯而往攻之,未尝闻有非之者也。彼伯夷叔齐者,乃独以为不可[13] 。殷既灭矣,天下宗周[14] ,彼二子乃独耻食其粟[15] ,饿死而不顾。繇是而言[16] ,夫岂有求而为哉?信道笃而自知明也。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17] ;一凡人沮之[18] ,则自以为不足。彼独非圣人而自是如此[19] 。-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虽然,微二子[20] ,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21] 。【注释】[1] 本文选自《昌黎先生集》" }, { "index": 404, "volume_number": "卷404", "content": "十二。伯夷:姓罗,名允,字公信,为商末孤竹君之长子。此文为韩愈有所为而发,表现了韩愈不与世俗同流的精神。[2] 特立独行:不随波逐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看法和作为。[3] 义:通宜,适宜。[4] 人之是非:在别人看来自己的做法到底是对是错。[5] 信道笃:忠实地相信自己的道。[6] 不惑:不受别人的蛊惑,坚持自己所想。[7] 不顾:不回头,指坚持自己的做法。[8] 昭:光,明亮。[9] 崒:山势险峻。[10] 巍:高大。[11] 微子:殷纣王之同母庶兄。[12] 周公:名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圣:这里指的是圣人,即人格品德高尚的人。[13] 以为不可:认为不应该伐纣。[14] 宗:宗主。[15] 耻食其粟:以吃周朝的粮食为耻。[16] 繇:通“由”。[17] 一凡人誉之:只要一有人称赞他。有余:指品德高尚、才学过人。[18] 沮:批评、不满。[19] 彼:指伯夷。自是:自以为是,自信。这两句意谓伯夷不是圣人,而能如此自以为是。[20] 微:无,没有。[21] 迹:踪迹。接迹:踪迹相接,指接踵而至。张中丞传后序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1] ,愈与吴郡张籍阅家中旧书[2] ,得李翰所为《张巡传》[3] 。翰以文章自名[4] ,为此传颇详密。然尚恨有阙者,不为许远立传[5] ,又不载雷万春事首尾[6] 。远虽材若不及巡者,开门纳巡,位本在巡上。授之柄而处其下[7] ,无所疑忌,竟与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虏,与巡死先后异耳。两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8] ,以为巡死而远就虏,疑畏死而辞服于贼。远诚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爱之肉,以与贼抗而不降乎?当其围守时,外无蚍蜉蚁子之援[9] ,所欲忠者,国与主耳,而贼语以国亡主灭。远见救援不至,而贼来益众,必以其言为信;外无待而犹死守[10] ,人相食且尽,虽愚人亦能数日而知死处矣。远之不畏死亦明矣!乌有城坏其徒俱死,独蒙愧耻求活?虽至愚者不忍为,呜呼!而谓远之贤而为之邪?说者又谓远与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远所分始。以此诟远,此又与儿童之见无异。人之将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绳而绝之,其绝必有处。观者见其然,从而尤之,其亦不达于理矣!小人之好议论,不乐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远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犹不得免,其他则又何说!当二公之初守也,宁能知人之卒不救,弃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虽避之他处何益?及其无救而且穷也,将其创残饿羸之余[11] ,虽欲去,必不达。二公之贤,其讲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尽之卒,战百万日滋之师,蔽遮江淮,沮遏其势[12] ,天下之不亡,其谁之功也!当是时,弃城而图存者,不可一二数;擅强兵坐而观者,相环也。不追议此,而责二公以死守,亦见其自比于逆乱,设淫辞而助之攻也。愈尝从事于汴、徐二府,屡道于两府间,亲祭于其所谓双庙者[13] 。其老人往往说巡、远时事云:南霁云之乞救于贺兰也[14] ,贺兰嫉巡、远之声威功绩出己上,不肯出师救;爱霁云之勇且壮,不听其语,强留之,且食与乐,延霁云坐。霁云慷慨语曰:“云来时,睢阳之人,不食月余日矣!云虽欲独食,义不忍;虽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断一指,血淋漓,以示贺兰。一座大惊,皆感激为云泣下。云知贺兰终无为云出师意,即驰去;将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图,矢著其上砖半箭,曰:“吾归破贼,必灭贺兰!此矢所以志也。”愈贞元中过泗州[15] ,船上人犹指以相语。城陷,贼以刃胁降巡,巡不屈,即牵去,将斩之;又降霁云,云未应。巡呼云曰:“南八,男儿死耳,不可为不义屈!”云笑曰:“欲将以有为也;公有言,云敢不死!”即不屈。张籍曰:“有于嵩者,少依于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围中[16] 。籍大历中于和州乌江县见嵩[17] ,嵩时年六十余矣。以巡初尝得临涣县尉,好学无所不读。籍时尚小,粗问巡、远事,不能细也。云:巡长七尺余,须髯若神。尝见嵩读《汉书》,谓嵩曰:‘何为久读此?’嵩曰:‘未熟也。’巡曰:‘吾于书读不过三遍,终身不忘也。’因诵嵩所读书,尽" }, { "index": 405, "volume_number": "卷405", "content": "不错一字。嵩惊,以为巡偶熟此" }, { "index": 406, "volume_number": "卷406", "content": ",固乱抽他帙以试[18] ,无不尽然。嵩又取架上诸书试以问巡,巡应口诵无疑。嵩从巡久,亦不见巡常读书也。为文章,操纸笔立书,未尝起草。初守睢阳时,士卒仅万人[19] ,城中居人户,亦且数万,巡因一见问姓名,其后无不识者。巡怒,须髯辄张。及城陷,贼缚巡等数十人坐,且将戮。巡起旋,其众见巡起,或起或泣。巡曰:‘汝勿怖!死,命也。’众泣不能仰视。巡就戮时,颜色不乱,阳阳如平常。远宽厚长者,貌如其心;与巡同年生,月日后于巡,呼巡为兄,死时年四十九。”嵩贞元初死于亳宋间[20] 。或传嵩有田在亳宋间,武人夺而有之,嵩将诣州讼理,为所杀,嵩无子。张籍云。【注释】[1] 元和二年:公元807年。[2] 张籍(约767-约830):字文昌,原籍吴郡(治今江苏苏州),少时迁和州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唐代著名诗人,韩愈的学生。[3] 李翰:字子羽,赵州赞皇(今河北元氏)人,官至翰林学士。[4] 自名:自许。[5] 许远(709-757):字令威。唐杭州盐官(今浙江海宁)人,今伊桥人。唐开元末年进士。[6] 雷万春:张巡部下的勇将。[7] 柄:权柄、权力。[8] 通知:通晓。[9] 蚍蜉:黑色大蚁。蚁子:幼蚁。[10] 外无待:睢阳被围后,河南节度使贺兰进明等皆拥兵观望,不来相救。[11] 羸:瘦弱。[12] 沮遏:阻止。[13] 双庙:张巡、许远死后,后人在睢阳设立庙宇来祭祀他们,所以称之为“双庙”。[14] 南霁云(712-757):生于魏州顿丘(今河南清丰)南寨村农民家庭。因排行第八,人称“南八”。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屡建奇功。曾被遣至睢阳与张巡议事,为张所感,遂留为部将。[15] 贞元:是唐德宗李适的年号,785年至805年,共计二十一年。[16] 常:通“尝”,以前。[17] 大历:766年至779年。唐代宗李豫年号。[18] 帙:书套、书本。[19] 仅:差不多。[20] 亳:亳州,位于今安徽亳州市。宋:宋州,位于今河南商丘。新修滕王阁记[1]愈少时侧闻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有瑰伟绝特之称。及得三王所为序赋记等[2] ,壮其文辞,益欲往一观而读之,以忘吾忧。系官于朝,愿莫之遂。十四年,以言事斥守揭阳[3] ,便道取疾以至海上,又不得过南昌[4] ,而观所谓滕王阁者。其冬,以天子进大号,加恩区内,移刺袁州[5] 。袁于南昌为属邑,私喜幸自语,以为当得躬诣大府,受约束于下执事,及其无事且还,傥得一至其处,窃奇目偿所愿焉。至州之七月,诏以中书舍人太原王公为御史中丞[6] ,观察江南西道,洪、江、饶、虔、吉、信、抚、袁悉属治所。八州之人,前所不便,及所愿欲而不得者,公至之日,皆罢行之。大者驿闻,小者立变,春生秋杀,阳开阴闭,令修于庭户数日之间,而人自得于湖山千里之外。吾虽欲出意见,论利害,听命于幕下,而吾州乃无一事可假而行者,又安得舍己所事以勤馆人?则滕王阁又无因而至焉矣。其岁九月,人吏浃和[7] 。公与监军使燕于此阁,文武宾士皆与在席。酒半,合辞言曰:“此屋不修,且坏。前公为从事此邦,适理新之,公所为文,实书在壁,今三十年而公来为邦伯[8] ,适及期月,公又来燕于此,公乌得无情哉?”公应曰:“诺。”于是栋楹梁桷板槛之腐黑挠折者,盖瓦级砖之破缺者,赤白之漫漶不鲜者[9] ,治之则已。无侈前人,无废后观。工既讫功,公以众饮,而以书命愈曰:“子其为我记之!”愈既以未得造观为叹,窃喜载名其上,词列三王之次,有荣耀焉。乃不辞而承公命,其江山之好,登望之乐,虽老矣,如获从公游,尚能为公赋之。【注释】[1] 滕王阁:始建于唐永徽四年(653),为唐高祖李渊之子李元婴任洪州都督时所创建。[2] 三王:王勃,字子安,为滕王阁作序。王勃作序后,唐代王绪作《滕王阁赋》,王仲舒作《滕王阁记》,史书称之为“三王记滕阁”。[3] 揭阳:唐之潮州。[4] 南昌:位于今江西南昌。[5] 袁州:位于今江西宜春。[6] 太原王公:王仲舒,字弘中,为江西观察使。[7] 浃和:指融洽的样子。[8] 邦伯:州牧,地方长官的官名。[9] 赤白:指画上的颜色。漫漶:色彩暗淡、破败损毁、看不清楚。毛颖传毛颖者,中山人也[1] 。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2] 。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3] 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免)[4] ,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5] ,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而不仕云。居东郭者,曰[6] ,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7] ,醢其家[8]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9] ,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10] ,以《连山》筮之[11] ,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12] ,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13] ,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14] ,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15] ,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16] 、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17] 、胡亥[18] 、丞相斯[19] 、中车府令高[20] ,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21] ,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楮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试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22] 。战国时,有毛公、毛遂[23] 。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24] ,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注释】[1] 中山:位于今安徽宣城。[2] 十二神:指古代的十二地支。[3] 吐而生:没有雄兔,雌兔望着明月并怀孕,自己吐出来幼兔,因此兔就是吐。[4] 明视:指兔子。[5] 窃姮娥:后羿曾向王母娘娘请求得到长生不老药,后被嫦娥窃取,奔向月亮。[6] :狡兔。[7] 韩卢、宋鹊:良犬名。[8] 醢:剁成肉酱。[9] 蒙将军恬:秦始皇时大将军蒙恬。[10] 左右庶长:秦时的两个官职名。[11] 连山:古时占卜的一种方式。[12] 八窍:一般而言人有九窍,而兔只有八窍。趺:盘足。[13] 章台宫:秦王朝的宫殿名。[14] 管城:古时管叔被封于管城,此处以此借喻。[15] 结绳:在远古还没有产生文字之前,燧人氏以绳记事,以绳结的大小代表事情的大小。[16] 浮图:佛教。[17] 扶苏:秦始皇的长子。[18] 胡亥:秦始皇的次子。[19] 丞相斯:李斯,当时的丞相。[20] 中车府令:官职名。高:赵高。[21] 衡:秤杆。石:秤锤。[22] 鲁、卫、毛、聃:都是周的同姓。[23] 毛公:赵处士,隐于博徒。毛遂:赵国平原君的门客。[24] 见绝于孔子: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鲁哀公等人狩猎,射杀一麒麟。孔子认为麒麟乃祥瑞之物,十分生气,从此绝笔。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1]右[2] 。臣伏以今年已来,京畿诸县[3] ,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4] 。所征至少,所放至多;上恩虽弘,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坼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途,毙踣沟壑。有者皆已输纳,无者徒被追征。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宽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忧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远。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5] ,征未得者,并且停征,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6] 。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7] ,无任恳款惭惧之至。谨录奏闻,谨奏。【注释】[1] 御史:谏官,唐代设置的一种官职名称。台:与阁、府、寺等相似的一种机关。[2] 右:古时写文章是从右往左的竖行写法,因此“右”代指右边的文章标题。[3] 京畿:都城及其周边一带。亢旱:大旱。[4] 蠲免:免除。[5] 腹内:唐朝时的一种俗语,公文中也常常用到,相当于后来的“名下”。[6] 少有存立:能够勉强生活下去。少:稍微。[7] 辄:就。论佛骨表[1]臣某言[2] :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3] 。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4] ,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5] ,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6] ,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7] ,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8] ,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9] ,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10] ,武丁在位五十九年[11] ,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12] ,武王年九十三岁[13] ,穆王在位百年[14] ,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15] ,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16] 。宋、齐、梁、陈、元魏以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17] 。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18] ,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19] ,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高祖始受隋禅[20] ,则议除之。当时群臣材识不远[21] ,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22] ,推阐圣明[23] ,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24] 。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25] ,神圣英武,数千百年以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26] ,舁入大内[27] 。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28] ,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29] ,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30] ,百十为群,解衣散钱[31] ,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32] 。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33] ,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夫佛本夷狄之人[34] ,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35] ,礼宾一设[36] ,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37] 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38] ,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39] ,然后进吊。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40] ,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41] ,宜加臣身,上天鉴临[42] ,岂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43] ,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注释】[1] 佛骨:指佛祖的一节指骨。据说当时法门寺的护国真身塔中藏有佛祖释迦牟尼的一节指骨,三十年开一次塔,可以给国家和百姓带来好运。元和十四年(819)法门寺开塔之时,唐宪宗就派人将此佛骨迎入宫内,供养三日之后送还。当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希望能借佛骨带来好运,加以庇佑。韩愈反对佞佛,对此现象十分不满,于是就向唐宪宗进谏劝阻,宪宗大怒,遂将韩愈贬为潮州刺史。表:古代的一种文体,一般用于臣子对帝王陈情谢贺之时。[2] 臣某言:表这种文体的一种格式,某,上表者的自代词。[3] 伏:俯伏,下级对上级的一种敬畏。夷狄:古代对少数民族的称呼,在此指佛教的发祥地天竺(今印度)。[4] 黄帝:姓公孙,名轩辕。中国古代圣贤的部落首领,他先后战胜炎帝和蚩尤,成为中华民族的始祖。[5] 少昊:名挚,号穷桑帝,中国上古时期的部落首领。[6] 颛顼:相传为黄帝之子昌意的后裔,号高阳氏,中国上古时期的一位部落首领。[7] 帝喾:相传为黄帝之子玄嚣的后裔。[8] 帝尧:相传为帝喾之子。[9] 寿考:长命百岁。[10] 太戊:汤王世孙,即殷中宗。[11] 武丁:汤十世孙,即殷高宗。[12] 周文王:姬昌,原为商朝的王侯,后因商朝昏庸无道,因此替天行道讨伐殷商,死后其子周武王建立周朝,追封其为周文王。[13] 武王:周王朝的建立者姬发,周文王次子。[14] 穆王:周文王的第五代孙,名满。[15] 汉明帝:东汉时期的第二位皇帝。[16] 运祚:国运君位。[17] 促:短暂。[18] 梁武帝:南梁的开国皇帝萧衍。[19] 侯景:原为北魏大将,后降梁,之后又发生叛变,攻破宫城,梁武帝被囚,最终饿死于台城。[20] 高祖:唐高祖李渊,公元618年李渊称帝,建立唐朝。[21] 当时群臣材识不远:指大臣萧瑀等人缺乏远见反对除佛。[22] 宜:道理。[23] 阐:发扬、阐发。[24] 恨:遗憾。[25] 睿圣文武皇帝:指唐宪宗,这是元和三年(808)时大臣上给宪宗的尊号。[26] 御楼:皇帝亲自登上宫楼。[27] 舁:抬。大内:宫殿之内。[28] 徇:顺从,顺应。[29] 士:士大夫。庶:普通百姓。[30] 焚顶烧指:用香火灼烧头顶和手指,佛教讲求苦行,以此显示对佛祖的虔诚。[31] 解衣散钱:施舍钱财。[32] 业次:工作、生计。[33] 脔身:割掉身上的肉,以此显示对佛祖的虔诚。[34] 夫佛:指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35] 宣政:唐朝的一所宫殿之名,主要用于接见异邦之使臣入京朝贡。[36] 礼宾:招待外宾的地方。[37] 敬鬼神而远之:出自《论语·雍也》,意思是说要尊敬鬼神,但不要接近鬼神。[38] 行吊于其国:到其他国家去哀悼死者。吊:悼念、凭吊死者。[39] 巫祝:官名,古时巫主要是用舞蹈迎神娱神,而祝主要是通过言辞向鬼神祈求恩福免除灾祸。桃茢:相传桃木、茢能辟邪。[40] 大圣人:此指唐宪宗。[41] 殃咎:祸患,灾祸。[42] 鉴临:亲自鉴察。[43] 恳悃:诚恳。《顺宗实录》" }, { "index": 407, "volume_number": "卷407", "content": "二《宫市》旧事[1] :宫中有要市外物[2] ,令官吏主之,与人为市,随给其直[3] 。贞元末,以宦者为使,抑买人物[4] ,稍不如本估[5] 。末年不复行文书[6] ,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7] ,并要闹坊[8] ,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即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辨,无敢问所从来。其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百钱物买人直数千钱物,仍索进奉门户并脚价钱[9] 。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而实夺之。尝有农夫,以驴负柴至城卖,遇宦者称“宫市”取之,才与绢数尺,又就索门户,仍邀以驴送至内[10] 。农夫涕泣,以所得绢付之,不肯受,曰:“须汝驴送柴至内。”农夫曰:“我有父母妻子,待此然后食[11] 。今以柴与汝,不取直而归,汝尚不肯,我有死已!”遂殴宦者。街吏擒以闻,诏黜此宦者[12] ,而赐农夫绢十匹。然“宫市”亦不为之改易。谏官、御史数奏疏谏,不听。上初登位,禁之。至大赦,又明禁。【注释】[1] 旧事:以前的惯例。[2] 市:购买,置办。[3] 直:通“值”,价值。[4] 抑买:压低价钱购买。[5] 本估:原本的价钱。[6] 行文书:出示文书证明。[7] 两市:长安东、西两市。[8] 要闹坊:指繁华地带。[9] 进奉门户:指卖主将货物送入宫中的时候,每过一道宫门都向守门人交纳的钱。脚价钱:雇人搬运货物的钱。[10] 邀:请,要求。[11] 待此:指全都依靠这头驴。[12] 诏黜:下诏罢免。送董邵南序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1] 。董生举进士[2] ,连不得志于有司[3] ,怀抱利器[4] ,郁郁适兹土[5] 。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6] !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之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7] ,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8] ?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注释】[1] 燕赵:战国时期的燕国和赵国。[2] 董生:董邵南。[3] 有司:在此指主管进士考试的官员。[4] 怀抱利器:形容才能出众。[5] 兹土:指当时能够自己选用官吏的河朔三镇。[6] 矧:况且。[7] 望诸君:指乐毅,战国时燕国名将,曾为燕昭王洗刷耻辱,收复被齐国侵吞的国土,战功赫赫,但是后来却被小人诬陷,被迫逃离燕国归赵,赵国将观津(今河北武邑)作为乐毅的封地,并封其为“望诸君”。[8] 屠狗者:据有关资料记载,燕人高渐离曾经以屠狗为业,后来挚友荆轲刺秦未遂被杀,高渐离想尽办法再次刺杀秦王,想要为荆轲报仇,但最终也未能成功。这里借高渐离泛指不得志的豪侠义士。蓝田县丞厅壁记丞之职所以贰令[1] ,于一邑无所不当问。其下主簿、尉[2] ,主簿、尉乃有分职[3] 。丞位高而偪[4] ,例以嫌不可否事[5] 。文书行[6] ,吏抱成案诣丞[7] ," }, { "index": 408, "volume_number": "卷408", "content": "其前[8] ,钳以左手[9] ,右手执纸尾[10] ,雁鹜行以进[11] ,平立,睨丞曰[12] :“当署。”丞涉笔占位[13] ,署惟谨[14] ,目吏,问:“可不可?”吏曰:“得。”则退。不敢略省[15] ,漫不知何事[16] 。官虽尊,力势反出主簿、尉下。谚数慢[17] ,必曰“丞”。至以相訾謷[18] 。丞之设,岂端使然哉[19] ?博陵崔斯立[20] ,种学绩文[21] ,以蓄其有[22] ,泓涵演迤[23] ,日大以肆[24] 。贞元初[25] ,挟其能战艺于京师[26] ,再进再屈千人[27] 。元和初[28] ,以前大理评事言得失黜官,再转而为丞兹邑[29] 。始至,喟曰[30] :“官无卑,顾材不足塞责。”[31] 既噤不得施用[32] ,又喟曰:“丞哉,丞哉!余不负丞,而丞负余。”则尽枿去牙角[33] ,一蹑故迹[34] ,破崖岸而为之[35] 。丞厅故有记,坏漏污不可读。斯立易桷与瓦[36] ,墁治壁[37] ,悉书前任人名氏。庭有老槐四行,南墙巨竹千梃[38] ,俨立若相持,水虢虢循除鸣[39] 。斯立痛扫溉[40] ,对树二松,日哦其间。有问者,辄对曰:“余方有公事,子姑去。”考功郎中、知制诰韩愈记[41] 。【注释】[1] 丞:县丞。贰:副职,辅佐之意。唐代官职制度,京都周边的各县除了设置县令之外,还设置了县丞,以辅助县令。[2] 主簿、尉:很小的官职,位居县令、县丞之下。[3] 分职:官职各有分工。[4] 偪:同“逼”,逼近,侵迫。此句之意是县丞的官职比主簿、尉要高,又与县令的官职临近。[5] 例以嫌不可否事:按照惯例县丞因为要避嫌,所以对公事不能发表自己的看法。[6] 文书:公文。[7] 成案:既定的案" }, { "index": 409, "volume_number": "卷409", "content": "。[8]" }, { "index": 410, "volume_number": "卷410", "content": "其前:" }, { "index": 411, "volume_number": "卷411", "content": "起公文的前面部分,也就是不让县丞知道公文的内容。[9] 钳:夹住。[10] 执纸尾:指着文书尾部的地方。[11] 雁鹜行以进:雁鹜飞行的时候是有一定顺序的,在此暗指签名也是按照官员职位大小顺序而签的。[12] 睨:斜视。[13] 涉笔:动笔。[14] 谨:含有恭敬之意。[15] 略省:稍微询问一下。[16] 漫:茫然,迷茫。[17] 数:列举。慢:闲散、多余的官。[18] 訾謷:诋毁。[19] 端:原本,本来。[20] 博陵:地名,位于今河北蠡县。[21] 种学绩文:崔斯立治学像耕田缉麻一样勤奋苦读,有很深的功底。绩:缉麻。[22] 蓄:积累。[23] 泓涵演迤:兼容并包。[24] 日大以肆:一天天进步,以至于才华横溢。[25] 贞元:唐德宗的年号。[26] 战艺:在此指参加科考。[27] 再进再屈千人:指在进士第、博学宏词两次考试之中位居第一,艺压众人。[28] 元和:唐宪宗的年号。[29] 再转:指两次迁谪。[30] 喟:喟叹。[31] 顾:只是。塞:充。[32] 噤:闭嘴,不说话。[33] 枿:同“蘖”,绝。[34] 一蹑故迹:完全踩着以前的足迹,与以前一样。[35] 崖岸:险峻的山崖、堤岸,在此指人不随和、高傲。破崖岸:摧毁原本的锐气。[36] 桷:方椽。[37] 墁:涂饰。[38] 梃:株,棵。[39] 虢虢:形容流水声。除:庭阶。[40] 痛:彻底,完全。[41] 考功郎中:官职名,属吏部,主要掌管对官吏的选拔。知制诰:官职名,主要负责起草诏书。答李翊书六月二十六日,愈白[1] 。李生足下[2] :生之书辞甚高,而其问何下而恭也。能如是,谁不欲告生以其道?道德之归也有日矣,况其外之文乎?抑愈所谓望孔子之门墙而不入于其宫者[3] ,焉足以知是且非邪?虽然,不可不为生言之。生所谓“立言”者,是也;生所为者与所期者,甚似而几矣。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邪?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邪[4] ?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5] ,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6] 。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7] 。抑又有难者。愈之所为,不自知其至犹未也;虽然,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8] ,戛戛乎其难哉[9] !其观于人,不知其非笑之为非笑也。如是者亦有年,犹不改。然后识古书之正伪,与虽正而不至焉者,昭昭然白黑分矣,而务去之,乃徐有得也。当其取于心而注于手也,汩汩然来矣[10] 。其观于人也,笑之则以为喜,誉之则以为忧,以其犹有人之说者存也。如是者亦有年,然后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惧其杂也,迎而距之[11] ,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12] 。虽然,不可以不养也,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皆宜。虽如是,其敢自谓几于成乎?虽几于成,其用于人也奚取焉?虽然,待用于人者,其肖于器耶?用与舍属诸人。君子则不然。处心有道,行己有方,用则施诸人,舍则传诸其徒,垂诸文而为后世法。如是者,其亦足乐乎?其无足乐也?有志乎古者希矣,志乎古必遗乎今。吾诚乐而悲之。亟称其人[13] ,所以劝之,非敢褒其可褒而贬其可贬也。问于愈者多矣,念生之言不志乎利,聊相为言之。愈白。【注释】[1] 白:告诉。[2] 足下:对对方的尊称。[3] 抑:可是。[4] 蕲:通“祈”,希望。[5] 俟:等待。[6] 晔:明亮。[7] 蔼如:形容茂盛。[8] 陈言:陈述言论。务:务必,一定。[9] 戛戛:龃龉的样子。[10] 汩汩然:水流很通畅发出的声音,在此指文思如泉涌。[11] 距:通“拒”,拒绝。[12] 肆:恣意,放纵。[13] 亟称:屡次称赞。柳宗元集驳《复仇议》臣伏见天后时[1] ,有同州下邽人徐元庆者,父爽,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卒能手刃父仇,束身归罪。当时谏臣陈子昂建议诛之而旌其闾[2] ,且请编之于令[3] ,永为国典。臣窃独过之[4] 。臣闻礼之大本[5] ,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6] ,凡为子者杀无赦;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若曰无为贼虐,凡为治者杀无赦[7] 。其本则合,其用则异,旌与诛莫得而并焉[8] 。诛其可旌[9] ,兹谓滥[10] ,黩刑甚矣[11] ;旌其可诛,兹谓僭,坏礼甚矣。果以是示于天下,传于后代,趋义者不知所以向[12] ,违害者不知所以立[13] ,以是为典可乎?盖圣人之制,穷理以定赏罚[14] ,本情以正褒贬[15] ,统于一而已矣。向使刺谳其诚伪[16] ,考正其曲直,原始而求其端[17] ,则刑礼之用,判然离矣[18] 。何者?若元庆之父,不陷于公罪,师韫之诛,独以其私怨,奋其吏气,虐于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上下蒙冒[19] ,吁号不闻;而元庆能以戴天为大耻,枕戈为得礼[20] ,处心积虑,以冲仇人之胸,介然自克[21] ,即死无憾,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焉?其或元庆之父,不免于罪,师韫之诛,不愆于法[22] ,是非死于吏也,是死于法也。法其可仇乎?仇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凌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23] ,而又何旌焉?且其议曰:“人必有子,子必有亲,亲亲相仇,其乱谁救?”是惑于礼也甚矣。礼之所谓仇者,盖以冤抑沉痛而号无告也,非谓抵罪触法,陷于大戮。而曰“彼杀之,我乃杀之”,不义曲直,暴寡胁弱而已[24] ,其非经背圣,不亦甚哉!《周礼》:“调人掌司万人之仇”[25] ,“凡杀人而义者,令勿仇,仇之则死。”“有反杀者,邦国交仇之。”[26] 又安得亲亲相仇也?《春秋公羊传》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此推刃之道[27] ,复仇不除害。”今若取此以断两下相杀[28] ,则合于礼矣。且夫不忘仇,孝也;不爱死[29] ,义也。元庆能不越于礼,服孝死义,是必达理而闻道者也。夫达理闻道之人,岂其以王法为敌仇者哉?议者反以为戮,黩刑坏理,其不可以为典,明矣!请下臣议附于令[30] 。有断斯狱者,不宜以前议从事。谨议。【注释】[1] 伏见:看到。伏,和下文“窃”一样,是旧时下对上用来表示敬意的。天后:指武则天。[2] 旌其闾:在徐元庆家所在的里巷用立牌坊或赐匾额等方式来表扬。[3] 编之于令:把处置这案件的办法编为法令。[4] 窃独过之:个人认为陈子昂的建议是错误的。[5] 大本:根本作用。[6] 无为贼虐:不让杀人逞凶。[7] 凡为治者杀无赦:凡是治理人民的官吏,无故杀人也不可赦免。[8] 莫得而并焉:没有能同时并用的。[9] 诛其可旌:处死该受表彰的人。[10] 兹谓滥:这叫作滥杀。[11] 黩:轻率。[12] 趋义者:寻求正义的人。[13] 违害者:躲避邪恶的人。[14] 穷理:据理。[15] 本情:根据人情。[16] 刺谳:审讯议罪。[17] 原:推究。端:原因。[18] 判然离矣:明显地区别开。[19] 蒙冒:蒙蔽,包庇。[20] 枕戈:连睡觉时也头枕着兵器。[21] 介然:坚贞。自克:下定决心。[22] 愆:失误,过错。[23] 正邦典:正国法。[24] 暴寡:侵害孤寡。胁弱:威胁弱者。[25] 调人:周朝官名。[26] 邦国交仇之:举国共同惩处他。[27] 推刃:往来相杀。[28] 取此:根据这个标准。两下相杀:指师韫杀元庆的父亲,元庆又杀师韫。[29] 爱死:怕死。爱,吝惜。[30] 请下臣议:请求发下我这篇驳议。附于令:附在法令之后。桐叶封弟辨古之传者有言[1] :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2] ,戏曰:“以封汝。”周公入贺,王曰:“戏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戏。”乃封小弱弟于唐[3] 。吾意不然。王之弟当封耶,周公宜以时言于王,不待其戏而贺以成之也。不当封耶,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戏,以地以人与小弱弟者为之主,其得为圣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从而成之耶?设有不幸,王以桐叶戏妇寺[4] ,亦将举而从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设未得其当,虽十易之不为病;要于其当,不可使易也,而况以其戏乎?若戏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过也。吾意周公辅成王宜以道,从容优乐,要归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为之辞;又不当束缚之,驰骤之,使若牛马然,急则败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况号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垂|夬)(垂|夬)者之事[5] ,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或曰:封唐叔[6] ,史佚成之[7] 。【注释】[1] 古之传者:指《吕氏春秋》的编者吕不韦和《说苑》的作者刘向。[2] 成王以桐叶与小弱弟:周成王姬诵用桐叶当珪(帝王用作凭证的玉制品)送给幼弟叔虞。[3] 唐:古地名,在今山西翼城一带。成王封叔虞于此,后来改称晋。[4] 妇寺:指妇人和宦官。[5] (垂|夬)(垂|夬):小聪明的样子。[6] 唐叔:叔虞,因封于唐,故称唐叔。[7] 史佚:尹佚,周朝太史。箕子碑凡大人之道有三:一曰正蒙难,二曰法授圣,三曰化及民。殷有仁人曰箕子[1] ,实具兹道以立于世。故孔子述六经之旨,尤殷勤焉。当纣之时,大道悖乱,天威之动不能戒,圣人之言无所用。进死以并命,诚仁矣;无益吾祀,故不为。委身以存祀,诚仁矣;与去吾国,故不忍。具是二道,有行之者矣。是用保其明哲,与之俯仰;晦是谟范[2] ,辱于囚奴。昏而无邪,隤而不息[3] 。故在《易》曰:“箕子之明夷。”[4] 正蒙难也。及天命既改,生人以正,乃出大法,用为圣师,周人得以序彝伦[5] ,而立大典。故在《书》曰:“以箕子归,作《洪范》。”[6] 法授圣也。及封朝鲜,推道训俗,惟德无陋,惟人无远,用之殷祀,俾夷为华。化及民也。率是大道,聚于厥躬。天地变化,我得其正。其大人欤!於虖!当其周时未至,殷祀未殄[7] ,比干已死,微子已去,向使纣恶未稔而自毙[8] ,武庚念乱以图存[9] ,国无其人,谁与共理?是固人事之或然者也。然则先生隐忍而为此,其有志于斯乎?唐某年,作庙汲郡,岁时致祀。嘉先生独列于《易》象,作是颂曰[10] 。【注释】[1] 箕子:名胥余,商纣王叔父,因封在箕地,又称箕子。[2] 谟:谋划。范:法则,原则。[3] 隤:跌倒。[4] 明夷:卦名,象征暗君在上、明臣在下,明臣隐藏起自己的智慧。[5] 彝:常规。伦:人伦。[6] 《洪范》:相传为禹时的文献,箕子增订并献给了周武王。[7] 殄:灭绝。[8] 向使:如果。未稔:未成熟,没达到顶点。[9] 武庚:名禄父,纣王子。周武王灭商,封武庚以存殷祀。武王死,武庚与管叔蔡叔反叛被杀。[10] 文后原附颂文近百字,此处未录。捕蛇者说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1] ,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2] ,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3] ,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4] ,岁赋其二[5] 。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6] 。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貌若甚戚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7] ?余将告于莅事者[8] ,更若役,复若赋[9] ,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10] 。向吾不为斯役,则久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乡,积于今六十岁矣[11] ,而乡邻之生日蹙[12] 。殚其地之出[13] ,竭其庐之入[14] ,号呼而转徙,饥渴而顿踣[15] ,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16] 。曩与吾祖居者[17] ,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乡,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18] ,哗然而骇者,虽鸡犬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19] ,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20]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21] ,以尽吾齿[22]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23] ;其余则熙熙而乐,岂若吾乡邻之旦旦有是哉[24] ?今虽死乎此,比吾乡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邪?”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犹信[25] 。呜呼!孰知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26] ?故为之说[27] ,以俟夫观人风者得焉[28] 。【注释】[1] 黑质而白章:黑底白纹的花纹。[2] 腊:做成干肉。[3] 已:治疗。大风:麻风病。挛踠:手脚弯曲不能伸展的病。瘘:脖子肿。疠:恶疮。[4] 以王命聚之:拿皇帝的命令来征集这种蛇。[5] 岁赋其二:一年征缴两次。赋,征取。[6] 争奔走焉:抢着做这件事。奔走:忙着,抢着。[7] 若:你。毒之乎:怨恨这件事吗?[8] 莅事者:指地方官。莅:临,视。[9] 复若赋:恢复要你纳税。赋:给官府出财物。[10] 未若:比不上。不幸之甚:更为痛苦。[11] 积于今:累计到现在。[12] 生:生活。日蹙:一天比一天困苦。[13] 殚其地之出:完全缴出他们土地的全部产出。[14] 竭其庐之入:用尽他们家庭的全部收入。[15] 顿踣:劳累得倒下去。[16] 相藉:横一个竖一个地压着,形容死人之多。[17] 曩:从前。[18] 隳突乎南北:到处骚扰。[19] 恂恂而起:恐惧地起来。[20] 时而献焉:到时候把蛇献上去。[21] 退而甘食其土之有:回家就很有味地吃着田地出产的东西。[22] 以尽吾齿:过完我的余年。齿:年龄。[23] 盖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原来一年中冒死亡危险只有两次。[24] 旦旦有是:天天有死亡的威胁。[25] 犹信:还是可信的。[26] 赋敛之毒:搜刮钱粮的毒害。有甚是蛇:这比毒蛇更厉害。[27] 故为之说:因此写这篇“说”。[28] 俟:等待。夫:那。观人风者:视察民情的人。种树郭橐驼传郭橐驼[1] ,不知始何名。病偻[2] ,隆然伏行[3] ,有类橐驼者,故乡人号之“驼”[4] 。驼闻之曰:“甚善,名我固当。”[5] 因舍其名,亦自谓橐驼云。其乡曰丰乐乡,在长安西。驼业种树,凡长安豪家富人为观游及卖果者,皆争迎取养[6] 。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活,且硕茂早实以蕃[7] 。他植者虽窥伺效慕[8] ,莫能如也。有问之,对曰:“橐驼非能使木寿且孳也[9] ,能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焉尔[10] 。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11] ,其土欲故,其筑欲密[12] 。既然已[13] ,勿动勿虑,去不复顾。其莳也若子[14] ,其置也若弃,则其天者全而其性得矣。故吾不害其长而已,非有能硕茂之也[15] ;不抑耗其实而已[16] ,非有能早而蕃之也[17] 。“他植者则不然,根拳而土易[18] ,其培之也,若不过焉则不及。苟能有反是者,则又爱之太恩[19] ,忧之太勤,旦祝而暮抚[20] ,已去而复顾,甚者爪其肤以验其生枯[21] ,摇其本以观其疏密,而木之性日已离矣[22]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23] 。吾又何能为哉?”问者曰:“以子之道,移之官理[24] ,可乎?”驼曰:“我知种树而已,理,非吾业也。然吾居乡,见长人者好烦其令[25] ,若甚怜焉[26] ,而卒以祸。旦暮吏来而呼曰:官命促尔耕[27] ,勖尔植[28] ,督尔获,早缲而绪[29] ,早织而缕,字而幼孩[30] ,遂而鸡豚[31] 。鸣鼓而聚之,击木而召之[32] 。吾小人辍飧饔以劳吏者[33] ,且不得暇,又何以蕃吾生而安吾性耶?故病且怠。若是,则与吾业者其亦有类乎[34] ?”问者曰:“嘻,不亦善夫!吾问养树,得养人术。”传其事以为官戒也。【注释】[1] 郭橐驼:种树者郭姓,因貌似骆驼,故人称郭橐驼。[2] 偻:曲背。[3] 隆然:高耸着(指的是脊背)。伏行:身体俯下去走路。[4] 号之:称他为。[5] 名我固当:这样叫我实在很恰当。[6] 争迎取养:争着(把郭橐驼)迎来,养在家中。[7] 硕茂:高大茂盛。早实:早结果实。蕃:繁多。[8] 效慕:模仿。[9] 寿:活得长久。孳:滋生得快。[10] 天:自然生长的道理。致其性:让它尽性发展。尔:罢了。[11] 培:培土。平:平均。[12] 筑:捣土。[13] 既然已:这样做了以后。[14] 莳:栽种。[15] 硕茂之:使它高大茂盛。[16] 抑耗其实:遏制减少它结实。[17] 早而蕃之:使它早结实而且繁多。[18] 根拳:树根拳曲不能伸展。土易:泥土被更换。[19] 恩:情深。[20] 旦祝而暮抚:早上来看看,晚上又来摸摸。[21] 爪:用指爪划破。肤:树皮。[22] 日已离:一天比一天差。[23] 不我若:不如我。[24] 官理:做官治理政事。[25] 长人者:当官长的人。好烦其令:喜欢不断向百姓发号命令。[26] 若甚怜焉:好像很哀怜百姓。[27] 官命促尔耕:官长命令催促你们耕田。[28] 勖:勉励。[29] 缲:抽茧出丝。绪:丝头。[30] 字:养育。[31] 遂:生长,引申为喂大的意思。[32] 击木:敲木梆。[33] 辍:停止。飧:晚饭。饔:早饭。劳:慰劳。[34] 吾业者:我的同行。其:大概。亦有类乎:也相类似吧。梓人传裴封叔之第在光德里[1] ,有梓人款其门,愿佣隙宇而处焉。所职寻引、规矩、绳墨[2] ,家不居砻斫之器[3] 。问其能,曰:“吾善度材;视栋宇之制,高深、圆方、短长之宜,吾指使而群工役焉。舍我,众莫能就一宇。故食于官府,吾受禄三倍;作于私家,吾收其直太半焉。”他日,入其室,其床阙足而不能理,曰“将求他工。”余甚笑之,谓其无能而贪禄嗜货者。其后,京兆尹将饰官署[4] ,余往过焉。委群材[5] ,会众工,或执斧斤,或执刀锯,皆环立向之;梓人左持引、右执杖而中处焉。量栋宇之任,视木之能举[6] ,挥其杖曰:“斧!”彼执斧者奔而右。顾而指曰:“锯!”彼执锯者趋而左。俄而斤者斫,刀者削,皆视其色,俟其言,莫敢自断者。其不胜任者,怒而退之,亦莫敢愠焉。画宫于堵[7] ,盈尺而曲尽其制,计其毫厘而构大厦,无进退焉。既成,书于上栋曰:“某年某月某日某建”,则其姓字也;凡执用之工不在列。余圜视大骇。然后知其术之工大矣。继而叹曰:彼将舍其手艺,专其心智而能知体要者欤?吾闻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彼其劳心者欤?能者用而智者谋,彼其智者欤?是足为佐天子相天下法矣,物莫近乎此也。彼为天下者本于人。其执役者,为徒隶,为乡师、里胥,其上为下士,又其上为中士,为上士,又其上为大夫,为卿,为公[8] 。离而为六职,判而为百役[9] 。外薄四海,有方伯连率[10] ,郡有守,邑有宰,皆有佐政。其下有胥吏[11] ,又其下皆有啬夫版尹[12] ,以就役焉。犹众工之各有执伎以食力也。彼佐天子相天下者,举而加焉,指而使焉,条其纲纪而盈缩焉[13] ,齐其法制而整顿焉。犹梓人之有规矩绳墨以定制也。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视都知野,视野知国,视国知天下,其远迩细大,可手据其图而究焉。犹梓人画宫于堵而绩于成也。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不衒能,不矜名,不亲小劳,不侵众官,日与天下之英才,讨论其大经[14] 。犹梓人之善运众工而不伐艺也。夫然后相道得而万国理矣。相道既得,万国既理,天下举首而望曰:“吾相之功也。”后之人循迹而慕曰:“彼相之才也。”士或谈殷周之理者,曰伊、傅、周、召[15] ,其百执事之勤劳[16] ,而不得纪焉。犹梓人自名其功而执用者不列也。大哉,相乎!通是道者所谓相而已矣。其不知体要者反此。以恪勤为公,以簿书为尊。衒能矜名,亲小劳,侵众官,窃取六职百役之事,听听于府庭[17] ,而遗其大者远者焉。所谓不通是道者也。犹梓人而不知绳墨之曲直、规矩之方圆、寻引之短长,姑夺众工之斧斤刀锯以佐其艺;又不能备其工,以致败绩,用而无所成也。不亦谬欤?或曰:“彼主为室者,倘或发其私智,牵制梓人之虑,夺其世守,而道谋是用[18] ,虽不能成功,岂其罪耶?亦在任之而已。”余曰:不然。夫绳墨诚陈,规矩诚设,高者不可抑而下也,狭者不可张而广也。由我则固,不由我则圮[19] 。彼将乐去固而就圮也,则" }, { "index": 412, "volume_number": "卷412", "content": "其术,默其智,悠尔而去,不屈吾道,是诚良梓人耳。其或嗜其货利,忍而不能拾也;丧其制量,屈而不能守也。栋桡屋坏[20] ,则曰:“非我罪也。”可乎哉?可乎哉?余谓梓人之道类于相,故书而藏之。梓人盖古之审曲面势者,今谓之都料匠云[21] 。余所遇者,杨氏,潜其名。【注释】[1] 裴封叔:名瑾,柳宗元的姊夫。一说名玮,曾任长安县令。[2] 寻引:计量长度的器具。寻:八尺;引:一丈。规:圆规。矩:矩尺。绳墨:木匠画直线用的工具。[3] 砻:磨刀石。斫:刀、锯、斧之类的工具。[4] 京兆尹:官名,管理京都及其附近属县的地方长官。唐改雍州为京兆府,以亲王担任雍州牧,雍州长史称京兆尹,治所在长安。[5] 委:集聚、堆积。[6] 举:适用、承当。[7] 宫:这里指宫室图样。[8] 徒隶:差役。乡师:一乡之长。里胥:一里之长。士:周时最低一级的贵族。大夫:地位在士之上的官员,再上为卿。公:公侯。[9] 六职:指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百役:百官。[10] 方伯、连率:指地方上封疆大吏。据《礼记·王制》:十国为连,设连帅;二百一十国为州,设方伯。[11] 胥吏:办理公文的小吏。[12] 啬夫:秦汉时小乡设啬夫一人,管理诉讼和赋税。版尹:乡中掌管户籍的小吏。[13] 纲纪:法制、典章。[14] 大经:根本的法则及措施。[15] 伊:伊尹,商初大臣。曾辅佐商汤灭夏。傅:傅说,殷王武丁大臣。周:周公,武王之弟,佐助武王灭商,后辅佐成王治理天下。召:召公,周武王之弟,名奭,辅佐武王灭殷,周成王时,与周公旦一起辅佐成王管理国家。[16] 百执事:百官。[17] 听听:笑的样子。一说,为争辩之貌。[18] 道谋:行路之人的主意,意即不负责任的议论。[19] 圮:倒塌。[20] 桡:弱。[21] 都料匠:总管材料和施工的匠人。都:总。小石城山记自西山道口径北,逾黄茅岭而下[1] ,有二道。其一西出,寻之无所得;其一少北而东,不过四十丈,土断而川分,有积石横当其垠。其上,为睥睨梁欐之形[2] ;其旁,出堡坞[3] ,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以小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乃已。环之可上,望甚远。无土壤而生嘉树美箭,益奇而坚,其疏数偃仰[4] ,类智者所施设也。噫!吾疑造物者之有无久矣[5] 。及是,愈以为诚有。又怪其不为之于中州,而列是夷狄[6] ,更千百年不得一售其伎[7] ,是固劳而无用。神者傥不宜如是,则其果无乎;或曰:“以慰夫贤而辱于此者。”或曰:“其气之灵,不为伟人而独为是物,故楚之南少人而多石。”是二者,余未信之。【注释】[1] 黄茅岭:在今湖南零陵西南。[2] 睥睨:同“埤堄”,城上的矮墙。梁欐:屋的正梁。[3] 堡坞:小城堡。[4] 数:密。[5] 造物者:古人指创造万物的上帝。[6] 列是夷狄:排列布置这样的美景在偏远地区。[7] 伎:同“技”,技巧,此处指小石城山的奇景。封建论[1]天地果无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则孰为近?曰:有初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彼其初与万物皆生,草木榛榛[2] ,鹿豕狉狉[3] ,人不能搏噬[4] ,而且无毛羽,莫克自奉自卫,荀卿有言[5] ,必将假物以为用者也。夫假物者必争,争而不已,必就其能断曲直者而听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众;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长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为群。群之分,其争必大,大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诸侯,有诸侯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众群之长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属,于是有诸侯之列。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诸侯之列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6] 、连帅[7] 之类,则其争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连帅之类又就而听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会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县大夫,有县大夫而后有诸侯,有诸侯而后有方伯、连帅,有方伯、连帅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势也。夫尧、舜、禹、汤之事远矣,及有周而甚详。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设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罗,四周于天下,轮运而辐集。合为朝觐会同,离为守臣扞城[8] 。然而降于夷王[9] ,害礼伤尊,下堂而迎觐者。历于宣王[10] ,挟中兴复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鲁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厉[11] ,王室东徙[12] ,而自列为诸侯矣。厥后[13] ,问鼎之轻重者有之[14] ,射王中肩者有之[15] ,伐凡伯、诛苌弘者有之[16] 。天下乖盭,无君君之心。余以为周之丧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诸侯之盛强,末大不掉之咎欤?遂判为十二[17] ,合为七国,威分于陪臣之邦[18] ,国殄于后封之秦。则周之败端,其在乎此矣。秦有天下,裂都会而为之郡邑,废侯卫而为之守宰[19] ,据天下之雄图,都六合之上游,摄制四海,运于掌握之内,此其所以为得也。不数载而天下大坏,其有由矣。亟役万人,暴其威刑,竭其货贿。负锄梃谪戍之徒[20] ,圜视而合从,大呼而成群。时则有叛人而无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杀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汉有天下,矫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内而立宗子,封功臣,数年之间,奔命扶伤之不暇[21] 。困平城[22] ,病流矢,陵迟不救者三代[23] 。后乃谋臣献画[24] ,而离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邑居半,时则有叛国而无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继汉而帝者,虽百代可知也。唐兴,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为宜也。然犹桀猾时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时则有叛将而无叛州。州县之设,固不可革也。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适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苟其心,思迁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周之事迹,断可见矣。列侯骄盈,黩货事戎。大凡乱国多,理国寡。侯伯不得变其政,天子不得变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秦之事迹,亦断可见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郡邑不得正其制,守宰不得行其理,酷刑苦役,而万人侧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汉兴,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国;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虽乱,不可变也;国人虽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迁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财。怙势作威[25] ,大刻于民者,无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谓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汉知孟舒于田叔[26] ,得魏尚于冯唐[27] ,闻黄霸之明审[28] ,睹汲黯之简靖[29] ,拜之可也,复其位可也,卧而委之以辑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赏。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设使汉室尽城邑而侯王之,纵令其乱人[30] ,戚之而已[31] 。孟舒、魏尚之术,莫得而施;黄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谴而导之,拜受而退已违矣。下令而削之,缔交合从之谋,周于同列,则相顾袭眦[32] ,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则削其半,削其半,民犹瘁矣,曷若举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汉事然也。今国家尽制郡邑,连置守宰,其不可变也固矣。善制兵,谨择守,则理平矣。或者又曰:“夏、商、周、汉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33] 尤非所谓知理者也。魏之承汉也,封爵犹建。晋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闻延祚。今矫而变之,乘二百祀,大业弥固,何系于诸侯哉?或者又以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当复议也。”是大不然。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盖以诸侯归殷者三千焉,资以黜夏[34] ,汤不得而废;归周者八百焉,资以胜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为安,仍之以为俗,汤、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卫于子孙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尽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贤者居上,不肖者居下[35] ,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继世而理。继世而理者,上果贤乎?下果不肖乎?则生人之理乱未可知也。将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视听,则又有世大夫世食禄邑,以尽其封略。圣贤生于其时,亦无以立于天下,封建者为之也。岂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势也。”【注释】[1] 封建:君王把爵位授予臣子,称为封建,这种封赏制度在周得以完整地建立。爵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等,封地也有百里、七十里、五十里之分。这种制度最终被秦始皇废除。[2] 榛榛:杂乱芜秽。[3] 狉狉:四处奔窜的样子。[4] 噬:啃噬,咬。[5] 荀卿:赵国人,名况。[6] 方伯:诸侯之长。[7] 连帅:十个国家合称为连,执掌连的称为连帅。[8] 扞:捍卫,守卫。[9] 夷王:周夷王名燮,周懿王之子。[10] 宣王:周宣王名靖,周厉王之子。[11] 幽、厉:周幽王、周厉王。幽王,宣王之子;厉王,夷王之子。[12] 王室东徙:指周平王迁都洛邑之事。[13] 厥后:从此以后。[14] 问鼎:鼎是指周王室的传国之宝鼎,问鼎含有藐视王室的意义。[15] 中:射中。[16] 凡伯、苌弘:分别指周王室的卿士和大夫。[17] 十二:指鲁、齐、晋、秦、楚、宋、卫、陈、蔡、曹、郑、燕。[18] 陪臣之邦:指魏、韩、赵、齐,魏、韩、赵三家当时都是晋国的臣子,后来瓜分了晋国,所以称为陪臣之邦。[19] 裂都会二句: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将国家分为三十六郡,郡下面设有守、卫、监。[20] 负锄梃谪戍之徒:扛着锄头木棍被责罚防守边境的人们,即指陈胜吴广辈起义之事。[21] 奔命句:指的是英布、陈豨、韩王信等诸侯反叛之事。[22] 平城:地名,位于今山西大同。[23] 陵迟:向丘陵一样迟迤,暗指日趋衰败。[24] 谋臣献画:指晁错向景帝进谏削弱诸侯国之事。[25] 怙势:凭借权势。[26] “且汉知”一句:指汉文帝向汉中守田叔询问天下治国之士,田叔推荐云中守孟舒一事。[27] “得魏尚”一句:汉文帝向冯唐询问可用之士,冯唐推荐前云中守魏尚,魏尚得到再次任用。[28] 黄霸:字次公,为颍川守,为官明察审慎,深得民心。[29] 汲黯:字长孺,汉武帝知道他是贤才,就封他为淮阳守,汲黯谢而不受,于是汉武帝就准许他“卧而治之”。[30] 纵令:纵使,即使。[31] 戚:悲戚。[32] 裂眦:怒视。[33] 促:短促。[34] 资以黜夏:借助于他们的力量才废黜了夏朝。资:力量。[35] 不肖:没有才能。罴 说鹿畏貙[1] ,貙畏虎,虎畏罴[2] 。罴之状,被发人立,绝[3] 有力而甚害人焉。楚之南有猎者,能吹竹为百兽之音。寂寂持弓矢罂火[4] ,而即之山,为鹿鸣以感其类[5] ,伺其至,发火而射之。貙闻其鹿也,趋而至[6] ,其人恐,因为虎而骇之。貙走而虎至,愈恐,则又为罴,虎亦亡去。罴闻而求其类,至则人也,捽搏挽裂而食之[7] 。今夫不善内而恃外者,未有不为罴之食也。【注释】[1] 貙:一种类似于狐狸,身躯大于狐狸的野兽。[2] 罴:一种比熊还要凶猛的野兽。[3] 绝:极度,非常。[4] 寂寂:悄悄地。罂火:火种。[5] 感:召唤。[6] 趋:快走,小跑。[7] 捽:揪住,抓住。挽:厮打。段太尉逸事状[1]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2] 。王子晞为尚书[3] ,领行营节度使[4] ,寓军邠州[5] ,纵士卒无赖[6] 。邠人偷嗜暴恶者,率以货窜名军伍中[7] ,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8] ,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9] ,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邠宁节度使白孝德以王故,戚不敢言。太尉自州以状白府[10] ,愿计事。至则曰:“天子以生人付公理[11] ,公见人被暴害,因恬然。且大乱,若何?”孝德曰:“愿奉教。”太尉曰:“某为泾州,甚适,少事;今不忍人无寇暴死,以乱天子边事。公诚以都虞侯命某者[12] ,能为公已乱,使公之人不得害。”孝德曰:“幸甚!”如太尉请。既署一月,晞军士十七人入市取酒,又以刃刺酒翁,坏酿器,酒流沟中。太尉列卒取十七人,皆断头注槊上,植市门外。晞一营大噪,尽甲。孝德震恐,召太尉曰:“将奈何?”太尉曰:“无伤也!请辞于军。”孝德使数十人从太尉,太尉尽辞去。解佩刀,选老躄者一人持马[13] ,至晞门下。甲者出,太尉笑且入曰:“杀一老卒,何甲也?吾戴吾头来矣!”甲者愕。因谕曰:“尚书固负若属耶?副元帅固负若属耶?奈何欲以乱败郭氏?为白尚书,出听我言。”晞出见太尉。太尉曰:“副元帅勋塞天地,当务始终。今尚书恣卒为暴,暴且乱,乱天子边,欲谁归罪?罪且及副元帅。今邠人恶子弟以货窜名军籍中,杀害人,如是不止,几日不大乱?大乱由尚书出,人皆曰尚书倚副元帅,不戢士[14] 。然则郭氏功名,其与存者几何?”言未毕,晞再拜曰:“公幸教晞以道,恩甚大,愿奉军以从。”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大伍中,敢哗者死!”太尉曰:“吾未晡食[15] ,请假设草具。”既食,曰:“吾疾作,愿留宿门下。”命持马者去,旦日来。遂卧军中。晞不解衣,戒候卒击柝卫太尉[16] 。旦,俱至孝德所,谢不能,请改过。邠州由是无祸。先是,太尉在泾州为营田官[17] 。泾大将焦令谌取人田,自占数十顷,给与农,曰:“且熟,归我半。”是岁大旱,野无草,农以告谌。谌曰:“我知入数而已,不知旱也。”督责益急。且饥死,无以偿,即告太尉。太尉判状辞甚巽[18] ,使人求谕谌。谌盛怒,召农者曰:“我畏段某耶?何敢言我!”取判铺背上,以大杖击二十,垂死,舆来廷中。太尉大泣曰:“乃我困汝!”即自取水洗去血,裂裳衣疮,手注善药,旦夕自哺农者,然后食。取骑马卖,市谷代偿,使勿知。淮西寓军帅尹少荣[19] ,刚直士也。入见谌,大骂曰:“汝诚人耶?泾州野如赭[20] ,人且饥死;而必得谷,又用大杖击无罪者。段公,仁信大人也,而汝不知敬。今段公唯一马,贱卖市谷入汝,汝又取不耻。凡为人傲天灾、犯大人、击无罪者,又取仁者谷,使主人出无马,汝将何以视天地,尚不愧奴隶耶!”谌虽暴抗,然闻言则大愧流汗,不能食,曰:“我终不可以见段公!”一夕,自恨死。及太尉自泾州以司农征[21] ,戒其族:“过岐[22] ,朱泚幸致货币[23] ,慎勿纳。”及过,泚固致大绫三百匹。太尉婿韦晤坚拒,不得命。至都,太尉怒曰:“果不用吾言!”晤谢曰:“处贱无以拒也。”太尉曰:“然终不以在吾第。”以如司农治事堂,栖之梁木上。泚反,太尉终,吏以告泚,泚取视,其故封识具存[24] 。太尉逸事如右[25] 。元和九年月日[26] ,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外宗元谨上史馆[27] 。今之称太尉大节者出入[28] ,以为武人一时奋不虑死,以取名天下,不知太尉之所立如是。宗元尝出入岐、周、邠、斄间,过真定,北上马岭[29] ,历亭鄣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30] ,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31] ,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32] ;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会州刺史崔公来,言信行直,备得太尉遗事,复校无疑,或恐尚逸坠,未集太史氏,敢以状私于执事[33] 。谨状。 [image \"ZGLDRWXZ(一)-0503郭子仪\" file=Image00128.jpg] 郭子仪郭子仪,华州郑县(今陕西华县)人,祖籍山西汾阳。唐代著名的军事家。此图出自〔清〕上官周绘《晚笑堂画传》。【注释】[1] 段太尉(719-783):名秀实,字成公,公元783年,泾原士兵在京发生哗变,唐德宗仓皇出逃,叛军拥立叛贼朱泚称帝,段太尉在朝中痛斥他们的叛逆行径,并用朝笏投向朱泚,于是被叛贼杀害,后被追封为太尉。逸事状,是古代专门记述人物逸事的一种文体。[2] 汾阳王:郭子仪,公元762年郭子仪因平定安史之乱有功被封为汾阳王。蒲:州名,唐为河中府,位于今山西永济。[3] 王子晞:郭晞,汾阳王的三子,跟随郭子仪出征,屡立战功,后被封为兵部尚书。[4] 领:兼任。节度使:官职名,主要掌军事。[5] 寓军:把军队驻扎在辖管区域以外。邠州:州名,位于今陕西彬县。[6] 纵:纵容。[7] 货:钱财。[8] 嗛:满足。[9] 椎釜鬲瓮盎:泛指一切器皿。釜:锅;鬲:古时一种用于烹饪的三脚器皿;瓮:一种盛酒的容器;盎:腹大口小的瓦盆。[10] 状:古时用于陈述事实的一种文书。白:禀报,报告。[11] 生人:平民、百姓。理:治理。[12] 都虞侯:官职名,军中执法的官员。[13] 躄:跛脚。[14] 戢:管束,管制。[15] 晡食:晚饭。晡:申时。[16] 柝:古代巡夜打更用的梆子。[17] 营田官:掌管军中田地的官员。[18] 巽:通“逊”,委婉,婉转。[19] 淮西:位于今河南南部许昌、信阳一带。[20] 赭:赤褐色。[21] 司农征:掌管国家储粮用粮之事的官职。[22] 岐:地名,位于今陕西凤翔。[23] 货币:物品和钱财。[24] 识:标记。[25] 太尉句:表示正文到此结束。[26] 元和九年:公元814年。元和,唐宪宗的年号。[27] 永州司马员外置同正员外:柳宗元此时官职名的全称,即永州司马。史馆:编纂史书的机构。[28] 出入:大抵,大概。[29] 马岭:山名,位于今甘肃庆阳市西北方向。[30] 校:中下级军官。[31] 姁姁:谦和,谦逊。[32] 以色待物:给人脸色。[33] 执事:专门管理某方面事务的官员。童区寄传[1]柳先生曰:越人少恩,生男女必货视之。自毁齿已上[2] ,父兄鬻卖,以觊其利[3] 。不足,则盗取他室[4] ,束缚钳梏之,至有须鬣者[5] ,力不胜,皆屈为僮[6] 。当道相贼杀以为俗,幸得壮大,则缚取幺弱者[7] 。汉官因以为己利,苟得僮,恣所为不问。以是越中户口滋耗[8] 。少得自脱,惟童区寄以十一岁胜[9] ,斯亦奇矣。桂部从事杜周士为余言之[10] 。童寄者,郴州荛牧儿也[11] 。行牧且荛,二豪贼劫持反接,布囊其口,去逾四十里之虚所卖之[12] 。寄伪儿啼[13] ,恐栗为儿恒状[14] 。贼易之,对饮,酒醉。一人去为市,一人卧,植刃道上,童微伺其睡,以缚背刃,力上下,得绝,因取刃杀之。逃未及远,市者还,得僮大骇。将杀童,遽曰[15] :“为两郎僮[16] ,孰若为一郎僮耶?彼不我恩也。郎诚见完与恩,无所不可。”市者良久计曰:“与其杀是僮,孰若卖之;与其卖而分,孰若吾得专焉。幸而杀彼,甚善。”即藏其尸,持僮抵主人所,愈束缚牢甚。夜半,童自转,以缚即炉火烧绝之,虽疮手勿惮,复取刃杀市者。因大号,一虚皆惊。童曰:“我区氏儿也,不当为僮。贼二人得我,我幸皆杀之矣,愿以闻于官。”虚吏白州[17] ,州白大府,大府召视,儿幼愿耳[18] 。刺史颜证奇之[19] ,留为小吏,不肯。与衣裳,吏护还之乡。乡之行劫缚者,侧目莫敢过其门,皆曰:“是儿少秦武阳二岁[20] ,而讨杀二豪,岂可近邪!”【注释】[1] 童区寄:童,童子。区:姓;寄:名。[2] 毁齿:换乳牙,儿童大概在七岁时换牙。[3] 觊:觊觎,贪图。[4] 他室:别人家。[5] 鬣:长须。[6] 僮:随从,仆人。[7] 幺弱:幼小柔弱。[8] 滋耗:更为减少。[9] 区寄:人名。[10] 从事:官职名。杜周士:人名。[11] 郴州:地名,一说为柳州。荛牧:打柴放牧。[12] 逾:超过。虚所:集市。[13] 伪:假装。[14] 恒:通常。[15] 遽:急忙,赶快。[16] 郎:仆人称主人为郎。[17] 白:告诉,禀报。[18] 愿:老实。[19] 颜证:人名。[20] 秦武阳:战国时期燕国的勇士,十三岁时就杀了人。蝜蝂传蝜蝂者[1] ,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2] ,卬其首负之[3] 。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4] ,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5] 。人或怜之[6] ,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7] 。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今世之嗜取者[8] ,遇货不避[9] ,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惟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10] ,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11] 。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注释】[1] 蝜蝂:一种小虫子。[2] 辄:就。[3] 卬:仰头,抬头。[4] 困剧:极为疲惫。剧:十分。[5] 踬仆:压倒,摔倒。[6] 或:有的人。[7] 如故:与以前一样。[8] 嗜取者:贪取财物的人。嗜:贪婪。[9] 货:财物。[10] 怠:懈怠,疏忽。[11] 艾:停止。三 戒吾恒恶世之人[1] ,不知推己之本[2] ,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3] ,出技以怒强[4] 。窃时以肆暴[5] ,然卒迨于祸[6] 。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注释】[1] 恒:常常。[2] 推己之本:从自身出发考虑问题。[3] 干:干预。[4] 出技:实施权术伎俩。[5] 窃时:利用时机。[6] 迨:及,至。临江之麋临江之人畋[1] ,得麋麑[2] ,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3] 。自是日抱就犬[4] ,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5] ,抵触偃仆[6] ,益狎。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7] 。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注释】[1] 临江:地名,位于今江西清江。畋:打猎。[2] 麑:幼鹿。[3] 怛:恐吓,吓唬。[4] 就:接近,靠近。[5] 良:的确,真的。[6] 抵触:用头角相抵相触。偃仆:仰面卧倒,俯面卧倒,即翻滚之意。[7] 啖:吃,在此为舔的意思。黔之驴[1]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莫相知[2] 。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3] ,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4] ,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5] ,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庞也类有德[6] ,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注释】[1] 黔:地名,位于今四川彭水、酉阳、秀山以及贵州北部一带。[2] 慭慭然:小心谨慎的样子。[3] 遁:逃遁。[4] 荡倚冲冒:碰撞、接近、冲撞、冒犯。[5] :吼叫。[6] 德:道行。永某氏之鼠[1]永有某氏者,畏日[2] ,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3] ;鼠,子神也[4] ,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5] ,悉以恣鼠[6] ,不问。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无完衣[7] ,饮食大率鼠之余也。昼累累与人兼行[8] ,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其人曰:“是阴类[9] ,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10] ,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注释】[1] 永:永州,位于今湖南零陵县。[2] 畏日:怕犯日忌。古时认为日子有吉凶,某些日子忌讳做某些事情,否则就会不祥。[3] 生岁:出生的年份。直子:正值农历子年。直:通“值”。[4] 子神:在此指生肖。[5] 仓廪:粮仓。庖厨:厨房。[6] 恣:放纵,纵容。[7] 椸:衣架。[8] 累累:形容数量很多。兼行:并行。[9] 阴类:偷偷活动的东西。[10] 阖:关闭,合上。鞭 贾市之鬻鞭者[1] ,人问之,其贾宜五十[2] ,必曰五万。复之以五十[3] ,则伏而笑[4] ;以五百,则小怒,五千,则大怒;必以五万而后可。有富者子,适市买鞭[5] ,出五万,持以夸余。视其首,则拳蹙而不遂[6] ;视其握,则蹇仄而不植[7] :其行水者[8] ,一去一来不相承:其节朽墨而无文[9] ,掐之灭爪,而不得其所穷;举之翲然若挥虚焉[10] 。余曰:“子何取于是而不爱五万?”曰:“吾爱其黄而泽。且贾云者。”余乃召僮爚汤以濯之[11] 。则遬然枯[12] ,苍然白,向之黄者栀也[13] ,泽者蜡也。富者不悦。然犹持之三年。后出东郊,争道长乐坡下,马相踶,因大击,鞭折而为五六。马踶不已[14] ,坠于地,伤焉,视其内则空空然,其理若粪壤,无所赖者。今之栀其貌,蜡其言,以求贾技于朝,当其分则善。一误而过其分,则喜;当其分,则反怒,曰:“余曷不至于公卿?”然而至焉者亦良多矣。居无事,虽过三年不害。当其有事,驱之于陈力之列以御乎物[15] ,夫以空空之内,粪壤之理,而责其大击之效,恶有不折其用而获坠伤之患者乎?【注释】[1] 鬻:卖。[2] 贾:价值。[3] 复:回复,引申为还价。[4] 伏:弯腰。[5] 适:到,去。[6] 拳蹙:" }, { "index": 413, "volume_number": "卷413", "content": "曲。遂:舒展。[7] 蹇仄:歪斜。植:通“直”,竖直。[8] 行水:行。[9] 朽墨而无文:朽败晦暗没有纹理。[10] 翲然:轻飘飘的。[11] 爚汤:烧开的热水。爚,火光,此处指烧。[12] 遬:收缩。[13] 栀:栀子用作黄色染料。[14] 踶:踢踏。[15] 陈力:出力,效力。御:治理。愚溪诗序灌水之阳有溪焉[1] ,东流入于潇水[2] 。或曰:冉氏尝居也,故姓是溪曰“冉溪”。或曰:可以染也,名之以其能,故谓之“染溪”。余以愚触罪,谪潇水上,爱是溪,入二三里,得其尤绝者家焉。古有愚公谷[3] ,今余家是溪,而名莫能定,土之居者犹龂然[4] ,不可以不更也,故更之为愚溪。愚溪之上,买小丘为愚丘。自愚丘东北行六十步,得泉焉,又买居之为愚泉。愚泉凡六穴,皆出山下平地,盖上出也。合流屈曲而南,为愚沟。遂负土累石,塞其隘为愚池。愚池之东为愚堂。其南为愚亭。池之中为愚岛。嘉木异石错置,皆山水之奇者,以余故,咸以愚辱焉。夫水,智者乐也[5] 。今是溪独见辱于愚,何哉?盖其流甚下,不可以灌溉;又峻急,多坻石[6] ,大舟不可入也;幽邃浅狭,蛟龙不屑,不能兴云雨。无以利世,而适类于余,然则虽辱而愚之,可也。宁武子[7] “邦无道则愚”,智而为愚者也;颜子“终日不违如愚”[8] ,睿而为愚者也,皆不得为真愚。今余遭有道[9] ,而违于理,悖于事,故凡为愚者莫我若也。夫然则天下莫能争是溪,余得专而名焉。溪虽莫利于世,而善鉴万类[10] ,清莹秀彻,锵鸣金石,能使愚者喜笑眷慕,乐而不能去也。余虽不合于俗,亦颇以文墨自慰,漱涤万物[11] ,牢笼百态[12] ,而无所避之。以愚辞歌愚溪,则茫然而不违,昏然而同归,超鸿濛[13] ,混希夷[14] ,寂寥而莫我知也。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注释】[1] 灌水:水名,湘江的支流。阳:水的北面称为阳,南面称为阴。[2] 潇水:水名,因为源头在潇山,因此得名。[3] 愚公谷:位于今山东淄博以北。相传齐桓公外出打猎,在山中发现一谷,就向山间老翁询问是何谷,老翁回答说“愚公之谷”,桓公又问名字的由来,老翁说是因自己的名字而得名。[4] 龂然:争论不休的样子。[5] 乐:喜欢,喜爱。[6] 坻:水中的高地。[7] 宁武子:宁俞,“武”是其谥号,春秋时期卫国的大夫。宁武子身处战乱无道之时,就佯装愚笨,然而实际上却是大智之人。《论语·公冶长》有云:“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8] 颜子:孔子的学生颜回,字子渊。颜回求学于孔子,但是从不发表与孔子不同的言论,貌似愚笨,实际上他能将孔子的话付诸实践,并能有所发挥。《论语·为政》有云:“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9] 有道:指国家政治清明,治国有道。[10] 鉴:映照。[11] 漱涤:洗涤。[12] 牢笼:包罗。[13] 鸿濛:指世界尚未形成之时的混沌状态。[14] 希夷:取义于《老子》中“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一句,指玄虚静寂、无法感知的一种状态。始得西山宴游记自余为僇人[1] ,居是州[2] ,恒惴憟。其隙也[3] ,则施施而行[4] ,漫漫而游[5] 。日与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穷回溪[6] ,幽泉怪石,无远不到。到则披草而坐,倾壶而醉。醉则更相枕以卧[7] ,卧而梦。意有所极,梦亦同趣[8] 。觉而起,起而归。以为凡是州之山水有异态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华西亭[9] ,望西山,始指异之[10] 。遂命仆人,过湘江,缘染溪[11] ,斫榛莽[12] ,焚茅茷[13] ,穷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14] ,则凡数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15] 。其高下之势,岈然洼然[16] ,若垤若穴[17] ;尺寸千里[18] ,攒蹙累积[19] ,莫得遁隐[20] ,萦青缭白,外与天际[21] ,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与培塿为类[22] 。悠悠乎与灏气俱[23] ,而莫得其涯[24] ;洋洋乎与造物者游[25] ,而不知其所穷[26] 。引觞满酌,颓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苍然暮色,自远而至,至无所见,而犹不欲归。心凝形释[27] ,与万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28] 。游于是乎始,故为之文以志[29] 。是岁元和四年也。【注释】[1] 僇人:罪人。僇:同“戮”。[2] 是州:这个州,即永州。[3] 隙:空闲,闲暇。[4] 施施:慢慢。[5] 漫漫:随意,没有目的。[6] 回溪:弯弯曲曲的溪流。[7] 相枕:互相依靠着。[8] “意有”二句:心中想什么,做梦就会梦到什么。[9] 法华:法华寺,位于永州地势最高之处。西亭:位于法华寺西,为作者所筑,经常与朋友一起在此宴游赋诗。[10] 始指异之:方才指点西山,发现它的不同寻常之处。[11] 缘:沿着。染溪:柳宗元所谓的“愚溪”,潇水的支流。[12] 斫:砍伐。榛莽:丛生的灌木杂草。[13] 茅茷:泛指干枯的茅草。[14] 箕踞:两脚伸直着席地而坐,这原本是一种很放肆的举动,此处用以显示自由和不拘。[15] 衽席:睡席。[16] 岈:大谷。洼:深池。[17] 垤:土丘。[18] 尺寸千里: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景物现在却近在眼前。[19] 攒蹙累积:那些景物像是聚拢、重叠在了一起。攒:聚集。蹙:紧缩。[20] 遁:逃遁、逃避。[21] 外与天际:视野之外的景物与天连接在一起。[22] 培塿:小土丘。[23] 灏气:浩气,指大自然的元气。[24] 涯:边崖,边际。[25] 洋洋乎:完美的样子。[26] 穷:穷尽。[27] 心凝形释:心灵平静得像是凝结了一样,身体也不再受束缚。[28] 向:之前,以往。[29] 志:记述。钴鉧潭西小丘记得西山后八日[1] ,寻山口西北道二百步[2] ,又得钴鉧潭,潭西二十五步,当湍而浚者为鱼梁[3] 。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树。其石之突怒偃蹇[4] ,负土而出,争为奇状者,殆不可数。其嵚然相累而下者[5] ,若牛马之饮于溪;其冲然角列而上者[6] ,若熊罴之登于山[7] 。丘之小不能一亩,可以笼而有之[8] 。问其主,曰:“唐氏之弃地,货而不售[9] 。”问其价,曰:“止四百。”余怜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时同游[10] ,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铲刈秽草[11] ,伐去恶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显。由其中以望,则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鸟兽鱼之遨游,举熙熙然回巧献伎,以效兹丘之下。枕席而卧,则清泠之状与目谋[12] ,瀯瀯之声与耳谋[13] ,悠然而虚者与神谋,渊然而静者与心谋。不匝旬而得异地者二[14] ,虽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噫!以兹丘之胜,致之沣、镐、鄠、杜[15] ,则贵游之士争买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弃是州也,农夫渔父过而陋之,贾四百,连岁不能售。而我与深源、克己独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书于石,所以贺兹丘之遭也。【注释】[1] 西山:山名,位于永州城西五里。[2] 寻:探寻。[3] 浚:水深。鱼梁:用于阻拦水流的坝,中间有缺口,可放置竹篓捕鱼。[4] 突:突起。怒:像发怒了一样。偃蹇:高耸,上翘。[5] 嵚然:从高处向下倾斜的样子。[6] 其冲然角列而上者:有的石头直往上冲,好像要争着向前。[7] 罴:一种比熊还要凶猛的野兽。[8] 笼:包括,笼罩。[9] 货:买。[10] 李深源、元克己:柳宗元的朋友。二人原本分别为太府卿、侍御史,这段时期也被贬居永州。[11] 刈:割。[12] 清泠之状:清澈明净。[13] 瀯瀯:流水声。[14] 不匝旬:不满十天。[15] 沣:地名,位于今陕西户县之东,周文王建都之处。镐:地名,位于今陕西西安西南方向,周武王时的都城。鄠:地名,位于今陕西户县。杜:杜陵,位于今陕西西安东南方向。当时的许多豪门望族都聚居在这四个地方。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1] ,闻水声,如鸣佩环[2] ,心乐之。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洌。全石以为底,近岸[3] ," }, { "index": 414, "volume_number": "卷414", "content": "石底以出,为坻为屿为嵁为岩[4] 。青树翠蔓,蒙络摇缀[5] ,参差披拂[6] 。潭中鱼可百许头,皆若空游无所依。日光下彻,影布石上,佁然不动[7] ;俶尔远逝[8] ,往来翕忽[9] ,似与游者相乐。潭西南而望,斗折蛇行[10] ,明灭可见。其岸势犬牙差互,不可知其源。坐潭上,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不可久居,乃记之而去。同游者吴武陵、龚古,余弟宗玄。隶而从者,崔氏二小生,曰恕己,曰奉壹。【注释】[1] 篁竹:竹林。[2] 如鸣佩环:如同玉佩、玉环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3] 近:靠近、临近。[4] 坻:水中高地。屿:水中的小岛。嵁:不平的岩石。[5] 蒙络摇缀:覆盖、纠结、摇摆、连缀。[6] 披拂:随风摇摆。[7] 佁然不动:一动不动。[8] 俶尔:突然,忽然。[9] 翕忽:轻快敏捷。[10] 斗折蛇行:像北斗七星和蛇爬行一样曲曲折折。石涧记石渠之事既穷[1] ,上由桥西北,下土山之阴[2] ,民又桥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亘石为底[3] ,达于两涯。若床若堂,若陈筵席,若限阃奥[4] 。水平布其上,流若织文,响若操琴。揭跣而往[5] ,折竹箭,扫陈叶,排腐木,可罗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络之流,触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木,龙鳞之石,均荫其上。古之人其有乐乎此耶?后之来者,有能追余之践履耶?得意之日,与石渠同。由渴而来者[6] ,先石渠,后石涧;由百家濑上而来者[7] ,先石涧,后石渠。涧之可穷者,皆出石城村东南,其间可乐者数焉[8] 。其上深山幽林,逾峭险,道狭不可穷也。【注释】[1] 穷:完毕,完结。[2] 阴:山的南面为阳,山的北面为阴。[3] 亘:横着。[4] 限:隔开。阃奥:内室。[5] 揭跣:挽着衣服,光着脚。[6] 渴:地名,袁家渴。[7] 百家濑:地名。[8] 数:很多。憎王孙文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猿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1] 。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不幸乖离,则其鸣哀。有难,则内其柔弱者。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焉[2] 。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之德躁以嚣,勃诤号呶[3] ,唶唶彊彊[4] ,虽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啮,行无列,饮无序。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践稼蔬,所过狼藉披攘。木实未熟,辄龁咬投注[5] 。窃取人食,皆知自实其嗛[6] 。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王孙群众亦齚猿[7] 。猿弃去,终不与抗。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作《憎王孙》云。湘水之浟浟兮,其上群山。胡兹郁而疲彼兮,善恶异居其间。恶者王孙兮善者猿,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不贼旃[8] ?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9] 。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群。排斗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充嗛果腹兮,骄傲欢欣,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群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怨苦兮号穹旻[10] 。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猿之仁兮,受逐不校;退优游兮,唯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11] ,禹、稷合兮凶诛[12] 。群小遂兮君子违[13] ,大人聚兮孽无余。善与恶不同乡兮,否泰既兆其盈虚[14] 。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王孙兮甚可憎!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注释】[1] 类:大都,基本上。[2] 衎衎:温馨欢乐。[3] 勃诤号呶:争斗号叫。[4] 唶唶:大声呼号。彊彊:紧紧相随。[5] 龁:咬。[6] 嗛:猴类储藏食物的皮囊。[7] 齚:撕咬。[8] 贼旃:诛杀了它。[9] 冲目宣龂:瞪着眼,龇着牙。[10] 穹旻:苍天。[11] 廉、来:指殷纣王的佞臣飞廉和恶来。圣囚:指周文王被囚禁之事。[12] 禹、稷:指贤士夏禹、后稷。凶:指被舜放逐的四个恶人浑敦、穷奇、梼杌、饕餮。[13] 遂:得逞。[14] 否:厄运。泰:好运。欧阳修集朋党论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1] 。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2] ,君子八元、八凯十六人为一朋[3] 。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凯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廷,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之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4] 。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5] ,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6] ,咸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7] 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夫兴亡之治乱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注释】[1] “臣闻”二句:早在先秦典籍《韩非子·孤愤》中,就有关于朋党的记述,故称“自古有之”。[2] “尧之时”二句:相传尧时有不服从统治的共工、驩兜、三苗、鲧,时人谓之“四凶”。[3] “君子八元”句:《左传·文公十八年》:“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天下之民谓之八凯。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天下之民谓之八元。”[4] “后汉献帝时”三句:据《后汉书·党锢列传》记载,汉桓帝时宦官专权,河南尹李膺等二百余人被视为党人,遭受逮捕。灵帝时,李膺等百余人死于狱中,全国受株连者达六七百人。这是历史上著名的党锢之祸。作者误记为“汉献帝时”。[5] “唐之晚年”二句:唐穆宗至宣宗年间,朝臣中产生以牛僧孺、李宗闵为首的牛党,以李德裕为首的李党,两党相互倾轧,势不两立,斗争延续近四十年。史称“牛李党争”或“朋党之争”。[6] “及昭宗时”二句:据《新五代史·唐六臣传》载,唐哀帝天佑二年(905),权臣朱全忠(朱温)在白马驿杀裴枢等忠于唐廷的大臣三十余人,诬蔑其为朋党,株连贬死者数百人。昭宗是唐哀帝的父亲,唐哀帝又称“昭宣帝”,此处误将“昭宣帝”记作“昭宗”。[7] “咸投之黄河”四句:据《旧五代史·李振传》载,朱全忠的谋臣李振早年多次参加进士考试,未能及第,因此非常痛恨缙绅之士。当朱全忠杀害裴枢等人时,他献计说:“此辈常自谓清流,宜投之黄河,使为浊流。”朱全忠笑着接受了他的意见。清流:有名望的清高的士大夫。纵囚论信义行于君子,而刑戮施于小人。刑入于死者,乃罪大恶极,此又小人之尤甚者也。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此又君子之所难者也。方唐太宗之六年,录大辟囚三百余人,纵死还家,约其自归以就死:是以君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所以纵之乎[1] ?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2] ?夫意其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3] ;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于天下,于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此又不通之论也。”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4]【注释】[1] “然安知”三句:推论唐太宗释放囚犯出去,是估计到犯人一定会回来以图得到赦免。[2] “又安知”三句:推论囚犯们想到自动回来一定会得到赦免。[3] 上贼下之情:在上窥测囚犯的心情。[4] “不立异”二句:不标新立异以示自己高明,不违背人之常情谋求个人声誉。《梅圣俞诗集》序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1] ,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外见虫鱼草木、风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也。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余年。年今五十,犹从辟书[2] ,为人之佐,郁其所积,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3] ,幼习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纯粹,不求苟悦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4] :“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可不惜哉!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5] ,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至于吴兴已来所作,次为十" }, { "index": 415, "volume_number": "卷415", "content": "。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6] 。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 }, { "index": 416, "volume_number": "卷。呜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注释】[1] “予闻”句:诗人得意显达的少,失志困厄的多。[2] 辟书:招聘的文书。当时梅尧臣应王举正的招聘,出任许昌忠武军节度签书判官。[3] 宛陵:安徽宣城的旧称。[4] 王文康公:王曙,字晦叔,河南洛阳人。[5] 谢景初:字师厚,富阳人,谢绛的儿子。梅尧臣的妻子是谢绛的妹妹,故称“妻之兄子”。[6] 以疾卒于京师:嘉祐五年(1060)春夏之间,京师疫病流行,梅尧臣染病而死。送杨寘序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1] ,受宫声数引[2] ,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3] 、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哀乐,动人心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堙郁[4] ,写其忧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反从荫调[5] ,为尉于剑浦,区区在东南数千里外[6] ,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赠琴以为别。【注释】[1] 孙道滋:作者早年在京师结识的精通乐艺的友人。[2] 宫声数引:琴调几曲。[3] 伯奇:周宣王大臣尹吉甫的儿子,受后母谮害驱逐,作《履霜操》。[4] 道其湮郁:开导发泄他心中的忧郁。[5] 荫调:凭先辈或父兄官爵受封,而改调另外的官职。[6] 剑浦:县名,位于今福建南平。《伶官传》序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1] ,与其所以失之者,可以知之矣。世言晋王之将终也[2] ,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3] ,吾仇也;燕王[4] ,吾所立,契丹[5] ,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6] ,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7] ,乱者四应,仓皇东出,未及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8] ,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作《伶官传》。【注释】[1] 庄宗:五代时后唐庄宗李存勖。后梁龙德三年(923)称帝,建都洛阳,国号唐。[2] 晋王:李克用,李存勖之父。[3] 梁:指五代后梁。[4] 燕王:刘守光,晋王曾封他为燕王。[5] 契丹:居住在辽河上游一带的古代民族,916年建契丹国,后改称辽国。[6] 从事:三公及州郡长官的僚属,这里泛指一般官员。少牢:古代祭祀,牛羊猪各一称太牢,只有羊或猪为少牢。[7] 一夫:指皇甫晖。[8] 数十伶人困之:后唐同光四年(926),伶人郭从谦指挥一部分禁卫军作乱,李存勖中流矢而死。其后李克用的养子李嗣源即位称帝。《宦官传》论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流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俱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1] ,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2] ,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患也。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3] ,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此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4] 。宦者之为祸,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5] 。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注释】[1] 硕士:旧指学问渊博之士。[2] 帷闼:比喻皇室之内。[3] 抉:挖出。[4] 捽:揪。[5] 唐昭宗:李晔,公元889年至904年在位。醉翁亭记环滁皆山也[1] 。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2] 。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3] 。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于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4] 。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客来饮于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至于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5] ,往来而不绝者,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坐起而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然乎其间者,太守醉也。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去而禽鸟乐也。然而禽鸟知山林之乐,而不知人之乐;人知从太守游而乐,而不知太守之乐其乐也[6] 。醉能同其乐,醒能述以文者,太守也。太守谓谁?庐陵欧阳修也。【注释】[1] “环滁”句:描写滁州城四周山川形势。此为夸张之辞,滁州仅西南面有丛山。[2] 琅琊:山名,在滁州西南十里。东晋元帝司马睿为琅琊王时渡江,曾驻滁州,故滁州溪山有琅琊之名。[3] 酿泉:又名醴泉,为琅琊溪源头之一。[4] 智仙:琅琊山琅琊寺(一名开化寺)的僧人。[5] 伛偻提携:指老人和小孩。[6] 乐其乐:将他人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秋声赋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1] ,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余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2] ;又兵象也,于行为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事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3] 。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注释】[1] 衔枚:古代行军时,为了防止士兵说话,常令士兵嘴里横衔一根小棍,保持肃静。[2] 于时为阴:古人以阴阳配合四时,春夏属于阳,秋冬属于阴。[3] 渥然丹者:红润的面容。黟:黑色。星星:鬓发花白。泷冈阡表[1]呜呼!惟我皇考崇公卜吉于泷冈之六十年[2] ,其子修始克表于其阡,非敢缓也,盖有待也。修不幸,生四岁而孤。太夫人守节自誓,居贫,自力于衣食,以长以教,俾至于成人。太夫人告之曰:“汝父为吏廉,而好施与,喜宾客,其俸禄虽薄,常不使有余,曰‘毋以是为我累’。故其亡也,无一瓦之覆、一垄之植以庇而为生[3] 。吾何恃而能自守耶?吾于汝父,知其一二,以有待于汝也。自吾为汝家妇,不及事吾姑,然知汝父之能养也;汝孤而幼,吾不能知汝之必有立,然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吾之始归也,汝父免于母丧方逾年,岁时祭祀,则必涕泣曰:‘祭而丰不如养之薄也。’间御酒食[4] ,则又涕泣曰:‘昔常不足而今有余,其何及也!’吾始一二见之,以为新免于丧适然耳。既而其后常然,至其终身未尝不然。吾虽不及事姑,而以此知汝父之能养也。汝父为吏,尝夜烛治官书[5] ,屡废而叹。吾问之,则曰:‘此死狱也,我求其生不得尔。’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则死者与我皆无恨也,矧求而有得邪[6] ?以其有得,则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犹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顾乳者抱汝而立于旁,因指而叹曰:‘术者谓我岁行在戌将死[7] ,使其言然,吾不及见儿之立也,后当以我语告之。’其平居教他子弟[8] ,常用此语,吾耳熟焉,故能详也。其施于外事,吾不能知;其居于家无所矜饰,而所为如此,是真发于中者邪。呜呼!其心厚于仁者邪,此吾知汝父之必将有后也。汝其勉之!夫养不必丰,要于孝;利虽不得溥于物,要其心之厚于仁。吾不能教汝,此汝父之志也。”修泣而志之[9] ,不敢忘。先公少孤力学,咸平三年进士及第[10] ,为道州判官[11] ,泗[12] 、绵[13] 二州推官,又为泰州判官[14] 。享年五十有九,葬沙溪之泷冈。太夫人姓郑氏,考讳德仪,世为江南名族。太夫人恭俭仁爱而有礼,初封福昌县太君,进封乐安、安康、彭城三郡太君。自其家少微时,治其家以俭约,其后常不使过之,曰“吾儿不能苟合于世,俭薄所以居患难也。”其后修贬夷陵[15] ,太夫人言笑自若,曰:“汝家故贫贱也,吾处之有素矣。汝能安之,吾亦安矣。”自先公之亡二十年,修始得禄而养。又十有二年,列官于朝,始得赠封其亲。又十年,修为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留守南京[16] ,太夫人以疾终于官舍,享年七十有二。又八年,修以非才,入副枢密,遂参政事。又七年而罢。自登二府,天子推恩,褒其三世,故自嘉祐以来,逢国大庆,必加宠锡。皇曾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曾祖妣累封楚国太夫人。皇祖府君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祖妣累封吴国太夫人。皇考崇公累赠金紫光禄大夫、太师、中书令兼尚书令,皇妣累封越国太夫人。今上初郊[17] ,皇考赐爵为崇国公,太夫人进号魏国。于是,小子修泣而言曰:“呜呼!为善无不报,而迟速有进,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积善成德,宜享其隆,虽不克有于其躬,而赐爵受封,显荣褒大,实有三朝之锡命[18] 。是足以表见于后世,而庇赖其子孙矣。”乃列其世谱,具刻于碑。既又载我皇考崇公之遗训,太夫人之所以教而有待于修者,并揭于阡,俾知夫小子修之德薄能鲜,遭时窃位,而幸全大节不辱其先者,其来有自。熙宁三年岁次庚戌四月辛酉朔十有五日乙亥[19] ,男推诚保德崇仁翊戴功臣、观文殿学士、特进、行兵部尚书、知青州军州事兼管内劝农使、充京东东路安抚使、上柱国、乐安郡开国公,食邑四千三百户、食实封一千二百户。修表。【注释】[1] 泷冈:地名,位于今江西永丰南凤凰山。阡,墓道。[2] 皇:尊称。考:指父死。崇公:欧阳修父亲封号崇国公。[3] 垄:田垄。[4] 御酒食:进酒进食。[5] 治官书:处理官文。[6] 矧:况且。[7] 术者:算命先生。[8] 平居:平日里。[9] 志:记下来。[10] 咸平三年:公元1000年。咸平,宋真宗的年号。[11] 道州:地名,位于今湖南道县。[12] 泗:地名,位于今安徽泗县。[13] 绵:地名,位于今四川绵阳。[14] 泰州:地名,位于今江苏泰州。[15] 夷陵:地名,位于今湖北宜昌。[16] 南京:地名,位于今河南商丘。[17] 初:刚刚。郊:古代帝王进行的郊庙祭祀之礼。[18] 三朝:宋仁宗、英宗、神宗三朝。锡命:赐下的诰命。[19] 熙宁:宋神宗年号。辛酉朔:按照干支纪年的表示方法为农历四月初一。乙亥:按照干支纪年的表示方法应为四月十五日。丰乐亭记修既治滁之明年夏[1] ,始饮滁水而甘。问诸县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左右,顾而乐之[2] 。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宋受天命[3] ,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于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息,涵煦百年之深也[4]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5] ,道其风俗之美[6] ,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7] ,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庆历丙戌六月日,右正言、知制诰、知滁州军州事欧阳修记。【注释】[1] 明年:第二年。[2] 顾:环视四周。[3] 及:等到。[4] 涵煦:滋润。[5] 因为:于是就。本:按照,根据。[6] 道:称赞。[7] 夫:用在句首的发语词,没有实义。宣:宣扬,宣传。岘山亭记岘山临汉上[1] ,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晋业,其功烈已盖于当世矣[2] 。至于流风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3] ,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予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语其属[4] ,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独不知兹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5]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世慕其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6] ,余友人史君中煇,以光禄卿来守襄阳[7] 。明年,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当世,所至有声[8] ,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乃来以记属于予[9] 。余谓君知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10] ,与夫草木云烟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11] ,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也。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注释】[1] 汉:指汉水。[2] 盖:超过。[3] 元凯以其功:杜预元凯率军讨伐吴国,战绩卓著,功勋显赫。[4] 属:属下,部下。[5] “将自待”句:还是过于重视自己才这么有远见呢?[6] 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熙宁,宋神宗年号。[7] 光禄卿:主管光禄寺的官员,主要掌管朝廷祭祀朝会之事。[8] 声:指好的声誉。[9] 属:通“嘱”,嘱托。[10] 胜势:美景。[11] 离骚:这里代指诗文。释秘演诗集序[1]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2] ,休兵革,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山林屠贩[3] ,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4] 。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5] ,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6] 。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7] 。浮屠秘演者[8] ,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相高,二人欢然无所间,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9] ,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二人者,余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绝,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10] ,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11] ,江涛汹涌,甚可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衰。庆历二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庐陵欧阳修序。【注释】[1] 秘演:人名,山东人,善于作诗。[2] 臣一四海:使四海臣服,天下统一。[3] 山林屠贩:山林,代指隐士。屠贩,指屠夫、商贩等低贱的人。[4] 石曼卿:名延年,善于作诗,诗风遒劲而独到。[5] 廓然:心胸宽阔。[6] 不厌:不满足。[7] 阴求:暗地里寻求。[8] 浮屠:对佛教僧人的称呼。[9] 济:地名,位于今山东济南一带。郓:地名,位于今山东郓城一带。[10] 胠其橐:打开他的箱子。胠:从旁边打开。橐:袋子,箱子。[11] 崛峍:峭拔险峻。送田画秀才宁亲万州序五代之初,天下分为十三四。及建隆之际,或灭或微,其存者犹七国,而蜀与江南地最大。以周世宗之雄[1] ,三至淮上,不能举李氏[2] 。而蜀亦恃险为阻,秦陇、山南皆被侵夺,而荆人束手归、峡,不敢西窥以争故地。及太祖受天命,用兵不过万人,举两国如一郡县吏,何其伟欤!当此时,文初之祖从诸将西平成都及南攻金陵,功最多,于时语名将者,称田氏。田氏功书史官,禄世于家,至今而不绝。及天下已定,将率无所用其武,士君子争以文儒进,故文初将家子,反衣白衣,从乡进士,举于有司。彼此一时,亦各遭其势而然也。文初辞业通敏,为人敦洁可喜,岁之仲春,自荆南西拜其亲于万州,维舟夷陵。予与之登高以远望,遂游东山,窥绿萝溪,坐磐石,文初爱之,数日乃去。夷陵者,其《地志》云北有夷山以为名;或曰巴峡之险,至此地始平夷。盖今文初所见,尚未为山川之胜者。由此而上,溯江湍,入三峡,险怪奇绝,乃可爱也。当王师伐蜀时,兵出两道,一自凤州以入,一自归州以取。忠、万以西[3] 。今之所经,皆王师向所用武处,览其山川,可以慨然而赋矣。【注释】[1] 周世宗:姓柴名荣。[2] 李氏:指南唐。[3] 忠、万:忠:四川忠县。万:指四川万县。卖油翁陈康肃公尧咨善射[1] ,当世无双,公亦以此自矜[2] 。尝射于家圃[3] ,有卖油翁释担而立睨之[4] ,久而不去。见其发矢十中八九,但微颔之[5] 。康肃问曰:“汝亦知射乎?吾射不亦精乎?”翁曰:“无他,但手熟尔。”康肃忿然曰:“尔安敢轻吾射?”翁曰:“以我酌油知之。”乃取一葫芦置于地,以钱复其口,徐以杓酌油沥之,自钱孔入而钱不湿。因曰:“我亦无他,惟手熟尔。”康肃笑而遣之[6] 。【注释】[1] 善:擅长。[2] 自矜:自夸。矜:夸耀。[3] 圃:园圃,这里指花园。[4] 睨:拿眼睛斜着看。[5] 微:稍稍。颔:点头。[6] 因:趁机。与高司谏书[1]修顿首再拜白司谏足下[2] :某年十七时,家随州,见天圣二年进士及第榜,始识足下姓名。是时予年少,未与人接,又居远方,但闻今宋舍人兄弟与叶道卿、郑天休数人者,以文学大有名,号称得人。而足下厕其间[3] ,独无卓卓可道说者[4] ,予固疑足下不知何如人也。其后更十一年[5] ,予再至京师,足下已为御史里行,然犹未暇一识足下之面,但时时于予友尹师鲁问足下之贤否,而师鲁说足下正直有学问,君子人也,予犹疑之。夫正直者不可屈曲,有学问者必能辨是非,以不可屈之节,有能辨是非之明,又为言事之官,而俯仰默默,无异众人,是果贤者耶?此不得使予之不疑也。自足下为谏官来,始得相识,侃然正色[6] ,论前世事,历历可听,褒贬是非,无一谬说。噫!持此辨以示人,孰不爱之?虽予亦疑足下真君子也。是予自闻足下之名及相识,凡十有四年,而三疑之。今者推其实迹而较之,然后决知足下非君子也[7] 。前日范希文贬官,后与足下相见于安道家,足下诋诮希文为人[8] 。予始闻之,疑是戏言,及见师鲁,亦说足下深非希文所为,然后其疑遂决。希文平生刚正,好学通古今,其立朝有本末[9] ,天下所共知,今又以言事触宰相得罪,足下既不能为辨其非辜,又畏有识者之责己,遂随而诋之,以为当黜[10] ,是可怪也。夫人之性,刚果懦软禀之于天,不可勉强,虽圣人亦不以不能责人之必能。今足下家有老母,身惜官位,惧饥寒而顾利禄,不敢一忤宰相以近刑祸,此乃庸人之常情,不过作一不才谏官尔。虽朝廷君子,亦将悯足下之不能,而不责以必能也。今乃不然,反昂然自得,了无愧畏,便毁其贤以为当黜,庶乎饰己不言之过。夫力所不敢为,乃愚者之不逮[11] ;以智文其过,此君子之贼也。且希文果不贤耶?自三四年来,从大理寺丞至前行员外郎、作待制日,日备顾问,今班行中无与比者。是天子骤用不贤之人?夫使天子待不贤以为贤,是聪明有所未尽。足下身为司谏,乃耳目之官,当其骤用时[12] ,何不一为天子辨其不贤,反默默无一语,待其自败,然后随而非之?若果贤耶,则今日天子与宰相以忤意逐贤人,足下不得不言。是则足下以希文为贤,亦不免责,以为不贤,亦不免责,大抵罪在默默尔。昔汉杀萧望之与王章,计其当时之议[13] ,必不肯明言杀贤者也,必以石显、王凤为忠臣,望之与章为不贤而被罪也。今足下视石显、王凤果忠邪,望之与章果不贤邪?当时亦有谏臣,必不肯自言畏祸而不谏,亦必曰当诛而不足谏也。今足下视之,果当诛邪?是直可欺当时之人,而不可欺后世也。今足下又欲欺今人,而不惧后世之不可欺邪?况今之人未可欺也。伏以今皇帝即位以来,进用谏臣,容纳言论,如曹修古、刘越,虽殁犹被褒称。今希文与孔道辅,皆自谏诤擢用。足下幸生此时,遇纳谏之圣主如此,犹不敢一言,何也?前日又闻御史台榜朝堂,戒百官不得越职言事,是可言者惟谏臣耳。若足下又遂不言,是天下无得言者也。足下在其位而不言,便当去之,无妨他人之堪其任者也[14] 。昨日安道贬官,师鲁待罪,足下犹能以画目见士大夫,出入朝中称谏官,是足下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耳!所可惜者,圣朝有事,谏官不言,而使他人言之。书在史册,他日为朝廷羞者,足下也。《春秋》之法,责贤者备。今某区区犹望足下之能一言者,不忍便绝足下,而不以贤者责也。若犹以谓希文不贤而当逐,则予今所言如此,乃是朋邪之人尔[15] ,愿足下直携此书于朝,使正予罪而诛之,使天下皆释然知希文之当逐[16] ,亦谏臣之一效也。前日足下在安道家,召予往论希文之事,时坐有他客,不能尽所怀,故辄布区区,伏维幸察。不宣。【注释】[1] 高司谏:高若讷。官至参知政事、枢密使。[2] 顿首:叩头。再拜:再次下拜。足下:对别人的敬称。[3] 厕:置身于。[4] 卓卓:卓越、突出的样子。[5] 更:经历。[6] 正色:脸色严肃。[7] 决:肯定。[8] 诋诮:诽谤,讥笑。[9] 本末:如言始终。[10] 黜:罢免。[11] 逮:等到。[12] 骤:屡次。[13] 计:猜想。当时:那个时代。[14] 堪:忍受,担当。[15] 朋邪:和奸邪之人结为朋党。[16] 释然:消除疑虑,完全明白的样子。伐树记署之东园,久茀不治[1] 。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2] ,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果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叶大。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3] ,而新植者不得畅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邪?”因勿伐。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4] ,桂、漆以有用而见伤夭[5] 。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翦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邪?’”他日,客有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何怪邪?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视其处之而已。”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注释】[1] 茀:荒废,荒芜。[2] 粪:这里用作动词,是施肥的意思。[3] 阴翳:树荫。[4] 樗:俗名叫臭椿。栎:柞树。[5] 漆:漆树。养鱼记折檐之前有隙地[1] ,方四五丈[2] ,直对非非堂[3] 。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4] 。因洿以为池[5] ,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甃不筑[6] ,全其自然。纵锸以浚之[7] ,汲井以盈之。湛乎汪洋,晶乎清明[8] 。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入。予偃息其上,潜形于毫芒[9] ;循漪沿岸[10] ,渺然有江湖千里之想。斯足以舒忧隘[11] ,而娱穷独也[12] 。乃求渔者之罟[13] ,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其容,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14] 。怪而问之[15] ,且以是对。嗟乎,其童子无乃嚚昏而无识乎[16] !予观巨鱼枯涸在旁[17] ,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有若自足焉[18] 。感之而作《养鱼记》。【注释】[1] 折檐:屋檐下的回廊。隙地:空地。[2] 方:地方。[3] 非非堂:欧阳修在洛阳时所建,命名为“非非堂”。[4] 植物:这里用作动词,是种植植物的意思。[5] 洿:地势低的地方。这里名词用作动词,是挖掘的意思。[6] 甃:砌墙。[7] 浚:疏通。[8] 清明:清澈、明亮的样子。[9] 偃息:休息。毫芒:微小的东西。[10] 循:沿着。[11] 舒:舒展。忧隘:忧愁和郁闷。[12] 穷独:困乏无助的样子。[13] 罟:渔网。[14] 活:形容词用作动词,让……活着。[15] 怪:认为……奇怪。[16] 无乃:难道不是。嚚昏:糊涂昏庸。[17] 观:观察。[18] 自足:悠然自得的样子。有美堂记[1]嘉祐二年[2] ,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3] 。于其行也,天子宠之以诗[4] 。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5] ,命予志之。其请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6] ,而此娱意于繁华,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庐阜、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7] 。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8] 。若乃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9] ,物盛人众,为一都会[10] ,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11] 。然二邦皆僭窃于乱世[12] 。及圣宋受命,海内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13] ,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14] 。独钱塘,自五代始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余万家。环以湖山,左右映带[15] 。而闽商海贾[16] ,风帆浪泊,出入于江涛浩渺、烟云杳霭之间[17] ,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18] 。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于所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矣。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注释】[1] 有美堂:今位于杭县吴山茗香楼处。[2] 嘉祐:宋仁宗的年号。[3] 出守:外出担任。[4] 宠之以诗:宋仁宗作诗赏赐梅挚。[5] 金陵:也就是现在的南京市。[6] 物外:外界。[7] 僻陋:偏僻,简陋。[8] 乐:喜欢。[9] 交:聚集。[10] 都会:大城市。[11] 钱塘:今浙江杭州。[12] 二邦:指南唐与吴越。[13] 过:经过。览:看见。[14] 踌躇:犹豫不前的样子。[15] 映带:映照连成一片的样子。[16] 闽商海贾:泛指福建一带的商人。[17] 杳霭:云气繁盛的样子。[18] 榭:亭台上的屋子。樊侯庙灾记[1]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像之腹者[2] 。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3] ,位为列侯[4] ,邑食舞阳[5] ,剖符传封[6] ,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远[7] ,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8] ,故庙而食之宜矣。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倳仞腹中[9] ,独不能保其心腹肾肠哉?而后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10] ,何哉?岂生能万人敌,而死不能庇一躬邪!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而骇其耳目邪!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已滥用之邪?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刚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不然,则喑呜叱咤[11] ,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注释】[1] 樊侯:樊哙,汉朝沛县(今江苏徐州沛县)人,跟随汉高祖的一位大将。[2] 刳:切割。[3] 佐:辅佐。沛公:汉高祖刘邦。[4] 列侯:诸侯。[5] 邑食:也就是食邑。[6] 剖符:信物。传封:继承爵位。[7] 距:距离。[8] 级:人头,首级。古时打仗以斩首的多少来论功封赏。[9] 倳:把刀插进去。[10] 恣睢:恣意怒视。[11] 喑呜叱咤:愤怒地呼叫的样子。尹师鲁墓志铭师鲁,河南人,姓尹氏,讳洙。然天下之士识与不识皆称之曰师鲁,盖其名重当世。而世之知师鲁者,或推其文学,或高其议论,或多其材能。至其忠义之节,处穷达,临祸福,无愧于古君子,则天下之称师鲁者未必尽知之。师鲁为文章,简而有法。博学强记[1] ,通知今古,长于《春秋》。其与人言,是是非非,务穷尽道理而已,不为苟止而妄随[2] ,而人亦罕能过也。遇事无难易,而勇于敢为,其所以见称于世者,亦所以取嫉于人,故其卒穷以死。师鲁少举进士及第,为绛州正平县主簿、河南府户曹参军、邵武军判官,举书判拔萃,迁山南东道掌书记、知伊阳县[3] 。王文康公荐其才[4] ,召试,充馆阁校勘,迁太子中允。天章阁待制范公贬饶州[5] ,谏官、御史不肯言。师鲁上书[6] ,言仲淹臣之师友,愿得俱贬[7] 。贬监郢州酒税,又徙唐州[8] 。遭父丧,服除,复得太子中允、知河南县。赵元昊反,陕西用兵,大将葛怀敏奏起为经略判官[9] 。师鲁虽用怀敏辟,而尤为经略使韩公所深知,其后诸将败于好水[10] ,韩公降知秦州[11] ,师鲁亦徙通判濠州[12] 。久之,韩公奏,得通判秦州。迁知泾州[13] ,又知渭州,兼泾源路经略部署。坐城水洛,与边将异议,徙知晋州,又知潞州,为政有惠爱[14] ,潞州人至今思之。累迁官至起居舍人,直龙图阁。师鲁当天下无事时独喜论兵,为《叙燕》《息戍》二篇行于世。自西兵起,凡五六岁,未尝不在其间。故其议论益精密,而于西事尤习其详。其为兵制之说,述战守胜败之要,尽当今之利害。又欲训士兵代戍卒,以减边用,为御戎长久之策,皆未及施为。而元昊臣,西兵解严,师鲁亦去而得罪矣。然则天下之称师鲁者,于其材能,亦未必尽知之也。初,师鲁在渭州,将吏有违其节度者[15] ,欲按军法斩之而不果[16] 。其后吏至京师,上书讼师鲁以公使钱贷部将,贬崇信军节度副使,徙监均州酒税[17] 。得疾,无医药,舁至南阳求医。疾革,隐几而坐,顾稚子在前,无甚怜之色,与宾客言,终不及其私。享年四十有六以卒。师鲁娶了张氏,某县君。有兄源字子渐,亦以文学知名,前一岁卒。师鲁几十年间,三贬官,丧其父,又丧其兄。有子四人,连丧其三。女一适人,亦卒。而其身终以贬死。一子三岁,四女未嫁,家无余赀,客其丧于南阳不能归。平生故人,无远迩皆往赙之,然后妻子得以其柩归河南。以某年某月某日,葬于先茔之次。余与师鲁兄弟交,尝铭其父之墓矣,故不复次其世家焉。铭曰:藏之深,固之密。石可朽,铭不灭。【注释】[1] 博学强记:学习范围广博,记忆力很好。[2] 妄随:盲目跟随世俗。[3] 伊阳县:今河南伊阳。[4] 荐:推荐。[5] 范公:范仲淹。[6] 不肯言:不肯为范仲淹求情。[7] 俱:一起。[8] 徙:派遣,调任。[9] 起:起用。[10] 好水:今名甜水河,位于甘肃隆德。[11] 降:贬职。[12] 濠州:今安徽凤阳。[13] 迁:调任。[14] 惠爱:恩惠,仁爱。[15] 节度:法律,制度。[16] 不果:没有实现。[17] 均州:今湖北均县。曾巩集寄欧阳舍人书巩顿首再拜舍人先生:去秋人还,蒙赐书,及所撰先大父墓碑铭[1] ,反复观诵,感与惭并。夫铭志之著于世,义近于史,而亦有与史异者。盖史之于善恶无所不书;而铭者,盖古之人有功德、材行、志义之美者,惧后世之不知,则必铭而见之;或纳于庙,或存于墓,一也。苟其人之恶,则于铭乎何有?此其所以与史异也。其辞之作,所以使死者无有所憾,生者得致其严。而善人喜于见传,则勇于自立;恶人无有所纪,则以愧而惧。至于通材达识,义烈节士,嘉言善状,皆见于篇,则足为后法。警劝之道,非近乎史,其将安近?及世之衰,人之子孙者,亦欲褒扬其亲,而不本乎理;故虽恶人,皆务勒铭,以夸后世。立言者既莫之拒而不为,又以其子孙之请也,书其恶焉,则人情之所不得,于是乎铭始不实。后之作铭者,当观其人。苟托之非人,则书之非公与是,则不足以行世而传后。故千百年来,公卿大夫至于里巷之士,莫不有铭,而传者盖少;其故非他,托之非人,书之非公与是故也。然则孰为其人,而能尽公与是欤?非畜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盖有道德者之于恶人,则不受而铭之,于众人则能辨焉。而人之行,有情善而迹非,有意奸而外淑,有善恶相悬而不可以实指,有实大于名,有名侈于实;犹之用人,非蓄道德者,乌能辨之不惑,议之不徇?不惑不徇,则公且是矣!而其辞之不工,则世犹不传,于是又在其文章兼胜焉。故曰:非蓄道德而能文章者,无以为也。岂非然哉!然蓄道德而能文章者,虽或并世而有,亦或数十年或一二百年而有之;其传之难如此,其遇之难又如此。若先生之道德文章,固所谓数百年而有者也。先祖之言行卓卓,幸遇而得铭,其公与是,其传世行后无疑也。而世之学者,每观传记所书古人之事,至其所可感,则往往衋然不知涕之流落也[2] ,况其子孙也哉?况巩也哉?其追睎祖德[3] ,而思所以传之之由,则知先生推一赐于巩,而及其三世;其感与报,宜若何而图之?抑又思若巩之浅薄滞拙,而先生进之;先祖之屯蹶否塞以死[4] ,而先生显之。则世之魁闳豪杰不世出之士,其谁不愿进于门?潜遁幽抑之士,其谁不有望于世?善谁不为,而恶谁不愧以惧?为人之父祖者,孰不欲教其子孙?为人之子孙者,孰不欲宠荣其父祖?此数美者,一归于先生!既拜赐之辱,且敢进其所以然。所谕世族之次,敢不承教而加详焉。愧甚,不宣。【注释】[1] 先大父:已故世的祖父。[2] 衋然:悲伤痛苦的样子。[3] 睎:仰慕。[4] 屯蹶:艰难而不顺利。否塞:境遇不好。醒心亭记滁州之西南,泉水之涯[1] ,欧阳公作州之二年[2] ,构亭曰“丰乐”[3] ,自为记以见其名之意。既又直丰乐之东几百步,得山之高[4] ,构亭曰“醒心”,使巩记之。凡公与州宾客者游焉,则必即丰乐以饮[5] 。或醉且劳矣,则必即醒心而望,以见夫群山之相环,云烟之相滋,旷野之无穷,草树众而泉石嘉,使目新乎其所睹,耳新乎其所闻,则其心洒然而醒[6] ,更欲久而忘归也,故即其事之所以然而为名[7] ,取韩子退之《北湖》之诗云。噫!其可谓善取乐于山泉之间也,而名之以见其实[8] ,又善者矣。虽然,公之乐,吾能言之。吾君优游而无为于上[9] ,吾民给足而无憾于下,天下学者皆为材且良[10] ,夷狄、鸟兽、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乐也。一山之隅,一泉之旁,岂公乐哉?乃公所寄意于此也。若公之贤,韩子殁数百年而始有之。今同游之宾客,尚未知公之难遇也。后百千年,有慕公之为人,而览公之迹,思欲见之,有不可及之叹,然后知公之难遇也。则凡同游于此者,其可不喜且幸欤?而巩也,又得以文词托名于公文之次,其又不喜且幸欤?庆历七年八月十五日记。【注释】[1] 涯:边际。[2] 欧阳公:指欧阳修。[3] 构:建筑。[4] 得:寻到。[5] 即:到达。[6] 洒然:吃惊的样子。[7] 即:猜想。[8] 其实:这个地方真实的情景。[9] 优游:悠然自得的样子。[10] 且良:指有才能。墨池记[1]临川之城东[2] ,有地隐然而高[3] ,以临于溪,曰新城。新城之上,有池洼然而方以长,曰王羲之之墨池者[4] ,荀伯子《临川记》云也[5] 。羲之尝慕张芝[6] ,临池学书,池水尽黑。此为其故迹,岂信然邪[7] ?方羲之之不可强以仕[8] ,而尝极东方[9] ,出沧海[10] ,以娱其意于山水之间;岂有徜徉肆恣[11] ,而又尝自休于此邪?羲之之书晚乃善[12] ,则其所能,盖亦以精力自致者[13] ,非天成也。然后世未有能及者,岂其学不如彼邪?则学固其可以少哉!况欲深造道德者邪?墨池之上,今为州学舍[14] 。教授王君盛[15] ,恐其不章也[16] ,书“晋王右军墨池”之六字于楹间以揭之[17] 。又告于巩曰:“愿有记。”推王君之心,岂爱人之善,虽一能不以废[18] ,而因以及乎其迹邪[19] ?其亦欲推其事以勉其学者邪?夫人之有一能,而使后人尚之如此,况仁人庄士之遗风余思[20] ,被于来世者何如哉!庆历八年九月十二日,曾巩记。【注释】[1] 本文是作者应抚州州学教授王盛的请求而撰写的。[2] 临川:指宋朝的抚州临川郡,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县。[3] 隐然:凸起来的样子。[4] 王羲之:字逸少,晋朝临沂人,东晋著名书法家,官至右军将军,人称“王右军”,后人把他称作“书圣”。[5] 荀伯子:南朝宋人,曾任临川内史,著有《临川记》。《太平寰宇记》载其记叙王羲之官临川及墨池的事。[6] 张芝:字伯英,东汉著名书法家,善草书,人称“草圣”。[7] 信:真。[8] 强以仕:勉强当官。[9] 极:穷尽,这里指游遍。[10] 沧:深绿色。海水呈现出深绿的颜色,所以称“沧海”。[11] 徜徉:徘徊。肆恣:放纵,没有拘束。[12] 休:止息,停留。晚乃善:到了晚年才特别好。[13] 则其所能:他所擅长的。致:达到,取得。[14] 州学舍:指抚州州府所设立的学校。[15] 教授:官名,宋朝的路学、州学、府学都设置了教授。主管学政和教育所属的生员。[16] 章:同“彰”,显著的意思。[17] 楹:厅堂前面的柱子。揭:悬挂。[18] 虽一能不以废:即使是一技之长也不能让它埋没。[19] 因以及乎其迹邪:因而推广到王羲之的遗迹吗?[20] 仁人庄士:有道德有修养、可以作为别人学习的对象的人。遗风余思:留下来的好作风、好品德。道山亭记闽,故隶周者七。至秦,开其地,列于中国,始并为闽中郡。自粤之太末,与吴之豫章,为其通路。其路在闽者,陆出则阨于两山之间[1] ,山相属无间断,累数驿乃一得平地,小为县,大为州,然其四顾亦山也。其途或逆坂如缘絙[2] ,或垂崖如一发,或侧径钩出于不测之溪上:皆古芒峭发,择然后可投步。负戴者虽其土人,犹侧足然后能进。非其土人,罕不踬也。其溪行,则水皆自高泻下,石侧出其间,如林立,如士骑满野,千里下上,不见其首尾。水行其隙间,或衡缩蟉糅[3] ,或逆走旁射,其状若蚓结,若虫镂,其旋若轮,其激若矢。舟溯沿者,投便利,失毫分,辄被溺[4] 。虽其土长川居之人,非生而习水事者,不敢以舟楫自任也。其水陆之险如此。汉尝处其众江淮之间而墟其地[5] ,盖以其狭且阻[6] ,岂虚也哉?福州治侯官,于闽为土中,所谓闽中也。其地于闽为最平以广,四出之山皆远,而长江在其南,大海在其东,其城之内外皆涂,旁有沟,沟通潮汐,舟载者昼夜属于门庭。麓多杰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而佛、老子之徒,其宫又特盛。城之中三山,西曰闽山,东曰九仙山,北曰粤王山,三山者鼎趾立。其附山,盖佛、老子之宫以数十百,其瑰诡殊绝之状,皆已尽人力。光禄卿、直昭文馆程公为是州,得闽山嵚崟之际[7] ,为亭于其处,其山川之胜,城邑之大,宫室之荣,不下簟席而尽于四瞩。程公以谓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洲之山,故名之曰“道山之亭”。闽以险且远,故仕者常惮往,程公能因其地之美,以寓其耳目之乐,非独志其险且远,又将抗其思于埃壒之外[8] ,其志壮哉!程公于是州以治行闻,既新其城,又新其学,而其余功又及于此。盖其岁满就更广州,拜谏议大夫,又拜给事中、集贤殿修撰,今为越州,字公辟,名师孟云。【注释】[1] 阨:隔断。[2] 絙:粗绳子。[3] 衡缩蟉糅:水势顺着地势蜿蜒流动。[4] 被溺:船被打破而溺水。[5] 处:处理,安置。[6] 狭:狭窄的意思。[7] 嵚崟:山势高耸的样子。[8] 埃壒:凡尘,世俗。《战国策》目录序[1]刘向所定《战国策》三十三篇,《崇文总目》称第十一篇者阙[2] 。臣访之士大夫家,始尽得其书,正其误谬,而疑其不可考者,然后《战国策》三十三篇复完。叙曰:向叙此书,言周之先,明教化,修法度[3] ,所以大治。及其后,谋诈用而仁义之路塞,所以大乱。其说既美矣。卒以谓此书战国之谋士度时君之所能行,不得不然。则可谓惑于流俗,而不笃于自信者也。夫孔、孟之时,去周之初已数百年。其旧法已亡、旧俗已熄久矣。二子乃独明先王,以谓不可改者,岂将强天下之主以后世之不可为哉?亦将因其所遇之时,所遭之变,而为当世之法,使不失乎先生之意而已。二帝三王之治,其变固殊,其法固异,而其为天下国家之意,本末先后,未尝不同也。二子之道,如是而已。盖法者,所以适变也,不必尽同;道者,所以立本也,不可不一。此理之不易者也,故二子者守此,岂好为异论哉?能勿苟而已矣。可谓不惑乎流俗而笃于自信者也。战国之游士,则不然。不知道之可信,而乐于说之易合。其设心注意,偷为一切之计而已。故论诈之便,而讳其败;言战之善,而蔽其患。其相率而为之者,莫不有利焉,而不胜其害也;有得焉,而不胜其失也。卒至苏秦、商鞅[4] 、孙膑[5] 、吴起[6] 、李斯之徒,以亡其身,而诸侯及秦用之者,亦灭其国。其为世之大祸明矣,而俗犹莫之寤也[7] 。惟先王之道,因时适变,为法不同,而考之无疵,用之无弊。故古之圣贤,未有以此而易彼也。或曰:“邪说之害正也,宜放而绝之[8] 。则此书之不泯,其可乎?”对曰:君子之禁邪说也,固将明其说于天下,使当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从,然后以禁则齐;使后世之人,皆知其说之不可为,然后以戒则明。岂必灭其籍哉?放而绝之,莫善于是,是以孟子之书,有为神农之言者,有为墨子之言者,皆著而非之。至于此书之作,则上总春秋,下至楚汉之起,二百四十五年之间,载其行事,固不可得而废也。此书有高诱注者二十一篇,或曰二十二篇。《崇文总目》存者八篇,今存者十篇。【注释】[1] 《战国策》:成书于战国末年,后来经过刘向整理成为三十三篇。主要记载战国时期各国的游说之士的策谋、言论和活动。[2] 阙:通“缺”,缺少。[3] 明:表明。修:整治。法度:制度,规矩。[4] 商鞅:鞅卫的庶孙,喜欢刑名之学,入秦见孝公,劝说富强的方法。[5] 孙膑:战国齐人,师从鬼谷子。[6] 吴起:魏国人,在他逃到楚国之后,做了楚国的相。[7] 寤:通“悟”,醒悟。[8] 放:放弃。绝:断绝。送李材叔知柳州序[1]谈者谓南越偏且远[2] ,其风气与中州异。故官者皆不欲久居,往往车船未行,辄以屈指计归日,又咸小其官,以为不足事。其逆自为虑如此[3] ,故其至,皆倾摇懈弛,其忧且勤之心。其习俗从古而尔[4] 。不然,何自越与中国通已千余岁,而名能抚循其民者,不过数人邪?故越与闽、蜀,始俱为夷。闽[5] 、蜀[6] ,皆已变,而俗独尚陋,岂其俗不可更与?盖吏者莫致其治教之意也。意亦其民之不幸也已。彼不知由京师而之越,水陆之道皆安行,非若闽溪、峡江、蜀栈之不测;则均之吏于远,此非独优与?其风气吾所谙之,与中州亦不甚异。起居不违其节,未尝有疾;苟违节,虽中州宁能不生疾邪?其物产之美,果有荔子、龙眼、蕉、柑、橄榄,花有素馨[7] 、山丹[8] 、含笑之属[9] ,食有海之百物、累岁之酒醋,皆绝于天下。人少斗讼,喜嬉乐。吏者惟其无久居之心,故谓之不可;如其有久居之心,奚不可邪?古之人为一乡一县,其德义惠爱,尚足以熏蒸渐泽[10] 。今大者专州,岂当小其官而不事邪?令其得吾说而思之,人咸有久居之心,又不小其官,为越人涤其陋俗而驱于治[11] ,居闽蜀上,无不幸之叹。其事出千余年之表[12] ,则其美之巨细可知也,然非其材之颖然迈于众人者,不能也。官于南者多矣,予知其材之颖然迈于众人[13] ,能行吾说者,李材叔而已。材叔久与其兄公翊仕同年,同用荐者为县,入秘书省,为著作佐郎。今材叔为柳州,公翊为象州,皆同时,材又相若也;则二州交相致其政,其施之速、势之便变可胜道也夫!其越人之幸也夫!其可贺也夫!【注释】[1] 柳州:今广西马平。[2] 南越:也写作南粤,今广东、广西一带。[3] 小:认为……小。逆:事先打算。[4] 懈弛:懈怠,松懈。[5] 闽:今福建地区。[6] 蜀:今四川地区。[7] 素馨:长绿灌木,花长得像茉莉。[8] 山丹: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长而尖,花有红、黄两种。[9] 含笑:是一种兰属植物,可以做香草。[10] 渐泽:浸泡、润泽。渐:靠近的意思。[11] 驱于治:想出政策来治理。[12] 表:外表,外面。[13] 颖然:才能出类拔萃。迈:超过。越州赵公救灾记[1]熙宁八年夏,吴越大旱。九月,资政殿大学士、右谏议大夫、知越州赵公,前民之未饥[2] ,为书问属县:“灾所被者几乡?民能自食者有几?当廪于官者几人[3] ?沟防构筑,可僦民使治之者几所[4] ?库钱仓粟,可发者几何?富人可募出粟者几家?僧道士食之羡粟书于籍者[5] ,其几具存?”使各书以对,而谨其备。州县吏录民之孤老疾弱不能自食者,二万一千九百余人以告。故事,岁廪穷人,当给粟三千石而止。公敛富人所输,及僧道士食之羡者,得粟四万八千余石,佐其费。使自十月朔,人受粟日一升,幼小半之。忧其众相蹂也[6] ,使受粟者男女异日,而人受二日之食。忧其且流亡也,于城市郊野,为给粟之所,凡五十有七,使各以便受之,而告以去其家者勿给。计官为不足用也,取吏之不在职而寓于境者,给其食而任以事。不能自食者,有是具也。能自食者,为之告富人,无得闭粜[7] ;又为之出官粟,得五万二千余石,平其价予民,为粜粟之所,凡十有八,使籴者自便如受粟[8] 。又僦民完城四千一百丈,为工三万八千,计其佣与钱,又与粟再倍之。民取息钱者[9] ,告富人纵予之,而待熟,官为责其偿。弃男女者,使人得收养之。明年春,大疫。为病坊[10] ,处疾病之无归者。募僧二人,属以视医药饮食,令无失所。时凡死者,使在处随收瘗之[11] 。法,廪穷人,尽三月当止。是岁尽五月止。而事有非便文者,公一以自任,不以烦其属。有上请者,或便宜,多辄行。公于此时,早夜惫心力不少懈,事巨细必躬亲,给病者药食,多出私钱。民不幸罹旱疫,得免于转死;虽死,得无失敛埋,皆公力也。是时,旱疫被于吴越,民饥馑疾疠死者殆半[12] ,灾未有巨于此也。天子东向忧劳,州县推布上恩,人人尽其力。公所拊循,民尤以为得其依归。所以经营绥辑[13] ,先后始终之际,委曲纤悉,无不备者。其施虽在越,其仁足以示天下;其事虽行于一时,其法足以传后。盖灾沴之行,治世不能使之无,而能为之备。民病而后图之,与夫先事而为计者,则有间矣;不习而有为,与夫素得之者,则有间矣。予故采于越,得公所推行,乐为之识其详。岂独以慰越人之思?将使吏之有志于民者,不幸而遇岁之灾,推公之所已试,其科条可不待顷而具[14] 。则公之泽,岂小且近乎?公元丰二年,以大学士加太子少保致仕,家于衢。其直道正行在于朝廷,岂弟之实在于身者,此不著。著其荒政可师者,以为越州赵公救灾记云。【注释】[1] 越州:治所在山阴,也就是今浙江绍兴。[2] 前:在……以前。[3] 廪:官方供给粮食称为“廪”。[4] 僦:雇用。[5] 羡粟:余也,多余的粮食。羡:多余。[6] 蹂:践踏。二日之食:两天吃的东西。[7] 粜:卖出粮食。[8] 籴:买进粮食。[9] 息:利息。[10] 病坊:收容病人的地方。[11] 瘗:埋葬。[12] 饥馑:谷不熟为饥,蔬不熟为馑。[13] 绥辑:安顿。[14] 科条:规程,条例。书《魏郑公传》予观太宗常屈己以从人臣之议[1] ,而魏郑公之徒,喜遭其时,感知己之遇,事之大小,无不谏诤,虽其忠诚自至,亦得君而然也。则思唐之所以治,太宗之所以称贤主,而前世之君不及者,其渊源皆出于此也。能知其有此者,以其书存也。及观郑公以谏诤事付史官,而太宗怒之,薄其恩礼,失终始之义,则未尝不反覆嗟恨,恨其不思;而益知郑公之贤焉。夫君之使臣与臣之事君者何?大公至正之道而已矣。大公至正之道,非灭人言以掩己过,取小亮以私其君[2] ,此其不可者也。又有甚不可者,夫以谏诤为当掩,是以谏诤为非美也,则后世谁复当谏诤乎?况前代之君有谏诤之美,而后世不见,则非惟失一时之公,又将使后世之君,谓前代无谏诤之事,是启其怠且忌矣。太宗末年,群下既知此意而不言,渐不知天下之得失。至于辽东之败[3] ,而始恨郑工不在。世未尝知其悔之萌芽出于此也。夫伊尹、周公何如人也?伊尹、周公之切谏其君者,其言至深,而其事至迫,存之于书,未尝掩焉。至今称太甲、成王为贤君,而伊尹、周公为贤相者,以其书可见也。令当时削而弃之,准区区之小让,则后世何所据依而谏,又何以知其贤且良与?桀、纣、幽、厉、始皇之亡,则其臣之谏词无见焉。非其史之遗,乃天下不敢言而然也。则谏诤之无传,乃此数君之所以益暴其恶于后世而已矣。或曰:“《春秋》之法,为尊亲贤者讳,与此戾矣。”夫《春秋》之所以讳者,恶也,纳谏岂恶乎[4] ?“然则焚稿者非欤?”曰:焚稿者谁与?非伊尹、周公为之也,近世取区区之小亮者为之耳,其事又未是也。何则?以焚其稿为掩君之过,而使后世传之,则是使后世不见稿之是非,而必其过常在于君,美常在于己也,岂爱其君之谓欤?孔光之去其稿之所言,其在正邪未可知也。而焚之而惑后世,庸讵知非谋己之奸计乎?或曰:“造辟而言[5] ,诡辞而出,异乎此。” 曰:此非圣人之所曾言也。今万一有是理,亦谓君臣之间,议论之际,不欲漏其言于一时之言耳,岂杜其告万世也!噫!以诚信持己而事其君,而不欺乎万世者,郑公也。益知其贤云。岂非然哉!岂非然哉!【注释】[1] 屈:委屈。[2] 小亮:小的信用。[3] 辽东:辽河以东之地。[4] 纳谏:采纳好的言论和劝谏。[5] 造:拜访。辟:君主。王安石集读孟尝君传世皆称孟尝君能得士,士以故归之,而卒赖其力以脱于虎豹之秦[1] 。嗟乎!孟尝君特鸡鸣狗盗之雄耳,岂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齐之强,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面而制秦,尚何取鸡鸣狗盗之力哉?鸡鸣狗盗之出其门,此士之所以不至也。【注释】[1] “而卒”句:秦昭王十年(前297),孟尝君在秦国被囚,他的门客中有善于狗盗者,夜入秦宫,盗得狐白裘,献给昭王宠姬,宠姬因此劝昭王释放孟尝君。孟尝君逃至函谷关时,昭王后悔,派人来追。此时,天色未明,按规定到鸡鸣后才能开关放人进出,孟尝君又有一门客善于学鸡鸣,骗开关门,孟尝君得以逃回齐国。游褒禅山记褒禅山亦谓之华山[1] 。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2] ,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县东五里,所谓华山洞者,以其乃华山之阳名之也[3] 。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其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十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于是予有叹焉。古之人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余于仆碑,又有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予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4] 。【注释】[1] 褒禅山:在今安徽含山北。[2] 唐浮图慧褒:唐代的和尚慧褒。浮图,或作浮屠、佛图,梵语译音,有佛、佛徒、佛塔等义。此处指佛徒。[3] 华山之阳:华山之南。[4] 庐陵:今江西吉安。萧君圭君玉:萧君圭,字君玉,生平不详。长乐:今福建长乐。王回深父:王回,字深父(或作深甫),宋代理学家。安国平父:王安国,字平父(或作平甫),安石之弟。安上纯父:王安上,字纯父(或作纯甫),亦安石之弟。伯 夷事有出于千世之前,圣贤辩之甚详而明,然后世不深考之[1] ,因以偏见独识,遂以为说,既失其本,而学士大夫共守之不为变者,盖有之矣,伯夷是已。夫伯夷,古之论有孔子、孟子焉。以孔、孟之可信而又辩之反复不一,是愈益可信也。孔子曰:“不念旧恶,求仁而得仁,饿于首阳之下,逸民也。”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不立恶人之朝,避纣居北海之滨,目不视恶色,不事不肖,百世之师也。”故孔、孟皆以伯夷遭纣之恶,不念以怨,不忍事之,以求其仁,饿而避,不自降辱,以待天下之清,而号为圣人耳。然则司马迁以为武王伐纣,伯夷叩马而谏,天下宗周,而耻之,义不食周粟,而为《采薇》之歌。韩子因之[2] ,亦为之颂,以为微二子[3] ,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是大不然也。夫商衰而纣以不仁残天下,天下孰不病纣?而尤者,伯夷也。尝与太公闻西伯善养老[4] ,则往归焉。当是之时,欲夷纣者,二人之心,岂有异邪?及武王一奋,太公相之,遂出元元于涂炭之中[5] ,伯夷乃不与,何哉?盖二老所谓天下之大老,行年八十余,而春秋固已高矣。自海滨而趋文王之都,计亦数千里之远,文王之兴,以至武王之世,岁亦不下十数,岂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邪?抑来而死于道路邪?抑其至文王之都而不足以及武王之世而死邪?如是而言伯夷,其亦理有不存者也。且武王倡大义于天下,太公相而成之,而独以为非,岂伯夷乎?天下之道二,仁与不仁也。纣之为君,不仁也;武王之为君,仁也。伯夷固不事不仁之纣以待仁,而后出武王之仁焉,又不事之,则伯夷何处乎?余故曰:圣贤辩之甚明,而后世偏见独识者之失其本也。呜呼,使伯夷之不死,以及武王之时,其烈岂独太公哉!【注释】[1] 考:考查,推究。[2] 韩子:指韩愈。[3] 二子:这里指伯夷和他的弟弟叔齐。[4] 太公:姓姜,名尚,字子牙,是西周著名的辅臣。西伯:这里指西伯侯姬昌。[5] 元元:泛指平民百姓。伤仲永金溪民方仲永,世隶耕[1] 。仲永生五年,未尝识书具,忽啼求之。父异焉,借旁近与之,即书诗四句,并自为其名。其诗以养父母、收族为意[2] ,传一乡秀才观之。自是指物作诗立就,其文理皆有可观者。邑人奇之,稍稍宾客其父,或以钱币乞之。父利其然也,日扳仲永环谒于邑人[3] ,不使学。余闻之也久,明道中,从先人还家[4] ,于舅家见之,十二三矣。令作诗,不能称前时之闻。又七年,还自扬州,复到舅家,问焉。曰:“泯然众人矣。”[5] 王子曰:“仲永之通悟,受之天也,其受之天也,贤于材人远矣。卒之为众人,则其受于人者不至也。彼其受之天也,如此其贤也,不受之人,且为众人。今夫不受之天,固众人,又不受之人,得为众人而已邪!”【注释】[1] 隶耕:耕田的人。[2] 收族:团结同族的人。[3] 环谒:到处拜访别人。[4] 先人:这里指王安石已故的父亲。[5] 泯然:消失的样子。答司马谏议书[1]某启[2] :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3] ,而议事每不合[4] ,所操之术多异故也[5] 。虽欲强聒[6] ,终必不蒙见察[7] ,故略上报[8] ,不复一一自辨[9] ;重念蒙君实视遇厚[10] ,于反复不宜卤莽[11] ,故今具道所以[12] ,冀君实或见恕也[13] 。盖儒者所争[14] ,尤在名实[15] ,名实已明[16] ,而天下之理得矣[17] 。今君实所以见教者[18] ,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19] ,以致天下怨谤也[20] 。某则以为受命于人主[21] ,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22] ,以授之于有司[23] ,不为侵官[24] ;举先王之政[25] ,以兴利除弊[26] ,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27] ,不为征利;辟邪说[28] ,难壬人[29] ,不为拒谏[30] 。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31] 。人习于苟且非一日[32] ,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33] ,同俗自媚于众为善[34] ,上乃欲变此[35] ,而某不量敌之众寡[36] ,欲出力助上以抗之[37] ,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38] ?盘庚之迁[39] ,胥怨者民也[40] ,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41] ;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42] ,度义而后动[43] ,是而不见可悔故也[44] 。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45] ,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46] ,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注释】[1] 司马谏议:这里指司马光,他当时担任右谏议大夫。[2] 某启:安石陈说。某,代词,这里指作者用以自称。古人在写信时为了省事,在草稿上写上“某”,但在正式写给对方的时候,还是要写本人名字的。启:陈述,述说。引申为告,写信说明情况。[3] 君实:司马光的字。古人写信给同辈而有交谊的,自己称自己用名,称呼别人用字,用来表示对对方的尊敬。[4] 议事:讨论国家大事。每不合:往往不一致。[5] 所操之术:每个人所持的政治主张。操:持。术:方法,这里指政治主张。[6] 强聒:勉强地啰唆。[7] 不蒙见察:不蒙您考虑,不能得到您的谅解。见:被。察:了解。[8] 略上报:简略地给您回了封信。略:简略。上:表示尊敬对方。报:写回信。[9] 复:再,又。[10] 视遇:看待。重:又想。[11] 反复:这里指书信往来。卤莽:同“鲁莽”,冒失、草率。[12] 具道所以:详细说明这样做(指推行新法)的原因。具:详尽。道:说明。[13] 见恕:原谅。见:表示被动。[14] 所争:所争辩的问题。[15] 名实:特别在意名声和实际上是否相符。名:名称。实:实际。[16] 已明:已经弄清楚。[17] 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一切事情的道理也就明白了。得:获得,明了。[18] 所以见教者:拿来指教我的东西,这是客气的说法。[19] 侵官:指王安石为推行新法设立“制置三司条例司”为推行新法的总机关,被指侵犯了其他官员的职权。征利:设法生利,与民争利。拒谏:拒绝劝告。以上三条都是司马光在信中给王安石推行新法强加的罪状。[20] 致:导致。怨谤:埋怨、毁谤。[21] 人主:皇帝,这里指宋神宗。[22] 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在朝廷上议定法令制度并修订它,把它交给负责的官员让他们去推行。[23] 有司:专门管理某种事务的官员,官员各有所司,所以称官员为“有司”。司:主管。[24] 不为:不应看作。[25] 举:兴盛。先王之政:古代圣王的政事。[26] 兴利除弊:举办有利的事业,消除有害的制度。[27] 天下:这里指国家。[28] 辟邪说:打击错误的言论。[29] 难壬人:批驳巧于诡辩谄媚的坏人。难:反驳。壬人:奸伪巧辩的坏人。[30] 拒谏:拒绝劝谏。[31] 怨诽:埋怨、诽谤。[32] 习:习惯。[33] 恤:关心。[34] 同俗:指随波逐流,附和世俗之见。善:美好的。[35] 欲:打算。[36] 量:估计,考虑。众寡:敌我力量的多少。[37] 以:用来。[38] 则:那么。汹汹然:喧闹的样子。[39] 盘庚:商朝中期一个君王的名。迁:迁都。商的都城原在奄(今山东曲阜),后迁到殷(今河南安阳)。[40] 胥怨:相互埋怨。[41] 非特:不只。[42] 度:计划,打算。[43] 后动:然后行动。[44] 故:缘由。[45] 在位久:任职很久。[46] 膏泽:恩泽。祭欧阳文忠公文夫事有人力之可致,犹不可期,况乎天理之溟漠[1] ,又安可得而推?惟公生有闻于当时,死有传于后世,苟能如此足矣,而亦又何悲?如公器质之深厚,智识之高远,而辅学术之精微,故充于文章,见于议论,豪健俊伟,怪巧瑰琦。其积于中者,浩如江河之停蓄;其发于外者,烂如日月之光辉。其清音幽韵,凄如飘风急雨之骤至;其雄辞闳辩,快如轻车骏马之奔驰。世之学者,无问乎识与不识,而读其文,则其人可知。呜呼,自公仕宦四十年,上下往复,感世路之崎岖。虽迍邅困踬[2] ,窜斥流离,而终不可掩者,以其公议之是非。既压复起,遂显于世,果敢之气,刚正之节,至晚而不衰。方仁宗皇帝临朝之末年,顾念后事,谓如公者,可寄以社稷之安危。及夫发谋决策,从容指顾,立定大计,谓千载而一时。功名成就,不居而去。其出处进退,又庶乎英魄灵气,不随异物腐败,而长在乎箕山之侧,与颍水之湄。然天下之无贤不肖[3] ,且犹为涕泣而歔欷,而况朝士大夫,平昔游从,又予心之所向慕而瞻依[4] 。呜呼,盛衰兴废之理,自古如此,而临风想望不能忘情者,念公之不可复见,而其谁与归?【注释】[1] 溟漠:渺茫不可揣度。[2] 迍邅:处境困难。困踬:困厄难进。[3] 不肖:不贤之人。[4] 向慕:向往仰慕。瞻依:瞻仰,依靠。同学一首别子固江之南有贤人焉,字子固,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1] 。淮之南有贤人焉,字正之,非今所谓贤人者,予慕而友之。二贤人者,足未尝相过也[2] ,口未尝相语也,辞币未尝相接也[3] 。其师若友,岂尽同哉?予考其言行[4] ,其不相似者,何其少也!曰,学圣人而已矣。学圣人,则其师若友,必学圣人者。圣人之言行岂有二哉?其相似也适然[5] 。予在淮南,为正之道子固,正之不予疑也。还江南,为子固道正之,子固亦以为然。予又知所谓贤人者,既相似,又相信不疑也。子固作《怀友》一首遗予,其大略欲相扳[6] ,以至乎中庸而后已[7] 。正之盖亦常云尔。夫安驱徐行[8] ,轥中庸之庭[9] ,而造于其室[10] ,舍二贤人者而谁哉?予昔非敢自必其有至也[11] ,亦愿从事于左右焉尔[12] 。辅而进之,其可也。噫!官有守,私系合不可以常也[13] ,作《同学一首别子固》,以相警且相慰云。【注释】[1] 慕:仰慕。友:与之交朋友。[2] 相过:拜访,交往。[3] 辞:这里指书信往来。币:帛,丝织品,这里指礼品。[4] 考:考察。[5] 适然:理所当然的事情。[6] 大略:大体上。[7] 扳:同“攀”,援引。[8] 安驱:稳稳当当地驾车。[9] 轥:车轮碾过。[10] 造于:到达。[11] 昔:昔日。[12] 焉尔:罢了。[13] 私系:受到私事的牵挂。合:相聚。泰州海陵县主簿许君墓志铭[1]君讳平,字秉之,姓许氏。余尝谱其世家[2] ,所谓今泰州海陵县主簿者也。君既与兄元相友爱称天下,而自少卓荦不羁,善辨说,与其兄俱以智略为当世大人所器[3] 。宝元时,朝廷开方略之选,以招天下异能之士,而陕西大帅范文正公[4] 、郑文肃公争以君所为书以荐[5] ,于是得召试,为太庙斋郎,已而选泰州海陵县主簿。贵人多荐君有大才,可试以事,不宜弃之州县。君亦常慨然自许,欲有所为。然终不得一用其智能以卒。噫!其可哀也已。士固有离世异俗,独行其意,骂讥、笑侮、困辱而不悔,彼皆无众人之求而有所待于后世者也,其龃龉固宜[6] 。若夫智谋功名之士,窥时俯仰以赴势物之会,而辄不遇者,乃亦不可胜数。辩足以移万物,而穷于用说之时;谋足以夺三军,而辱于右武之国[7] ,此又何说哉!嗟乎!彼有所待而不遇者,其知之矣。君年五十九,以嘉祐某年某月某甲子葬真州之扬子县甘露乡某所之原。夫人李氏。子男瑰,不仕[8] ;璋,真州司户参军;琦,太庙斋郎;琳,进士。女子五人,已嫁二人,进士周奉先、泰州泰兴县令陶舜元。铭曰:有拔而起之[9] ,莫挤而止之。呜呼许君!而已于斯,谁或使之?【注释】[1] 泰州海陵县:今江苏省泰州。[2] 谱:为……做家谱。[3] 器:器重。[4] 范文正公:名仲淹,字希文,苏州人,宋代名臣。[5] 郑文肃公:名戬,字天休,苏州人。[6] 龃龉:这里指政治意见不合。[7] 右武:崇尚武道。[8] 不仕:不出来做官。[9] 起:使……起。苏洵集管仲论管仲相威公[1] ,霸诸侯,攘戎狄[2] ,终其身齐国富强,诸侯不叛。管仲死,竖刁、易牙、开方用[3] ,威公薨于乱,五公子争立[4] ,其祸蔓延,讫简公[5] ,齐无宁岁。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则齐之治也,吾不曰管仲,而曰鲍叔;及其乱也,吾不曰竖刁、易牙、开方,而曰管仲。何则?竖刁、易牙、开方三子,彼固乱人国者,顾其用之者,威公也。夫有舜而后知放四凶[6] ,有仲尼而后知去少正卯。彼威公何人也?顾其使威公得用三子者,管仲也。仲之疾也,公问之相。当是时也,吾以仲且举天下之贤者以对,而其言乃不过曰“竖刁、易牙、开方三子,非人情,不可近”而已。呜呼!仲以为威公果能不用三子矣乎?仲与威公处几年矣,亦知威公之为人矣乎?威公声不绝乎耳,色不绝乎目,而非三子者,则无以遂其欲。彼其初之所以不用者,徒以有仲焉耳。一日无仲,则三子者可以弹冠而相庆矣。仲以为将死之言,可以絷威公之手足耶?夫齐国不患有三子,而患无仲;有仲,则三子者三匹夫耳。不然,天下岂少三子之徒?虽威公幸而听仲,诛此三人,而其余者,仲能悉数而去之邪?呜呼!仲可谓不知本者矣!因威公之问,举天下之贤者以自代,则仲虽死,而齐国未为无仲也。夫何患三子者?不言可也。五霸莫盛于威、文。文公之才,不过威公,其臣又皆不及仲。灵公之虐[7] ,不如孝公之厚宽[8] 。文公死,诸侯不敢叛晋;晋袭文公之余威,得为诸侯之盟主者,百有余年。何者?其君虽不肖,而尚有老成人焉。威公之薨也,一败涂地,无惑也。彼独恃一管仲,而仲则死矣。夫天下未尝无贤者,盖有有臣而无君者矣。威公在焉,而曰天下不复有管仲者,吾不信也。仲之书,有记其将死,论鲍叔、宾胥无之为人,且各疏其短。是其心以为是数子者,皆不足以托国;而又逆知其将死,则其书诞谩不足信也。吾观史[9] ,以不能进蘧伯玉而退弥子瑕[10] ,故有身后之谏;萧何且死,举曹参以自代。大臣之用心,固宜如此也!夫国以一人兴,以一人亡;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彼管仲者,何以死哉?【注释】[1] 威公:齐桓公。宋避钦宗讳,作“威”。[2] 攘:排斥。戎狄:古代对少数民族的蔑称。[3] 竖刁、易牙、开方:三人都是齐桓公的宠幸近臣。[4] 五公子:桓公之五子,即惠公元、孝公昭、昭公潘、懿公商人、公子雍。[5] 简公:齐简公,名壬,公元前484至公元前481年在位,为田常所弑。[6] 四凶:传说被舜流放的四个凶人,指浑敦、穷奇、梼杌、饕餮。一说指共工、驩兜、三苗、鲧。[7] 灵公:指晋灵公,晋文公之孙。[8] 孝公:指齐孝公,齐桓公之子。[9] 史:史鱼,春秋时卫国大夫,字子鱼。[10] 蘧伯玉:春秋时卫国大夫,名瑗。弥子瑕:卫灵公幸臣。辨奸论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乃能见微而知著。月晕而风,础润而雨,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昔者,山巨源见王衍[1] ,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2] ,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3] ,仅得中主[4] ,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5] ,非德宗之鄙暗[6] ,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今有人[7] ,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阴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8] ,凶首丧面而谈诗、书,上此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注释】[1] 山巨源(205-283):名涛,西晋河内怀(今河南武陟)人,为“竹林七贤”之一。晋初任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等职。王衍:字夷甫,与山涛同时而年辈较晚些。[2] 郭汾阳:郭子仪(697-781),华州郑县(今陕西华县)人。唐中期著名大将。卢杞:唐大臣,字子良,滑州灵昌(今河南滑县)人。[3] 惠帝:指晋惠帝司马衷,以昏庸愚蠢出名。[4] 中主:指才能一般的皇帝。[5] 眩世:惑乱天下。[6] 德宗:唐德宗李适。鄙暗:鄙陋昏庸。[7] 今有人:指王安石。[8] 彘:猪。 [image \"DJTS-233任用六贼\" file=Image00129.jpg] 任用六贼只要认清事情的发展,就能在祸乱发生前认出作乱的奸臣。而宋徽宗却误用蔡京等奸臣,终于导致北宋的灭亡。此图出自〔明〕张居正编辑《帝鉴图说》。心 术为将之道,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凡兵,上义;不义,虽利勿动。非一动之为利害,而他日将有所不可措手足也。夫惟义可以怒士,士以义怒,可与百战。凡战之道,未战养其财;将战养其力,既战养其气,既胜养其心。谨烽燧[1] ,严斥堠,使耕者无所顾忌,所以养其财;丰犒而优游之,所以养其力;小胜益急,小挫益厉,所以养其气;用人不尽其所欲为,所以养其心。故士常蓄其怒,怀其欲而不尽。怒不尽则有余勇,欲不尽则有余贪。故虽并天下,而士不厌兵,此黄帝之所以七十战而兵不殆也。不养其心,一战而胜,不可用矣。凡将欲智而严,凡士欲愚。智则不可测,严则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听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与之皆死。凡兵之动,知敌之主,知敌之将,而后可以动于险。邓艾缒兵于蜀中[2] ,非刘禅之庸[3] ,则百万之师可以坐缚,彼固有所侮而动也[4] 。故古之贤将,能以兵尝敌,而又以敌自尝,故去就可以决。凡主将之道,知理而后可以举兵,知势而后可以加兵,知节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则不屈,知势则不沮,知节则不穷。见小利不动,见小患不避;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养技而自爱者,无敌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静可以制百动。兵有长短,敌我一也。敢问:“吾之所长,吾出而用之,彼将不与吾校;吾之所短,吾蔽而置之,彼将强与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却;吾之所长,吾阴而养之,使之狎而堕其中。此用长短之术也。”善用兵者,使之无所顾,有所恃。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尺棰当猛虎,奋呼而操击;徒手遇蜥蜴,变色而却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将矣。袒裼而按剑,则乌获不敢逼;冠胄衣甲,据兵而寝,则童子弯弓杀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则力有余矣。【注释】[1] 烽燧:烽火。古代边防报警的信号。[2] 邓艾(197-264):字士载。又自名范,字士则。三国时义阳棘阳(今河南新野)人。初为司马懿掾属,后为魏镇西将军。[3] 刘禅(207-271):三国蜀汉后主,字公嗣,小字阿斗,涿郡涿县(今属河北)人。蜀汉昭烈帝刘备之子。[4] 彼:他,此处指邓艾。六国论[1]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2] 。赂秦则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3] ,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4] 。故曰‘弊在赂秦也’。”秦以攻取之外,小则获邑,大则得城。较秦之所得,与战胜而得者,其实百倍。诸侯之所亡,与战败而亡者,其实亦百倍。则秦之所大欲,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战矣。思厥先祖父暴霜露[5] 、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与人,如弃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五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6] ,侵之愈急,故不战而强弱胜负已判矣。至于颠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此言得之。齐人未尝赂秦,终继五国迁灭[7] ,何哉?与嬴而不助五国也[8] 。五国既丧,齐亦不免矣。燕、赵之君,始有远略,能守其土,义不赂秦。是故燕虽小国而后亡,斯用兵之效也。至丹以荆卿为计,始速祸焉[9] 。赵尝五战于秦,二败而三胜。后秦击赵者再,李牧连却之[10] 。洎牧以谗诛[11] ,邯郸为郡[12] ,惜其用武而不终也。且燕、赵处秦革灭殆尽之际,可谓智力孤危,战败而亡,诚不得已。向使三国各爱其地[13] ,齐人勿附于秦,刺客不行,良将犹在,则胜负之数,存亡之理,当与秦相较,或未易量。呜呼!以赂秦之地封天下之谋臣,以事秦之心礼天下之奇才,并力西向[14] ,则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势,而为秦人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为国者无使为积威之所劫哉[15]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16] ,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17] ,是又在六国下矣。【注释】[1] 本文选自苏洵史论文章《权书》十篇中的第八篇。北宋从真宗景德元年(1004)以来和契丹订澶渊之盟后,北宋每年给契丹纳贡,贡金为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宋仁宗庆历二年(1042),契丹又派使者来宋朝索取晋阳及瓦桥以南十县之地,迫于压力,宋朝答应加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给予契丹。苏洵不满于北宋屈辱苟安的政策,于嘉祐元年(1056)写下此文。此文体现苏洵史论文宏大博辩的创作特色。这句话是说六国当中的国家,用割让土地给秦国的办法来讨好敌国。[2] 弊:弊端。[3] 互丧:相继灭亡。[4] 独完:单独获得完整性,即自保。[5] 厥:那些,指六国现在在任的国君。先祖父:这里指六国的开国之君。[6] 弥繁:更加频繁。[7] 未尝:没有。迁灭:灭亡。古时一个国家被打败后,这个国家的贵重器物都会被迁走,因此称为“迁灭”。[8] 与赢:帮助秦国。与:帮助。嬴:在这里指秦国,因为秦国的国姓是“嬴”,所以常常用“嬴”来指代秦国。[9] 始速祸焉:才导致了灾祸的发生。[10] 李牧:赵国名将,封武安君。[11] 连却之:接连打退秦国的进攻。[12] 邯郸为郡:把邯郸割让给秦国,成为秦国的一个郡。邯郸:故址在今河北省邯郸西南,六国时是赵国的国都。[13] 三国:指楚国、韩国、魏国这三个和秦国接壤的国家。[14] 并力西向:一起联合起来攻打秦国。[15] 积威:长期形成的威势。劫:胁迫。[16] 天下之大:这里暗指北宋朝的广大的疆域。[17] 从:跟随。故事:旧事。张益州画像记[1]至和元年秋,蜀人传言有寇至[2] ,边军夜呼,野无居人,妖言流闻,京师震惊。方命择帅,天子曰:“毋养乱,毋助变。众言朋兴,朕志自定。外乱不作,变且中起,不可以文令,又不可以武竞,惟朕一二大吏。孰为能处兹文武之间,其命往抚朕师?”乃推曰:张公方平其人。天子曰:“然。”公以亲辞[3] ,不可,遂行。冬十一月至蜀,至之日,归屯军,撤守备,使谓郡县:“寇来在吾,无尔劳苦。”明年正月朔旦,蜀人相庆如他日,遂以无事。又明年正月,相告留公像于浄众寺,公不能禁。眉阳苏洵言于众曰:“未乱,易治也;既乱,易治也;有乱之萌,无乱之形,是谓将乱,将乱难治,不可以有乱急,亦不可以无乱弛。惟是元年之秋,如器之欹[4] ,未坠于地。惟尔张公,安坐于其旁,颜色不变,徐起而正之。既正,油然而退[5] ,无矜容。为天子牧小民不倦,惟尔张公。尔繄以生[6] ,惟尔父母。且公尝为我言:‘民无常性,惟上所待。人皆曰蜀人多变,于是待之以待盗贼之意,而绳之以绳盗贼之法。重足屏息之民,而以碪斧令[7] 。于是民始忍以其父母妻子之所仰赖之身,而弃之于盗贼,故每每大乱。夫约之以礼,驱之以法,惟蜀人为易。至于急之而生变,虽齐、鲁亦然。吾以齐、鲁待蜀人,而蜀人亦自以齐、鲁之人待其身。若夫肆意于法律之外,以威劫齐民,吾不忍为也。’呜呼!爱蜀人之深,待蜀人之厚,自公而前,吾未始见也。”皆再拜稽首曰:“然。”苏洵又曰:“公之恩在尔心,尔死在尔子孙,其功业在史官,无以像为也。且公意不欲,如何?”皆曰:“公则何事于斯?虽然,于我心有不释焉。今夫平居闻一善,必问其人之姓名与其乡里之所在,以至于其长短大小美恶之状,甚者或诘其平生所嗜好,以想见其为人。而史官亦书之于其传,意使天下之人,思之于心,则存之于目;存之于目,故其思之于心也固。由此观之,像亦不为无助。”苏洵无以诘,遂为之记。公,南京人,为人慷慨有大节,以度量雄天下。天下有大事,公可属[8] 。系之以诗曰:天子在祚,岁在甲午。西人传言,有寇在垣。庭有武臣,谋夫如云。天子曰嘻,命我张公。公来自东,旗纛舒舒。西人聚观,于巷于涂。谓公暨暨[9] ,公来于于[10] 。公谓西人:“安尔室家,无敢或讹。讹言不祥,往即尔常。春而条桑[11] ,秋尔涤场。”西人稽首,公我父兄。公在西囿,草木骈骈[12] 。公宴其僚,伐鼓渊渊[13] 。西人来观,祝公万年。有女娟娟[14] ,闺闼闲闲[15] 。有童哇哇[16] ,亦既能言。昔公未来,期汝弃捐。禾麻芃芃[17] ,仓庾崇崇[18] 。嗟我妇子,乐此岁丰。公在朝廷,天子股肱。天子曰归,公敢不承?作堂严严,有庑有庭[19] 。公像在中,朝服冠缨。西人相告,无敢逸荒。公归京师,公像在堂。【注释】[1] 张益州:宋朝南京(今河南商丘)人,字安道,官益州刺史。[2] 传言:相互谣传。[3] 以亲辞:用养老的理由推辞官职。[4] 欹:倾斜。[5] 油然:谦和谨慎的样子。[6] 繄:是的意思。[7] 碪:砍伐木头的工具。[8] 属:有所托付。[9] 暨暨:果敢的样子。[10] 于于:自足的样子。[11] 条:修理。[12] 骈骈:茂盛的样子。[13] 渊渊:形容敲鼓的声音。[14] 娟娟:美好。[15] 闲闲:悠闲的样子。[16] 哇哇:形容孩子的哭声。[17] 芃芃:美貌盛。[18] 仓庾:藏谷的地方。崇崇:高峻的样子。[19] 庑:堂下的廊房。木假山记木之生,或蘖而殇[1] ,或拱而夭[2] ;幸而至于任为栋梁,则伐;不幸而为风之所拔,水之所漂,或破折或腐;幸而得不破折不腐,则为人之所材,而有斧斤之患[3] 。其最幸者,漂沉泊没于湍沙之间[4] ,不知其几百年,而其激射啮食之余,或仿佛于山者,则为好事者取去,强之以为山,然后可以脱泥沙而远斧斤。而荒江之濆[5] ,如此者几何!不为好事者所见,而为樵夫野人所薪者[6] ,何可胜数!则其最幸者之中,又有不幸者焉。予家有三峰,予每思之,则疑其有数存乎其间[7] 。且其蘖而不殇,拱而不夭,任为栋梁而不伐;风拔水漂而不破折、不腐;不破折,不腐,而不为人所材,以及于斧斤;出于湍沙之间,而不为樵夫野人之所薪,而后得至乎此,则其理似不偶然也。然予之爱之,则非徒爱其似山,而又有所感焉;非徒爱之,而又有所敬焉。予见中峰魁岸踞肆[8] ,意气端重,若有以服其旁之二峰[9] 。二峰者庄栗刻峭[10] ,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中峰,而岌然无阿附意[11] 。吁!其可敬也夫,其可以有所感也夫!【注释】[1] 蘖:树木的嫩芽。殇:还没到成年就死了。[2] 拱:两手合抱为拱,文中指树木粗壮。[3] 斧斤:砍伐树木的工具。这里指树木遭受被砍伐的灾难。[4] 泊没:沉沦,埋没。[5] 荒江之濆:荒凉的江岸。[6] 野人:村野之人,农民。[7] 数:这里指树木的命运和气数。[8] 魁岸:强壮高大的样子。踞肆:无所拘束地挺立在那里。[9] 服:顺从,这里用为使动词,使……顺从。[10] 庄栗:庄重,严肃。[11] 岌然:高耸的样子。阿附:逢迎附和。名二子说轮、辐[1] ,盖、轸[2] ,皆有职乎车;而轼独若无所为者。虽然,去轼吾未见其为完车也。轼乎[3] ,吾惧汝之不外饰也。天下之车莫不由辙[4] ,而言车之功,辙不与焉。虽然,车仆马斃,而患不及辙。是辙者祸福之间也。辙乎,吾知免矣。【注释】[1] 轮:车轮,古代时为木制的。辐:车辐,轮中的直木,用来支撑车轮。[2] 盖:车盖。轸:车后的横木。[3] 轼:车前的横木。[4] 辙:车轮走过留下的印迹。苏轼集刑赏忠厚之至论尧、舜、禹、汤、文、武、成、康之际[1] ,何其爱民之深,忧民之切,而待天下以君子长者之道也。有一善,从而赏之,又从而咏歌嗟叹之,所以乐其始而勉其终;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2] ,所以弃其旧而开其新。故其吁俞之声[3] ,欢休惨戚,见于虞、夏、商、周之书[4] 。成、康既没,穆王立而周道始衰。然犹命其臣吕侯[5] ,而告之以祥刑。其言忧而不伤,威而不怒,慈爱而能断,恻然有哀怜无辜之心。故孔子犹取焉。《传》曰[6] :“赏疑从与,所以广恩也;罚疑从去,所以慎刑也。”当尧之时,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故天下畏皋陶执法之坚,而乐尧用刑之宽[7] 。四岳曰:“鲧可用。”[8] 尧曰:“不可。鲧方命圮族。”[9] 既而曰:“试之。”何尧之不听皋陶之杀人,而从四岳之用鲧也?然则圣人之意,盖亦可见矣。《书》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呜呼!尽之矣!可以赏可以无赏,赏之过乎仁;可以罚可以无罚,罚之过乎义。过乎仁不失为君子,过乎义则流而入于忍人。故仁可过也,义不可过也。古者赏不以爵禄,刑不以刀锯。赏以爵禄,是赏之道行于爵禄之所加,而不行于爵禄之所不加也;刑以刀锯,是刑之威施于刀锯之所及,而不施于刀锯之所不及也。先王知天下之善不胜赏,而爵禄不足以劝也;知天下之恶不胜刑,而刀锯不足以裁也。是故疑则举而归之于仁,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使天下相率而归于君子长者之道。故曰忠厚之至也。《诗》曰:“君子如祉,乱庶遄已;君子如怒,乱庶遄沮。”夫君子之已乱,岂有异术哉?制其喜怒,而无失乎仁而已矣。《春秋》之义,立法贵严,而责人贵宽。因其褒贬之义以制赏罚,亦忠厚之至也。【注释】[1] 尧:陶唐氏,史称唐尧。舜:有虞氏,史称虞舜。禹:亦称大禹、夏禹,其子启建立夏朝。汤:又称成汤,建立商朝。文:周文王姬昌。武:文王之子,周武王姬发,建立周王朝。成:武王之子周成王。康:成王之子周康王。成康之世,号称大治。[2] 哀矜:怜悯。惩创:惩治警戒。[3] 吁:叹其不然之词。俞:应许之词。[4] 虞、夏、商、周之书:《尚书》中有《虞书》《夏书》《商书》《周书》。[5] 吕侯:周穆王司寇,史录其事作《吕刑》。[6] 传:指《尚书·孔安国传》。[7] 皋陶:舜时掌刑法之官。宽:宽恕。[8] 四岳:官名,总掌四岳诸侯之事。鲧:四岳推举鲧治水,后失败被杀,其子禹继而治之。[9] 方命:逆命不从。论范增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臣。项羽疑范增与汉有私[1] ,稍夺其权。增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为之。愿赐骸骨归卒伍!”归未至彭城,疽发背死[2] 。苏子曰:增之去,善矣!不去,羽必杀增。独恨其不早耳!然者当以何事去?增劝羽杀沛公,羽不听,终以此失天下,当于此去耶?曰:否。增之欲杀沛公,人臣之分也;羽之不杀,犹有人君之度也。增曷为以此去哉?《易》曰:“知几其神乎?”《诗》曰:“相彼雨雪,先集维霰。”增之去,当于羽杀卿子冠军时也[3] 。陈涉之得民也,以项燕、扶苏。项氏之兴也,以立楚怀王孙心[4] ;而诸侯叛之也,以弑义帝。且义帝之立,增为谋主矣。义帝之存亡,岂独为楚之盛衰,亦增之所与同祸福也。未有义帝亡,而增独能久存者也。羽之杀卿子冠军也,是弑义帝之兆也;其弑义帝,则疑增之本也。岂必待陈平哉?物必先腐也,而后虫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后谗入之。陈平虽知,安能间无疑之主哉?吾尝论义帝,天下之贤主也。独遣沛公入关,而不遣项羽,识卿子冠军于稠人之中,而擢以为上将,不贤而能如是乎?羽既矫杀卿子冠军,义帝必不能堪。非羽弑帝,则帝杀羽,不待知者而后知也。增始劝项梁立义帝,诸侯以此服从;中道而弑之,非增之意也;夫岂独非其意,将必力争而不听也。不用其言而杀其所立,羽之疑增必自是始矣。方羽杀卿子冠军,增与羽比肩而事义帝[5] ,君臣之分未定也。为增计者,力能诛羽则诛之,不能则去之,岂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增年已七十,合则留,不合则去;不以此时明去就之分,而欲依羽以成功名,陋矣!虽然,增,高帝之所畏也。增不去,项羽不亡。呜呼!增亦人杰也哉!【注释】[1] 范增:项羽的重要谋臣,屡劝项羽杀刘邦而项羽不听。[2] 疽:恶疮。[3] 卿子冠军:指宋义。卿子:是对人的尊称。冠军:指楚怀王封宋义为上将,位在其他将领之上。[4] 心:楚怀王孙子熊心。项梁曾立熊心为怀王,项羽自称西楚霸王后,尊熊心为义帝。[5] 比肩:地位相当。留侯论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1] ,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夫子房受书于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隐君子者,出而试之?观其所以微见其意者,皆圣贤相与警戒之义。而世不察,以为鬼物,亦已过矣。且其意不在书。当韩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锯鼎镬待天下之士,其平居无罪夷灭者,不可胜数。虽有贲育[2] ,无所获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锋不可犯,而其势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于一击之间。当此之时,子房之不死者,其间不能容发,盖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3] ,何者?其身之可爱,而盗贼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盖世之才,不为伊尹、太公之谋[4] ,而特出于荆轲、聂政之计[5] ,以侥幸于不死,此固圯上之老人所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鲜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后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楚庄王伐郑,郑伯肉袒牵羊以迎。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践之困于会稽,而归臣妾于吴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报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刚也。夫老人者,以为子房才有余,而忧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刚锐之气,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谋。何则?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于草野之间,而命以仆妾之役,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始皇之所不能惊,而项籍之所不能怒也。观夫高祖之所以胜,项籍之所以败者,在能忍与不能忍之间而已矣。项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战百胜,而轻用其锋。高祖忍之,养其全锋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当淮阴破齐,而欲自王,高祖发怒,见于辞色。由是观之,犹有刚强不忍之气,非子房其谁全之?太史公疑子房以为魁梧奇伟,而其状貌乃如妇人女子,不称其志气。呜呼,此其所以为子房欤!【注释】[1] 卒然:突然。卒:通“猝”。[2] 贲育:战国时的勇士孟贲、夏育。[3] 千金之子,不死于盗贼:语出《史记·货殖列传》:“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4] 伊尹:商朝开国功臣,商汤之师。太公:吕尚,周朝开国功臣,周武王之师。[5] 荆轲:卫国人,为燕太子丹刺杀秦王,不中,被杀。聂政:韩国人,为韩卿严遂刺死相国韩傀,后自杀。贾谊论非才之难,所以自用者实难。惜乎!贾生王者之佐[1] ,而不能自用其才也。夫君子之所取者远,则必有所待;所就者大,则必有所忍。古之贤人,皆有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万一者,未必皆其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愚观贾生之论,如其所言,虽三代何以远过?得君如汉文[2] ,犹且以不用死,然则是天下无尧舜,终不可以有所为耶?仲尼圣人,历试于天下,苟非大无道之国,皆欲勉强扶持,庶几一日得行其道。将之荆,先之以子夏,申之以冉有。君子之欲得其君,如此其勤也。孟子去齐,三宿而后出昼[3] ,犹曰:“王其庶几召我。”君子之不忍弃其君,如此其厚也。公孙丑问曰:“夫子何为不豫?”孟子曰:“方今天下,舍我其谁哉?而吾何为不豫?”君子之爱其身,如此其至也。夫如此而不用,然后知天下之果不足与有为,而可以无憾矣。若贾生者,非汉文之不用生,生之不能用汉文也。夫绛侯亲握天子玺而授之文帝,灌婴连兵数十万,以决刘吕之雌雄,又皆高帝之旧将,此其君臣相得之分,岂特父子骨肉手足哉?贾生,洛阳之少年,欲使其一朝之间,尽弃其旧而谋其新,亦已难矣。为贾生者,上得其君,下得其大臣,如绛、灌之属,优游浸渍而深交之[4] ,使天子不疑,大臣不忌,然后举天下而惟吾之所欲为。不过十年,可以得志,安有立谈之间,而遽为人痛哭哉!观其过湘为赋以吊屈原[5] ,悲郁愤闷,跃然有远举之志[6] 。其后卒以自伤哭泣,至于夭绝,是亦不善处穷者也。夫谋之一不见用,安知终不复用也?不知默默以待其变,而自残至此。呜呼!贾生志大而量小,才有余而识不足也。古之人,有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是故非聪明睿哲不惑之主,则不能全其用。古今称苻坚得王猛于草莽之中,一朝尽斥去其旧臣而与之谋。彼其匹夫略有天下之半,其以此哉!愚深悲贾生之志,故备论之。亦使人君得如贾生之臣,则知其有狷介之操[7] ,一不见用,则忧伤病沮,不能复振。而为贾生者,亦慎其所发哉!【注释】[1] 贾生:贾谊。古代对有学识的人尊称为“生”,犹后世称“先生”。[2] 汉文:汉文帝刘恒,西汉前期最有作为的君主之一。[3] 昼:地名,在今山东临淄。[4] 优游浸渍:从容不迫,逐渐渗透。[5] “观其过湘”句:流传至今的《吊屈原赋》。[6] 跃:飘然远举的样子。[7] 狷介:性情正直,不肯同流合污。晁错论天下之患,最不可为者,名为治平无事,而其实有不测之忧。坐观其变,而不为之所,则恐至于不可救;起而强为之,则天下狃于治平之安[1] ,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杰之士,为能出身为天下犯大难,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强期月之间,而苟以求名者之所能也。天下治平,无故而发大难之端。吾发之,吾能收之,然后有以辞于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责,则天下之祸必集于我。昔者晁错尽忠为汉,谋弱山东之诸侯[2] 。山东诸侯并起,以诛错为名,而天子不之察,以错为之说。天下悲错之以忠而受祸,而不知错之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凿龙门[3] ,决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盖亦有溃冒冲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当然,事至不惧,而徐为之所,是以得至于成功。夫以七国之强而骤削之,其为变岂足怪哉?错不于此时捐其身,为天下当大难之冲,而制吴、楚之命,乃为自全之计,欲使天子自将而已居守。且夫发七国之难者谁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将之至危,与居守之至安。己为难首,择其至安,而遗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义士所愤惋而不平者也。当此之时,虽无袁盎,错亦未免于祸。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将,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难之矣,而重违其议,是以袁盎之说得行于其间。使吴、楚反,错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砺[4] ,东向而待之,使不至于累其君,则天子将恃之以为无恐,虽有百袁盎,可得而间哉?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则无务为自全之计。使错自将而击吴、楚,未必无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悦。奸臣得以乘其隙。错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祸欤!【注释】[1] 狃:习惯。[2] 山东:指崤山以东。[3] 龙门:今陕西韩城东北,是黄河奔流最湍急之处。[4] 淬砺:锻炼磨砺。引申为冲锋陷阵,发愤图强。决壅蔽所贵乎朝廷清明而天下治平者,何也?天下不诉而无冤[1] ,不谒而得其所欲。此尧舜之盛也。其次不能无诉,诉而必见察;不能无谒,谒而必见省。使远方之贱吏,不知朝廷之高;而一介之小民,不知官府之难;而后天下治。今夫一人之身,有一心两手而已,疾痛苛痒[2] ,动于百体之中[3] ,虽其甚微不足以为患,而手随至。夫手之至,岂其一一而听之心哉?心之所以素爱其身者深,而手之所以素听于心者熟,是故不待使令而卒然以自至[4] 。圣人之治天下,亦如此而已。百官之众,四海之广,使其关节脉理,相通为一。叩之而必闻,触之而必应。夫是以天下可使为一身,天子之贵,士民之贱,可使相爱。忧患可使同,缓急可使救。今也不然,天下有不幸,而诉其冤,如诉之于天。有不得已,而谒其所欲,如谒之于鬼神。公卿大臣不能究其详悉,而付之于胥吏[5] 。故凡贿赂先至者,朝请而夕得;徒手而来者,终年而不获。至于故常之事,人之所当得而无疑者,莫不务为留滞,以待请属[6] 。举天下一毫之事,非金钱无以行之。昔者汉唐之弊,患法不明,而用之不密,使吏得以空虚无据之法而绳天下,故小人以无法为奸。今也法令明具,而用之至密,举天下惟法之知。所欲排者,有小不如法,而可指以为瑕。所欲与者,虽有所乖戾[7] ,而可借法以为解。故小人以法为奸。今天下所为多事者,岂事之诚多耶?吏欲有所鬻而未得[8] ,则新故相仍,纷然而不决,此王化之所以壅遏而不行也[9] 。昔桓文之霸[10] ,百官承职[11] ,不待教令而办。四方之宾至,不求有司。王猛之治秦[12] ,事至纤悉,莫不尽举,而人不以为烦。盖史之所记:麻思还冀州,请于猛,猛曰:“速装,行矣。”至暮而符下,及出关,郡县皆已被符。其令行禁止而无留事者,至于纤悉,莫不皆然。苻坚以戎狄之种至为霸王[13] ,兵强国富,垂及升平者,猛之所为,固宜其然也。今天下治安,大吏奉法,不敢顾私,而府史之属招权鬻法,长吏心知而不问,以为当然。此其弊有二而已:事繁而官不勤,故权在胥吏。欲去其弊也,莫如省事而厉精。省事莫如任人,厉精莫如自上率之。今之所为至繁,天下之事,关于其中,诉者之多,而谒者之众,莫如中书与三司[14] 。天下之事,分于百官,而中书听其治要。郡县钱币制于转运使[15] ,而三司受其会计。此宜若不至于繁多。然中书不待奏课以定其黜陟,而关预其事[16] ,则是不任有司也。三司之吏,推折赢虚,至于毫毛,以绳郡县,则是不任转运使也。故曰:省事莫如任人。古之圣王爱日以求治,辨色而视朝,苟少安焉而至于日出,则终日为之不给。以少而言之,一日而废一事,一月则可知也,一岁则事之积者不可胜数矣。欲事之无繁,则必劳于始而逸于终。晨兴而晏罢[17] ,天子未退,则宰相不敢归安于私第,宰相日昃而不退[18] ,则百官莫不震悚尽力于王事,而不敢宴游,如此则纤悉隐微莫不举矣。天子求治之勤,过于先王,而议者不称王季之晏朝[19] ,而称舜之无为。不论文王之日昃,而论始皇之量书[20] 。此何以率天下之怠耶。臣故曰", "content": "厉精莫如自上率之,则壅蔽决矣。【注释】[1] 诉:诉讼。[2] 疾痛苛痒:出自《礼记·内则》。苛:同“疴”,疥疮。[3] 百体:身体的各个器官。[4] 卒:通“猝”。[5] 胥吏:官府中的衙差小吏。[6] 请属:请托,指打通关系。[7] 乖戾:违法。[8] 鬻:卖。[9] 壅遏:堵塞。[10] 桓文之霸:桓,指齐桓公;文,指晋文公。两人都是春秋时的霸主。[11] 承职:奉行各自的职责。[12] 王猛:字景略,前秦国主苻坚的丞相,治国果断力行,富有方略。[13] 苻坚:前秦国主,氐族。[14] 中书:中书省,中央官署名。三司:指盐铁、度支、户部三司,总领国家的财务。[15] 转运使:宋时朝廷特命的路一级的常设官员,主管所属各州水陆运转和财政税收。[16] 关预:参与。[17] 晏罢:晚上退朝。[18] 日昃:太阳落山。[19] 王季:名季历,周文王之父。《史记·周本纪》记载他“日中不暇食而待士”。[20] 始皇之量书:《史记·秦始皇本纪》载:始皇定天下后,“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上至以衡(秤)石(一百二十斤)量书,日夜有呈(标准),不中呈,不得休息。”教战守夫当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其患不见于今,而将见于他日。今不为之计,其后将有所不可救者。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1] ,是故天下虽平,不敢忘战。秋冬之隙,致民田猎以讲武。教之以进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习于钟鼓、旌旗之间而不乱,使其心志安于斩刈、杀伐之际而不慑[2] 。是以虽有盗贼之变,而民不至于惊溃。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议,以去兵为王者之盛节[3] ;天下既定,则" }, { "index": 417, "volume_number": "卷417", "content": "甲而藏之。数十年之后,甲兵顿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乐,卒有盗贼之警[4] ,则相与恐惧讹言,不战而走。开元、天宝之际[5] ,天下岂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乐,酣豢于游戏[6] 、酒食之间,其刚心勇气,消耗钝眊[7] ,痿蹷而不复振[8] 。是以区区之禄山一出而乘之[9] ,四方之民,兽奔鸟窜,乞为囚虏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因以微矣。盖尝试论之:天下之势,譬如一身。王公贵人,所以养其身者,岂不至哉?而其平居尝苦于多疾。至于农夫小民,终岁勤苦,而未尝告病,此其何故也?夫风雨、霜露、寒暑之变,此疾之所由生也。农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穷冬暴露,其筋骸之所冲犯,肌肤之所浸渍[10] ,轻霜露而狎风雨,是故寒暑不能为之毒。今王公贵人,处于重屋之下,出则乘舆,风则袭裘[11] ,雨则御盖[12] 。凡所以虑患之具,莫不备至。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小不如意,则寒暑入之矣。是故善养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劳,步趋动作,使其四体狃于寒暑之变[13] ,然后可以刚健强力,涉险而不伤。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骄惰脆弱,如妇人孺子,不出于闺门。论战斗之事,则缩颈而股慄;闻盗贼之名,则掩耳而不愿听。而士大夫亦未尝言兵,以为生事扰民,渐不可长。此不亦畏之太甚而养之太过欤!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见四方之无事,则以为变故无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14] 。奉之者有限,而求者无厌,此其势必至于战。战者,必然之势也。不先于我,则先于彼;不出于西,则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迟速远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苟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渐,使民于安乐无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15] ,则其为患必有所不测,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劳,此臣所谓大患也。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讲习兵法;庶人之在官者[16] ,教以行阵之节;役民之司盗者[17] ,授以击刺之术。每岁终则聚于郡府,如古都试之法[18] ,有胜负,有赏罚。而行之既久,则又以军法从事。然议者必以为无故而动民,又悚以军法,则民将不安。而臣以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则其一旦将以不教之民而驱之战。夫无故而动民,虽有小恐,然孰与夫一旦之危哉?今天下屯聚之兵,骄豪而多怨,陵压百姓而邀其上者[19] ,何故?此其心以为天下之知战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习于兵,彼知有所敌,则固已破其奸谋,而折其骄气。利害之际,岂不亦甚明与?【注释】[1] 先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帝王。[2] 慑:害怕。[3] 盛节:美好的法度。[4] 卒:同“猝”,突然。[5] 开元、天宝:唐玄宗李隆基的年号。[6] 酣豢:沉醉安养。[7] 钝眊:迟钝衰竭。[8] 痿蹷:精力疲敝。[9] 禄山:安禄山,安史之乱的发动者,天宝末年起兵攻陷长安。[10] 浸渍:被水浸泡。[11] 袭裘:加穿皮袄。[12] 御盖:打伞。[13] 狃:习惯。[14] 今国家所以奉西北之虏者,岁以百万计:宋仁宗庆历年间,每年向辽朝献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向西夏输银十万两,绢十万匹。西:指西夏。北:指辽国。百万:指数量之多。[15] 出身:投身。[16] 庶人之在官者:在军队服役的平民。[17] 役民之司盗者:从民间抽调负责捕盗的差役。[18] 都试:汉代定期集合官兵于都城演习武事的一种制度。《汉书·韩延寿传》记载:“及都试讲武,设斧钺旌旗,习射御之事。”[19] 邀:要挟。乞校正陆贽奏议进御札子臣等猥以空疏,备员讲读[1] 。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2] ,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3] ,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辨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以忠厚;德宗以猜忌为术,而贽劝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吝用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4] ,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5] ,则汉文为之太息[6] ;魏相条晁、董之对[7] ,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则莫如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 }, { "index": 418, "volume_number": "卷418", "content": "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覆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注释】[1] 备员:凑数。讲读:指侍讲、侍读,官名。[2] 逮:到,及。[3] 陆贽:唐德宗时任翰林学士、宰相,后受谗被贬。著有《翰苑文集》,亦名《陆宣公奏议》。[4] 名器:指赏赐。[5] 颇:廉颇。牧:李牧。廉颇、李牧均为战国时名将。[6] 太息:出声长叹。[7] 晁:晁错。董:董仲舒。晁错、董仲舒均为西汉时思想家。 [image \"GSHP-025 唐·李昭道 \" file=Image00130.jpg] 唐代李昭道画迹此图出自〔明〕顾炳辑《顾氏画谱》。凌虚台记国于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饮食与山接也。四方之山,莫高于终南,而都邑之丽山者,莫近于扶风。以至近求最高,其势必得,而太守之居,示尝知有山焉。虽非事之所以损益,而物理有不当然者。此凌虚之所为筑也。方其未筑也,太守陈公,杖屦逍遥于其下。见山之出于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于墙外而见其髻也。曰:“是必有异。”使工凿其前为方池,以其土筑台,高出于屋之危而止。然后人之至于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为山之踊跃奋迅而出也。公曰:“是宜名凌虚。”以告其从事苏轼,而求文以为记。轼复于公曰:“物之废兴成败,不可得而知也。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1] ,狐虺之所窜伏[2] 。方是时,岂知有凌虚台耶?废兴成毁,相寻于无穷,则台之复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尝试与公登台而望,其东则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则汉武之长杨、五柞也,而其北则隋之仁寿、唐之九成也。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既已化为禾黍荆棘丘圩陇亩矣,而况于此台欤!夫台犹不足恃以长久,而况于人事之得丧,忽往而忽来者欤?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则过矣。盖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既已言于公,退而为之记。【注释】[1] 翳:遮盖。[2] 虺:古书上描写的一种毒蛇。喜雨亭记亭以雨名,志喜也。古者有喜,则以名物,示不忘也。周公得禾,以名其书[1] ;汉武得鼎,以名其年[2] ;叔孙胜狄,以名其子[3] 。其喜之大小不齐,示其不忘一也。予至扶风之明年,始治官舍。为亭于堂之北,而凿池其南。引流种树,以为休息之所。是岁之春,雨麦于岐山之阳[4] ,其占为有年。既而弥月不雨,民方以为忧。越三月,乙卯乃雨,甲子又雨,民以为未足。丁卯大雨,三日乃止。官吏相与庆于庭,商贾相与歌于市,农夫相与忭于野[5] 。忧者以喜,病者以愈,而吾亭适成。于是举酒于亭上,以属客而告之,曰:“五日不雨可乎?”曰:“五日不雨则无麦。”“十日不雨可乎?”曰:“十日不雨则无禾。”“无麦无禾,岁且荐饥[6] 。狱讼繁兴而盗贼滋炽,则吾与二三子虽欲优游以乐于此亭,其可得耶!今天不遗斯民,始旱而赐之以雨,使吾与二三子,得相与优游以乐于此亭者,皆雨之赐也。其又可忘耶?”既以名亭,又从而歌之,曰:“使天而雨珠,寒者不得以为襦;使天而雨玉,饥者不得以为粟。一雨三日,伊谁之力?民曰太守,太守不有;归之天子,天子曰不然;归之造物,造物不自以为功;归之太空,太空冥冥,不可得而名,吾以名吾亭。”【注释】[1] “周公”句:指《尚书·微子之命》。周成王把其弟献的异株同穗之禾赐予周公,“周公既得命禾,旅天子之命,作《嘉禾》。”[2] “汉武”句:指《史记·孝武本纪》。武帝于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夏六月得宝鼎于汾水,即改年号为元鼎。[3] “叔孙”句:指《左传·文公十一年》。叔孙得臣在这一年击败狄军,俘获其首领侨如,即将自己的儿子命名为侨如。[4] 雨麦:麦子像雨一样落下来。[5] 忭:欢喜。[6] 荐饥:连年饥荒。放鹤亭记熙宁十年秋,彭城大水[1] ,云龙山人张君天骥之草堂,水及其半扉。明年春,水落,迁于故居之东,东山之麓。升高而望,得异境焉,作亭于其上。彭城之山,冈岭四合,隐然如大环;独缺其西十二,而山人之亭,适当其缺。春夏之交,草木际天;秋冬雪月,千里一色。风雨晦明之间,俯仰百变。山人有二鹤,甚驯而善飞。旦则望西山之缺而放焉,纵其所如,或立于陂田,或翔于云表;暮则傃东山而归[2] ,故名之曰“放鹤亭”。郡守苏轼,时从僚吏,往见山人,饮酒于斯亭而乐之。挹山人而告之曰:“子知隐居之乐乎?虽南面之君[3] ,未可与易也。《易》曰:‘鸣鹤在阴,其子和之。’《诗》曰:‘鹤鸣于九皋[4] ,声闻于天。’盖其为物,清远闲放,超然于尘垢之外,故《易》《诗》人以比贤人君子。隐德之士,狎而玩之,宜若有益而无损者,然卫懿公好鹤则亡其国。周公作《酒诰》[5] ,卫武公作《抑戒》,以为荒惑败乱,无若酒者;而刘伶、阮籍之徒,以此全其真而名后世。嗟夫!南面之君,虽清远闲放如鹤者,犹不得好,好之则亡其国;而山林遁世之士,虽荒惑败乱如酒者,犹不能为害,而况于鹤乎?由此观之,其为乐未可以同日而语也。”山人欣然而笑曰[6] :“有是哉!”乃作放鹤、招鹤之歌,曰:“鹤飞去兮西山之缺,高翔而下览兮择所适。翻然敛翼,婉将集兮,忽何所见,矫然而复击。独终日于涧谷之间兮,啄苍苔而履白石。”“鹤归来兮,东山之阴。其下有人兮,黄冠草屦葛衣而鼓琴。躬耕而食兮,其余以汝饱。归来归来兮,西山不可以久留。”【注释】[1] 熙宁十年:公元1077年。彭城:徐州。[2] 傃:向。[3] 南面:古之帝王皆坐北面南称尊。[4] 九皋:深泽。[5] 《酒诰》:《尚书》篇名。[6] 欣然:张口而笑的样子。石钟山记《水经》云:“彭蠡之口有石钟山焉。”[1] 郦元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2] 。是说也,人常疑之。今以钟磬置水中,虽大风浪不能鸣也,而况石乎!至唐李渤始访其遗踪,得双石于潭上,扣而聆之,南声函胡,北音清越,枹止响腾[3] ,余韵徐歇。自以为得之矣。然是说也,予尤疑之。石之铿然有声者,所在皆是也,而此独以钟名,何哉?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予自齐安舟行适临汝[4] ,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寺僧使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硿硿然。余固笑而不信也。至莫夜月明[5] ,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大石侧立千仞,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而山上栖鹘,闻人声亦惊起,磔磔云霄间;又有若老人咳且笑于山谷中者,或曰:“此鹳鹤也”。予方心动欲还[6] ,而大声发于水上,噌吰如钟鼓不绝。舟人大恐。徐而察之,则山下皆石穴罅[7] ,不知其浅深,微波入焉,涵澹澎湃而为此也。舟回至两山间,将入港口,有大石当中流,可坐百人,空中而多窍,与风水相吞吐,有(穴|疑)坎镗鞳之声,与向之噌吰者相应,如乐作焉。因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鞳者,周景王之无射也[8] ;(穴|疑)坎镗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9] 。古之人不余欺也!”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郦元之所见闻,殆与予同,而言之不详;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之下,故莫能知;而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传也。而陋者乃以斧斤考击而求之,自以为得其实。予是以记之,盖叹郦元之简,而笑李渤之陋也。【注释】[1] 彭蠡:鄱阳湖。[2] 洪钟:古代一种打击乐器。[3] 枹:鼓槌。[4] 齐安:黄冈。临汝:汝州。[5] 莫:通“暮”。[6] 心动:指害怕。[7] 穴罅:洞和裂缝。[8] 无射:钟名。[9] 歌钟:编钟,古代的乐器。超然台记凡物皆有可观。苟有可观,皆有可乐,非必怪奇伟丽者也。餔糟啜醨[1] ,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饱。推此类也,吾安往而不乐?夫所为求福而辞祸者,以福可喜而祸可悲也。人之所欲无穷,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尽。美恶之辩战乎中,而去取之择交乎前,则可乐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谓求祸而辞福。夫求祸而辞福,岂人之情也哉!物有以盖之矣。彼游于物之内,而不游于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内而观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挟其高大以临我,则我常眩乱反覆,如隙中之观斗,又乌知胜负之所在。是以美恶横生,而忧乐出焉,可不大哀乎!予自钱塘移守胶西,释舟楫之安,而服车马之劳;去雕墙之美,而庇采椽之居;背湖山之观,而适桑麻之野。始至之日,岁比不登,盗贼盈野,狱讼充斥;而斋厨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乐也。处之期年,而貌加丰,发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乐其风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于是治其园囿,洁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补破败,为苟完之计。而园之北,因城以为台者旧矣;稍茸而新之,时相与登览,放意肆志焉。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威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台高而安,深而明,夏凉而冬温。雨雪之朝,风月之夕,予未尝不在,客未尝不从。撷园蔬,取池鱼,酿秫酒,瀹脱粟而食之[2] ,曰:乐哉游乎!方是时,予弟子由适在济南,闻而赋之,且名其台曰“超然”。以见予之无所往而不乐者,盖游于物之外也。【注释】[1] 餔糟啜醨:吃酒糟,喝薄酒。餔:吃。糟:酒糟。啜:饮。醨:薄酒。典出《楚辞·渔父》:“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2] 瀹:煮。李氏山房藏书记象犀珠玉怪珍之物[1] ,有悦于人之耳目,而不适于用。金石草木丝麻五谷六材[2] ,有适于用,而用之则弊,取之则竭。悦于人之耳目,而适于用;用之而不弊,取之而不竭;贤不肖之所得,各因其材;仁智之所见,各随其分;才分不同,而求无不获者,惟书乎。自孔子圣人,其学必始于观书。当是时,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3] 。韩宣子适鲁,然后见《易象》与《鲁春秋》。季札聘于上国,然后得闻《诗》之《风》《雅》《颂》。而楚独有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士之生于是时,得见《六经》者盖无几[4] ,其学可谓难矣!而皆习于礼乐,深于道德,非后世君子所及。自秦汉以来,作者益众,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5] ,而书益多,世莫不有,然学者益以苟简[6] ,何哉?余犹及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而得之,皆手自书,日夜诵读,惟恐不及。近岁市人转相摹刻,诸子百家之书,日传万纸,学者之于书,多且易致如此,其文词学术,当倍蓰于昔人[7] ,而后生科举之士,皆束书不观,游谈无根,此又何也?余友李公择,少时读书于庐山五老峰下白石庵之僧舍,公择既去,而山中之人思之,指其所居为李氏山房。藏书凡九千余" }, { "index": 419, "volume_number": "卷419", "content": "。公择既以涉其流,探其源,採剥其华实,而咀嚼其膏味,以为己有,发于文词,见于行事,以闻名于当世矣。而书固自如也,未尝少损。将以遗来者,供其无穷之求,而各足其才分之所当得。是以不藏于家,而藏于其故所居之僧舍。此仁者之心也!余既衰且病,无所用于世,惟得数年之闲,尽读其所未见之书,而庐山固所愿游而不得者,盖将老焉。尽发公择之藏,拾其余弃以自补,庶有益乎。而公择求余文以为记,乃为一言,使来者知昔之君子见书之难,而今之学者,有书而不读,为可惜也。【注释】[1] 象犀:象牙、犀牛角。[2] 六材:指干、角、筋、胶、丝、漆六种材料。[3] 惟周之柱下史聃为多书:老子姓李名耳,谥聃,曾为周三室的柱下守藏史,即掌管藏书的官。[4] 六经:指《诗》《书》《礼》《乐》《易》《春秋》。[5] 纸与字画日趋于简便:古代无纸,秦汉以前的文字主要刻在甲骨、青铜器、竹木条等材料上。秦汉以来,竹木简册和帛书成为主要的书写材料,东汉时发明了纸,六朝隋唐演变成为手抄的帛书和纸书,五代时起,开始发展为印本。这句话说明了文字的笔画书法越来越方便。[6] 益以苟简:指越发的不认真。[7] 当倍蓰于昔人:当超过前人好几倍。蓰:五倍。日 喻生而眇者不识日[1] ,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日之状如铜槃。”扣槃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籥[2] ,以为日也。日之与钟、籥亦远矣,而眇者不知其异,以其未尝见而求之人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达者告之,虽有巧譬善导,亦无以过于槃与烛也。自槃而之钟,自烛而之籥,转而相之,岂有既乎[3] ?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然则道卒不可求欤?苏子曰:“道可致而不可求。”何谓致?孙武曰[4] :“善战者致人,不致于人。”子夏曰[5] :“百工居肆,以成其事,君子学以致其道。”莫之求而自至,斯以为致也欤?南方多没人[6] ,日与水居也,七岁而能涉,十岁而能浮,十五而能浮没矣。夫没者?岂苟然哉必将有得于水之道者。日与水居,则十五而得其道;生不识水,则虽壮,见舟而畏之。故北方之勇者,问于没人,而求其所以浮没矣,以其言试之河,未有不溺者也。故凡不学而务求道,皆北方之学没者也。昔者以声律取士,士杂学而不志于道;今者以经术取士,士求道而不务学。渤海吴君彦律[7] ,有志于学者也,方求举于礼部[8] ,作《日喻》以告之。【注释】[1] 眇:瞎一只眼,这里泛指双目失明。[2] 揣籥:摸着一支笛状的管乐器。[3] 既:尽。[4] “孙武曰”三句:谓善于争取主动。[5] 子夏:孔子的弟子,名卜商。[6] 没人:潜水的人。[7] 渤海:宋代的滨州别名渤海郡,即今山东滨州。吴君彦律:吴彦律,名琯,时任徐州监酒正字。[8] 方求举于礼部:据《乌台诗案》载:“元丰元年,苏轼知徐州。十月十三日,在本州监酒正字吴琯锁厅得解,赴省试。苏轼作文一篇,名为《日喻》,以讥讽近日科场之士,但务求进,不务积学,故皆空言而无所得,以讥讽朝廷更改科场新法不便也。”潮州韩文公庙碑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皆有以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其生也有自来,其逝也有所为。故申、吕自岳降[1] ,傅说为列星[2] ,古今所传,不可诬也。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是气也,寓于寻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间。卒然遇之,则王、公失其贵,晋、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贲、育失其勇,仪、秦失其辩。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随死而亡者矣!故在天为星辰,在地为河岳,幽则为鬼神,而明则复为人。此理之常,无足怪者。自东汉以来,道丧文敝,异端并起。历唐贞观、开元之盛,辅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独韩文公起布衣[3] ,谈笑而麾之,天下靡然从公,复归于正,盖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岂非参天地、关盛衰,浩然而独存者乎?盖尝论天人之辨:以谓人无所不至,惟天不容伪。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鱼;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妇之心。故公之精诚,能开衡山之云,而不能回宪宗之惑;能驯鳄鱼之暴,而不能弭皇甫镈、李逢吉之谤;能信乎南海之民,庙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盖公之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学,公命进士赵德为之师,自是潮之士,皆笃于文行,延及齐民,至于今,号称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学道则爱人,而小人学道则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饮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祷焉。而庙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为艰。前守欲请诸朝作新庙,不果。元祐五年,朝散郎王君涤来守是邦[4] ,凡所以养士治民者,一以公为师,民既悦服,则出令曰:“愿新公庙者,听。”民欢趋之,卜地于州城之南七里,期年而庙成。或曰:“公去国万里而谪于潮,不能一岁而归,没而有知,其不眷恋于潮,审矣!”轼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无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独信之深,思之至,焄蒿凄怆,若或见之。譬如凿井得泉,而曰水专在是,岂理也哉!”元丰七年,诏封公昌黎伯[5] ,故榜曰“昌黎伯文公之庙。”潮人请书其事于石,因作诗以遗之,使歌以祀公。其辞曰:公昔骑龙白云乡,手抉云汉分天章[6] ,天孙为织云锦裳[7] 。飘然乘风来帝旁,下与浊世扫粃糠。西游咸池略扶桑[8] ,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参翱翔,汗流籍湜走且僵[9] ,灭没倒景不能望。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10] ,历舜九嶷吊英皇。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蛟鳄如驱羊。钧天无人帝悲伤[11] ,讴吟下诏遣巫阳。犦牲鸡卜羞我觞[12] ,於粲荔丹与蕉黄。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发下大荒。【注释】[1] 申、吕:指申伯、吕侯。[2] 傅说:《庄子·大宗师》说傅说“乘东维,骑箕尾,而比于列星。”[3] 韩文公:韩愈,字退之,谥文,世称韩文公。[4] 朝散郎:七品文官。[5] 昌黎伯:韩愈的远祖籍在昌黎,因而被封为昌黎伯。[6] 云汉:指银河。天章:指天上的日月星辰。[7] 天孙:织女,是天帝之孙。[8] 咸池:传说中太阳沐浴的地方。[9] 僵:仆倒。[10] 要:要服,古代离王城极远的地方。[11] 钧天:天的中央。[12] 犦牲:祭祀用的犦牛。鸡卜:指占卜。羞:进献。前赤壁赋壬戌之秋[1] ,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2]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白露横江,水光接天。纵一苇之所如[3] ,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4] ,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5] 。于是饮酒乐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6]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7] 。苏子愀然,正襟危坐而问客曰:“何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8] ,东望武昌[9] ,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10] ,旌旗蔽空,酾酒临江[11] ,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12]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苏子曰:“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13] ,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14] ,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15] ,而吾与子之所共食。”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藉。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注释】[1] 壬戌:指宋神宗元丰五年(1082)。[2] 赤壁:赤壁之战的故地,说法不一。一般人认为在今湖北蒲圻。苏轼所咏的赤壁是黄州的赤鼻矶。[3] 一苇:小船。[4] 冯虚:凌空。冯:通“凭”。虚:太空。[5] 羽化:变化飞升。道家谓人升仙为“羽化”。[6] 空明:指明澈如空的江水。流光:月光浮动的水面。[7] 嫠妇:寡妇。[8] 夏口:在湖北武昌西的黄鹄山上。[9] 武昌:今湖北鄂州。[10] 舳舻:长方形的大船。[11] 酾酒:滤酒,这里指饮酒。[12] 匏樽:用葫芦做的酒器。相属:互相敬酒。[13] 逝者如斯:《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斯,指江水。[14] 盈虚:指月亮的圆缺。[15] 无尽藏:佛家语,即无穷无尽的宝藏。后赤壁赋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1] ,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互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巉岩,披蒙茸[2] ,踞虎豹[3] ,登虬龙[4] ;攀栖鹘之危巢[5] ,俯冯夷之幽宫[6] 。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7] ,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耶?”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注释】[1] 雪堂:苏轼在黄冈县城东所建的住所。[2] 披蒙茸:拨开丛生的灌木杂草。[3] 踞虎豹:蹲坐状如虎豹的山石。[4] 登虬龙:攀缘形似虬龙的弯曲古木。[5] 鹘:鹰隼。[6] 冯夷:水神名,即河伯。[7] 玄裳缟衣:黑色下裙,白色上衣。方山子传方山子,光、黄间隐人也[1] 。少时慕朱家、郭解为人[2] ,闾里之侠皆宗之[3] 。稍壮,折节读书,欲以此驰骋当世,然终不遇。晚乃遁于光、黄间,曰岐亭。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弃车马,毁冠服,徒步往来山中,人莫识也。见其所著帽,方屋而高[4] ,曰:“此岂古方山冠之遗像乎?”[5] 因谓之方山子。余谪居于黄,过岐亭,适见焉。曰:“呜呼!此吾故人陈慥季常也,何为而在此?”方山子亦矍然,问余所以至此者。余告之故。俯而不答,仰而笑。呼余宿其家。环堵萧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余既耸然异之。独念方山子少时,使酒好剑,用财如粪土。前十有九年,余在岐山[6] ,见方山子从两骑,挟二矢,游西山。鹊起于前,使骑逐而射之,不获;方山子怒马独出,一发得之。因与余马上论用兵及古今成败,自谓一时豪士。今几日耳,精悍之色犹见于眉间,而岂山中之人哉?然方山子世有勋阀,当得官;使从事于其间,今已显闻。而其家在洛阳,园宅壮丽与公侯等;河北有田,岁得帛千匹,亦足以富乐。皆弃不取,独来穷山中,此岂无得而然哉?余闻光、黄间多异人,往往阳狂垢污。不可得而见;方山子傥见之欤?【注释】[1] 光:光州(治所在今河南光山)。黄: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2] 朱家、郭解:均为汉时著名的游侠。[3] 闾里:乡里。闾:里巷大门,代指里巷。[4] 方屋:帽顶呈方形。[5] 方山冠:汉代祭宗庙时乐师所戴的帽子。遗像:遗留下的式样。[6] 岐山:岐山之下,指陕西凤翔。苏轼曾做凤翔佥判。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1] ,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2] ,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3] ,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4] ,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5] ,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邪?”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6] ,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材。”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7] ,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材当萃于子矣。”[8] 书尾复写一诗,其略云:“拟将一段鹅溪绢[9] ,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则辩矣,然二百五十匹绢,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 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10] 。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11] 。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12] ,见此竹,废" }, { "index": 420, "volume_number": "卷420", "content": "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13] 。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注释】[1] 萌:嫩芽。[2] 蜩腹:蝉的肚皮。蛇蚹:蛇腹下的横鳞。[3] 遂:完成。[4] 庖丁:《庄子·养生主》说:庖丁解牛的技艺高妙,因为他能洞悉牛的骨骼肌理,运刀自如,十九年解了数千只牛,其刀刃还同新磨的一样,毫无损伤。文惠君听了庖丁的介绍后,说:“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庖丁:厨师。[5] 轮扁,斫轮者也:《庄子·天道》载:桓公在堂上读书,轮扁在堂下斫轮,轮扁停下工具,说桓公所读的书都是古人的糟粕,桓公责问其由。轮扁说:臣斫轮“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却无法用口传授给别人。[6] 缣素:供书画用的白色细绢。[7] 墨竹一派:善画墨竹的人,指苏轼。[8] 袜材当萃于子矣:将求画的细绢当聚集到你处。[9] 鹅溪:在今四川盐亭地区,附近产名绢,称鹅溪绢,宋人多用以作书画材料。[10] 箨龙:指竹笋。[11] 陈州:治所在今河南淮阳。[12] 湖州:今浙江吴兴,时苏轼任湖州知州。[13] 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建安七年(202),曹操军过浚仪,遣使以太牢祀旧友桥玄。祀文说:“承从容约誓之言:‘殂逝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怪。’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辞乎?”苏轼以此典比喻自己与文与可的情谊笃厚。江行唱和集叙夫昔之为文者,非能为之为工,乃不能不为之为工也。山川之有云雾,草木之有华实[1] ,充满勃郁[2] ,而见于外,夫虽欲无有,其可得耶?自闻家君之论文,以为古之圣人有所不能自已而作者。故轼与弟辙为文至多,而未尝有作文之意。己亥之岁[3] ,侍行适楚[4] ,舟中无事,博弈饮酒,非所以为闺门之欢[5] 。而山川之秀美,风俗之朴陋,贤人君子之遗迹,与凡耳目之所接者,杂然有触于中,而发为咏叹。盖家君之作,与弟辙之文皆在,凡一百篇,谓之《南行集》。将以识一时之事,为他日之所寻绎[6] ,且以为得于谈笑之间,而非勉强所为之文也。时十二月八日,江陵驿书。【注释】[1] 华实:华同“花”,实即为果实。[2] 勃郁:蓄积。[3] 己亥:宋仁宗嘉祐四年(1059)。[4] 楚:指今湖北一带。[5] 闺门:家门。[6] 寻绎:寻思,推求。三槐堂铭天可必乎?贤者不必贵,仁者不必寿。天不可必乎?仁者必有后。二者将安取衷哉!吾闻之申包胥曰[1] :“人定者胜天,天定亦能胜人。”世之论天者,皆不待其定而求之,故以天为茫茫,善者以怠,恶者以肆。盗跖之寿,孔颜之厄,此皆天之未定者也。松柏生于山林,其始也困于蓬蒿,厄于牛羊,而其终也,贯四时阅千岁而不改者,其天定也。善恶之报,至于子孙,而其定也久矣。吾以所见所闻考之,而其可必也审矣。国之将兴,必有世德之臣,厚施而不食其报,然后其子孙能与守文太平之主共天下之福。故兵部侍郎晋国王公显于汉周之际,历事太祖、太宗、文武忠孝,天下望以为相,而公卒以直道不容于时。盖尝手植三槐于庭曰:“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已而,其子魏国文正公相真宗皇帝于景德、祥符之间朝廷清明、天下无事之时,享其福禄荣名者十有八年。今夫寓物于人,明日而取之有得有否。而晋公修德于身,责报于天,取必于数十年之后,如持左券,交手相付。吾是以知天之果可必也。吾不及见魏公,而见其子懿敏公,以直谏事仁宗皇帝,出入侍从将帅三十余年,位不满其德。天将复兴王氏也欤?何其子孙之多贤也。世有以晋公比李栖筠者[2] ,其雄才直气,真不相上下,而栖筠之子吉甫,其孙德裕,功名富贵,略与王氏等,而忠恕仁厚,不及魏公父子。由此观之,王氏之福盖未艾也。懿敏公之子巩与吾游,好德而文,以世其家,吾是以录之。铭曰:呜呼休哉!魏公之业,与槐俱萌。封植之勤,必世乃成。既相真宗,四方砥平。归视其家,槐阴满庭。吾侪小人,朝不及夕。相时射利,皇恤厥德。庶几侥幸,不种而获。不有君子,其何能国。王城之东,晋公所庐。郁郁三槐,惟德之符。呜呼休哉!【注释】[1] 申包胥:春秋时楚国大夫,名包胥,封于申,故名申包胥,楚君蚡冒之后,《战国策》作蚡冒勃苏。楚平王七年(前522),伍子胥因父亲冤案逃离楚国,途遇申包胥道“我必覆楚”。申包胥答曰:“子能覆之,我必能兴之。”楚昭王十年(前506),吴王用伍子胥计破楚入郢。申包胥随昭王撤出辗转随国。后自请赴秦,求秦哀公出兵救楚。初未获允,七日不食,日夜哭于秦廷。哀公为之感动,终于答应发兵前往救援。在秦、楚军队的反击下,楚人驱走吴国军队,收复了郢都。申包胥归郢后,昭王对他欲予奖赏,他声称请救兵是为了楚国人民,拒受赏赐。随即隐居山中,以度余年。[2] 李栖筠:字贞一,“安史之乱”时期,肃宗驻灵武,李栖筠选精兵七千护驾,后被肃宗擢为殿中侍御史。时关中一带靠白渠、郑渠灌溉,有豪强者堵截上游,设置水磨,夺去农用水量十分之七。李栖筠请旨,全部拆除。因受宰相元载忌妒,出为常州刺史。李栖筠在当地指挥百姓开渠引水,捕获盗贼,兴办学堂,倡行教化。但终因受元载压制,忧郁而卒。赐吏部尚书,谥文献。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1] 。怀民亦未寝[2] ,相与步于中庭[3] 。庭下如积水空明[4] ,水中藻荇交横[5] ,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6] 。【注释】[1] 张怀民:张梦得,清河(今属河北)人,当时也贬居黄州。[2] 寝:睡觉。[3] 相与:共同,一起。中庭:院子里。[4] 空明:形容水清澈、透亮。[5] 藻荇交横:水藻与荇菜交织。藻、荇均为水生物。荇:荇菜,根生在水底,叶子浮在水面上。[6] 但:只是。闲人:清闲的人。记游定惠院黄州定惠院东小山上,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每岁盛开,必携客置酒,已五醉其下矣。今年复与参寥师及二三子访焉[1] ,则园已易主。主虽市井人,然以予故,稍加培治。山上多老枳木[2] ,性瘦韧,筋脉呈露,如老人头颈。花白而圆,如大珠累累,香色皆不凡。此木不为人所喜,稍稍伐去,以予故,亦得不伐。既饮,往憩于尚氏之第。尚氏亦市井人也,而居处修洁,如吴越间人,竹林花圃皆可喜。醉卧小板阁上,稍醒,闻坐客崔成老弹雷氏琴[3] ,作悲风晓月,铮铮然,意非人间也。晚乃步出城东,鬻[4] 大木盆,意者谓可以注清泉,瀹瓜李[5] ,遂夤缘小沟[6] ,入何氏、韩氏竹园[7] 。时何氏方作堂竹间,既辟地矣,遂置酒竹阴下。有刘唐年主簿者[8] ,馈油煎饵,其名为甚酥,味极美。客尚欲饮,而予忽兴尽,乃径归。道过何氏小圃,乞其丛桔,移种雪堂之西。坐客徐君得之将适闽中[9] ,以后会未可期,请予记之,为异日拊掌。时参寥独不饮,以枣汤代之。【注释】[1] 参寥师:僧人道潜,钱塘人,苏轼通判杭州时与之交游。[2] 枳木:又称枸橘,果实可入药。[3] 雷氏琴:苏轼题跋有《家藏雷琴》一首,言琴上有“雷家记”字样。谓“此最琴之妙,而雷琴独然”。[4] 鬻:卖,这里可作“买”讲。[5] 瀹:浸。[6] 夤缘:循沿。[7] 何氏、韩氏:指友人何圣可、韩毅甫。[8] 刘唐年:字君佐。[9] 徐君得之:徐大正,字得之,黄州知州徐大受之弟,苏轼友人。书吴道子画后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1] 。故诗至于杜子美[2] ,文至于韩退之[3] ,书至于颜鲁公[4] ,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人物,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旁见侧出,横邪平直,各相乘除[5] ,得自然之数,不差毫末,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6] ,盖古今一人而已。予于他画,或不能必其主名,至于道子,望而知其真伪也。然世罕有真者,如史全叔所藏,平生盖一二见而已。【注释】[1] 三代:指夏、商、周三个朝代。[2] 杜子美:杜甫,字子美,唐代诗人。[3] 韩退之:韩愈,字退之,唐代杰出的文学家。[4] 颜鲁公:颜真卿,字清臣,封鲁国公,世称颜鲁公,唐代著名书法家。[5] 乘除:增减。[6] 运斤成风:语出《庄子·徐无鬼》:“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这里用以比喻吴道子手法的纯熟。记游松风亭余尝寓居惠州嘉祐寺[1] ,纵步松风亭下[2] ,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仰望亭宇,尚在木末[3] 。意谓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心若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若人悟此,虽两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4] 。【注释】[1] 嘉祐寺:故址在白鹤峰以东,明代改建为城隍庙。[2] 松风亭:原在嘉祐寺旁边。[3] 木末:树梢,指在高处。[4] 熟歇:很好地歇息一下。在儋耳书吾始至南海,环视天水无际,凄然伤之,曰:“何时得出此岛耶?”已而思之,天地在积水中,九州在大瀛海中[1] ,中国在少海中,有生孰不在岛者?覆盆水于地,芥浮于水[2] ,蚁附于芥,茫然不知所济。少焉水涸,蚁即径去,见其类,出涕曰:“几不复与子相见,岂知俯仰之间,有方轨八达之路乎?”念此可以一笑。戊寅九月十二日,与客饮薄酒小醉,信笔书此纸。【注释】[1] 大瀛海:大海,相当于大洋。[2] 芥:小草。黠鼠赋苏子夜坐,有鼠方啮[1] 。拊床而止之[2] ,既止复作。使童子烛之,有橐中空[3] ,嘐嘐聱聱[4] ,声在橐中。曰:“嘻!此鼠之见闭而不得去者也。”发而视之,寂无所有,举烛而索,中有死鼠。童子惊曰:“是方啮也,而遽死耶?向为何声,岂其鬼耶?”覆而出之,堕地乃走,虽有敏者,莫措其手。苏子叹曰:“异哉!是鼠之黠[5] 也。闭于橐中,橐坚而不可穴也。故不啮而啮,以声致人;不死而死,以形求脱也。吾闻有生,莫智于人。拢龙伐蛟,登龟狩麟,役万物而君之[6] ,卒见使于一鼠;堕此虫之计中,惊脱兔于处女,乌在其为智也。”坐而假寐[7] ,私念其故。若有告余者曰:“汝惟多学而识[8] 之,望道而未见也。不一于汝,而二于物,故一鼠之啮而为之变也。人能碎千金之璧,不能无失声于破釜;能搏猛虎,不能无变色于蜂虿[9] :此不一之患也。言出于汝,而忘之耶?”余俛而笑,仰而觉。使童子执笔,记余之作。【注释】[1] 啮:咬。[2] 拊:拍。[3] 橐:箱状的盛衣食的家具。[4] 嘐嘐聱聱:形容鼠啮咬的声音。[5] 黠:狡猾。[6] 君之:做它们的主宰。[7] 假寐:闭着眼睛打盹。[8] 识:通“志”,记。[9] 蜂虿:蝎类毒虫。上梅直讲书某官执事。某每读《诗》至《鸱鸮》[1] ,读《书》至《君奭》[2] ,常窃悲周公之不遇。及观史,见孔子厄于陈、蔡之间,而弦歌之声不绝;颜渊、仲由之徒,相与问答。夫子曰:“匪兕匪虎[3] ,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颜渊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子油然而笑曰:“回!使尔多财,吾为尔宰[4] 。”夫天下虽不能容,而其徒自足以相乐如此。乃今知周公之富贵,有不如夫子之贫贱。夫以召公之贤,以管、蔡之亲,而不知其心,则周公谁与乐其富贵?而夫子之所与共贫贱者,皆天下之贤才,则亦足与乐乎此矣!轼七八岁时,始知读书。闻今天下有欧阳公者,其为人如古孟轲、韩愈之徒;而又有梅公者,从之游,而与之上下其议论。其后益壮,始能读其文词,想见其为人。意其飘然脱去世俗之乐而自乐其乐也。方学为对偶声律之文,求升斗之禄,自度无以进见于诸公之间。来京师逾年,未尝窥其门。今年春,天下之士群至于礼部,执事与欧阳公实亲试之。轼不自意,获在第二。既而闻之人,执事爱其文,以为有孟轲之风,而欧阳公亦以其能不为世俗之文也而取焉。是以在此。非左右为之先容[5] ,非亲旧为之请属,而向之十余年间,闻其名而不得见者,一朝为知己。退而思之,人不可以苟富贵,亦不可以徒贫贱,有大贤焉而为其徒,则亦足恃矣!苟其侥一时之幸,从车骑数十人[6] ,使闾巷小民聚观而赞叹之,亦何以易此乐也!《传》曰[7] :“不怨天,不尤人”,盖“优哉游哉,可以卒岁”。执事名满天下,而位不过五品,其容色温然而不怒,其文章宽厚敦朴而无怨言。此必有所乐乎斯道也。轼愿与闻焉!【注释】[1] 《鸱鸮》:《诗经·豳风》篇名。[2] 《君奭》:《尚书》篇名。[3] 兕:雌性犀牛。[4] 宰:指家臣、管家。[5] 先容:先作介绍,疏通关节。[6] 从车骑:车骑随从。[7] 《传》:指《论语》。答黄鲁直书轼顿首再拜鲁直教授长官足下[1] 。轼始见足下诗文于孙莘老之坐上[2] ,耸然异之,以为非今世之人也。莘老言:“此人,人知之者尚少,子可为称扬其名。”轼笑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何以我称扬为?”然观其文以求其为人,必轻外物而自重者,今之君子莫能用也。其后过李公择于济南[3] ,则见足下之诗文愈多,而得其为人益详,意其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驭风骑气,以与造物者游,非独今世之君子所不能用,虽如轼之放浪自弃,与世阔疏者,亦莫得而友也。今者辱书词累幅,执礼恭甚,如见所畏者,何哉?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怀,殆不可胜。然自入夏以来,家人辈更卧病,匆匆至今,裁答甚缓,想未深讶也。《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得古诗人之风,而轼非其人也。聊复次韵,以为一笑。秋暑,不审起居何如?未由会见,万万以时自重。【注释】[1] 鲁直:黄庭坚,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2] 孙莘老:孙觉,字莘老,苏轼之友,黄庭坚的岳父。[3] 李公择:李常,字公择,苏轼友人,黄庭坚的舅父。与王定国书某启:罪大责轻,得此甚幸,未尝戚戚。但知识数十人,缘我得罪,而定国为某所累尤深,流落荒服[1] ,亲爱隔阔。每念及此,觉心肺间便有汤火芒刺。今得来教,既不见弃绝,而能以道自遣,无丝发蒂芥[2] ,然后知定国为可人,而不肖他日犹得以衰颜白发厕宾客之末也。甚幸!甚幸!恐从者不由此过,故专遣人致区区。惟愿定国深自爱重,仍以戒我者自戒而已。临书悒悒[3] ,不知此人到江,犹及见仙舟否?匆匆,不宣。【注释】[1] 荒服:远离皇城的偏远地区。[2] 蒂芥:草芥,比喻胸中郁积。司马相如《子虚赋》中说:“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3] 悒悒:郁闷惆怅的样子。答毛滂书轼启:比日酷暑[1] ,不审起居何如?顷承示长笺及诗文一轴,日欲裁谢,因循至今,悚息[2] !今时为文者至多,可喜者亦众。然求如足下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者实少也。敬佩厚赐,不敢独飨[3] ,当出之知者。世间唯名实不可欺。文章如金玉,各有定价,先后进相汲引[4] ,因其言以信于世[5] ,则有之矣。至其品目高下,盖付之众口,决非一夫所能抑扬。轼于黄鲁直[6] 、张文潜辈数子[7] ,特先识之耳。始诵其文,盖疑信者相半,久乃自定,翕然称之[8] ,轼岂能为之轻重哉!非独轼如此,虽向之前辈,亦不过如此也。而况外物之进退。此在造物者,非轼事。辱见贶之重[9] ,不敢不尽。承不久出都,尚得一见否?【注释】[1] 比日:近日。[2] 悚息:恐惧惭愧的样子。[3] 飨:享用酒食,这里比喻欣赏美文。[4] 汲引:推荐。[5] 信于世:展现于世。信:通“伸”,展现。[6] 黄鲁直:黄庭坚的字。[7] 张文潜:苏轼友人。[8] 翕然:聚合在一起的样子,此处表示一致。[9] 见贶:受赐。与参寥子某启:专人远来,辱手书,并示近诗,如获一笑之乐,数日慰喜忘味也。某到贬所半年,凡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只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后[1] ,却住一个小村院子,折足铛中[2] ,罨糙米饭便吃[3] ,便过一生也得。其余,瘴疠病人[4] 。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苦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故人相知者,即以此语之,余人不足与道也。未会合间,千万为道自爱。【注释】[1] 灵隐、天竺:均为杭州著名的寺院,灵隐在西湖西北灵隐山麓,天竺在城西一十里。[2] 折足铛:断了腿儿的锅。[3] 罨:捞。[4] 瘴疠:旧指南方山林水边容易致人疾病的湿热之气。与侄孙元老侄孙元老秀才。久不闻问[1] ,不识即日体中佳否?蜀中骨肉,想不住得安讯。老人住海外如昨,但近来多病瘦瘁,不复如往日,不知余年复得相见否?循、惠不得书久矣[2] 。旅况牢落[3] ,不言可知。又海南连岁不熟,饮食百物艰难,及泉、广海舶绝不至[4] ,药物鲊酱等皆无,厄穷至此,委命而已。老人与过子相对,如两苦行僧尔。然胸中亦超然自得,不改其度,知之,免忧。所要志文,但数年不死便作,不食言也。侄孙既是东坡骨肉,人所觑看[5] 。住京,凡百加关防,切祝切祝!今有一书与许下诸子[6] ,又恐陈浩秀才不过许,只令付与侄孙,切速为求便寄达。余惟万万自重。不一一。【注释】[1] 闻问:通音讯。[2] 循、惠:循指循州,治所在今广东惠阳东。时苏辙贬居循州,苏轼的家属留在惠州。[3] 牢落:孤寂零落。[4] 泉、广:泉指泉州(今福建泉州),广指广州(今广东广州),均为当时的海上贸易城市。[5] 觑看:细看、关注。[6] 许下诸子:当时苏轼兄弟两家分住惠州、筠州、许州和常州四处。许下指许州,治所在今河南许昌。又答王庠书别纸累幅过当,老病废忘,岂堪英俊如此责望耶。少年应科目时,记录名数沿革及题目等,大略与近岁应举者同尔。亦有少节目文字[1] ,才尘忝后[2] ,便被举主取去,今皆无有,然亦无用也。实无捷径必得之术。但如君高才强力,积学数年,自有可得之道,而其实皆命也。但卑意欲少年为学者,每一书皆作数过尽之。书富如入海,百货皆有,人之精力,不能兼收尽取,但得其所欲求者耳。故愿学者每次作一意求之。如欲求古人兴亡治乱圣贤作用,但作此意求之,勿生余念。又别作一次,求事迹故实典章文物之类,亦如之。他皆仿此。此虽迂钝,而他日学成,八面受敌,与涉猎者不可同日而语也。甚非速化之术,可笑可笑!【注释】[1] 节目文字:指应试时较难的题目。《礼记·学记》载:“善问者如攻坚木,先其易者,后其节目。”[2] 才尘忝后:才能低下,名列榜后,这是自谦之辞。答谢民师书近奉违[1] ,亟辱问讯[2] ,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3] 。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4] ,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5] ,幸甚过望,不可言也。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辞[6] ,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7] ,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所须惠力法雨堂字[8] ,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9] ,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至峡山寺[10] ,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不宣。【注释】[1] 奉违:离别。奉:敬辞。[2] 亟:屡次。辱:承蒙。[3] 缙绅:官僚士大夫。[4] 一日之雅:一天的交往。[5] 倾盖如故:一见如故。倾盖:指途中相遇,两人车盖倾斜。[6] 扬雄:字子云,西汉文学家。[7] 贾谊:西汉人,少年时即精通诸家书,后被召为博士。[8] 惠力:寺名,一作慧力寺,临近谢民师的家乡。[9] 临江:临江军,治所在今江西清江。[10] 峡山寺:在今广东清远。亡妻王氏墓志铭治平二年五月丁亥[1] ,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卒于京师[2] 。六月甲午[3] ,殡于京城之西[4] 。其明年六月壬午[5] ,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6] ,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轼铭其墓曰:君讳弗,眉之青神人,乡贡进士方之女。生十有六年而归于轼,有子迈。君之未嫁,事父母;既嫁,事吾先君先夫人[7] ,皆以谨肃闻。其始,未尝自言其知书也。见轼读书,则终日不去,亦不知其能通也。其后,轼有所忘,君辄能记之。问其他书,则皆略知之,由是始知其敏而静也。从轼官于凤翔。轼有所为于外,君未尝不问知其详。曰:“子去亲远,不可以不慎。”日以先君之所以戒轼者相语也。轼与客言于外,君立屏间听之,退必反覆其言,曰:“某人也,言辄持两端,惟子意之所向,子何用与是人言。”有来求与轼亲厚甚者,君曰:“恐不能久,其与人锐,其去人必速。”已而果然。将死之岁,其言多可听,类有识者。其死也,盖年二十有七而已。始死,先君命轼曰:“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他日,汝必葬诸其姑之侧。”未期年而先君没,轼谨以遗令葬之,铭曰:君得从先夫人于九原,余不能。呜呼哀哉!余永无所依怙。君虽没,其有与为妇何伤乎。呜呼哀哉!【注释】[1] 五月丁亥:阴历五月二十八日。[2] 赵郡:指苏轼家族所属的郡望。[3] 甲午:阴历六月六日。[4] 殡:入殓,还没有下葬。[5] 明年:第二年。[6] 眉:这里指眉州,现在的四川眉州。[7] 先:用于称呼死去的人。 韩幹画马赞韩幹之马四[1] :其一在陆,骧首奋鬣[2] ,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尻高首下,择所由济[3] ,跼蹐而未成[4] ;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以为厩马也,则前无羁络,后无棰策[5] ;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6] ,丰臆细尾[7] ,皆中度程[8] 。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9] ,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10] 。遂欲高举远引,友麋鹿而终天年[11] ,则不可得矣。盖优哉游哉[12] ,聊以卒岁而无营[13] 。【注释】[1] 韩幹:唐代画家。擅长画人物,尤其工于画马。[2] 骧:往上举。[3] 尻:指屁股。[4] 跼蹐:局促徘徊的样子。[5] 棰:鞭子。[6] 隅目:眼眶富有棱角。[7] 丰臆:胸肌丰满。[8] 度程:标准。[9] 萧然:洒脱。[10] 濯:洗涤。[11] 友:以……为友。[12] 优哉游哉:悠闲自得。[13] 营:所求。刚 说孔子曰:“刚毅木讷[1] ,近仁。”又曰:“巧言令色[2] ,鲜矣仁。”所好夫刚者,非好其刚也,好其仁也。所恶夫佞也,非恶其佞也,恶其不仁也。吾平生多难,常以身试之,凡免吾于厄者[3] ,皆平日可畏人也;挤我于俭者,皆异时可喜人也。吾是以知刚者之必仁,佞者之必不仁也。建中靖国之初,吾归自南海,见故人,问存没[4] ,追论平生所见刚者,或不幸死矣。若孙君介夫讳立节者,真可谓刚者也。始吾弟子由为条例司属官,以议不合引去。王荆公谓君曰[5] :“吾条例司当得开敏如子者。”君笑曰:“公言过矣,当求胜我者。若我辈人,则亦不肯为条例司矣。”公不答,径起入户,君亦趋出[6] 。君为镇江军书记,吾时通守钱塘,往来常、润间,见君京口。方新法之初,监司皆新进少年,驭吏如束湿[7] ,不复以礼遇士大夫,而独敬惮君,曰:“是抗丞相不肯为条例司者。”谢麟经制溪洞事宜,州守王奇与蛮战死,君为桂州节度判官,被旨鞠吏士有罪者。麟因收大小使臣十二人付君并按,且尽斩之。君持不可。麟以语侵君。君曰:“狱当论情,吏当守法。逗挠不进,诸将罪也。既伏其辜矣,余人可尽戮乎!若必欲以非法斩人,则经制司自为之,我何与焉。”麟奏君抗拒,君亦奏麟侵狱事。刑部定如君言,十二人皆不死,或以迁官。吾以是益知刚者之必仁也。不仁而能以一言活十二人于必死乎!方孔子时,可谓多君子,而曰“未见刚者”,以明其难得如此。而世乃曰“太刚则折”!士患不刚耳,长养成就,犹恐不足,当忧其太刚而惧之以折耶!折不折,天也,非刚之罪。为此论者,鄙夫患失者也。君平生可纪者甚多,独书此二事遗其子勰、勴,明刚者之必仁以信孔子之说。【注释】[1] 木讷:淳朴,少言。[2] 令色:善于察言观色。[3] 厄:困顿。[4] 存没:是否活着。[5] 王荆公:王安石,谥号荆公。[6] 趋:小步跑。[7] 束湿:吏治太急叫束湿。宝绘堂记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1] ,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嵇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2] ,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3] ,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4] 。钟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元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此身。此留意之祸也。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吾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岂不颠倒错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然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义,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5] ,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熙宁十年七月二十二日记。【注释】[1] 微物:徵小的东西。[2] 放:放荡。[3] 释:释然。[4] 胜言:说得完。[5] 膏粱:精细的饭食。书蒲永升画后[1]古今画水,多作平远细皱[2] ,其善者不过能为波头起伏,使人至以手扪之,谓有漥隆,以为至妙矣。然其品格,特与印板水纸争工拙于毫厘间耳。唐广明中,处士孙位始出新意,画奔湍巨浪,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尽水之变,号称神逸[3] 。其后蜀人黄筌、孙知微皆得其笔法[4] 。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寿宁院壁作湖滩水石四堵,营度经岁[5] ,终不肯下笔。一日,苍黄入寺[6] ,索笔墨甚急,奋袂如风,须臾而成,作输泻跳蹙之势,汹汹欲崩屋也。知微既死,笔法中绝五十余年。近岁成都人蒲永升,嗜酒放浪,性与画会,始作活水,得二孙本意,自黄居寀兄弟[7] 、李怀衮之流,皆不及也[8] 。王公富人或以势力使之,永升辄嘻笑舍去。遇其欲画,不择贵贱,顷刻而成。尝与予临寿宁院水,作二十四幅,每夏日挂之高堂素壁,即阴风袭人,毛发为立。永升今老矣,画亦难得,而世之识真者亦少。如往日董羽、近日常州戚氏画水,世或传宝之。如董、戚之流,可谓死水,未可与永升同年而语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十八日夜,黄州临皋亭西斋戏书。【注释】[1] 蒲永升:成都人,宋代画家,善画山水。[2] 皱:曲折的纹路。[3] 神逸:神韵十足。[4] 孙知微:字太古,宋代画家。[5] 营度:谋求,计算,这里指构思,布置。[6] 苍黄:匆促,慌张。[7] 黄居寀:筌季子,字伯鸾,仕后蜀孟昶为翰林待诏,归宋授光禄寺丞,善画。[8] 及:赶得上。苏辙集六国论尝读六国世家[1] ,窃怪天下之诸侯,以五倍之地,十倍之众,发愤西向,以攻山西千里之秦[2] ,而不免于灭亡。尝为之深思远虑,以为必有可以自安之计;盖未尝不咎其当时之士,虑患之疏,而见利之浅,且不知天下之势也。夫秦之所与诸侯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郊,诸侯之所与秦争天下者,不在齐、楚、燕、赵也,而在韩、魏之野。秦之有韩、魏,譬如人之有腹心之疾也。韩、魏塞秦之冲,而蔽山东之诸侯;故夫天下之所重者,莫如韩、魏也。昔者范雎用于秦而收韩,商鞅用于秦而收魏;昭王未得韩、魏之心,而出兵以攻齐之刚、寿[3] ,而范睢以为忧。然则秦之所忌者可以见矣。秦之用兵于燕、赵,秦之危事也。越韩过魏而攻人之国都,燕、赵拒之于前,而韩、魏乘之于后,此危道也。而秦之攻燕、赵,未尝有韩、魏之忧,则韩、魏之附秦故也。夫韩、魏,诸侯之障,而使秦人得出入于其间,此岂知天下之势邪?委区区之韩、魏,以当强虎豹之秦,彼得安不折而入于秦哉?韩、魏折而入于秦,然后秦人得通其兵于东诸侯,而使天下遍受其祸。夫韩、魏,不能独当秦,而天下之诸侯,借之以蔽其西,故莫如厚韩亲魏以摈秦。秦人不敢逾韩、魏以窥齐、楚、燕、赵之国,而齐、楚、燕、赵之国,因得以自完于其间矣。以四无事之国,佐当寇之韩、魏,使韩、魏无东顾之忧,而为天下出身以当秦兵[4] 。以二国委秦,而四国休息于内,以阴助其急。若此,可以应夫无穷,彼秦者将何为哉?不知出此,而乃贪疆场尺寸之利[5] ,背盟败约,以自相屠灭,秦兵未出,而天下诸侯已自困矣;至使秦人得伺其隙[6] ,以取其国,可不悲哉?【注释】[1] 世家:指《史记》中记述诸侯王的家世兴衰的传记。六国在《史记》中专列“世家”记述。[2] 山西:战国秦汉时,崤山或华山以西为山西,即关西;以东为山东,即关东,也指秦以外的六国。秦国地属山西。塞秦之冲:堵塞、阻挡秦国的军事要冲。[3] 刚:今山东宁阳。寿:今山东郓城。两地皆齐国领地。[4] 出身:挺身而出。[5] 场:边界。[6] 伺其隙:利用六国间的矛盾。上枢密韩太尉书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1] ;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2] ,颇有奇气。此二子者,曷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3] ;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代之书[4] ,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5] ,故决然舍去,求天下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6] ;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7] ,出则方叔、召虎[8] ,而辙也未之见焉。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矣。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9] ,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归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注释】[1] 文者气之所形:指文章是作者精神气质的外在表现。[2] 疏荡:指文风疏畅而跌宕有致。[3] 邻里乡党:泛言乡里。古代以五家为邻,二十五家为里,五百家为党,一万二千五百家为乡。[4] 百代:指诸子百家。[5] 汩没:埋没,消沉。[6] 终南:终南山,在今陕西西安南。嵩:嵩山,在河南洛阳东南。华:华山,在陕西华阴南。[7] 周公:名旦。召公:名奭。两人都是周初的辅弼大臣。[8] 方叔、召虎:周宣王的大臣。方叔征荆蛮、玁狁有功,召虎曾讨平淮夷。[9] 待选:等待选派官职。黄州快哉亭记江出西陵,始得平地,其流奔放肆大;南合湘沅,北合汉沔[1] ,其势益张;至于赤壁之下,波流浸灌,与海相若。清河张君梦得,谪居齐安[2] ,即其庐之西南为亭,以览观江流之胜;而余兄子瞻名之曰“快哉”。盖亭之所见,南北百里,东西一舍[3] ,涛澜汹涌,风云开阖;昼则舟楫出没于其前,夜则鱼龙悲啸于其下;变化倐忽,动心骇目,不可久视。今乃得玩之几席之上,举目而足。西望武昌诸山,冈陵起伏,草木行列,烟消日出,渔夫樵父之舍,皆可指数[4] ,此其所以为快哉者也。至于长洲之滨,故城之墟,曹孟德、孙仲谋之所睥睨[5] ,周瑜、陆逊之所驰骛[6] ,其流风遗迹,亦足以称快世俗。昔楚襄王从宋玉、景差于兰台之宫[7] ,有风飒然至者,王披襟当之,曰:“快哉此风!寡人所与庶人共者耶?”宋玉曰:“此独大王之雄风耳,庶人安得共之!”玉之言盖有风焉。夫风无雌雄之异,而人有遇不遇之变;楚王之所以为乐,与庶人之所以为忧,此则人之变也,而风何与焉!士生于世,使其中不自得,将何往而非病?使其中坦然,不以物伤性,将何适而非快?今张君不以谪为患,收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挹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不然,连山绝壑,长林古木,振之以清风,照之以明月,此皆骚人思士之所以悲伤憔悴而不能胜者。乌睹其为快哉也哉!【注释】[1] 汉沔:汉水和沔水。汉水上游称漾水;至陕西沔县一段又称沔水;东经褒城,纳褒水,始称汉水。[2] 齐安:旧郡名,即黄州。[3] 一舍:三十里为一舍。[4] 指数:指点,计算。[5] 睥睨:斜视的样子。此指傲视对方,相互争雄。[6] 驰骛:逐战。[7] 宋玉、景差:楚国以辞赋见长的文学家。兰台:楚国宫苑,故址在今湖北钟祥。东轩记余既以罪谪监筠州盐酒税[1] ,未至,大雨,筠水泛溢,蔑南市,登北岸,败刺史府门。盐酒税治舍,俯江之漘,水患尤甚。既至,敝不可处,乃告于郡,假部使者府以居。郡怜其无归也,许之。岁十二月,乃克支其欹斜[2] ,补其圮缺,辟听事堂之东为轩,种杉二本,竹百个,以为宴休之所。然盐酒税旧以三吏共事。余至,其二人者适皆罢去[3] ,事委于一。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4] 。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余昔少年读书,窃尝怪颜子以箪食瓢饮居于陋巷[5] ,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私以为虽不欲仕,然抱关击柝[6] ,尚可自养,而不害于学,何至困辱贫窭自苦如此?及来筠州,勤劳盐米之间,无一日之休,虽欲弃尘垢,解羁絷,自放于道德之场,而事每劫而留之[7] 。然后知颜子之所以甘心贫贱,不肯求斗升之禄以自给者,良心其害于学故也。嗟夫!士方其未闻大道,沉酣势利,以玉帛子女自厚,自以为乐矣。及其循理以求道,落其华而收其实,从容自得,不知夫天地之为大与死生之为变,而况其下者乎?故其乐也,足以易穷饿而不怨,虽南面之王,不能加之。盖非有德不能任也。余方区区欲磨洗浊污[8] ,睎圣贤之万一[9] ,自视缺然而欲庶几颜氏之乐,宜其不可得哉!若夫孔子周行天下,高为鲁司寇,下为乘田委吏,惟其所遇,无所不可,彼盖达者之事,而非学者之所望也。余既以谴来此,虽知桎梏之害而势不得去。独幸岁月之久,世或哀而怜之,使得归伏田里,治先人之敝庐,为环堵之室而居之[10] ,然后追求颜氏之乐,怀思东轩,优游以忘其老。然而非所敢望也。元丰三年十二月初八日,眉阳苏辙记。【注释】[1] 以罪谪:这里是说作者受苏轼的“乌台诗案”牵连遭贬。[2] 克支:支撑起。欹斜:倾斜。[3] 罢去:离开。[4] 寻尺:这里指细小之物。自效:愿为别人贡献出自己的力量。[5] 箪食瓢饮:用来说生活俭朴,贫困。[6] 抱关击柝:守门打更的小官吏。[7] 劫:约束、阻碍。[8] 区区:四处奔走的意思。[9] 睎:仰望、向上看。[10] 环堵:四面为墙,屋里空空。孟德传孟德者,神勇之退卒也[1] 。少而好山林,既为兵,不获如志。嘉祐中戍秦中,秦中多名山,德出其妻,以其子与人,而逃至华山下,以其衣易一刀十饼,携以入山,自念:“吾禁军也,今至此,擒亦死,无食亦死,遇虎狼毒蛇亦死,此三死者吾不复恤矣”。惟山之深者往焉,食其饼既尽,取草根木实食之。一日十病十愈,吐利胀懑无所不至[2] 。既数月,安之如食五谷,以此入山二年而不饥。然遇猛兽者数矣,亦辄不死[3] 。德之言曰:“凡猛兽类能识人气,未至百步辄伏而号,其声震山谷。德以不顾死,未尝为动。须臾,奋跃如将搏焉,不至十数步则止而坐,逡巡弭耳而去[4] 。试之前后如一。”后至商州,不知其商州也,为候者所执。德自兮死矣。知商州宋孝孙谓之曰:“吾视汝非恶人也,类有道者。”德具道本末,乃使为自告者置之秦州[5] 。张公安道适知秦州,德称病得除兵籍为民,至今往来诸山中,亦无他异能。能夫孟德可谓有道者也。世之君子皆有所顾,故有所慕,有所畏。慕与畏交于胸中未必用也,而其色见于面颜,人望而知之。故弱者见侮,强者见笑,未有特立于世者也。今孟德其中无所顾,其浩然之气发越于外,不自见而物见之矣。推此道也,虽列于天地可也,曾何猛兽之足道哉?【注释】[1] 神勇:这里指禁军的一个兵营名。退卒:逃跑的士兵。[2] 利:同“痢”,这里指患了痢疾。[3] 辄:常常,总是。[4] 弭耳:指贴耳,这里形容动物非常驯服。[5] 自告者:自首的人。三国论天下皆怯而独勇,则勇者胜;皆暗而独智,则智者胜。勇而遇勇,则勇者不足恃也;智而遇智,则智者不足恃也。夫惟智勇之不足以定天下,是以天下之难蜂起而难平。盖尝闻之,古者英雄之君,其遇智勇也,以不智不勇,而后真智大勇乃可得而见也。悲夫!世之英雄,其处于世,亦有幸不幸邪?汉高祖、唐太宗,是以智勇独过天下而得之者也;曹公[1] 、孙[2] 、刘[3] ,是以智勇相遇而失之者也。以智攻智,以勇击勇,此譬如两虎相捽[4] ,齿牙气力,无以相胜,其势足以相扰,而不足以相斃。当此之时,惜乎无有以汉高帝之事制之者也。昔者项籍以百战百胜之威,而执诸侯之柄,咄嗟叱咤,奋其暴怒,西向以逆高祖,其势飘忽震荡如风雨之至。天下之人,以为遂无汉矣。然高帝以其不智不勇之身,横塞其冲,徘徊而不得进,其顽钝椎鲁,足以为笑于天下,而卒能摧折项氏而待其死,此其故何也?夫人之勇力,用而不已,则必有所耗竭;而其智虑久而无成,则亦必有所倦怠而不举。彼欲用其所长以制我于一时,而我闭门而拒之,使之失其所求,逡巡求去而不能去[5] ,而项籍固已惫矣。今夫曹公、孙权、刘备,此三人者,皆知以其才相取,而未知以不才取人也。世之言者曰:孙不如曹,而刘不如孙。刘备唯智短而勇不足,故有所不若于二人者,而不知因其所不足以求胜,则亦已惑矣。盖刘备之才,近似于高祖,而不知所以用之之术。昔高祖之所以自用其才者,其道有三焉耳:先据势胜之地,以示天下之形;广收信、越出奇之将[6] ,以自辅其所不逮;有果锐刚猛之气而不用,以深折项籍猖狂之势。此三事者,三国之君,其才皆无有能行之者。独有一刘备近之而未至,其中犹有翘然自喜之心,欲为椎鲁而不能纯,欲为果锐而不能达,二者交战于中,而未有所定。是故所为而不成,所欲而不遂。弃天下而入巴蜀,则非地也;用诸葛孔明治国之才,而当纷纭征伐之冲,则非将也;不忍忿忿之心,犯其所短,而自将以攻人,则是其气不足尚也。嗟夫!方其奔走于二袁之间[7] ,困于吕布而狼狈于荆州[8] ,百败而其志不折[9] ,不可谓无高祖之风矣,而终不知所以自用之方。夫古之英雄,惟汉高帝为不可及也夫!【注释】[1] 曹公:曹操,字孟德,他的儿子曹丕废掉汉献帝自立,改国号为魏。[2] 孙:孙权,字仲谋,建立东吴,形成三国割据的局面。[3] 刘:刘备,字玄德,在西蜀称帝,建立蜀国。[4] 捽:相遇。[5] 逡巡:停滞不前的样子。[6] 信、越:韩信、彭越,两人都是汉高祖的功臣。[7] 二袁:袁绍和他的弟弟袁术。[8] 狼狈:指作战不利。[9] 百败:这里指经历过很多次失败,形容次数多。武昌九曲亭记[1]子瞻迁于齐安[2] ,庐于江上[3] 。齐安无名山,而江之南武昌诸山,陂阤蔓延[4] ,涧谷深密,中有浮图精舍[5] ,西曰曲山,东曰寒溪。依山临壑[6] ,隐蔽松枥,萧然绝俗[7] ,车马之迹不至。每风止日出,江水伏息,子瞻杖策载酒[8] ,乘渔舟,乱流而南[9] 。山中有二三子,好客而喜游。闻子瞻至,幅巾迎笑[10] ,相携徜徉而上[11] 。穷山之深,力极而息,扫叶席草[12] ,酌酒相劳[13] 。意适忘返,往往留宿于山上。以此居齐安三年,不知其久也。然将适西山[14] ,行于松柏之间,羊肠九曲,而获少平[15] 。游者至此必息,倚怪石,荫茂木,俯视大江,仰瞻陵阜[16] ,旁瞩溪谷,风云变化,林麓向背[17] ,皆效于左右[18] 。有废亭焉[19] ,其遗址甚狭,不足以席宾客。其旁古木数十,其大皆百围千尺[20] ,不可加以斤斧[21] 。子瞻每至其下,辄睥睨终日[22] 。一旦大风雷雨,拔去其一,斥其所据[23] ,亭得以广。子瞻与客入山视之,笑曰:“兹欲以成吾亭邪?”遂相与营之。亭成,而西山之胜始具。子瞻于是最乐。昔余少年,从子瞻游。有山可登,有水可浮,子瞻未始不褰裳先之[24] 。有不得至,为之怅然移日[25] 。至其翩然独往,逍遥泉石之上,撷林卉[26] ,拾涧实,酌水而饮之,见者以为仙也。盖天下之乐无穷,而以适意为悦[27] 。方其得意,万物无以易之[28] 。及其既厌[29] ,未有不洒然自笑者也。譬诸饮食,杂陈于前[30] ,要之一饱[31] ,而同委于臭腐[32] 。夫孰知得失之所在[33] ?惟其无愧于中,无责于外,而姑寓焉[34] 。此子瞻之所以有乐于是也[35] 。【注释】[1] 九曲亭:旧址在鄂州市西山九曲岭,为孙吴遗迹。[2] 子瞻:苏轼的字。迁:贬谪。[3] 庐:居住。[4] 陂阤:起伏不平的样子。[5] 浮图:梵语,指佛寺。精舍:僧人的住所。[6] 临:面临。[7] 萧然:清静寂寞的样子。[8] 杖:拄。策:拐杖。[9] 乱:横渡。[10] 幅巾:不着帽子,但以幅巾束首。裹幅巾者不着帽子,以表现洒脱。[11] 徜徉:自由自在地走。[12] 席:以……为席。[13] 相劳:相互慰问。[14] 适:到。[15] 获少平:得到了一块稍微平缓的地方。[16] 陵阜:大土山。[17] 向背:正面和背面。[18] 效:呈现,显现。[19] 有废亭焉:有一座荒废的亭子在这里。[20] 百围:形容树干很粗。[21] 斤:斧子一类用于砍伐的工具。[22] 睥睨:侧目斜视,这里有观察、端详的意思。[23] 斥:开拓。[24] 褰:揭起,提起。[25] 移日:时间消逝。[26] 撷:摘取。[27] 适意:合乎自己的心意,表示自得其乐。[28] 易:改变。[29] 厌:满足。[30] 杂陈:陈列着各种各样的食物。[31] 要之:总之。[32] 委:抛弃。臭腐:腐烂发臭。[33] “夫孰知”句:意谓没有人能够知道人生乐趣是从哪里获得的,又是在哪里失掉的。[34] 姑:姑且。[35] 是:这,即指适意而言。 [image \"SCHP-132千秋岁引秋思(2)\" file=Image00131.jpg] 游山乐水苏轼被贬后没有消沉而是游乐于山水之间,表现得十分洒脱。为兄轼下狱上书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臣虽草芥之微,而有危迫之恳,惟天地父母哀而怜之。臣早失怙恃[1] ,惟兄轼一人,相须为命。今者窃闻其得罪逮捕赴狱,举家惊号,忧在不测。臣窃思念,轼居家在官,无大过恶,惟是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前后上章论事,其言不一。陛下圣德广大,不加谴责。轼狂狷寡虑[2] ,窃恃天地包含之恩,不自抑畏。顷年通判杭州及知密州日,每遇物托兴,作为歌诗,语或轻发,向者曾经臣寮缴进,陛下置而不问。轼感荷恩贷,自此深自悔咎[3] ,不敢复有所为。但其旧诗已自传播。臣诚哀轼愚于自信,不知文字轻易,迹涉不逊,虽改过自新,而已陷于刑辟,不可救止。轼之将就逮也,使谓臣曰:“轼早衰多病,必死于牢狱,死固分也。然所恨者,少抱有为之志,而遇不世出之主,虽龃龉于当年[4] ,终欲效尺寸于晚节。今遇此祸,虽欲改过自新,洗心以事明主,其道无由。况立朝最孤,左右亲近,必无为言者。惟兄弟之亲,试求哀于陛下而已。”臣窃哀其志,不胜手足之情,故为冒死一言。昔汉淳于公得罪,其女子缇萦,请没为官婢,以赎其父。汉文因之,遂罢肉刑。今臣蝼蚁之诚,虽万万不及缇萦,而陛下聪明仁圣,过于汉文远甚。臣欲乞纳在身官,以赎兄轼,非敢望末减其罪,但得免下狱死为幸。兄轼所犯,若显有文字,必不敢拒抗不承,以重得罪。若蒙陛下哀怜,赦其万死,使得出于牢狱,则死而复生,宜何以报!臣愿与兄轼,洗心改过,粉骨报效,惟陛下所使,死而后已。臣不胜孤危迫切,无所告诉,归诚陛下,惟宽其狂妄[5] ,特许所乞,臣无任祈天请命激切陨越之至。【注释】[1] 怙恃:这里指父母。[2] 狂狷寡虑:为人行为放荡,考虑问题不周全。[3] 悔咎:悔过,反省。[4] 龃龉:这里指意见不合。[5] 惟:希望。宽:宽容。纳兰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梦江南江南忆,鸾辂[1] 此经过。一掬胭脂[2] 沉碧甃[3] ,四围亭壁幛红罗[4] 。消息[5] 暑风多。【注释】[1] 鸾辂:天子王侯所乘之车。《吕氏春秋·孟春纪》:“天子居青阳左个。乘鸾辂,驾苍龙。”高诱注:“辂,车也。鸾鸟在衡,和在轼,鸣相应和。后世不能复致,铸铜为之,饰以金,谓之鸾辂也。”[2] 胭脂:指胭脂井,即南朝陈景阳宫的景阳井,故址在今南京市,隋兵南下,陈后主与妃张丽华、孔贵嫔并投此井,故又名辱井,井有石栏,呈红色,好事者附会为胭脂所染,呼为胭脂井。[3] 碧甃:青绿色的井壁,借指井。[4] 红罗:红色的轻软丝织品。[5] 消息:变化。又春去也,人在画楼[1] 东。芳草绿黏天一角,落花红沁水三弓[2] 。好景共谁同?【注释】[1] 画楼:雕饰华丽的楼房。[2] 弓:旧时丈量地亩用的器具和计算单位。又江南好,建业旧长安[1] 。紫盖[2] 忽临双鹢[3] 渡,翠华[4] 争拥六龙[5] 看。雄丽却高寒[6] 。【注释】[1] 建业:古县名。东汉建安十七年(212)孙权改秣陵县设置,治所在今南京市,南京曾为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南唐、明等八代王朝的都城,故称“旧长安”。[2] 紫盖:紫色车盖,帝王仪仗之一,借指帝王车驾。[3] 双鹢:船头绘有鹢鸟图像的船。此处指皇帝的游船。[4] 翠华:天子仪仗中以翠羽为饰的旗帜或车盖,为御车或帝王的代称。[5] 六龙:古代天子的车驾为六匹马,马八尺称龙,为天子车驾的代称。[6] 高寒:地势高而寒冷,或指清高。又江南好,城阙[1] 尚嵯峨[2] 。故物[3] 陵前惟石马[4] ,遗踪[5] 陌上[6] 有铜驼[7] 。《玉树》[8] 夜深歌。【注释】[1] 城阙:城市,特指京城的城郭宫阙。[2] 嵯峨:形容山势高峻。[3] 故物:旧物,前人遗物。[4] 石马:石雕的马,古时多列于帝王及贵官墓前。这里指前代帝王陵墓前的石刻。[5] 遗踪:旧址,陈迹。[6] 陌上:路上。[7] 铜驼:铜铸的骆驼,多置于宫门寝殿之前。这里指铜驼街,在今河南洛阳古洛阳城中,以道旁曾有汉铸铜驼两尊相对而得名,为古代著名的繁华区域,后以之代指游冶之地或繁华之地。[8] 玉树:乐府吴声歌曲名,南朝陈后主所作歌曲《玉树后庭花》的简称,被视做亡国之音。这里泛指柔美的曲调。又江南好,怀古意谁传?燕子矶[1] 头红蓼[2] 月,乌衣巷[3] 口绿杨烟。风景忆当年。【注释】[1] 燕子矶:地名,在江苏南京东北郊观音门外,突出的岩石屹立长江边,三面悬绝,宛如飞燕,故名。[2] 红蓼:蓼的一种,多生水边,花呈淡红色。[3] 乌衣巷:地名,在今江苏南京,是东晋士族名门的聚居区。晋宋时期王、谢等名门望族住于此。又江南好,虎阜[1] 晚秋天。山水总归诗格[2] 秀,笙箫[3] 恰称语音圆。谁在木兰船[4] ?【注释】[1] 虎阜:虎丘,山名。在江苏苏州市西北,亦名“海涌山”,唐时因避讳曾改称武丘或兽丘,后复旧称,相传吴王阖闾葬此。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阖闾冢在阊门外,名虎丘……葬三日而白虎居上,故号为虎丘。”其上有虎丘塔、云岩寺、剑池、千人石等名胜古迹。[2] 诗格:诗的风格,此处指山水极富诗情画意。[3] 笙箫:笙和箫,泛指管乐器。[4] 木兰船:木兰舟。南朝梁刘孝威《采莲曲》:“金桨木兰船,戏采江南莲。”又江南好,真个[1] 到梁溪[2] 。一幅云林[3] 高士[4] 画,数行泉石[5] 故人题。还似梦游非?【注释】[1] 真个:的确,真的。[2] 梁溪:水名,在今江苏无锡市西。古时水道极窄,梁时疏浚,故名。[3] 云林:元代画家倪瓒的别号。纳兰性德好友严绳孙擅长画山水,此处借指严绳孙。[4] 高士:品行高尚的人,超脱世俗的人,多指隐士。[5] 泉石:指山水。又江南好,水是二泉[1] 清。味永出山那得浊,名高[2] 有锡更谁争,何必让中泠[3] 。【注释】[1] 二泉:指无锡惠山泉,又名“陆子泉”,因其有“天下第二泉”之称,故名。[2] 名高:崇高的声誉,名声显赫。[3] 中泠:泉名,即中泠泉。在今江苏镇江西北金山下的长江中。今江岸沙涨,泉已没沙中。相传其水烹茶最佳,有“天下第一泉”之称。宋苏轼《游金山寺》云:“中泠南畔石盘陁,古来出没随涛波。”又江南好,佳丽[1] 数维扬[2] 。自是琼花[3] 偏得月,那应金粉[4] 不兼香。谁与话清凉[5] 。【注释】[1] 佳丽:美丽。[2] 维扬:扬州的别称。《尚书·禹贡》谓“淮海惟扬州”,《毛诗》将“惟”字作“维”,后因截取二字以为名。[3] 琼花:一种珍贵的花,扬州琼花为绝世之珍,叶柔而莹泽,花色微黄而有香味,有“维扬一枝花,四海无同类”一说。宋宋敏求《春明退朝录》" }, { "index": 421, "volume_number": "卷421", "content": "下:“扬州后土庙有琼花一株,或云自唐所植,即李卫公所谓玉蕊花也。”宋淳熙以后,多为聚八仙(八仙花)接木移植。此花虽无古琼花异香芳郁,但树姿与花形皆似古时之琼花。[4] 金粉:黄色的花粉。这里指琼花。[5] 清凉:凉而使人清爽。又江南好,铁瓮[1] 古南徐[2] 。立马[3] 江山千里目,射蛟[4] 风雨百灵趋[5] 。北顾[6] 更踌躇。【注释】[1] 铁瓮:铁瓮城,江苏镇江古城名,三国时孙权所建。宋王令《忆润州葛使君》云:“金山寺近尘埃绝,铁瓮城深气象雄。”[2] 南徐:古州名。东晋置徐州于京口城,南朝宋改称“南徐”,即今江苏镇江,历齐梁陈至隋开皇年间废。[3] 立马:骑在站立不动的马上,驻马。[4] 射蛟:指汉武帝射获江蛟之事。《汉书·武帝纪》:“(元封)五年冬,行南巡狩……自寻阳浮江,亲射蛟江中,获之。”唐李白《永王东巡歌》之九:“祖龙浮海不成桥,汉武寻阳空射蛟。”后诗文中作为颂扬帝王勇武的典故。[5] 百灵:各种神灵。《文选·班固〈东都赋〉》:“礼神祇,怀百灵。”李善注:“《毛诗》曰:‘怀柔百神。’”[6] 北顾:山名,即北固山,在江苏镇江市区东北江滨。有南、中、北三峰,三面临长江,形势险固,故称“北固”。有“京口第一山”之称。南朝梁武帝曾登此山,挥笔写下“此乃天下第一江山也”的题词。后改名“北顾”。又江南好,一片妙高[1] 云。砚北峰峦米外史[2] ,屏间楼阁李将军[3] ,金碧矗斜曛[4] 。【注释】[1] 妙高:妙高峰,在江苏镇江金山的最高处,顶上有坪如台,名妙高台,一名“晒台”。[2] 米外史:宋代书画家米芾,别号海岳外史,故称。[3] 李将军:李思训,唐宗室,人称“大李将军”,善画山水树石,笔力遒劲,后人画着色山水多取其法。[4] 斜曛:落日的余晖。又江南好,何处异京华[1] ?香散翠帘[2] 多在水,绿残红叶胜于花。无事[3] 避风沙。【注释】[1] 京华:国都,京城。[2] 翠帘:绿色的帘幕。[3] 无事:无须,没有必要。又新来[1] 好,唱得虎头词[2] 。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3] 。标格[4] 早梅知。【注释】[1] 新来:新近,近来。[2] 虎头词:指好友顾贞观客居苏州时所填之词。虎头,晋代画家顾恺之小字虎头,顾贞观与之同姓,这里借指顾贞观。[3] “一片”二句:此二句借用顾贞观《浣溪沙·梅》词,云:“物外幽情世外姿,冻云深护最高枝。小楼风月独醒时。一片冷香惟有梦,十分清瘦更无诗。待他移影说相思。”冷香,指清香的花,这里指梅花的清香。[4] 标格:风范,品格。又宿双林禅院[1] 有感心灰尽,有发未全僧。风雨消磨生死别,似曾相识只孤檠[2] ,情在不能醒。摇落[3] 后,清吹[4] 那堪听。淅沥暗飘金井[5] 叶,乍闻风定又钟声,薄福荐[6] 倾城[7] 。【注释】[1] 双林禅院:指今山西平遥西南七公里处双林寺内之禅院。双林寺内东轴线上有禅院、经房、僧舍等。[2] 孤檠:孤灯。[3] 摇落:凋残,零落。[4] 清吹:清风,此指秋风。[5] 金井:井栏上有雕饰的井。一般用以指宫庭园林里的井,也指墓穴或骨瓮。[6] 荐:进献,送上。[7] 倾城:形容女子艳丽,貌倾全城。又挑灯[1] 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2] 。催道太眠迟。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3] ,经声佛火[4] 两凄迷[5] 。未梦已先疑。【注释】[1] 挑灯:拨动灯火,点灯。亦指在灯下。[2] 杨枝:杨柳的枝条。[3] 怅望:惆怅地看望或想望。[4] 佛火:指供佛的油灯香烛之火。[5] 凄迷:景物凄凉迷茫。又昏鸦[1] 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2] 絮,轻风吹到胆瓶[3] 梅。心字[4] 已成灰。【注释】[1] 昏鸦:黄昏时天空飞过的乌鸦群。[2] 香阁:古代青年女子居住的内室。[3] 胆瓶:长颈大腹的花瓶,因形如悬胆而得名。[4] 心字:心字香,一种炉香名。明杨慎《词品·心字香》:“范石湖《骖鸾录》云:‘番禺人作心字香,用素馨茉莉半开者着净器中,以沉香薄劈层层相间,密封之,日一易,不待花蔫,花过香成。’所谓心字香者,以香末萦篆成心字也。”赤枣子惊晓漏,护春眠。格外娇慵只自怜。寄语酿花[1] 风日好,绿窗来与上琴弦。【注释】[1] 酿花:催花绽放。忆王孙西风一夜剪芭蕉。满眼芳菲总寂寥?强把心情付浊醪[1] 。读《离骚》,洗尽秋江日夜潮。【注释】[1] 浊醪:浊酒。醪,带糟的酒。又暗怜双緤[1] 郁金香[2] 。欲梦天涯思转长。几夜东风昨夜霜。减容光[3] ,莫为繁花又断肠。【注释】[1] 緤:拴,缚,此处谓两花相并。[2] 郁金香:供观赏的多年生草本植物,叶阔披针形,有白粉,花色艳丽,花瓣呈倒卵形,结蒴果。[3] 容光:脸上的光彩。又刺桐[1] 花下是儿家[2] 。已拆秋千未采茶。睡起重寻好梦赊[3] 。忆交加[4] ,倚着闲窗数落花。【注释】[1] 刺桐:树名。亦称“海桐”“木芙蓉”。落叶乔木,花、叶可供观赏,因枝干间有圆锥形棘刺,故名。[2] 儿家:古代年轻女子对其家的自称,犹言我家。[3] 赊:渺茫,稀少。[4] 交加:交错,错杂。此处谓男女相偎,亲密无间。玉连环影(按此调谱律不载,或亦自度曲)何处[1] ?几叶萧萧雨。湿尽檐花[2] ,花底人无语。掩屏山[3] ,玉炉寒。谁见两眉愁聚依阑干[4] 。【注释】[1] 何处:何时。古诗文中表示询问时间的用语。[2] 檐花:屋檐之下的鲜花。[3] 屏山:屏风,因屏风曲折若重山叠嶂,或屏风上绘有山水图画等而得名。[4] 阑干:同“栏干”,即栏杆。又才睡。愁压衾花[1] 碎。细数更筹[2] ,眼看银虫[3] 坠。梦难凭,讯难真。只是赚[4] 伊终日两眉颦[5] 。【注释】[1] 衾花:织印在衾被上的花卉图案。[2] 更筹:古代夜间报更用的计时竹签,借指时间。[3] 银虫:比喻灯花。[4] 赚:赚得,赢得。[5] 颦:皱眉。遐方怨欹角枕[1] ,掩红窗。梦到江南,伊家博山[2] 沉水香[3] 。浣裙[4] 归、晚坐思量。轻烟笼浅黛[5] ,月茫茫。【注释】[1] 欹角枕:斜靠着枕头。欹,通“倚”,斜倚、斜靠。角枕,角制的或用角装饰的枕头。[2] 博山:博山炉的简称,一种香炉。因炉盖上的造型似传闻中的海中名山博山而得名。一说像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故名。通常作为名贵香炉的代称。[3] 沉水香:沉香,指用沉香制作的香。[4] 浣裙:浣衣,洗衣。[5] 浅黛:用青黛淡画的眉毛。黛,古代女子用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诉衷情冷落绣衾谁与伴?倚香篝[1] 。春睡起,斜日照梳头。欲写两眉愁,休休[2] 。远山残翠收[3] ,莫登楼。【注释】[1] 香篝:古代室内焚香所用的熏笼。[2] “欲写”二句:意思是本来想要画眉,然而却双眉愁锁,算了还是不画了。休休,不要,不用,表示禁止或劝阻。[3] “远山”句:意为远处山峦的翠色消散了。收,消失,消散。如梦令正是辘轳金井[1] ,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2] 灯影。【注释】[1] 辘轳金井:装有辘轳和精美栏杆的水井。辘轳,古代安置在井上用来汲水的起重装置。金井,指设有金碧辉煌的雕栏之井,多用于宫廷或富贵之家。[2] 簟纹:指竹席之纹络,此处借指孤眠幽独之景况。又黄叶青苔[1] 归路,屟[2] 粉衣香何处?消息竟沉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因风吹去。【注释】[1] 青苔:阴湿地方生长的绿色苔藓。[2] 屟:本意为鞋子的木底,这里与“衣”字皆以衣物代指情人。又纤月黄昏庭院,语密翻教醉浅。知否那人心,旧恨新欢相半。谁见,谁见,珊枕[1] 泪痕红泫[2] 。【注释】[1] 珊枕:珊瑚枕。珊瑚多红色,因此这里指的是红色枕头。[2] 红泫:红色眼泪,因为女子脸上敷胭脂,所以流下的眼泪是红色的。又木叶纷纷归路,残月晓风何处。消息半浮沉,今夜相思几许。秋雨,秋雨,一半西风吹去。又万帐穹庐[1] 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2] ,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注释】[1] 穹庐:古代游牧民族居住的毡帐。[2] 狼河:白狼河,今辽宁大凌河。天仙子梦里蘼芜[1] 青一剪,玉郎[2] 经岁音书远。暗钟[3] 明月不归来,梁上燕,轻罗扇[4] 。好风又落桃花片。【注释】[1] 蘼芜:又名“蕲茝”“薇芜”“江蓠”据辞书解释,苗似芎,叶似当归,香气似白芷,是一种香草。叶子风干可以做香料,亦可以作为香囊的填充物。古人相信蘼芜可使妇人多子。然而在古诗词中蘼芜一词多与夫妻分离或闺怨有关。《玉台新咏·古诗》中有:“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2] 玉郎:古代对男子的美称,也可为女子对丈夫或者情人的爱称。[3] 暗钟:昏暗夜晚里的钟声。[4] 轻罗扇:质地极薄的纱制成的扇子,多为女子夏天纳凉所用。又好在软绡[1] 红泪积,漏痕[2] 斜罥[3] 菱丝[4] 碧。古钗[5] 封寄玉关[6] 秋,天咫尺[7] ,人南北。不信鸳鸯头不白。【注释】[1] 软绡:轻纱,一种柔软轻薄的丝织品。此处指轻薄柔软的丝质衣物。[2] 漏痕:草书的一种笔法,谓行笔须藏锋。宋姜夔《续书谱》:“草书用笔,如折钗股,如屋漏痕。”[3] 斜罥:斜挂着。[4] 菱丝:菱蔓。[5] 古钗:亦作古钗脚。比喻书法笔力遒劲。[6] 玉关:玉门关,代指遥远的征戍之地。[7] 咫尺:周制八寸为咫,十寸为尺,谓接近或刚满一尺。形容距离近。又渌水亭[1] 秋夜水浴凉蟾[2] 风入袂,鱼鳞蹙损金波[3] 碎。好天良夜[4] 酒盈樽,心自醉,愁难睡。西南月落城乌起。【注释】[1] 渌水亭:纳兰性德家中的池畔园亭。纳兰性德在《渌水亭宴集诗序》中这样描绘:“予家,象近魁三,天临尺五。墙依绣堞,云影周遭,门俯银塘,烟波滉漾。蛟潭雾尽,晴分太液池光;鹤渚秋清,翠写景山峰色。云兴霞蔚,芙蓉映碧叶田田;雁宿凫栖,秔稻动香风冉冉。设有乘槎使至,还同河汉之皋,倘闻鼓枻歌来,便是沧浪之澳。若使坐对亭前渌水,俱生泛宅之思,闲观槛外清涟,自动浮家之想。”生动地描画出当日渌水塘、渌水亭的胜景。[2] 凉蟾:指水中秋月。[3] 金波:指水中反射着耀眼光芒的月光。[4] 好天良夜:好时光,好日子。又月落城乌[1] 啼未了,起来翻为无眠早。薄霜庭院怯生衣[2] ,心悄悄,红阑绕,此情待共谁人晓?【注释】[1] 城乌:城墙上的乌鸦。[2] 生衣:夏衣。江城子咏 史湿云[1] 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2] 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注释】[1] 湿云:湿度大的云,指云中满含雨水。[2] 神女:谓巫山神女。《文选·宋玉〈高唐赋〉序》:“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李善注引《襄阳耆旧记》:“赤帝女曰姚姬(一作‘瑶姬’),未行而卒,葬于巫山之阳,故曰巫山之女。楚怀王游于高唐,昼寝梦见与神遇,自称是巫山之女。”又《神女赋》序:“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浦,使玉赋高唐之事,其夜王寝,果梦与神女遇,其状甚丽,王异之,明日以白玉。”长相思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1] 那畔[2] 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3] 碎乡心[4] 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注释】[1] 榆关:山海关,古称“渝关”“临榆关”“临渝关”,明改为今名,其地古有渝水,县与关都以水得名。在今河北秦皇岛。[2] 那畔:那边。[3] 聒:吵闹之声。[4] 乡心:思念家乡的心情。相见欢微云一抹[1] 遥峰,冷溶溶。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红蜡泪,青绫[2] 被,水沉[3] 浓。却向黄茅野店[4] 听西风。【注释】[1] 微云一抹:一片微云。[2] 青绫:青色的有花纹的丝织物,古时贵族常用以制被服帷帐。[3] 水沉:水沉香,用沉香制成的香。这里指这种香点燃时所生的烟或香气。[4] 黄茅野店:黄茅驿,指荒村野店。又落花如梦凄迷[1] ,麝烟[2] 微。又是夕阳潜下小楼西。愁无限,消瘦尽,有谁知。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3] 。【注释】[1] 凄迷:形容景物凄凉迷茫。这里指悲伤怅惘。[2] 麝烟:焚烧麝香所散发的烟气。[3] 闲教玉笼鹦鹉念郎诗:此句化柳永“却傍金笼共鹦鹉,念粉郎言语”之句而来。昭君怨深禁[1] 好春谁惜,薄暮[2] 瑶阶[3] 伫立。别院管弦声[4] ,不分明。又是梨花欲谢,绣被春寒今夜。寂寞锁朱门,梦承恩[5] 。【注释】[1] 深禁:深宫。禁,帝王之宫殿。[2] 薄暮:傍晚,太阳快落山的时候。[3] 瑶阶:玉砌的台阶,亦用为石阶的美称。这里指宫中的阶砌。[4] 管弦声:音乐声。[5] 承恩:蒙受恩泽,谓被君王宠幸。又暮雨[1] 丝丝吹湿,倦柳愁荷风急。瘦骨不禁秋,总成愁。别有心情怎说,未是诉愁时节。谯鼓[2] 已三更,梦须成。【注释】[1] 暮雨:傍晚的雨。[2] 谯鼓:谯楼更鼓。酒泉子谢却荼蘼[1] ,一片月明如水。篆香[2] 消,犹未睡,早鸦啼。嫩寒[3] 无赖[4] 罗衣薄,休傍阑干角。最愁人,灯欲落,雁还飞。【注释】[1] 荼蘼: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攀缘茎,茎绿色,茎上有钩状的刺,上面有多数侧脉,致成皱纹。夏季开白花。[2] 篆香:盘香,形如“篆”字,故名。[3] 嫩寒:轻寒,微寒。[4] 无赖:无奈。生查子东风不解愁,偷展湘裙[1] 衩。独夜背纱笼[2] ,影著纤腰[3] 画。爇尽水沉烟[4] ,露滴鸳鸯瓦[5] 。花骨[6] 冷宜香,小立樱桃下。【注释】[1] 湘裙:指用湘地丝绸制作的裙子。[2] 纱笼:纱制的灯笼。[3] 纤腰:细腰。[4] 水沉烟:沉香在燃烧。水沉,水沉香,沉香。[5] 鸳鸯瓦:指成对的瓦。[6] 花骨:花骨朵,花蕾。又鞭影[1] 落春堤,绿锦障泥[2]" }, { "index": 422, "volume_number": "卷422", "content": "。脉脉逗菱丝,嫩水[3] 吴姬[4] 眼。啮膝[5] 带香归,谁整樱桃宴[6] ?蜡泪恼东风,旧垒[7] 眠新燕。【注释】[1] 鞭影:马鞭的影子。[2] 障泥:马鞯。垂于马腹两侧,用于遮挡泥土的东西。[3] 嫩水:指春水。[4] 吴姬:指吴地的美女。[5] 啮膝:良马名。[6] 樱桃宴:科举时代庆贺新进士及第的宴席。始于唐僖宗时期。后来也指文人雅会。[7] 旧垒:旧时的堡垒、营垒。又散帙[1] 坐凝尘[2] ,吹气幽兰[3] 并。茶名龙凤团[4] ,香字[5] 鸳鸯饼[6] 。玉局[7] 类弹棋[8] ,颠倒双栖影。花月不曾闲,莫放相思醒。【注释】[1] 散帙:打开书帙。借指读书。[2] 凝尘:积聚的尘土。[3] 吹气幽兰:谓美人气息之香更胜兰花。[4] 龙凤团:茶名,即龙凤团茶,又称“龙团凤饼”,为宋代著名的贡茶,饼状。[5] 香字:犹香篆,指焚香时所起的烟缕。[6] 鸳鸯饼:古代形似鸳鸯的焚香饼,一饼之火,可终日不灭。[7] 玉局:棋盘的美称。[8] 弹棋:古代棋类游戏,源于汉代。相传汉武帝好蹴鞠,群臣谏劝,东方朔以弹棋进之,武帝便舍蹴鞠而尚弹棋;另一说西汉成帝时刘向仿蹴鞠形制而作,初用十二枚棋,每方六枚。两人对局时轮流以石箭弹对方棋子。魏时改用十六枚棋,唐代又增为二十四枚棋。宋代以后,因象棋盛行而渐趋衰落。又短焰剔残花[1] ,夜久边声[2] 寂。倦舞却闻鸡[3] ,暗觉青绫[4] 湿。天水接冥濛[5] ,一角西南白。欲渡浣花溪[6] ,梦远[7] 轻无力。【注释】[1] 残花:残存的烛花。[2] 边声:指边境上的羌管、胡笳、画角等声音。[3] “倦舞”句:引用闻鸡起舞的典故。《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比喻有志报国的人及时奋起。这里则谓倦于起舞却偏偏“闻鸡”的矛盾心理。[4] 青绫:青色的有花纹的丝织物。古代贵族常以之制被服帷帐等。[5] 冥濛:幽暗,不明。[6] 浣花溪:又名濯锦江、百花潭。在四川成都西郊,为锦江支流。溪旁有杜甫故居浣花草堂。[7] 梦远:指思念远方人的梦。又惆怅彩云飞[1] ,碧落[2] 知何许。不见合欢花[3] ,空倚相思树[4] 。总是别时情,那得分明语。判得[5] 最长宵,数尽厌厌[6] 雨。【注释】[1] 彩云飞:彩云飞逝。[2] 碧落:道家称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满空,叫作“碧落”。后泛指天上(天空)。[3] 合欢花:别名“夜合树”“绒花树”“鸟绒树”,落叶乔木,树皮灰色,羽状复叶,小叶对生,白天对开,夜间合拢。[4] 相思树:相传为战国宋康王的舍人韩凭和他的妻子何氏所化生。据晋干宝《搜神记》" }, { "index": 423, "volume_number": "卷423", "content": "十一载,宋康王舍人韩凭妻何氏貌美,康王夺之,并囚凭。凭自杀,何氏投台而死,遗书愿以尸骨与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两坟相望。不久,二冢之端各生大梓木,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常栖树上,交颈悲鸣。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后以象征忠贞不渝的爱情。[5] 判得:心甘情愿地。[6] 厌厌:绵长、安静的样子。点绛唇寄南海梁药亭[1]一帽征尘,留君不住从君去。片帆[2] 何处,南浦[3] 沉香[4] 雨。回首风流,紫竹村边住。孤鸿[5] 语,三生[6] 定许,可是梁鸿[7] 侣?【注释】[1] 梁药亭:梁佩兰,字芝五,号药亭,别号柴翁,晚更号郁洲。广东南海人。顺治十四年(1657)乡试第一,后屡试不第,即潜心治学,从事诗歌写作,名噪一时。康熙四十二年(1703)被召回翰林院供职,因不识满文而罢。次年返乡,与屈大均、陈恭尹并称为“岭南三家”,有《六莹堂集》。[2] 片帆:孤舟,一只船。[3] 南浦:南面的水边,后常用称送别之地。《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4] 沉香:沉香浦,地名,在今广州西郊的江滨。相传晋广州刺史吴隐之曾投沉香于其中,因而得名。[5] 孤鸿:孤单的鸿雁。[6] 三生:佛家所说的三世转生,即前生、今生和来生。[7] 梁鸿:指东汉梁鸿。东汉梁鸿家贫好学,不仕,与妻孟光隐居霸陵山以耕织为业,后避祸去吴,居人庑下为人舂米,归家孟光为之备食,举案齐眉。世人传为佳话。后以“梁鸿”喻指丈夫,亦喻贤夫。又咏风兰[1]别样[2] 幽芬[3] ,更无浓艳[4] 催开处。凌波[5] 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6] ,争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7] 半缕,第一湘江雨。【注释】[1] 风兰:一种寄生兰,因喜欢在通风、湿度高的地方生长而得名。据徐坷《清稗类钞·植物类·风兰》云:“风兰,寄生于深山树干上,叶似兰而短,有厚剑脊,夏开小白花,有一二瓣曲而下垂,微香,无土亦可生。”[2] 别样:特别,不寻常。[3] 幽芬:清香。[4] 浓艳:(色彩)浓重艳丽。代指鲜艳的花朵。[5] 凌波:形容轻盈柔美地在水上行走的姿态。[6] 忒煞萧疏:意为过分稀疏。忒煞,亦作“忒杀”,太,过分。萧疏,稀疏,萧条。[7] 冷香:清香,也指清香之花。又 对 月一种蛾眉[1] ,下弦[2] 不似初弦[3] 好。庾郎[4] 未老,何事伤心早?素壁[5] 斜辉[6] ,竹影横窗扫。空房悄,乌啼欲晓,又下西楼了。【注释】[1] 蛾眉:指蛾眉月,新月前后的月相。呈弯形,犹如一道弯眉,故名。[2] 下弦:下弦月,农历每月二十二日或二十三日的月亮。[3] 初弦:指农历每月初七、初八的月亮,其时月如弓弦,故称。古人以蛾眉代指女人的眉毛,又以上弦、下弦之月代指女人的眉毛下垂或上弯。[4] 庾郎:指南朝梁诗人庾信。[5] 素壁:白色的墙壁、山壁、石壁。[6] 斜辉:指傍晚西斜的阳光。又黄花城[1] 早望五夜[2] 光寒,照来积雪平于栈[3] 。西风何限,自起披衣看。对此茫茫,不觉成长叹。何时旦,晓星欲散,飞起平沙雁[4] 。【注释】[1] 黄花城:纳兰扈驾东巡,此为必经之地。[2] 五夜:五更。古代将一夜分为甲、乙、丙、丁、戊五段,此指戊夜,即第五更。[3] 栈:栈道。又称“阁道”、“复道”。中国古代沿悬崖峭壁修建的一种道路。[4] 平沙雁:广漠沙原上的大雁。又小院新凉,晚来顿觉罗衫[1] 薄。不成孤酌,形影空酬酢[2] 。萧寺[3] 怜君,别绪应萧索[4] 。西风恶,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注释】[1] 罗衫:丝织衣衫。[2] 酬酢:主客之间相互敬酒,主敬客曰酬,客敬主曰酢。[3] 萧寺:佛寺。唐李肇《唐国史补》" }, { "index": 424, "volume_number": "卷424", "content": ":“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萧’字存焉。”后因称佛寺为“萧寺”。[4] 萧索:萧条,凄凉。浣溪沙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1] 迸落[2] 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一径绿云[3] 修竹[4] 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5] 只是下帘钩。【注释】[1] 鲛珠:神话传说中鲛人泪珠所化的珍珠,比喻泪珠。[2] 迸落:散落。[3] 绿云:如云般繁茂的绿叶。[4] 修竹:细长的竹子。[5] 愔愔:幽深、悄寂貌。又肯把离情容易看,要从容易见艰难。难抛往事一般般[1] 。今夜灯前形共影,枕函[2] 虚置翠衾[3] 单。更无人与共春寒[4] 。【注释】[1] 一般般:一样样、一件件。[2] 枕函:中间可以藏物的枕头。[3] 翠衾:翠被。[4] 春寒:春季气候寒冷。又已惯天涯莫浪愁[1] ,寒云衰草渐成秋。漫[2] 因睡起又登楼。伴我萧萧[3] 惟代马[4] ,笑人寂寂[5] 有牵牛[6] 。劳人[7] 只合一生休。【注释】[1] 浪愁:空愁,无谓地忧愁。[2] 漫:副词,莫、不要。[3] 萧萧:形容马嘶鸣声。[4] 代马:北地所产良马。代,古代郡地,后泛指北方边塞地区。《文选·曹植〈朔风诗〉》:“仰彼朔风,用怀魏都。愿骋代马,倏忽北徂。”刘良注:“代马,胡马也;倏忽,疾也;徂,往也。言驰胡马疾行而北往也。”[5] 寂寂:形容寂静。[6] 牵牛:牵牛星,俗称“牛郎星”。[7] 劳人:忧伤之人。《诗·小雅·巷伯》:“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矜此劳人。”高诱《淮南子》注:“劳,忧也。”“劳人”即忧人也。又十里湖光载酒游,青帘[1] 低映白苹洲[2] 。西风听彻采菱讴[3] 。沙岸[4] 有时双袖[5] 拥,画船何处一竿[6] 收。归来无语晚妆楼。【注释】[1] 青帘:旧时酒店门口挂的幌子,多用青布制成。[2] 白苹洲:泛指长满白色苹花的沙洲。唐李益《柳杨送客》诗:“青枫江畔白苹洲,楚客伤离不待秋。”[3] 采菱讴:乐府清商曲名,又称《采菱歌》《采菱曲》。[4] 沙岸:用沙石等筑成的堤岸。[5] 双袖:借指美女。[6] 一竿:宋时京师买妾,一妾需五千钱,每五千钱名为“一竿”。李煜《渔父》:“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故此处之“一竿”亦可指渔人。又脂粉塘[1] 空遍绿苔,掠泥营垒燕相催。妒他飞去却飞回。一骑近从梅里过,片帆[2] 遥自藕溪来。博山[3] 香烬未全灰。【注释】[1] 脂粉塘:溪名。传说为春秋时西施沐浴处。《太平御览》" }, { "index": 425, "volume_number": "卷425", "content": "九八一引南朝梁任昉《述异记》:“吴故宫有香水溪,俗云西施浴处,又呼为脂粉塘。”这里指闺阁之外的溪塘。[2] 片帆:孤舟,一只船。[3] 博山:古香炉名,因炉盖上的造型似传闻中的海中名山博山而得名。又大觉寺[1]燕垒[2] 空梁画壁[3] 寒,诸天[4] 花雨[5] 散幽关[6] 。篆香[7] 清梵[8] 有无间。蛱蝶[9] 乍从帘影度,樱桃半是鸟衔残。此时相对一忘言[10] 。【注释】[1] 大觉寺:可能为今北京西北郊群山旸台之上的大觉寺。此寺始建于辽咸雍四年(1068),初名“清水院”,后改“灵泉寺”,为金代“西山八景”之一。明宣德三年(1428)重修,改名“大觉寺”。[2] 燕垒:燕子的窝。[3] 画壁:绘有图画的墙壁。[4] 诸天:佛教语。指护法众天神。佛经言欲界有六天,色界之四禅有十八天,无色界之四处有四天,其他尚有日天、月天、韦驮天等诸天神,总称之曰“诸天”。[5] 花雨:佛教语,诸天为赞叹佛说法之功德而散花如雨。《仁王经·序品》:“时无色界雨诸香华,香如须弥,华如车轮。”后用为赞颂高僧、颂扬佛法之词。[6] 幽关:深邃的关隘,紧闭的关门。[7] 篆香:犹盘香。[8] 清梵:谓僧尼诵经的声音。南朝梁王僧孺《初夜文》:“大招离垢之宾,广集应真之侣,清梵含吐,一唱三叹。”[9] 蛱蝶:蛱蝶科的一种蝴蝶,翅膀呈赤黄色,有黑色纹饰,幼虫身上多刺。[10] 忘言:谓心中领会其意,不须用言语来说明。又抛却无端恨转长,慈云[1] 稽首[2] 返生香。妙莲花说[3] 试推详[4] 。但是有情皆满愿[5] ,更从何处著思量?篆烟[6] 残烛并回肠[7] 。【注释】[1] 慈云:佛教语,比喻慈悲心怀如云泽广被世界、众生。[2] 稽首:古时的一种跪拜礼,叩头至地,是九拜中最恭敬的。[3] 妙莲花说:谓佛门妙法。莲花,喻佛门之妙法。莲花世界为佛教所称西方极乐世界。明汪廷讷《狮吼记·摄对》:“安得三轮尽空,化作莲花世界。”[4] 推详:仔细推究。[5] 满愿:佛教语。谓实现了发愿要做的事。唐皮日休《病后春思》诗:“应笑病来惭满愿,花笺好作断肠文。”[6] 篆烟:盘香的烟缕。[7] 回肠:喻思虑忧愁盘旋于脑际,如肠之来回蠕动。又小兀喇[1]桦屋鱼衣[2] 柳作城,蛟龙[3] 鳞动浪花腥。飞扬应逐海东青[4] 。犹记当年军垒[5] 迹,不知何处梵钟声[6] 。莫将兴废[7] 话分明。【注释】[1] 兀喇:亦作“乌喇”,即今吉林省吉林市。[2] 鱼衣:用鱼皮做衣服。[3] 蛟龙:传说中能使洪水泛滥的一种龙。[4] 海东青:一种凶猛而珍贵的鸟,属雕类。产于黑龙江下游及附近海岛。宋庄季裕《鸡肋篇下》:“鸷鸟来自海东,唯青最佳,故号海东青。”《元史·地理志二》:“有俊禽海东青,由海外飞来,至奴儿干,土人罗之以为土贡。”[5] 军垒:军营周围的防御工事。《国语·吴语》:“今大国越录,而造于弊邑之军垒。”[6] 梵钟声:佛寺中的钟声,僧人诵经时敲击。[7] 兴废:盛衰,兴亡。又姜女祠[1]海色残阳影断霓[2] ,寒涛日夜女郎祠[3] 。翠钿[4] 尘网上蛛丝。澄海楼[5] 高空极目,望夫石[6] 在且留题[7] 。六王[8] 如梦祖龙[9] 非。【注释】[1] 姜女祠:又称“贞女祠”,在山海关欢喜岭以东凤凰山上。据民间传说,在秦始皇时,孟姜女的丈夫被强迫修筑长城,一去几年音信全无。她不远千里去送寒衣,然而却未找到丈夫。她在城下痛哭,城墙因而崩裂,露出了丈夫的尸骨。孟姜女痛不欲生,投海而死。姜女祠就是为纪念她而建,相传始建于宋,明代重修。[2] 断霓:断虹,称虹为霓。[3] 女郎祠:姜女祠。[4] 翠钿:用翠玉制成的首饰。[5] 澄海楼:楼名。在河北旧临榆县南宁海城上,明兵部主事王致中建。[6] 望夫石:辽宁兴城西南望夫山之望夫石,相传为孟姜女望夫所化。[7] 留题:参观或游览时写下观感、题诗。[8] 六王:指战国时齐、楚、燕、韩、魏、赵六国之王。[9] 祖龙:指秦始皇。又泪浥[1] 红笺[2] 第几行,唤人娇鸟怕开窗。那能闲过好时光。屏障厌看金碧画[3] ,罗衣不奈水沉香[4] 。遍翻眉谱[5] 只寻常。【注释】[1] 泪浥:被泪水沾湿。[2] 红笺:红色笺纸。多用以题写诗词或做名片等。[3] 金碧画:以泥金、石青、石绿三色为主的山水画。此画古人多画于屏风、屏障之上。[4] 水沉香:沉水香,又名“沉香”。[5] 眉谱:旧时女子画眉所参照的图谱。又伏雨[1] 朝寒愁不胜,那能还傍杏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2] 。漫惹炉烟[3] 双袖紫,空将酒晕[4] 一衫青。人间何处问多情?【注释】[1] 伏雨:指连绵不断的雨。[2] 斗轻盈:与同伴比赛看谁的动作更迅捷轻快。轻盈,多用以形容女子体态的轻快、灵活。[3] 炉烟:香炉中的熏烟。[4] 酒晕:喝完酒后脸上泛起的红晕。又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1] 黄叶闭疏窗[2] 。沉思往事立残阳[3] 。被酒[4] 莫惊春睡重,赌书[5] 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注释】[1] 萧萧:稀疏的样子。[2] 疏窗:刻有花纹的窗户。[3] 残阳:夕阳,西沉的太阳。[4] 被酒:醉酒。[5] 赌书:比赛读书的记忆力。典出宋李清照、赵明诚翻书赌茶之事。李清照《金石录后序》云:“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 }, { "index": 426, "volume_number": "卷426", "content": "第几页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又莲漏[1] 三声烛半条,杏花微雨湿轻绡[2] 。那将红豆[3] 记无聊。春色已看浓似酒,归期安得信如潮[4] 。离魂入夜倩谁招。【注释】[1] 莲漏:莲花漏。古代的一种计时器。[2] 轻绡:一种透明而有花纹的丝织品。代指杏花的红色花朵。[3] 红豆:红豆树、海红豆及相思子果实的统称。鲜红光亮,古人常用来比喻爱情或相思。[4] 信如潮:如信潮。信潮,定期而来的潮水。又消息谁传到拒霜[1] ?两行斜雁[2] 碧天[3] 长。晚秋风景倍凄凉。银蒜[4] 押帘人寂寂,玉钗[5] 敲竹信茫茫。黄花[6] 开也近重阳[7] 。【注释】[1] 拒霜:花名。木芙蓉的别称。冬凋夏茂,仲秋开花,耐寒不落,故名。[2] 斜雁:斜飞的雁群。[3] 碧天:青天,蓝色的天空。[4] 银蒜:银质蒜头形帘坠,用以压帘幕。[5] 玉钗:玉制的钗。由两股合成,燕形。[6] 黄花:菊花。[7] 重阳:节日名,古以九为阳数之极,九月九日故称“重九”或“重阳”。又雨歇梧桐泪乍收,遣怀[1] 翻[2] 自忆从头。摘花销恨旧风流。帘影碧桃[3] 人已去,屟痕[4] 苍藓径空留。两眉[5] 何处月如钩?【注释】[1] 遣怀:犹遣兴。[2] 翻:同“反”。[3] 碧桃:桃树的一种。花重瓣,不结实,供观赏和药用。一名“千叶桃”。[4] 屟痕:鞋痕。[5] 两眉:两弯秀眉。这里指所思恋之人。又西郊冯氏园看海棠,因忆《香严词》[1] 有感谁道飘零不可怜,旧游[2] 时节好花天。断肠[3] 人去自经年。一片晕红[4] 才着雨,几丝柔绿乍和烟。倩魂[5] 销尽夕阳前。【注释】[1] 《香严词》:明末清初诗人龚鼎孳的词集。龚鼎孳,安徽合肥人,官至礼部尚书,与钱谦益、吴伟业并称“江左三大家”。[2] 旧游:昔日的游览。[3] 断肠:形容悲伤到极点。[4] 晕红:中心浓而四周渐淡的一团红色。这里指晕红的花朵。[5] 倩魂:少女的梦魂。又按此阕与前“伏雨朝寒”字句略同,顾刻本“西郊”二阕接录,故因之。酒醒香销愁不胜,如何更向落花行。去年高摘斗轻盈。夜雨几番销瘦了,繁华[1] 如梦总无凭[2] 。人间何处问多情。【注释】[1] 繁华:是实指繁茂的花事,也是繁盛事业的象征。[2] 无凭:无所凭借,无所依托。又欲问江梅[1] 瘦几分,只看愁损[2] 翠罗裙[3] 。麝篝[4] 衾冷惜余熏[5] 。可耐[6] 暮寒长倚竹,便教[7] 春好不开门。枇杷花底校书人[8] 。【注释】[1] 江梅:江边的梅树。[2] 愁损:忧伤。[3] 翠罗裙:绿色的丝裙。[4] 麝篝:燃烧麝香的熏笼。[5] 余熏:犹余香。[6] 可耐:同“可奈”,无可奈何。[7] 便教:使,纵然。[8] “枇杷”句:原指唐蜀妓薛涛,后为妓女之雅称。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下闭门居。”(一说此诗为胡曾作)后因称妓女所居为“枇杷门巷”。此处是借指花下读书之人。校,校订,校勘,此处为研读之意。又一半残阳下小楼,朱帘[1] 斜控[2] 软金钩。倚阑无绪不能愁。有个盈盈[3] 骑马过,薄妆[4] 浅黛[5] 亦风流。见人羞涩却回头。【注释】[1] 朱帘:红色帘子。[2] 斜控:斜斜地垂挂。[3] 盈盈:仪态美好的样子。这里指仪态美好的女子。[4] 薄妆:淡妆。[5] 浅黛:指用黛螺淡画的眉。又睡起惺忪[1] 强自支,绿倾蝉鬓[2] 下帘时。夜来愁损[3] 小腰肢。远信[4] 不归空伫望[5] ,幽期[6] 细数[7] 却参差[8] 。更兼何事耐寻思。【注释】[1] 惺忪:形容刚睡醒尚未完全清醒的状态。[2] 蝉鬓:古代妇女的一种发式,两鬓薄如蝉翼,故称。马缟《中华古今注》" }, { "index": 427, "volume_number": "卷427", "content": "中:“琼树(莫琼树)始制为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故曰‘蝉鬓’。”[3] 愁损:犹愁杀。[4] 远信:远方的书信、消息。[5] 伫望:久立而远望,这里是等候、盼望。[6] 幽期:指男女间的幽会。[7] 细数:仔细计数。[8] 参差:差池,差错。又五月江南麦已稀,黄梅[1] 时节雨霏微[2] 。闲看燕子教雏飞。一水浓阴如罨画[3] ,数峰无恙又晴晖。溅裙[4] 谁独上渔矶[5] 。【注释】[1] 黄梅:春末夏初梅子黄熟的一段时期,这段时期我国长江中下游地区连续下雨,空气潮湿,衣物等容易发霉。也叫“黄梅天”。[2] 霏微:雾气、细雨等弥漫的样子。[3] 罨画:色彩鲜明的绘画。多用以形容自然景物或建筑物等的艳丽多姿。[4] 溅裙:古代的一种风俗,旧俗于农历正月元日至月晦,士女酹酒洗衣于水边,以避灾度厄。这里指水边的美丽女子。[5] 渔矶:可供垂钓的水边岩石。又残雪[1] 凝辉冷画屏[2] 。《落梅》[3] 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4]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注释】[1] 残雪:尚未化尽的雪。[2] 画屏:绘有山水图画的屏风。[3] 落梅:《落梅花》,古笛曲名,以横笛吹奏。[4] 胧明:微明。又 咏五更,和湘真[1] 韵微晕娇花湿欲流,簟纹[2] 灯影[3] 一生愁。梦回疑在远山楼。残月暗窥金屈戌[4] ,软风[5] 徐荡玉帘钩[6] 。待听邻女唤梳头。【注释】[1] 湘真:陈子龙。陈子龙,字人中、卧子,号大樽、轶符,松江华亭人。明末几社领袖,因抗清被俘,宁死不屈,投水殉难。有《湘真阁存稿》一" }, { "index": 428, "volume_number": "卷428", "content": "。本篇作者所和之词为陈子龙的《浣溪沙·五更》,其词:“半枕轻寒泪暗流,愁时如梦梦悠悠。角声初到小红楼。风动残灯摇绣幕,花笼微月淡帘钩,陡然旧恨上心头。”[2] 簟纹:席纹。[3] 灯影:物体在灯光下的投影。此处指人影。[4] 屈戌:门窗等物上所钉的铜制钮环,上边可扣了吊,还可以再加锁。此处指闺房。[5] 软风:和风。[6] 玉帘钩:帘钩的美称。又五字诗[1] 中目乍成[2] ,仅教残福[3] 折书生。手挼[4] 裙带那时情。别后心期[5] 和梦杳,年来憔悴与愁并。夕阳依旧小窗明。【注释】[1] 五字诗:五言诗。[2] 目乍成:乍目成,刚刚通过眉目传情而结为亲好。[3] 残福:残存的薄福,也可谓是短暂的幸福。[4] 挼:揉搓。[5] 心期:心中相许,引申为相思。又记绾长条[1] 欲别难,盈盈自此隔银湾[2] 。便无风雪也摧残。青雀[3] 几时裁锦字[4] ,玉虫[5] 连夜剪春幡[6] 。不禁辛苦况相关。【注释】[1] 长条:长的枝条,特指柳枝。[2] 银湾:银河。[3] 青雀:指青鸟,神话传说中西王母所使之神鸟。[4] 锦字:锦字书,指前秦苏蕙寄给丈夫的织锦回文诗,后多用以指妻子寄给丈夫以表达思念之情的书信。[5] 玉虫:喻灯花。[6] 春幡:春旗。旧俗立春日挂春幡于树梢,或剪缯绢成小幡,连缀簪之于首,以示迎春之意。又古北口[1]杨柳千条送马蹄,北来征雁旧南飞。客中谁与换春衣[2] ?终古[3] 闲情归落照[4] ,一春幽梦[5] 逐游丝[6] 。信回刚道别多时。【注释】[1] 古北口:长城隘口之一。在今北京密云东北,为古代军事要地。[2] 春衣:春季穿的衣服。[3] 终古:往昔,自古以来。[4] 落照:落日的余晖。[5] 幽梦:隐约的梦境。[6] 游丝:飘荡在空中的蜘蛛丝。又身向云山[1] 那畔[2] 行。北风吹断马嘶声[3] 。深秋远塞[4] 若为[5] 情。一抹晚烟荒[6] 戍垒[7] ,半竿斜日旧关城[8] 。古今幽恨[9] 几时平。【注释】[1] 云山:高耸入云之山。[2] 那畔:那边。[3] 马嘶声:马鸣声。[4] 远塞:边塞。[5] 若为:怎为之意。[6] 荒:荒凉萧瑟。[7] 戍垒:营垒。戍,保卫。[8] 关城:关塞上的城堡。[9] 幽恨:深藏于心中的怨恨。又万里阴山[1] 万里沙,谁将绿鬓[2] 斗[3] 霜华[4] ?年来强半[5] 在天涯。魂梦不离金屈戌[6] ,画图亲展玉鸦叉[7] 。生怜[8] 瘦减[9] 一分花。【注释】[1] 阴山:山脉名。即今横亘于内蒙古自治区南境、东北接连内兴安岭的阴山山脉。山间缺口自古为南北交通要道。[2] 绿鬓:乌黑发亮的头发。[3] 斗:斗取,即对着。[4] 霜花:喻指白色须发。[5] 强半:大半,过半。[6] 屈戌:门窗上的环钮、搭扣。指梦中思念的家园。[7] 玉鸦叉:玉丫叉,一种首饰,像树杈那样交叉的首饰。这里指闺人之容貌。[8] 生怜:产生怜爱之情,可怜。[9] 瘦减:犹瘦损。又庚申除夜[1]收取闲心[2] 冷处浓,舞裙犹忆柘枝[3] 红。谁家刻烛[4] 待春风?竹叶[5] 樽空翻彩燕[6] ,九枝灯[7] 灺[8] 颤金虫[9] 。风流端合[10] 倚天公[11] 。【注释】[1] 庚申除夜:康熙十九年(1680)除夕。[2] 收取闲心:谓约束心思。[3] 柘枝:柘枝舞。柘枝舞是西北少数民族的民间舞,伴奏音乐以鼓为主,间有歌唱,舞姿美妙、表情动人。唐时此舞由西域传入内地。[4] 刻烛:古人刻度数于烛,烧以计时。[5] 竹叶:酒名,即竹叶青,亦泛指美酒。[6] 彩燕:旧俗,立春日剪彩绸为燕饰于头部。[7] 九枝灯:古灯名,一干九枝的烛灯。[8] 灺:熄灭。[9] 金虫:比喻灯花。[10] 端合:应当,应该。[11] 天公:天,以天拟人,即老天爷,故称。又红桥[1] 怀古,和王阮亭[2] 韵无恙年年汴水[3] 流。一声水调[4] 短亭[5] 秋。旧时明月照扬州。曾是长堤[6] 牵锦缆[7] ,绿杨清瘦至今愁。玉钩斜路近迷楼[8] 。【注释】[1] 红桥:桥名,在今江苏扬州,明崇祯时建,为扬州游览胜地之一。[2] 王阮亭:王士祯,字子真,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少时多填词,有《衍波词》。[3] 汴水:古河名,即汴河。发源于荥阳大周山洛口,经中牟北五里的官渡,从“利泽水门”和“大通水门”流入里城,横贯今之后河街、州桥街、袁宅街、胭脂河街一带,折而东南经“上善水门”流出外城。过陈留、杞县,与泗水、淮河汇集。[4] 水调:曲调名,传为隋炀帝时,开汴渠成,遂作《水调歌》,唐代将它演变为大曲。[5] 短亭:旧时城外大道旁,五里设短亭,十里设长亭,为行人休憩或送行饯别之所。[6] 长堤:指隋堤。隋炀帝时沿通济渠、邗沟河岸修筑的御道,道旁植杨柳,后人谓之“隋堤”。[7] 锦缆:锦制的缆绳,精美的缆绳。唐颜师古《大业拾遗记》谓隋炀帝“至汴,帝御龙舟,萧妃乘凤舸,锦帆彩缆,穷极侈靡。……每舟择妙丽长白女子千人执雕板镂金楫,号为殿脚女。锦帆过处,香闻十里。”后以此典喻指帝王穷奢极欲。[8] 玉钩斜:隋代埋葬宫女的墓地。《陈无己诗话》:“广陵亦有戏马台下路号玉钩斜。”迷楼:隋炀帝所建楼名。故址在今江苏扬州西北郊。《古今诗话》云:“帝幸之,曰:‘使真仙游此,亦当自迷。’乃名迷楼。”又凤髻[1] 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2] 冷无声。当时七夕[3] 记深盟[4] 。信得羽衣[5] 传钿合[6] ,悔教罗袜[7] 葬倾城[8] 。人间空唱《雨淋铃》[9] 。【注释】[1] 凤髻:古代女子的一种发型,将头发绾结梳成凤形,或在髻上饰以金凤,流行于唐代。此处指亡妻。[2] 湿月:湿润之月。形容月光如水般湿润。[3] 七夕:农历七月初七这一天是人们俗称的七夕节,相传,在每年的这个夜晚,是天上织女与牛郎在鹊桥相会之时。[4] 深盟:指男女双方向天发誓,永结同心的盟约。[5] 羽衣:原指以羽毛织成的衣服,后常称道士或神仙所着衣为“羽衣”,此处借指道士或神仙。[6] 钿合:镶嵌金、银、玉、贝的首饰盒子,古代常用来作为爱情的信物。[7] 罗袜:丝罗制的袜子,此处指亡妻遗物。[8] 倾城:旧以形容女子极其美丽,是美女的代称,此处指亡妻。[9] 雨淋铃:雨霖铃,词牌名。原为唐代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相传唐玄宗因安禄山之乱迁蜀,霖雨连日,闻栈道铃声,为悼念杨贵妃而采作此曲。又肠断斑骓[1] 去未还,绣屏深锁凤箫[2] 寒。一春幽梦有无间。逗雨疏花浓淡[3] 改,关心芳草[4] 浅深难。不成[5] 风月[6] 转摧残。【注释】[1] 斑骓:毛色青白相杂的骏马。此处以骏马代指征人。[2] 凤箫:排箫。比竹为之,参差如凤翼,故名。[3] 浓淡:指花的颜色。[4] 芳草:香草。[5] 不成:犹难道。[6] 风月:风和月,泛指景色,亦指男女恋爱的事情。又旋拂轻容[1] 写洛神[2] ,须知[3] 浅笑[4] 是深颦。十分天与可怜春。掩抑薄寒[5] 施软障[6] ,抱持纤影[7] 藉芳茵[8] 。未能无意下香尘[9] 。【注释】[1] 轻容:一种无花薄纱。宋周密《齐东野语》" }, { "index": 429, "volume_number": "卷429", "content": "十:“纱之至轻者,有所谓轻容,出唐《类苑》云:‘轻容,无花薄纱也。’”王建《宫词》:“嫌罗不着爱轻容。”[2] 洛神:中国神话人物,即洛水的女神洛嫔。相传她是宓(伏)羲的女儿,故称宓妃。溺死于洛水,成为洛水之神。[3] 须知:必须知道,应该知道。[4] 浅笑:犹微笑。[5] 薄寒:微寒,轻寒。[6] 软障:幛子,古代用作画轴。[7] 纤影:清瘦的身影。[8] 芳茵:茂美的草地。[9] 香尘:芳香之尘,多指女子步履而起者。这里指人间。语出晋王嘉《拾遗记·晋时事》“石崇又屑沉水之香如尘末,布象床上,使所爱者践之”。又十二红帘窣[1] 地[2] 深,才移刬袜[3] 又沉吟[4] 。晚晴天气惜轻阴[5] 。珠衱[6] 佩囊[7] 三合字[8] ,宝钗[9] 拢髻两分心。定缘何事湿兰襟[10] 。【注释】[1] 十二红帘:绣有十二红的帘幕。十二红,太平鸟,鸟的一种,尾羽末端红色,故名。[2] 窣:下垂貌。[3] 刬袜:只穿着袜子着地。[4] 沉吟:犹豫,迟疑。[5] 轻阴:疏淡的树荫。[6] 珠衱:缀珠的裙带。[7] 佩囊:随身系带的用以放零星物品的小口袋。[8] 三合字:古代阴阳家以十二地支配金、木、水、火,取生、旺、墓三者以合局,谓之“三合”,据以选择吉日良辰。[9] 宝钗:首饰名,用金银珠宝制作的双股簪子。[10] 兰襟:带有兰花芬芳香气的衣襟。又容易浓香近画屏[1] ,繁枝[2] 影著半窗横。风波[3] 狭路[4] 倍怜卿。未接语言犹怅望[5] ,才通商略[6] 已懵腾[7] 。只嫌今夜月偏明。【注释】[1] 画屏:绘有彩色图画的屏风。[2] 繁枝:繁茂的树枝。[3] 风波:比喻纠纷或乱子。[4] 狭路:窄小的路。[5] 怅望:惆怅地看望或想望。[6] 商略:商讨,交谈。[7] 懵腾:形容模糊,神志不清。又十八年来堕世间,吹花嚼蕊[1] 弄[2] 冰弦[3] 。多情情寄阿谁[4] 边。紫玉[5] 钗斜灯影背,红绵[6] 粉冷枕函[7] 偏。相看好处却无言。【注释】[1] 吹花嚼蕊:谓吹奏、歌唱,引申指反复推敲声律、词藻。[2] 弄:指吹弹乐器。[3] 冰弦:冰弦玉柱,筝瑟之类乐器的美称。[4] 阿谁:谁,这里指自己。[5] 紫玉:紫色的宝玉,古人以为祥瑞之物。[6] 红绵:丝棉的粉扑,妇女的化妆用品。[7] 枕函:又称“枕匣”,中间可以藏物的枕头。又寄严荪友[1]藕荡桥[2] 边理钓筒[3] ,苎萝[4] 西去五湖[5] 东,笔床[6] 茶灶[7] 太从容[8] 。况有短墙[9] 银杏[10] 雨,更兼高阁[11] 玉兰[12] 风。画眉[13] 闲了画芙蓉[14] 。【注释】[1] 严荪友:严绳孙,字荪友,一字冬荪,号秋水,自称“勾吴严四”,复号藕荡渔人,江苏无锡人,一作无锡人。康熙己未(一作戊午,误)以布衣举鸿博授检讨,为“四布衣”之一。[2] 藕荡桥:严绳孙无锡西洋溪宅第附近的一座桥,严绳孙以此而自号藕荡渔人。[3] 钓筒:插在水里捕鱼的竹器。[4] 苎萝:苎萝山,在浙江诸暨市南,相传西施为此山鬻薪者之女。[5] 五湖:太湖。《国语·越语下》:“果兴师而伐吴,战于五湖。”韦昭注:“五湖,今太湖。”[6] 笔床:搁放毛笔的专用器物。南朝徐陵在《玉台新咏序》中说“琉璃砚盒,终日随身;翡翠笔床,无时离手”,如同今天的文具盒。[7] 茶灶:烹茶的小炉灶。[8] 从容:镇定,不慌张。[9] 短墙:矮墙。[10] 银杏:白果树,又名“公孙树”“鸭脚”等。[11] 高阁:放置书籍、器物的高架子。[12] 玉兰:花木名。落叶乔木,花瓣九片,色白,芳香如兰,故名。[13] 画眉:汉代张敞画眉事。《汉书·张敞传》“(敞)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敞。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后用为夫妇或男女相爱的典实。[14] 芙蓉:荷花之别称。严绳孙善画,尤工花鸟,故云。又欲寄愁心朔雁[1] 边,西风浊酒[2] 惨离颜。黄花时节[3] 碧云[4] 天。古戍[5] 烽烟[6] 迷斥堠[7] ,夕阳村落解鞍鞯[8] 。不知征战几人还。【注释】[1] 朔雁:指北地南飞之雁。[2] 浊酒:用糯米、黄米等酿制的酒,较浑浊。[3] 黄花时节:指重阳节。[4] 碧云:青云,碧空中的云。[5] 古戍:边疆古老的城堡、营垒。[6] 烽烟:烽火。[7] 斥堠:斥堠亦称斥候,是中国古代对侦察兵的称呼,多为轻骑兵。[8] 鞍鞯:马鞍子和垫在马鞍子下面的东西。又败叶填溪水已冰,夕阳犹照短长亭[1] 。何年废寺失题名。倚马[2] 客临碑上字,斗鸡[3] 人拨佛前灯。净消尘土礼金经[4] 。【注释】[1] 短长亭:短亭和长亭的并称。[2] 倚马:靠在马身上。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文学》:“桓宣武北征,袁虎时从,被责免官。会须露布文,唤袁倚马前令作。手不辍笔,俄得七纸,绝可观。”后人多据此典以“倚马”形容才思敏捷。[3] 斗鸡:使公鸡相斗的一种游戏,多用来指纨绔子弟游手好闲,不务正业。[4] 金经:指佛道经籍。又郊游联句出郭寻春春已阑(陈维崧),东风吹面不成寒(秦松龄),青村几曲到西山(严绳孙)。并马未须愁路远(姜宸英),看花且莫放杯闲(朱彝尊),人生别易会常难(纳兰性德)。霜天晓角重来对酒[1] ,折尽风前柳。若问看花情绪[2] ,似当日、怎能够。休为西风瘦,痛饮[3] 频搔首[4] 。自古青蝇白璧[5] ,天已早、安排就。【注释】[1] 对酒:面对着酒。[2] 情绪:心情,心境。[3] 痛饮:尽情地喝酒。[4] 搔首:以手搔头,焦急或有所思貌。[5] 青蝇白璧:比喻谗人陷害忠良。唐陈子昂《宴胡楚真禁所》诗:“青蝇一相点,白璧遂成冤。”青蝇,苍蝇,蝇色黑,故称。白璧,平圆形而中有孔的白玉。菩萨蛮回 文[1]雾窗寒对遥天暮,暮天[2] 遥对寒窗雾。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风剪[3] 一丝红,红丝一剪风。【注释】[1] 回文:诗词中的一种修辞手法。指运用词序回环往复或顺读倒读均可的语句。[2] 暮天:傍晚的天空。[3] 风剪:风吹。又隔花才歇廉纤雨[1] ,一声弹指[2] 浑无语。梁燕[3] 自双归,长条[4] 脉脉[5] 垂。小屏[6] 山色远,妆薄铅华[7] 浅。独自立瑶阶[8] ,透寒金缕鞋[9] 。【注释】[1] 廉纤雨:如珠帘般的绵绵细雨。[2] 弹指:形容时间极短,本为佛家语。《翻译名义集·时分》:“《僧祗》云,十二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3] 梁燕:梁上的燕子。[4] 长条:长的枝条,特指柳枝。[5] 脉脉:犹默默。[6] 小屏:小屏风。[7] 铅华:妇女化妆用的铅粉。[8] 瑶阶:本指玉砌的台阶,也为石阶的美称。[9] 金缕鞋:指金丝绣织的鞋子。又新寒中酒[1] 敲窗雨,残香[2] 细袅秋情绪。才道莫伤神,青衫[3] 湿一痕。无聊成独卧,弹指韶光[4] 过。记得别伊时,桃花柳万丝。【注释】[1] 中酒:饮酒半酣时,也指醉酒。[2] 残香:残存的香气。[3] 青衫:古代学子或官位卑微者所穿的衣服,借指学子、书生。[4] 韶光:美好的时光。又惜春春去惊新燠[1] ,粉融轻汗红绵扑[2] 。妆罢只思眠,江南四月天[3] 。绿阴帘半揭,此景清幽[4] 绝。行度竹林风,单衫[5] 杏子红。【注释】[1] 新燠:天气刚刚变热。燠,温暖。[2] 红绵扑:红丝棉的粉扑,妇女化妆用品。[3] 四月天:指初夏之时。[4] 清幽:风景秀丽而幽静。[5] 单衫:单衣。又梦回酒醒三通鼓,断肠啼鴂[1] 花飞处。新恨隔红窗,罗衫[2] 泪几行。相思何处说,空有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团圞[3] 照鬓丝[4] 。【注释】[1] 啼鴂:鶗鴂,一名杜鹃。三月即鸣,至夏不止。常用以比喻春逝。[2] 罗衫:丝织衣衫。[3] 团圞:指明亮的圆月,旧俗称农历八月十五日为“团圆节”。[4] 鬓丝:鬓发。又催花[1] 未歇花奴鼓[2] ,酒醒已见残红[3] 舞。不忍覆余觞[4] ,临风[5] 泪数行。粉香看又别,空剩当时月。月也异当时,凄清照鬓丝。【注释】[1] 催花:击鼓催花,用于酒令,鼓响传花,声止,持花未传者即须饮酒。[2] 花奴鼓:唐玄宗时汝阳王李琎(小名花奴)善击羯鼓,玄宗尝谓侍臣曰:“速召花奴将羯鼓来,为我解秽。”后因称羯鼓为“花奴鼓”。[3] 残红:凋残的花,落花。[4] 余觞:杯中所剩的残酒。[5] 临风:迎风,当风。又晓寒瘦著[1] 西南月,丁丁漏箭[2] 余香咽[3] 。春已十分宜,东风无是非。蜀魂[4] 羞顾影,玉照[5] 斜红[6] 冷。谁唱《后庭花》[7] ,新年忆旧家。【注释】[1] 瘦著:瘦削。这里指弯月或月牙。[2] 漏箭:漏壶的部件,上刻时辰度数,随水浮沉以计时。[3] 咽:充塞,充满。[4] 蜀魂:鸟名,指杜鹃。相传蜀主名杜宇,号望帝,死后化为鹃。春月昼夜悲鸣,蜀人闻之,曰:“我望帝魂也。”故称。[5] 玉照:镜的异名。[6] 斜红:指人头上所戴的红花。[7] 《后庭花》:乐府清商曲吴声歌曲名,唐为教坊曲名。本名《玉树后庭花》,南朝陈后主制。其辞轻荡,而其音甚哀,故后多用以称亡国之音。这里喻为凄凉之曲。又窗前桃蕊娇如倦,东风泪洗胭脂面。人在小红楼,离情唱《石州》[1] 。夜来双燕宿,灯背屏腰绿[2] 。香尽雨阑珊[3] ,薄衾寒不寒。【注释】[1] 石州:乐府商调曲名。[2] 绿:昏暗不明。[3] 雨阑珊:微雨将尽。又朔风[1] 吹散三更雪,倩魂[2] 犹恋桃花月[3] 。梦好莫催醒,由他好处行。无端[4] 听画角,枕畔红冰[5] 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注释】[1] 朔风:北风,寒风。[2] 倩魂:少女的梦魂。唐人小说《离魂记》谓:衡州张镒之女倩娘与镒之甥王宙相恋,后镒将女另配他人,倩娘因以成病。王宙被遣至蜀,夜半,倩娘之魂随至船上,同往。五年后,二人归家,房中卧病之倩娘出,与归之倩娘合一。[3] 桃花月:桃月,农历三月的别名。农历三月桃花盛开,故桃月为三月之代称。[4] 无端:犹言平白无故。[5] 红冰:喻泪水,形容感怀之深。又问君何事轻离别,一年能几团圆月。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春归归不得,两桨松花[1] 隔[2] 。旧事[3] 逐寒潮,啼鹃[4] 恨未消。【注释】[1] 松花:指松花江,黑龙江在中国境内的最大支流。[2] 隔:阻隔。[3] 旧事:以往的事。[4] 啼鹃:子规鸟,又名“杜鹃”,身体黑灰色,尾巴有白色斑点,腹部有黑色横纹。初夏时常昼夜不停地叫。此鸟“规”字与“归”谐音,故后人以此鸟鸣作为思归之声,表达思归之意。又为陈其年[1] 题照《乌丝》[2] 曲倩红儿[3] 谱,萧然[4] 半壁惊秋雨。曲罢髻鬟偏,风姿[5] 真可怜。须髯浑似戟[6] ,时作簪花[7] 剧。背立讶[8] 卿卿[9] ,知卿无那[10] 情。【注释】[1] 陈其年:陈维崧,字其年,号迦陵,江苏宜兴人。陈其年工诗词文赋,为清初“阳羡词派”之首,与朱彝尊齐名。有词1629首,辑为《湖海楼词》,著有《湖海楼全集》50" }, { "index": 430, "volume_number": "卷430", "content": "。[2] 乌丝:指陈维崧的《乌丝词》。顺治十三年(1656)至康熙七年(1668),陈维崧居京华时所填之词,结集为《乌丝词》,誉满天下,为人称赏。其作品虽不乏早期的“旖旎语”,但词风已转化,颇含湖海豪气。[3] 红儿:杜红儿,唐代名妓。《全唐诗·罗虬〈比红儿诗〉序》:“广明中,罗虬为李孝恭从事。籍中有善歌者杜红儿,虬令之歌,赠以彩。孝恭以红儿为副戎所盼,不令受。虬怒,手刃红儿。既而追其冤,作《比红儿》诗百首为一" }, { "index": 431, "volume_number": "卷431", "content": "。”后用以泛称歌妓。[4] 萧然:空寂,不蔽风日,形容空虚,四壁萧然,没有任何东西。徐乾学云:其年“所居在城北市廛,库陋才容膝,蒲帘土锉,摊书其中而观之”,“时时匾乏困仆而已”(《陈检讨维崧墓志铭》)。[5] 风姿:风度姿态。[6] 须髯浑似戟:胡须又长又硬,怒张如戟,形容外貌威武。据《清史稿》本传云:“维崧清臞多髯,海内称陈髯。”又《南史·褚彦回传》:“君须髯如戟,何无丈夫意?”须髯,络腮胡子。[7] 簪花:谓插花于冠。[8] 讶:讶然,惊诧。[9] 卿卿:男女间表示亲昵的称呼。[10] 无那:无限,非常。又宿滦河[1]玉绳[2] 斜转疑清晓,凄凄月白[3] 渔阳[4] 道。星影漾寒沙,微茫织浪花。金笳[5] 鸣故垒[6] ,唤起人难睡。无数紫鸳鸯,共嫌今夜凉。【注释】[1] 滦河:古濡水,俗名“上都河”,在今河北东北部。源于闪电河,自内蒙古多伦县南,折而东南流,入热河境,会小滦河,始名“滦河”,在乐亭、昌黎之间入渤海。[2] 玉绳:星名。原指北斗第五星之北二星,常泛指群星,此处指北斗星。[3] 月白:皎洁的月光。[4] 渔阳:地名,战国燕置渔阳郡,秦汉治所在渔阳(今北京密云西南)。[5] 金笳:胡笳的美称,古代北方民族常用的一种管乐器。[6] 故垒:古代的堡垒。又荒鸡[1] 再咽天难晓,星榆[2] 落尽秋将老。毡幕[3] 绕牛羊,敲冰饮酪浆[4] 。山程兼水宿,漏点清钲[5] 续。正是梦回时,拥衾[6] 无限思。【注释】[1] 荒鸡:指三更前啼叫的鸡。旧以其鸣为恶声,主不祥,认为荒鸡叫则战事生。[2] 星榆:白榆树。[3] 毡幕:毡帐。[4] 酪浆:牛羊等动物的乳汁。这里指酒。[5] 钲:古代行军或歌舞时用以指挥进退、动静的乐器。[6] 拥衾:拥被。又白日惊飙[1] 冬已半,解鞍[2] 正值昏鸦乱[3] 。冰合[4] 大河流,茫茫一片愁。烧痕[5] 空极望,鼓角[6] 高城上。明日近长安[7] ,客心愁未阑。【注释】[1] 惊飙:突发的暴风,狂风。[2] 解鞍:解下马鞍,表示停驻。[3] 昏鸦乱:黄昏时乱飞的乌鸦。[4] 冰合:冰封。[5] 烧痕:野火烧过的痕迹。[6] 鼓角:古代军队用来发出号令的战鼓和号角。[7] 长安:古都城名,即今西安城。唐以后诗文中常将其当作都城的通称。此处借指北京城。又榛荆[1] 满眼山城[2] 路,征鸿[3] 不为愁人住。何处是长安,湿云[4] 吹雨寒。丝丝心欲碎,应是悲秋泪。泪向客中多,归时又奈何。【注释】[1] 榛荆:犹荆棘,形容荒芜。[2] 山城:依山而筑的城市。[3] 征鸿:征雁。[4] 湿云:谓湿度大的云。又黄云[1] 紫塞[2] 三千里,女墙[3] 西畔啼乌起。落日万山寒,萧萧猎马[4] 还。笳声[5] 听不得,入夜空城黑。秋梦不归家,残灯落碎花[6] 。【注释】[1] 黄云:边塞之云。塞外沙漠地区黄沙飞扬,天空常呈黄色,故称。[2] 紫塞:指北方边塞。[3] 女墙:女儿墙在古时叫“女墙”,包含着窥视之义,是仿照女子“睥睨”之形态,在城墙上筑起的墙垛,后来便演变成一种建筑专用术语,特指房屋外墙高出屋面的矮墙。[4] 猎马:猎人所乘的马。[5] 笳声:胡笳吹奏的曲调,亦指边地之声。[6] 碎花:喻指灯花。又寄梁汾[1] 苕中[2]知君此际情萧索[3] ,黄芦[4] 苦竹[5] 孤舟泊。烟白酒旗青,水村[6] 鱼市[7] 晴。柁楼[8] 今夕梦,脉脉春寒送。直过画眉[9] 桥,钱塘江上潮。【注释】[1] 梁汾:顾贞观,字华峰(一作“封”),号梁汾。江苏无锡人,康熙十一年(1672)举人,著有《积书岩集》《弹指词》。[2] 苕中:一名“苕水”,有二源,一曰东苕,出浙江天目山之阳,东流经临安、余杭、杭县,又东北经德清县为余石溪,北至吴兴县为霅溪;一曰西苕,出天目山之阴,东北流经孝丰县,又北经安吉县,又东经长兴县,至吴兴县城中,两溪合流,由小梅、大浅两湖口入于太湖,相传夹岸多苕花,秋时飘散水上如飞雪,故名。顾梁汾南归后曾寓居苏州此地。[3] 萧索:萧条,凄凉。[4] 黄芦:落叶灌木,叶子秋季变红。[5] 苦竹:又名“伞柄竹”,笋有苦味,不能食用。[6] 水村:水边的村落。[7] 鱼市:卖鱼的市场。[8] 柁楼:船上操舵之室,亦指后舱室。因高起如楼,故称,这里借指乘船之人。[9] 画眉:指汉张敞为妻子画眉之故事,喻夫妻和美。又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1] 苦。欹枕数秋天,蟾蜍[2] 下早弦[3] 。夜寒惊被薄,泪与灯花落。无处不伤心,轻尘在玉琴[4] 。【注释】[1] 长更:长夜。[2] 蟾蜍:指月亮。《后汉书·天文志上》“言其时星辰之变”,南朝梁刘昭注:“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姮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衑。”后用为月亮的代称。[3] 早弦:上弦月。[4] 玉琴:玉饰的琴。亦为琴的美称。又为春憔悴留春住,那禁半霎[1] 催归雨。深巷卖樱桃,雨余[2] 红更娇。黄昏清泪阁[3] ,忍便花飘泊。消得[4] 一声莺,东风三月情[5] 。【注释】[1] 半霎:极短的时间。[2] 雨余:雨后。[3] 阁:含着。[4] 消得:禁得起。[5] 三月情:暮春之伤情。又晶帘[1] 一片伤心白,云鬟香雾[2] 成遥隔。无语问添衣,桐阴月已西。西风鸣络纬[3] ,不许愁人睡。只是去年秋,如何泪欲流。【注释】[1] 晶帘:水晶帘子。形容其华美透亮。[2] 云鬟香雾:形容女子头发秀美。[3] 络纬:虫名。即莎鸡,俗称“络丝娘”“纺织娘”。夏秋夜间振羽作声,声如纺线,故名。又乌丝[1] 画作回纹[2] 纸,香煤[3] 暗蚀[4] 藏头字[5] 。筝雁[6] 十三双,输他[7] 作一行。相看仍似客,但道休相忆。索性不还家,落残红杏花。【注释】[1] 乌丝:乌丝栏,指上下以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墨界行的绢素,亦指有墨线格子的笺纸。[2] 回纹:原指回文诗,此处指意含相思之句的诗。[3] 香煤:古代妇女用以画眉的化妆品,或指香烟。[4] 暗蚀:暗中损伤,谓香烟渐渐散去。[5] 藏头字:将所言的事分别藏在诗句的头一字。[6] 筝雁:筝柱。因筝柱斜列如雁行,故称。[7] 输他:犹言让他。又阑风伏雨[1] 催寒食[2] ,樱桃一夜花狼藉[3] 。刚与病相宜,锁窗[4] 薰绣衣[5] 。画眉烦女伴,央及[6] 流莺[7] 唤。半晌[8] 试开奁[9] ,娇多直自嫌。【注释】[1] 阑风伏雨:阑珊的风,冗多的雨,指夏秋之际的风雨,亦泛指风雨不已。[2] 寒食:寒食节,在清明前一天。古人从这一天起,三天不生火做饭,所以叫“寒食”。[3] 狼藉:乱七八糟,杂乱不堪,这里指樱桃花败落。[4] 锁窗:镂刻有连锁图案的窗棂。[5] 绣衣:彩绣的丝绸衣服,古代贵者所服,今多指饰以刺绣的丝质服装。[6] 央及:请求,恳求。[7] 流莺:莺。流,谓其鸣声婉转。[8] 半晌:半天,形容许久、好久。[9] 奁:古代盛梳妆用品的匣子。又春云吹散湘帘[1] 雨,絮粘蝴蝶飞还住。人在玉楼[2] 中,楼高四面风。柳烟[3] 丝一把,暝色[4] 笼鸳瓦[5] 。休近小阑干,夕阳无限山。【注释】[1] 湘帘:用湘妃竹做的帘子。[2] 玉楼:指华丽的楼阁。[3] 柳烟:柳树枝叶茂密似笼烟雾,故称。[4] 暝色:暮色,夜色。[5] 鸳瓦:鸳鸯瓦,成对的瓦。又回 文客中愁损[1] 催寒夕,夕寒催损愁中客。门掩月黄昏,昏黄月掩门。翠衾[2] 孤拥醉,醉拥孤衾翠。醒莫更多情,情多更莫醒。【注释】[1] 愁损:忧伤,犹愁杀。[2] 翠衾:翠被。 [image \"SCHP-111渔家傲春景(2)\" file=Image00132.jpg] 茂陵深秋茂陵本是明宪宗朱见深的陵墓,曾经辉煌无比,到了清朝,逐渐荒凉落败,无人注意。纳兰骑马到此,在深山中发现这早已破落的前朝皇陵,感慨万千,唏嘘不已。又回 文砑笺[1] 银粉[2] 残煤[3] 画,画煤残粉银笺砑。清夜一灯明,明灯一夜清。片花惊宿燕,燕宿惊花片。亲自梦归人,人归梦自亲。【注释】[1] 砑笺:压印有图案的信笺。[2] 银粉:银色的粉末。[3] 煤:古代对墨的别称。又飘蓬[1] 只逐惊飙[2] 转,行人过尽烟光远。立马认河流,茂陵[3] 风雨秋。寂寥行殿[4] 锁,梵呗[5] 琉璃火[6] 。塞雁[7] 与宫鸦[8] ,山深日易斜。【注释】[1] 飘蓬:随风飘荡的飞蓬,比喻漂泊或漂泊的人。[2] 惊飙:突发的暴风,狂风。[3] 茂陵:明宪宗朱见深的陵墓。在今北京昌平北天寿山。[4] 行殿:可以移动的宫殿,犹行宫。皇帝出行在外时所居住的宫室。[5] 梵呗:佛家语,佛教作法事时念诵经文的声音。[6] 琉璃火:琉璃灯,用玻璃制作的油灯,多用于寺庙中。[7] 塞雁:塞鸿。[8] 宫鸦:栖息在宫苑中的乌鸦。唐王建《和胡将军寓直》:“宫鸦栖定禁枪攒,楼殿深严月色寒。”又过张见阳山居,赋赠车尘马迹纷如织,羡君筑处真幽僻[1] 。柿叶[2] 一林红,萧萧四面风。功名应看镜,明月秋河[3] 影。安得此山间,与君高卧[4] 闲。【注释】[1] 幽僻:幽静偏僻。[2] 柿叶:柿树的叶子,经霜即红。诗文中常用以渲染秋色。[3] 秋河:银河。[4] 高卧:高枕而卧,比喻隐居,亦指隐居不仕的人。减字木兰花新 月晚妆欲罢,更把纤眉[1] 临镜画。准待[2] 分明,和雨[3] 和烟两不胜[4] 。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注释】[1] 纤眉:纤细的柳眉。[2] 准待:准备等待。[3] 和雨:细雨。[4] 不胜:不甚分明。又烛花摇影,冷透疏衾[1] 刚欲醒。待不思量,不许孤眠不断肠。茫茫碧落[2] ,天上人间情一诺[3] 。银汉[4] 难通,稳耐风波愿始从。【注释】[1] 疏衾:掩被而眠而感到空疏冷清。[2] 碧落:道家称东方第一层天,碧霞满空,叫作“碧落”。后来泛指天上(天空)。[3] 一诺:谓说话守信用。[4] 银汉:天河,银河。又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1] ,斜溜鬟心[2] 只凤翘[3] 。待将低唤,直为[4] 凝情[5] 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6] 叩玉钗。【注释】[1] 小晕红潮:害羞时两颊上泛起的红晕。[2] 鬟心:鬟髻的顶心。[3] 凤翘:古代女子凤形的首饰,或者冠帽上插的鸟羽装饰。[4] 直为:只是因为。[5] 凝情:情意专注。这里指深细而浓烈的感情。[6] 回阑:回栏,曲折的栏杆。又从教[1] 铁石[2] ,每见花开成惜惜[3] 。泪点难消,滴损苍烟[4] 玉一条。怜伊太冷,添个纸窗疏竹影。记取相思,环佩[5] 归来月上时。【注释】[1] 从教:任凭,听任。[2] 铁石:犹言铁打心肠,指铁石心肠的人。[3] 惜惜:可惜,怜惜。[4] 苍烟:苍茫的云雾。[5] 环佩:指所思恋之人。又断魂[1] 无据[2] ,万水千山何处去?没个音书[3] ,尽日[4] 东风上绿除[5] 。故园春好,寄语落花须自扫。莫更伤春,同是恹恹[6] 多病人。【注释】[1] 断魂:销魂,形容哀伤、感动、情深。[2] 无据:无所依凭。[3] 音书:音信,书信。[4] 尽日:终日,整天。[5] 除:指繁花纷谢,绿叶纷披。[6] 恹恹:精神不振的样子。又花丛冷眼[1] ,自惜寻春[2] 来较晚。知道今生,知道今生那见卿。天然绝代,不信相思浑不解[3] 。若解相思,定与韩凭[4] 共一枝。【注释】[1] 冷眼:冷淡、冷漠。[2] 寻春:游赏春景。[3] 浑不解:犹言全不解。[4] 韩凭:又作“韩朋”“韩冯”。晋干宝《搜神记》" }, { "index": 432, "volume_number": "卷432", "content": "十一载:战国时宋康王舍人韩凭娶妻何氏,甚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沦为城旦。凭自杀。其妻乃阴腐其衣,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下,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遗书于带,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冢相望也。宿昔之间,便有大梓木生于两冢之端,旬日而大盈抱,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用为男女相爱、生死不渝的典故。卜算子咏 柳娇软[1] 不胜垂,瘦怯[2] 那禁舞。多事[3] 年年二月风,剪出鹅黄缕。一种可怜生[4] ,落日和烟雨。苏小[5] 门前长短条,即渐迷行处。【注释】[1] 娇软:柔美,轻柔。[2] 瘦怯:犹瘦弱。[3] 多事:做没必要做的事。[4] 可怜生:犹可怜。[5] 苏小:苏小小。苏小小有二:一位是南朝齐时钱塘名妓,《乐府诗集·杂歌谣辞三·〈苏小小歌〉序》:“《乐府广题》曰:‘苏小小,钱塘名娼也。盖南齐时人。’”一位是南宋钱塘名妓,清赵翼《垓余丛考·两苏小小》:“南宋有苏小小,亦钱塘人。其姊为太学生赵不敏所眷,不敏命其弟娶其妹名小小者。见《武林旧事》。”又塞 梦塞草晚才青,日落箫笳[1] 动。戚戚[2] 凄凄[3] 入夜分,催度星前梦。小语绿杨烟,怯踏银河冻。行尽关山[4] 到白狼[5] ,相见惟珍重。【注释】[1] 箫笳:箫和胡笳。[2] 戚戚:悲伤的样子。[3] 凄凄:形容心情凄凉悲伤。[4] 关山:关口和山岳。[5] 白狼:白狼河,今辽宁大凌河。又五 日村静午鸡啼,绿暗新阴覆。一展轻帘出画墙,道是端阳[1] 酒。早晚夕阳蝉,又噪长堤柳。青鬓长青自古谁,弹指[2] 黄花[3] 九[4] 。【注释】[1] 端阳:农历五月初五日,端午节。[2] 弹指:形容时间极短,本为佛家语。《法苑珠林》" }, { "index": 433, "volume_number": "卷433", "content": "三引《僧祇律》:“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二十罗预名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后来诗文多作“一弹指顷”,表示极短的时间。[3] 黄花:菊花。[4] 九:指农历九月初九日,即重阳节。采桑子彤霞久绝飞琼[1] 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2] 眠不眠。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注释】[1] 飞琼:指许飞琼,传说中的仙女,西王母身边的侍女,后泛指仙女。[2] 玉清:原指仙人。陈士元《名疑》" }, { "index": 434, "volume_number": "卷434", "content": "四引唐李冗《独异志》谓:“梁玉清,织女星侍儿也。秦始皇时,太白星窃玉清逃入衙城小仙洞,十六日不出,天帝怒谪玉清于北斗下。”这里指所思念的人。又谁翻[1] 乐府[2] 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3] ,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4] 。【注释】[1] 翻:演唱或演奏之意。[2] 乐府:诗体名。初指乐府官署所采制的诗歌,后将魏晋至唐可以入乐的诗歌,以及仿乐府古题的作品统称“乐府”,宋以后的词、散曲、剧曲,因配乐,有时也称“乐府”。[3] 怀抱:心胸。[4] 谢桥:谢娘桥。古时称所爱的女子(或妓女)为“谢娘”,称其所居处为“谢桥”。又严霜[1] 拥絮频惊起,扑面霜空[2] 。斜汉[3] 朦胧,冷逼毡帷火不红。香篝[4] 翠被浑闲事,回首西风。何处疏钟[5] ,一穗灯花似梦中。【注释】[1] 严霜:凛冽的霜,浓霜。霜起而使百草衰萎,故称。[2] 霜空:秋冬的晴空。[3] 斜汉:指秋天向西南方偏斜的银河。[4] 香篝:熏笼。古代室内焚香所用之器。[5] 疏钟:稀疏的钟声。又冷香[1] 萦遍红桥[2] 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箜篌[3] 别后谁能鼓,肠断[4] 天涯。暗损韶华[5] ,一缕茶烟透碧纱[6] 。【注释】[1] 冷香:清香。[2] 红桥:桥名。在江苏扬州,明崇祯时建,为扬州游览胜地之一。[3] 箜篌:古代拨弦乐器名,有竖式和卧式两种。[4] 肠断:形容极度悲痛。[5] 韶华:美好的光阴,比喻青年时期。[6] 碧纱:绿纱灯罩。又咏春雨嫩烟分染鹅儿柳[1] ,一样风丝。似整如欹,才着春寒瘦不支[2] 。凉侵晓梦轻蝉[3] 腻,约略[4] 红肥。不惜葳蕤[5] ,碾取名香作地衣[6] 。【注释】[1] 鹅儿柳:泛起鹅黄色的柳枝。[2] 不支:不能支撑,谓力量不够。[3] 轻蝉:指蝉鬓。此处指闺中人。[4] 约略:略微,轻微。[5] 葳蕤:形容枝叶繁盛的样子。[6] 地衣:地毯。又塞上咏雪花非关癖爱[1] 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2] ,不是人间富贵花。谢娘[3] 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4] ,万里西风瀚海沙。【注释】[1] 癖爱:癖好,特别喜爱。[2] 根芽:比喻事物的根源、根由。[3] 谢娘:晋王凝之妻谢道韫有文才,后人因称才女为“谢娘”。她曾因咏雪的名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享有盛名。[4] 悲笳:悲凉的笳声。笳,古代军中号角,其声悲壮。又桃花羞作无情死,感激东风。吹落娇红[1] ,飞入窗间伴懊侬[2] 。谁怜辛苦东阳[3] 瘦,也为春慵[4] 。不及芙蓉,一片幽情冷处浓。【注释】[1] 娇红:嫩红,鲜艳的红色。这里指花。[2] 懊侬:烦闷。这里指烦闷的人。[3] 东阳:指南朝沈约。因其曾为东阳太守,故称。[4] 春慵:春天的懒散情绪。又拨灯书尽红笺[1] 也,依旧无聊。玉漏[2] 迢迢,梦里寒花[3] 隔玉箫[4] 。几竿修竹[5] 三更雨,叶叶萧萧。分付秋潮[6] ,莫误双鱼[7] 到谢桥[8] 。【注释】[1] 红笺:红色笺纸,多用以题写诗词或做名片等。[2] 玉漏:古代计时漏壶的美称。[3] 寒花:寒冷时节开放的花,多指菊花。[4] 玉箫:人名。传说唐韦皋未仕时,寓江夏姜使君门馆,与侍婢玉箫有情,约为夫妇。韦归省,愆期不至,箫绝食而卒,玉箫转世,终为韦侍妾。事见唐范摅《云溪友议》" }, { "index": 435, "volume_number": "卷435", "content": "三,多借指姬妾。后人以此为情人订盟之典。亦称“玉箫侣约”。[5] 修竹:长长的竹子。[6] 秋潮:秋季的潮水。[7] 双鱼:指书信。[8] 谢桥:谢娘桥。唐宰相李德裕家谢秋娘为名歌妓,因以“谢娘”泛指歌妓,这里指情人所居之处。又凉生露气湘弦[1] 润,暗滴花梢。帘影谁摇,燕蹴风丝上柳条。舞鹍[2] 镜匣开频掩,檀粉[3] 慵调。朝泪如潮,昨夜香衾觉梦遥。【注释】[1] 湘弦:湘瑟,湘妃所弹之瑟。亦指代瑟。瑟,弦乐器。[2] 鹍:形似鹤的鸟,黄白色。《异苑》谓:“犷山鸡爱其羽毛,映水则舞,魏武时南方献之。公子苍舒令置大镜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3] 檀粉:化妆用的香粉。又土花[1] 曾染湘娥黛,铅泪[2] 难消。清韵[3] 谁敲,不是犀椎[4] 是凤翘[5] 。只应长伴端溪紫[6] ,割取秋潮[7] 。鹦鹉偷教,方响[8] 前头见玉箫。【注释】[1] 土花:苔藓。[2] 铅泪:晶莹凝聚的眼泪。语本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3] 清韵:清雅和谐的声音或韵味,指竹林风动之声。[4] 犀椎:犀槌,古代打击乐器方响中的犀角制小槌。[5] 凤翘:古代妇女凤形首饰。[6] 端溪紫:指紫色的端溪砚。端溪,溪名,在广东高要东南,产砚石,制成者称端溪砚或端砚,为砚中上品,即以“端溪”称砚台。[7] 秋潮:秋季的潮水、情怀等。[8] 方响:古磬类打击乐器。由十六枚大小相同、厚薄不一的长方铁片组成,分两排悬于架上,用小铁槌击奏,声音清浊不等。创始于南朝梁,为隋唐宴乐中常用乐器。又谢家庭院[1] 残更[2] 立,燕宿雕梁[3] 。月度银墙[4] ,不辨花丛那辨香。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雨歇微凉,十一年前梦一场。【注释】[1] 谢家庭院:指南朝宋谢灵运家,灵运于会稽始宁县有依山傍水的庄园,后因用以代称贵族家园,亦指闺房。晋谢奕之女谢道韫及唐李德裕之妾谢秋娘等都负有盛名,故后人多以“谢家”代指闺中女子。[2] 残更:旧时将一夜分为五更,第五更时称“残更”。[3] 雕梁:刻绘文采的屋梁。[4] 银墙:月光下泛着银白颜色的墙壁。又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情知此后来无计[1] ,强说欢期[2]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注释】[1] 无计:无法。[2] 欢期:佳期,欢聚的日子。又明月多情应笑我,笑我如今。辜负春心[1] ,独自闲行独自吟。近来怕说当时事,结遍兰襟[2] 。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注释】[1] 春心:春景所引发的意兴或情怀。[2] 兰襟:芬芳的衣襟。比喻知己之友。《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襟,连襟,彼此心连心。又那能寂寞芳菲节[1] ,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阕[2] 悲歌[3] 泪暗零。须知秋叶春花促,点鬓星星[4] 。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注释】[1] 芳菲节:花草香美的时节。[2] 一阕:一度乐终,亦谓“一曲”。宋欧阳修《晚泊岳阳》诗:“一阕声长听不尽,轻舟短楫去如飞。”[3] 悲歌:悲伤的歌曲。[4] 星星:形容白发星星点点地生出。又九 日[1]深秋绝塞[2] 谁相忆,木叶萧萧。乡路[3] 迢迢[4] 。六曲屏山[5] 和梦遥。佳时[6] 倍惜风光别,不为登高。只觉魂销。南雁归时更寂寥。【注释】[1] 九日:农历九月初九日,重阳节。逢此日,古人要登高饮菊花酒,插茱萸,与亲人团聚。纳兰此时正使至塞外。[2] 绝塞:极远的边塞。[3] 乡路:指还乡之路。[4] 迢迢:形容遥远。[5] 六曲屏山:曲折的屏风。[6] 佳时:美好的时光,良辰。又海天谁放冰轮[1] 满,惆怅离情。莫说离情,但值凉宵[2] 总泪零。只应碧落[3] 重相见,那是今生。可奈[4] 今生,刚作愁时又忆卿。【注释】[1] 冰轮:月亮,圆月。[2] 凉宵:景色美好的夜晚。[3] 碧落:道教语。指青天、天空。[4] 可奈:怎奈,可恨。又白衣裳凭朱阑[1] 立,凉月[2] 趖西[3] 。点鬓霜微,岁晏[4] 知君归不归?残更目断传书雁,尺素[5] 还稀。一味相思,准拟[6] 相看似旧时。【注释】[1] 朱阑:朱栏,朱红色的围栏。宋王安石《金山寺》诗:“摄身凌苍霞,同凭朱栏语。”[2] 凉月:秋月。[3] 趖西:向西落去。趖,走,移动。[4] 岁晏:一年将尽的时候。唐白居易《观刈麦》诗:“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5] 尺素:书写用的一尺长左右的白色生绢,借指小的画幅或短的书信。[6] 准拟:料想,希望。又居庸关[1]巂周[2] 声里严关[3] 峙,匹马登登[4] 。乱踏黄尘,听报邮签[5] 第几程。行人莫话前朝事,风雨诸陵。寂寞鱼灯[6] ,天寿山[7] 头冷月横。【注释】[1] 居庸关:关名。旧称“军都关”“蓟门关”,长城重要关口,控军都山隘道(军都陉)中枢。据传秦修长城时,将一批庸徒(佣工)徙居于此,故得名“居庸”。[2] 巂周:本为燕的别名,亦用以称子规鸟。[3] 严关:险要的关门,险要的关隘。[4] 登登:象声词,指马蹄声。[5] 邮签:驿馆、驿船等夜间报时的更筹。[6] 鱼灯:鱼形的灯。[7] 天寿山:位于今北京昌平东北部。山麓一带黄土深厚,原名“黄土山”,明建十三陵后改名“天寿山”。地势险要,上陡下缓,南临十三陵盆地;东西扼山口,古为军事要地。谒金门风丝袅,水浸碧天清晓。一镜[1] 湿云青未了[2] ,雨晴春草草[3] 。梦里轻螺[4] 谁扫[5] ,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悄,寄愁何处好?【注释】[1] 一镜:指像一面明镜的平水。[2] 青未了:青色一望无际。[3] 草草:忧虑劳神的样子。[4] 轻螺:指黛眉。螺,螺黛,古人用以画眉的青黑色颜料。[5] 扫:描画。好事近帘外五更风,消受晓寒时节。刚剩[1] 秋衾一半,拥透帘残月。争教[2] 清泪不成冰?好处便轻别。拟把伤离[3] 情绪,待晓寒重说。【注释】[1] 剩:与“盛”音意相通。此“盛”犹“剩”字,多频之义。[2] 争教:怎教。[3] 伤离:为离别而感伤。又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1] ,认藓碑[2] 题字[3] 。休寻折戟[4] 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5] 下,过新丰[6] 猎骑[7] 。【注释】[1] 衰草:干枯的草。[2] 藓碑:长满苔藓的石碑。藓,苔藓。[3] 题字:为留纪念而写上的字。[4] 折戟:断戟沉没在沙里,指惨败。[5] 十三陵:明代十三个皇帝陵墓的总称。位于今北京昌平天寿山麓。[6] 新丰:县名,汉高祖七年置,唐废,治所在今陕西临潼西北。[7] 猎骑:骑马行猎者。又何路向家园?历历[1] 残山剩水[2] 。都把一春冷淡[3] ,到麦秋天气[4] 。料应重发隔年花[5] ,莫问花前事。纵使东风依旧,怕红颜不似。【注释】[1] 历历:(物体或景象)一个一个清晰分明,意思是零落。[2] 残山剩水:残存的山岳河流,零散的山水,明灭隐现的山水。[3] 冷淡:不热情、不热闹。[4] 麦秋天气:谓农历四五月,麦子成熟后的收割季节。[5] 隔年花:去年之花。一络索长 城野火[1] 拂云微绿,西风夜哭。苍茫[2] 雁翅列秋空,忆写向、屏山曲[3] 。山海[4] 几经翻覆[5] 。女墙斜矗。看来费尽祖龙[6] 心,毕竟为、谁家筑?【注释】[1] 野火:指磷火、鬼火。[2] 苍茫:空旷辽远。[3] 屏山曲:如屏风一样曲折的山形。此处指绵延起伏的长城。[4] 山海:山与海。[5] 翻覆:巨大而彻底的变化。[6] 祖龙:指秦始皇。《史记集解》载苏林注:“祖,始也;龙,人君象。谓始皇也。”又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1] 。萧萧[2] 木落[3] 不胜秋,莫回首、斜阳下。别是柔肠萦挂[4] ,待归才罢。却愁拥髻[5] 向灯前,说不尽、离人话。【注释】[1] 短衣匹马:穿着短衣,骑一匹骏马。形容士兵英姿矫健的样子。出自唐代杜甫《曲江》:“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短衣,短装。古代为平民、士兵等服装。[2] 萧萧:冷落凄清的样子。[3] 木落:落叶。[4] 萦挂:牵挂。[5] 拥髻:谓捧持发髻。洛阳春雪密洒征鞍[1] 无数,冥迷[2] 远树。乱山重叠杳难分,似五里、蒙蒙[3] 雾。惆怅琐窗[4] 深处,湿花轻絮。当时悠扬得人怜,也都是、浓香助。【注释】[1] 征鞍:犹征马。指旅行者所乘的马。[2] 冥迷:迷蒙,迷茫。[3] 蒙蒙:迷茫的样子。[4] 琐窗:镂刻有花纹图案的窗棂。清平乐发汉儿村题壁参横月落[1] ,客绪从谁托?望里家山云漠漠[2] ,似有红楼[3] 一角。不如意事年年,消磨绝塞风烟。输与五陵公子[4] ,此时梦绕花前。【注释】[1] 参横月落:月亮已落,参星横斜,形容夜深。[2] 漠漠:紧密分布或大面积分布的样子。[3] 红楼:指家园的楼阁。[4] 五陵公子:指京都富豪子弟。五陵,西汉五个皇帝陵墓所在地,长陵、安陵、阳陵、茂陵、平陵五县的合称;西汉高祖、惠帝、景帝、武帝、昭帝的陵园;唐代高祖、太宗、高宗、中宗、睿宗的陵园。后以五陵代指京都繁华之地。又麝烟[1] 深漾,人拥缑笙氅[2] 。新恨暗随新月长,不辨眉尖心上。六花[3] 斜扑疏帘[4] ,地衣[5] 红锦[6] 轻沾。记取暖香[7] 如梦,耐他一晌[8] 寒严。【注释】[1] 麝烟:焚麝香发出的烟。五代成彦雄《夕诗》:“台榭沉沉禁漏初,麝烟红蜡透虾须。”[2] 缑笙氅:犹如仙衣道服式的大氅。用王子乔于缑山乘鹤成仙的典故。汉刘向《列仙传·王子乔》:“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桓良曰:‘奉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岭。’至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后因以为修道成仙之典。[3] 六花:雪花。雪花结晶六瓣,故名。[4] 疏帘:指稀疏的竹织窗帘。[5] 地衣:地毯。[6] 红锦:亦作“红绵”,红丝棉的粉扑,妇女化妆用品。[7] 暖香:带有温暖气息的香味。[8] 一晌:指短时间。南唐李煜《浪淘沙》词:“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又烟轻雨小,望里青难了。一缕断虹[1] 垂树杪[2] ,又是乱山残照[3] 。凭高目断征途,暮云千里平芜[4] 。日夜河流东下,锦书[5] 应托双鱼[6] 。【注释】[1] 断虹:一段彩虹,残虹。[2] 树杪:树梢。[3] 残照:落日的光辉,夕照。[4] 平芜:草木丛生的平旷原野。[5] 锦书:锦字书,指前秦苏蕙寄给丈夫的织锦回文诗,后多用以指妻子寄给丈夫以表达思念之情的书信。[6] 双鱼:亦称“双鲤”,一底一盖,把书信夹在里面的鱼形木板,常指代书信。又青陵蝶梦[1] ,倒挂怜么凤[2] 。退粉收香情一种,栖傍玉钗[3] 偷共。愔愔[4] 镜阁[5] 飞蛾,谁传锦字[6] 秋河[7] ?莲子[8] 依然隐雾[9] ,菱花[10] 暗惜横波[11] 。【注释】[1] 青陵蝶梦:指离别的妻室。晋干宝《搜神记》:“大夫韩凭取妻美,宋康王夺之,凭怨王,自杀,妻阴腐其衣,与王登台,自投台下,左右揽之,着手化为蝶。”[2] 么凤:鹦鹉的一种。体形较燕子小,羽毛五色,每至暮春来集桐花,故又称“桐花凤”。[3] 玉钗:玉制的钗。由两股合成,燕形。亦指美丽的女子。[4] 愔愔:幽深貌,悄寂貌。[5] 镜阁:指女子住室。[6] 锦字:书信。[7] 秋河:银河。[8] 莲子:怜子。[9] 隐雾:谓隐遁待时,犹“隐约”。[10] 菱花:指菱花镜,古代铜镜名,镜多为六角形或背面刻有菱花者名菱花镜,亦泛指镜。[11] 横波:眼神闪烁,有神采。又将愁[1] 不去,秋色行难住。六曲屏山[2] 深院宇,日日风风雨雨。雨晴篱菊[3] 初香,人言此日重阳。回首凉云[4] 暮叶,黄昏无限思量。【注释】[1] 将愁:长久之愁。将,长久。[2] 六曲屏山:如山峦般曲折往复的屏风。[3] 篱菊:谓篱下的菊花。语出晋陶潜《饮酒》诗之五:“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用以为典实。[4] 凉云:阴凉的云。南朝齐谢朓《七夕赋》:“朱光既夕,凉云始浮。”又凄凄切切[1] ,惨淡黄花节[2] 。梦里砧声[3] 浑未歇,那更乱蛩[4] 悲咽[5] 。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6] 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7] 添愁。【注释】[1] 切切:哀怨、忧伤貌。[2] 黄花节:指重阳节。黄花,菊花。[3] 砧声:捣衣声。[4] 蛩:指蟋蟀。[5] 悲咽:悲伤呜咽。[6] 弦索:弦乐器上的弦,指弦乐器。[7] 触绪:触动心绪。又忆梁汾才听夜雨,便觉秋如许。绕砌蛩螀[1] 人不语,有梦转愁无据[2] 。乱山千叠横江[3] ,忆君游倦[4] 何方?知否小窗红烛?照人此夜凄凉。【注释】[1] 蛩螀:蟋蟀和寒蝉。蛩,蟋蟀。螀,蝉。[2] 无据:不足凭,不可靠。[3] 横江:横陈江上,横越江上。[4] 游倦:犹倦游,指仕宦飘泊潦倒。又塞鸿[1] 去矣,锦字[2] 何时寄?记得灯前佯忍泪,却问明朝行未。别来几度如珪[3] ,飘零落叶成堆。一种晓寒残梦,凄凉毕竟因谁?【注释】[1] 塞鸿:塞外的鸿雁。塞鸿秋季南来春季北去,故古人常以之作比,表示对远离家乡的亲人的怀念。[2] 锦字:书信。[3] 珪:同“圭”。古代帝王或诸侯在举行典礼时拿的一种玉器,上圆下方,此处借喻月圆而缺。又风鬟雨鬓[1] ,偏是来无准。倦倚玉阑看月晕[2] ,容易语低香近。软风[3] 吹遍窗纱[4] ,心期[5] 更隔天涯。从此伤春伤别,黄昏只对梨花。【注释】[1] 风鬟雨鬓:形容妇女在外奔波劳碌,头发散乱,亦形容妇女头发美丽好看。后代指女子。[2] 月晕:又称“风圈”,月光被云层折射,在月亮周围形成的光圈。[3] 软风:柔和的风。[4] 窗纱:窗户上安的纱布、铁纱等。[5] 心期:心中相许。引申为相思。又孤花片叶,断送清秋节[1] 。寂寂绣屏香篆[2] 灭,暗里朱颜[3] 消歇[4] 。谁怜散髻吹笙[5] ,天涯芳草关情[6] 。懊恼隔帘幽梦,半床花月纵横。【注释】[1] 清秋节:清爽的秋天时节。[2] 香篆:篆香,形似篆文。[3] 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指美人。[4] 消歇:消失,止歇。[5] 吹笙:喻饮酒。宋张元干《浣溪沙》:“谚以窃尝为吹笙。”[6] 关情:动心,牵动情怀。又弹琴峡题壁泠泠[1] 彻夜[2] ,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何处也,一曲边愁难写。极天[3] 关塞[4] 云中,人随落雁西风。唤取[5] 红襟翠袖,莫教泪洒英雄。【注释】[1] 泠泠:形容清凉、冷清,借指清幽的声音。[2] 彻夜:整夜,一夜。[3] 极天:指天之极远处,远处。[4] 关塞:边关,边塞。[5] 唤取:唤得,唤着。又上元[1] 月蚀[2]瑶华[3] 映阙,烘散蓂墀[4] 雪。比似寻常清景[5] 别,第一团圆时节。影娥[6] 忽泛初弦[7] ,分辉借与宫莲[8] 。七宝[9] 修成合璧,重轮[10] 岁岁中天。【注释】[1] 上元:俗以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也叫“元宵节”。[2] 月蚀:月食。[3] 瑶华:指美玉。晋葛洪《抱朴子·助学》:“故瑶华不琢,则耀夜之景不发。”[4] 蓂墀:生长着瑞草的殿阶。蓂,一种象征祥瑞的草。[5] 清景:犹清光。三国曹植《公宴》:“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参差。”晋葛洪《抱朴子·广譬》:“三辰蔽于天,则清景暗于地。”[6] 影娥:影娥池。汉代未央宫中池名,本凿以玩月,后指清可鉴月的水池。[7] 初弦:上弦月,指农历每月初七八的月亮。其时月如弓弦,故称。[8] 宫莲:莲花瓣的美称。[9] 七宝:圆月的美称,古代民间传说,月由七宝合成,故云。[10] 重轮:月亮周围光线经云层冰晶的折射而形成的光圈,古代以为祥瑞之象。又角声[1] 哀咽[2] ,襆被[3] 驮残月。过去华年如电掣[4] ,禁得番番离别。一鞭冲破黄埃[5] ,乱山影里徘徊。蓦忆去年今日,十三陵[6] 下归来。【注释】[1] 角声:画角之声,古代军中吹角以为昏明之节。[2] 哀咽:悲伤哽咽。[3] 襆被:用包袱捆上衣被。[4] 电掣:电光急闪而过,喻迅速、转瞬即逝。[5] 黄埃:黄色的尘埃。[6] 十三陵:明代十三个皇帝陵墓的总称。陵名为长陵(成祖)、献陵(仁宗)、景陵(宣宗)、裕陵(英宗)、茂陵(宪宗)、泰陵(孝宗)、康陵(武宗)、永陵(世宗)、昭陵(穆宗)、定陵(神宗)、庆陵(光宗)、德陵(熹宗)、思陵(思宗)。位于今北京昌平天寿山麓。又画屏无睡,雨点惊风碎。贪话零星兰焰[1] 坠,闲了半床红被。生来柳絮飘零。便教咒也无灵。待问归期还未,已看双睫盈盈。【注释】[1] 兰焰:烛花。忆秦娥龙潭口[1]山重叠[2] ,悬崖一线天疑裂。天疑裂,断碑[3] 题字,古苔横啮。风声雷动鸣金铁[4] ,阴森潭底蛟龙[5] 窟。蛟龙窟,兴亡满眼,旧时明月。【注释】[1] 龙潭口:说法不一。一说为龙潭山口,地在清代吉林府伊通州西南,即今吉林市东郊龙潭山。康熙二十一年(1682)春,作者扈驾东巡过经此地;一说今山西盂县北之盂山亦有“龙潭”,又称“黑龙池”,作者曾几度赴山西五台山,本篇所指或为此地;又或者指北京西山的黑龙潭,作者也曾几次游历。[2] 重叠:同样的东西层层堆叠。[3] 断碑:断裂残缺的石碑。[4] 鸣金铁:形容风雷声如同金钲戈矛撞击之声。[5] 蛟龙:传说中能使洪水泛滥的一种龙。又春深浅[1] ,一痕摇漾[2] 青如剪。青如剪,鹭鸶[3] 立处,烟芜[4] 平远。吹开吹谢东风倦,缃桃[5] 自惜红颜变。红颜变,兔葵燕麦[6] ,重来相见。【注释】[1] 深浅:偏义词,指深。[2] 摇漾:摇动荡漾。[3] 鹭鸶:又叫“鸬鹚”。水鸟名,翼大尾短,颈和腿很长,捕食小鱼。[4] 烟芜:烟雾中的草丛。亦指云烟迷茫的草地。[5] 缃桃:缃核桃,结浅红色果实的桃树。亦指这种树的花或果实。[6] 兔葵燕麦:形容景象荒凉。兔葵,植物名,似葵,古以为蔬。燕麦,一种谷类草本植物。又长飘泊,多愁多病心情恶。心情恶,模糊一片,强分哀乐[1] 。拟将欢笑排离索[2] ,镜中无奈颜非昨。颜非昨,才华尚浅,因何福薄?【注释】[1] 强分哀乐:指喜怒哀乐分辨不清。强分,勉强分辨。[2] 离索:指离群索居的萧索之感。醉桃源斜风细雨正霏霏[1] ,画帘[2] 拖地垂。屏山几曲篆香[3] 微,闲庭[4] 柳絮飞。新绿密,乱红稀。乳鸳残日啼。余寒欲透缕金衣[5] ,落花郎未归。【注释】[1] 霏霏:(雨、雪)纷飞,(烟、云)很盛。[2] 画帘:有画饰的帘子。[3] 篆香:像“篆”字的香。[4] 闲庭:安静的庭院。[5] 缕金衣:金缕衣。以金丝编织的衣服。画堂春一生一代一双人[1] ,争教[2] 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3] 易乞,药成碧海难奔[4] 。若容相访饮牛津[5] ,相对忘贫。【注释】[1] “一生”句:语出唐骆宾王《代女道士王灵妃赠道士李荣》:“相怜相念倍相亲,一生一代一双人。”[2] 争教:怎教。[3] 蓝桥:桥名,在陕西蓝田东南蓝溪上。传说此处有仙窟,相传唐代秀才裴航与仙女云英曾相会于此,求得玉杵臼捣药,终结为夫妇。专指情人相遇之处。[4] “药成”句:《淮南子·览冥训》:“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宫。”高诱注:“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宫,为月精。”李商隐《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5] 饮牛津:指天河边。传说海边居民曾乘槎至天河“见一丈夫牵牛渚次饮之”(见晋张华《博物志》" }, { "index": 436, "volume_number": "卷436", "content": "三)。这里指与恋人相会的地方。眼儿媚独倚春寒掩夕扉[1] ,清露泣铢衣[2] 。玉箫吹梦,金钗划影[3] ,悔不同携。刻残红烛[4] 曾相待[5] ,旧事总依稀[6] 。料应遗恨[7] ,月中教去,花底催归。【注释】[1] 夕扉:傍晚的雾霭。[2] 铢衣:传说神仙穿的衣服。重量只有数铢甚至半铢重。因用以形容极轻的衣服,如舞衫之类。[3] 玉箫、金钗:同指所恋之人。划影:比喻看不真切的美丽景色。[4] 刻残红烛:古人在蜡烛上刻度,烧以计时。[5] 相待:对待。《韩非子·六反》:“犹用计算之以相待也,而况无父子之泽乎?”[6] 依稀:含糊不清,不明确。[7] 遗恨:未尽的心愿,未完成的理想,遗憾。又重见星娥[1] 碧海槎,忍笑却盘鸦[2] 。寻常多少,月明风细,今夜偏佳。休笼[3] 彩笔闲书字,街鼓[4] 已三挝[5] 。烟丝欲袅,露光微泫[6] ,春在桃花。【注释】[1] 星娥:神话传说中的织女。此处指明眸善睐的美女。唐李商隐《圣女祠》:“星娥一去后,月姊更来无?”朱鹤龄注:“星娥谓织女。”[2] 盘鸦:指妇女盘" }, { "index": 437, "volume_number": "卷437", "content": "黑发而成的头髻。[3] 笼:通“拢”,牵、拈之意。[4] 街鼓:设置在京城街道的警夜鼓。宵禁开始和终止时击鼓通报。始于唐宋,以后亦泛指“更鼓”。[5] 挝:敲打。[6] 微泫:水微微下滴流动之貌。此处形容爱妻的脸光彩照人。又咏 梅莫把琼花[1] 比淡妆[2] ,谁似白霓裳[3] 。别样清幽,自然标格[4] ,莫近东墙[5] 。冰肌玉骨[6] 天分付[7] ,兼付与凄凉[8] 。可怜遥夜[9] ,冷烟和月,疏影[10] 横窗。【注释】[1] 琼花:比喻雪花。[2] 淡妆:淡雅的妆饰。[3] 霓裳:谓神仙的衣裳。相传神仙以霓为裳。语本《楚辞·九歌·东君》:“青云衣兮白霓裳。”[4] 标格:风范,品格。[5] 东墙:东边的墙垣。程垓《眼儿媚·咏梅》:“一枝烟雨瘦东墙,真个断人肠。”[6] 冰肌玉骨:用于赞美妇女的皮肤光洁如玉,形体高洁脱俗。这里形容雪中梅花的超逸之态。[7] 分付:付与,交给。[8] 凄凉:孤寂冷落。[9] 遥夜:长夜。[10] 疏影:疏朗的影子。形容梅花的形貌。朝中措蜀弦[1] 秦柱[2] 不关情[3] ,尽日掩云屏[4] 。已惜轻翎[5] 退粉,更嫌弱絮[6] 为萍。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微酲[7] 。看尽一帘红雨[8] ,为谁亲系花铃[9] 。【注释】[1] 蜀弦:蜀琴,汉蜀郡司马相如所用的琴。相传相如工琴,故名。亦泛指蜀中所制的琴。[2] 秦柱:犹秦弦。古秦地(今陕西一带)的一种弦乐器。似瑟,传为秦蒙恬所造,故名。[3] 关情:动情。[4] 云屏:有云形彩绘的屏风,或用云母作装饰的屏风。[5] 轻翎:蝴蝶。[6] 弱絮:轻柔的柳絮。[7] 微酲:微醉。[8] 红雨:红色的雨,比喻落花。[9] 花铃:指用以惊吓鸟雀的护花铃。山花子林下[1] 荒苔道韫[2] 家,生怜[3] 玉骨[4] 委尘沙。愁向风前无处说,数归鸦。半世浮萍随逝水,一宵冷雨葬名花[5] 。魂是柳绵吹欲碎,绕天涯。【注释】[1] 林下:幽僻之境,引申为退隐或退隐之处。[2] 道韫:谢道韫,东晋诗人,谢安侄女,王凝之之妻。以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咏雪而闻名,后世因而称女子的诗才为“咏絮才”。[3] 生怜:可怜。[4] 玉骨:清瘦秀丽的身架,多形容女子的体态。[5] 名花:名贵的花,同名花一样的美人。又风絮[1] 飘残已化萍,泥莲[2] 刚倩[3] 藕丝萦[4] 。珍重别拈[5] 香一瓣,记前生。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注释】[1] 风絮:随风飘落的絮花,多指柳絮。[2] 泥莲:指荷塘中的莲花。[3] 倩:请,恳请。[4] 萦:萦绕,缠绕。[5] 拈:用手指搓捏或拿东西。又欲话心情梦已阑[1] ,镜中依约[2] 见春山[3] 。方悔从前真草草,等闲看。环佩[4] 只应归月下,钿钗[5] 何意寄人间。多少滴残红蜡泪,几时干?【注释】[1] 阑:残,尽。[2] 依约:仿佛,隐约。[3] 春山:春日的山,亦指春日山中,春日山色黛青因喻指妇人姣好的眉毛,进而代指美女。[4] 环佩:古人衣带所佩的环形玉佩,妇女的饰物。[5] 钿钗:金花、金钗等妇女首饰,借指妇女。又小立红桥柳半垂,越罗[1] 裙飏缕金衣[2] 。采得石榴[3] 双叶子,欲贻谁?便是有情当落日,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着力[4] ,不禁吹。【注释】[1] 越罗:越地所产的丝织品,以轻柔精致著称。[2] 缕金衣:绣有金丝的衣服。[3] 石榴:石榴树。亦指所开的花和所结的果实。[4] 着力:用力、尽力。又一霎[1] 灯前醉不醒,恨如春梦[2] 畏分明。淡月淡云窗外雨,一声声。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不多情。又听鹧鸪[3] 啼遍了,短长亭。【注释】[1] 一霎:谓时间极短。顷刻之间,一下子。[2] 春梦:春夜的梦。比喻转瞬即逝的好景,也比喻不能实现的愿望。[3] 鹧鸪:鸟名。体形似雷鸟而稍小,头顶紫红色,嘴尖,红色,脚短,亦呈红色。又昨夜浓香分外宜,天将妍暖[1] 护双栖[2] ,桦烛[3] 影微红玉[4] 软,燕钗[5] 垂。几为愁多翻自笑,那逢欢极却含啼[6] 。央及[7] 莲花[8] 清漏[9] 滴,莫相催。【注释】[1] 妍暖:谓晴朗暖和。[2] 双栖:飞禽雌雄共同栖止,比喻夫妻共处。[3] 桦烛:用桦木皮" }, { "index": 438, "volume_number": "卷438", "content": "蜡做成的烛。[4] 红玉:红色宝玉,古常以比喻美人的肤色。[5] 燕钗:旧时妇女别在发髻上的一种燕子形的钗。[6] 含啼:犹含悲。[7] 央及:请求,央告。[8] 莲花:莲花漏,古代的一种计时器。[9] 清漏:清晰的滴漏声,古代以漏壶滴漏计时。青衫湿悼 亡近来无限伤心事,谁与话长更?从教[1] 分付[2] ,绿窗红泪[3] ,早雁初莺。当时领略[4] ,而今断送,总负多情。忽疑君到,漆灯[5] 风飐[6] ,痴数春星。【注释】[1] 从教:听任,任凭。[2] 分付:同“吩咐”。[3] 红泪:指伤离或死别的眼泪。晋王嘉《拾遗记·魏》:“文帝所爱美人,姓薛名灵芸,常山人也……灵芸闻别父母,歔欷累日,泪下沾衣。至升车就路之时,以玉唾壶承泪,壶则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4] 领略:欣赏,晓悟。[5] 漆灯:灯明亮如漆谓之“漆灯”。[6] 风飐:风吹。青衫湿遍悼 亡(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1] ,剪刀声、犹共银釭[2] 。忆生来、小胆怯空房。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3] 。咫尺玉钩斜[4] 路,一般消受,蔓草[5] 残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6] 、搅入椒浆[7] 。怕幽泉[8] 、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9] ,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10] 柔肠。【注释】[1] 扶病:带病行动。[2] 银釭:银白色的灯盏、烛台。[3] 回廊:曲折环绕的走廊。[4] 玉钩斜:古代著名游宴地。在今江苏江都,相传为隋炀帝葬宫人处,后泛指葬宫人处。[5] 蔓草:爬蔓的草。[6] 清泪:眼泪。宋曾巩《秋夜》诗:“清泪昏我眼,沉忧回我肠。”[7] 椒浆:以椒浸制的酒浆,古代多用以祭神。《楚辞·九歌·东皇太一》:“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8] 幽泉:指阴间地府,借指死者。[9] 将息:调养休息,保养。[10] 寸裂:碎裂。落花时(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一本作好花时)夕阳谁唤下楼梯,一握香荑[1] 。回头忍笑阶前立,总无语、也依依[2] 。笺书直恁无凭据[3] ,休说相思。劝伊好向红窗醉,须莫及、落花时。【注释】[1] 香荑:柔软而芳香的茅草嫩芽。荑,茅草的嫩芽。[2] 依依:美丽。[3] 笺书:信札,文书。直恁:犹言竟然如此。无凭据:不能凭信,难以料定。此句意为书信中的期约竟如此不足凭信,即谓误期爽约之意。锦堂春秋海棠[1]帘际一痕轻绿,墙阴几簇低花。夜来微雨西风软,无力任欹斜[2] 。仿佛个人睡起,晕红[3] 不著铅华[4] 。天寒翠袖[5] 添凄楚[6] ,愁近欲栖鸦[7] 。【注释】[1] 秋海棠:多年生草本植物,叶背和叶柄带紫红色,花淡红色,供观赏。[2] 欹斜:歪斜不正。[3] 晕红:中心浓而四周渐淡的一团红色。[4] 铅华:妇女化妆用的铅粉。[5] 翠袖:青绿色衣袖,泛指女子的装束,这里指秋海棠的绿叶。[6] 凄楚:凄凉悲哀。[7] 栖鸦:乌鸦欲栖息时,指黄昏时候。海棠春落红片片浑如雾,不教更觅桃源路[1] 。香径[2] 晚风寒,月在花飞处。蔷薇影暗空凝伫[3] ,任碧飐[4] 轻衫萦住。惊起早栖鸦,飞过秋千去。【注释】[1] 桃源路:桃源,即桃花源。晋陶渊明在《桃花源记》中描写了一个与世隔绝、安居乐业的好地方,用以比喻不受外界影响的地方或理想中的美好地方。[2] 香径:花间小路,或指满地落花的小路。[3] 蔷薇:落叶灌木。有单瓣、复瓣之别,色有红、粉红、白、黄等多种,很美丽,初夏开放。凝伫:凝望伫立,停滞不动。[4] 飐:颤动,摇动。河渎神风紧雁行高,无边落木萧萧[1] 。楚天魂梦与香消,青山暮暮朝朝[2] 。断续凉云[3] 来一缕,飘堕几丝灵雨[4] 。今夜冷红[5] 浦溆[6] ,鸳鸯栖向何处?【注释】[1] “无边”句:描绘深秋的景色,化用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2] “楚天”二句:《文选·宋玉〈高唐赋〉序》云:“昔者楚襄王与宋玉游于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其上独有云气,崪兮直上,忽兮改容,须臾之间,变化无穷。王问玉曰:‘此何气也?’玉对曰:‘所谓朝云者也。’王曰:‘何谓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尝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王因幸之,去而辞曰:‘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岨,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后来在诗文中便以此作为男女情事的常用之典。楚天,古代楚国,在今长江中下游一带,位居南方,所以泛指南方天空为楚天。[3] 凉云:阴凉的云。[4] 灵雨:好雨。《诗经·鄘风·定之方中》:“灵雨既零,命彼倌人。星言夙驾,说于桑田。”郑玄笺:“灵,善也。”[5] 红:指水草,一名“水荭”。[6] 浦溆:水滨,水边。唐杨炯《青苔赋》:“桂舟横兮兰枻触,浦溆邅回兮心断续。”又凉月[1] 转雕阑[2] ,萧萧木叶声干[3] 。银灯飘落琐窗[4] 闲,枕屏[5] 几叠秋山。朔风[6] 吹透青缣[7] 被,药炉火暖初沸。清漏[8] 沉沉无寐,为伊判得憔悴。【注释】[1] 凉月:秋月。[2] 雕阑:雕栏,华美的栏杆。[3] 干:形容声音清脆。[4] 琐窗:亦作“琐牎”。镂刻有花纹图案的窗棂。[5] 枕屏:枕前的屏风。[6] 朔风:北风。[7] 青缣:青色织绢。[8] 清漏:清晰的滴漏声。古代以漏壶滴漏计时。太常引自题小照西风乍起峭寒[1] 生,惊雁[2] 避移营[3] 。千里暮云平,休回首、长亭短亭。无穷山色,无边往事,一例冷清清。试倩玉箫[4] 声,唤千古、英雄梦醒。【注释】[1] 峭寒:料峭的寒意。形容微寒。[2] 惊雁:犹言惊弓之鸟。[3] 移营:转移营地。[4] 玉箫:玉制的箫或箫的美称。又晚来风起撼花铃[1] ,人在碧山亭。愁里不堪听,那更杂、泉声雨声。无凭[2] 踪迹,无聊心绪,谁说与多情。梦也不分明,又何必、催教梦醒。【注释】[1] 花铃:护花铃。用以惊吓鸟雀,保护花草。[2] 无凭:无所凭据,即无法寻找。四和香麦浪翻晴风飐[1] 柳,已过伤春[2] 候。因甚为他成僝僽[3] ?毕竟是、春拖逗[4] 。红药[5] 阑边携素手[6] ,暖语浓于酒。盼到园花铺似绣,却更比、春前瘦。【注释】[1] 飐:风吹物使其颤动摇曳。[2] 伤春:因春天到来而引起忧、苦闷。[3] 僝僽:烦恼,忧愁。[4] 拖逗:挑逗,勾引,引诱。[5] 红药:红芍药。[6] 素手:洁白的手,多形容女子之手。添字采桑子(按此调词律不载,词谱有促拍采桑子,字同句异。一本作采花。)闲愁似与斜阳约,红点苍苔[1] ,蛱蝶[2] 飞回。又是梧桐新绿影,上阶来。天涯望处音尘[3] 断,花谢花开,懊恼离怀。空压钿筐[4] 金缕绣,合欢鞋。【注释】[1] 苍苔:青色苔藓。[2] 蛱蝶:蛱蝶科的一种蝴蝶,翅膀呈赤黄色,有黑色纹饰。[3] 音尘:音信,消息。[4] 钿筐:镶嵌金、银、玉、贝等物的筐。荷叶杯帘" }, { "index": 439, "volume_number": "卷439", "content": "落花如雪,烟月[1] 。谁在小红亭?玉钗[2] 敲竹乍闻声,风影[3] 略分明。化作彩云飞去,何处?不隔枕函[4] 边,一声将息[5] 晓寒天,肠断又今年。【注释】[1] 烟月:云雾笼罩的月亮,朦胧的月色。[2] 玉钗:玉制的钗。由两股合成,燕形。[3] 风影:随风晃动的物影。[4] 枕函:中间可以藏物的枕头。[5] 将息:调养休息,保养,这里是珍重、保重的意思。又知己一人谁是?已矣。赢得误他生。有情终古似无情,别语悔分明。莫道芳时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1] 。为伊指点再来缘[2] ,疏雨洗遗钿[3] 。【注释】[1] 好花天:指美好的花开季节。[2] 再来缘:下世的姻缘,来生的姻缘。[3] 钿:指用金、银、玉、贝等镶饰的饰物。此代指亡妇的遗物。寻芳草萧寺[1] 记梦客夜怎生[2] 过?梦相伴、绮窗吟和[3] 。薄嗔佯笑[4] 道,若不是恁凄凉,肯来么?来去苦匆匆,准拟[5] 待、晓钟[6] 敲破。乍偎人、一闪灯花[7] 堕,却对着琉璃火[8] 。【注释】[1] 萧寺:佛寺。唐李肇《唐国史补》" }, { "index": 440, "volume_number": "卷440", "content": "中:“梁武帝造寺,令萧子云飞白大书‘萧’字,至今一‘萧’字存焉。”后因称佛寺为“萧寺”。[2] 怎生:怎样,怎么。[3] 吟和:吟诗唱和。[4] 薄嗔、佯笑:假意嗔怒、故作嗔怪。[5] 准拟:料想,打算,希望。[6] 晓钟:报晓的钟声。[7] 灯花:灯芯燃烧时结成的花状物。[8] 琉璃火:此指琉璃灯,用玻璃制作的油灯,多用于寺庙中。菊花新用韵送张见阳令江华[1]愁绝[2] 行人天易暮,行向鹧鸪声里[3] 住,渺渺洞庭波,木叶下、楚天何处?折残杨柳应无数,趁离亭笛声吹度。有几个征鸿[4] ,相伴也、送君南去。【注释】[1] 江华:汉置冯乘县,唐置江华县,改曰“云溪”,寻复故,唐初置县在五保之地,神龙初迁于寒亭北阳华岩之江南,故名“江华”,在今湖南江华东南,现为瑶族自治县。[2] 愁绝:极度忧愁。[3] 鹧鸪声里:鹧鸪声含有惜别之意,同时指张见阳将去的江华之地,地在西南方,故云。[4] 征鸿:征雁。南歌子翠袖凝寒[1] 薄,帘衣[2] 入夜空。病容扶起月明中,惹得一丝残篆[3] 、旧熏笼。暗觉欢期过,遥知别恨同。疏花已是不禁风,那更夜深清露[4] 、湿愁红[5] 。【注释】[1] 凝寒:严寒。《文选·刘桢〈赠从弟诗之二〉》:“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李善注:“凝,严也。”[2] 帘衣:帘幕。《南史·夏侯亶传》:“(亶)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并无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帘奏之,时谓帘为夏侯妓衣。”后因谓帘幕为“帘衣”。[3] 残篆:指点燃的“篆”字形的香将要燃尽。[4] 清露:洁净的露水。[5] 愁红:谓经风雨摧残的花,亦以喻女子的愁容。又暖护樱桃[1] 蕊,寒翻蛱蝶翎[2] 。东风吹绿渐冥冥[3] ,不信一生憔悴、伴啼莺。素影[4] 飘残月,香丝[5] 拂绮棂[6] 。百花迢递[7] 玉钗声,索向[8] 绿窗[9] 寻梦、寄余生。【注释】[1] 樱桃:樱桃属的乔木和灌木。[2] 翎:翎毛,鸟翅和尾上的长羽毛。这里指翅膀。[3] 冥冥:形容高远、深远,此处谓绿荫渐渐浓密。[4] 素影:月影。唐杜审言《和康五庭芝望月有怀》:“雾濯清辉苦,风飘素影寒。”[5] 香丝:指柳条,又指美人的头发。[6] 绮棂:饰有花纹的窗棂。[7] 迢递:连绵不绝。唐杨巨源《送绛州卢使君》诗:“朱栏迢递因高胜,粉堞清明欲下迟。”[8] 索向:须向,该向。[9] 绿窗:绿色纱窗,代指女子所居之处。又古 戍[1]古戍饥乌[2] 集,荒城[3] 野雉[4] 飞。何年劫火[5] 剩残灰?试看英雄碧血[6] ,满龙堆[7] 。玉帐[8] 空分垒,金笳[9] 已罢吹。东风回首尽成非,不道兴亡[10] 命也,岂人为!【注释】[1] 古戍:边疆古老的城堡、营垒。[2] 饥乌:饥饿的乌鸦。[3] 荒城:荒凉的古城。[4] 野雉:野鸡。[5] 劫火:亦作“刧火”“刦火”“刼火”,佛教语,谓坏劫之末所起的大火,后亦借指兵火。[6] 碧血:为正义死难而流的血,烈士的血。[7] 龙堆:白龙堆的略称,古西域沙丘名,此处谓沙漠。[8] 玉帐:主帅所居的帐幕,取如玉之坚的意思。[9] 金笳:胡笳的美称,古代北方民族常用的一种管乐器。[10] 兴亡:兴盛与衰亡。秋千索(按此调词谱不载,或亦自度曲。一本作拨香灰)药阑[1] 携手[2] 销魂[3] 侣,争[4] 不记、看承[5] 人处。除向东风诉此情,奈[6] 竟日[7] 、春无绪。悠扬[8] 扑尽风前絮,又百五[9] 、韶光[10] 难住。满地梨花似去年,却多了、廉纤雨[11] 。【注释】[1] 药阑:药栏,芍药之栏,泛指花栏。南朝梁庾肩吾《和竹斋》:“向岭分花径,随阶转药栏。”[2] 携手:手拉手。[3] 销魂:形容伤感或欢乐到极点,若魂魄离散躯壳,也作“消魂”。[4] 争:怎么。[5] 看承:看待,对待。宋黄庭坚《归田乐引》词:“看承幸厮勾,又是尊前眉峰皱。”[6] 奈:无奈,怎奈。[7] 竟日:终日,从早到晚。[8] 悠扬:飘扬。[9] 百五:寒食日。在冬至后的一百零五天,故名。[10] 韶光:美好的时光,多指美丽的春光。[11] 廉纤雨:细微之雨,毛毛细雨。廉纤,细小,细微。又游丝[1] 断续东风弱,浑无语、半垂帘幕。茜袖[2] 谁招曲栏[3] 边,弄一缕、秋千索[4] 。惜花人共残春薄,春欲尽、纤腰[5] 如削。新月才堪照独愁,却又照、梨花落。【注释】[1] 游丝:指飘浮在空中的蛛丝。[2] 茜袖:女子的红色衣袖,指美女。[3] 曲栏:曲折的栏杆。[4] 秋千索:指秋千的绳索。索,绳索。[5] 纤腰:细腰。又渌水亭春望垆边唤酒双鬟[1] 亚[2] ,春已到、卖花帘下。一道香尘[3] 碎绿蘋[4] ,看白袷[5] 、亲调马[6] 。烟丝宛宛[7] 愁萦挂[8] ,剩几笔、晚晴[9] 图画。半枕芙蕖[10] 压浪眠,教费尽[11] 、莺儿[12] 语。【注释】[1] 双鬟:古代年轻女子的两个环形发髻,借指少女或婢女。[2] 亚:通“压”,低垂之貌。[3] 香尘:芳香之尘,多指因女子步履而起者。此处指湖水中浮游的水禽划破水面。[4] 绿蘋:绿萍,浮萍。[5] 白袷:白色夹衣,旧时平民的服装,亦借指无功名的士人。[6] 调马:驯练马匹。[7] 宛宛:迟回缠绵的样子。[8] 萦挂:牵挂。[9] 晚晴:谓傍晚晴朗的天色。[10] 芙蕖:荷花。此处指绣有荷花的枕头。[11] 费尽:用尽。[12] 莺儿:黄莺。又锦帷[1] 初" }, { "index": 441, "volume_number": "卷441", "content": "蝉云绕,却待要、起来还早。不成薄睡倚香篝[2] ,一缕缕、残烟袅。绿阴满地红阑悄,更添与、催归啼鸟[3] 。可怜春去又经时[4] ,只莫被、人知了。【注释】[1] 锦帷:锦帐。[2] 香篝:熏笼。[3] 催归啼鸟:指杜鹃鸟。[4] 经时:历久。浪淘沙秋 思霜讯[1] 下银塘[2] ,并作新凉。奈他青女[3] 忒轻狂[4] 。端正一枝荷叶盖,护了鸳鸯。燕子要还乡,惜别雕梁[5] 。更无人处倚斜阳。还是薄情[6] 还是恨,仔细思量。【注释】[1] 霜讯:霜信,霜期来临的消息。[2] 银塘:清澈明净的池塘。[3] 青女:传说中掌管霜雪的女神。此处指冷风。[4] 轻狂:放浪轻浮。[5] 雕梁:刻绘文采的屋梁。[6] 薄情:不念情义,多用于男女之间的情爱。又望 海蜃阙[1] 半模糊,踏浪惊呼。任将蠡测[2] 笑江湖[3] 。沐日光华还浴月,我欲乘桴[4] 。钓得六鳌[5] 无?竿拂珊瑚[6] 。桑田清浅问麻姑[7] 。水气浮天天接水,那是蓬壶[8] ?【注释】[1] 蜃阙:蜃楼。古人谓蜃气变幻成的楼阁。[2] 蠡测:蠡酌,以瓠瓢测量海水。比喻见识短浅,以浅见量度人,“以蠡测海”的略语。[3] 笑江湖:《庄子·秋水》中,“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后见到大海,则望洋兴叹云“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4] 乘桴:乘坐竹木小筏。《论语》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5] 六鳌:神话中负载五座仙山的六只大龟。相传渤海之东,有一深壑,中有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山,乃仙圣所居之地。然五山皆浮于海,常随潮波上下往还。《列子·汤问》:“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禺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迭为三番,六万岁一交焉。五山始峙而不动。而龙伯之国有大人,举足不盈数步而暨五山之所,一钓而连六鳌,合负而趣归其国,灼其骨以数焉。于是岱舆、员峤二山流于北极,沉于大海,仙圣之播迁者巨亿计。”[6] 珊瑚:许多珊瑚虫的骨骼聚集物,树状,供玩赏。[7] 麻姑:中国神话人物。东汉时应召降临蔡经家,能掷米成珠,相传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以备蟠桃会上为西王母祝寿,故旧时为妇女祝寿多绘麻姑像以赠,称“麻姑献寿”。[8] 蓬壶:蓬莱。古代传说中的海中仙山。晋王嘉《拾遗记·高辛》:“三壶则海中三山也。一曰方壶,则方丈也;二曰蓬壶,则蓬莱也;三曰瀛壶,则瀛洲也。形如壶器。”又双燕又飞还,好景阑珊[1] 。东风那惜[2] 小眉弯[3] 。芳草[4] 绿波吹不尽,只隔遥山。花雨[5] 忆前番,粉泪[6] 偷弹。倚楼谁与话春闲?数到今朝三月二[7] ,梦见犹难。【注释】[1] 阑珊:残,将尽。[2] 那惜:不顾惜,不管。[3] 小眉弯:皱眉。[4] 芳草:香草。[5] 花雨:落花如雨,形容彩花纷飞。[6] 粉泪:旧称“女子之泪”。[7] 三月二:古代“上巳”节。汉以前以农历三月上旬巳日为“上巳”,是游春之日,这天人们到水边洗濯、饮酒、欢聚等,以为驱邪避祸,消除不祥。故王季桥《上巳》诗:“曲水湔裙三月二。”又红影[1] 湿幽窗,瘦尽[2] 春光。雨余[3] 花外却斜阳。谁见薄衫低髻子[4] ?抱膝思量。莫道不凄凉,早近持觞[5] 。暗思何事断人肠。曾是向他春梦里,瞥遇回廊[6] 。【注释】[1] 红影:指鲜花的影子。[2] 瘦尽:以人之清瘦比喻春日将尽。[3] 雨余:雨后。[4] 低髻子:低垂的发髻,指低垂着头。髻子,发髻。[5] 持觞:举杯。[6] 回廊:曲折环绕的走廊。又眉谱[1] 待全删,别画秋山[2] ,朝云[3] 渐入有无间。莫笑生涯浑似梦,好梦原难。红咮[4] 啄花残,独自凭阑。月斜风起袷衣[5] 单。消受春风都一例,若个[6] 偏寒?【注释】[1] 眉谱:古代女子画眉的图谱。[2] 秋山:秋天里的远山,常用来比喻女子的眉毛。[3] 朝云:早晨的云。亦指巫山神女名,战国时楚襄王游高唐,昼梦幸巫山之女。后好事者为立庙,号曰“朝云”,比喻男女情事。[4] 咮:鸟嘴。[5] 袷衣:两层的衣服。[6] 若个:哪个,何处。又紫玉[1] 拨寒灰[2] ,心字[3] 全非。疏帘[4] 犹是隔年垂。半" }, { "index": 442, "volume_number": "卷442", "content": "夕阳红雨[5] 入,燕子来时。回首碧云[6] 西,多少心期[7] ,短长亭外短长堤。百尺游丝千里梦,无限凄迷[8] 。【注释】[1] 紫玉:指紫玉钗。[2] 寒灰:犹死灰,灰烬。这里喻指心如死灰。《三国志·魏书·刘廙传》:“扬扬止沸,使不燋烂,起烟於寒灰之上,生华於已之木。”[3] 心字:心字香,古人将盘香制成“心”字形。[4] 疏帘:指稀疏的竹织窗帘。[5] 红雨:红色的雨,比喻落花。[6] 碧云:青云,碧空中的云。[7] 心期:心愿,心意。[8] 凄迷:怅惘,迷惘。又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1] 。端的[2] 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密意[3] 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 }, { "index": 443, "volume_number": "卷443", "content": "月当楼。暗忆欢期[4] 真似梦,梦也须留。【注释】[1] 风流:风韵,多指美好的仪态。[2] 端的:究竟,到底。[3] 密意:隐秘的情意。[4] 欢期:佳期,欢聚的日子。又野店近荒城,砧杵[1] 无声。月低霜重莫闲行[2] 。过尽征鸿[3] 书未寄,梦又难凭[4] 。身世等浮萍,病为愁成。寒宵[5] 一片枕前冰。料得绮窗[6] 孤睡觉,一倍关情[7] 。【注释】[1] 砧杵:捣衣石和棒槌,亦指捣衣。[2] 闲行:微行。此处为闲步之意。[3] 征鸿:远飞的大雁,即征雁。[4] 难凭:不可凭信。[5] 寒宵:寒夜。[6] 绮窗:雕刻或绘饰得很精美的窗户,代指闺人、思妇。[7] 关情:动心牵动情怀。又闷自剔残灯,暗雨空庭[1] 。潇潇[2] 已是不堪听。那更西风偏着意,做尽秋声[3] 。城柝[4] 已三更,欲睡还醒,薄寒中夜掩银屏[5] 。曾染戒香[6] 消俗念,莫又多情。【注释】[1] 空庭:幽寂的庭院。[2] 潇潇:形容风雨急骤。[3] 秋声:秋天西风起而草木摇落,其肃杀之声令人生情动感,故古人将万木零落之声等称为“秋声”。[4] 城柝:城上巡夜敲的木梆声。柝,古代巡夜时敲击的木梆。[5] 银屏:装有银饰的屏风。[6] 戒香:佛家说戒时所燃之香。又清镜[1] 上朝云,宿篆[2] 犹薰。一春双袂尽啼痕[3] ,那更夜来山枕[4] 侧,又梦归人。花底病中身,懒约溅裙[5] 。待寻闲事[6] 度佳辰[7] ,绣榻重开添几线,旧谱翻新。【注释】[1] 清镜:明镜。[2] 宿篆:指夜来点燃的盘香。[3] 啼痕:泪痕。[4] 山枕:枕头。古代枕头多用木、瓷等制作而成,中凹两端突起,其形如山,故名。[5] 溅裙:典出《北齐书·窦泰传》。窦泰母有娠期而不产,大惧。有巫曰:“渡河湔裙,产子,必易。”泰母从之俄而生泰。后以“湔裙”“溅裙”谓妇女有孕至水边洗裙,分娩必易,一说可度厄辟灾。这里是溅裙人的意思,指情人或某女子。[6] 闲事:无关紧要的事。[7] 佳辰:良辰,吉日。雨中花送徐艺初[1] 归无锡[2]天外孤帆云外树,看又是春随人去。水驿[3] 灯昏,关城[4] 月落,不算凄凉处。计程[5] 应惜天涯暮,打叠[6] 起伤心无数。中坐波涛[7] ,眼前冷暖,多少人难语。【注释】[1] 徐艺初:纳兰性德座师徐乾学之子,名树谷,字艺初,江苏无锡人,康熙进士。[2] 无锡:县名,今属江苏,因境内有无锡而得名。[3] 水驿:水路驿站。[4] 关城:关塞上的城堡。[5] 计程:计算路程。[6] 打叠:整理,准备,收拾。[7] 中坐波涛:此处指触犯朝纲。中坐,即中座,指星犯帝座。又楼上疏烟[1] 楼下路,正招余、绿杨深处。奈" }, { "index": 444, "volume_number": "卷444", "content": "地西风,惊回残梦[2] ,几点打窗雨。夜深雁掠东檐去。赤憎是、断魂砧杵[3] 。算酌酒忘忧,梦阑酒醒,愁思知何许?【注释】[1] 疏烟:谓香火冷落。[2] 残梦:谓零乱不全之梦。[3] 砧杵:捣衣石和棒槌,亦指捣衣。于中好离 恨背立盈盈[1] 故作羞,手挼[2] 梅蕊[3] 打肩头。欲将离恨寻郎说,待得郎来恨却休。云淡淡,水悠悠,一声横笛[4] 锁空楼。何时共泛春溪月,断岸垂杨[5] 一叶舟?【注释】[1] 盈盈:形容举止、仪态美好。[2] 手挼:用手揉弄。[3] 梅蕊:梅花蓓蕾。[4] 横笛:笛子。即今七孔横吹之笛,与古笛之直吹者相对而言。[5] 垂杨:垂柳,古诗文中杨柳常通用。又谁道阴山[1] 行路难?风毛雨血[2] 万人欢。松梢露点沾鹰绁,芦叶溪深没马鞍[3] 。依树歇,映林看。黄羊[4] 高宴[5] 簇金盘。萧萧一夕霜风[6] 紧,却拥貂裘[7] 怨早寒。【注释】[1] 阴山: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山脉,东西走向,包括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等。[2] 风毛雨血:指狩猎时禽兽毛血纷飞的情状。[3] 马鞍:一种用包着皮革的木框做成的座位,内塞软物,形状做成适合骑者臀部,前后均凸起。[4] 黄羊:因东汉阴识用黄羊祭祀灶神致富,后世即用以为典,表示祭灶的供品。[5] 高宴:盛大的宴会。[6] 霜风:刺骨寒风。[7] 貂裘:用貂的毛皮制作的衣服。又小构园林寂不哗,疏篱曲径仿山家[1] 。昼长吟罢《风流子》[2] ,忽听楸枰[3] 响碧纱。添竹石[4] ,伴烟霞。拟凭樽酒[5] 慰年华。休嗟髀里今生肉[6] ,努力春来自种花。【注释】[1] 山家:山野人家。唐杜甫《从驿次草堂复至东屯茅屋》诗之二:“山家蒸栗暖,野饭射麋新。”[2] 《风流子》:原唐教坊曲名,后用为词牌。分单调、双调两体。单调三十四字,仄韵。[3] 楸枰:棋盘,古时多用楸木制作,故名。唐温庭筠《观棋》诗:“闲对楸枰倾一壶,黄华坪上几成卢。”[4] 竹石:竹与石。[5] 樽酒:犹杯酒。[6] 髀里今生肉:因为长久不骑马,大腿上的肉又长起来了。形容长久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无所作为。语出《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引晋司马彪《九州春秋》:“备曰:‘吾长身不离鞍,髀肉皆消。今不复骑,髀里肉生。’”又独背残阳上小楼,谁家玉笛[1] 韵偏幽。一行白雁[2] 遥天暮,几点黄花满地秋。惊节序,叹沉浮,秾华[3] 如梦水东流。人间所事堪惆怅,莫向横塘[4] 问旧游[5] 。【注释】[1] 玉笛:玉制的笛子,笛子的美称,指笛声。[2] 白雁:候鸟。体色纯白,似雁而小。[3] 秾华:指女子青春美貌。[4] 横塘:古堤名,一为三国吴大帝时于建业(今南京)南淮水(今秦淮河)南岸修筑,亦为百姓聚居之地;另一处在今江苏省吴西南。诗词中常以此堤与情事相联。[5] 旧游:从前游玩过的地方。又雁帖寒云次第[1] 飞,向南犹自[2] 怨归迟。谁能瘦马关山道,又到西风扑鬓时。人杳杳[3] ,思依依[4] ,更无芳树[5] 有乌啼。凭将扫黛[6] 窗前月,持向今宵照别离。【注释】[1] 次第:依次,依一定顺序,一个挨一个地。[2] 犹自:尚,尚自。[3] 杳杳:犹隐约、依稀。[4] 依依:恋恋不舍。[5] 芳树:泛指佳木。[6] 扫黛:画眉。女子用黛描画眉毛,故称。又别绪如丝睡不成,哪堪孤枕梦边城[1] 。因听紫塞[2] 三更雨,却忆红楼[3] 半夜灯。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4] 封题[5] 处,偏到鸳鸯两字冰。【注释】[1] 边城:临近边界的城市。[2] 紫塞:北方边塞。[3] 红楼:红色的楼。泛指华美的楼房。指富贵人家女子的住房。[4] 呵手:向手呵气使暖和。[5] 封题:物品封装妥当后,在封口处题签,特指在书札的封口上签押,引申为书札的代称。又冷露[1] 无声夜欲阑,栖鸦不定朔风寒。生憎画鼓[2] 楼头急,不放征人梦里还。秋淡淡[3] ,月弯弯,无人起向月中看。明朝匹马[4] 相思处,知隔千山与万山。【注释】[1] 冷露:清凉的露水。[2] 画鼓:有彩绘的鼓。[3] 淡淡:水波荡漾的样子。[4] 匹马:一匹马,后常指单身一人。又送梁汾南还,为题小影握手西风泪不干,年来多在别离间。遥知[1] 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2] 小像沉香[3] 缕,一片伤心欲画难。【注释】[1] 遥知:谓在远处知晓情况。[2] 分明:简单明了。[3] 沉香:熏香料名,又称“沉水香”“蜜香”。又咏 史马上吟成促渡江,分明闲气[1] 属闺房[2] 。生憎[3] 久闭金铺暗[4] ,花冷回心[5] 玉一床[6] 。添哽咽,足凄凉。谁教生得满身香[7] 。只今西海[8] 年年月,犹为萧家照断肠。【注释】[1] 闲气:为无关紧要的事情而生的气。《春秋孔演图》谓:“正气为帝,闲气为臣。”[2] 闺房:妇女的梳妆室、卧室或私人起居室。此处代指萧观音。[3] 生憎:最恨,偏恨。[4] 金铺暗:萧观音作有十首《回心院词》,其一有“扫深殿,闲久铜铺暗”之句。金铺,门户之美称。[5] 回心:指回心院。唐宫院名,高宗王皇后及萧婌妃被囚之所,词牌名辽萧后作。[6] 玉一床:比喻满床清冷的月色。玉,指月色。萧观音《回心院词·其七》有“笑妾新铺玉一床”句。[7] “谁教”句:萧观音《回心院词·其九》:“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8] 西海:本指传说中西方神海。此处指帝京中太液池。今北京之北海、中海、南海,元明时亦称“太液池”,因其在皇城之西,故又称“西苑”“西苑太液池”“西海子”。又十月初四夜风雨,其明日是亡妇生辰尘满疏帘[1] 素带[2] 飘,真成[3] 暗度[4] 可怜宵。几回偷拭青衫[5] 泪,忽傍犀奁[6] 见翠翘[7] 。惟有恨,转无聊。五更依旧落花朝。衰杨叶尽丝难尽,冷雨凄风[8] 打画桥[9] 。【注释】[1] 疏帘:指稀疏的竹制窗帘。[2] 素带:白色的带子,服丧用。[3] 真成:真个,的确。[4] 暗度:不知不觉地过去。[5] 青衫:青色的衣衫,黑色的衣服。古代指书生。[6] 犀奁:以犀牛角制作而成的梳妆盒。[7] 翠翘:古代妇人首饰的一种,状似翠鸟尾上的长羽,故名。这里指亡妻遗物。[8] 冷雨凄风:形容恶劣的天气或悲惨凄凉的处境。[9] 画桥:雕饰华丽的桥梁。河 传春浅[1] ,红怨[2] ,掩双环[3] ,微雨花间昼闲。无言暗将红泪弹。阑珊[4] ,香销轻梦还。斜倚画屏[5] 思往事,皆不是,空作相思字。记当时,垂柳丝,花枝[6] ,满庭蝴蝶儿。【注释】[1] 春浅:谓春意浅淡。[2] 红怨:为花落伤感。[3] 掩双环:掩门,关起门。[4] 阑珊:精神低落。[5] 画屏:有画饰的屏风。[6] 花枝:开有花的枝条。木兰花令拟《古决绝词》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1] 秋风悲画扇[2] ?等闲[3] 变却故人[4] 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5] 语罢清宵[6] 半,泪《雨霖铃》终不怨[7] 。何如薄幸[8] 锦衣郎[9] ,比翼连枝当日愿。【注释】[1] 何事:为何,何故。[2] 画扇:有画饰的扇子。此处用班婕妤典故。班婕妤为汉成帝妃,被赵飞燕谗害,退居冷宫,后有诗《怨歌行》,以秋扇为喻抒发被弃怨情。后人遂以秋扇喻女子被弃。[3] 等闲:无端,平白地。[4] 故人:指情人。[5] 骊山:在陕西临潼东南,因山形似骊马,呈纯青色而得名,是著名的游览、休养胜地。[6] 清宵:清静的夜晚。《太真外传》载,唐明皇与杨玉环曾于七月七日夜,在骊山华清宫长生殿里盟誓,愿世世为夫妻。[7] “泪雨”句:唐郑处诲《明皇杂录补遗》:“明皇既幸蜀,西南行初入斜谷,属霖雨涉旬,于栈道雨中闻铃,音与山相应。上既悼念贵妃,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8] 薄幸:薄情,负心,也指负心的人。[9] 锦衣郎:指唐明皇。虞美人 秋夕信步[1]愁痕满地无人省,露湿琅玕[2] 影。闲阶[3] 小立倍荒凉。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薄情转是多情累,曲曲柔肠碎。红笺[4] 向壁[5] 字模糊,忆共灯前呵手为伊书。【注释】[1] 信步:漫步,随意行走。[2] 琅玕:一种青色似珠玉的美石,是孔雀石的一种,又名“绿青”。喻竹。[3] 闲阶:空荡寂寞的台阶。[4] 红笺:红色笺纸,多用以题写诗词。[5] 向壁:面对墙壁。又绿阴帘外梧桐影,玉虎[1] 牵金井[2] 。怕听啼鴂[3] 出帘迟,恰到年年今日两相思。凄凉满地红心草[4] ,此恨谁知道?待将幽忆寄新词,分付芭蕉风定月斜时。【注释】[1] 玉虎:井上的辘轳。[2] 金井:栏上有雕饰的水井,一般用以指宫廷园林里的井。[3] 啼鴂:啼鸣的杜鹃鸟。[4] 红心草:草名,一说为红心灰藋之俗称。相传唐王炎梦侍吴王,久之,闻宫中出辇,鸣箫击鼓,言葬西施。吴王悲悼不已,立诏词客作挽歌。炎应教作了《西施挽歌》,有“满地红心草,三层碧玉阶”之句。后以“红心草”作为美人遗恨的典故。又春情[1] 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2] 。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银笺[3] 别梦当时句,密绾同心苣[4] 。为伊判作梦中人,长向画图[5] 清夜唤真真[6] 。【注释】[1] 春情:春天的景致或意趣。[2] 零落:树木枯凋。[3] 银笺:白色的信笺。[4] 同心苣:像连锁的火炬状图案花纹,或指织有同心苣状图案的同心结,古人常用以象征爱情。[5] 画图:图画。[6] 真真:唐杜荀鹤《松窗杂记》:“唐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图一妇人甚丽,颜谓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可令生,余愿纳为妻。’画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颜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果活,步下言笑如常。”后因以“真真”泛指美人。又曲阑深处重相见,匀泪偎人颤。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1] 清怨[2] 月明中。半生已分孤眠过,山枕[3] 檀痕[4] 涴[5] 。忆来何事最销魂,第一折枝[6] 花样[7] 画罗裙[8] 。【注释】[1] 不胜:受不住,承担不了。[2] 清怨:凄清幽怨。[3] 山枕:枕头。古代枕头多用木、瓷等制作,中凹两端突起,其形如山,故名。[4] 檀痕:带有香粉的泪痕。[5] 涴:浸渍,染上。[6] 折枝:中国花卉画的画法之一,不画全株,只画连枝折下的部分。[7] 花样:供仿制的式样。[8] 罗裙:丝罗织成的裙子,多泛指妇女衣裙。又峰高独石当头起,影落双溪[1] 水。马嘶人语各西东,行到断崖无路小桥通。朔鸿[2] 过尽归期杳,人向征鞍老。又将丝泪[3] 湿斜阳,回首十三陵[4] 树暮云黄。【注释】[1] 双溪:此处指北京昌平境内的一条小溪。[2] 朔鸿:从北方向南飞的大雁。[3] 丝泪:微细如丝的眼泪。[4] 十三陵:明代十三个皇帝陵墓的总称,位于今北京昌平天寿山麓。又黄昏又听城头角,病起心情恶。药炉初沸短檠[1] 青,无那残香[2] 半缕恼多情。多情自古原多病,清镜[3] 怜清影[4] 。一声《弹指》[5] 泪如丝,央及[6] 东风休遣[7] 玉人[8] 知。【注释】[1] 短檠:矮灯架,借指小灯。[2] 残香:将要烧尽的香。[3] 清镜:明镜。[4] 清影:清朗的光影,月光,这里是清瘦的身影。[5] 弹指:指顾贞观所作的《弹指词》。[6] 央及:央告。[7] 休遣:暂时释放。[8] 玉人:容貌美丽的人,对亲人或所爱者的爱称。又彩云易向秋空散,燕子怜长叹。几番离合总无因,赢得一回僝僽[1] 一回亲。归鸿[2] 旧约霜前至,可寄香笺[3] 字?不如前事不思量,且枕红蕤[4] 欹侧看斜阳。【注释】[1] 僝僽:烦恼,忧愁。[2] 归鸿:归雁。诗文中多用以寄托归思。[3] 香笺:散发香气的信笺。[4] 红蕤:红蕤枕。传说中的仙枕。唐张读《宣室志》" }, { "index": 445, "volume_number": "卷445", "content": "六记载,玉清宫有三宝,碧玉环、红蕤枕和紫玉函。红蕤枕似玉,微红,有纹如粟。亦借指绣枕。又银床[1] 淅沥[2] 青梧[3] 老,屟[4] 粉秋蛩[5] 扫。采香[6] 行处蹙连钱[7] ,拾得翠翘[8] 何恨不能言。回廊[9] 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注释】[1] 银床:指井栏,一说为辘轳架。[2] 淅沥:象声词,形容轻微的风雨声、落叶声等。[3] 青梧:梧桐,树皮色青,故称。[4] 屟:鞋的木底。[5] 秋蛩:蟋蟀。[6] 采香:范成大《吴郡志》云:“吴王夫差于香山种香,使美人泛舟于溪以采之。”喻指曾与她有过一段恋情的去处。[7] 连钱:连钱马,又名“连钱骢”。即毛皮色花纹、形状似相连的铜钱。[8] 翠翘:古代妇人首饰的一种,状似翠鸟尾上的长羽,故名。指翡翠翘头。[9] 回廊:用响履廊的典故。宋范成大《吴郡志》:“响履廊,在灵岩山寺。相传吴王令西施辈步履,廊虚而响,故名。”其遗址在今苏州市西灵岩山。又为梁汾赋凭君料理[1] 《花间》[2] 课[3] ,莫负当初我。眼看鸡犬上天梯[4] ,黄九[5] 自招秦七[6] 共泥犁[7] 。瘦狂那似痴肥[8] 好,判任痴肥笑。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9] 向风尘[10] 。【注释】[1] 料理:处理、安排,指点、指教。此处含有辑集之意。[2] 《花间》:《花间集》,为后蜀人赵崇祚编辑的一部词集。集中搜录晚唐至五代18位词人的作品,共500首,分10" }, { "index": 446, "volume_number": "卷446", "content": ",集中作品内容多写上层贵妇美人的日常生活和妆饰容貌,女人素以花比,而该集多写女人之媚,故称“花间”。[3] 课:指词作。[4] 天梯:古人想象中登天的阶梯。此处喻为入仕朝堂,登上高位。[5] 黄九:北宋诗人、书法家黄庭坚,排行第九,因以称之。[6] 秦七:北宋词人秦观辈行第七,故称。[7] 泥犁:佛教语,梵语的译音,意为地狱。[8] 瘦狂、痴肥:比喻仕途失意与得意。瘦狂,语见《南史·沈昭略传》,昭略答王约云:“瘦已胜肥,狂又胜痴。”此处为反其意用之。痴肥,肥胖而无所用心。[9] 诸公衮衮:源源不断而繁杂,旧时称身居高位而无所作为的官僚。[10] 风尘:比喻纷乱的社会或漂泊江湖的境况。这里指宦途、官场。又风灭炉烟残灺[1] 冷,相伴唯孤影。判[2] 教狼藉[3] 醉清樽[4] ,为问世间醒眼[5] 是何人。难逢易散花间酒,饮罢空搔首[6] 。闲愁总付醉来眠,只恐醒时依旧到樽前。【注释】[1] 残灺:蜡烛的余烬。[2] 判:情愿,甘愿。[3] 狼藉:乱七八糟,散乱,零散。[4] 清樽:酒器,借指清酒。[5] 醒眼:眼光清醒。[6] 搔首:以手搔头,焦急或有所思貌。鹊桥仙倦收缃帙[1] ,悄垂罗幕[2] ,盼煞一灯红小。便容生受[3] 博山[4] 香,销折[5] 得、狂名[6] 多少。是伊缘薄,是侬情浅,难道多磨更好?不成[7] 寒漏[8] 也相催,索性[9] 尽、荒鸡[10] 唱了。【注释】[1] 缃帙:浅黄色书套。亦泛指书籍、书" }, { "index": 447, "volume_number": "卷447", "content": "。[2] 罗幕:丝罗帐幕。[3] 生受:承受,享受。[4] 博山:博山炉,因炉盖上的造型似传闻中的海中名山博山而得名。一说像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故名。后为香炉的代称。[5] 销折:抵消,损耗。[6] 狂名:狂士的名声。[7] 不成:表示反诘语气。[8] 寒漏:寒天漏壶的滴水声。[9] 索性:直截了当,干脆。[10] 荒鸡:指三更前啼叫的鸡,旧以其鸣为恶声,主不祥。又梦来双倚,醒时独拥,窗外一眉新月。寻思常自悔分明,无奈却、照人清切[1] 。一宵灯下,连朝镜里,瘦尽十年花骨[2] 。前期[3] 总约上元[4] 时,怕难认、飘零人物。【注释】[1] 清切:清晰准确,真切。[2] 花骨:花骨朵。这里形容人的容貌优美俏丽。[3] 前期:从前的约定。[4] 上元:节日名,俗以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也叫“元宵节”。又七 夕[1]乞巧楼[2] 空,影娥池[3] 冷,佳节只供愁叹。丁宁[4] 休曝旧罗衣[5] ,忆素手[6] 为余缝绽[7] 。莲粉[8] 飘红,菱丝[9] 翳[10] 碧,仰见明星空烂。亲持钿合[11] 梦中来,信天上人间非幻。【注释】[1] 七夕:农历七月初七的晚上。神话传说天上的牛郎、织女每年在这个晚上相会。[2] 乞巧楼:乞巧的彩楼。乞巧,旧时风俗农历七月七日夜(或七月六日夜)妇女在庭院向织女星乞求智巧称为“乞巧”。《荆楚岁时记》载:“七月七日为牵牛、织女聚会之夜。是夕,人家妇女结彩缕,穿七孔针,或金银錀石为针,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喜子(蜘蛛)网瓜上,则以符应。”《东京梦华录·七夕》云:“至初六、初七日晚,贵家多结彩楼于庭,谓之乞巧楼,铺阵磨喝乐、花瓜酒炙、笔砚针线。或儿童裁诗,女郎呈巧,焚香列拜,谓之乞巧。妇女望月穿针,或以小蜘蛛安合子内,次日看之,若网圆正,谓之得巧。”[3] 影娥池:汉代未央宫中池名,本凿以玩月,后以指清可鉴月的水池。《三辅黄图》谓:“汉武帝于望鹄台西建俯月台,台下穿池,月影入池中,使宫人乘舟弄月影,因名影娥池。”[4] 丁宁:同“叮咛”,反复地嘱咐。[5] 罗衣:轻软丝织品制成的衣服。[6] 素手:洁白的手,多形容女子之手。[7] 缝绽:缝补破绽。这里是缝制的意思。[8] 莲粉:莲花。[9] 菱丝:菱蔓。[10] 翳:遮掩。[11] 钿合:镶嵌金、银、玉、贝的首饰盒子。相传为唐玄宗与杨贵妃定情之物,泛指情人间的信物。南乡子飞絮晚悠飏[1] ,斜日波纹映画梁[2] 。刺绣[3] 女儿楼上立,柔肠[4] ,爱看晴丝[5] 百尺长。风定却闻香,吹落残红[6] 在绣床。休堕玉钗惊比翼[7] ,双双,共唼[8] 苹花绿满塘。【注释】[1] 悠飏:飘忽不定貌,飘扬,飞扬。[2] 画梁:有彩绘装饰的屋梁。[3] 刺绣:用彩线在纺织品上绣出图画。[4] 柔肠:温柔的心肠,多指女子缠绵的情意。[5] 晴丝:虫类所吐的、在空中飘荡的游丝。[6] 残红:凋残的花,落花。[7] 比翼:传说中一种雌雄一起飞的鸟,飞时翅膀挨着翅膀。比喻恩爱夫妻。[8] 唼:吮吸。又秋莫村居红叶满寒溪[1] ,一路空山万木齐。试上小楼极目望,高低,一片烟笼十里陂[2] 。吠犬杂鸣鸡,灯火荧荧[3] 归路迷。乍逐横山时近远,东西,家在寒林[4] 独掩扉。【注释】[1] 寒溪:寒冷的溪流。[2] 陂:山坡。[3] 荧荧:灯光闪烁的样子。唐杜牧《阿房宫赋》:“明星荧荧,开妆镜也。”[4] 寒林:秋冬的林木。又捣衣[1]鸳瓦[2] 已新霜,欲寄寒衣[3] 转自伤[4] 。见说征夫容易瘦,端相[5] ,梦里回时仔细量。支枕[6] 怯空房,且拭清砧[7] 就月光。已是深秋兼独夜,凄凉,月到西南更断肠。【注释】[1] 捣衣:古人将洗过头次的脏衣服放在石板上捶击,去浑水,再清洗。明杨慎《丹铅总录·捣衣》:“古人捣衣,两女子对立执一杵,如舂米然。尝见六朝人画捣衣图,其制如此。”[2] 鸳瓦:鸳鸯瓦,指成对的瓦。[3] 寒衣:冬天御寒的衣服。[4] 自伤:自我悲伤感怀。[5] 端相:细看,端详。[6] 支枕:将枕头竖起、倚靠。[7] 清砧:捣衣石的美称。又柳沟晓发灯影伴鸣梭[1] ,织女[2] 依然怨隔河。曙色[3] 远连山色起,青螺[4] ,回首微茫[5] 忆翠蛾[6] 。凄切[7] 客中过,料抵秋闺[8] 一半多。一世疏狂[9] 应为著,横波[10] ,作个鸳鸯消得[11] 么?【注释】[1] 鸣梭:梭子,织具。[2] 织女:织女星的俗称,位于银河以东与牵牛星隔银河相对。古代神话相传织女与牛郎隔天河相对,每年七夕渡河相会。后人以此比喻夫妻或恋人分离,难以相见。[3] 曙色:破晓时的天色。[4] 青螺:喻青山。[5] 微茫:迷漫而模糊。[6] 翠蛾:妇女细而长的黛眉,古代女子以青黛描画修长的眉毛,故称,借指美女。[7] 凄切:凄凉悲切。[8] 秋闺:秋日的闺房,指易引秋思之所。[9] 疏狂:豪放,不受拘束。[10] 横波:比喻眼神闪烁流动,如水闪波。[11] 消得:值得,配得。又烟暖雨初收,落尽繁花小院幽。摘得一双红豆子[1] ,低头,说着分摧[2] 泪暗流。人去似春休,卮酒[3] 曾将酹[4] 石尤[5] 。别自有人桃叶渡[6] ,扁舟[7] ,一种烟波各自愁。【注释】[1] 红豆子:红豆,相思树的种子。果实成荚,微扁,子大如豌豆,色鲜红,古代文学作品中常用来象征相思,也叫“相思子”。[2] 分摧:离别。[3] 卮酒:犹言杯酒。[4] 酹:以酒浇地,表示祭奠,古代宴会往往行此仪式。[5] 石尤:传说古代有商人尤某娶石氏女,情好甚笃,尤远行不归,石氏思念成疾,临死叹曰:“吾恨不能阻其行以至于此。今凡有商旅远行吾当作大风为天下妇人阻之。”(见元伊世珍《琅嬛记》引《江湖纪闻》)后因称逆风、顶头风为“石尤风”,以之喻阻船之风。[6] 桃叶渡:渡口名。在今江苏南京秦淮河畔。相传因晋王献之在此送其爱妾桃叶而得名。后人以此指情人分别之地。[7] 扁舟:小船。又何处淬[1] 吴钩[2] ?一片城荒枕碧流[3] 。曾是当年龙战地[4] ,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霸业[5] 等闲休。跃马横戈[6] 总白头。莫把韶华[7] 轻换了,封侯[8] 。多少英雄只废丘[9] 。【注释】[1] 淬:淬火。[2] 吴钩:钩兵器,形似剑而曲,春秋吴人善铸钩,故称,后也泛指利剑。[3] 碧流:绿水。[4] 龙战地:指古战场。龙战,本谓阴阳二气交战。《易·坤》:“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后遂以喻群雄争夺天下。[5] 霸业:指称霸诸侯或维持霸权的大业。[6] 跃马横戈:谓手持武器,纵马驰骋。指在沙场作战。[7] 韶华:美好的年华。[8] 封侯:封拜侯爵,泛指显赫功名。[9] 废丘:荒废的土丘。清汤潜《广陵杨花篇》诗:“风流千古隋天子,回首雷塘只废丘。”又为亡妇题照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1] 重省视[2] ,盈盈[3] ,一片伤心画不成[4] 。别语忒[5] 分明。午夜鹣鹣[6] 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7] ,泣尽风檐夜雨铃。【注释】[1] 丹青:丹和青是古代绘画常用的两种颜色,借指绘画。此处指亡妇的画像。[2] 省视:犹认识、忆起。[3] 盈盈:形容举止、仪态美好。[4] “一片”句:套用唐代高蟾《金陵晚望》:“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另金代元好问有《家山归梦图》诗:“" }, { "index": 448, "volume_number": "卷448", "content": "中正有家山在,一片伤心画不成。”[5] 忒:方言,太、特。[6] 鹣鹣:鸟名,即鹣鸟,比翼鸟,似凫,青赤色,相得乃飞。比喻夫妇情谊。[7] 更更:一更又一更,指整夜。梅梢雪元夜[1] 月蚀星球映彻[2] ,一痕微褪梅梢雪。紫姑[3] 待话经年别,窃药[4] 心灰[5] ,慵把菱花[6] 揭。踏歌[7] 才起清钲歇,扇纨仍似秋期[8] 洁。天公毕竟风流绝,教看蛾眉[9] ,特放些时[10] 缺。【注释】[1] 元夜:元宵。[2] 映彻:晶莹剔透貌。[3] 紫姑:神话中厕神名。又称“子姑”“坑三姑”。相传为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役,正月十五日激愤而死。故世人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祭之。(见南朝宋刘敬叔《异苑》" }, { "index": 449, "volume_number": "卷449", "content": "五、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一说她姓何名楣字丽卿,为唐寿阳刺史李景之妾,为大妇曹氏所嫉,正月十五日夜被杀于厕中,上帝怜悯命为厕神。旧俗每于元宵在厕中祀之,并迎以扶箕。(事见《显异录》以及宋苏轼《子姑神记》)[4] 窃药:传说后羿得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其妻嫦娥盗食之,成仙奔月。(见《淮南子·览冥训》)后以“窃药”喻求仙。[5] 心灰:谓心如死灰,极言消沉。[6] 菱花:指菱花镜。古代铜镜名,镜多为六角形或背面刻有菱花。[7] 踏歌:传统的群众歌舞形式,互相牵手或搭肩,以脚踏地为节拍。[8] 秋期:指七夕。牛郎织女约会之期。[9] 蛾眉:美人的秀眉。比喻新月前后的月相犹如一道弯眉,故名。这里喻月蚀时仍明亮的部分。[10] 些时:片刻,一会儿。红窗月(按此律作红窗影,一名红窗迥)燕归花谢,早因循[1] 、又过清明[2] 。是一般风景,两样心情。犹记碧桃[3] 影里、誓三生[4] 。乌丝阑纸[5] 娇红[6] 篆,历历[7] 春星[8] 。道休孤[9] 密约[10] ,鉴取[11] 深盟[12] 。语罢一丝香露[13] 、湿银屏[14] 。【注释】[1] 因循:本为道家语,意谓顺应自然。[2] 清明:二十四节气之一,在此节日里人们扫墓和向死者供献特别祭品。[3] 碧桃:一种供观赏的桃树,花重瓣,有白、粉红、深红等颜色。[4] 三生:佛家所说的三世转生,即前生、今生和来生。[5] 乌丝阑纸:指上下以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墨界行的绢素,后亦指有墨线格子的笺纸。[6] 娇红:鲜艳的红色。[7] 历历:一个个清晰分明。[8] 春星:星斗。[9] 孤:辜负,对不住。[10] 密约:秘密约会,秘密约定。[11] 鉴取:察知了解。[12] 深盟:指男女双方向天发誓,永结同心的盟约。[13] 香露:花草上的露水。[14] 银屏:银饰装饰的屏风。踏莎行春水[1] 鸭头,春衫鹦嘴,烟丝无力风斜倚。百花[2] 时节好逢迎,可怜人掩屏山睡。密语[3] 移灯,闲情[4] 枕臂,从教[5] 酝酿孤眠味。春鸿[6] 不解[7] 讳相思,映窗书破[8] 人人字。【注释】[1] 春水:春天的河水。[2] 百花:各种花。[3] 密语:秘密的、悄悄的话语。[4] 闲情:闲散的心情。[5] 从教:任凭,听凭。[6] 春鸿:春天的鸿雁。[7] 不解:不懂,不理解。[8] 书破:书写错乱,指雁行不成“人”字形。又倚柳题笺,当花侧帽[1] ,赏心[2] 应比驱驰[3] 好。错教双鬓受东风,看吹绿影[4] 成丝早。金殿[5] 寒鸦,玉阶[6] 春草,就中冷暖和谁道?小楼明月镇长[7] 闲,人生何事缁尘[8] 老。【注释】[1] 侧帽:斜戴着帽子,语见《周书·独狐信传》,谓信:“在秦州,尝因猎,日暮,驰马入城,其帽微侧,诘旦,而吏人有戴帽者,咸慕信而侧帽焉。”后以谓洒脱不羁的装束。[2] 赏心:心意欢乐。[3] 驱驰:策马快奔。[4] 绿影:指乌亮的头发。[5] 金殿:金饰的殿堂,指帝王的宫殿。[6] 玉阶:玉石砌成或装饰的台阶,亦为台阶的美称,指朝廷。[7] 镇长:经常,时常。[8] 缁尘:黑色灰尘,常喻世俗污垢。又月华如水,波纹似练,几簇淡烟衰柳。塞鸿[1] 一夜尽南飞,谁与问倚楼人瘦?韵拈风絮[2] ,录成《金石》[3] ,不是舞裙歌袖。从前负尽扫眉才[4] ,又担阁[5] 镜囊[6] 重绣。【注释】[1] 塞鸿:塞外的鸿雁。有唐王仙客苍头塞鸿传情的故事,因常以“塞鸿”指代信使。[2] 韵拈风絮:指谢道韫咏雪之典。谢道韫为谢安侄女,王凝之之妻。曾在家遇雪,谢安问如何形容雪花,其侄谢朗答“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认为“未若柳絮因风起”,受到谢安称赏。后世因而称女子的诗才为“咏絮才”。[3] 金石:指《金石录》,宋赵明诚撰。赵明诚之妻李清照,号易安居士,宋代著名词人,对金石书画也有相当高的造诣,《金石录》一书,实际是夫妇二人的合著。[4] 扫眉才:指有文学才能的女子。唐王建《寄蜀中薛涛校书》:“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5] 担阁:耽搁,耽误。[6] 镜囊:盛镜子和其他梳妆用品的袋子。临江仙寄严荪友[1]别后闲情何所寄,初莺[2] 早雁[3] 相思。如今憔悴异当时,飘零心事,残月落花知。生小[4] 不知江上路,分明却到梁溪[5] 。匆匆刚欲话分携,香消梦冷,窗白一声鸡。【注释】[1] 严荪友:严绳孙。[2] 初莺:借喻暮春之时。[3] 早雁:借指秋来之日。[4] 生小:自小,幼小。[5] 梁溪:水名,在江苏无锡西,源出惠山,流入太湖。古时此水极窄,梁时疏浚,故名,这里指严荪友的家乡。又昨夜个人曾有约,严城[1] 玉漏[2] 三更。一钩新月[3] 几疏星。夜阑犹未寝,人静鼠窥灯。原是瞿唐[4] 风间阻[5] ,错教人恨无情。小阑干外寂无声。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6] 。【注释】[1] 严城:戒备森严的城池。唐皇甫冉《与张諲宿刘八城东庄》诗:“寒芜连古渡,云树近严城。”[2] 玉漏:古代计时漏壶的美称。[3] 新月:农历每月初出现的弯形的月亮。[4] 瞿唐:瞿塘,峡名,为长江三峡之首,也称“夔峡”。西起四川奉节白帝城,东至巫山大溪,两岸悬崖壁立,江流湍急,山势险峻,号称“西蜀门户”,峡口有夔门和滟滪堆。[5] 间阻:阻隔,间隔。[6] 护花铃:为保护花朵驱赶鸟雀而设置的铃。又点滴芭蕉心欲碎,声声催忆当初。欲眠还展旧时书。鸳鸯小字[1] ,犹记手生疏[2] 。倦眼乍低缃帙[3] 乱,重看一半模糊。幽窗冷雨一灯孤。料应情尽,还道有情无?【注释】[1] 鸳鸯小字:指相思爱恋的文辞。《全元散曲·水仙子·冬》:“意悬悬诉不尽相思,谩写下鸳鸯字,空吟就花月词,凭何人付与娇姿。”[2] 生疏:不熟练。[3] 缃帙:浅黄色书套。亦泛指书籍、书" }, { "index": 450, "volume_number": "卷450", "content": "。又永平[1] 道中独客单衾[2] 谁念我?晓来凉雨飕飕[3] 。缄书[4] 欲寄又还休,个侬[5] 憔悴,禁得更添愁。曾记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卢龙[6] 风景白人头,药炉烟里,支枕听河流。【注释】[1] 永平:清代永平府,今隶属于河北秦皇岛市。[2] 单衾:薄被。[3] 飕飕:形容雨声。[4] 缄书:书信。[5] 个侬:这人,那人。[6] 卢龙:今山海关西南一带,滦河流经此地,清代属永平府。又谢饷樱桃[1]绿叶成阴春尽也,守宫[2] 偏护星星。留将颜色慰多情,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3] 。独卧文园方病渴[4] ,强拈红豆[5] 酬卿。感卿珍重报流莺[6] ,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注释】[1] 谢饷樱桃:辽、金旧俗有“荐新”“献时新”之举,即或由皇帝赏赐大臣,或达官贵人互送刚刚成熟的果物珍品。樱桃一直被视为果中之珍,遂于仲夏成熟之日相互馈赠。此时诗人得到了友人馈赠的樱桃,故填词以示答谢。[2] 守宫:守宫槐,槐树的一种,其叶白日聚合,夜间舒展,俗称“马缨花”。《尔雅·释木》:“守宫槐叶昼聂霄炕。”郭璞注:“槐叶昼日聂合而夜炕布者,名为守宫槐。”此处借喻浓密的枝叶。[3] 玉壶冰:酒名。宋叶梦得《浣溪沙·送卢倅》词:“荷叶荷花水底天,玉壶冰酒酿新泉,一欢聊复记他年。”[4] 文园方病渴:汉司马相如曾任孝文园令,“常有消渴疾”,因此称病闲居。(见《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后遂以“文园病”指消渴病,这里谓文人落魄,病困潦倒。[5] 红豆:代指樱桃。[6] 流莺:莺。流,谓其鸣声婉转。又丝雨如尘云着水,嫣香[1] 碎入吴宫[2] 。百花冷暖避东风,酷怜娇易散,燕子学偎红[3] 。人说病宜随月减,恹恹[4] 却与春同。可能留蝶抱花丛,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5] 空?【注释】[1] 嫣香:娇艳芳香,亦指娇艳芳香的花。[2] 吴宫:指春秋吴王的宫殿。春秋吴都有东西宫,据汉袁康《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载:“西宫在长秋,周一里二十六步,秦始皇帝十一年,守宫者照燕失火,烧之。”[3] 偎红:紧贴着红花。[4] 恹恹:精神萎靡不振的样子。[5] 杏梁:文杏木所制的屋梁,言其屋宇的高贵。汉司马相如《长门赋》:“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又长记碧纱窗[1] 外语,秋风吹送归鸦。片帆[2] 从此寄天涯,一灯新睡觉,思梦月初斜。便是欲归归未得,不如燕子还家。春云[3] 春水[4] 带轻霞[5] ,画船[6] 人似月,细雨落杨花。【注释】[1] 碧纱窗:装有绿色薄纱的窗。[2] 片帆:孤舟,一只船。[3] 春云:春天的云。[4] 春水:春天的河水。[5] 轻霞:淡霞。[6] 画船:装饰华美的游船。南朝梁元帝《玄圃牛渚矶碑》:“画船向浦,锦缆牵矶。”又塞上得家报,云秋海棠[1] 开矣,赋此六曲阑干三夜雨,倩谁护取娇慵[2] ?可怜寂寞粉墙[3] 东,已分裙衩[4] 绿,犹裹泪绡红[5] 。曾记鬓边斜落下,半床凉月惺忪[6] 。旧欢如在梦魂中,自然肠欲断,何必更秋风。【注释】[1] 秋海棠: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斜卵形,叶背和叶柄带紫红色,花淡红色,供观赏,又称“八月春”“断肠花”。《采兰杂志》载:古代有一妇女怀念自己的心上人,但总不能见面,于是经常在墙下哭泣,眼泪滴入土中,后在洒泪之处长出一植株,花姿妩媚动人,花色像妇人的脸,叶子正面绿、背面红的小草,秋天开花,名曰“断肠草”。《本草纲目拾遗》也记载:“相传昔人有以思而喷血阶下,遂生此草,故亦名‘相思草’。”纳兰性德扈驾塞上,或奉命出使,于塞外得家书后作此词。[2] 娇慵:柔弱倦怠的样子,这里指秋海棠花。此系以人拟花,为作者想象之语。[3] 粉墙:用白灰粉刷过的墙。[4] 裙钗:裙子与头钗都是妇女的衣饰,旧时借指女子。[5] 绡红:生丝织成的薄纱、薄绢。[6] 惺忪:形容刚睡醒还未完全清醒的状态。又卢龙[1] 大树雨打风吹都似此,将军[2] 一去谁怜?画图曾见绿阴圆。旧时遗镞[3] 地,今日种瓜田。系马南枝[4] 犹在否,萧萧欲下长川[5] 。九秋[6] 黄叶[7] 五更烟。止应摇落尽,不必问当年。【注释】[1] 卢龙:地名,在今山海关西南,清属永平府。[2] 将军:指将军树,即大树。《后汉书·冯异传》:“每所止舍,诸将并坐论功,异常独屏树下,军中号‘大将军树’。”后遂以“将军树”借指大树,亦用为建立军功之典,唐王昌龄《从军行》:“虽投定远军,未坐将军树。”[3] 遗镞:指遗弃或残剩的箭镞。[4] 南枝:朝南的树枝,比喻温暖舒适的地方。《古诗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因以指故土故国。[5] 长川:长流。[6] 九秋:指九月深秋。[7] 黄叶:枯黄的树叶,亦借指将落之叶。又寒 柳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1] 积雪摧残。疏疏[2] 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3]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4] 。湔裙[5] 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6] 。【注释】[1] 层冰:犹厚冰。宋辛弃疾《念奴娇·和南涧载酒见过雪楼观雪》词:“便拟明年,人间挥汗,留取层冰洁。”[2] 疏疏:稀疏貌。唐贾岛《光州王建使君水亭作》诗:“夕阳庭眺,槐的滴疏疏。”[3] 相关:彼此关连,相互牵涉,互相关心。[4] 春山:春日的山,亦指春日山中。春日山色黛青,因喻指妇人姣好的眉毛,这里指代亡妻。[5] 湔裙:古代的一种风俗。旧俗于农历正月元日至月晦,仕女酹酒洗衣于水边,以辟灾度厄。[6] 眉弯:弯弯的眉毛。清龚自珍《太常行》词:“似他身世,似他心性,无恨到眉弯。”又夜来带得些儿雪,冻云[1] 一树垂垂。东风回首不胜悲。叶干丝未尽,未死只颦眉[2] 。可忆红泥亭子[3] 外,纤腰舞困因谁?如今寂寞待人归。明年依旧绿,知否系斑骓[4] ?【注释】[1] 冻云:严冬的阴云。宋陆游《好事近》词:“扶杖冻云深处,探溪梅消息。”[2] 颦眉:皱眉。晋戴逵《放达为非道论》:“是犹美西施而学其颦眉,慕有道而折其巾角。”[3] 红泥亭子:红亭,长亭。路途中行人休憩、送别之处。[4] 斑骓:毛色青白相杂的骏马。唐李商隐《无题》:“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又孤 雁霜冷离鸿[1] 惊失伴,有人同病相怜。拟凭尺素[2] 寄愁边。愁多书屡易,双泪落灯前。莫对月明思往事,也知消减年年。无端嘹唳[3] 一声传。西风吹只影,刚是早秋天。【注释】[1] 离鸿:失群的大雁,比喻远离的亲友。[2] 尺素:书写用的一尺长左右的白色生绢,借指小的画幅,短的书信。陆机《文赋》:“函绵邈于尺素。”[3] 嘹唳:形容声音响亮凄清,这里指孤雁哀鸣声。唐陈子昂《西还至散关答乔补阙知之》诗:“葳蕤苍梧凤,嘹唳白露蝉。”蝶恋花[1]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2] 如环,昔昔都成玦[3] 。若似月轮[4] 终皎洁[5] ,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6] 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7] 认取[8] 双栖蝶[9] 。【注释】[1] 这首词与以下三首《蝶恋花》均为悼亡之作,作年不详。[2] 一昔:一夜。昔,同“夕”,见《左传·哀公四年》:“为一昔之期。”纳兰性德曾在其词序说亡妻曾在梦中“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3] 玦:玉玦,佩玉的一种。形如环而有缺口,借喻月缺。[4] 月轮:泛指月亮。[5] 皎洁:明亮洁白,多形容月光。[6] 帘钩:" }, { "index": 451, "volume_number": "卷451", "content": "帘所用的钩子。[7] 春丛:春日丛生的花木。[8] 认取:辨认,认得。取,语助词。[9] 双栖蝶:用梁山伯、祝英台死后化蝶的典故。又眼底风光留不住,和暖和香,又上雕鞍[1] 去。欲倩烟丝遮别路,垂杨那是相思树[2] 。惆怅玉颜成间阻[3] ,何事东风,不作繁华主。断带[4] 依然留乞句,斑骓一系无寻处。【注释】[1] 雕鞍:雕饰有精美图案的马鞍。[2] 相思树:相传为战国宋康王的舍人韩凭和他的妻子何氏所化生。据晋干宝《搜神记》" }, { "index": 452, "volume_number": "卷452", "content": "十一载:“宋康王舍人韩凭妻何氏貌美,康王夺之,并囚凭。凭自杀,何投台而死,遗书愿以尸骨赐凭合葬。王怒弗听,使里人埋之,两坟相望。不久二冢之端各生大梓木,屈体相就,根交于下,枝错于上。又有鸳鸯雌雄各一,常栖树上交颈悲鸣。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3] 间阻:阻隔。[4] 断带:割断了的衣带。这里用李商隐《柳枝词序》序,云:商隐从弟李让山遇洛中里女子柳枝,诵商隐《燕台诗》,“柳枝惊问:‘谁人有此,谁人为是?’让山谓曰:‘此吾里中少年叔耳。’柳枝手断长带,结让山为赠叔,乞诗。”又又到绿杨曾折处,不语垂鞭,踏遍清秋路。衰草[1] 连天无意绪[2] ,雁声远向萧关[3] 去。不恨天涯行役[4] 苦,只恨西风,吹梦成今古。明日客程还几许,沾衣况是新寒[5] 雨。【注释】[1] 衰草:干枯的野草。[2] 意绪:心意,情绪。南朝齐王融《咏琵琶》:“丝中传意绪,花里寄春情。”[3] 萧关:古关名,故址在今宁夏固原东南,为自关中通向塞北的交通要冲。此处指边关。[4] 行役:旧指因服兵役、劳役或公务而出外跋涉,泛称行旅出行。[5] 新寒:气候开始转冷。又散花楼送客城上清笳[1] 城下杵[2] 。秋尽离人,此际心偏苦。刀尺又催天又暮,一声吹冷蒹葭[3] 浦。把酒留君君不住。莫被寒云[4] ,遮断君行处。行宿黄茅山店[5] 路,夕阳村社[6] 迎神鼓。【注释】[1] 清笳:谓凄清的胡笳声。唐杜甫《洛阳》诗:“清笳去宫阙,翠盖出关山。”[2] 城下杵:指捣衣之声。杵,捣衣所用的棒槌。[3] 蒹葭:蒹和葭都是水草,本指在水边怀念故人,后以“蒹葭”泛指思念异地友人。语出《诗经·秦风·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4] 寒云:寒天的云。[5] 黄茅山店:指荒村野店。黄茅,茅草名。唐白居易《代书诗一百韵寄微之》:“官舍黄茅屋,人家苦竹篱。”[6] 村社:旧时农村祭祀社神的日子或盛会,《旧唐书·文苑传下·司空图》:“岁时村社雩祭祠祷,鼓舞会集,图必造之,与野老同席,曾无傲色。”又萧瑟[1] 兰成[2] 看老去,为怕多情,不作怜花句。阁泪[3] 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4] 苦。休说生生[5] 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注释】[1] 萧瑟:寂寞凄凉。[2] 兰成:北周庾信之小字。北周庾信《哀江南赋》:“王子滨洛之岁,兰成射策之年。”唐陆龟蒙《小名录》:“庾信幼而俊迈,聪敏绝伦,有天竺僧呼信为兰成,因以为小字。”此处词人借指自己。[3] 阁泪:含着眼泪。宋无名氏《鹧鸪天·离别》:“尊前只恐伤郎意,阁泪汪汪不敢垂。”[4] 秋莲:荷花,因于秋季结莲,故称。[5] 生生:世世,一代又一代。又夏 夜露下庭柯[1] 蝉响歇。纱碧如烟,烟里玲珑月。并著香肩[2] 无可说,樱桃[3] 暗解丁香结[4] 。笑" }, { "index": 453, "volume_number": "卷453", "content": "轻衫鱼子缬[5] 。试扑流萤[6] ,惊起双栖蝶。瘦断玉腰[7] 沽粉叶,人生那不相思绝。【注释】[1] 庭柯:庭园中的树木。晋陶潜《停云》诗:“翩翩飞鸟,息我庭柯。”[2] 香肩:散发着香气的肩背。[3] 樱桃:比喻女子的嘴唇如樱桃般小巧红艳。此处代指恋人。[4] 丁香结:丁香的花蕾。用以喻愁绪之郁结难解。唐尹鹗《拨棹子》词:“寸心恰似丁香结,看看瘦尽胸前雪。”[5] 鱼子缬:绢织物名。唐段成式《嘲飞卿》:“醉袂几侵鱼子缬,飘缨长罥凤皇钗。”[6] 流萤:飞行无定的萤。唐杜牧《秋夕》诗:“红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7] 玉腰:称美女的腰,指蝴蝶的身体。又出 塞今古河山无定据[1] 。画角[2] 声中,牧马[3] 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前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4] ,青冢[5] 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注释】[1] 无定据:没有一定。宋毛开《渔家傲·次丹阳忆故人》词:“可忍归期无定据,天涯已听边鸿度。”[2] 画角:古管乐器。传自西羌,形如竹筒,本细末大,以竹木或皮革等制成,因表面有彩绘,故称。发声哀厉高亢,古时军中多用以警昏晓,振士气,肃军容。帝王出巡,亦用以报警戒严。[3] 牧马:指古代作战用的战马。[4] 铁马金戈:形容威武雄壮的士兵和战马。代指战事,兵事。[5] 青冢:指汉王昭君墓。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南,传说当地多白草而此冢独青,故名。又尽日惊风[1] 吹木叶。极目嵯峨[2] ,一丈天山[3] 雪。去去[4] 丁零[5] 愁不绝,那堪客里还伤别。若道客愁容易辍。除是朱颜[6] ,不共春销歇[7] 。一纸乡书和泪摺,红闺此夜团圆月。【注释】[1] 惊风:狂风。[2] 嵯峨:形容山势高峻。[3] 天山:在今新疆中部。此处是以天山代指塞外之山。[4] 去去:一步一步地远行,越去越远。[5] 丁零:古代少数民族名,汉时游牧于我国北部和西北部。《史记·匈奴列传》:“后北服浑庚、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国。”张守义正义:“已上五国在匈奴北。”此处是借指塞外极边之地。[6] 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7] 销歇:衰败零落。又准拟[1] 春来消寂寞。愁雨愁风,翻[2] 把春担阁[3] 。不为伤春情绪恶,为怜镜里颜非昨。毕竟[4] 春光谁领略[5] ?九陌缁尘[6] ,抵死[7] 遮云壑[8] 。若得寻春终遂约,不成长负东君[9] 诺。【注释】[1] 准拟:料想,打算。[2] 翻:同“反”。[3] 担阁:耽搁,迟延,耽误。[4] 毕竟:终归,终究,到底。[5] 领略:欣赏,晓悟。[6] 九陌:汉长安城中的九条大道。《三辅黄图·长安八街九陌》:“《三辅旧事》云:长安城中八街、九陌。”泛指都城大道和繁华闹市。缁尘:黑色灰尘。常喻世俗污垢。[7] 抵死:经常,总是。宋晏殊《蝶恋花》:“百尺楼头闲倚遍。薄雨浓云,抵死遮人面。”[8] 云壑:云气遮覆的山谷,此处借指僻静的隐居之所。唐于鹄《过凌霄洞天谒张先生祠》诗:“乃知轩冕徒,宁比云壑眠。”[9] 东君:传说中的太阳神或指司春之神。《史记·封禅书》:“晋巫祠五帝、东君、云中……之属。”唐多令雨 夜丝雨[1] 织红茵[2] ,苔阶[3] 压绣纹。是年年、肠断黄昏。到眼芳菲[4] 都惹恨,那更说,塞垣[5] 春。萧飒[6] 不堪闻,残妆[7] 拥夜分[8] 。为梨花、深掩重门[9] 。梦向金微山[10] 下去,才识路,又移军[11] 。【注释】[1] 丝雨:像丝一样的细雨。[2] 红茵:红色的垫褥。唐元稹《梦游春七十韵》:“铺设绣红茵,施张钿妆具。”这里指红花遍地,犹如红色地毯。[3] 苔阶:生有苔藓的石阶。[4] 芳菲:芳香的花草。[5] 塞垣:本指汉代为抵御鲜卑所设的边塞,后亦指长城,边关城墙。[6] 萧飒:形容风雨吹打草木所发出的声音。[7] 残妆:亦作“残装”,指女子残褪的化妆。[8] 夜分:夜半。[9] 重门:宫门,屋内的门。[10] 金微山:今天的阿尔泰山。汉永元三年(91)耿夔击北单于于金微山,大破之,单于走死,山在漠北,去朔方五千余里,唐置金微都督府。[11] 移军:转移军队。南楼令金液[1] 镇心惊,烟丝似不胜。沁鲛绡[2] 、湘竹无声。不为香桃[3] 怜瘦骨,怕容易,减红情[4] 。将息[5] 报飞琼[6] ,蛮笺[7] 署小名。鉴凄凉、片月[8] 三星[9] 。待寄芙蓉心上露,且道是,解朝酲[10] 。【注释】[1] 金液:古代方士炼的一种丹液,谓服之可以成仙,也用来喻美酒。[2] 鲛绡:传说中鲛人所织的绡,亦借指薄绢、轻纱,亦可代指手帕、丝巾。[3] 香桃:指仙境里的桃树。唐李商隐《海上谣》:“海底觅仙人,香桃如瘦骨。”亦可解为香桃骨,比喻女子的坚贞风骨。柳亚子《题莼农〈四婵娟室填词图〉》:“嵚崎自爱香桃骨,哀怨难忘碧血花。”[4] 红情:犹言艳丽的情趣。[5] 将息:保重,调养。[6] 飞琼:许飞琼,传说中的仙女名,西王母的侍女,后泛指仙女或者美丽的女子。[7] 蛮笺:谓蜀笺,唐时指四川地区所造彩色花纸;或唐时高丽纸的别称。宋顾文荐《负暄杂录·纸》:“唐中国纸未备,多取于外夷,故唐人诗多用蛮笺字,亦有谓也。高丽岁贡蛮纸,书" }, { "index": 454, "volume_number": "卷454", "content": "多用为衬。”[8] 片月:一弯月,弦月。[9] 三星:《诗经·唐风·绸缪》:“三星在天。”毛诗:“三星,参也。”郑玄笺:“三星,谓心星也。”天空中明亮的三星,有参宿三星、心宿三星、河鼓三星,均专指一宿而言,这里指心宿三星。[10] 朝酲:谓隔夜醉酒早晨酒醒后仍困惫如病。又塞外重九古木向人秋,惊蓬[1] 掠鬓稠。是重阳、何处堪愁。记得当年惆怅事,正风雨,下南楼[2] 。断梦几能留,香魂[3] 一哭休。怪凉蟾[4] 、空满衾裯[5] 。霜落乌啼浑不睡,偏想出,旧风流。【注释】[1] 惊蓬:疾飞的断蓬,喻行踪漂泊不定。也用来形容散乱蓬松的头发。[2] 南楼:在南面的楼。南朝宋谢灵运有《南楼中望所迟客》诗。[3] 香魂:美人之魂。[4] 凉蟾:皎月,指秋月。唐李商隐《燕台诗·秋》:“月浪衡天天宇湿,凉蟾落尽疏星入。”[5] 衾裯:指被褥床帐等卧具。语出《诗·召南·小星》:“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踏莎美人清 明(按此调为顾梁汾自度曲)拾翠[1] 归迟,踏青[2] 期近,香笺[3] 小叠邻姬讯[4] 。樱桃花谢已清明,何事绿鬟[5] 斜亸[6] 宝钗横。浅黛[7] 双弯,柔肠几寸,不堪更惹其他恨。晓窗窥梦有流莺,也说个侬[8] 憔悴可怜生[9] 。【注释】[1] 拾翠:拾取翠鸟羽毛以为首饰,后多指妇女游春。语出三国魏曹植《洛神赋》:“或采明珠,或拾翠羽。”[2] 踏青:清明前后到野外去观赏春景。[3] 香笺:信笺,因少女之手,散发香气,故云。[4] 邻姬:邻家女子。讯:通“信”。[5] 绿鬟:指乌黑发亮的头发。[6] 斜亸:斜斜地垂下来。[7] 浅黛:指女子用黛螺淡画的眉毛。[8] 个侬:犹这人或那人。[9] 生:用于形容词词尾。鬓云松令枕函香,花径[1] 漏。依约相逢,絮语[2] 黄昏后。时节薄寒[3] 人病酒[4] 。刬地[5] 梨花,彻夜东风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6] 。肠断月明红豆蔻[7] 。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注释】[1] 花径:花间的小路。南朝梁庾肩吾《和竹斋》:“向岭分花径,随阶转药栏。”[2] 絮语:连续不断地说话。[3] 薄寒:微寒。[4] 病酒:饮酒沉醉或谓饮酒过量而生病。[5] 刬地:无端地,平白地。[6] 逗:引发,触动。[7] 红豆蔻:植物名。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花·红豆蔻》:“红豆蔻花从生……一穗数十蕊,淡红鲜妍,如桃杏花色。蕊重则下垂如葡萄,又如火齐璎珞及剪彩鸾枝之状。此花无实,不与草豆蔻同种。每蕊心有两瓣相并,词人托兴曰比目、连理云。”又咏 浴鬓云松,红玉[1] 莹。早月多情,送过梨花影。半晌斜钗慵[2] 未整。晕入轻潮,刚爱微风醒。露华[3] 清,人语静。怕被郎窥,移却青鸾镜[4] 。罗袜[5] 凌波[6] 波不定。小扇单衣,可耐[7] 星前冷。【注释】[1] 红玉:红色宝玉。比喻红色而有光泽的东西,古常以比喻美人的肤色。[2] 慵:慵懒。[3] 露华:清冷的月光。[4] 青鸾镜:镜子。相传,罽宾王于峻祁之山,获一鸾鸟,饰以金樊,食以珍馐,但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悬镜以映之。王从其意,鸾睹形悲鸣,哀响中霄,一奋而绝。(见《艺文类聚》" }, { "index": 455, "volume_number": "卷455", "content": "九十引南朝梁范泰《鸾鸟诗序》)后因以“青鸾”借指镜。清阮元《小沧浪笔谈》" }, { "index": 456, "volume_number": "卷456", "content": "三:“青鸾不用羞孤影,开匣常如见故人。”[5] 罗袜:丝罗所制之袜。[6] 凌波:形容女子脚步轻盈,飘移如履水波。语出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7] 可耐:怎奈,可恨。淡黄柳咏 柳三眠[1] 未歇,乍到秋时节。一树斜阳蝉更咽,曾绾灞陵[2] 离别。絮已为萍风" }, { "index": 457, "volume_number": "卷457", "content": "叶,空凄切。长条莫轻折。苏小[3] 恨,倩他说。尽飘零、游冶[4] 章台[5] 客。红板桥[6] 空,湔裙人[7] 去,依旧晓风残月。【注释】[1] 三眠:指柽柳,又名“人柳”,即三眠柳,此柳的柔弱枝条在风中摇曳,时时伏倒。《三辅故事》:“汉苑中有柳状如人形,号曰人柳。一日三眠三起。”故柽柳又称“三眠柳”。[2] 灞陵:古地名。本作“霸陵”。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东。汉文帝葬于此,故称。三国魏改名“霸城”,北周建德二年(573)废。[3] 苏小:苏小小。[4] 游冶:出游寻乐。[5] 章台:秦宫殿名,以宫内有章台而得名,此处指妓楼舞馆。唐韩翃有姬柳氏,以艳丽称。韩获选上第,归家省亲;柳留居长安,安史乱起,出家为尼。后韩使人寄柳诗曰:“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亦应攀折他人手。”[6] 红板桥:红色木板搭建的桥。唐白居易《杨柳枝词》之四:“红板江桥青酒旗,馆娃宫暖日斜时。”[7] 湔裙人:代指情人或某女子。湔裙本为度厄避灾。唐李商隐《柳枝词序》云:洛中里女子柳枝与商隐之弟李让山相遇相约,谓三日后她将“湔裙水上”来会。后以此典借指情爱之事。青玉案人 日[1]东风七日蚕芽[2] 软。青一缕、休教剪。梦隔湘烟征雁远。那堪又是,鬓丝吹绿,小胜[3] 宜春颤。绣屏浑不遮愁断,忽忽年华空冷暖。玉骨[4] 几随花骨换。三春醉里,三秋别后,寂寞钗头燕。【注释】[1] 人日:旧俗以农历正月初七为人日。传说女娲初创世,在造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造出了人,所以这一天是人类的生日。汉东方朔《占书》载,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八日为谷。[2] 蚕芽:桑芽。[3] 小胜:玉胜,又称“华胜”。古代一种玉制的发饰,为花形首饰。传说为西王母所戴,汉代后多以剪彩为之。南朝梁宗懔在《荆楚岁时记》中曾记录楚地“剪春胜以相遗”的习俗: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彩为人,或镂金箔为人胜,以贴屏风,亦戴之头鬓。又造华胜以相遗。[4] 玉骨:清瘦秀丽的身架,多形容女子的体态。又宿乌龙江[1]东风" }, { "index": 458, "volume_number": "卷458", "content": "地飘榆荚[2] ,才过了、连天雪。料得香闺[3] 香正彻。那知此夜,乌龙江畔,独对初三月。多情不是偏多别,别为多情设。蝶梦[4] 百花花梦蝶。几时相见,西窗剪烛[5] ,细把而今说。【注释】[1] 乌龙江:今松花江。[2] 榆荚:榆树之荚,榆树结的果实。[3] 香闺:指青年女子的内室。[4] 蝶梦:《庄子·齐物论》:“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后因以“蝶梦”喻迷离恍惚的梦境。[5] 西窗剪烛:犹言剪烛西窗。语出李商隐诗《夜雨寄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此指与所思恋的人聚谈。月上海棠中元[1] 塞外原头野火烧残碣[2] ,叹英魂、才魄暗销歇。终古江山,问东风、几番凉热[3] 。惊心事,又到中元时节。凄凉况是愁中别,枉沉吟[4] 、千里共明月。露冷鸳鸯,最难忘、满池荷叶。青鸾[5] 杳,碧天云海[6] 音绝。【注释】[1] 中元:中元节,指农历七月十五日。旧时道观于此日作斋醮,僧寺作盂兰盆会,民俗亦有祭祀亡故亲人等活动。[2] 残碣:残碑。[3] 凉热:寒暑,冷暖。[4] 沉吟:深思吟咏。[5] 青鸾:青鸟,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借指传送信息的使者。化用李商隐《无题》:“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6] 碧天云海:形容天水一色,无限辽远。此句化用李商隐《嫦娥》:“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海棠月瓶 梅[1]重檐[2] 淡月浑如水,浸寒香[3] 、一片小窗里。双鱼[4] 冻合[5] ,似曾伴、个人无寐。横眸[6] 处,索笑[7] 而今已矣。与谁更拥灯前髻,乍横斜、疏影[8] 疑飞坠。铜瓶小注,休教近、麝炉烟气。酬伊也,几点夜深清泪。【注释】[1] 瓶梅:插在瓶中以供观赏的梅花。[2] 重檐:两层屋檐。[3] 寒香:清冽的香气,形容梅花的香气。[4] 双鱼:双鱼洗,镌刻有双鱼形象的洗手器。宋张元干《夜游宫》词:“半吐寒梅未坼,双鱼洗,冰澌初结。”杨慎注:“双鱼洗,盥手之器。”[5] 冻合:犹言冰封。唐李益《盐州过胡儿饮马泉》诗:“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6] 横眸:流动的眼神。[7] 索笑:逗乐,取笑。[8] 疏影:疏朗的影子。一丛花咏并蒂莲[1]阑珊[2] 玉佩罢《霓裳》[3] ,相对绾[4] 红妆。藕丝风送凌波去,又低头、软语[5] 商量。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6] 。桃根桃叶[7] 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菰米[8] 漂残,沉云乍黑,同梦寄潇湘[9] 。【注释】[1] 并蒂莲:并排长在同一茎上的两朵莲花。[2] 阑珊:零乱,歪斜。李贺《李夫人歌》:“红璧阑珊悬佩珰,歌台小妓遥相望。”[3] 《霓裳》:《霓裳羽衣曲》。唐代著名舞曲,为开元中河西节度使杨敬忠所献,初名《婆罗门曲》,经唐玄宗润色并制歌词,后改用今名。传说中亦有唐玄宗登三乡驿、望女儿山及游月宫密记仙女之歌,归而所作等说。[4] 绾:盘绕,系结。[5] 软语:体贴温柔委婉的话。[6] 银塘:清澈明净的池塘。南朝梁简文帝《和武帝宴诗》之一:“银塘泻清渭,铜沟引直漪。”[7] 桃根桃叶:桃叶是晋王献之爱妾,桃根是桃叶的妹妹。王献之《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又,“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8] 菰米:菰之实。一名“雕胡米”,古以为六谷之一。[9] 潇湘:指湘江,因湘江水清深故名。相传舜二妃娥皇、女英没于湘水,遂为湘水之神。这里借二妃代指并蒂莲。金人捧露盘净业寺[1] 观莲,有怀荪友藕风轻,莲露冷,断虹[2] 收,正红窗、初上帘钩。田田[3] 翠盖[4] ,趁斜阳、鱼浪[5] 香浮。此时画阁垂杨岸,睡起梳头。旧游踪,招提[6] 路,重到处,满离忧。想芙蓉、湖上悠悠。红衣狼藉,卧看桃叶送兰舟[7] 。午风吹断江南梦,梦里菱讴[8] 。【注释】[1] 净业寺:据《啸亭杂录》云:“成亲王府在净业湖北岸,系明珠宅。”故净业寺在净业湖边,旧址大约在今北京什刹海后海宋庆龄故居附近。[2] 断虹:一段彩虹,残虹。[3] 田田:形容荷叶相连的样子。古乐府《江南曲》中有“莲叶何田田”的句子。[4] 翠盖:饰以翠羽的车盖,指形如翠盖的植物茎叶。[5] 鱼浪:波浪,鳞纹细浪。[6] 招提:音译为“拓斗提奢”,省作“拓提”,后误为“招提”,其义为“四方”,四方之僧称“招提僧”,四方僧之住处称为“招提僧坊”,北魏太武帝造伽蓝,创招提之名,后遂为寺院的别称。此处指净业寺。[7] 兰舟:木兰木制造的船。这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对船的美称。[8] 菱讴:菱歌,采菱之歌。洞仙歌咏黄葵[1]铅华[2] 不御,看道家妆[3] 就。问取人家入时否。为孤情淡韵,判不宜春,矜标格[4] 、开向晚秋[5] 时候。无端轻薄雨,滴损檀心[6] ,小叠宫罗[7] 镇[8] 长皱。何必诉凄清,为爱秋光,被几日、西风吹瘦。便零落、蜂黄[9] 也休嫌,且对倚斜阳,胜偎红袖。【注释】[1] 黄葵:植物名,即秋葵、黄蜀葵。唐薛能有《黄蜀葵》诗,唐韩偓有《黄蜀葵赋》。每年七至十月开花,状貌似蜀葵,花不像蜀葵之色彩纷繁,大多为淡黄色,近花蕊处呈紫褐色。[2] 铅华:用来化妆的铅粉。[3] 道家妆:身着黄色的道袍。[4] 标格:风范,品格。[5] 晚秋:秋季的末期,深秋。[6] 檀心:这里指黄葵紫褐色的花蕊。[7] 宫罗:一种质地较薄的丝织品。[8] 镇:久、常之意。[9] 蜂黄:古代妇女涂额的黄色妆饰。也称“花黄”“额黄”。唐李商隐《酬崔八早梅有赠兼示之作》诗:“何处拂胸资蝶粉,几时涂额藉蜂黄。”剪湘云送 友(按此调为顾梁汾自度曲)险韵[1] 慵拈,新声[2] 醉倚。尽历遍情场,懊恼曾记。不道当时肠断事,还较而今得意。向西风、约略[3] 数年华,旧心情灰矣。正是冷雨秋槐,鬓丝憔悴,又领略愁中送客滋味。密约[4] 重逢知甚日,看取青衫和泪[5] 。梦天涯、绕遍尽由人,只樽前迢递[6] 。【注释】[1] 险韵:韵字生僻难押的诗韵。[2] 新声:新作的乐曲,新颖美妙的乐音。或指新乐府辞或其他不能入乐的诗歌。[3] 约略:大概,大略。[4] 密约:秘密约会,秘密约定。[5] 青衫和泪:唐白居易贬官江州司马时所作《琵琶行》:“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后喻指失意之官吏。[6] 迢递:形容时间久长。唐韦应物《春宵燕万年吉少府中孚南馆》诗:“河汉上纵横,春城夜迢递。”东风齐著力电急流光[1] ,天生薄命,有泪如潮。勉为欢谑[2] ,到底总无聊。欲谱频年离恨,言已尽、恨未曾消。凭谁把、一天愁绪,按出琼箫[3] 。往事水迢迢[4] 。窗前月,几番空照魂销。旧欢新梦,雁齿[5] 小红桥。最是烧灯时候,宜春髻、酒暖蒲萄[6] 。凄凉煞、五枝青玉[7] ,风雨飘飘。【注释】[1] 电急流光:形容时间过得极快,犹如电闪流急。[2] 欢谑:欢乐戏谑。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谐隐》:“怨怒之情不一,欢谑之言无方。”[3] 琼箫:玉箫。[4] 迢迢:形容遥远。也作“迢递”。[5] 雁齿:比喻排列整齐之物,常比喻桥的台阶。[6] 蒲萄:葡萄酒。[7] 五枝青玉:指灯。《西京杂记》谓:“(咸阳宫)有青玉五枝灯,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衔灯,灯燃,鳞甲皆动。”满江红茅屋新成,却赋[1]问我何心,却构此、三楹茅屋[2] 。可学得、海鸥[3] 无事,闲飞闲宿?百感都随流水去,一身还被浮名束。误东风、迟日杏花天[4] ,红牙[5] 曲。尘土梦,蕉中鹿[6] 。翻覆手[7] ,看棋局。且耽闲殢酒[8] ,消他薄福。雪后谁遮檐角翠,雨余好种墙阴绿。有些些[9] 、欲说向寒宵[10] ,西窗烛。【注释】[1] 却赋:再赋。却,再。[2] 三楹茅屋:泛指几间茅屋之意。楹,房屋一间为一楹。[3] 海鸥:海上常见的一种海鸟。性喜群飞,羽毛多黑白相间,以鱼螺、昆虫或谷物、植物嫩叶等为食。古人以与海鸥为伴表示闲适或隐居。[4] 杏花天:杏花开放时节,指春天。[5] 红牙:乐器名,檀木制的拍板,用以调节乐曲的节拍。[6] 蕉中鹿:《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于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后以此典而成“蕉中鹿”,形容世间事物真伪难辨,得失无常等。蕉,通“樵”。[7] 翻覆手:《史记·郦生陆贾列传》:“陆生因进说他曰:‘……汉诚闻之,掘烧王先人冢,夷灭宗族,使一偏将将十万众临越,则越杀王降汉,如反覆手耳。’”杜甫诗《贫交行》:“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后以此典而成“翻云覆雨”“翻覆手”等,形容人反复无常或惯耍手段。[8] 殢酒:沉湎于酒,醉酒。宋刘过《贺新郎》词:“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深酒浅。”[9] 有些些:有少量,有一点点。[10] 寒宵:寒夜。又代北[1] 燕南[2] ,应不隔、月明千里。谁相念、胭脂山[3] 下,悲哉秋气[4] 。小立乍惊清露湿,孤眠最惜浓香腻。况夜乌、啼绝四更头,边声[5] 起。销不尽,悲歌意;匀不尽,相思泪。想故园今夜,玉阑谁倚?青海[6] 不来如意梦,红笺[7] 暂写违心[8] 字。道别来、浑是不关心,东堂桂[9] 。【注释】[1] 代北:泛指汉、晋代郡和唐以后代州北部或以北地区。今山西北部及河北西北部一带。[2] 燕南:泛指黄河以北地区。[3] 胭脂山:焉支山、燕支山。古在匈奴境内,以产燕支(胭脂)草而得名。匈奴失此山,曾作歌曰:“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因水草丰美,宜于畜牧,一向为塞外值得怀念的地方。[4] 秋气:指秋日的凄清、肃杀之气。[5] 边声:边境上的马嘶、风号等声音。范仲淹《渔家傲》:“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6] 青海:本指青海省内最大的咸水湖,蒙语为“库库诺尔”,意即“青色的湖”。在青海东北部大通山、日月山和青海南山之间,北魏时始用此名。后比喻边远荒漠之地。[7] 红笺:红色笺纸。多用以题写诗词。[8] 违心:跟心愿相违背,不是出自本心。[9] 东堂桂:语出《晋书·郤诜》:郤诜以对策上第,拜仪郎。后迁官,晋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何如?”诜对曰:“臣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无锡之片玉。”后称科举考试及第为“东堂桂”。又为问[1] 封姨[2] ,何事却、排空" }, { "index": 459, "volume_number": "卷459", "content": "地。又不是、江南春好,妒花天气。叶尽归鸦栖未得,带垂惊燕飘还起。甚天公不肯惜愁人,添憔悴。搅一霎,灯前睡。听半晌,心如醉。倩[3] 碧纱[4] 遮断,画屏深翠。只影[5] 凄清残烛下,离魂[6] 飘渺[7] 秋空里。总随他、泊粉[8] 与飘香,真无谓。【注释】[1] 为问:犹相问、借问。[2] 封姨:古时神话传说中的风神,亦称“封家姨”“十八姨”“封十八姨”。唐谷神子《博异志·崔玄微》载,唐天宝中,崔玄微于春季月夜,遇美人绿衣杨氏、白衣李氏、绛衣陶氏、绯衣小女石醋醋和封家十八姨。崔命酒共饮。十八姨翻酒污醋醋衣裳,不欢而散。明夜诸女又来,醋醋言诸女皆往苑中,多被恶风所挠,求崔于每岁元旦作朱幡立于苑东,即可免难。时元旦已过,因请于某日平旦立此幡。是日东风刮地,折树飞沙,而苑中繁花不动。崔乃悟诸女皆花精,而封十八姨乃风神也。[3] 倩:乞求,恳求。[4] 碧纱:碧纱窗,绿色的窗户。[5] 只影:谓孤独无偶。[6] 离魂:指远游他乡的旅人。[7] 飘渺:隐隐约约,若有若无。[8] 泊粉:指少许的残花。又为曹子清[1] 题其先人所构楝亭[2] ,亭在金陵[3] 署中籍甚平阳[4] ,羡奕叶[5] 、流传芳誉[6] 。君不见、山龙[7] 补衮,昔时兰署[8] 。饮罢石头城[9] 下水,移来燕子矶[10] 边树。倩一茎黄楝[11] 作三槐[12] ,趋庭处。延夕月,承晨露。看手泽[13] ,深余慕。更凤毛才思[14] ,登高能赋。入梦凭将图绘写,留题合遣纱笼[15] 护。正绿阴青子[16] 盼乌衣[17] ,来非暮。【注释】[1] 曹子清:曹寅,字子清,号荔轩,又号楝亭,清文学家,先世为汉族,原籍丰润(今属河北),自其祖父起为满洲贵族的包衣(奴仆),隶属于正白旗,为小说家曹雪芹祖父。[2] 楝亭:曹寅之先人所建,亭边植楝木,故以“楝”名亭。[3] 金陵:古邑名,今南京市的别称。[4] 平阳:地名,在今山西境内,相传古帝尧时为都。这里指金陵。[5] 奕叶:累世,代代。[6] 芳誉:美好的名声。[7] 山龙:指古代绘于衮服或旌旗上的山、龙图案。[8] 兰署:兰台,指秘书省。[9] 石头城:古城名,又名“石首城”。故址在今江苏南京清凉山,本楚金陵城,汉建安十七年(212)孙权重筑改名,城负山面江,南临秦淮河口,当交通要冲,六朝时为建康军事重镇。[10] 燕子矶:地名,在今江苏南京东北部观音山,突出的岩石屹立长江边,三面悬绝,宛如飞燕,故名。[11] 黄楝:落叶乔木,树皮味极苦,紫褐色,有灰色斑纹,羽状复叶,小叶卵状披针形,花小,绿黄色,树皮可入药,有祛湿热的作用,也叫“苦树”。[12] 三槐:相传周代宫廷外种有三棵槐树,三公朝见天子时,面向三槐而立,后因以“三槐”喻三公。[13] 手泽:先辈存迹,此处指皇帝的题字。[14] 凤毛才思:比喻子孙有才似其父辈者。[15] 纱笼:谓以纱蒙覆贵人、名士壁上题咏的手迹表示崇敬。王定保《唐摭言》:“王播少孤贫,尝客扬州惠昭寺木兰院,随僧食飨,诸僧厌怠,播至,已饭矣。后二纪,播自重位出镇是邦,因访旧游,问之,题已皆碧纱幕其上,播继以二绝句曰:‘……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阇黎饭后钟。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16] 青子:指梅实,泛指尚未黄熟的果实。[17] 乌衣:指燕子。满庭芳堠[1] 雪翻鸦,河冰跃马,惊风吹度龙堆[2] 。阴磷[3] 夜泣,此景总堪悲。待向中宵起舞[4] ,无人处、那有村鸡。只应是、金笳[5] 暗拍,一样泪沾衣。须知今古事,棋枰胜负,翻覆如斯。叹纷纷蛮触[6] ,回首成非。剩得几行青史[7] ,斜阳下、断碣残碑。年华共、混同江[8] 水,流去几时回。【注释】[1] 堠:古代瞭望敌情的土堡,或记里数的土堆。[2] 龙堆:白龙堆的略称,古西域沙丘名。汉扬雄《法言·孝至》:“龙堆以西,大漠以北,鸟夷兽夷,郡劳王师,汉家不为也。”[3] 阴磷:阴火,磷火,鬼火。唐李益《从军夜次六胡北饮马磨剑石为祝殇辞》:“水流呜咽幽草根,君宁独不怪阴磷。”[4] 中宵起舞:中夜起舞。《晋书·祖逖传》:“(祖逖)与司空刘琨俱为司州主簿,情好绸缪,共被同寝。中夜闻荒鸡鸣,蹴琨觉曰:‘此非恶声也。’因起舞。”[5] 金笳:胡笳的美称,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常用的一种管乐器。[6] 蛮触:《庄子·则阳》:“有国于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之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后有“触蛮之争”之语,常以喻指为小事而争斗者。[7] 青史:古时用竹简记事,所以后人称史籍为“青史”。[8] 混同江:指松花江。又题元人《芦洲聚雁图》似有猿啼,更无渔唱[1] ,依稀落尽丹枫[2] 。湿云影里,点点宿宾鸿[3] 。占断[4] 沙洲寂寞,寒潮上、一抹烟笼。全不似、半江瑟瑟,相映半江红。楚天秋欲尽,荻花吹处,竟日冥蒙[5] 。近黄陵祠庙[6] ,莫采芙蓉。我欲行吟去也,应难问、骚客[7] 遗踪。湘灵[8] 杳、一樽遥酹[9] ,还欲认青峰。【注释】[1] 渔唱:渔人唱的歌。[2] 丹枫:经霜泛红的枫叶。唐李商隐《访秋》诗:“殷勤报秋意,只是有丹枫。”[3] 宾鸿:鸿雁,大雁。[4] 占断:全部占有,占尽。唐吴融《杏花》诗:“粉薄红轻掩敛羞,花中占断得风流。”[5] 冥蒙:幽暗不明。[6] 黄陵祠庙:黄陵庙。传说为舜二妃娥皇、女英之庙,亦称“二妃庙”,在今湖南湘阴之北。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湘水》:“湖水西流,径二妃庙南,世谓之黄陵庙也。”[7] 骚客:指屈原。[8] 湘灵:古代传说中的湘水之神;一说为舜妃,即湘夫人。[9] 酹:以酒浇地,表示祭奠。水调歌头题《西山[1] 秋爽[2] 图》空山梵呗[3] 静,水月影俱沉。悠然一境人外,都不许尘侵。岁晚忆曾游处,犹记半竿斜照,一抹界疏林[4] 。绝顶茅庵[5] 里,老衲[6] 正孤吟。云中锡[7] ,溪头钓,涧边琴。此生著几两屐,谁识卧游[8] 心?准拟乘风归去,错向槐安[9] 回首,何日得投簪[10] ?布袜青鞋[11] 约,但向画图寻。【注释】[1] 西山:山名,北京西郊群山的总称。南起拒马山,西北接军都山。有百花山、灵山、妙峰山、香山、翠微山、卢师山、玉泉山等峰,林泉清幽,为京郊名胜地。[2] 秋爽:秋日的凉爽之气。[3] 梵呗:佛教徒作法事时念诵经文的声音。[4] 疏林:稀疏的林木。[5] 茅庵:茅庐,草舍。[6] 老衲:年老的僧人。亦为老僧自称。亦有借用于道士者。唐戴叔伦《题横山寺》诗:“老衲供茶碗,斜阳送客舟。”[7] 锡:锡杖,谓僧人出行。[8] 卧游:指欣赏山水画、游记、图片等代替游览。[9] 槐安:槐安国或槐安梦的省称。唐李公佐《南柯太守传》载,淳于棼饮酒古槐树下,醉后入梦见一城楼题大槐安国。槐安国王招其为驸马,任南柯太守30年,享尽富贵荣华。醒后见槐下有一大蚁穴,南枝又有一小穴,即梦中的槐安国和南柯郡。后用来比喻人生如梦,富贵无常。宋范成大《次韵宗伟阅香乐》:“尽遣余钱付桑落,莫随短梦到槐安。”[10] 投簪:丢下固冠用的簪子。比喻弃官。晋陆机《应嘉赋》:“苟形骸之可忘,岂投簪其必谷。”[11] 布袜青鞋:多指隐者或平民的装束,借指隐居。语出唐杜甫《奉先刘少府新画山水障歌》:“青鞋布袜从此始。”又题《岳阳楼[1] 图》落日与湖水,终古[2] 岳阳城。登临半是迁客[3] ,历历数题名。欲问遗踪何处,但见微波[4] 木叶[5] ,几簇打鱼罾[6] 。多少别离恨,哀雁下前汀。忽宜雨,旋宜月,更宜晴。人间无数金碧[7] ,未许著空明[8] 。淡墨生绡[9] 谱就,待倩横拖一笔,带出九疑[10] 青。仿佛潇湘夜,鼓瑟[11] 旧精灵[12] 。【注释】[1] 岳阳楼:湖南岳阳西门古城楼。相传三国吴鲁肃在此建阅兵台,唐开元四年(716)中书令张说谪守巴陵(即今岳阳)时,在旧阅兵台基础上兴建此楼。主楼三层,巍峨雄壮。登楼远眺,八百里洞庭尽收眼底,为古今著名风景名胜。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等都有咏岳阳楼诗。宋庆历五年(1045)滕子京守巴陵时重修,范仲淹为撰《岳阳楼记》,名益著。其后迭有兴废。[2] 终古:往昔自古以来。[3] 迁客:遭贬迁的官员。[4] 微波:细小的波纹。[5] 木叶:树叶。《九歌·湘夫人》:“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元萨都剌《芙蓉曲》:“鲤鱼吹浪江波白,霜落洞庭飞木叶。”[6] 鱼罾:渔网。唐杜甫《寄刘峡州伯华使君》诗:“林居看蚁穴,野食待鱼罾。”[7] 金碧:金黄和碧绿的颜色。此处指金碧山水画。[8] 空明:空旷澄澈。[9] 生绡:未漂煮过的丝织品。古时多用以作画,因亦以指画" }, { "index": 460, "volume_number": "卷460", "content": "。唐韩愈《桃源图》诗:“流水盘回山百转,生绡数幅垂中堂。”[10] 九疑:亦称“九嶷”,山名,在今湖南宁远南。《山海经·海内经》:“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郭璞注:“其山九溪皆相似,故云‘九疑’。”[11] 鼓瑟:弹瑟,这里指“湘灵鼓瑟”,谓湘水女神弹奏古瑟。《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明张景《飞丸记·芸窗望遇》:“我也曾见湘灵鼓瑟曲里称神。”[12] 精灵:指湘灵。凤凰台上忆吹箫除夕得梁汾闽中信,因赋荔[1] 粉初装,桃符[2] 欲换,怀人拟赋然脂[3] 。喜螺江[4] 双鲤[5] ,忽展新词。稠叠[6] 频年[7] 离恨,匆匆里、一纸难题。分明见、临缄重发,欲寄迟迟。心知。梅花佳句,待粉郎[8] 香令[9] ,再结相思。记画屏今夕,曾共题诗。独客料应无睡,慈恩[10] 梦、那值微之[11] 。重来日,梧桐夜雨,却话秋池[12] 。【注释】[1] 荔:植物名,又称“木莲”。常绿藤本,蔓生,叶椭圆形,花极小,隐于花托内。果实富胶汁,可制凉粉,有解暑作用。[2] 桃符:古时挂在大门上的两块画着门神或写着门神名字的桃木板,用于辟邪。后在其上贴春联。借代春联。[3] 然脂:泛指点燃火炬、灯烛之属。[4] 螺江:水名,也称“螺女江”。在今福建福州西北。宋葛长庚《寄三山彭鹤林》:“瞻彼鹤林,在彼长乐嵩山之上,螺江之角。”[5] 双鲤:一底一盖,把书信夹在里面的鱼形木板,常指代书信。[6] 稠叠:稠密重叠,密密层层。[7] 频年:连续几年。[8] 粉郎:傅粉郎君,三国魏何晏美仪容,面如傅粉,尚魏公主封列侯,人称“粉侯”,亦称“粉郎”。[9] 香令:晋习凿齿《襄阳记》:“刘季和曰:‘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后以“香令”指三国魏荀彧。亦用以借指高雅才识之士。[10] 慈恩:慈恩寺的省称。唐代寺院名。旧寺在今陕西长安东南、曲江北,宋时已毁,仅存雁塔(大雁塔)。今寺为近代新建,在今陕西西安南郊。唐贞观二十二年(648)李治(高宗)为太子时,就隋无漏寺旧址为母文德皇后追福所建,故名“慈恩寺”。[11] 微之:元稹,字微之。[12] 话秋池:唐李商隐《夜雨寄北》:“问君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又守 岁[1]锦瑟[2] 何年,香屏[3] 此夕,东风吹送相思。记巡檐[4] 笑罢,共捻梅枝。还向烛花影里,催教看、燕蜡鸡丝[5] 。如今但、一编消夜,冷暖谁知?当时。欢娱见惯,道岁岁琼筵[6] ,玉漏[7] 如斯。怅难寻旧约,枉费新词。次第朱幡[8] 剪彩[9] ,冠儿侧、斗转[10] 蛾儿[11] 。重验取[12] ,卢郎[13] 青鬓,未觉春迟。【注释】[1] 守岁:农历除夕一夜不睡,送旧迎新。[2] 锦瑟:漆有织锦纹的瑟。借喻往日的好时光。李商隐《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3] 香屏:华美的屏风。南朝梁简文帝《美女篇》:“朱颜半已醉,微笑隐香屏。”[4] 巡檐:来往于檐前。[5] 燕蜡鸡丝:燕蜡与鸡丝,旧俗农历正月初一所做的节日食品。明瞿佑《四时宜忌·正月事宜》谓:“洛阳人家,正月元日造丝鸡、蜡燕、粉荔枝。”[6] 琼筵:盛宴,美宴。[7] 玉漏:古代计时漏壶的美称。唐苏味道《正月十五夜》诗:“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8] 次第:依次地。朱幡:指显贵之家所用的红色旗幡。[9] 剪彩:古代正月七日,以金银箔或彩帛剪成人或花鸟图形,插于发髻或贴在鬓角上,也可贴于窗户、门屏,或挂在树枝上作为装饰,谓之“剪彩”。[10] 斗转:乱转。宋康与之《瑞鹤仙·上元应制》:“闹蛾儿、满路成团打块,簇着冠儿斗转。”[11] 蛾儿:古代妇女于元宵节前后插戴在头上的剪裁而成的应时饰物。[12] 验取:检验,查看。[13] 卢郎:传说唐时有卢家子弟为校书郎时年已老,因晚娶,而遭妻怨。宋钱易《南部新书》云:“卢家有子弟,年已暮犹为校书郎,晚娶崔氏女,崔有词翰,结褵之后,微有慊色。卢因请诗以述怀为戏。崔立成诗曰:‘不怨卢郎年纪大,不怨卢郎官职卑。自恨妾身生较晚,不见卢郎年少时。’”后用为典故。金菊对芙蓉上 元[1]金鸭[2] 消香,银虬[3] 泻水,谁家夜笛飞声?正上林[4] 雪霁,鸳甃[5] 晶莹。鱼龙舞[6] 罢香车[7] 杳,剩尊前、袖掩吴绫[8] 。狂游似梦,而今空记,密约烧灯[9] 。追念往事难凭。叹火树星桥,回首飘零。但九逵[10] 烟月,依旧笼明。楚天一带惊烽火[11] ,问今宵、可照江城[12] ?小窗残酒,阑珊灯灺,别自关情。【注释】[1] 上元:上元节。节日名,俗以农历正月十五日为上元节,也叫“元宵节”。[2] 金鸭:一种镀金的鸭形铜香炉,多用以熏香或取暖。唐戴叔伦《春怨》诗:“金鸭香消欲断魂,梨花春雨掩重门。”[3] 银虬:亦作“银蚪”,银漏、虬箭。古代一种计时器,漏壶底部的银质流水龙头。[4] 上林:上林苑,古宫苑名。一为秦旧苑,汉初荒废,至汉武帝时重新扩建。故址在今西安市西及周至、户县界;一为东汉光武帝时建造,故址在今河南洛阳市东,汉魏洛阳故城西,东汉永平十五年(72)冬车骑校猎上林苑,即此;一为南朝宋大明三年(459)建造,故址在今江苏南京市玄武湖北。后泛指帝王的园囿。[5] 鸳甃:用对称的砖瓦砌成的井壁,亦借指井。宋秦观《水龙吟》词:“卖花声过尽,斜阳院落,红成阵,飞鸳甃。”[6] 鱼龙舞:古代百戏杂耍节目,亦称“鱼龙杂戏”“鱼龙百戏”。唐宋时京城于元宵节盛行此戏,唐张说《侍宴隆庆池》诗:“鱼龙百戏分容与,凫双舟较溯洄。”鱼龙,指古代百戏杂耍中能变化为鱼和龙的猞猁模型,亦为该项百戏杂耍名。[7] 香车:用香木做的车,泛指华美的车或轿。[8] 吴绫:古代吴地所产的一种有纹彩的丝织品,以轻薄著名。[9] 烧灯:点灯,举行灯会或灯市,指元宵节。旧俗于正月十五晚张灯结彩供人通宵观赏,故称。[10] 九逵:四通八达的大道,后多指京城的大路。[11] 楚天:古代楚国在今长江中下游一带,位居南方,所以泛指南方天空为楚天。烽火:古时边防报警的烟火,比喻战火或战争。[12] 江城:临江之城市、城郭。唐崔湜《襄阳早秋寄岑侍郎》诗:“江城秋气早,旭旦坐南闱。”琵琶仙中 秋碧海[1] 年年,试问取、冰轮[2] 为谁圆缺?吹到一片秋香,清辉了如雪。愁中看、好天良夜,知道尽成悲咽[3] 。只影而今,那堪重对,旧时明月。花径里戏捉迷藏,曾惹下萧萧井梧叶[4] 。记否轻纨小扇[5] ,又几番凉热。只落得、填膺[6] 百感,总茫茫、不关离别。一任紫玉[7] 无情,夜寒吹裂。【注释】[1] 碧海:此处指青天。[2] 冰轮:圆月。[3] 悲咽:悲伤呜咽。[4] 井梧叶:井边梧桐的树叶。[5] 轻纨小扇:指纨扇,即用细绢制成的团扇。[6] 填膺:充塞于胸中。[7] 紫玉:古人多截取紫玉竹为箫笛,因以“紫玉”为箫笛之代称。御带花重九[1] 夜晚秋却胜春天好,情在冷香[2] 深处。朱楼[3] 六扇小屏山[4] ,寂寞几分尘土。虬尾[5] 烟消,人梦觉、碎虫零杵[6] 。便强说欢娱,总是无憀[7] 心绪。转忆当年,消受尽皓腕[8] 红萸[9] ,嫣然一顾。如今何事,向禅榻[10] 茶烟,怕歌愁舞。玉粟[11] 寒生,且领略、月明清露。叹此际凄凉,何必更、满城风雨。【注释】[1] 重九:重阳,农历九月九日。旧时在这一天有登高的风俗。[2] 冷香:指清香的花。唐王建《野菊》诗:“晚艳出荒篱,冷香着秋水。”[3] 朱楼:谓富丽华美的楼阁,《后汉书·冯衍传下》:“伏朱楼而四望兮,采三秀之华英。”[4] 屏山:屏风。[5] 虬尾:指盘曲若虬的盘香。虬,古代传说中有角的小龙。[6] 碎虫零杵:断续的虫声和杵声。[7] 无憀:空闲而烦闷的心情。[8] 皓腕:洁白的手腕,多用于女子。三国魏曹植《洛神赋》:“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9] 红萸:指重阳节插戴茱萸。[10] 禅榻:禅床。宋郭彖《睽车志》" }, { "index": 461, "volume_number": "卷461", "content": "三:“惟丈室一僧,独坐禅榻。”[11] 玉粟:形容皮肤因受寒呈粟状。 [image \"TSHP-167 长门怨b 白居易\" file=Image00133.jpg] 中秋月中秋月团圆,而人却聚散无定。桂子飘香,月华如水,孤身一人遥望夜空,更觉愁绪无处安放。不期有笛声悠悠传来,过往旧梦,一起涌上心头。此词凄婉哀凉,应为纳兰妻卢氏去世后所作。百字令人生能几?总不如休惹、情条[1] 恨叶。刚是尊前同一笑,又到别离时节。灯灺挑残,炉烟爇[2] 尽,无语空凝咽[3] 。一天凉露,芳魂[4] 此夜偷接。怕见人去楼空,柳枝无恙,犹扫窗间月。无分暗香深处住,悔把兰襟[5] 亲结。尚暖檀痕[6] ,犹寒翠影,触绪添悲切。愁多成病,此愁知向谁说?【注释】[1] 情条:指纷乱的情绪。[2] 爇:燃烧。[3] 凝咽:犹哽咽,哭时不能痛快出声。[4] 芳魂:谓美人的魂魄。[5] 兰襟:芬芳的衣襟,比喻知心朋友。襟,连襟,彼此心连心。[6] 檀痕:带有香粉的泪痕。檀,即檀粉,化妆用的香粉。又绿杨飞絮,叹沉沉[1] 院落、春归何许[2] ?尽日缁尘[3] 吹绮陌[4] ,迷却梦游归路。世事悠悠,生涯未是,醉眼斜阳暮。伤心怕问,断魂何处金鼓[5] ?夜来月色如银,和衣独拥,花影疏窗度。脉脉此情谁得识?又道故人别去。细数落花,更阑[6] 未睡,别是闲情绪。闻余长叹,西廊唯有鹦鹉。【注释】[1] 沉沉:幽深的样子。[2] 何许:什么,哪里。[3] 缁尘:黑色灰尘。常喻世俗污垢。[4] 绮陌:繁华的街道,亦指风景美丽的郊野道路。[5] 金鼓:钲。《汉书·司马相如传上》:“摐金鼓,吹鸣籁。”颜师古注:“金鼓谓钲也。”王先谦补注:“钲,铙。其形似鼓,故名金鼓。”[6] 更阑:更深夜尽,深夜。又废园有感片红[1] 飞减,甚东风不语、只催漂泊。石上胭脂[2] 花上露,谁与画眉[3] 商略[4] ?碧甃[5] 瓶沉,紫钱[6] 钗[7] 掩,雀踏金铃索[8] 。韶华[9] 如梦,为寻好梦担阁。又是金粉[10] 空梁,定巢燕子,一口香泥落。欲写华笺凭寄与,多少心情难托。梅豆[11] 圆时,柳绵飘处,失记当初约。斜阳冉冉,断魂[12] 分付残角[13] 。【注释】[1] 片红:残花。[2] 胭脂:一种化妆用的红色颜料。这里指花瓣。[3] 画眉:画眉鸟,鸣声婉转动听,是著名的笼禽,因有色眼圈而得此名。[4] 商略:商讨。[5] 碧甃:青绿色的井壁,借指井。[6] 紫钱:指苔藓。[7] 钗:妇女的一种首饰,由两股簪子合成。[8] 金铃索:系护花铃的绳索。[9] 韶华:韶光,美好的时光。[10] 金粉:喻指繁华绮丽的生活。[11] 梅豆:梅花苞蕾。[12] 断魂:灵魂从肉体离散,指爱得很深或十分苦恼、哀伤。[13] 残角:远处隐约的角声。唐刘复《夕次襄邑》诗:“古戍飘残角,疏林振夕风。”又宿汉儿村无情野火,趁西风烧遍、天涯芳草。榆塞[1] 重来冰雪里,冷入鬓丝吹老。牧马长嘶,征笳[2] 乱动,并入愁怀抱。定知今夕,庾郎[3] 瘦损[4] 多少。便是脑满肠肥,尚难消受此,荒烟落照。何况文园[5] 憔悴后,非复酒垆[6] 风调。回乐峰[7] 寒,受降城[8] 远,梦向家山绕。茫茫百感,凭高唯有清啸[9] 。【注释】[1] 榆塞:《汉书·韩安国传》:“后蒙恬为秦侵胡,辟数千里,以河为竟。累石为城,树榆为塞,匈奴不敢饮马于河。”后因以“榆塞”泛称边关、边塞。[2] 征笳:旅人吹奏的胡笳。[3] 庾郎:指北周诗人庾信,借指多愁善感的诗人。[4] 瘦损:消瘦。[5] 文园:指汉司马相如,因司马相如曾任文园令。《史记》曰:“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官,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称病闲居,不慕官爵。”[6] 酒垆:卖酒处安置酒瓮的砌台,亦借指酒肆、酒店。这里指司马相如过饮于卓氏,以琴心挑之,文君夜奔相如,同驰归成都。因家贫复回临邛,尽卖其车骑,置酒舍卖酒。相如身穿犊鼻裈,与奴婢杂作、涤器于市中,而使文君当垆,卓王孙深以为耻,不得已而分财产与之,使回成都。[7] 回乐峰:回乐县境内的一座山峰。回乐县唐属灵州,为朔方节度治所,在今宁夏灵武西南。[8] 受降城:城名。汉唐筑以接受敌人投降,故名。汉故城在今内蒙古乌拉特旗北,唐筑有三城,中城在朔州,西城在灵州,东城在胜州。唐李益《夜上受降城闻笛》:“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9] 清啸:清越悠长的啸鸣。东风第一枝桃 花薄劣东风,凄其夜雨,晓来依旧庭院。多情前度崔郎[1] ,应叹去年人面。湘帘[2] 乍" }, { "index": 462, "volume_number": "卷462", "content": ",早迷了、画梁栖燕。最娇人、清晓莺啼,飞去一枝犹颤。背山郭、黄昏开遍。想孤影、夕阳一片。是谁移向亭皋[3] ,伴取晕眉[4] 青眼[5] 。五更风雨,莫减却、春光一线。傍荔墙[6] 、牵惹游丝[7] ,昨夜绛楼[8] 难辨。【注释】[1] 崔郎:崔护,字殷功,博陵(今河北定县)人。唐代诗人,官至御史大夫、岭南节度使。据唐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崔护于清明日游长安城南,因渴求饮,见一女子独自靠着桃树站立,遂一见倾心。次年清明又去,人未见,门已锁。崔因题诗于左扉:“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2] 湘帘:用湘妃竹做的帘子。宋范成大《夜宴曲》诗:“明琼翠带湘帘斑,风帏绣浪千飞鸾。”[3] 亭皋:水边的平地。《汉书·司马相如传上》:“亭皋千里,靡不被筑。”王先谦补注:“亭当训平……亭皋千里,犹言平皋千里。皋,水旁地。”[4] 晕眉:谓妇女晕淡的眉目。[5] 青眼:柳眼。[6] 荔墙:薜荔墙。[7] 游丝:漂浮在空中的蛛丝。[8] 绛楼:红楼。秋 水听 雨(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谁道破愁须仗酒,酒醒后,心翻醉。正香消翠被[1] ,隔帘惊听,那又是、点点丝丝和泪。忆剪烛[2] 、幽窗小憩[3] 。娇梦垂成[4] ,频唤觉、一眶秋水[5] 。依旧乱蛩声里,短檠[6] 明灭,怎教人睡。想几年踪迹,过头风浪[7] ,只消受、一段横波[8] 花底。向拥髻[9] 、灯前提起。甚日还来,同领略、夜雨空阶滋味。【注释】[1] 翠被:翡翠羽制成的背帔。[2] 忆剪烛:语出唐李商隐《夜雨寄北》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谓剔烛芯。后以“剪烛”为促膝夜谈之典。元杨载《题火涉不花同知画像》诗:“鹔鹴裘暖鸣鞭疾,翡翠帘深剪烛频。”[3] 小憩:短暂休息。[4] 垂成:事情将近成功。[5] 秋水:秋天的水,比喻人(多指女人)清澈明亮的眼睛。[6] 短檠:矮灯架,借指小灯。唐韩愈《短灯檠歌》:“一朝富贵还自恣,长檠焰高照珠翠。吁嗟世事无不然,墙角君看短檠弃。”[7] 风浪:比喻艰险的遭遇。[8] 横波:水波闪动,比喻女子眼神闪烁。[9] 拥髻:谓捧持发髻,是为女子心境凄凉的情态。木兰花慢立秋夜雨,送梁汾南行盼银河迢递,惊入夜,转清商[1] 。乍西园蝴蝶,轻翻麝粉[2] ,暗惹蜂黄[3] 。炎凉。等闲瞥眼,甚丝丝、点点搅柔肠。应是登临送客,别离滋味重尝。疑将。水墨[4] 画疏窗[5] 。孤影[6] 淡潇湘[7] 。倩一叶高梧,半条残烛,做尽商量[8] 。荷裳[9] 。被风暗剪,问今宵、谁与盖鸳鸯。从此羁愁[10] 万叠[11] ,梦回分付啼螀[12] 。【注释】[1] 清商:商声,古代五音之一。古谓其调凄清悲凉,故称。此处谓秋雨、秋风之声。晋潘岳《悼亡诗》:“清商应秋至,溽暑随节阑。”[2] 麝粉:香粉,代指蝴蝶翅膀。[3] 蜂黄:也称“花黄”“额黄”,古代妇女涂额的黄色妆饰。此处代指蜜蜂。[4] 水墨:浅黑色,常形容或借指烟云。[5] 疏窗:雕刻有花纹图案的窗户。[6] 孤影:孤单的影子。[7] 潇湘:本指湘江,或指潇水、湘水。此处代指竹子。[8] 商量:斟酌,商讨。[9] 荷裳:用荷叶做衣服。这里指荷叶。[10] 羁愁:旅人的愁思。[11] 万叠:形容愁情的深厚。[12] 螀:寒蝉,蝉的一种,比较小,墨色,有黄绿色的斑点,秋天出来鸣叫。水龙吟题《文姬[1] 图》须知名士倾城,一般易到伤心处。柯亭[2] 响绝,四弦[3] 才断,恶风吹去。万里他乡,非生非死,此身良苦。对黄沙白草[4] ,呜呜" }, { "index": 463, "volume_number": "卷463", "content": "叶,平生恨、从头谱。应是瑶台[5] 伴侣。只多了、毡裘[6] 夫妇。严寒觱篥[7] ,几行乡泪,应声如雨。尺幅[8] 重披[9] ,玉颜千载,依然无主。怪人间厚福[10] ,天公尽付,痴儿呆女[11] 。【注释】[1] 文姬:汉蔡文姬,名蔡琰,字文姬,生卒年不详。陈留圉(今河南杞县南)人。为汉大文学家蔡邕之女。博学能文,有才名,通音律。有《悲愤诗》两首传世。[2] 柯亭:古地名。又名“高迁亭”。在今浙江绍兴西南,以产良竹著名。晋伏滔《〈长笛斌〉序》:“邕避难江南,宿于柯亭。柯亭之观,以竹为椽。邕仰而眄之曰:‘良竹也。’取以为笛,奇声独绝。历代传之,以至于今。”[3] 四弦:指琵琶。因有四弦,故称。[4] 黄沙白草:形容边塞的荒凉景象。[5] 瑶台:美玉砌的楼台。亦泛指雕饰华丽的楼台,指传说中的神仙居处。[6] 毡裘: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用毛制成的衣服。[7] 觱篥:古代的一种管乐器,形似喇叭,以芦苇为嘴,以竹做管,吹出的声音悲凄,羌人所吹。唐刘商《胡笳十八拍》第七拍:“龟兹觱篥愁中听,碎叶琵琶夜深怨。”[8] 尺幅:指小幅的纸或绢,泛称文章、画" }, { "index": 464, "volume_number": "卷464", "content": "。[9] 披:披露,陈述。[10] 厚福:多福,大福。[11] 痴儿呆女:指迷恋于情爱的男女。又再送荪友[1] 南还人生南北真如梦,但卧金山[2] 高处。白波[3] 东逝,乌啼花落,任他日暮。别酒盈觞,一声将息,送君归去。便烟波万顷,半帆残月,几回首,相思否。可忆柴门深闭,玉绳[4] 低、剪灯夜雨。浮生如此,别多会少,不如莫遇。愁对西轩,荔墙[5] 叶暗,黄昏风雨。更那堪几处,金戈铁马[6] ,把凄凉助。【注释】[1] 荪友:严绳孙,自号勾吴严四,又号藕荡老人、藕荡渔人。江苏无锡人。清初诗人、文学家、画家。[2] 金山:山名,在今江苏镇江西北。古有氐父、获苻、伏牛、浮玉等名,唐时裴头陀获金于江边,因改名。这里代指严绳孙的家乡。[3] 白波:白色波浪,水流,此处喻指时光。[4] 玉绳:星名,常泛指群星,北斗七星之斗勺,在北斗第五星玉衡之北,即天乙、太乙二星。[5] 荔墙:薜荔墙。荔,薜荔,又称“木莲”,常绿藤本,蔓生,叶椭圆形,花极小,隐于花托内,果实富胶汁,可制凉粉,有解暑作用。[6] 金戈铁马:金属制的戈,配有铁甲的战马。指战争。台城路上 元阑珊火树鱼龙舞,望中宝钗楼[1] 远。靺鞨[2] 余红,琉璃[3] 剩碧,待嘱花归缓缓。寒轻漏浅。正乍敛烟霏[4] ,陨星[5] 如箭。旧事惊心,一双莲影藕丝断。莫恨流年似水,恨销残蝶粉[6] ,韶光忒[7] 贱。细语吹香,暗尘[8] 笼鬓,都逐晓风零乱。阑干敲遍。问帘底纤纤[9] ,甚时重见?不解相思,月华[10] 今夜满。【注释】[1] 宝钗楼:唐宋时咸阳酒楼名,指歌楼酒肆。[2] 靺鞨:红靺鞨,又称“靺羯芽”,即红玛瑙。相传产于靺鞨国,故名。[3] 琉璃:用铝和钠的硅酸化合物烧制成的釉料,常见的有绿色和金黄色两种,多加在黏土的外层,烧制成缸、盆、砖瓦等。[4] 烟霏:云烟弥漫,烟雾云团。[5] 陨星:流星,代指燃放之烟火。[6] 蝶粉:蝶翅上的天生粉屑,指唐人宫妆。[7] 忒:副词,太、过于。[8] 暗尘:积累的尘埃,前蜀薛昭蕴《小重山》词:“思君切,罗幌暗尘生。”[9] 纤纤:形容小巧或细长而柔美。这里代指所思念的女子。[10] 月华:月光,月色。又洗妆台[1] 怀古六宫佳丽[2] 谁曾见,层台[3] 尚临芳渚[4] 。露脚[5] 斜飞,虹腰[6] 欲断,荷叶未收残雨。添妆何处,试问取雕笼[7] ,雪衣[8] 分付。一镜空蒙,鸳鸯拂破白蘋去。相传内家[9] 结束,有帊装[10] 孤稳[11] ,靴缝女古[12] 。冷艳[13] 全消,苍苔玉匣[14] ,翻出《十眉遗谱》[15] 。人间朝暮。看胭粉亭西,几堆尘土。只有花铃,绾风深夜语。【注释】[1] 洗妆台:指金章宗为李妃所建的梳妆楼,在今北京北海琼华岛上,高士奇《金鳌退食笔记》称之为“广寒之殿”,今已不存。晚明王圻《稗史汇编·地理门·郡邑》谓:“琼花岛梳妆台皆金故物也。……妆台则章宗所营,以备李妃行园而添妆者。”其自注云:“都人讹为萧太后梳妆楼。”时人误以为是辽萧太后之梳妆楼,遂多有讹而咏之者,本篇亦如是。[2] 六宫:古代皇后的寝宫,正寝一,燕寝五,合为六宫。《礼记·昏义》:“古者,天子后立六宫,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听天下之内治,以明章妇顺,故天下内和而家理。”郑玄注:“天子六寝,而六宫在后,六官在前,所以承副施外内之政也。”因用以称后妃或其所居之地。佳丽:美貌的女子。[3] 层台:重台,高台。[4] 芳渚:长有芳菲花卉的水边。[5] 露脚:露滴。宋周邦彦《早梅芳·牵情》词:“河阴高转,露脚斜飞夜将晓。”[6] 虹腰:本意虹的中部,这里指虹桥、拱桥,指今北海太液池之永安桥。[7] 雕笼:指雕刻精致的鸟笼,代指笼中之鸟。[8] 雪衣:白色的羽毛,即雪衣女,泛指某些白色的鸟类,这里指白鹦鹉。《太平御览》" }, { "index": 465, "volume_number": "卷465", "content": "九二四引唐郑处诲《明皇杂录》:“开元中,岭南献白鹦鹉,养之宫中……忽一日,飞上贵妃镜台,语曰:‘雪衣娘昨夜梦为鸷鸟所搏,将尽于此乎!’”[9] 内家:指皇宫宫廷,或指宫女、太监。[10] 帊装:帕服,谓盛服。[11] 孤稳:玉,古代契丹语的音译。[12] 女古:金,黄金,亦为古代契丹语的音译。[13] 冷艳:形容花耐寒而艳丽,也指耐寒而艳丽的花或人物冷傲而美艳。[14] 玉匣:玉饰的匣子,亦指精美的匣子,汉代帝王葬饰,亦赐大臣,以示优礼,即所谓“金缕玉匣”。[15] 十眉遗谱:《十眉图》,十样不同的美女眉型画图。唐玄宗命画工绘制。唐张泌《妆楼记·十眉图》:“明皇幸蜀,令画工作十眉图,横云、斜月,皆其名。”明杨慎《丹铅续录·十眉图》:“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逐烟眉;九曰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又塞外七夕[1]白狼河[2] 北秋偏早,星桥[3] 又迎河鼓[4] 。清漏频移,微云欲湿,正是金风玉露[5] 。两眉愁聚。待归踏榆花,那里才诉。只恐重逢,明明相视更无语。人间别离无数。向瓜果筵[6] 前,碧天[7] 凝伫[8] 。连理千花,相思一叶,毕竟随风何处。羁栖[9] 良苦。算未抵空房,冷香[10] 啼曙。今夜天孙[11] ,笑人愁似许。【注释】[1] 七夕:农历七月七日。[2] 白狼河:古水名,即今辽宁境内的大凌河,因发源于白狼山而得名。[3] 星桥:神话中的鹊桥。北周庾信《舟中望月》诗:“天汉看珠蚌,星桥似桂花。”[4] 河鼓:星名,属牛宿,在牵牛之北,一说即牵牛。《史记·天官书》:“牵牛为牺牲。其北河鼓,河鼓大星,上将;左右,左右将。”司马贞《索隐》引孙炎曰:“河鼓之旗十二星,在牵牛北。或名河鼓为牵牛也。”《尔雅·释天》:“何鼓谓之牵牛。”[5] 金风玉露:秋风和白露,亦借指秋天。秦观《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6] 瓜果筵:七夕夜食瓜果的习俗。[7] 碧天:青天,蓝色的天空。[8] 凝伫:凝望伫立,停滞不动。[9] 羁栖:滞留他乡。[10] 冷香:指花、果的清香或清香之花,代指女子。清侯方域《梅宣城诗序》:“‘昔年别君秦淮楼,冷香摇落桂华秋。’冷香者,余栖金陵所狭斜游者也。”[11] 天孙:星名,即织女星,指传说中巧于织造的仙女。瑞鹤仙丙辰[1] 生日自寿。起用《弹指词》句,并呈见阳[2]马齿[3] 加长矣,枉碌碌乾坤,问汝何事。浮名总如水。判尊前杯酒,一生长醉。残阳影里,问归鸿[4] 、归来也未?且随缘[5] 、去住无心[6] ,冷眼[7] 华亭鹤唳[8] 。无寐。宿酲[9] 犹在。小玉[10] 来言,日高花睡。明月阑干,曾说与、应须记。是蛾眉[11] 便自、供人嫉妒,风雨飘残花蕊。叹光阴、老我无能,长歌[12] 而已。【注释】[1] 丙辰:康熙十五年(1676),此年纳兰性德22岁。[2] 《弹指词》:指顾贞观《弹指词》(金缕曲·丙午生日自寿)。见阳:张见阳,即张纯修,字子敏,号见阳,辽阳人。隶汉军正白旗,累官安徽庐州府知府,有《语石轩词》一" }, { "index": 466, "volume_number": "卷466", "content": "。[3] 马齿:马的牙齿。后因以谦称自己虚度年华,没有成就。《榖梁传·僖公二年》:“荀息牵马操璧而前曰:‘璧则犹是也,而马齿加长矣!’”[4] 归鸿:归雁,诗文中多用以寄托归思。[5] 随缘:佛教语,谓佛应众生之缘而施教化。缘,指身心对外界的感触,后指顺应机缘。任其自然。[6] 无心:不是存心的。[7] 冷眼:冷静理智的眼光,冷淡的态度。[8] 华亭鹤唳: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尤悔》:“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华亭,在今上海松江西,陆机于吴亡入洛以前常与弟云游于华亭墅中。后以“华亭鹤唳”为感慨生平悔入仕途之典。[9] 宿酲:犹宿醉。三国魏徐干《情诗》:“忧思连相属,中心如宿酲。”[10] 小玉:神话中仙人侍女名,泛称侍女。[11] 蛾眉:美人的秀眉,也喻指美女,美好的姿色。屈原《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12] 长歌:放声高歌。雨霖铃种 柳横塘[1] 如练。日迟帘幕[2] ,烟丝斜" }, { "index": 467, "volume_number": "卷467", "content": "。却从何处移得,章台[3] 仿佛,乍舒娇眼。恰带一痕残照,锁黄昏庭院。断肠处、又惹相思,碧雾[4] 蒙蒙[5] 度双燕。回阑[6] 恰就轻阴[7] 转。背风花[8] 、不解春深浅。托根[9] 幸自天上,曾试把、《霓裳》[10] 舞遍。百尺[11] 垂垂[12] ,早是酒醒,莺语[13] 如剪。只休隔、梦里红楼,望个人儿见。【注释】[1] 横塘:古堤名,在今江苏吴西南,泛指水塘。[2] 帘幕:遮蔽门窗用的大块帷幕。[3] 章台:秦宫殿名,以宫内有章台而得名,泛指京城的宫苑。[4] 碧雾:青色的云雾。[5] 蒙蒙:迷茫貌。[6] 回阑:回栏,曲折的栏杆。[7] 轻阴:淡云或疏淡的树荫。[8] 风花:风中的花。[9] 托根:犹寄身。[10] 霓裳:就是《霓裳羽衣曲》,唐代乐曲名,相传为唐玄宗所制。[11] 百尺:十丈。喻高、长或深。[12] 垂垂:渐渐。[13] 莺语:莺的啼鸣声,或形容悦耳的语音或歌声。疏 影芭 蕉[1]湘帘" }, { "index": 468, "volume_number": "卷468", "content": "处,甚离披[2] 翠影,绕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3] ,掩映[4] 绣床[5] 金缕[6] 。芳心[7] 一束浑难展,清泪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细听空阶雨滴,梦回无据。正是秋来寂寞,偏声声点点,助人离绪。缬被[8] 初寒,宿酒全醒,搅碎乱蛩[9] 双杵。西风落尽庭梧叶,还剩得、绿阴如许。想玉人[10] 、和露折来,曾写断肠句。【注释】[1] 芭蕉:芭蕉属多年生的树状的草本植物,叶子很大,果实像香蕉,可以吃。[2] 离披:分散下垂貌,纷纷下落貌。《楚辞·九辩》:“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3] 春慵:春天的懒散情绪。 五代刘兼《昼寝》诗:“花落青苔锦数重,书淫不觉避春慵。”[4] 掩映:彼此遮掩,互相衬托。[5] 绣床:装饰华丽的床,多指女子的睡床。[6] 金缕:指金丝制成的穗状物。[7] 芳心:指女子的心境。[8] 缬被:染有彩色花纹的丝被。[9] 蛩:蟋蟀的别称。[10] 玉人:容貌美丽的人。潇湘雨送西溟[1] 归慈溪[2](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长安一夜雨,便添了、几分秋色。奈此际萧条[3] ,无端[4] 又听、渭城[5] 风笛[6] 。咫尺[7] 层城[8] 留不住,久相忘[9] 、到此偏相忆。依依白露丹枫,渐行渐远,天涯南北。凄寂。黔娄[10] 当日事,总名士、如何消得?只皂帽[11] 蹇驴[12] ,西风残照,倦游踪迹。廿载江南犹落拓[13] ,叹一人、知己终难觅。君须爱酒能诗,鉴湖[14] 无恙,一蓑一笠。【注释】[1] 西溟:姜宸英,号湛园,又号苇间,浙江慈溪人。康熙三十六年(1697)探花,授编修,年已七十。初以布衣荐修明史,与朱彝尊、严绳孙并称“三布衣”。[2] 慈溪:隶属浙江,因治南有溪,东汉董黯“母慈子孝”传说而得名。[3] 萧条:寂寥冷落,草木凋零。[4] 无端:没来由,没道理。[5] 渭城:地名,本秦都咸阳,汉高祖元年改名“新城”,后废。武帝元鼎三年(前114)复置,改名“渭城”,治所在今陕西咸阳东北二十里,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此诗又称《渭城曲》,后人以之代作送客、离别。[6] 风笛:管乐器,笛子的一种。[7] 咫尺:比喻相距很近。[8] 层城:古代神话中昆仑山上的高城,后指重城、高城。[9] 相忘:相忘鳞。《庄子·大宗师》:“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后以“相忘鳞”喻优游自得者。[10] 黔娄:人名。隐士,不肯出仕,家贫,死时衾不蔽体。汉刘向《列女传·鲁黔娄妻》载黔娄为春秋时鲁人。《汉书·艺文志》、晋皇甫谧《高士传·黔娄先生》则说是齐人。[11] 皂帽:黑色帽子。[12] 蹇驴:跛脚驽弱的驴子。[13] 落拓:贫困失意。[14] 鉴湖:湖名,即镜湖,又称“长湖”“庆湖”。在今浙江绍兴城西南二公里,为绍兴名胜之一。西溟之故里慈溪在今绍兴东北,故云。风流子秋郊即事平原草枯矣,重阳后,黄叶树骚骚[1] 。记玉勒[2] 青丝[3] ,落花时节,曾逢拾翠[4] ,忽听吹箫。今来是、烧痕残碧尽,霜影乱红凋。秋水映空,寒烟如织,皂雕[5] 飞处,天惨云高。人生须行乐,君知否,容易两鬓萧萧[6] 。自与东君作别,刬地[7] 无聊。算功名何许,此身博得,短衣[8] 射虎[9] ,沽酒[10] 西郊。便向夕阳影里,倚马挥毫[11] 。【注释】[1] 骚骚:形容大风的声音。[2] 玉勒:玉饰的马衔。[3] 青丝:青色的丝绳,指马缰绳。[4] 拾翠:拾取翠鸟羽毛以为首饰,后多指妇女游春。[5] 皂雕:一种黑色大型猛禽。[6] 萧萧:花白稀疏的样子。[7] 刬地:照样,依旧。[8] 短衣:指带短下摆或短后摆的紧身上衣,为打猎的装束。[9] 射虎:指汉李广和三国吴孙权射虎的故事,诗文中常用以形容英雄豪气。[10] 沽酒:买酒。[11] 挥毫:写毛笔字或作画。沁园春试望阴山[1] ,黯然销魂,无言徘徊。见青峰几簇,去天才尺;黄沙一片,匝地[2] 无埃。碎叶城[3] 荒,拂云堆[4] 远,雕外寒烟惨不开。踟蹰[5] 久,忽砅崖转石,万壑惊雷。穷边自足秋怀。又何必、平生多恨哉?只凄凉绝塞,蛾眉遗冢[6] ;销沉腐草,骏骨[7] 空台。北转河流,南横斗柄[8] ,略点微霜鬓早衰。君不信,向西风回首,百事堪哀。【注释】[1] 阴山:指今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山脉。东西走向,包括狼山、乌拉山、色尔腾山、大青山等。[2] 匝地:满地,遍地。[3] 碎叶城:唐高宗调露元年(679)置,属条支都督府,在今吉尔吉斯斯坦首都比什凯克以东的托克马克市附近,它与龟兹、疏勒、于田并称为唐代“安西四镇”。[4] 拂云堆:古地名,在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唐时朔方军北与突厥以河为界,河北岸有拂云堆神祠,突厥如用兵必先往祠祭酹求福。张仁愿既定漠北,于河北筑中、东、西三受降城以固守,中受降城即在拂云堆,故“拂云堆”又为中受降城的别称。[5] 踟蹰:徘徊,心中犹疑,要走不走的样子。[6] 蛾眉遗冢:指古代和亲女子之墓。此处用王昭君出塞的典故。《汉书·匈奴传下》:“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王昭君墓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南。传说当地多白草而此冢独青,人称“青冢”。[7] 骏骨:据《战国策·燕策一》载郭隗用买马作喻,说古代有用五百金买千里马的马头骨,因而在一年内就得到三匹千里马的,劝燕昭王厚币以招贤,后遂以“骏骨”喻杰出的人才。[8] 斗柄:构成北斗柄部的三颗星。又丁巳重阳前三日[1] ,梦亡妇淡妆素服,执手哽咽,语多不复能记。但临别有云:“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妇素未工诗,不知何以得此也,觉后感赋。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2] 怎忘。记绣榻闲时,并吹红雨[3] ;雕阑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读,赢得更深[4] 哭一场。遗容在,只灵飙[5] 一转,未许端详。重寻碧落[6] 茫茫。料短发、朝来定有霜。便人间天上,尘缘未断;春花秋叶,触绪还伤。欲结绸缪[7] ,翻惊摇落,减尽荀衣昨日香。真无奈,倩声声邻笛,谱出回肠。【注释】[1] 丁巳重阳前三日:指康熙十六年(1677)农历九月初六日,即重阳节前三日。此时纳兰性德亡妻已病逝三个多月。[2] 低徊:形容萦绕回荡。[3] 红雨:指落花。唐李贺《将进酒》:“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4] 更深:更深夜尽,深夜。[5] 灵飙:灵风,神风。指梦中爱妻飘飞的身影。[6] 碧落:天空。语出白居易《长恨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7] 绸缪:紧密缠缚,缠绵,情意深厚。这里指夫妻恩爱。又代悼亡梦冷蘅芜[1] ,却望姗姗[2] ,是耶非耶?怅兰膏[3] 渍粉[4] ,尚留犀合;金泥[5] 蹙绣[6] ,空掩蝉纱[7] 。影弱难持,缘深暂隔,只当离愁滞海涯。归来也,趁星前月底,魂在梨花。鸾胶[8] 纵续琵琶。问可及当年萼绿华[9] ?但无端摧折,恶经风浪;不如零落,判委尘沙[10] 。最忆相看,娇讹道字[11] ,手剪银灯自泼茶。今已矣,便帐中重见,那似伊家。【注释】[1] 蘅芜:香草名。晋王嘉《拾遗记·前汉上》:“(汉武)帝息于延凉室,卧梦李夫人授帝蘅芜之香。帝惊起,而香气犹着衣枕,历月不歇。”闽徐夤《梦》诗:“文通毫管醒来异,武帝蘅芜觉后香。”[2] 姗姗:走路从容、不紧不慢的样子。[3] 兰膏:一种润发的香油。[4] 渍粉:残存的香粉。[5] 金泥:用以饰物的金屑。[6] 蹙绣:蹙金,一种刺绣方法,用金线绣花而皱缩其线纹,使其紧密而匀贴,亦指这种刺绣工艺品。[7] 蝉纱:像蝉翼一样薄的纱。[8] 鸾胶:相传以凤凰嘴和麒麟角煎成的胶,可黏合弓弩拉断了的弦。后多以喻丧妻男子再婚。[9] 萼绿华:传说中的仙女名。自言是九疑山中得道女子罗郁。晋穆帝时,夜降羊权家,赠权诗一篇,火澣手巾一方,金玉条脱各一枚。(见南朝梁陶弘景《真诰·运象》)李商隐《重过圣女祠》:“萼绿华来无定所,杜兰香去未移时。”[10] 判:甘愿,甘心。尘沙:尘世。[11] 道字:一种将字拆开的文字游戏。金缕曲赠梁汾[1]德[2] 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3] 京国[4] ,乌衣门第[5] 。有酒惟浇赵州土[6] ,谁会成生[7] 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8] 高歌俱未老,向樽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蛾眉[9] 谣诼[10] ,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11] 。一日心期千劫[12] 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13] 重,君须记。【注释】[1] 梁汾:即顾贞观。[2] 德:作者自指。[3] 缁尘:黑色灰尘,常喻世俗污垢。[4] 京国:京城,国都。[5] 乌衣门第:指世家望族。[6] 赵州土:平原君好养士,死后虽未葬赵州,但他是赵国公子,又是赵相,故称他的墓为“赵州土”。[7] 成生:纳兰性德自指,纳兰原名成德,故云。[8] 青眼:黑色的眼珠在眼眶中间,青眼看人则是表示对人的喜爱或重视、尊重。相传晋阮籍为人能作青白眼,见愚俗之人为白眼,见高人雅士、与己意气相投者则为青眼。[9] 蛾眉:美人的秀眉,也喻指美女,美好的姿色。[10] 谣诼:造谣诽谤。屈原《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11] 翻悔:对先前允诺的事情后悔而拒绝承认。[12] 千劫:佛教语,指旷远的时间与无数的生灭成败。现多指无数灾难。[13] 然诺:允诺,答应。又再赠梁汾,用秋水轩[1] 旧韵酒涴[2] 青衫[3]" }, { "index": 469, "volume_number": "卷469", "content": ",尽从前、风流京兆[4] ,闲情未遣。江左[5] 知名今廿载,枯树[6] 泪痕休泫[7] 。摇落尽、玉蛾[8] 金茧[9] 。多少殷勤红叶句[10] ,御沟[11] 深、不似天河[12] 浅。空省识,画图展。高才自古难通显。枉教他、堵墙[13] 落笔,凌云[14] 书扁。入洛[15] 游梁[16] 重到处,骇看村庄吠犬。独憔悴、斯人不免。衮衮门前题凤[17] 客,竟居然、润色朝家典[18] 。凭触忌,舌难剪。【注释】[1] 秋水轩:明末清初孙承泽之别墅,位于都城西南隅。[2] 涴:污染。[3] 青衫:青色的衣衫,黑色的衣服。古代指书生。[4] 京兆:指京师所在地区。这里指北京。[5] 江左:古时在地理上以东为左,江左也叫“江东”,指长江下游南岸地区,也指东晋、宋、齐、梁、陈各朝统治的全部地区。梁汾为江苏无锡人,故云。[6] 枯树:凋枯之树。这里指南朝梁庾信之《枯树赋》。[7] 泫:流泪。[8] 玉蛾:白色飞蛾,喻雪花。元薛昂夫《端正好·高隐》套曲:“须臾云汉飘白蕊,咫尺空中舞玉蛾。”[9] 金茧:金黄色的蚕茧,比喻灯火。清陈维崧《瑞鹤仙·上元和康伯可韵》词:“看火蛾金茧,春城飞遍。”[10] “红叶”句:红叶题诗的典故。唐代红叶题诗、结成良缘的故事较多,情节略同而人事各异。僖宗时,宫女韩氏以红叶题诗,自御沟流出,为于佑所得。佑亦题一叶,投沟上流,亦为韩氏所得。不久,宫中放宫女三千人,佑适娶韩氏。成礼日,各取红叶相示,方知红叶是良媒。(见宋刘斧《青琐高议·流红记》)[11] 御沟:流经宫苑的河道。[12] 天河:银河。[13] 堵墙:此谓围观者密集众多,排列如墙。唐杜甫《莫相疑行》:“忆献三赋蓬莱宫,自怪一日声烜赫。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后多用以为典实。[14] 凌云:杜甫《戏为六绝句》之一:“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本为赞扬庾信笔势超俗,才思纵横出奇,后遂以“凌云笔”泛指为文作诗的高超才华。[15] 入洛:用陆机、陆云兄弟入洛的典故。陆氏二人于晋太康末自吴入洛,后得以发迹,但最终被谗遇害,见《晋书·陆机传》。[16] 游梁:典出《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司马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后以“游梁”谓仕途不得志。[17] 题凤: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简傲》:“嵇康与吕安善,每一相思,千里命驾。安后来值康不在。喜(康兄)出户延之,不入。题门上作‘凤’字而去。喜不觉,犹以为欣,故作‘凤’字,凡鸟也。”后因以“题凤”为访友的典故。[18] 朝家典:朝廷的典策。又再用秋水轩旧韵疏影[1] 临书" }, { "index": 470, "volume_number": "卷470", "content": "。带霜华、高高下下,粉脂都遣。别是幽情[2] 嫌妩媚[3] ,红烛啼痕[4] 休泫[5] 。趁皓月、光浮冰茧[6] 。恰与花神[7] 供写照[8] ,任泼来、淡墨无深浅。持素障,夜中展。残釭[9] 掩过看逾显。相对处、芙蓉玉绽,鹤翎[10] 银扁。但得白衣[11] 时慰藉,一任浮云苍犬[12] 。尘土隔、软红偷免。帘幕西风人不寐,恁[13] 清光[14] 、肯惜鹴裘[15] 典[16] 。休便把,落英剪。【注释】[1] 疏影:疏朗的影子。[2] 幽情:深远或高雅的情思。[3] 妩媚:姿态美好可爱。[4] 啼痕:泪痕。[5] 泫:下滴貌。[6] 冰茧:冰蚕所结的茧,为普通蚕茧的美称。这里指蚕茧纸,用蚕茧壳制成的纸,取其洁白缜密。[7] 花神:指花的精神、神韵。[8] 写照:描写刻画,犹映照。[9] 残釭:油尽将熄的灯。[10] 鹤翎:鹤的羽毛,喻指白色的花瓣。[11] 白衣:白色衣服,指白色花朵。[12] 浮云苍犬:白云苍犬,白衣苍狗。喻事物变幻无常。宋杨万里《送乡人余文明劝之以归》诗:“苍狗白衣俱昨梦,长庚孤月自青天。”[13] 恁:如此,这样。[14] 清光:清亮的光辉,多指月光。[15] 鹴裘:鹔鹴裘。相传为汉司马相如所穿的裘衣,由鹔鹴鸟的皮制成;一说,用鹔鹴飞鼠之皮制成。[16] 典:典当。又生怕芳樽[1] 满。到更深、迷离醉影,残灯相伴。依旧回廊新月在,不定竹声撩乱。问愁与、春宵长短。人比疏花还寂寞,任红蕤[2] 、落尽应难管。向梦里,闻低唤。此情拟倩东风浣。奈吹来、余香病酒,旋添一半。惜别江郎[3] 浑易瘦,更著轻寒轻暖。忆絮语[4] 、纵横茗碗。滴滴西窗红蜡泪,那时肠、早为而今断。任枕角[5] ,欹[6] 孤馆[7] 。【注释】[1] 芳樽:精致的酒器,亦借指美酒。[2] 红蕤:花萼。[3] 江郎:指南朝齐江斅或南朝梁江淹。[4] 絮语:连续不断地说话。[5] 枕角:角制的或用角装饰的枕头。[6] 欹:斜靠着。[7] 孤馆:孤寂的客舍。唐许浑《瓜州留别李诩》诗:“孤馆宿时风带雨,远帆归处水连云。”又简[1] 梁汾洒尽无端泪。莫因他、琼楼[2] 寂寞,误来人世。信道痴皓儿多厚福,谁遣偏生明慧[3] 。莫更着、浮名相累。仕宦[4] 何妨如断梗[5] ,只那将、声影供群吠[6] 。天欲问,且休矣。情深我自判憔悴。转丁宁[7] 、香怜易爇[8] ,玉怜轻碎。羡杀软红尘[9] 里客,一味醉生梦死。歌与哭、任猜何意。绝塞生还吴季子[10] ,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注释】[1] 简:简札,书信。[2] 琼楼:形容华美的建筑物,诗文中有时指仙宫中的楼台。[3] 明慧:聪明,聪慧。汉刘向《说苑·谈丛》:“辩智明慧,不如遇世。”[4] 仕宦:指做官。[5] 断梗:折断的桃梗,比喻漂泊不定。[6] 声影供群吠:语本汉王符《潜夫论·贤难》:“谚曰:一犬吠形,百犬吠声。”后以“吠形吠声”比喻不察真伪,随声附和。形,或作“影”,故以“声影”谓没有根据的谣传。[7] 丁宁:叮咛,反复地嘱咐。[8] 爇:烧,点燃。[9] 软红尘:飞扬的尘土,形容繁华热闹,亦指繁华热闹的地方。宋卢祖皋《鱼游春水》词:“软红尘里鸣鞭镫,拾翠丛中勾伴侣。”[10] 吴季子:指顾贞观好友吴兆骞,字汉槎,吴江人,为江南才子,被称为“江左三凤”之一。又慰西溟[1]何事添凄咽[2] ?但由他、天公簸弄[3] ,莫教磨涅[4] 。失意每多如意少,终古几人称屈。须知道、福因才折。独卧藜床[5] 看北斗[6] ,背高城、玉笛吹成血。听谯鼓[7] ,二更彻。丈夫未肯因人热,且乘闲[8] 、五湖料理[9] ,扁舟一叶。泪似秋霖[10] 挥不尽,洒向野田[11] 黄蝶[12] 。须不羡、承明[13] 班列[14] 。马迹车尘忙未了,任西风、吹冷长安月。又萧寺[15] ,花如雪。【注释】[1] 西溟:姜宸英,又字湛园,浙江慈溪人。[2] 凄咽:形容声音悲凉呜咽。[3] 簸弄:在手里摆弄,挑动。[4] 磨涅:磨砺浸染。[5] 藜床:用藜茎编织的床。[6] 北斗:指北斗七星。北斗星的位置近于天的中心,比喻地位非常尊贵,因常以喻指朝廷。[7] 谯鼓:更鼓。古代于城门望楼之上置鼓,为鼓楼,用以报时或警戒盗贼。[8] 乘闲:趁着空闲。唐韩愈《复志赋》:“时乘闲以获进兮,颜垂欢而愉愉。”[9] 五湖:太湖及附近四湖。汉赵晔《吴越春秋·夫差内传》:“入五湖之中。”徐天佑注引韦昭曰:“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就太湖而五。”春秋时,范蠡佐越王勾践灭吴后,浮舟太湖,易名鸱夷子皮、陶朱公,谓隐退江湖之志。唐李白《留别王司马嵩》诗:“陶朱虽相越,本有五湖心。”料理:安排,办理。[10] 秋霖:秋日的淫雨。《管子·度地》:“冬作土功,发地藏,则夏多暴雨,秋霖不止。”[11] 野田:田野。[12] 黄蝶:黄色的蝴蝶。唐王建《过绮岫宫》诗:“武帝去来罗袖尽,野花黄蝶领春风。”谓郊野田间黄蝶蹉跎蹁跹,引申为家园、知己。[13] 承明:承明庐,汉承明殿旁屋,侍臣值宿所居,称“承明庐”;又三国魏文帝以建始殿朝群臣门曰承明,其朝臣止息之所,亦称“承明庐”。[14] 班列:指朝廷或朝官,官阶,品级。[15] 萧寺:西溟居京时曾寓萧寺。姜西溟在为纳兰性德撰写的《祭文》中云:“于午未间,我蹶而穷,百忧萃止,是时归兄,馆我萧寺。”又姜西溟言别,赋此赠之[1]谁复留君住?叹人生、几番离合,便成迟暮[2] 。最忆西窗同剪烛,却话家山夜雨[3] 。不道只、暂时相聚。滚滚长江萧萧木[4] ,送遥天白雁哀鸣去。黄叶下,秋如许。曰归因甚添愁绪。料强似、冷烟寒月,栖迟[5] 梵宇[6] 。一事伤心君落魄,两鬓飘萧未遇。有解忆、长安儿女[7] 。裘敝入门空太息[8] ,信古来、才命真相负。身世恨,共谁语?【注释】[1] 康熙十八年(1679)秋,姜西溟以母丧返里,纳兰性德资助之,并赋诗词以赠,本篇为其中的一首。[2] 迟暮:黄昏,比喻晚年,暮年。[3] “最忆”二句:化用李商隐《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4] “滚滚”句:用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5] 栖迟:滞留,淹留。[6] 梵宇:佛寺。[7] “有解”句:仿杜甫《月夜》“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之意而用之。[8] “裘敝”句:指“裘弊金尽”的典故。《战国策·秦策一》:苏秦“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黑貂之裘敝,黄金百斤尽,资用乏绝,去秦而归。”皮袍破了,钱用完了,比喻境况困难,形容为功名奔走而未能如愿。又寄梁汾木落吴江[1] 矣。正萧条[2] 、西风南雁[3] ,碧云千里。落魄江湖还载酒[4] ,一种悲凉滋味。重回首、莫弹酸泪。不是天公[5] 教弃置[6] ,是《南华》[7] 、误却方城尉[8] 。飘泊处,谁相慰?别来我亦伤孤寄[9] 。更那堪、冰霜摧折,壮怀[10] 都废。天远难穷劳望眼,欲上高楼还已。君莫恨、埋愁无地。秋雨秋花关塞冷,且殷勤、好作加餐[11] 计。人岂得,长无谓[12] 。【注释】[1] 吴江:吴淞江的别称,县名,属江苏省。梁汾要归于江南居苏州等地,故云“木落吴江”。[2] 萧条:寂寥冷落,草木凋零。[3] 南雁:南飞的大雁。[4] “落魄”句:化用唐杜牧《遣怀》:“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落魄,穷困失意,为生活所迫而到处流浪。[5] 天公:此处指朝廷。天,以天拟人,故称。[6] 弃置:扔在一边,废弃。[7] 南华:《南华经》之省称,即《庄子》。[8] 方城尉:指温庭筠。温庭筠曾为方城(今河南方城)尉,世称“温方城”。[9] 孤寄:独身寄居他乡。[10] 壮怀:豪壮的胸怀。唐韩愈《送石处士赴河阳幕》诗:“风云入壮怀,泉石别幽耳。”[11] 加餐:慰劝之辞,谓多进饮食,保重身体。[12] 无谓:无所作为。化用唐李商隐《无题》:“人生岂得长无谓,怀古思乡共白头。”又亡妇忌日有感[1]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2] 雨歇,葬花天气[3] 。三载悠悠魂梦[4] 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5] 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6] ,竟抛弃。重泉[7] 若有双鱼[8] 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9] 成转侧,忍听湘弦[10] 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怕两人俱薄命,再缘悭[11] 、剩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12] 起。【注释】[1] 这首词作于康熙十九年(1680)农历五月三十日,为卢氏故去3周年忌日。[2] 寒更:寒夜的更点,借指寒夜。[3] 葬花天气:农历五月下旬,正是落花时节。[4] 魂梦:梦,梦魂。[5] 夜台:坟墓,亦借指阴间。南朝梁沈约《伤美人赋》:“曾未申其巧笑,忽沦躯于夜台。”[6] 钗钿约:“金钗”“钿合”。指夫妻的盟誓。白居易《长恨歌》:“惟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钗留一股合一扇,钗擎黄金合分钿。但令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7] 重泉:犹黄泉、九泉,旧指死者所归。[8] 双鱼:一底一盖,把书信夹在里面的鱼形木板,常指代书信。[9] 终宵:中夜,半夜。[10] 湘弦:湘瑟,湘妃所弹之瑟,亦指代瑟。[11] 缘悭:缺少缘分。《儒林外史》第三十回:“只为缘悭分浅,遇不着一个知己。”[12] 纸灰:给死者当钱用的纸烧成的灰。又未得长无谓。竟须将、银河亲挽,普天[1] 一洗。麟阁[2] 才教留粉本[3] ,大笑拂衣归矣。如斯者、古今能几?有限好春无限恨,没来由、短尽英雄气。暂觅个,柔乡[4] 避。东君[5] 轻薄知何意。尽年年、愁红惨绿[6] ,添人憔悴。两鬓飘萧[7] 容易白,错把韶华虚费。便决计、疏狂休悔。但有玉人[8] 常照眼[9] ,向名花、美酒拼沉醉。天下事,公等在。【注释】[1] 普天:整个天空,遍天下。[2] 麟阁:麒麟阁,汉代阁名,在未央宫中。汉宣帝时曾将霍光等十一功臣画像置于阁上以表扬其功绩,封建时代多以画像置于“麒麟阁”表示卓越功勋和最高的荣誉。[3] 粉本:画稿,古人作画先施粉上样,然后依样落笔,故称画稿为粉本,指图画。[4] 柔乡:温柔乡,谓女色迷人之境。汉伶玄《赵飞燕外传》:“是夜进合德,帝大悦,以辅属体,无所不靡,谓为温柔乡。语嬺曰:‘吾老是乡矣,不能效武皇帝求白云乡也’。”[5] 东君:传说中的太阳神或司春之神。[6] 愁红惨绿:谓经风雨摧残的败花残叶。宋辛弃疾《鹧鸪天·赋牡丹》词:“愁红惨绿今宵看,却是吴宫教阵图。”[7] 飘萧:鬓发稀疏貌。[8] 玉人:指美女。[9] 照眼:耀眼,晃眼,指强光刺眼。摸鱼儿午日[1] 雨眺涨痕[2] 添、半篙柔绿[3] ,蒲[4] 梢荇[5] 叶无数。台榭[6] 空蒙[7] 烟柳暗,白鸟[8] 衔鱼欲舞。红桥路。正一派、画船箫鼓[9] 中流住。呕哑[10] 柔橹[11] ,又早拂新荷,沿堤忽转,冲破翠钱[12] 雨。蒹葭渚,不减潇湘深处。霏霏漠漠如雾。滴成一片鲛人[13] 泪,也似汨罗投赋[14] 。愁难谱。只彩线、香菰[15] 脉脉成千古。伤心莫语,记那日旗亭[16] ,水嬉散尽,中酒阻风去。【注释】[1] 午日:五月初五日,即端阳节。[2] 涨痕:涨水后留下的痕迹。宋苏轼《书李世南所画秋景》诗:“野水参差落涨痕,疏林欹倒出霜根。”[3] 柔绿:嫩绿,也指嫩绿的叶子或水色。[4] 蒲:蒲柳,即水杨。[5] 荇:多年生草本植物,叶略呈圆形,浮在水面,根生水底,夏天开黄花,全草可入药。[6] 台榭:台和榭,亦泛指楼台等建筑物。[7] 空蒙:细雨迷茫的样子。[8] 白鸟:白羽的鸟,鹤、鹭之类。[9] 箫鼓:箫与鼓,泛指乐奏。[10] 呕哑:象声词,形容声音嘈杂。[11] 柔橹:谓操橹轻摇,亦指船桨轻划之声。[12] 翠钱:新荷的雅称。[13] 鲛人:神话传说中的人鱼。典出《洞冥记》:“(吠勒国人)乘象入海底取宝,宿于鲛人之舍,得泪珠,则鲛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后谓神话传说中的鲛人流出泪珠能化作珍珠。[14] 汨罗投赋:战国时楚诗人屈原忧愤国事投汨罗江而死,后人写诗作赋投入江中,以示凭吊。[15] 香菰:此处借指粽子。[16] 旗亭:酒楼。悬旗为酒招,故称。又送座主德清蔡先生[1]问人生、头白京国[2] ,算来何事消得。不如罨画[3] 清溪上,蓑笠扁舟一只。人不识。且笑煮,鲈鱼[4] 趁着莼丝碧。无端酸鼻[5] 。向歧路销魂,征轮[6] 驿骑[7] ,断雁西风急。英雄辈,事业东西南北。临风因甚成泣?酬知有愿频挥手,零雨[8] 凄其此日。休太息。须信道、诸公衮衮[9] 皆虚掷[10] 。年来踪迹。有多少雄心,几番恶梦,泪点霜华[11] 织。【注释】[1] 蔡先生:蔡启僔,号昆旸,字石公,浙江德清人,康熙庚戌一甲一名进士,授修撰,有《存园草》。[2] 京国:京城,国都。[3] 罨画:指罨画溪,在今浙江长兴县。[4] 鲈鱼:用南朝张季鹰的典故。刘义庆《世说新语·识鉴》谓:“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莼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耳,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后以此为思乡赋归之典。[5] 酸鼻:因悲伤而鼻子发酸,眼泪欲流。[6] 征轮:远行人乘的车。[7] 驿骑:骑驿马传递公文的人,或指驿马。[8] 零雨:慢而细的小雨。《诗·豳风·东山》:“我来自东,零雨其蒙。”[9] 诸公衮衮:旧时称身居高位而无所作为的官僚。[10] 虚掷:白白地丢弃、扔掉。[11] 霜华:喻指白色须发。忆桃源慢斜倚熏笼[1] ,隔帘寒彻,彻夜寒于水。离魂[2] 何处,一片月明千里。两地凄凉多少恨,分付药炉烟细。近来情绪[3] ,非关病酒,如何拥鼻[4] 长如醉。转寻思、不如睡也,看道夜深怎睡。几年消息浮沉,把朱颜[5] 顿成憔悴[6] 。纸窗[7] 风裂,寒到个人衾被。篆字香消灯灺[8] 冷,忽听塞鸿嘹唳。加餐千万,寄声珍重,而今始会当时意。早催人、一更更漏[9] ,残雪月华满地。【注释】[1] 熏笼:一种覆盖于火炉上供熏香、烘物和取暖用的器物。[2] 离魂:指远游他乡的旅人或游子的思绪。[3] 情绪:心情,心境。[4] 拥鼻:掩鼻吟的省称。《晋书·谢安传》:“安本能为洛下书生咏,有鼻疾,故其声浊,名流爱其咏而弗能及,或手掩鼻以效之。”后以此指雅音曼声吟咏。[5] 朱颜:红润美好的容颜。[6] 憔悴:黄瘦,瘦损。[7] 纸窗:糊纸的窗户。[8] 灯灺:谓灯烛将熄,灯烛余烬。[9] 更漏:古时夜间凭漏壶表示的时刻报更,所以漏壶又叫“更漏”。湘灵鼓瑟(按此调谱律不载,疑亦自度曲[1] 。一本作剪梧桐)新睡觉,听漏尽、乌啼欲晓。任百种思量,都来拥枕,薄衾颠倒。土木形骸[2] ,分甘抛掷,只平白、占伊怀抱。听萧萧[3] 、一剪梧桐[4] ,此日秋声[5] 重到。若不是忧能伤人,怎青镜[6] 、朱颜易老。忆少日清狂[7] ,花间马上,软风斜照。端的而今,误因疏起[8] ,却懊恼、殢人年少。料应他、此际闲眠,一样积愁难扫。【注释】[1] 自度曲:谓在旧有曲调外,自行谱制新曲,或指在旧词调之外自己新创作的词调。[2] 土木形骸:形体像土木一样自然,比喻人不加修饰的本来面目。南朝宋刘义庆 《世说新语·容止》:“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3] 萧萧:风声。[4] 一剪梧桐:谓梧桐叶被秋风吹落。[5] 秋声:秋日的风光景色。[6] 青镜:青铜镜。唐李峤《梅》诗:“妆面回青镜,歌尘起画梁。”[7] 清狂:放逸不羁。晋左思《魏都赋》:“仆党清狂,怵迫闽濮。”[8] 疏起:疏懒而贪睡。大 酺寄梁汾只一炉烟,一窗月,断送朱颜如许。韶光犹在眼,怪无端吹上,几分尘土。手捻残枝,沉吟往事,浑似前生无据[1] 。鳞鸿[2] 凭谁寄,想天涯只影,凄风苦雨。便砑损[3] 吴绫[4] ,啼沾蜀纸[5] ,有谁同赋?当时不是错,好花月、合受天公妒。准拟倩、春归燕子,说与从头,争教他、会人言语。万一离魂[6] 遇,偏梦被、冷香萦住。刚听得、城头鼓[7] 。相思何益?待把来生祝取,慧业相同一处。【注释】[1] 无据:没有依据或证据,无所依凭。[2] 鳞鸿:鱼雁,指书信。[3] 砑损:指反复书写,致使吴绫也被碾压得光亮。砑,碾压,摩擦。[4] 吴绫:古代吴地所产的一种有纹彩的丝织品,以轻薄著称。[5] 蜀纸:犹蜀笺。叶葱奇注引《国史补》:“纸则有蜀之麻面、屑末、滑石、金花、长麻、鱼子十色笺。”[6] 离魂:指远游他乡的旅人。[7] 城头鼓:战时城上传令的鼓声或报更的鼓声。转应曲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1] 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2] 重借?【注释】[1] 玉壶红泪:晋王嘉《拾遗记》" }, { "index": 471, "volume_number": "卷471", "content": "七:“(魏)文帝所爱美人,姓薛名灵芸,常山人也。……时文帝选良家子女以入六宫,(谷)习以千金宝赂聘之,既得,乃以献文帝。灵芸闻别父母,嘘唏累日,泪下沾衣。至升车就路之时,以玉唾壶承泪,壶则红色。既发常山,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后因以“玉壶红泪”称美人泪。[2] 清辉:清澈明亮的光辉,多指日月之光。这里指月光。满宫花盼天涯,芳讯[1] 绝。莫是故情[2] 全歇?朦胧寒月影微黄,情更薄于寒月。麝烟销,兰烬[3] 灭。多少怨眉愁睫。芙蓉[4] 莲子待分明,莫向暗中磨折。【注释】[1] 芳讯:嘉言,对亲友音信的美称。[2] 故情:旧情。唐王昌龄《李四仓曹宅夜饮》诗:“霜天留饮故情欢,银烛金炉夜不寒。”[3] 兰烬:蜡烛的余烬。因状似兰心,故称。[4] 芙蓉:荷花。此句化用《乐府诗集·清商曲辞一·子夜夏歌之八》有“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之句。少年游算来好景只如斯。惟许有情知。寻常[1] 风月[2] ,等闲谈笑,称意[3] 即相宜[4] 。十年青鸟[5] 音尘断,往事不胜思。一钩残照[6] ,半帘飞絮,总是恼人时。【注释】[1] 寻常:普通,一般。[2] 风月:本指清风明月,后代指男女情爱。[3] 称意:合乎心意。[4] 相宜:合适,符合。[5] 青鸟:神话传说中为西王母取食传信的神鸟。《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郭璞注:“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汉班固《汉武故事》云:“七月七日,上于承华殿斋,正中,忽有一青鸟从西方来,集殿前。上问东方朔,朔曰:‘此西王母欲来也。’有顷,王母至,有两青鸟如乌,侠侍王母傍。” 后遂以“青鸟”为信使的代称。[6] 残照:指月亮的余晖。茶瓶儿杨花糁径[1] 樱桃落。绿阴下、晴波[2] 燕掠。好景成担阁。秋千背倚,风态[3] 宛如昨[4] 。可惜春来总萧索。人瘦损[5] 、纸鸢[6] 风恶。多少芳笺[7] 约,青鸾[8] 去也,谁与劝孤酌?【注释】[1] 糁径:洒落在小路上。糁,煮熟的米粒,这里是散落的意思。[2] 晴波:阳光下的水波。唐杨炯《浮沤赋》:“状若初莲出浦,映晴波而未开。”[3] 风态:犹风姿。[4] 宛如:好像,仿佛。[5] 瘦损:消瘦。[6] 纸鸢:风筝。[7] 芳笺:带有芳香的信笺。[8] 青鸾:青鸟或指女子。唐王昌龄《萧驸马宅花烛》诗:“青鸾飞入合欢宫,紫凤衔花出禁中。”望江南咏弦月初八月[1] ,半镜上青霄[2] 。斜倚画阑[3] 娇不语,暗移梅影过红桥[4] ,裙带北风飘。【注释】[1] 初八月:上弦月。农历每月的初七或初八,月亮呈月牙形,其弧在右侧。[2] 青霄:青天,高空。[3] 画阑:有画饰的栏杆。[4] 红桥:红色之桥。明月棹孤舟海 淀[1]一片亭亭空凝伫[2] 。趁西风、《霓裳》[3] 遍舞。白鸟[4] 惊飞,菰蒲[5] 叶乱,断续浣纱人语。丹碧[6] 驳残秋夜雨。风吹去、采菱越女[7] 。辘轳[8] 声断,昏鸦欲起,多少博山[9] 情绪?【注释】[1] 海淀:指今北京西郊之海淀镇。即纳兰家别墅自怡园,后自怡园并入圆明园之一的长春园。[2] 凝伫:凝望伫立,停滞不动。[3] 霓裳:《霓裳羽衣曲》。[4] 白鸟:白羽的鸟。鹤、鹭之类。[5] 菰蒲:指菰和蒲。水边多年生草本植物,地下茎白,地上茎直立,开紫红色小花。[6] 丹碧:泛指涂饰在建筑物或器物上的色彩。犹丹青,指绘画。[7] 越女:古代越国多出美女,西施尤其著名,后因以泛指越地美女。[8] 辘轳:安在井上绞起汲水斗的器具。[9] 博山:博山炉,古香炉名。因炉盖上的造型似传闻中的海中名山博山而得名。一说像华山,因秦昭王与天神博于此,故名。望海潮宝珠洞[1]汉陵[2] 风雨,寒烟衰草,江山满目兴亡。白日空山,夜深清呗[3] ,算来别是凄凉。往事最堪伤,想铜驼巷陌[4] ,金谷[5] 风光。几处离宫[6] ,至今童子牧牛羊。荒沙一片茫茫,有桑乾[7] 一线,雪冷雕翔。一道炊烟,三分梦雨,忍看林表[8] 斜阳。归雁两三行,见乱云低水,铁骑[9] 荒冈。僧饭黄昏,松门[10] 凉月拂衣裳。【注释】[1] 宝珠洞:今北京西郊八大处之宝珠洞。是为八大处最高处。[2] 汉陵:此处指荒凉冷落的陵墓。[3] 清呗:谓佛教徒念经诵偈的声音。[4] 铜驼巷陌:地名,即铜驼街,在今河南洛阳故洛阳城中,以道旁曾有汉铸铜驼两尊相对而得名。为古代著名的繁华区域。[5] 金谷:古地名,在今河南洛阳西北,泛指富贵人家盛极一时但好景不长的豪华园林。[6] 离宫:古代帝王在都城之外的宫殿,也泛指皇帝出巡时的住所。[7] 桑乾:河名。今永定河之上游。相传每年桑葚成熟时河水干涸,故名。[8] 林表:林梢之外。[9] 铁骑:披铁甲的战马,指精锐的骑兵。[10] 松门:谓以松为门,前植松树的屋门。宋陆游《书怀绝句》之一:“老僧晓出松门去,手挈军持取涧泉。”渔 父收却纶竿[1] 落照红,秋风宁为[2] 剪芙蓉。人淡淡,水蒙蒙,吹入芦花短笛中。【注释】[1] 纶竿:钓竿。[2] 宁为:乃为,竟为。" } ]